“昨天的赛后采访,我说的话还记得吧?”梁启丞眸光变冷,“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闻言,宋明宣恍惚间回忆起当时赛后采访上,梁启丞的后半句话——
我希望你过得不好。
“恭喜你,如愿以偿成为了记者,看起来过得倒是好得很,可是怎么办呢?”说着,梁启丞微微俯身,与面前的人平视。
“我希望你过得不好,这样才能想起我曾经对你的好。”
才会…后悔。
他这些年是过得那样痛苦无助,宋明宣当然要和他过得一样糟糕,才算扯平啊。
宋明宣却苦笑一声,反问道:“你又怎么笃定我过得好?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话音减弱。
宋明宣感觉面前的面孔变得模糊曲折,接着两眼一黑,向后仰了过去。
梁启丞顿时神色一僵,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对方。
“宋明宣!宋明宣!?你怎么了!?”梁启丞急切地一遍遍唤着宋明宣的名字,然而却没有反应。
他来不及思考,迅速拦腰抱起轻巧单薄的小身板,小心翼翼将人放到了沙发上,又拿起一旁的靠枕垫在脑后。
接着,隔着刘海抚上对方的额头,“好烫。”
别墅区附近没有药房,梁启丞赶忙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找到一家离得最近的药房,下单了退烧药。
看着订单界面显示的预计送达时间,35分钟后。
梁启丞将手机丢到一边,飞快跑到卫生间,打来满满一盆冒着雾气的水,放到了茶几上。
随即,他将白净的手帕浸泡进热水中,又捞出拧干。
然后小心翼翼地拨开沙发上昏迷的人的刘海,将温热的帕子搭了上去。
怎么会发烧?
难道是因为昨晚吹了风,受了凉?
昨晚他走后,宋明宣又在那里待了多久?
正思索着,门铃响起。
梁启丞赶忙起身,跑去门口拿了外卖,又跑回沙发边放下塑料袋,转身去厨房倒了杯半小时前烧开晾着的热水。
随后梁启丞回到沙发边,拆开药盒撕开一包退烧颗粒倒入水杯中,清透的液体随着银匙的搅动逐渐变成褐色。
梁启丞蹲在沙发边,舀起一勺退烧药,送到宋明宣的嘴边,然而尝试了几次,褐色液体都从毫无血色的唇角流出。
他赶忙伸出手背擦拭掉。
一筹莫展下,只见梁启丞将勺子扔回茶几上,拿起了褐色玻璃杯,送到自己嘴边灌了一口。
接着,他缓缓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住柔嫩的脸颊,唇与唇轻轻相贴,将药液缓缓渡入了宋明宣的口中。
约莫过了五秒,梁启丞抬起身子,见躺着的人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终于见到成效,他又继续重复了几遍这样的方法,直到玻璃杯中的褐液见了底。
窗外夜色降临,客厅天花板的白炽灯晃得人内心焦躁不安。
梁启丞就这样守在沙发边,每隔十分钟就拿起体温计测一遍宋明宣的体温,时不时将手背抚上对方的额头探一探温度。
直到额头滚烫的温度逐渐退回正常,梁启丞绷紧的弦才放松了些。
中途烧得滚烫的人口中时不时呓语着什么。
梁启丞听不清,于是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对方的唇边。
下一刻,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梁启丞…梁启丞…”
“对不起…”
梁启丞颤抖着直起身,错愣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只见那紧闭的眼皮处睫毛湿润,紧接着,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珠。
霎时间,懊悔的情绪侵入心房。
梁启丞瘫坐在地毯上,凝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熟睡的人,面色沉重。
为什么他没看出宋明宣面色憔悴?
梁启丞不得不承认,他被怨恨吞噬了全部感官。
抓到一点机会就泄洪般宣泄着满腔怨忿,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宋明宣的异常状态。
明明是在报复,可为什么他并没感到有丝毫快意,心中反而腾生出复杂钝痛。
当真是作茧自缚。
第二天。
宋明宣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他垂眸看了看身上的被子,是陌生的灰色。
他扶着昏沉的脑袋艰难坐起身,环视了一周陌生宽敞的环境。
这是…梁启丞家?
