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被我始乱终弃后》 第1章 《魔尊被我始乱终弃后》作者:心翎【cp完结】 简介: 【绿茶心机蛊系美人攻x温雅纯情理智清醒受】 *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登场 荀锦尧初见娄念时,娄念正遭人为难,虚弱昂起头来,有月光漏过竹叶,洒于覆在他双目的一道白纱,薄唇微抿,一副弱不禁风模样 直到一出意外,荀锦尧才发现弱不禁风都是假的,唯有名为娄念的新任魔尊从火海行出,临近时落下一吻,嘬出吻痕,笑问:“如此,可能让荀仙长念念不忘?” * 身为魔尊,娄念首次动心,栽在名为荀锦尧的正道身上 时机正巧,娄念作着委屈:“阿尧,我疼,你亲亲我呗。”眼眸半弯,微牵嘴角,是个蛊惑人心的笑,他一字一句低缓道,“要亲亲吹疼疼” 我很期待,这次你会往哪亲 * 第一吻,勿忘我;第二吻,心荡漾;第三吻,已钟情。蛊惑,诱捕,再吃掉。双向沉沦,只在不觉间 两年是个约定,你我短暂别离,终将再会 却不料 “尊上,近日得一消息,荀锦尧仙长大婚已定,您的意思是?” 娄念垂眼笑笑,一时未言 怎么办?你若始乱终弃,我必夺人所爱 ——抢个婚,去去就回 * 破镜重圆、甜宠、强强、he、年下、美人攻、绿茶攻、、双向奔赴 第1章 我来抢你 “东南有个清风城,清风城有个清风宗,清风宗有个清风高节的荀仙长,今儿就要娶那倾国倾城的秦妹妹!” “哎——好好好!再来一段儿!” “再来!再来!”围坐一团的百姓齐齐喝彩叫好。 清风城内,各大街小巷早已传遍清风宗今日两大喜事。一喜喜在清风宗大师兄,荀锦尧前日出关,今日大办出关盛宴,以表庆贺。 二喜喜在荀锦尧甫一出关,其师父,清风宗宗主秦沧程大喜过望,大手一挥,将自己心悦荀锦尧多年的独女秦萌萌许配于他。那边说定,今日便要成婚,说仓促也仓促,但倒顺理成章,郎才女貌搭配,外物皆是陪衬——前者一喜,后者直接一囍,扳着手指合起一算,统共三喜,连双喜临门都不足为道! 外头,清风城内老百姓都喜欢凑热闹,多年以来,又深知荀锦尧与清风宗处事风格待他们不薄,均是热火朝天、张灯结彩地庆祝。却不知那清风宗内…… 摆设红艳喜庆的屋里,一少女小心翼翼,持着手中玉冠,戴在身前人挽起的发间。仔仔细细捋顺每一丝发,她舒了口气,笑道:“这便可以了,荀师兄。” 荀锦尧笑了下,未回头:“有劳张师妹,其余的我自己来便好。” 张师妹从他面前一扇铜镜里瞥见他温雅面上一抹笑,脸颊不自禁染了层红晕,一刻不敢多呆,连忙应声告辞。 屋门“吱呀”响过,屋内只余荀锦尧一人。他轻叹,径直捞过桌上铜镜,匆匆瞥一眼,不巧看见自己身上红艳华贵的婚服。 红得晃眼,他却不能擅自脱了去。荀锦尧揉着眉心,打理思绪。自打出关归来,他仅睁眼两日,看什么都有种似熟悉似陌生的感觉。 还记得两年前,他与跟他萌生情愫的魔界新任魔尊娄念辞别,以两支笛子作彼此定情信物,定下出关再会之约。 却不料,当他与师父秦沧程汇报自己闭关意愿之际,被秦沧程一口驳回。 那日,秦沧程打量他一会,笃定道:“阿尧,你道心不清,此次闭关定然不成。” 荀锦尧却不信邪,硬要执着一试。 秦沧程长叹:“傻阿尧,你修的归心剑法,归心归心,最后一重归的是原初,归的是空啊!你此行入凡回来与同门相谈,话里便一口一个阿念,纵是挚友,纠葛之下因缘匪浅,岂能做到空旷二字?” 荀锦尧却道:“归心归心,该是归于本心。心非木石死物,怎会空空旷旷、一成不变?人既活于世间,本心历事,自该有所想有所求,凝练经验升华自身,激励本心勇往直前,乃是活物的象征。” 秦沧程吹胡子瞪眼,与他辩驳许久,终是不再坚持,叫他好自为之。 叩叩—— 琐碎思绪被这两声叩门声打断。 “师兄,吉时到了,师兄的准备做得如何?”紧接着传来同门弟子毕恭毕敬的问询。 荀锦尧不再多想,往外头应了声。 —— “荀哥哥,”一身华美红装的少女涂了胭脂,容颜精致动人,笑意盈盈,仰起脸来看身旁人,却在对上身旁人隐含忧思的面容之后,神情一僵,微微敛回笑。 周遭皆是围观弟子与前来庆贺道喜的其他宗门中人。秦萌萌低了头去,半是担忧半是不安:“你可是不开心了,荀哥哥?” 荀锦尧微怔,知是无知觉间把情绪写在脸上,待迅速收敛,方回道:“不会。”他抬手高举手中酒盏,“事不宜迟,你我二人不若……” 轰隆—— 突闻一声巨响炸在耳边。 “哎呀!发生何事?!”众人受了惊吓,纷纷不明所以。 “地面方才是不是震了一下?” 作为回应,耳畔紧接着传来轰然声响,地面随之陡然巨震,连带廊上红花球、池中红鲤鱼一同,或剧烈摇晃或不安跃起。 第2章 不远处,秦沧程脸色一变,往正中心的两道红衣身影看了眼,似稍稍安下心神,与众人交代几句,随后急急腾身离去。 荀锦尧堪堪站稳身形,早已扬手丢了手中杯盏,抬臂揽过不小心摔去他身上的秦萌萌,眉梢轻蹙,抬目望向远处茫茫天际。 “护宗结界不稳。”眼看高空炽金光芒无规律频闪,荀锦尧定论一句。 “什么?!”他怀中的秦萌萌听闻这话,没了被他拥入怀中的欣喜娇羞,立时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怎会这样?”她心神不安,“是什么人赶在今日,特意来找我清风宗麻烦不成?” “尚且不明,”荀锦尧嘱咐道,“我往宗门结界阵眼处走一趟,秦师妹莫要……” “去那儿做什么?”突闻耳畔隐隐含笑一句问,荀锦尧一瞬戛然失语。 犹记他漫漫闭关两年之期,偶尔懒怠,偶尔困倦,每当这时,会果断搁置对归心剑法的参悟,趁这份闲暇,习惯性放任头脑胡思乱想,念及过往旧事。就比如……与娄念的再会之约。 会顺着想起娄念亲手为他削磨的竹笛,想起他调侃娄念凭根竹子就想换他的碧玉,再想起娄念在他耳旁轻轻一笑,拥着他说竹玉均是死物,唯有心的温度鲜活。 ……两年了,记忆犹新。 荀锦尧缓缓扭过脸。像他与娄念初见那日,娄念一身胜雪白衣,瓷白肤色嫣红唇,目覆白纱乌发散。 如此场景的再会,他从不曾设想,但不该觉得惊喜。半晌,他终是道出了记忆里那人的名号:“阿念……” 秦萌萌听闻这两个单字,登时惊诧:“这……这是娄念?” 娄念微挑眉梢:“记得我?” “……”他这句话问的,两人一时不知他指的谁。 荀锦尧注意周边人跃跃欲试拔了剑,不由得心下犯难,不答反问:“护宗阵法刚遭人破坏,你就擅闯清风宗……可是你做了什么?” “还用问?”娄念唇边一丝好笑的弧度,“你觉得不该是我?” “……” 周遭弟子立时“嘶”声一片。擅闯者一身强悍魔息不加掩饰,代表此人乃是魔修。而清风宗却是凡界正道宗门,两年前还在明面与魔界呈对立之势,如今却被魔修擅闯……清风宗乃千年大宗,护宗阵法竟被此人悄无声息闯入,简直不敢想象此人战力。 娄念这般老实交代,荀锦尧更为无奈,只得先制止自己人:“不可轻举妄动,你们绝非此人对手!” ——却有人不听劝阻。只听“锵啷”一声响,已有一人拔剑劈砍而来。 “来者不善,打不过就要受窝囊气吗?!”这人一身浅黄衣装,眉心紧锁,眼神倨傲,大喝道,“我非得试试他的底!” 叮—— 却不料黄衣人剑势一瞬止息,凝神一看,挡下此剑的竟是一盏平平无奇的白瓷酒盏。 娄念双指夹杯壁将剑拦回,淡淡问:“让你别动,你怎么不听话?” 黄衣人不受控制后退两步,面上骇然,旋即一咬牙,执拗再斩:“我观阁下似曾相识,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修为这般高深,少说也有魔界将领级别!” “不告诉你。”娄念避闪开来,悠闲道,“若告诉你了,我这白纱不是白蒙了?” 趁着避闪动作,娄念瞥了眼旁侧,倏而笑了:“阿尧,你若跑了,你们清风宗这样大,我懒得一一翻找,想些歪点子你可休要怪我无情。” 他笑音是冷的,能想什么歪点子不言而喻。 周遭人听出他二人关系不简单,望向荀锦尧的眼神各异。荀锦尧刚把秦萌萌交代给身后弟子,召了剑入手:“我不曾说我要走。” “不走?”娄念睨着他与他的剑,“那就是两年关系生疏,要打我一顿狠的了。”他轻一旋身躲避黄衣人,却朝荀锦尧撇了下唇,“你好生薄情,阿念害怕呢。” 他在惺惺作态。荀锦尧不挑破他身份,制止自己人动手,便有动口相谈的意思:“一码归一码,我打不过你,只想与你说一句,两年前定下的和平条约,魔界不该先行打破。” 他拱手相劝:“就此收手,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 娄念望着他的表情不变,仍与黄衣人周旋。 黄衣人气势咄咄逼人:“阁下怎得光躲?快使出你的本事来!” 娄念转回视线,只微微一笑,黄衣人顿觉手腕沉如千钧重,竟是被灵压逼得举不起剑。 荀锦尧见状心道不好,下一刻便见娄念眼疾手快劈了黄衣人手里剑,随之一把掐住黄衣人脖颈。 “这位也算我在凡界的熟人。”娄念心不在焉说着,拎着黄衣人晃了晃,“嗯……留他不留呢?” 他不像在认真考量,荀锦尧也看出他今日很难和平收手,沉声道:“莫要滥杀无辜,你想怎样便直说。” “喔!”娄念小小吃惊了一下,“这般大方,那我直说了你会答应么?” 周遭人纷纷窃窃私语。荀锦尧道:“你说于我听听。” 娄念扬了下眉梢,挟着黄衣人向他走来,步履不疾不徐:“听闻凡界有个说法,似是叫做抢亲,我觉着很是有趣,今日便效仿一二。但我这人又不大喜欢强行逼迫的举动,因而我将选择权交由你。” 他拎着黄衣人横在两人之间,咧嘴笑道:“跟我走,我就放了他。否则呢……我要他的命。” 第3章 此话一落,全场鸦雀无声,就连那受迫的黄衣人也呆滞看荀锦尧,一个字未出。 抢亲……这个魔修的要求就离谱!! “……”荀锦尧沉默。娄念给他选择权了,但等于没给。他听见自己几不可闻的答复,与娄念附在他耳边的笑:“这就是你自愿的咯。” 与此同时,高天之上传来震耳欲聋一声响。护宗结界,碎了。 -------------------- 【高亮】1.喜欢一定要收藏奥,看见收藏上涨会很开心! 2.阿尧姓氏是xun 3.念攻尧受,全程1v1,阿尧成亲有原因,且长嘴,出了回忆章就会解释得一清二楚。在此不剧透,只能讲念尧对彼此喜欢得要命,阿尧当然不可能不要阿念!(我带头磕他俩,不骗你们!) 好啦,下章就带你进回忆章揭秘,看美人魔尊如何失去柔弱羔羊的马甲 第2章 飞花城 荀锦尧缓缓睁了眼来,目中显出陌生的床顶雕花。他稍稍偏了偏头,有微弱的冷色光从纱幔间透过。 荀锦尧晃神一瞬,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下怕已身在魔界。 不知多久前,清风宗护宗结界受到魔修围攻,不堪重负,遭人一枪穿透,破碎当场。宗主秦沧程一马当先,与那持枪魔修悍然相对。 护宗结界被破,大师兄与宗主之女遭人胁迫……众清风宗弟子自是血气上涌,誓要与魔修杀个不死不休。 然则,正值战斗一触即发之时,胁迫大师兄者一改先前咄咄逼人之势,传音术向战场一扩,竟号令众魔修就此收手。 只见那胁迫者身形一转,白衣衣袂轻扬,再要寻他身影,便是在高天云霄之外,挟着已然陷入昏迷的荀锦尧扬长而去。 对此局势,众魔修与清风宗弟子丈二摸不着头脑,唯有荀锦尧与靠他最近的黄衣人心知肚明——是荀锦尧以自由身为代价,换得清风宗和平安宁。 …… 荀锦尧撑身从床榻坐起,心情甚是复杂。 荀锦尧曾设想过他与娄念再会的场景,那时他想,他二人或许会在魔界万里荒原寻一方绿洲,再在其中找一潭清湖,笼在魔界特有的猩红月光,斟一壶埋地珍藏十年的烈酒。也或许,会重回…… 突地,荀锦尧止了思绪。 他将脸迈入掌心,关住了一丝沉沉的叹息。 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现实摆在眼前,他二人独独再会在了他从未曾设想的场景与背景。 正魔两道已然安然共处两年之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每个魔修与正修都能伪装出和善可亲的面孔、与彼此相谈甚欢;短到一旦出现星点火花,都能点燃曾被娄念亲手摁熄的战争导火索,叫每个魔修与正修都能找到理由、借题发挥,重提过往血腥旧事。 荀锦尧猛然意识到什么,心情不由更为沉重。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径直掀了身侧纱幔,从床上下去。 除他以外,屋内自没有别人。他双足着了地,尚未穿鞋,可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兽毛绒毯,赤足踩上也不显冰冷。 屋内,半人高的雕花灯台里,擎着的是一颗幽蓝色泽夜明珠——这便是那冷色光的源头了。再扫眼一望,靠窗不远处有一方桌案,其上纸笔摆放规整,桌面干净整洁。窗户未支起打开,屋内全凭那颗夜明珠供给照明。 不远处的墙边还有一张小桌,其上有什么东西被布帛罩在下面。 总体而言,屋内摆设较为简单,但能大致看出其中低调奢侈——毫无疑问,定然是娄念的房间。 荀锦尧不是好奇心格外重的人,也不打算不拘小节地乱碰屋内物件,就眼下情况来看,他只想赶紧从这儿出去,亲眼看看外面情况。 —— 娄念虽把荀锦尧拐回了魔界,但很显然,娄念并没有限制荀锦尧行动的意思。 荀锦尧在屋内静坐思量片刻,终是推了屋门,踏上屋外长廊,随随意意掀眼一瞥,竟……望进满庭苍翠欲滴的碧色竹林。 庭院范围甚广,在魔界猩红月照耀下,竹林色泽不算纯粹,却正因此显得神秘旖旎。竹林由中间青石铺就的小路分割成两片,两侧竹杆挺拔修长,东侧向里有一飞檐四角亭,青石小路笔直延伸,直直通向远处庭院院门。 荀锦尧驻足原地,心神怔愣,久久迈不出一步。 有风轻轻拂过,满庭竹叶窸窣颤动于竹杆之上,他想起……那年竹林初见娄念。 —— 约莫两年前。 “……归心剑法统共十重,前三重乃塑心,打的是剑法基础,凡修行入道者,只要不是头脑心智有损,皆能学得。” “中四重乃炼心,在基础之上磨砺剑法,刻入精髓,疾若龙蛇吐信、流星破空,猛若巨浪铺天盖地而下、虎狼狂嗥扑袭而来,威势逼人!后两重乃沉心,在中四重基础之上重敛锋芒,然用法独特,就领悟而言,一重更比一重艰。” “而最后一重才是归心所在,穿透万物表象,重归于心。”荀锦尧接过话来,面上发苦笑着道,“师父,您跟我说过不下二十次,我早就倒背如流了。” “倒背如流?”秦沧程将带血纱布狠狠丢去边上医疗小盘,瞪眼瞧他,“你倒是说说,我最后还有句说了什么?” “……”荀锦尧一时哑口无言。他心虚移了移眼,不经意瞥见自己身上新划的伤口,讪讪笑了下才道:“修行切忌急功近利,只有脚踏实地、放平心态,方能于无知无觉间体悟一二。” 第4章 “还知道?”秦沧程冷哼一声,一歪身子,重重靠去身后藤椅,“你做到了么?嗯?” 荀锦尧几度张口都又纠结着抿回,半晌终是闷声答了个:“没有。” “但是!”眼看秦沧程张口欲言,他忙补充,“我此次当真摸索到些许门道,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收效。” 秦沧程似没当一回事:“意思是你就为了这点门道,放任剑影飙飞,将自己划得遍体鳞伤?” 沉默一下,荀锦尧点点头老实承认。 “阿尧啊,”秦沧程连连摇头,甚是语重心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 “师父,”荀锦尧打断他,敛起衣衫坐得端正,一本正经道,“我有自己的体悟。前人之路受经验堆积,固然好走,可若因遵循前人经验就放弃自己一番心得体悟,则是一种退步。” “你这可不就是钻牛角尖?”秦沧程叹道,“为师怕你体悟不得,迷途不返,反误入其中,走火入魔啊。” “怎会?”荀锦尧咧嘴一笑,“于归心一道,修者本心在其中经受考验。我一心向正,大道光明,永不入歧途。” 他说得自信满满,秦沧程默默注视他片刻,再不多言。 屋内气氛沉寂片刻,秦沧程看着他突而开口:“阿尧,去外边转转罢。” 荀锦尧微微一愣:“外边?” “不错,”秦沧程缓缓点头,“近日有传闻,魔界尊位易主,整个魔界体制从上到下一番大换血。” “前代魔尊,煞罔魔尊嗜血暴虐,统治魔界数百年之久。此一消息传出,众正道修者无不拍手称快,纷纷差人前往魔界周边探查打听,翘首张望新任魔尊为何许人也。”秦沧程话音稍顿,“我清风宗还未定下探查者。” “懂了……”荀锦尧若有所思点点头,“是要我去看看情况?” “只是顺带。”