宋明宣下意识低头,上下检查自己的衣物是否完整,检查完毕,长舒了一口气。
他皱着眉头,努力回忆昨天后来的情况。
他只记得,梁启丞一直故意刁难他,他最后忍无可忍跟对方争执了起来,再后来…他好像就昏倒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梦见了好多人。
总是笑得温柔的母亲,红着脸砸酒瓶的父亲,往他书桌上刻“克星”的同学,系着围裙步伐蹒跚的奶奶,还有,那个沐浴在阳光下挥动棒球的少年。
梦中的场景转变得极快,从他捡起玻璃碎片划破指尖渗出的血,到院子下葱郁的酸梨树,再到春来夏往他和那个人并肩走过的街景。
上一秒他还浸泡在蜜罐中餍足流连,下一秒蜜罐却瓦解破碎,他又掉进了血腥湖泊。
混乱又潮湿。
落地窗外刺眼的白炽光束晃了过来,打断了宋明宣的思绪,他才意识到什么,赶忙四处摸索寻找自己的手机,却没有找到。
宋明宣掀开被子,身体还是有些乏重,刚要起身,余光却瞥见床头柜上放着的墨色护腕,那上面绣着的图案他再熟悉不过——
是刺梨。
顿时,宋明宣心头泛起层层波澜。
他颤抖着手,缓缓拿起那条墨色护腕,指腹流连摩挲,视线中的刺梨图案逐渐变得曲折蜿蜒。
片刻后,宋明宣收回飘远的思绪,平复好心情后,将护腕放回了原位。
他刻意不去深思为什么梁启丞还会留着这条护腕,又为什么将它放在床头。
总觉得这样做才比较好。
无论是对梁启丞,还是对他自己。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魔法能回溯重来。
而有些伤口已然留下疤痕,无法修复。
即便梁启丞有一天能够原谅他,他也没资格原谅他自己。
这样想着,宋明宣踉跄站起身,打开卧室门下楼。
边下楼梯宋明宣边做贼般,四周搜寻着房子主人的身影,见客厅空无一人,他才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边,看见自己的包安然躺在原处,他拿起帆布包翻了翻,却不见自己的手机,又开始四周寻觅。
倏然,他瞥见垃圾桶里躺着的退烧药包装袋。
宋明宣愣了几秒,随即晃晃脑袋,继续找手机。
沙发上也没有,茶几上也没有。
到底哪去了?
“你是在找这个吗?”
宋明宣闻声身子一惊,颤巍着转过身,只见梁启丞站在楼梯上,单手插兜,而另一只手举着的,是他一直在找的手机。
宋明宣顿时身体僵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不逾矩的措辞。
而楼梯处的人缓缓走下台阶,走到了他的面前。
宋明宣伪装起心虚,淡淡道:“那个,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昨天给您添麻烦了。”
“可以把手机还给我吗?我上班要迟到了。”说着,宋明宣摊开手掌。
然而对方却没有要给的意思:“怎么?睡完一觉就想一声不吭地跑?”
旖旎的字眼传进宋明宣的耳中,白皙耳尖顿时爬满涨红。
“梁选手讲话还是注意下措辞的好。”
闻言,梁启丞向前迈进了两步,仗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凝视面前的人。
装作不懂地问:“哦?我说的是事实啊,要注意什么措辞?”
宋明宣抖着睫毛偏头,避开了直勾勾的视线,“梁选手用不着装作没听懂,还希望不要再说这种有歧义的话。”
只听对面哼了一声,“没劲。”
宋明宣现在只想赶快逃离这里,不愿再和对方耗费口舌。
“我真的上班要迟到了,麻烦把手机还给我。”
“上班?”梁启丞嗤笑一声,把手机递到对方面前,“你要不要看一看,现在是几点?”
宋明宣表情诧异地接过手机,按亮屏幕。
只见锁屏界面赫然显示着:宋明宣拍着额头,面露难色。
却没有翻到任何消息和未接来电。
“我帮你请好假了。”
闻言,宋明宣抬眸去看对方,神情复杂。
“别误会,我没随便看你手机,是你领导给你打电话,我就接了,说你生病了。”
宋明宣点点头,礼貌道:“谢谢,那我就不叨扰了。”
说罢,他便拿起包要走。
“等等。”
可刚走出没几步,却被身后的人叫住。
宋明宣顿住脚步,吸了口气,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