秦沧程低眼笑笑,“任务其次,为师更希望你此行放松身心,莫要一味执着归心剑法的修行。” “……” 见荀锦尧不答,秦沧程猜他不情愿,语重心长又劝:“你且听师父的,你这个年纪修到归心剑法第九重的,整个清风宗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为师知你心性不屈好胜,但……” 他加重语气:“短期内莫要强求。” 这话意思就很直白了。荀锦尧摸摸鼻子,不好意思一笑,终是点头应下。 秦沧程也笑,拍着他肩嘱咐:“此行切记不可过于深入,保重自身安全为上。上任魔尊统领魔界太久,留下的影响根深蒂固。如今魔界虽是一通大换血,却难保新任魔尊与上任魔尊理念偏差无几。如若那般,我等正道迎来的,不过是新一轮正魔纠葛。” “养养身子便去罢,为师信你的实力。” —— 不日,距魔界最近的凡界城区,飞花城。 魔界地界乃一片荒原,飞花城距魔界仍有不近距离。为减轻风沙带来的负面影响,飞花城内外,均种植大面积不同品种的花草植被,春有樱,夏有荷,秋有桂,冬有梅——一年四季,繁花盛开。微风轻扬,花香十里,满城花雨,故称飞花城。 荀锦尧到的那日正值初春,乍暖还寒不意外的时候,叫他正巧赶上,连风都有几分欲要割人的凛冽。 时候未到,樱未开,桃已绽。 荀锦尧捏了捏领口封住直往里钻的寒风,手心虚虚握着路过女子丢给他的一枝桃花,正欲从桥边路过,忽而眼尖注意到什么,立时止了脚步。 他几步上了桥,走至桥中心一侧,在一衣着褴褛、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孩身前蹲下。 那小孩裹着单薄破旧的衣裳,蜷在桥中心一侧瑟瑟发抖,唇齿打颤。他身前摊着一堆粗枝大叶叠放的纸张,用几枚石头块压住边角以免被风吹跑。 许是冻得很了,他缩着脑袋,没意识到荀锦尧靠近,直到荀锦尧拿桃枝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含笑问:“小朋友,讯纸是最新的吗?” 小孩忙抬了头来,正要出言,话音却戛然止在舌尖。 他不曾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眉目如画秀而雅,睫毛浓黑细密,其下瞳眸中笑意流转,气质温润,像一块无暇美玉。 ——掩在他面前那支桃花其后。 “你……你,”小孩支吾地涨红了脸,苦于修辞匮乏,只高声道,“你比桃花还好看!” 荀锦尧一愣,回过神后没忍住笑出声来,声线微微带颤:“谢谢。” 他一笑,小孩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挠着脑瓜子,也跟着嘿嘿傻笑,笑一会才想起荀锦尧方才问他的话,忙道:“讯纸当然新!我大早上跟我妹妹抄的呢!保准新!” 小孩说着,干脆上手扒开讯纸上压的石头块,麻利地递一份给荀锦尧:“仙长要么?便宜的,不坑钱!” 他一副模样活像个小大人,逗得荀锦尧直想笑。 荀锦尧边接过手边笑问:“你怎知我是修行门派出来的?” “嘿呦,这能不知道吗?”小孩搓着手,理所应当道,“这两天来我这儿买讯纸的都是仙大爷……啊不是不是,仙长你不是大爷,我是瞅您这长相、这气度!绝非寻常人等!” 荀锦尧垂眼看了看手中那张笔迹不太工整的讯纸,微微眯了眯眼,低声问:“这两日来买讯纸的人很多?” “可多了!”小孩语气夸张道,“这两日不是有消息说,魔界的上任主子给人一把火烧死在了魔宫里,而这纵火的就是新一任魔尊。” 第5章 “那些仙大爷都对新魔尊好奇得紧,纷纷来找当地人打听。不过嘛,寻常当地人哪有我打探的多?这不是,一个个都循着消息,跑我这儿买讯纸。” 荀锦尧已大致读完讯纸上的情报,笃定道:“你很厉害。” “不不不,”小孩连连摆手,“没那么厉害,不过是有些门路罢了。” “啊呀……”小孩的脸突然皱成一团,为难道,“具体的就不说了啊,仙长,我见你不像坏人才跟你说这么多,你可不能跟别人告我密。” “知道了,”荀锦尧笑着拍拍小孩的脑袋,“以后可不能以貌取人,万一我是坏人也说不定呢?” “哦……” 临起身,荀锦尧将桃枝轻轻搁在小孩那堆讯纸上:“钱收好。” “至于多的……”他笑着,“算我听你说这么多的答谢。” 第3章 娄念 魔界新任魔尊,男子,姓名不明,年龄不明,身世不明,诸多不明搅在一块,叫这位魔尊整个人充满一种神秘感。但唯有一点在讯纸上写的清楚明白——新任魔尊执掌九幽深渊的苍灰魔焰。故而,已有正道修者为新任魔尊取代称为,苍焰魔尊。 此外,苍焰魔尊火烧煞罔魔尊寝宫后,再没有他的讯息从魔都传出。魔都内相关事宜暂由其下属负责,其下属身份亦不明,然实力相当强悍。 据多方推测,苍焰魔尊大抵负了严重伤势,无法出行,眼下正于魔宫养伤。但也可能,苍焰魔尊本性低调,不欲出世,仅背后指使下属做事。 众正道修者意图打探更多消息,如若苍焰魔尊果真身负重伤,正道或许会迎来一个机会——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 只不过…… “冤冤相报何时了,以杀止杀……”荀锦尧拈一枚桃花瓣,信手一丢,任其随风去,摇头轻念,“不可取。” 清风宗有一理念,便是风去不留痕,行事观物当豁达开阔,莫要拘泥计较,一步一个泥泞。 对此,荀锦尧传承个差不多,秦沧程此行也不过要他打听苍焰魔尊统治下属的理念与风格,未有趁人之危的打算。 天色渐晚,荀锦尧漫步飞花城内,逐渐离了城中心,入城郊一方竹林。 夜风轻拂,竹叶窸窣摇晃,发出轻微声响,在地上投下细碎影斑。 荀锦尧行于竹影间,脑中开始盘算明日打算。既要打探详细情报,为求眼见为实,保险起见,他或许应该…… “喂!瞎子!到了没啊?!” “哦?”荀锦尧思绪被突兀打断,循声向竹林更深处遥遥望去。 几人从竹林另一方迎面而来。为首一人身量挺拔,一身素白长衫,衣带松松垮垮环在腰间,再往上看,皓腕凝白胜霜雪,腕骨微凸,从广袖中探出,纤指虚握于身侧竹节。他低着头,几缕如瀑黑发垂落,遮掩其后容颜,有几丝发尾柔柔挽在肘弯。 他脚步缓慢,但不显虚浮,随着步履轻移,手指改换不同竹杆持握——好似真是个看不见路的瞎子。 其后有三人,面上不耐与烦躁,嘴里开始嚷嚷:“可是你说的宝贝在竹林里埋着,若是你个病瞎子敢说谎,兄弟几个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疑似瞎子的人不答话。身后人不悦,再度威胁:“东西不够也不行,若不够,老子定要折了你这瞎子的腿脚,丢去杀猪的那里添添分量。” 瞎子总算出声。他轻轻笑了下,声线干净磁性,给人的感觉安稳舒适,像六月风拂枝梢,叶片刷啦响成一片;又像无际深海起了浅浅的潮,不轻不重拍击岸上沙石。 说不出的好听。 “到了。”瞎子止了步子,未回身,未抬头,手扶在身侧竹杆,轻声道一句。 像听见某种本不该出现于此的响动,话毕他微微偏了偏头,又很快不着痕迹转回。 “那你倒是挖啊!”身后一人猛然劈掌而来,厉声喝问,“怎得?还要你三个爷爷自己动手不成?” 瞎子唇角勾了勾,耳畔听风,急急迈开一步,似要躲避身后拍向自己脊背的一掌——却被地面上什么东西绊住,“扑通”一声摔倒,一手歪歪撑于地面,另一手仍把握住手边唯一可触的东西,紧紧攥着竹杆不放手。 他总算昂起头来,下颌曲线明显,薄唇微微抿紧,有月光漏过竹叶而下,洒于覆在他双目上的一道两指宽的白纱。 他昂头仰望,因目覆白纱,视线指向不明。 或许只是得了空子赏赏月。约莫三息时间,周身毫无变动,未等来他想等的,只听得混混低咒一句:“又聋又瞎。” 他总算给了点适时回应:“看不见,挖不了。” 看似柔弱无助一瞎子,可他出了言来,语调却是轻松悠闲,分明坐着挨骂,却没由来给人一种旁观看戏的错觉。 徒惹人激恼。 “我去你的!”一人怒了,呸了口唾沫,手一伸朝身侧狠狠折了半截竹杆,斗鸡似的瞪着眼向前,“死瞎子都能凭感觉把你爷爷带过来,不能伸个爪子挖土?” 竹杆兜头而下。 “老子看你能不能挖!”那人厉声怒喝。 铛—— 只听一声脆生生的敲击声响,竹杆未能如愿落下。 月色下,一节碧色玉笛与竹杆相接,一触即分,竹杆便离了那人之手。 持笛者指尖轻挑,笛身一旋,别入腰间。 第6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诸位何必与这可怜眼疾者为难?” 荀锦尧话毕,却见对面那人目光发直,直往自己腰间玉笛瞅。想来该是看上他这价值不菲的玉笛,见财眼开,抛命不顾。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人便拔腿跑回另两人身侧呼喊:“我们三人打那小白脸一人还不是绰绰有余?新来的这个瞅着可比地上那瞎子还有钱!” 这就没办法了。荀锦尧无奈叹了叹:“冥顽不灵。” 借着抽笛子的动作,荀锦尧眼角余光瞥见竹杆底下坐着的瞎子正昂首“看”他。 荀锦尧不合时宜微微一怔,愣愣眨了眨眼。 可瞎子只是静静望着他,面无表情,也不出声,唯有身后发丝被风轻轻卷起,悄无声息地融入竹影夜色。 竹叶仍旧窸窸窣窣地响,荀锦尧始终未回神。 尽管未见瞎子全貌,但光看大致轮廓,荀锦尧有一种直觉——这瞎子的原本样貌,定是俊美至极。 耳畔听着身侧动静,荀锦尧收回神,如常转回头,嘱咐一句:“原地坐着不要动作。” “嗯。”瞎子低低应了声。 竹林间,玉笛与竹杆连连相碰,噼里啪啦一阵响。 不出多时,荀锦尧重新收回玉笛。 “仙长,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您可饶了我们罢……”三人纷纷跪地求饶。 “你三人出招不够狠辣,不似有行凶杀人的经历。”荀锦尧道,“未造杀孽,因而我不出剑,只以笛相战。” “不过,你三人此举,我定会与城内监察使相告,如若再有下次便做好入狱受审的准备罢。”荀锦尧严肃警告。 “是是是……”三人连声应着,连滚带爬,逃出了荀锦尧视野以外。 荀锦尧适才回过身,微微弯身,向瞎子伸出手来。伸完他才想起这人看不见东西,正要直接捞起瞎子的手,却没想到,瞎子抬手将手搁去了他手心。 他一愣。 在他愣神期间,瞎子便借着他的手和身侧竹杆自己站起身来,随即利落收回手。 “多谢仙长相助。”瞎子弯起唇来浅浅笑,“仙长好厉害。” 顺着他起身的动作,荀锦尧鼻尖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或许这瞎子有什么不寻常背景? 萍水相逢,有些事不该多问。荀锦尧拂去思绪,轻轻摇头:“无妨。路见不平,尽我所能搭手相助罢了。” “你家在何处?我见你身体不便,可送你一程。” “没有家。”瞎子语气平静道,“家里被人一把火烧了,老早以前就烧了,我流浪多年,没有修行的机会,只能耍些花拳绣脚。前几日总算惹了仇家不满,仇家一怒之下带人把我眼睛划了,身子也刮伤了。” “……”荀锦尧一时无言,暗暗心道:这毫无保留的瞎子,竟把自己老底跟外人兜了个干净。 荀锦尧觉得可怜又觉几分无奈,和气笑了下,想起瞎子方才的举动,便问:“你是真瞎了么?” “没有,”瞎子答得很快,“只是被划得眼神不太好使,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仿佛隔几重大雾,越远越瞧不清,跟瞎了也无甚区别。我便拿白纱缠了眼,这几日多靠听声辨位。” 既如此,再当人是瞎子就不礼貌了。荀锦尧便问:“小友如何称呼?” “我嘛……”瞎子偏头笑了笑。 “娄念。” “娄是楼阁的楼去掉木字旁,念是念念不忘的念。” -------------------- 阿念:我好柔弱啊(装的) 阿尧:看透不说透 某人:吃瓜看好戏 小剧场: 新任魔尊:性别男,年龄不明,身世不明,但唯有一点在讯纸上写的清楚明了——他,是个八百度的近视眼。(暂时近视,会恢复的!) 第4章 你忍心吗? 窗子支起,清风入室,裹挟馥郁花香。荀锦尧试着木盆中水温,视线飘去窗前,娄念正坐在那处,手肘搭于窗楞,白皙的指尖在颊边一点一点,姿态疏懒散漫……可视线再往下,对方腰板绷直,那是习武之人时刻警惕提防的无意之举。 他眨了眨眼,恰巧娄念转脸过来,短暂“看”他一息,微微勾唇唤他:“荀仙长。” 荀锦尧再未与他对视,将水盆搁在桌上:“自己过来拿巾帕擦擦身子。” 不久前在竹林,荀锦尧路见不平,顺手搭救,没打算再多管闲事,随口与娄念交代几句,撒手离去,放娄念自生自灭。 熟料刚走几步,身后人痛苦咳出几声,一手捂胸腹,另一手捂在唇前,指缝渗出鲜红的血迹,向他露出来个虚弱的笑:“不妨事的荀仙长,你放我一人在……咳。” 他后话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堵回。 若是一无家可归的可怜瞎子,不好坐视不管。荀锦尧看在眼里,心生恻隐,未能独身离去,小心搀他一路回了飞花城里的客栈。 眼见娄念笨手笨脚捞起水盆边的巾帕,荀锦尧道:“我明日有事出行。” “行”字还未说出,只听哗啦一声,娄念拿掉刚找见的巾帕,溅起的水花染湿一小片前襟,立时仰脸看他,纤薄的唇抿紧下撇,不吭声。 “……”眼神不好,是挺麻烦。 荀锦尧稍作沉默,看他可怜,上前把巾帕拧干了递给他,声线放得温和,与他安慰:“明日你自行在客栈待着,不要乱跑,无人借你眼疾欺辱你。” 第7章 “出行……” 娄念低低重复他的话,半晌,指尖水珠凝得久了滴落入盆,发出啪嗒响声,他才回神一般问:“去何处?何时归?” 荀锦尧斟酌了一会:“何时能归暂不确定,至于前者,小友一阶凡人,莫要过问许多。” 话说得直白易懂,是不要多管闲事的意思。 娄念抿唇而笑,随手将巾帕搁在盆边缘:“抱歉,我好奇心很重。” 荀锦尧正要委婉几句,娄念又道:“所以我打探了些东西。” “比如?” “太多咯,”娄念闲闲叙道,“比如魔界尊位近日易主。再比如,无数仙门意图窥望详情,钻魔界自相残杀的空子,做些……” 他微顿,意味深长地道:“我这种凡人不懂的、不太好的事情。” 荀锦尧点头:“适可而止是好事,有时候,无知亦是福。” “是呢,”娄念笑盈盈的,“却不知,荀仙长可也是那些仙门中一员?” 他既唤荀锦尧为仙长,便知荀锦尧从仙门中来,这话问的则是—— “我没有做坏事的打算。” 荀锦尧与他解释:“正魔从无至死方休的不两立。我与师门皆以为,魔界易主乃是大好时机,许能扭转两界相残之局面。” 娄念歪了歪头:“荀仙长怕不怕事实恰恰相反?” “这一点,我与师门决定不了。”荀锦尧笑容无奈,“师门托我去探,如若结果乐观,师门将以千年大宗的立场,号召众正道修者统一和平;如若结果消极,那也没办法,见机行事便是。” 娄念乖乖地点头:“明白了,荀仙长明日要亲自赶往魔界一探。” “……” 沉默须臾,荀锦尧道:“小友有心思,居然套我话。” 娄念笑说:“没有,荀仙长可以不答。” 荀锦尧亦失笑:“但我已经答了。” 娄念微微一笑:“我当你是自愿的。”他总算想起盆边晾着的巾帕,指尖落于衣襟,不急不缓褪去白衫。 荀锦尧正要礼节性移开眼,被他上身缠绕的纱布吸引注意。眼看他一圈一圈解开那些纱布,里层逐渐见了红,荀锦尧好心道:“可要我帮忙?” 隔着眼前蒙覆的白纱,娄念抬眼望了过来。 “有劳荀仙长。”他似感激不尽,“伤口的血干了,是不太方便。” 荀锦尧便不推辞,取过巾帕,沾着水给他搭把手。 纱布层层揭下,其下伤口略显狰狞,荀锦尧避开伤处给他擦拭,惊诧道:“小友得罪了什么人?对方下手怎这般不留情?” “凡人的恩怨纠葛嘛。”娄念以手支颐,懒懒道,“不比仙门诸事简单的。” 他不欲细说详情,荀锦尧不再追问,持手里沾湿的巾帕,帮他抹去那些干涸血迹。巾帕水迹一过,深红消失不见,其后苍白皮肤受热巾擦敷,也透出一层浅淡的红。 荀锦尧感知巾帕下的触感,不由感慨:“方才倒看不出……小友平日应当不少操练武艺。” 循声,娄念低头看了看荀锦尧,对方似是对他胸腹那点儿皮肉产生了兴趣,避开伤处,沿着线条,不紧不慢用巾帕擦拭过。无论距离还是动作,都因刻意放慢的速度与他不够清晰的视野显得暧昧。 他不合时宜产生不算礼貌的联想,翘了翘嘴角,眼里却有一丝冰冷,开了口来,是一句拖长音调的埋怨。 “荀仙长——你弄得我好痒。”他软声道。 “啊抱歉。”荀锦尧忙回神,不再继续欣赏。 感觉他速度明显加快,分毫不含有冒犯,娄念又来了兴致:“荀仙长,你跟谁都这样么?” “怎样?”荀锦尧疑惑问,问完一想又恍然,“还在宗门的时候偶尔也会照料门内师弟师妹。” 娄念否定:“我意思是说,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你都能这样吗?” 荀锦尧认真思考片刻:“分情况,但大多情况并不会。” “是么?”娄念笑了,“看来我算特殊分子,占了荀仙长的小部分情况。” 荀锦尧也笑:“小友贪这么个特殊?” “荀仙长分情况,那我就……”娄念想了想,“分人吧。” 荀锦尧一愣:“你我初次相见,怎就有了分人的依据?” 娄念道:“方向良好的情况下,人人都喜欢被特殊对待。别人既待我好,我自不会忘恩负义、冷脸相待。荀仙长,你已经占了这一条。此外……荀仙长,你难道不知道人对人都是有第一印象的么?” 荀锦尧觉着奇妙:“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很好?” “你救我命呐,”娄念一摊手,“我很有良心的。” 荀锦尧给他擦个差不多,将巾帕放回,笑道:“何其有幸。” 正要从桌旁座上起身,他被娄念拽住了衣袖。 “荀仙长,”娄念轻轻开口,“看在我对你第一印象很好的份上,跟你说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荀锦尧耐心问:“什么秘密?” “荀仙长方才叫我明日不要乱跑,”娄念缓声道,“可我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自己应当找个地方好好休养?就像今日。荀仙长,我也不想往竹林乱跑,我是被人撵出来的。” 他适时低了点头,有些委屈与沮丧:“仇家撵的,我与你说过,你却对我丁点儿不上心,才多久的事情,怎就不记得了呢?” 第8章 “……” 见荀锦尧不答话,娄念嘴角扯出无奈的弧度,顺水推舟,轻声唤一声:“荀仙长。” “明日……你忍心把我一个人抛这儿么?” 第5章 不是误会 荀锦尧独自结账出客栈,微风舒缓清凉,娄念倚靠桃花树下,白衣素洁若仙,沾染满身薄粉。 他驻足门边,无意盯得久了些,娄念透过那层白纱识出他身份,唇畔含笑与他问:“知我眼疾却不肯自报身份,荀仙长是何居心呢?” 荀锦尧摇头一笑:“无什,只忽而心生好奇,想亲眼一观你真实容颜。” 娄念勾唇不作声,从树干直起身来,唤了声:“荀仙长。” 荀锦尧刚向前迈步,不待应声,迎面就抛来一枝花。他眼疾手快,忽一抬手,将枝尾握在手里,便见眼前罩下一层阴影,是娄念先一步近前,柔声问他:“桃花很好看,荀仙长要别一枝瞧瞧嘛?” 荀锦尧听来却觉好笑,回问他:“小友可知,这飞花城里抛花是个什么用意?” “自然知晓。” 荀锦尧轻一抬眉:“那你还抛?” “飞花城如何得来的称呼,荀仙长怕是不记得了。” 城中花潮汹涌,娄念随手捻了片花瓣儿,闲闲叙道:“飞花城早先并无繁杂花卉,也不叫飞花城。数十年前,魔界荒原进一步扩张,沙尘风暴猖狂,干扰凡界活物休养生息,飞花城的城主与前任闭月城……现在是魔界闭月城的领主传信协商,领两城百姓出城,沿空旷沙道栽培大量绿植,再差修者日夜呵护,硬是于短期之内养出大片绿洲繁花。” “此乃当世鼎鼎有名的盎然生道。”荀锦尧道,“也是正魔两界之间最为人所知的通行道。” “不错,”娄念道,“盎然生道,讨的便是个生机,而此一生机源自城民亲手栽培的繁花绿植,故而在数十年前,抛花是一种传统,予接花者美好祝愿。时至今日,魔界沙尘对飞花城影响不若当年严重,抛花的用意也逐渐多了一重,便是心有所属,美意相伴。” “荀仙长……”娄念缓缓牵起嘴角,笑得玩味,“你觉得我抛花于你是哪个用意?” “……”还真忘了这一茬。 荀锦尧难得有些难为情。娄念话中所言非虚,早年,抛花只是许愿接花者身体康健、出行一帆风顺等等,可近许多年来,大多数人关注的只有后一层表达好感的用意。好巧不巧,荀锦尧恰属于其中之一。 “方才误会了。”荀锦尧不欲说谎,挠了挠脸颊,坦诚认了。 娄念吹飞指间那片花瓣儿:“或许不是误会呢?你我方才都未点明,到了现在,谁也不记得自己起初抱怀何等用意。” 眼看荀锦尧张口欲言,娄念紧接着补充:“我不记得。公平起见,荀仙长记得也请装作不记得,可以吗?” 第6章 闭月城 盎然生道,北接凡界飞花城,南接魔界闭月城。多年以来,道旁植木生长繁盛,早就无需人为干涉,荒原风沙亦少有波及。 风沙少有波及,无外乎两个主要原因,一在植被覆盖面积扩大,二在闭月城及其余魔界领土做了屏障。 就连这闭月城内覆了黄沙的土地之上也有不少植株,只不过,由于魔界地理环境或是其他自然因素,飞花城那般种类繁杂的植株大多不能在闭月城中顺利成活。 娄念一袭翩翩白衣,乌发飘飘,身形挺拔修长,缓步行在闭月城街道,尤为显眼。荀锦尧无意间一瞥,注意到五六个悄悄盯着这边的年轻姑娘。 他不由失笑,心道:得亏闭月城没有飞花城抛花的传统,否则娄念定要给鲜花活埋个严实。 等等,不对…… “小友在飞花城没被城内女子抛过花吗?”荀锦尧疑惑问出声。 “有啊,都被我送路边小孩了。”娄念随口一答,转而好奇问,“荀仙长何出此言?” 荀锦尧凑他近了些,悄声跟他示意不远处几位面含羞怯的姑娘。 娄念微微侧首,附耳听他的话,听完再抬首望过,直截了当道:“看不清。” “但我想,”娄念继而道,“她们是在看荀仙长。” 荀锦尧微微一愣,突而意识到他方才下意识将自己刨除在外了。 “荀仙长想想啊,”娄念耐心给他解释,“我一个眼蒙白纱的,全脸都见不得,加上身旁有仪表堂堂的荀仙长,谁家姑娘还会将心思打在我身上呢?” 荀锦尧摇头不认同:“小友气质出尘。” “是么?”娄念轻轻笑了下,“倒是荀仙长,为什么以为她们全在看我?” “这个……”荀锦尧一时语塞,斟酌一下,只能道,“下意识。” “为什么?”娄念没罢休,不依不饶问。 “……”他不问还好,越问越叫荀锦尧想不出所以然,踌躇道,“可能因为……” “可能因为荀仙长觉得我好看,先入为主了。”似是看透他的为难,娄念索性自己接过话。 荀锦尧稍作思考后笑了笑:“大抵真是如此。” 娄念瞥过一眼。尽管未见白纱其下眼瞳,荀锦尧还是从他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品出一丝玩味的情绪。 下一刻,娄念转回头去:“荀仙长可知闭月城曾有十数年未有领主理事?” “不知。”荀锦尧道,“自打闭月城归于魔界、由煞罔魔尊手下统领,非惊天动地大事,少有正道插手过问。” 第9章 “荀仙长说的不对。”娄念否定道,“前任煞罔魔尊少管魔界领地,尤其闭月城这种边境领土。故而,城内领主选拔亦或其他城内大小事,只要不直接干涉煞罔魔尊利益,煞罔魔尊统统不管。” 荀锦尧听在耳里,心生疑惑:“小友怎知这许多?” “我赐数枝桃花予街角卖讯纸的小孩,陪他吹了两个时辰冷风。”娄念随口道。 “那傻孩子……”荀锦尧不由失笑,自己竟不是头一个被那小孩以貌取人的。再一想觉得何处不对,他斟酌一下措辞,问:“那孩子竟知道这么多?” 娄念一弯唇:“是荀仙长知道的太少。” “这么说也没错。”荀锦尧大度地点头认了,“方才说的,闭月城为何十数年未有领主理事?” “说来话长,”娄念道,“我长话短说。” “十数年前,闭月城内一场瘟疫来势汹汹,受瘟疫感染者无不皮肉皱缩,血流缓慢,手足冰凉,不出十日便会于寒冷之中停止呼吸,撒手人寰。” “最可怕的是,这场瘟疫会传染,当首个受染者死亡之时,城内几乎所有人都出现了瘟疫感染的症状。” “如若放任不管,闭月城周边领土早晚会是下一个闭月城。就此下去,甚至会将瘟疫往魔都散布。”娄念停顿一下,“直白来说,会干涉煞罔魔尊利益。” 荀锦尧恍然:“煞罔魔尊如何管的?” “差人把闭月城封死,再往里放了把大火,活的死的一块烧掉。”娄念话音不自觉冷了下来,“就结果来看收效甚佳,不是么?” 沉默一下,荀锦尧道:“煞罔魔尊不曾遣医师诊断。” 娄念哂笑出声:“他甚至不追根溯源。” 他话里的嫌恶属实重了些,荀锦尧心中莫名,琢磨内里缘由少许,突而想起什么。 “你曾说你家被火烧了?”荀锦尧试探问,“可否告知你家在何处?” “不值得相瞒,”娄念漫不经心地答,“荀仙长猜得不错,我家就在闭月城。” 荀锦尧心觉诧异:“你就是未受感染的幸运儿?” 娄念承认了,又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尽管是少数,总有人不受瘟疫影响,跟有人对花粉过敏一个道理。” 荀锦尧颔首道:“不难理解。” “至于那场大火,荀仙长无需存疑。”娄念道,“我一个好好的活人,动点脑子总能活下去的。” “我疑它作甚?”荀锦尧只是笑,“均是过往事,于当下而言,唯有你逃出生天一事值得庆幸。” 娄念一时未答话,过了片刻才道:“方才事还未说完。继煞罔魔尊命人火烧闭月城后一年,一批魔界凡人不堪风沙侵扰,由临城跋涉入边境环境尚可的闭月城,于废土之上重建家园。” “既有了魔界中人,这时竟还没推出领主领导城民吗?”荀锦尧问。 “短期内并无,”娄念道,“都是凡人,过好自己的日子已是不易,谁愿意插手管别人?” “但那时的闭月城有一代理领主。”娄念紧接着补充一句,“那位是个女子,她不愿认这名分,也不负责。所以我方才说,闭月城十数年来并无领主。” “再往后几年,城内有两位名不副实的领导者。他二人因自身实力被城民默认为领主和小领主。” “至于数年后的新领主嘛……好巧不巧,正是那位小领主。” “原是如此。”荀锦尧仔细一想,“说是数年后……可不就是今年么?” “嗯,是今年。”娄念应完,不知缘何笑出声,似是心血来潮多提点几句,“荀仙长就不觉得今年很不寻常?偌大魔界易了新主子,连这小小闭月城都得了新领导者。” “更有传言说……闭月城的新领主,乃是新任魔尊亲自提选。” 荀锦尧眉峰一动,闭了闭目:“你的消息渠道分毫不比那小孩差。” “自然,”娄念笑道,“我是城内困苦居民嘛,或多或少总能打听些城外人不知道的东西。” “也对,”荀锦尧瞥他一眼,“小友在明示我,若想打探苍焰魔尊相关情报,从闭月城入手更为合适。” 娄念挑了挑眉:“苍焰魔尊?” 下一秒他笑开来:“我消息不够灵通,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谁。” “无妨。”荀锦尧道,“实不相瞒,我也没喊惯。” “没喊惯?”娄念似来了些兴趣,“既如此,荀仙长想喊他什么?” “我的话……”荀锦尧思考一下,“新任魔尊,再不就简单一点,直接喊魔尊。” 听了他的话,娄念遗憾万分摇了摇头:“荀仙长无趣了些,我本以为能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荀锦尧心觉好笑:“有趣的东西?一个称呼罢了,能有趣到何处?” “如果这魔尊是个坏东西,我会喊他鬼脸魔尊。”娄念微微笑着道,“荀仙长可不知我小时候最怕鬼,更不凑巧,我外婆总拿鬼吓唬我。” 确实有意思多了。荀锦尧追问道:“万一这个魔尊热爱和平呢?” “这个么……”娄念认真想了想,“他若不干坏事,他的魔焰也没用了,干脆给人挨家挨户烧炭送温暖,闲下来了就去街市上卖卖烤鸭。干脆叫他……自立自强魔尊吧。” 话毕,他自个儿先笑出声来:“是不是不太好?” 第10章 “是不太好。”荀锦尧也笑,“好在苍焰魔尊本尊不知情,说一说无什大碍。” 他话音一落,却见娄念笑得更开心了些。 “对了。”荀锦尧突而意识到什么,“你的仇家可是还在闭月城等着你?” 第7章 你会有机会的 “我的仇家……”娄念屈指搁于唇前,轻轻念出一句,“……” 魔界多风,凉风掺裹沙尘而来,将他后半句几个字节吹散。荀锦尧没听清,追问他一句:“什么?” “没什么。”娄念落回手,侧了侧脸看他,问得平淡,“荀仙长这般问我,是要帮我解决仇家一事么?” “顺道而为罢了。”荀锦尧和气笑一下,“你我于飞花城相逢是缘,相处时日虽不长,但也算友人,能为友人分忧排难,我心欢喜。再次之,小友为我提供不少稀罕情报,省去我很多功夫,无需深入魔界一探。于情于理,我该以行为答谢。” 娄念一时不言,与他静静对峙须臾,缓缓勾了勾唇角:“可以。荀仙长,你会有机会的。” “?”荀锦尧总觉得,这话意思有点怪。 “比起这个,”娄念未予他多问的时间,“找个地方歇歇脚可以吗,荀仙长?走太久了,伤口不舒服。” 说着他抬手搁于衣衫外,轻按胸前一处伤口,眉心微蹙,似在隐忍。 “少惹一事是一事。”他声音弱弱地解释,“荀仙长,就当下而言,我不敢回家住。” 荀锦尧甚是理解,点了点头。他左右张望周遭有些简陋的建筑:“这里你较熟,哪家客栈住宿环境好,你只管带路。” “好。”娄念咧嘴笑笑,率先迈开步子,素白的广袖边际拂过荀锦尧一侧手背,微微的痒。 荀锦尧垂了垂眼,耳畔听娄念不知几分真心地悠悠道:“荀仙长大气,与你结识实乃幸事。” —— 魔界水质较差,水壶底部往往会嵌一枚净水石,用以吸附水中杂质。彻底完成吸附,约莫需一盏茶时间。 娄念合衣躺在床榻,一手搁于腹,一手置于额前,单腿搭在床边际,听着桌旁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半掀了眼帘,偏头望了望,正见荀锦尧拿一茶盏过来,坐在床边椅。 “清茶,还温着,喝点再睡?” “嗯。”娄念鼻音浅浅应了声,撑身坐起,扯动了前襟,露出其后一片因伤势所累显得苍白的肌肤与规整缠绕的白纱。 荀锦尧无意扫见,忆起昨夜那圈圈白纱下覆盖的狰狞伤口。想来今日赶路,娄念没怎么提休息的事情,当是怕扰了他的事情。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抬手帮娄念整回衣衫:“若是乏累,你该及时与我说明。” “路上歇过,其实没那么累,”娄念将杯盏从唇前移开,玩闹一般变换手法,以两指持杯口,“早先与荀仙长说我会些花拳绣脚,身子有点功底,并非假话。” “那不是,”荀锦尧驳道,“小友身上无灵力加持,再是武功高强,也不过肉体凡胎。” 娄念由他说,笑着转移话题道:“方才察觉一事。” “什么事?”荀锦尧不再纠结,顺着话问。 “我一身值钱玩意都给飞花城几个小混混摸走了,光住客栈就花了荀仙长不少钱。”娄念踟躇片刻,“看来我回头得想办法还给你。” 荀锦尧摇头笑笑:“不用,我不差这点。” “那不行!”娄念断然拒绝,“荀仙长不差这点,我也不能不还啊。如此太不厚道,荀仙长嘴上不说,心里怕要念我占你便宜的。” 娄念认真思考:“我左右思量一番,我也就张脸够看,若扮个女相去青楼弹琴陪酒,应能给你赚回本来。” 荀锦尧被他逗乐了:“小友还会弹琴?” “不会。”娄念唇角笑意浅淡,“我若真去弹了,青楼里的老鸨怕要拿棉花塞着自己耳朵把我拎出去,看来此举行不通了。” 话毕他抬手中杯盏又饮一口,借着昂首的动作,喉结滚动幅度明显,垂回手后,未受遮掩的薄唇润泽。 荀锦尧默默看在眼里,突而道:“既敢扮女相,小友对自己面相当是信心满满。” “怎这般说?”娄念放缓了声,有点抱怨,“荀仙长先前还夸我气质出尘,现在又觉我不好看了?” “没有,”荀锦尧道,“早在初次见面,我就觉得小友容貌不俗,只是尚且未观全貌,难以妄下定论。” “是么?”娄念漫不经心道,“荀仙长怀疑我一个眼大一个眼小,再不然就怀疑我是个眯眯眼。” 荀锦尧被他逗笑:“我可没那么说,都是你胡乱猜测,莫把责任推去我身上。” 娄念也笑:“你与我讲句实话,你就不想看看我全貌?” 他随口一问,微微挑起的音调却像蛊惑。 “想。” 荀锦尧未多思考,直接蹦出答复,答完方觉自己回得急切些许,怕要造成困扰,继而解释补充:“小友该知道,未知总会让人充满好奇,比方苍焰魔尊相关情报,再比方小友的全貌。” “荀仙长抬举我了,竟把我与魔界魔尊放在一同举例。” “怎会?于令我好奇的程度而言,小友分毫不下苍焰魔尊。” “……” 娄念一时不言,肘撑膝头手拄颊侧,唇角微扬勾起微不可察笑意,隔着那段白纱,应是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荀锦尧,片刻才启唇悠悠地问:“真那么想知道?万一知道不是好事呢?” 第11章 荀锦尧未回避他视线,眸光一闪,考量少许才道:“就苍焰魔尊相关情报而言,我私底暗查,不惊动魔界势力便不会惹祸上身。至于小友容貌……”他微微笑一下,“难道小友还怕见不得人不成?因而这二者从哪一方来看都不似于我有害,权衡之下,我还是想知道的。” 娄念沉默半晌,低了低眼,小弧度缓缓摇着手中杯盏:“那就等吧,荀仙长,你想知道的早晚都会得到答案。” “借你吉言。” 娄念估摸着时间:“距夜晚还有些时候,荀仙长待会作何安排?” 荀锦尧想了想:“出门随便转一转,我还是首次来魔界。” “可以。” 娄念停顿一下:“但容我相劝一句,魔界新易主,尚不安定,闭月城乃凡人居住之地,魔修甚少,出行无隐患,但若出城,安危难定。” “既已有消息渠道就别出城,此举对你百利无一害,信我。” 荀锦尧郑重点点头:“多谢,我明白了。” 继荀锦尧出屋又过片刻,本于床榻静坐的娄念心神微动,手中所持杯盏立时消失,再扫眼去看,方在屋内圆桌寻得那杯盏。 他从床边站起身,仔细整理衣衫褶皱,全无早先筋疲力尽的虚弱模样。 下一刻,只听屋门“吱呀”响过,屋内空无一人。 第8章 欺瞒 荀锦尧仰头望了望天,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红。 魔界天际,终日高悬一轮猩红月——但实际上,猩红月是魔界日月的总称。 在魔界的白日,天际猩红月的光芒会盛不少,反之,若在晚上,光芒自会黯淡许多。就算不从光芒强盛程度来论,辨别魔界日月的办法还有一个,那便是观察猩红月盈缺——唯有月有盈缺,日则不会。 而现在,猩红月光芒较之他二人初来闭月城,已黯淡少许。荀锦尧猜测,现在应是凡界的黄昏时分。 他行在闭月城街道,见仍有不少路人向他投去好奇视线,回以微微一笑。 想来,他与娄念二人受到城民特别关注是有缘由的。并不只因他二人容貌出尘,还在于外貌与衣着等表面特点。 在魔界,有魔气与灵力加护的魔修自不会害怕风沙侵扰,唯有凡人惶恐沙尘风暴。与此同时,这些凡人身怀废根,不敢往凡界去、平白招人怀疑嫌恶,只能齐齐往环境尚可的魔界边境跑。 但哪怕是边境,也在魔界境内,环境好不到哪儿去。故而,居于此处的凡人大多皮肤干燥粗劣,面容不说枯槁憔悴,总有几分蜡黄。为尽力避免呼入沙尘,他们往往还会脖围粗布、面戴轻纱。若身体差些的,终日咳嗽不断,明显是咽肺害了毛病。 再反观他二人,各处特征都与当地居民恰恰相反。 荀锦尧漫无边际想着,不由轻轻一叹。 同样都是人,这些居民生下来,便成了可怜人。 —— “呵呵……我当是谁,这不是咱们闭月城的领……哦,不对。” 门前珠帘被一玉手轻轻掀起,一线女声柔柔传来,人未到,香已至。 “现在该改口了……”女子驻足红木矮几前,手中折扇“咔哒”一合,轻敲于掌心,“叫尊上才合规矩。” 她皮肤娇嫩如羊脂玉,不像经受风沙摧残,定然有灵力相护,非是凡人。 娄念微微抬目看了眼她:“有你孟薇雪在,喊我领主都是折煞我的,喊名字罢。” “没礼貌的死小鬼,”名唤孟薇雪的女子不多计较,在矮几另一侧坐了,折扇再一展,“那就跟从前唤阿如那般,仍唤你阿念。” “嗯。” “说来……”孟薇雪微微蹙眉,凝神看他,“你这眼睛,当是变不回去了?” “不知道。”娄念示意桌角折叠规整的白纱,道,“这几日都用白纱蒙了眼。多亏上官医师配的药,目力好转不少。” 孟薇雪扇遮唇前,调侃笑道:“蒙上好,省得勾人。” “……”这大概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娄念面无表情,给她个眼神,叫她自己体会。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瞎不了就好。”孟薇雪感慨道,顺着视线,注意到什么。 “你杯中酒未少。”她道。 “伤未好,不沾酒。” “这几日魔都乌烟瘴气,我不乐意回,”孟薇雪笑道,“否则能帮你往上官影那儿跑个腿,取点新药。” “不过……若你愿随我回鸳鸯楼,换身衣裳打扮打扮、做两天招牌,我便趁此良机,代你跑一趟魔宫。” 娄念轻笑一声,道:“你不介意鸳鸯楼出现烤糊人干的话。” “也是……”孟薇雪思量着,轻缓摇着手中折扇,“还是别赶这两日了,那群残党疯狗似的撵着你咬,先叫阿如清理一番,此事我们回头再议。” “没有再议一说。”娄念加重语气道。 “不懂事的小鬼头,”孟薇雪嫣然一笑,“来日方长呢。” 话毕,她微敛笑意:“平日你见着我就躲的,今日亲自找过来,是有何要事?” 不知娄念是没理由还是懒得反驳她前半句,只道:“不算大事。” 他捞过桌角那叠白纱,不快不慢、一圈圈绕于修长手指:“我出行一趟,遇上个傻乎乎的正道,挺有意思的,跟他说了点谎,找你帮我圆一圆。” 第12章 “正道?你又来了哪门子心劲?”孟薇雪微微蹙眉不赞同,“煞罔残留的影响深重,正道若知道你是什么人,怕要对你喊打喊杀的。” 娄念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只能喊喊罢了。” “多半敌不过你是真。”孟薇雪满面正色,“但你须得谨慎。” “知道。”娄念闲闲着道,“那人不难对付,若真动了手,他奈何不得我。” “你跟他说了什么谎?” “嗯……”娄念思考一下,指尖轻轻叩着桌面,新缠的白纱随动作散开,“简单说明就是,我告诉他煞罔魔尊从废墟里爬出来了,命令手下索我的命。” 眼见孟薇雪表情变幻莫测,张口欲言,他补充道:“事实上,我不可能说那么严重。但他信了,不但信了,现在还要帮我把仇家解决。” “……” “帮我找人充充仇家罢,”娄念道,“记得嘱咐他们动手狠一些。”停顿一下,他继而道,“最好还会装死。” “我试试他。”娄念微微勾起嘴角,轻声慢语道,“我不介意与正道安然相处,但若他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分毫不碍事。” 第9章 试探罢了 荀锦尧从外头回客栈时,猩红月光已然黯淡,夜幕降临。 他本欲直接回屋,犹豫一瞬,脚步一转,叩响另一侧门扉。 屋内,娄念正打理潮湿的乌发,应是刚沐浴不多久。荀锦尧迈过门槛的脚步一顿:“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来的正正好才是。”娄念微微一笑,示意桌旁座椅,“荀仙长,坐吧。” 耳畔听椅子拉开的声响,娄念也在另一扇座椅落了座,问:“荀仙长刚回?” “嗯,在各处大致转了转。” “感觉怎么样?” 沉默少许,荀锦尧道:“就各方面而言,魔界不比凡界,多有为难城内百姓。” “哦?”娄念一手搭于下颌,饶有兴趣地问,“荀仙长何出此言?” “魔界本就不是凡人住的地方,”荀锦尧叹了口气,“偏偏这些凡人均是魔修与魔修诞下的后裔,从胚胎就受魔气侵染,灵根一出生便废了,连凡界最低等的混杂灵根都不如,若这么去了凡界,遭人看扁就罢了,还要被怀疑是不是魔界派来的奸细,日子反不如魔界边境好过。” 娄念点头认同,道:“言之有理。” 荀锦尧心情稍有沉重。有些事情,唯有自己亲眼去看,才能感知其中不易。他自小便是清风宗的弟子,接受师父秦沧程正向的教导,扶弱助残的理念根植于心。 又过片刻,他突而想起什么,斟酌出口道:“我从未见小友身上有灵力波动,小友莫非……也无法利用灵根?” 静默须臾,娄念定论道:“荀仙长似乎不喜欢用废根这个称呼。” “是不喜欢。”荀锦尧应得毫不犹豫,“废根一称,早先是小部分人怀着嫌恶与嘲讽心理定下的,包含私心。本意不止指灵根被废,还指拥有废灵根之人。而后不知为何,竟传播甚广,诸多正道毫不费力接受废根一称。” “但我认为,单拿一件事给一个人掂量价值,未免太过草率。早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一说,修行一道走不完的人千千万,总不能将这些人都称作废根罢?” “再者,一个人的价值从来无需他人估量,更无需生人过客评头论足。” “哈哈……” “嗯?”荀锦尧疑惑看向对面坐着的娄念,勉强牵了牵嘴角,“小友大抵觉得,我非要独树一帜,实乃庸人自扰、闲的没事瞎找事之举。” “并非,”娄念曲起的指节从唇前滑落,唇角仍带笑意,“只是未曾料想,荀仙长还有这般犀利的一面。” “……哦。” “并无恶意。恰恰相反,我赞同荀仙长的意思。”娄念微微正色,“不过,我想我并不是不能利用灵根。” 荀锦尧诧异一瞬,旋即恍然:“是了,早先的闭月城属于凡界地界,并无魔界凡人居于其中。就算其后被划归给魔界,城内或多或少,总有寻常的凡界凡人。” “不错。”娄念坦然认了,“我父母都不是魔修。” “但我在闭月城住习惯了。”他继而解释,“一种恋乡情怀,荀仙长理解吗?” 荀锦尧点头,道:“可以理解。” “不过……”荀锦尧纠结一下,仍是道,“既能利用灵根,便有机会习得一二术法。我见小友像是……嗯……” “不太能应付市井泼皮之类的无赖。”他委婉了措辞,道。 娄念觉得好笑一般笑出声来,体贴道:“荀仙长可以说直接点,比如,像是个琉璃花瓶,再比如,像是弱得用一根手指就能戳倒。” 荀锦尧被他点破,顺着话道:“倒没那么夸张,我观小友身量不似那般柔弱。只是小友驭盐兀家中无人相助,容貌大抵也唬不住人,很容易遭有心之人抱团算计。”停顿一下,他补充道,“就像你这次招惹的仇家。” 娄念颔首道:“荀仙长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荀仙长是在暗示我对自己的灵根做一番修行。实话实说,我在闭月城呆了多年,始终未有修行的机会。” “不错,”荀锦尧道,“稍微学点,哪怕最低级的术法都能吓唬凡人,对自保有不小好处。” 第13章 “若你不介意,且有心学习,我可以帮你打通灵脉,教你浅显易懂的低级术法。” “…………” 糟了,娄念心道,我只能拒绝。 稍作沉默,他避而不谈道:“荀仙长有没有觉得,你帮我太多了?” 荀锦尧一愣,回忆一下,自己在娄念身上帮过的忙,确实不算少。沉吟少许,他道:“不知为何,我对你颇有好感,大抵顺应了你起初说的第一印象。” “是么?”娄念为难一般轻叹,“我一介凡人,如此恩情,叫我怎么还你才好?” 荀锦尧笑了,索性给他减轻负担道:“于你而言或许恩情深重,但于我而言,仅称得上顺势而为。” “……哦?”娄念微一扬眉,“我或许可以拖个关系,随荀仙长回清风宗?” “嗯……”荀锦尧认真思考一下,道,“若你灵根资质尚可,我带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那行,”娄念干脆地道,“为防荀仙长随时随地反悔,打通灵脉一事就在那之后办吧。你的小友感激不尽。” 荀锦尧自不会坚持,视线一转间,瞥见他发梢仍有水珠滴落,方回觉到什么问题。 “你方才沐浴,伤口可有沾水?” “……”哦,方才忘做掩饰了。 “我有避开伤处,未沾水。”娄念微微笑道。 “那便好。”荀锦尧不疑有他,放心地点头。 “你自己多注意,收拾好便早点休息罢,我先回了。” “好。” 待目送荀锦尧离去,娄念低低笑出声来:“荀仙长……你怎么那么有意思呢。” 害我不想试探你了。 明日行事望三思,我还挺喜欢你的。 第10章 叫我什么? “荀仙长,今日陪我去个地方可好?”娄念歪歪倚在门边,噙一丝笑意问。 “当然。”荀锦尧欣然应了,随他一同出行,“去何处?你家吗?” “并非。”娄念道,“去城郊一个墓地,取点东西回来。” “墓地?”荀锦尧诧异地问,“那儿有什么东西好取?” “自然有,不然我去那里……总不能送点东西过去罢?”娄念微勾唇角,不着痕迹带过话里威胁,耐心解释,“荀仙长应当还记得,飞花城那三个小混混要我做什么吧。” 荀锦尧回忆一下,道:“记得。他们要你挖竹林里的宝贝。” “但我两手空空,就这么随荀仙长从竹林里回来了。”娄念道,“荀仙长可以猜一猜,那林子里到底有没有宝贝。” 荀锦尧意味深长瞥他一眼:“没有。” “嗯,确实没有。”娄念道,“我早先招惹仇家的原因,在于这些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我仗着自己有点本事,不愿将它们拱手让人。” “仇家本以为我裹挟这些宝贝逃去凡界飞花城,却不曾料想,这些宝贝其实就藏在他们眼皮底下,位于闭月城墓地最西侧一方坟冢十步远开外的某棵大树下。” “哦?”荀锦尧脚步稍缓一瞬,“小友心思深重难测,倒将你那几位仇家耍得团团转了。” “怎会?”娄念叹息道,“我若当真心思深重难测,便不会看不透他们的阴谋诡计、身受重伤。” 荀锦尧听在耳里,久未答话。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前方出现稀稀落落的坟堆,身侧再无除他二人以外的行人。 片刻,娄念突然开了口:“荀仙长,我方才想起一事。” “什么?” “你我初见那晚,你持一支玉笛,救我于危难之中。我那时就在想,如若你知晓我为魔界中人,可还能毫不犹豫地见义勇为。” “还在想……”他停了步子,荀锦尧便立在他身后两步远处,亦不动作,安静等他后话。 “若造杀孽……你会以剑相战的吧?”娄念轻声慢语道。 猩红月光普照,墓地里的风阴阴凉凉,他白衣广袖,驻足树影之间,风扬衣摆,袍袖翻飞,凌乱而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于风中破碎,随风而逝。 “小友想我先回答哪个?”荀锦尧耳畔听着动静,心神暗自操控。 “嗯……”娄念微微蹙起眉,困扰纠结一般道,“哪个呢?” 锵啷—— 于一刹那,锋锐剑芒一闪,下一刻便抵在娄念颈前! “你的人还不出来么?”荀锦尧横剑将他逼去树干,微微昂首与他对视,沉声发问。 “看样子没必要出来了。”于方才很快结束的打斗中,娄念发丝微乱。他朝后错了错脑袋,让那缕碍事的发丝顺势滑落。 感知着剑锋如影随形紧逼在喉,他不显畏惧,反来了几分兴致一般展唇一笑:“荀仙长好狠的心,专挑我伤处下手。” 荀锦尧表情不变,剑锋不移:“但你躲开了。” “我又不傻,当然要躲。”娄念悠然道着,话锋陡然一转,“荀仙长……什么时候发现的?出剑这般利落,应当不是方才?” “竹林那晚,第一眼见你我就怀疑你。” “这么早?”娄念有点意外,挑了挑眉梢,“荀仙长同我说说缘由,也叫我当个明白鬼。再者,荀仙长既是察觉,为何留我到现在才动手?” “小友怕是不知我清风宗独有的归心剑法。”荀锦尧道,“归心剑法后两重,沉心一重乃观心,剑通我心,以剑仗罪,若罪孽深重,剑有感,传至我心。此时出剑,剑势威能暴涨。” 第14章 “若无罪,亦或罪孽较轻,剑亦有反馈,但出剑威能并无增幅。” “然而对小友你……”荀锦尧危险地眯了眯眼,“我的剑没有任何反馈。你定然做了高端伪装,且修为绝不在我之下。” “荀仙长手段高明,我自愧不如。”娄念赞赏道完,显出几分遗憾,“这么一说,荀仙长在那之后都是怀有目的接近我的。亏得荀仙长昨夜还说什么‘对我颇有好感’,原来到头来全是哄我开心的假话。” “那之后我在警惕你。”荀锦尧承认道,“事实证明你果真有问题。” “就比如闭月城相关事宜,你早先说是街角卖讯纸的孩子告诉你的,后来又说自己是闭月城人,颠三倒四,未免太前言不搭后语了些。”荀锦尧道,“不过,此事疑点较轻,我可以当它们关联巧合。” “再比方你的衣着打扮与外貌特征,全然不似寻常闭月城百姓。加之昨夜,我为什么要帮你打通灵脉,你心里应该有数罢?” “自然有数,”娄念笑道,“要怪就怪我演技不佳。” “你对自己实力信心满满,根本没打算演。”荀锦尧正色道,“你暴露的疑点太多,远不止这些,方才也是,你既说了飞花城竹林没有宝贝,竟还敢带人去……你一个半瞎子,又负了伤,何来的自信叫那群人不对你动粗?” “怕只怕是想将那几人骗去竹林,再趁周遭无局外人注意,对他们下死手。” “分毫不错。”娄念道,“还有么?荀仙长慢慢说,我听着。” “没必要说了。”荀锦尧干脆利落道,“不如说说你的盘算,你修为在我之上,若要害我,机会绝不止一次。” “你又是为什么将我留到现在才动手?” 气氛陷入诡异的死寂,方才埋伏之人早接收了娄念的暗号、默不作声离去,唯有魔界裹沙的风萧萧而过。 半晌,娄念动了动唇,道:“我不像荀仙长那般,净说些虚情假意的话语哄人,既说了对你第一印象良好,便是实话。” “……”荀锦尧蹙着眉头,剑锋逼近少许,“你说什么,我就要信什么?” “唔……”这一剑真真切切挨着了皮肤,轻轻一划便见一线鲜红,娄念也不忍,觉着痛苦便闷闷出了声。 搁着这会,荀锦尧不敢同情他,只道:“你先前说闭月城新得了领导者,且领导者为苍焰魔尊亲选。此一事我信,闭月城竟有你这般修为显赫之人……若没猜错,想必你就是那位新任领主。” “……是么?”娄念缓缓勾起唇角,夸赞道,“荀仙长果真厉害,说一件对一件,我在你面前怕是丁点秘密都兜不住。” “荀仙长此番可不就是羊入狼口?自知及不过,还敢随我回闭月城。” 他脖颈上的血线总算汇成珠,沿着瓷白皮肤缓慢划入衣领。荀锦尧注意到了,视线微顿,总算挪了挪剑。 “你若想取我性命,早在飞花城竹林就该动手。而你由你们尊上亲选,若对我动手,循的定然是他的意思。反之,你若不想取我性命,无论走到何处、处于何时,都不会动手。”荀锦尧道,“据你透露,苍炎魔尊大抵不喜煞罔魔尊的行事手段。假如没有今日之事,我装作无知无觉,等时日差不多,只管回去报信便是。” “所以娄念……你今天是得了苍焰魔尊什么消息,想怎么样我?” “试探你啊,”娄念漫不经心地低声道,“还能怎么样?” “荀仙长运气不错,魔界迎来了一位自立自强魔尊,虽没那么热爱和平,但不喜欢惹事,更不喜欢有人给他找事。”娄念道,“为了我们尊上考虑,我总要尽最大努力探探你的诚意罢。” “……”荀锦尧心里紧绷的弦放松些许,面上表情稍有缓和,“无怪你始终不还手,还令下属撤退。” “是。”娄念干脆地认了,“我没有战意。” “剑可以收了么?荀仙长,你离我太近,我怕你压我伤口。” 荀锦尧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方发觉还真是如此。他再仰起头,与娄念目覆白纱、显得无辜柔弱的白净面孔对上,突然莫名其妙……有种自己在欺负良家妇男的错觉。 不对!这不是良家妇男,这是个实力非凡、越自己一头的魔修。 他在内心说服自己,犹豫一瞬,终是起身收剑。 “闭月城再怎么都是魔界边境,遭多数正道嫌恶看轻。魔界中人对我这个正道有戒心,实属正常。”他拱手行了一礼,“方才先行出剑,只因不明领主今日目的,力求自保,多有冒犯,还望领主莫要介怀。” 娄念倒不在乎荀锦尧出剑划伤自己,他垂首,手指弹着衣袖上沾的木屑灰尘,耳畔听着什么,突而动作一顿。 “荀仙长,”他抬起脸来,“你的师门……不,你的亲友熟人怎么唤你?” “嗯?”这个问题太过跳跃,叫荀锦尧怔愣片刻。沉吟少许,荀锦尧道:“我是我师父的亲传大弟子,门中熟悉的师弟师妹大多唤我荀师兄,或者大师兄。也有个别唤我荀哥哥的,再不然就唤我阿尧。” 娄念一时未答话,大抵是在思考。 “我唤你阿尧可以么?”过了一会,他道,“以友人的名义。” “这个称呼平日只有我师父喊,但你若乐意,当然可以。”荀锦尧笑答。 第15章 “那么阿尧……”娄念像是开心了些,唇角笑意渐深,“整个闭月城,前前后后合起来统共有三个领主,若是凑齐活了,到时候你喊一声,三个人都要被你喊迷糊。” “这么一想,为求公平,你该叫我什么呢?” 第11章 你批评我 当晚。 “久仰荀仙长大名。荀仙长莫要客气,咱们闭月城没太多好东西可以招待,唯有这魔界特产的醉红果酿的酒液,摆出来不显寒酸。”孟薇雪笑吟吟持一杯盏递过,玉色的腕子在红纱窄袖映衬下更显娇美。 “多谢。”荀锦尧礼貌笑着接了。正欲举杯一饮,只听“咔哒”一声声响,应是什么东西不掩动静搁于桌面。 “她给的东西最好不要接。”娄念手指从自己面前装了清茶的杯盏抬起,继而补充,“小心下毒。” “……啊?”荀锦尧怔愣当场,手里端着那杯醉红酒,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啪—— 孟薇雪一拍桌案,清喝道:“死小鬼说的什么东西?” 娄念隔着目上白纱与她对视:“我又没说错。” “……???” 荀锦尧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随便插话为好。 约莫两个时辰前,他与娄念二人还未从墓地出来,迎面便见一道红衣身影从天际翩翩然落下。 女子名唤孟薇雪,当是先前娄念所说的代任领主,想来是那群离去的下属回去报的信。她甫一落地,对情况稍作分析,便质问荀锦尧可是拿了娄念的把柄、要对娄念不利。 一通解释之后,才将误会解除,那时的荀锦尧还当孟薇雪待娄念定是十足忠心与敬重,可看眼下情况……呃…… 起码敬重二字是不可能的。 “不就当年给你下点迷药么?哪至于记这么久。”孟薇雪不屑道着,手里抖开折扇晃悠两下,“儿子养大了,奴家给他打扮打扮、送楼里赚点银子报答自己。有何处有问题不成?” “?!?!” “我不是你儿子。”娄念不退不缩,冷声辩驳。 “嘴倔!”孟薇雪白他一眼,“生身不及养身重,野地捡的儿子也是我儿子。” “小儿叛逆期未过,荀仙长体谅体谅。”她展开明媚笑颜,折扇轻点荀锦尧手中酒盏杯沿,“这酒呢……” 荀锦尧索性自己接过话,按她方才交代自己的称呼,和气道:“孟大小姐一番好意,在下自不会推脱。” “阿念的话……嗯,大抵是要我出门在外多点戒心。”他接着给娄念找台阶下,道。 尽管无法得见娄念白纱下的眼眸,但荀锦尧觉得,此话一落,娄念的面色好像缓和些许。 “等一等!” “荀仙长喊他什么??”孟薇雪提了音量,难以置信发问。 “孟大小姐,”娄念加重语气道,“他唤我阿念,很难听懂吗?” “……” “这才几日时间,你二人就混这般熟?”孟薇雪折扇摇得快了些,嘴里碎碎念着,“死小鬼,蒙着眼还能将人勾走,回头就找白纱将你脸全缠上。” 娄念嗤笑一声:“你没机会缠,就算真给你机会,缠了也没用。我又不是没长手。” “行罢,”孟薇雪遗憾一叹,“小子骨相好,还是将你迷晕了锁去屋里不见人比较有用。” “荀仙长听着了么?”娄念转了转脸,认真同荀锦尧道,“我所言非虚,她自己认了。” 荀锦尧无奈一笑,摇了摇头,终是举杯饮了那盏醉红。 “你二人邀我过来的目的,本也不只吃宴喝酒。”他搁下杯盏,道,“还有要事相商,孟大小姐必不会冒失行事。” 屋内气氛沉寂片刻。 “看看,看看!”孟薇雪将视线从荀锦尧那里收回,嗔怪娄念道,“人家荀仙长哪像你这般小家子气?” 娄念镇定自若不答话,姿态优雅持了面前清茶,示意荀锦尧:“荀仙长,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荀锦尧当然不拂他面子,再举杯,饮过才道:“早先说过的事情,还望两位与在下细细说道一番。” 娄念悠游自在放下清茶,道:“苍焰魔尊于魔都养伤一事不假。” 荀锦尧不出意外地颔首,道:“果真如此。”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孟薇雪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死小鬼,勾人就算了,还骗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上任煞罔魔尊残党众多,得知自家主子没了命,个个都想趁苍焰魔尊负伤的良机,潜入魔宫索取其性命,顺势重夺尊位。”娄念道,“我与魔都另一得力下属极力守护魔尊安危,日日心神紧绷。” “可惜我战力差了些,前几日叫残党偷袭得手,不堪继续迎敌,只得在下属护送之下,连夜从魔都悄悄逃离。” “等等,”荀锦尧出言打断,“你从魔都逃离之后,为何去了凡界飞花城,而非闭月城?” “我正要说呢。”娄念微微一笑,“煞罔魔尊残党秉承能杀一个是一个的心理,一旦发觉我不在魔都境内,自会知晓我从魔都脱逃,不愿放过我。” “阿尧猜猜,这时候他们会做什么?” “想尽一切办法追杀你。”荀锦尧毫不犹豫道。 “不错,”娄念道,“可闭月城是我的地盘啊。鸟怕雨淋要往巢里飞,人负重伤亦要往家跑,浅显易懂的道理,每个想杀我的魔修都该心知肚明。” 第16章 “多亏闭月城有孟大小姐,她在,饶是最丧心病狂的煞罔魔尊残党,也不敢在她面前嚣张——但这一切有个前提,便是我这个目标不主动出现在他们眼前。” ……孟大小姐的面子这般大,还是她的实力不容小觑?荀锦尧心下诧异,见娄念不多提及,理智地没问出口。 “而魔界其余各处,说白了并不比魔都安全多少。”娄念道,“既是如此,我反不如往凡界跑一趟。起码伪装做好了,连阿尧这等人物都觉察不出我是魔修。再者,由于煞罔魔尊多年来的影响,凡界与魔界对立多时,煞罔魔尊残党怕也想不到我逃去了凡界。” “同时,在残党攻袭魔都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差太多人对付我,眼下只会差人在魔界各处探寻我的踪迹,难分出手往凡界搜查。” “直白来说,我此行算剑走偏锋。” 荀锦尧若有所思道:“此举行之有效。” “至于早先说的和平共处一事嘛……”娄念稍作停顿,“苍焰魔尊最烦别人给他找事,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但人若犯他……你懂我的意思么?阿尧。” “明白了。”荀锦尧颔首道,“我会向师门汇报此事。” “可以。”娄念道,“待苍焰魔尊处理完魔界内乱,自会与正道接线。” “劳烦阿念与苍焰魔尊说明此事,”荀锦尧感慨道,“也多亏苍焰魔尊不计较过往诸事。” “阿尧与清风宗亦如此,”娄念道,“只是此事说来简单,切实行使必将诸多不易。正道难,我等魔道亦难。就目前而言,阿尧无需对我与苍焰魔尊心怀感激。” “怎能不心怀感激?”荀锦尧正色道,“说是魔道,本也都是正道中人。” “人生一世不容易,何必过于拘泥?于无尽残杀间循环往复、坎坷潦倒,本就不值得。就算此事暂时不成,魔界愿意迈出这一步,已是良好转机。” 沉默片刻,娄念下颌轻搭于手背,语气无波无澜道:“好积极向上啊,荀仙长。” “嗯?”荀锦尧一笑,反问他,“唤我什么?” “哦,方才未注意。”娄念心不在焉应了,掩在白纱后的眼帘微垂,低声道,“阿尧,你是明白人,有些事情不用我点太明白吧?” 荀锦尧淡淡笑了下,道:“有些事情,心里明白便好,无需直白说出口。” “但有些事情,若刚开始就抱着消极心理起步,还怎么给自己一个为之努力的理由?” “嗯,”娄念勾了勾唇,“被阿尧批评了。” “这……”荀锦尧面上表情僵了僵,“我并非刻意。” “批评得好!”孟薇雪在一旁沉默多时,总算愉悦笑出声,折扇一合,轻敲于桌面,“荀仙长可多骂他几句罢!死小鬼脑子里天天不知想些什么,你骂狠一点,莫要叫他得意忘形、想一出是一出。” “孟大小姐,我最近未得罪过你。”娄念话毕,转头同荀锦尧浅浅笑了下,“阿尧可以刻意,不妨事。” “……”荀锦尧表示,我无话可说。 “翻脸速度胜似六月天,还当自己是孩子么?”孟薇雪不爽地瞪娄念一眼。 “行了。”娄念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方才说的就这么定了。一步步来吧,我也不是好战之人。” “希望你家尊上也不是。”孟薇雪不怀好意地笑看他。 娄念不动声色瞥她一眼,示意她别说话,示意完才想起来,自己还蒙着层白纱,怕是啥也没传达到。 “希望如此。” 偏偏这时,荀锦尧也补了一句。 “……”娄念沉默片刻,“希望吧。” 第12章 你若想看,自己动手 “……荀仙长生的这般俊俏,年纪又轻,又是清风宗的大弟子,应有不少姑娘心悦于你罢?”孟薇雪笑意盈盈,继续向荀锦尧凑近些许。 “……并非。”荀锦尧被她逼去墙边,又被她手持折扇挑了下巴,现下两人又离这般近……属实是进退两难。 鼻端萦绕不浓不淡的玫瑰花香,荀锦尧分毫不敢低头,只得视线上移,手心贴紧墙壁不敢擅自动作,强作镇定道:“清风宗日常修行较为紧迫,虽无明确规定表明禁止同门弟子私下交往,确认恋爱关系的弟子却不多见。” “我哪有问你这个?”孟薇雪见他模样直想笑,柔声哄道,“别紧张。我许久没跟正道中人接触了,尤其你这种正儿八经、老实巴交的仙门子弟,向来有意思得很。” “我屋里前两日刚添了兔绒薄毯……”她用扇端轻轻拍着荀锦尧下颌,“荀仙长要不要随我去瞧瞧?” 荀锦尧脸都被她拍红了,窘得错了错脸,忙不迭道:“不……不了,谢过孟大小姐好意邀请。” “嗯?荀仙长不喜欢兔绒吗?那么……” 娄念以手支颐,默默观望片刻,总算出言道一句:“孟大小姐,自重。” 孟薇雪未起身,偏头蹙眉瞪他:“死小鬼怎么还不走?毛长齐了么,就敢搅合奴家的好事。” 娄念从座上站起,悠然道:“正道中人千千万,孟大小姐往飞花城走走,最近来了不少,任您挑选,保您满意。” 眼见他朝这边走来,孟薇雪一闪身形,拦在荀锦尧身前,叉腰理直气壮道:“你回你自己屋去,阿如房内近日无人打扫,早落了灰,便叫荀仙长随我住一晚罢。” 第17章 娄念驻足她身前,微挑眉梢:“孟大小姐问他的意见了么?” “不必了。”被提及的荀锦尧得以放松,呼出一口气,“我想……我可以回客栈。” “别啊,”娄念随口道着,从孟薇雪身侧挪步绕过,“非是待客之道。” 下一刻……他便把荀锦尧一同拽离了此处。 荀锦尧:“???” 这两人搞什么啊?!! 他处于状况中,但又好像并没有。 留于原处的孟薇雪目瞪口呆,片刻才愣愣出声:“这莫不是……才见面多久啊?!就往他自己屋里带?!死小鬼出去一趟犯了什么毛病??” —— “方才多谢阿念解围,”念及娄念好意相助,荀锦尧并未反抗他将自己带回他房内。粗略打量一下,屋内摆设简单朴素,非必要物品几乎没有。 再多看就不礼貌了。荀锦尧微微垂首行了一礼:“时候不算早,我先告辞。” “睡地上不太好,”娄念回过身来笑了下,“若非我屋内只有一张床,我真会留你的。” “不妨事。” 眼见荀锦尧就要这般离去,娄念总归还是唤了声他。 “若没猜错,阿尧既得了确切消息,明日该返往凡界了罢?” 荀锦尧脚步顿住,稍作思考,道:“不错,待会回了客栈,我先把消息递回去。明日已然无事,留于此处也无用。” “……最后一晚,真就这么走么?阿尧。” “若不然……”荀锦尧看他一眼,正见他嘴角微微下撇,像是不太开心。 嗯……荀锦尧莫名其妙觉得,自己突然不想走了。 “或许你我二人该秉烛夜谈?”他无奈笑道。 “可以。”娄念欣然点头应了,率先捞椅子坐去了桌旁。察觉荀锦尧在原地站着未动,他叩了叩桌案,似是怕荀锦尧反悔,催促地唤:“荀仙长。” “早先是你要改称我为阿尧,现在真叫你唤,你反倒不唤了。”荀锦尧好笑地道,坐去了他身旁。 “阿尧不也喊了好一会前任魔尊?”娄念浅浅一笑,分毫不在意地回。 “那是喊别人,”荀锦尧道,“若喊身边人,我改的很快。” “……成吧。” 荀锦尧倒觉得他有意思的紧,突而想起什么,好奇问他:“我听孟大小姐总唤你小鬼,阿念今年年岁几何?” “孟大小姐分明是唤我死小鬼,”娄念认真给他纠正完了,才道,“若没记错,当是二十一。阿尧呢?” “什么??” “你年纪这般小就比我修为高,还当了闭月城的领主?”荀锦尧心觉惊诧,“这可真是……我二十七了。我师父常夸赞我道,我这个年纪,能有现在的成就相当不得了。现下看来,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沉默一下,娄念道:“从前得了些……机缘,常理而言,还是阿尧更加天赋异禀。” “哦?” 自打娄念身份被荀锦尧识破,他便不再掩饰自己修为。根据荀锦尧推测,他大概比自己高出一重大境界——前提是,娄念所做的掩饰全部去除、如表现出来的那般的话。 娄念明显没打算顺着话说。荀锦尧疑惑片刻,干脆转移话题道:“你早先说闭月城有三个领主,你和孟大小姐的身份已然明了,想必最后一个领主,当是魔都处理煞罔魔尊残党的那位吧?” “嗯,是他,”娄念顺着话道,“我二人打小相熟,而后走运从火海生还,由于某些原因,在空荡荡的闭月城相依为命了一年之久。” 细细算下来,那时的娄念不过几岁孩童,又是凡人,没有自保能力,既不往更为安全的凡界去,多半是因特定原因而不敢。看来那场大火……绝不普通。 荀锦尧心里有了琢磨,只问:“一年之后,闭月城迎来新一批魔界凡人?” “不错,”娄念道,“再之后的某日,孟大小姐从魔都出行,一眼看中闭月城的地理位置,遣人在此处搭房安了第二处宅子。你方才过来时应当有注意,此处远比闭月城其他建筑华贵。” “孟大小姐……”荀锦尧沉吟片刻,终是耐不住好奇地问,“她究竟是什么人?” “她与煞罔魔尊关系匪浅。”娄念避轻就重地答。 荀锦尧恍然之余,心中愕然更胜:“原是如此。” “阿尧,如若她再勾你,你可得避着点儿。”娄念慢悠悠地道,“她只想把你调教一通,送去她的鸳鸯楼给自己赚银子。我不骗你。” “这……”荀锦尧过往在清风宗待了二十多年,宗门风气摆在那里,何时被人这般说过?他难免觉出不自在,只能道:“孟大小姐行事不像不稳重,应是不能。” 娄念哂笑道:“是么?那什么叫不稳重?” 荀锦尧思考一下,没想出。他茬话道:“孟大小姐曾是这样对你的?” “……没有。”娄念抽了抽嘴角,道,“紧要关头我醒了。” 看样子不像美好回忆,打小就把孩子吓出了心理阴影。荀锦尧擅自脑补一下,体贴地没问他紧要关头是哪一步,忍笑道:“行吧,她待你是不够稳重。” 娄念抬手扶了扶额,八成不想说话。 荀锦尧思量片刻,突而开口:“阿念,你曾说,我想知道的,早晚都会得到答案。” 第18章 “我那时有两疑,第二个问题,我是时候知晓答案了吗?” “……” 静寂悄无声息蔓延,是那么突如其然,唯有烛影摇曳是动。 “可以。”半晌,娄念应了声,语调轻缓,薄唇漾出浅淡的笑。 “你若想看,自己动手。” “这个,”他一指抵在太阳穴,轻轻点了点那段白纱,“我让你摘。” 第13章 我没那么便宜 娄念的意思直白明了——选择权在你,我不反抗。 “……” 荀锦尧一时未动作。这种话被抛回来,主动选择权调转,反让荀锦尧陷入思维的怪圈难以自拔——他真那么想看么?就过往而言,他荀锦尧行事谨慎有度,于无伤大雅的小事,别人不主动,他万不会出言提出要求。 可这次,他非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娄念的全貌上心,还主动相询。会不会……有点过了? 大抵真如他自己所言,未知会让人充满好奇。 他给自己一个稍显牵强的理由,犹豫一瞬,朝娄念瞥了一眼,正见娄念高挺的鼻梁下,唇角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娄念微微歪了歪脑袋,撑手在颊侧,启唇道,“早先是你要看我全貌,现在真给你机会看,你反不想看了?” 这话说得有点耳熟。荀锦尧心中默默腹诽,这不是自己方才调侃娄念对自己称呼的说辞吗? 好像在挑衅。 红润的唇张张合合,道出的话语像是无形的诱惑,引荀锦尧……一点点凑近,自己动手,欲要揭开娄念目上那段碍事的神秘白纱。 荀锦尧倾了身,手指搭落娄念鬓边,锦缎似的发丝触感光滑柔软,他只稍作流连,便听娄念话音含笑催他:“快啊,阿尧。你又凑我这么近,害我想起早先被你横剑威胁的事情了。” “……”荀锦尧难免心虚,垂了垂眼,见他脖子上那道浅浅的血口子已然消失不见,方回觉,那般小伤,对娄念来说自是不以为然的。 既如此,娄念这话便仍是在挑衅兼取笑他了。 他没料到娄念会耍这种小心思,没好气地以指节不轻不重敲一下娄念脑瓜子,正要一把扯下那段白纱—— 叩叩—— “尊……咳咳,领主,您可是就寝了?” 屋外传来一线女声,试探性地小声问询。 “哈哈……”真是巧啊。 娄念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食指与中指并起,抵在荀锦尧身前,将动作已然僵住的荀锦尧推开些许,扭头朝门外回:“尚未,有事不妨进来说。” “是。”屋外的姑娘很快应了声。 趁那姑娘还没进屋,荀锦尧匆忙调整回早先坐姿,直觉得自己今晚行事又草率又不果断,闷闷坐在原处再没抬过头,自然注意不到那姑娘发现自己也在屋内时的目瞪口呆表情。 娄念注意到了,但他分毫没打算解释某些可能存在的误会,只明知故问地打破僵局道:“池露,可是孟大小姐有事托你办?” “啊……”池露这才回过神,近前将手里托盘放上桌,“孟大小姐说,上官医师的新药取来了,令我给您煎一碗送来。” “哦,知道了。”娄念隔着白纱瞟了瞟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停顿一下,道,“你先回吧。” 池露面上显出些许为难,终是道:“孟大小姐还嘱咐说,上官医师的新药效果奇佳,务必盯着您喝完,一滴不准剩,将空碗送去她那儿看了才作数。” “……”娄念陷入了沉默。 “您趁热喝吧,”池露继续催他,“若凉了,效果会变差。” “很苦吗?”见娄念久久不动作,荀锦尧好像明白了什么,不掩疑惑地问。 娄念瞥了眼他,面无表情道:“你想象不到的苦,要试试么?” 竟是个怕喝苦药的。 荀锦尧笑了,再出口的语气不自觉有了对年幼师弟师妹的宠溺感,哄劝道:“我试了有什么用?你听我的,别呼吸,一口气闷掉。好好喝完,阿尧给你糖吃好不好?” “你有糖?” “有啊,临行前一个师妹给的。我拿给你看看……” 桌一侧,池露的表情越发复杂古怪,张口欲言好几次,无一不是理智闭回了口。直到她顺利取回了那只空碗,她的内心还是在激烈呐喊——这两人一起吃一起睡,现在那温文尔雅的公子还拿哄小孩的语气、拿糖豆哄尊上用药?!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必须得和孟大小姐如实汇报此事!!! 屋内。 娄念舌尖抵着那颗糖豆,感觉甜味点点驱散苦涩,满足地眯了眯眼睛。他今晚心情还不错,突然有一个不错的想法。 “阿尧,”他将糖豆往边上送了送,继而开口,“你早先说,若我灵根资质尚可,便带我回去。” “那不是你早先的掩饰之词?”荀锦尧笑道,“你现在还要跟我回去吗?” 他突而恍然,好笑道:“莫不是一颗糖就把你收买了?” “怎会?”娄念咔嚓咔嚓咬碎了溶解不少的糖豆,含糊道,“我没那么便宜。” 他目覆白纱,整张面上最惹人注意的便是朱色的唇,嫣红唇珠随咀嚼的动作生颤。荀锦尧默默看着,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好像……自己看的是人家哪儿不得了的地方一般。 第19章 荀锦尧讪讪地转了转视线,问他:“你真要去?” “嗯,”娄念爽快地认了,“带我回清风宗。” “你再好好想想。”荀锦尧无可奈何,吓唬他道,“到时候你就要被正道包围,想跑都跑不掉了。” 娄念轻轻笑了声,道:“我战力是差了些……怎么?阿尧护不住我?” “倒不是这个意思,有苍焰魔尊一句话在先,清风宗不会刻意为难你,多半会把你当座上宾。”荀锦尧道,“再者,你掩盖修为的手段很高超。但……”停顿一下,他补充道,“既已得知你身份,保不齐会有人拿异样眼光看你,可能会有点憋屈。” “不妨事,我真要去。”娄念不以为意地道,“我言而有信,还等着阿尧给我打通灵脉。” 荀锦尧被他逗笑了,道:“那行,你明日随我一同离开。等回去了,我非得好好研究一番阿念的灵脉,弄清楚能修行却无需打通灵脉是什么原理。” “别说灵脉了,”娄念意味深长道,“就是灵根属性也让你探。” “还有方才之事。”他没给荀锦尧留细思极恐的反应时间,继而道,“阿尧磨磨蹭蹭,没把我这段白纱摘下来。” “……” “想来当是时候未到,”娄念刻意要吊他,缓缓勾起唇角,悠然道,“等你带我回清风宗,我亲自解下来给你看。” 第14章 惊不惊喜? 次日一早,荀锦尧去寻娄念时,娄念仍是一身胜雪的白衣,挺拔身形往那一立,招得人注意力不自觉被带着跑。 孟薇雪也在,两人像在争辩什么,察觉到荀锦尧到来,孟薇雪转头看过,眼神忽地显出怪异。 “?孟大小姐?”荀锦尧仍和气笑着,尾音却微微上扬,显出疑惑。 孟薇雪视线游移不定,在他二人之间徘徊。最终似想通什么,闭了闭眼,豁出去一般语重心长唤:“荀仙长啊。” “嗯,我听着。”荀锦尧有礼作出洗耳恭听状。 “我瞅你像老实人,多交代你两句。”孟薇雪严肃认真道,“识人需谨慎,万不可以貌取人。” “比如孟大小姐这种,不可深交。”娄念抱手在旁边站着,闲闲插一句。 孟薇雪一翻白眼,没搭理他,继续交代道:“起码那种满嘴跑谎、行事随心所欲的死小鬼,不可深交。” “……”荀锦尧听懂了,这两人是可着劲抹黑彼此呢。 孟薇雪的交代并非毫无根据。娄念先前跟荀锦尧说了点谎话,但在二人彼此试探的基础上,该算正常,且那些谎话多半被荀锦尧看破,只是未提前说破。 荀锦尧不由发笑,给面子道:“我明白了,多谢孟大小姐叮嘱。” 哪知他话一落,就听娄念轻哼一声,似不大愉悦。他无奈,循着看过才发现这小气鬼连脑瓜子都转去了一边。 应是察觉他视线,娄念又扭回头,话出了口倒是语气如常唤他:“荀仙长。” “……”连称呼都改了,荀锦尧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应他。 好在娄念未给他留思索回答的时间,继而闲闲问一句:“不早了,还不走么?” 荀锦尧捉摸不清他情绪,也是无法。 “走罢。” —— 近年来,魔界风沙环境一直有所改善,盎然生道体现尤为明显。 作为凡界与魔界的相连道,盎然生道本就是一部分魔界地界,一部分凡界地界。而这部分魔界地界,猩红月光的红色较浅淡,光强度也比边境的闭月城强上些许。 道旁生了魔界最常见的醉红,绛红色的球状果实隐在宽大的浓绿叶片之间,乍一看去倒像叶片替红果遮挡风沙灰尘。 搁在初来闭月城那日,荀锦尧还有心思驻足欣赏。不过这会嘛…… “阿念。”荀锦尧试探唤身旁人。 “怎么?” 荀锦尧斟酌一下措辞,试探道:“方才在孟大小姐那儿,你可是不高兴了?” “阿尧觉得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娄念不答反问。 “?”他竟又把称呼喊了回来。这下,荀锦尧也不好判断娄念方才到底是刻意还是无意了。 沉默一下,荀锦尧只能接着话道:“就熟悉程度而言,我与你更相熟,私下有什么话都好说,在公开场合自要多给孟大小姐些面子。” “是么?”娄念饶有兴致地追问,“先不提面子与熟悉度的问题,阿尧就不怀疑孟大小姐所言非是刻意挑拨离间,而是事实如此?” “事实不就是如此?”荀锦尧好笑道,“我早发现了,你还想狡辩不成?” 娄念笑笑:“我不狡辩。” “但万一,只是万一……”他继而慢条斯理道,“我还骗了你别的呢?” 荀锦尧思考一下:“比如什么?” “这个么……”娄念脚步猝然一止,“继续瞒也没意思,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调转身形,动作带得衣袂轻扬,视线似不经意扫过不远处,悠悠道:“别着急,他们会告诉你答案。” “行罢,我抱怀期待。”对于周遭变动,荀锦尧亦不觉意外,心念一动,下一刻剑握在手。 不远处之人明显没有藏匿的打算,被察觉灵力气息后纷纷显露身形。 娄念掠一眼,眸含一抹讥诮,哂笑出声:“煞罔魔尊座下左将,我当是谁。” 第20章 “你的话,还够看。”他缓步上前,“但也只有你一个够看。” 三步后他驻足,挑衅一般微昂首,缓声道:“给你们点时间,死法还能选,自行了断会更轻松。” ……他怎这般自信?荀锦尧在他身后未动,冷汗悬在耳边,手持长剑不敢轻举妄动。 对方魔修共五人,据荀锦尧估计,除中间那位左将以外,实力均相差无几、与自己仿若。而左将本人的实力,更叫他难以估测。 若只有自己一人,此战必败无疑。可眼下只多个比自己高一重大境界的娄念,娄念竟敢口出狂言,叫对方自己选择死法?? “娄念……你也忒瞧不起人了些!”左将明显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手持一狼牙棒,眉心紧锁,目露阴冷恨意,拔高声线道,“本将给孟大小姐面子,不在闭月城动手,你就以为本将不敢与你一战么?” “就是就是!”左将身旁一魔修跳出一步,尖着嗓子道,“你个孙子若不怕事,怎缩去孟大小姐的地盘儿不敢出?只怕伤势甚重、靠孟大小姐照拂才讨得一线生机吧?!” “现下离了孟大小姐,竟还与正道的伪君子搅合在一同!” “不错!”亦有魔修应和,脸涨通红,怒喝出声,“老子就不服你!” “妈的,孟大小姐于你恩情深重,你竟夜袭魔尊寝宫,妄图对魔尊不利!怕是贪图孟大小姐美色,才费尽心思夺这位置罢?!” 一众魔修明显气恼至极,娄念却愉悦一般轻轻笑了下:“你们知不知道,比无能更可怕的是无知?” “再给你们三息时间,”他似失了耐心,收敛笑容,语气倏而冰冷,“三息过后,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左将冷哼出声,当先闪身疾步冲出:“三息本将就要你人头落地!都给我上!” “唉呀……何必自讨苦吃呢?”娄念无奈,似叹似慨道一句。 —— 荀锦尧早知娄念非是善类。 他是魔修,有显赫的修为,强悍的实力,会在飞花城竹林蒙骗无知凡人、欲要悄无声息夺其性命,也会在自己跟前直白表明毫不介意与正道继续对立。 但,荀锦尧却是第一次亲眼见他动手杀人。出招果决,下手干脆利落,要断你手臂,就绝不拖泥带水、多断你一根手指,雷霆手腕尽显。 荀锦尧愣愣站在原地,始终未出过一剑——或者该说,始终无需他出一剑。 他只记得方才,强势逼人而毫不掩饰的灵力波动从他身前几步远处猝不及防显现,如千斤陨石猛然砸落空旷沙地,沙土飞扬,尘雾弥天,搅得周遭气场波动不定,再难安宁。 待他锁定那诡异非常的灵力来源之际,便见一截焦黑断臂燃着苍灰火焰坠落在他脚旁,很快化为一捧灰烬,被风吹散。 “离远点儿啊,阿尧。”风还送来娄念轻飘飘的一句嘱咐。 荀锦尧不受控制退了半步,腿脚隐隐带颤。 几日前有消息说,苍焰魔尊为男子,姓名不明,年龄不明,身世不明,整个人充满一种神秘感。但唯有一点为正道中人所知——苍焰魔尊最显著的特点便是……执掌九幽深渊的苍灰魔焰。 而若他眼神未花,不远处的地表熊熊燃烧的火焰色泽……正是……苍灰色! 荀锦尧心神大为震动,以致于双目被什么东西蒙蔽、眼前骤然一黑,他才回觉,方才有什么东西飘去了自己眼前。 他抬手一扯,握在手里一看——那是一段白纱。 他缓缓抬起头来,正巧这时,娄念半偏过脸来。 浅淡的猩红月光描摹下,娄念的侧脸轮廓优美至极,桃花眸眼尾微弯,顾盼生姿,自带风流与恣意,只一眼便叫人心神荡漾。嫣红唇瓣挑起恰恰好的弧度,浓密纤长的睫毛半阖,其下眸色鲜红,衬着白净肤色,整个人透出一种脆弱易碎的美感。 脆弱易碎得……和那些杀伤力极强的苍灰火焰形成鲜明对比,倒叫人心中莫名有了好感,生出爱惜与保护欲,担忧他身陷火海、被火舌吞噬,只想似飞蛾扑火一般涉险,将他从烈火中救出。 勾魂摄魄的美,如梦似幻,不可方物,让人心中为之一颤。 荀锦尧眼瞳骤然一缩,短时间内难以回神。 他突而想起,娄念方才与他说:“万一我还骗了你别的呢?” “比如什么?” “这个么……继续瞒也没意思,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们会告诉你答案。” 是了,荀锦尧知道娄念还骗了他什么了。 原来他身边的根本不是闭月城的新任领主,而是……苍焰魔尊本人! 第15章 瞒你就是玩 魔界非是凡人长久立足之地,于魔修却无什影响。但魔界有一处地方,连魔修都不敢轻易涉足,乃是货真价实的无人之境——九幽深渊。 九幽深渊位于魔界……或者说是整个大陆的南部尽头。深渊石壁通体漆黑,若是对自己本事有点自信的魔修小心翼翼凑近崖边,往下一瞅,一眼望去深不见底,似万丈有余。 若是对自己本事没自信的魔修,最好还是别因一点好奇心就只身犯险——原因无他,九幽深渊崖底,乃至崖壁之上,均熊熊燃烧着欲要择人而噬的苍灰魔焰,温度灼人至极,空气都被燎烤得扭曲,若没有足够的灵力加护在身,受点烧伤都是轻的。搁着倒霉的凡人误入其中,整个人都会被直接烤化。 第21章 更可怕的是,苍灰魔焰难以熄灭——水浇不熄,万物扑不灭,温度更比寻常火焰高出好几倍,杀伤力自然强盛。 然而……这样恐怖的苍灰魔焰,如今正极尽乖顺,缠绕在娄念修长的手指之间。 “看看,我早让你们自己选,你们偏不选最轻松的一条道……”娄念叹了口气,“折腾你们,也麻烦我,何必呢?” 他随手丢开左将那根狼牙棒的柄,悠然道:“死没那么痛苦,无非眼睛一合,脑袋一空的事情。” “就当好好睡一觉,长眠不醒。” 苍灰色的火光映在左将面目狰狞的脸庞,就当荀锦尧心神紧张、以为左将要临死反扑一场,却万万没想到左将冷不丁爆发张狂大笑:“娄念,你怕不是真以为自己好日子降临了吧?啊?!” “怎么?还想找我寻仇?”娄念微微一笑,“可以,下辈子吧。” 他一甩手,转了身来,徒留左将一人在苍灰火焰中疯狂翻滚,似哭似笑嚎叫。 “啊啊啊——你不得好死!!!好戏……好戏才刚刚开始!!咱们走着瞧吧啊哈哈哈哈!!” “啊啊嗷嗷嗷——”左将嘶嚎得撕心裂肺,过不多久,便终结于苍灰魔焰之中,沦为盎然生道中平平无奇一抔沙尘。 娄念听着动静,勾勾手指,将那些苍灰魔焰召回,收于掌心,消失不见。 他缓步而行,驻足在荀锦尧身前,抱怨一般道:“要阿尧离远一些,你偏不,害我顾及你安危,未能尽数发挥。” 见荀锦尧怔怔然不答话,望着自己的目光复杂至极,他偏了偏头,鲜红的眸子显出戏谑:“怎么,我吓着你了?” 荀锦尧张了张口,半晌才低声笃定道:“……你就是苍焰魔尊。” “嗯?”娄念眼中划过一丝兴味,追问他,“不行吗?” 猩红月光下,这样一对赤色眼眸本该显得阴森而诡异,可在他脸上,只是稍稍弯眼一笑,就显得格外旖旎,别有风情。 “……”但荀锦尧已然不在乎这个,缓过最初的惊吓与惊艳,他觉出些许被蒙在鼓里的郁闷。 我拿你当友人。 “你为什么骗我这个?”他问,“你以为我会因你真实身份不将全盘托出?还是别的什么?” “都不是。”娄念淡淡笑了下,“只因有意思。” “我凭喜好办事,当时想瞒你就瞒着了。猜我身份的权利在你,可惜你没猜对。揭露答案的权利在我,也可惜,我没兴致告诉你真实答案。” “……??” 第16章 竟是个甩手掌柜 “……?”你是不是耍我?? 荀锦尧大概能明白临行前孟薇雪叮嘱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了。 直白来讲,他现在的情绪非常一言难尽。 好在话一出口,娄念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些,沉默片刻,他道:“别的没瞒了,我先前所言八九不离十,大体方向都是正确的,没骗你。” 荀锦尧面无表情与他对视,一言不发,大概是要他自己在沉默中忏悔。 “……”娄念大概真的忏悔了一会,终是率先移了视线,薄唇翕动,小声缓缓道,“是不太厚道。以后不骗你了。” “……”这般模样加这张无害面庞,有十分坦诚认错的意思。 “先前只余一事瞒你,”似是怕荀锦尧不信,娄念头未转回,语速略显急促地补充,“我并非负伤当晚离开,待伤势缓和才走的。” “别的再没了……” 荀锦尧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觉出意外。他心中不满是真,但属实没指望堂堂苍焰魔尊跟他掰扯对错。 仔细一想,娄念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大抵还是玩闹心重。可一旦玩闹出的结果不太理想,难免局促拘谨。 嗯……有点有意思。 荀锦尧心中的不满倏而散个干干净净,他摇头一笑,全当招惹了清风宗年纪尚小的调皮爱恶作剧的师弟师妹,温声哄娄念:“好了,本也不是大事,我当你以后说的都是真话了。” 娄念纠结一下,红玉色的眸子斜了回来,浓黑似鸦羽的睫毛轻颤,目光低了一瞬,又趁眨眼的空隙掀回。 “阿尧,”他低声唤,“你早先要摘我的白纱。” “现在,我的白纱在你手里。” “啊……”荀锦尧低头看了看,方想起自己手里还攥着这么个东西。他抬手递过,歉声道:“刚刚忘还你了,给。” 娄念没接,就那么直直与他对视,薄唇微微抿起。 “??”什么意思?不给你又要,给了又不接?? 荀锦尧百般困惑,正要出言相询,猛然意识到什么。 还记得早先,娄念以目力较差为由,将白纱蒙在眼上。他心里好奇,总想看看娄念取下那段白纱后的模样,还不止一次口头提及此事。可现下,娄念的白纱真取下来了,他反倒没什么反应一般,怎能不让娄念心生郁闷与误会? 荀锦尧忍俊不禁——娄念哪是索要自己的白纱?这架势摆明了,是在索求自己的感言。 娄念不是有点有意思,是非常有意思才对。荀锦尧心里好笑想着,正要出言。 “我这就戴回去。”娄念冷不丁抬手,欲要从荀锦尧手里抽走那段白纱,说话的语气一派平静,荀锦尧却还是敏锐从他面上捕捉到一丝丝的不开心。 第22章 ……眼皮蔫蔫垂落,瞅着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戴回去作甚?”荀锦尧笑着抽回手,没让他得逞。 “风太大,伤初愈,”娄念平静道,“吹的眼睛疼。” “……?”你一个修为高深的魔尊,没法用灵力挡点风沙?荀锦尧暗自腹诽,这不是又在说谎么? 分明在赌气。 但这会,荀锦尧看透不说透,自然不挑明,反而回问:“我帮你挡挡如何?” “……不必劳烦荀仙长。”娄念答得仍是有礼的,只是语气有些生硬。 可此话一出,荀锦尧算是琢磨清楚了——只要娄念不开心,铁定要改改对自己的称谓。 新任魔尊还挺可爱的。荀锦尧心里一片柔和,忍了忍笑意,面上做出正经神色:“阿念这般好看,该不是嫌我多看是占你便宜罢?” “……”娄念瞟着他,不说话。红澄澄的眸子盈波,眼周带着浅浅的粉,似酒后微醺又似泫然欲泣,还有点勾人。 生生把荀锦尧看得不好意思了。 真奇了怪了。荀锦尧心里暗自纳闷,世间怎会有这般好看的男人? 他莫名有点尴尬,干脆分散注意,将手里那段白纱折叠整齐,不妨碍他实话实说地夸赞:“你的眼睛好看。” “起码在我面前别蒙上,让我多看看,当饱个眼福。”他将折好的白纱塞去娄念手里,收回手时,指尖无意刮蹭娄念的掌心。 似是被荀锦尧刮得有些痒,娄念不自觉动了动手指,恰好虚握住荀锦尧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荀锦尧感觉着,动作顿了一下,总觉得气氛更为尴尬。他索性将白纱又往娄念手心摁了摁,嘱咐一句:“先拿好,掉地上要脏的。” 娄念由着他动作,沉默片刻,竟真的没再坚持蒙眼,反将那段白纱收起,低声道一句:“它们本不是这个颜色。” “嗯?”荀锦尧毫不费力地理解娄念话中的“它们”指的是那双红眸,稍作斟酌,他问,“被煞罔魔尊划伤后就变成这样了?” “是,”娄念没否认,“我怀疑煞罔动了什么手脚,但短期内,除颜色以外看不出异常。” 荀锦尧微微蹙起眉,须臾,他道:“你该留左将一命。” 再如何说,左将都是煞罔魔尊座下的得力大将,或多或少,总知道点东西。若能留他一命,严刑拷打一番…… 他没点明话中含义,娄念却听懂了,回道:“留了也无用。我从魔都出来前,活捉了煞罔魔尊右将。结果很明显,什么都没得到。” “由于修行半途因心入魔,魔修性格大多执拗至极,阿尧该知道的。而左将与右将作为煞罔魔尊亲信,更是又执拗又忠心,直白来讲,再怎么吊着条命折磨都没用。” “何况这种事,先不谈左将右将知不知情,就算知情且打算说出口,八成被煞罔魔尊喂了毒药,或下了相关禁制。” “是如此。”荀锦尧默默听完,由心叹息,“当下既得不出结果,且走一步是一步罢。” “我是这个打算。”娄念似没放心上,往旁边错了一步,指节微微曲起,下一刻便见一只苍灰色的火焰小鸟立足其上。 “若没开灵力屏障,别离我太近。”他提醒荀锦尧一句。 “知道。”荀锦尧颔首应了,索性在原地站着不动。 想来,旁人跟娄念战斗该是一种抓心挠肝的痛苦,不但要防他的魔焰和战斗手段,还要护好自己别被炽烈高温伤着……不过换个角度一想,做他队友并肩作战像是也很难受…… 荀锦尧看娄念抬了另一只手,以手指不轻不重戳着鸟儿脑袋,好奇问:“你用灵力化这鸟儿作甚?” “给孟大小姐传信。”娄念答着话,不再逗弄那只魔焰化的鸟儿,轻轻一抬指,将鸟儿放飞。 “左将与他的人未顺利返往魔都,知道他们来杀我的魔修,都该对他们的死讯心知肚明。”娄念甩甩手,挪回方才错开的一步,“让孟大小姐有个心理准备,差人把这儿收拾干净、做好掩饰,再提前想点谎话。” “别让人发现战场在盎然生道就行,最好能在闭月城临城附近做点幌子,下点陷阱。” 荀锦尧扫眼望回他身后灼烧到发黑的地表,心下了然。 “走吧,阿尧。”娄念从他身侧先行一步,“魔都太乱,却都是奔我而来。此一事挺好,起码给他们营造一个‘我果真在魔界境内’的错觉。” “我懒得把心思花他们身上,还要一个个去找。相关事宜交由闭月城正牌领主和孟大小姐做了,你我只管往凡界走便是。” “……?”这么不负责? 荀锦尧未跟上,在原处沉默一会反笑出声来。 他先前费尽心思,欲要查探苍焰魔尊情报,却没料到苍焰魔尊本尊一直在他身边待着。而现在一切展露眼前,他才后知后觉发现,所谓的魔界新任魔尊,分明是个行事随心所欲的甩手掌柜——哦!怪不得临行前,孟大小姐除了满嘴跑谎的差评以外,还给了娄念随心所欲这一评价。 就比方现在,放在几日前,他哪里想到苍焰魔尊会将魔界琐事抛诸脑后,只为随他去凡界“见见世面”呢? 似是意识到荀锦尧未跟上,娄念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对上荀锦尧的笑颜微一偏头,挑了挑眉梢:“怎么?” 第23章 荀锦尧勉强收住笑意,几步跟上:“无事。” 可他跟上了,娄念反倒不着急走了。大抵是见他笑颜,娄念心中琢磨了缘由,张了张口:“突然发现,方才我可以帮你开灵力屏障。” 荀锦尧刚收回去的笑又被他惹出来了:“想必以前你从来没那个自觉。” “因为以前我身边人都有自己开灵力屏障的自觉。”他话音一落,娄念就不落风头地接过话反驳。 “行罢,算我没有自觉。”荀锦尧笑道,“比起这个,阿念,等你随我去了清风城,还要给人烧炭卖烤鸭吗?” “……随口一言的玩笑话罢了,阿尧莫要当真。” -------------------- 无奖竞猜:阿念原本是什么瞳色? a.红色 b.黑色 c.七彩玛丽苏色 d.阿尧的颜色 第17章 赠桃枝 几日前的飞花城还有点春寒料峭的意思,今日重临,已然转作风和日丽好景致。 大抵因为天气晴朗,出行的城民也比上次多。不谈道上行人数量,单看身边人就知道了。 荀锦尧随娄念站在一片空旷树影之间,看他打理怀里捧着的花枝,不由发笑:“你上次过来,也有男子抛花于你吗?” “上次没有。”花枝数量太多,娄念随手拨弄几下就放弃了打理。他偷眼瞟了瞟身旁:“实不相瞒,我一片花瓣都不想接,只想找个地儿把它们全扔了。只是这飞花城内,别人抛花不接要受满街人当街指责,我更不想。” 此言不假,遭受满街人指责,灰溜溜离去可不算光荣的事情。荀锦尧认同:“你来一趟,便可怜了满城桃花树。” “可瞧见边上那株梅树了?”娄念朝某个方向示意,“下次我赶冬天来。” 他有自知之明,这话意思是说:不挑春天,便苦不了这些桃花树了。 荀锦尧瞥了眼他极俊极美的侧颜,不由感慨:“雪肤红唇红玉眸,一眼动心不为奇。阿念,你可不适合常往飞花城跑。” “是吗?”娄念轻笑出声,看荀锦尧一眼,目中兴味盎然,“一眼动心……”他微微挑起唇角,“指的是谁?” 他未蒙白纱的模样,轻易叫人惊艳沉沦。荀锦尧还没看习惯,不好盯太久,只看一眼就及时移开视线:“谁抛花于你,指的就是谁。” “说得有理。”娄念点头欣然认了,从怀捧的一堆花枝中随手捡了一枝递给荀锦尧。 “抛给我吧,阿尧。”他眉目染笑弯如月,话音微微扬起,明显愉悦至极,“抛给我,祝我此行玩得开心。不难为吧?” “……嗯?”荀锦尧一愣,当真没想到这茬——飞花城抛花分明有两重含义,他一时大意,又少算一茬。娄念也是坏心思,逮着他话里漏洞,就要想点子让他栽进去。 荀锦尧总不能把话收回:“你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你也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娄念勾唇浅笑,“我没别的想法,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觉得此行差了点祝福。若不愿意抛……” 他将手中桃枝往前递了递,话音落低了些:“你是想我此行玩得一点都不开心吗?莫非要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将我从魔界骗出来,好捉去你们清风宗,日日严刑拷打,探寻魔界机密?” “……”他说的挺像一回事。荀锦尧准备好的措辞咽回肚子里,接过那枝桃枝也不多言,往道边挪过几步,作势要抛:“你可接好了。” 娄念微微笑着,话音和缓:“好啊。” 荀锦尧依言,当真将桃枝抛了出去,只是他起手架势是直抛,谁料那边出了手,桃枝竟往一侧歪歪斜斜飞出去。他是故意,也不提醒。 娄念怔了一瞬,方明白荀锦尧那句“接好了”是什么用意。他笑看荀锦尧一眼,捧着满怀花枝,忙不迭旋身去接。 荀锦尧也笑吟吟看他。娄念像是偏爱白衣广袖的打扮,一旦动作幅度大了些,袍袖飞舞不可避免,发丝亦因风而起。他怀中,桃花被手臂一带,粉嫩的瓣儿纷纷从花枝上翩跹而下,裹去素白的衣袖里。 这时娄念总算险险接住那枝花枝,腕子一收,展袖一挥,兜进袖里的花瓣悠悠然飘零。 他抬起头来,微有凌乱的发丝之下,如玉的面上,嘴角耷拉一个弧度。 “想得阿尧一个祝福,竟这般困难。”他嘟囔着。 显得荀锦尧欺负他了一般。 荀锦尧自认还是有良心的,见他模样,正要上前哄一哄。 “阿尧。”娄念低头理着怀中桃花,唤他一句。 “嗯?”荀锦尧应着,已然迈开两步。 却不料娄念蓦然抬了头,眸中情绪明显不怀好意,下一瞬便两臂一抬,甩袖向荀锦尧一抛。 “赠阿尧数枝桃花,可接好罢!”娄念扬了清朗声线,抛出后,便抱手歪去树干,摆明了要看好戏。 “哎哎哎——” 花枝铺天盖地地兜头而下,手忙脚乱的对象立时换成荀锦尧。 荀锦尧手里本就有几枝,再加上这些……数量太多,单凭手接铁定不成。荀锦尧心下雪亮,再起手间朗声道:“舞个弊,见谅。” 话音一落,便有一袭清风拂面而过,搅动气流,卷起地面粉瓣,硬是将险些坠地的几枝花枝浮起,送至荀锦尧手边。 荀锦尧单手一掠,将它们握在掌心,才偏头笑看娄念:“好阿念,你怎得突袭?” 第24章 “好阿尧,你怎得舞弊?”娄念仍靠在树旁未动,懒懒散散回问。 还未等荀锦尧出言反驳。 “两位公子哥!”正当这时,一线含笑的女声倏然闯入二人耳中,“可注意点吧!这么多人呢!” 他二人偏头一看,方回觉道旁有不止一个路人驻足观望,无不面含笑意。 “出来看看景可不亏,”方才喊话的姑娘又笑道,“两位公子哥比这满城桃花还抢眼哩!” “可不是嘛!”她身旁的姑娘也嗔怪道,“两位公子既互为意中人,何不早点说明?害咱们姐姐妹妹都抛了空枝。” 在这飞花城内,积极开放的姑娘不在少数,碰见心喜的对象,就要丢一枝瞧瞧人家的意思。而若不幸抛给已有眷侣的对象,从抛出的那一瞬,便等同抛了枝无花空枝。 可是…… “二位姑娘实在误会,”荀锦尧歉意地笑了笑,“我二人并非道侣。” “抛了这么多还说不是呢!”早先开口的姑娘欢声笑道,“你身旁那好俊的公子哥怕要哭了。” “是啊!”娄念扬声接话,“我赠他数枝桃花,一枝愿他身体康健,一枝愿他广结善缘,一枝愿他前途无忧,还有一枝愿他此行一路顺风。” “至于其他的几枝……”娄念垂落了眉眼,降了点声线,声音却仍能传至众人耳中,“他这般不给情面,我反不好说出口了。” “你……”什么意思??? 荀锦尧万分惊异,迟迟道不出后话。 “这位公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有姑娘面上纠结,终是好心相劝荀锦尧,“我观这白衣公子一片真心,你若心系旁人,便莫与他纠缠;你若情根深种于他,便待他再好些。” “是嘛,公子,我们也不是说你不对……” “……”耳旁均是路人们的委婉劝辞,荀锦尧听在耳里,没好气地睨了娄念一眼,正见娄念眉梢轻挑,一努红唇,极尽挑衅。 ……好你个娄念,仗着一张无害脸,在这儿埋陷阱等着我呢。 荀锦尧好不容易从一堆好心路人中逃脱,娄念微微笑着看他近前,启唇轻声道:“阿尧,我方才所言非是假话。” 荀锦尧本还想责他胡言乱语,一听这话立时把话憋了回去。半晌,荀锦尧才不确定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阿尧觉得我什么意思?”娄念把问题抛回。 “……”荀锦尧心情复杂,情绪如乱麻缠结,“你不会真的……” 后半句他停顿一下,还是没好接着讲。 “真的什么?”娄念却追问他。 若不说,像是一次把两个人的胃口都吊了。荀锦尧闭了闭目,缓缓呼出一口气:“……真的意中于我?” 娄念面色不动,红眸似一潭平静的血池,无风亦无浪。片刻,他别开了眼:“像上次一样,我忘了。” “或许我想祝你此行玩得开心也说不定呢?” “……”荀锦尧一时说不上什么心情,“抱歉,怪我不该擅作猜测。” “阿尧不必这般,”娄念从树干直起身,垂首从荀锦尧身侧而过,“是我说辞惹人误会。” “再者……”他背对着荀锦尧,低着的脑袋未抬,“我说过我忘了,可能方才我真有别的用意吧?” “……”荀锦尧陷入了沉默。怎么说,他突然很想把满怀桃枝原样抛回去。 -------------------- ?心心子带阿念和阿尧给大家抛花枝啦!人人有份,许愿大家万事顺心? 诶!人太多,花枝抛空了没给自己留?!っ?Д?)っ唔……为了不让两个乖乖儿子空手而归,大家可以在他们爪爪里塞点小海星咩(??w??) (念尧眼巴巴摊爪爪:乖孩子会得到小星星吗? 第18章 在赌气 荀锦尧走出几步,复又转头回望桥边拾掇东西的卖讯纸小孩,笑道:“那孩子见着这么多桃枝都惊呆了。” 说来意外,原来孟薇雪不单单跟煞罔魔尊关系匪浅,由于掌管魔都鸳鸯楼,人流量大,人来源甚广,与众多身份各异的魔修多少沾点关系。直白来说,孟大小姐那儿永远有第一手各路情报。 而方才卖讯纸的小孩,正是孟薇雪当初外出游玩偶遇,心情一好,赏他个在闭月城与飞花城间当跑腿、传小信的名分。 在凡界,寻常正道当然怀疑那小孩的信息从何而来,大多数人也猜测他会往魔界跑,却不可能想到,一个小孩能跟煞罔魔尊名义上的魔后扯上关系。 再者,这小孩时不时就给正道修者带来好处与便利,众正道就算真察觉什么,多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何况这小孩……或者说孟薇雪又不傻,双方肯定不直接接头,只会留个暗号和特定地点等对方上门。就算正道真想一路跟踪,也不可能寻去他们老巢,得知幕后情报提供源在何处。 只不过嘛……这种消息既从孟薇雪手里传出,自然经过了精挑细选与删减,不会把对魔界、亦或对她想保的人过于不利的事情外传,甚至会造点不离谱的假,混淆正道对魔界大事的估测。反之,那小孩有没有这等心思,保住对正道不利的消息就不一定了…… “给他不是挺好的?”娄念悠悠接话道,“卖讯纸的时候顺手塞一枝给别人,还省得手抖抛不准、害别人难接。” 第25章 “……”错不了,是在内涵我。荀锦尧心知肚明未接话。 飞花城今日人潮汹涌,他二人在树下站了一会,仍未见人少多少,混在人群中走一会,荀锦尧突然感慨:“若闭月城……不,你们魔界也有这般花飘满城之景就好了。” “有啊。”娄念轻轻笑出声,“怎么没有?阿尧不曾见魔界终日上演血腥残杀。” “魔界这种地方,除边境及临城以外,其实并无几座正统城池,只算得上领土。众魔修不仅与正道斗,还与同道中人相斗相争,怎会跟彼此问好做邻居?” “因此,那些废弃地块大多有很厉害的魔修做领主,一方领地一人家,统领意识极强。其他魔修路遇此地,要么留下买路财,要么给人当奴隶下属。再要么嘛……” “看他不爽直接打。失败了无非死路一条,成功了就血赚,领地易主、斩杀不服,将原主子的稀罕法宝化为己用。若有点特定手段且有特殊需要的,还可能将人夺舍。” “跟整个魔界易主产生的后果差不多,无非范围减小,缩至区区一方领土。”娄念平淡道,“阿尧可以猜猜,这时城里什么‘花’飘了满城。” “……”荀锦尧心知娄念话中暗里所指,不打算顺着话说。 想来,“魔道本是正道,却因心入魔”一说,从不是随口一言的假话。在一般情况下,入魔非是一瞬间的事情——它需要一个过程。故而很多时候,入魔者都会率先身边人一步,觉察自己的不对劲。这时,满是正道的凡界就不适合他们呆了,唯有九幽魔界的荒原才是他们的归处。 魔修心性有损,行事一改先前作风非是怪事,烧杀抢掠再常见不过。他们若无人管控,彼此在荒原厮杀争斗,对正道来说还算好事。可不凑巧,过去的数百年间,煞罔魔尊嗜血残杀,亦有野心,欲要将争端与纠纷带去凡界。 荀锦尧轻轻一叹。所幸,娄念虽不爱打理魔界事宜,却与煞罔魔尊非是一类人。 “魔界生存不易。”荀锦尧道,“若两界顺利达成协议,首先得将魔界凡人送出去。” 沉默一下,娄念漫不经心道:“那是你们正道的事情,与我无关。于我而言,互不干扰便算协议达成。” 荀锦尧听懂了,娄念还是在暗戳戳表明:“此事绝非易事,我不直言打击你。” 事实确实这样,魔界凡人之所以不往凡界跑,是因为凡界中人的异样眼光、蔑视与猜忌,反观魔界,从未有不许凡人离开魔界的硬性规定。 只不过…… “万事开头难。”荀锦尧挑白了道。 娄念没在意,只随口道:“我等闭月城空城那日。” 荀锦尧捉摸不透他内心真实想法,心觉魔界摊上这么个随心所欲的甩手掌柜做主,是好事,也不好。 他难免无奈,正要再说什么,突而心有所感,从衣里取了只样式小巧的粉色香囊,香囊穗子中间串的,赫然是一块小巧的传讯石。 娄念垂眼看着,冷不丁道:“看不出阿尧喜欢这种可爱的小装饰。” “嗯?”荀锦尧正要分出心神探一探消息,听他的话,先回一句,“对这些东西我不怎么挑,我师妹亲手绣了送我,把传讯石串在了一同,我便收着了。只是颜色很多时候不衬我,平日没戴出来。” “……”娄念扭回头去,重重道了个,“哦。” 荀锦尧没注意他,凝神读取传讯石中消息,闭了闭目,再掀眼时不由苦笑:“阿念,看来清风宗暂且去不成了。” “无妨,”娄念语气微微冰冷,“我本也没有特别想去。” “?”荀锦尧琢磨一下,总觉得他好像不太开心。 “还有机会的,阿念,我没说不带你去。”荀锦尧解释道。 娄念瞥他一眼,道:“无所谓。” “……”荀锦尧算是知道了,这是个随性至极的。他笑道:“你可别说是出来陪我闲逛的。” “正是,”娄念这回不看他了,“荀仙长带哪去哪,我不挑地儿。” “…………”荀锦尧表示,我真的不知道他在赌什么气。 第19章 梁家少年名弘毅 梁老爷摆出一张强撑的笑脸,掩盖原本的不安与疲惫:“二位仙长在此处等候片刻,有招待不周之处尽管提。” 话毕,他竟不等荀锦尧与娄念二人回应,先行从客堂迈出,步履急急往廊一端走。 “嗯……恕我直言,”娄念两手交叠搭于下颌,左手小指有节奏地点着右手背,小声道,“他把我们晾在这儿,已是一种招待不周。” “我们不是来给他调查噬魂恶鬼的么?” 两个多时辰前,荀锦尧接到师父秦沧程的传讯,大意是说,苍焰魔尊的意向已然知晓,眼下仍有一事亟待解决。 近日,位于大陆中心的八达城连续出现几桩凶杀惨案,每夜一桩,受害者无一不是怀胎五个月有余的孕妇。 据首个受害者家中人所言,当晚睡前不见孕妇有何处异常,睡醒便发现孕妇不知所踪。早上只当孕妇醒的早了,闲的无事、外出散心。直到日上三竿也未见孕妇归来,方回觉孕妇大抵在外遭了事。岂料他刚要出门寻人,迎面便撞上几个提着竹筐镰刀的农人慌慌张张、面上失了色地闯进他家门户。 那人心里一紧,见人提着镰刀找来,还以为自己惹了什么事。直到几个农人缓下气息,面上惊惶与他细细解释,他才知道哪里是自己出事?分明是自家身怀六甲的媳妇被什么暗害、开膛破肚、抛尸于荒野墓地! 第26章 而后几起凶杀,均与首个受害者情况仿若,且全部事发于八达城夜晚。可昨晚那件……竟发生在他二人现在所处的宿城。 “是来调查此事不错。”荀锦尧道,“宿城属于清风宗的管区,清风宗于情于理都要差人查探,给受害者个交代。” “可受害者家眷本人走了,”娄念慢悠悠道,“莫不是梁老爷根本不想真相大白吧?” 他话中含义意有所指。荀锦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并非你想的那般。” 荀锦尧放下茶,微微正色:“阿念可知八达城的飞鸿宗?” “知道,”娄念回,“听说比你们清风宗还要厉害。” “不错,”荀锦尧缓缓点头,“飞鸿宗的实力不可小觑,尽管我清风宗乃千年大宗,仍要退居次位。” “哦?为何特意提及飞鸿宗?” “首先,孕妇遭人毒手一事发于八达城内。八达城的事情,自要归驻城的飞鸿宗管。”荀锦尧道,“而现在,这事落到了我们手里。” “……”娄念垂眸低首不说话。 “其次,梁家与清风宗和飞鸿宗都沾了点关系。” “都有关系?”娄念抬了抬眼,“什么意思?” “我没记错的话,应是二十多年前。那会有个少年人,名唤……”荀锦尧思考一下,“嗯……平时不打交道,我忘记了,反正姓梁。” “少年天赋奇佳,根骨也好,在清风宗那年的入宗考核独占鳌头。只可惜心性高傲自负至极,看轻蔑视、言辞侮辱同期考核的弟子,还在我师父面前大放厥词,说要将大陆所有强者踩在脚下。”荀锦尧不由叹息,“我师父彼时刚接手清风宗不多久,年纪较轻,心气也盛,未与少年委婉相劝,反拂袖转身离去,留少年一人于首位的高台伫立。临走前抛下一句——” “天赋异禀者,我宗不差。好高骛远者,我宗不取。” “有点意思。”娄念道,“我猜梁姓少年正是这家人。” “不错,”荀锦尧道,“梁姓少年应是梁老爷的弟弟。” “少年当时被我师父直言劝退,心有不甘,转脸跑去了八达城飞鸿宗。飞鸿宗的宗主像是欣赏他的,毫不犹豫收他做了亲传弟子。” “此事无疑在少年心中留下阴影、于我宗怀恨在心。”荀锦尧无奈道,“就拿每隔十年办一次的大陆宗门比试来说,少年回回挑着我宗找麻烦。” 娄念沉吟少许,问:“他现在……很厉害吗?” “实力自然不差。”荀锦尧不假思索,应得很快,“他比我年纪大些,修为比我高也不意外,若当时顺利入了清风宗,我师父的大弟子定然是他。” “行吧。”娄念无所谓道,“如此看来,梁家人晾着你我该是再正常不过。” “无妨,”荀锦尧淡淡笑了下,“晾不了多久。” “我方才说,此事早先由飞鸿宗处理,尽管现下分出一桩给我们,飞鸿宗也要差人过来了解情况、增进他们对八达城凶杀案的了解。” “若没猜错,来的人八成是……” “哎呦——”正当此时,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与梁老爷焦急中显出几分惊喜的声线。他道:“弘毅啊!你可算来了,为兄已然等候你多时。” “啊对了……”荀锦尧突而出声,恍然回觉什么,“我想起来了,那少年名唤——梁弘毅。” 无疑,梁老爷等的那位救星来了。 荀锦尧与娄念转眼望去,正见一男子身着浅黄衣装,负手行来,跨过客堂门槛,眉心紧锁似烦躁,眼神傲然又不耐,整个人倒不是不好看,就是瞅着尖酸刻薄了些。 嗯……还是多年前那副自恃清高的模样。荀锦尧心中暗道。 梁弘毅步履渐缓,最终停在他二人两步远处,阴着脸垂着眼,看他二人不说话。 荀锦尧已然从座上起身,和气行了礼:“梁道友。” “秦宗主的弟子……”梁弘毅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无论论年纪还是修为,你都该喊我一声前辈。” 他话是这么说,实际上两人年纪相差顶多五六岁,修为偏差也不过两重小境界,正道并无非喊“前辈”不可的礼节规定。 荀锦尧心里明白梁弘毅是在给自己找难堪,不欲多计较、呈口舌之快,正要出言随口一唤、赶紧切入正题。 “那你该喊我什么?”突闻身后传来散漫一声问。 “……”荀锦尧心中轻轻一叹,突而意识到何处不对——在他与娄念未赶到宿城之前,娄念自然做了高端伪装,竟能把魔修的气息尽数掩盖、与正道修者无异。 于大多修者而言,掩饰真正修为不算难,但掩饰灵力气息就困难了。荀锦尧当时还惊疑他手段,可娄念只是笑说:“早先被阿尧看破一次,我总要吸取教训吧。” 而那时的娄念为求好玩有意思,特意把修为掩饰得和荀锦尧同阶。但现在……荀锦尧很疑惑,娄念是何时把外显修为抬高了两重大境界?? 荀锦尧认真回想一下,哦……好像是娄念方才问自己梁弘毅是否厉害的时候抬的…… 梁弘毅听闻此言,面上明显显出不悦,视线一点点挪移,直至锁定桌旁那道闲闲拨弄茶盖的身影。 与那双瑰丽红眸对上的一瞬,他怔在当场。这人真是相当好看,又有一双独特眼眸。 第27章 娄念冲他一扬眉梢:“按你的道理,喊来听听。” “……”梁弘毅狠狠别开脸,“你怎么红着个眼?晚上不睡觉的?” 娄念轻笑出声,似要继续给他添堵。 “唉——两位这是做什么哟?”竟是梁老爷苦着张脸,横插到他二人之间,扯着梁弘毅的衣袖要把他往座位上带,“弘毅要跟人不对付可别赶现在,总得先还你丽姐个公道啊!” “去你的丽姐!”梁弘毅心里郁闷来气,大力一甩袖,将梁老爷甩去一边,自个儿重重坐去椅子,敲着桌子暴躁道,“一个爬床的小妾也敢让我叫姐?死了更好!若非宗门有令,我定要此事就此揭过!” 梁老爷被他推得踉跄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之际,竟被一人抬手撑住。 第20章 噬魂恶鬼 荀锦尧给梁老爷一个助力便松了手,挪步回桌前坐了,头疼地按按眉心,牵回正题道:“谈及凶杀一事,我听闻早先八达城中受害孕妇有两个共同特点。首先是孕期,所有孕妇均怀胎至少五月之久。其次是相貌,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单眼皮。” “梁老爷,你家那位……”停顿一下,荀锦尧发现自己连死者姓甚名谁都不知,只能道,“丽夫人,她也是么?” 梁弘毅冷哼一声,身子一歪朝桌外,翘了二郎腿抱了臂,明显不想多管。 梁老爷还后怕着自家弟弟方才一通发泄,抹着头上吓出的冷汗近前,可算不区别对待荀锦尧与娄念,应声道:“她是。” “……”荀锦尧眯了眯眼,“既如此,应是同一只噬魂恶鬼作怪。” 当今世道除正魔两道与凡人以外,还有妖族与鬼。其中,鬼由人死后怨气所成。既有怨,自多作怪,大多会凭执念行事。根据它们作怪的特点区分,人们称其中一类鬼为——噬魂恶鬼。 此鬼顾名思义,以人魂魄为食,偏偏无能剥夺生人魂魄,只能品一品死人魂。 一般情况下,人死后,只要周身阴气积攒到一定程度,魂魄就会自动离体——若无外力干扰,这个阴气积攒的过程约莫持续一日。若有外力干扰,比如趁一天之中阴气最盛的夜晚,将尸体带到墓地这种阴气最重处,阴气积攒的自然快,一个正常人的灵魂只消三个时辰左右便能散尽。 因此,凶性强的噬魂恶鬼,往往会悄无声息附在人身上,叫人的本能陷入沉睡,借机支配人言行举止,将人于无知觉的情况下拖去墓地,加之噬魂恶鬼自己周身萦绕的阴森怨念与死气,可以于半个时辰之内,叫人的灵魂直接离体。 而凶性较弱的噬魂恶鬼,怨念与死气就少,甚至不能附在人身。为保证生存,它们会与以腐肉为食、对死气嗅觉异常灵敏的死灵鸟搭伴而行。 “那女人那副德行,还不一定谁杀的呢。”梁弘毅哂笑道。 “弘毅!莫要乱说话!”梁老爷总算来了点儿火,低喝出声。 “……”那副德行? 荀锦尧与娄念飞速对了对视线,荀锦尧开口问:“敢问梁道友,八达城中受害孕妇在性格上可有共同点?” “没有。”梁弘毅仍阴沉着脸,但不再刻意为难荀锦尧对自己的称呼,“依我的看法,这只噬魂恶鬼生前必然对怀胎五月有余且单眼皮的孕妇有怨。八成是自己老婆以前跟人通奸,死后才看不惯类似孕妇和肚里胎儿。” 原来这人也会好好说话…… 荀锦尧心里默默想着,颔首道:“有一定可能。” “一个问题,”娄念插一句,“八达城作为大陆中心地段,人最多,生气也最重,这种地方的人生活条件好,灵魂温养的就好。噬魂恶鬼不傻,知道拣好东西吃,以八达城为主场作乱分毫不出奇。怪就怪在它为何突然跑来宿城?” 宿城此地不算大,也没那么繁华。再者,宿城与八达城间,还隔了一个名唤眠城的城池,就算那只噬魂恶鬼突发奇想、想品尝一下别的地方的魂魄,地点选的着实牵强。 梁弘毅哼道:“要不我怎么说,是那女人作恶太多,惹了天道制裁?” “……”早先梁弘毅刚来时,荀锦尧二人明显能看出梁弘毅对丽夫人不满,下意识以为他故意歪曲事实,可现下看来…… “梁老爷,”荀锦尧从年龄思考一下,问,“丽夫人是怀第一胎么?” “不是啊,”梁老爷长叹一声,眼圈不自觉发红,“我那头一个孩儿若还在,今年该有七岁了。” “可我那孩儿不幸啊——”梁老爷声线逐渐哽咽,颤声道,“去年随一群小孩去坡上逮蛐蛐,一大群人里独他一个崴了脚,从草坡滚了下去,刮得一身红血,等人顺着找过去……唉,我那苦命孩儿啊……” “他……他连一口气都没了啊!”梁老爷哀哀哭喊着自责,“我命苦啊!命苦!先是大孩儿,现在连夫人和胎里的孩儿都受我连累遭了罪!” “……”荀锦尧微微蹙起眉头。此事大抵真有内幕,究竟是不是噬魂恶鬼行凶作乱? 理了理思绪,荀锦尧道:“梁老爷,人已去,望节哀。于当下而言,捉到暗害丽夫人与腹中胎儿的凶手才是要紧事。既已知晓大致情况,可否带我们看看丽夫人现状?” 荀锦尧体贴地没用“遗体”二字,可话一出口,梁老爷还是哭得更悲了些,好在梁老爷听进了话,抹着眼泪转身,颤巍巍向屋外带了路,将他三人领去了一间屋子。 第28章 第21章 真凶为谁 屋内,两个丫鬟持着梳篦,正给躺在板子上、盖了块白布的丽夫人尸体打理发丝。荀锦尧眼神好,隔着段距离便无意望见,那两个丫鬟面上无不带点惊慌害怕与嫌恶。若非梁老爷有令,她二人铁定立马摔梳篦走人。 荀锦尧不动声色瞥了眼带路的梁老爷,正见梁老爷抹泪哀叹,并未注意两个丫鬟的表情。当荀锦尧再转回视线,两个丫鬟已收起那丝不明显的嫌恶,转作耷眉垂眼的悲哀与害怕状。 荀锦尧见状,面上表情不动,心中越发偏向某个判断。 两个丫鬟诺诺行礼,站去了边上。荀锦尧查看丽夫人青白的脸色。丽夫人身形娇小,挺着孕肚在白布里也不占很大空间。她逝世时间不久,加之昨夜发现尸身就被带回处理,未曾腐败。 荀锦尧并起两指,运灵力抵在丽夫人额前以神识一探。果不其然,丽夫人的魂魄…… 等等……荀锦尧眉心一跳,觉出些许不对。他视线偏了偏,移向丽夫人高耸的孕肚。 八达城作乱的噬魂恶鬼连续索取孕妇性命,凶性自不可能弱,也就是说,这样的噬魂恶鬼无需死灵鸟跟随,因此,死者的遗体大多都能完好保留——包括腹中死去的胎儿。 在魂魄方面,胎儿是个很特别的存在。胎儿初长成时,其实并没有魂魄,只有源自母体的一团旺盛至极的精元气,在母体腹中积累蕴养,促成魂魄形成。 魂魄乃是生命的根源之一,形成它的过程,自然需要大量精元积蓄。故而,人一生中精元最盛的时期,其实是无意识的胎儿期,连青壮年都要位居其次。 而当胎儿成长至五个月左右,魂魄能初成轮廓,对此最好的证明,就是胎动。在母体产出胎儿之前,精元气只多不会少。当母体怀胎十月,胎儿魂魄已然彻底成型。母体将胎儿产出,胎儿则会携带从母体获得的精元气,一块从母体身上脱离——这也是孕妇产后往往虚弱至极的原因之一。 可若胎儿还未出生便随母亲死了,它一身强盛的精元气,加之在母体中包裹,相当于多了一层保护屏障,想散魂比寻常人困难。哪怕是在阴气最重的墓地,由噬魂恶鬼这种身缠怨念与死气的鬼怪干扰,要彻底散尽胎儿的精元与初成魂魄,也需一个时辰有余。 而现在…… 荀锦尧不信邪,抬指在丽夫人额前再度凝神一探。 “……”错不了,丽夫人腹中显现的,赫然是未散尽的残魂与一缕若有似无的精元气! 承上边的话,如若死胎无噬魂恶鬼干扰,就算丢去阴森墓地,让它自行散魂,这个过程须得五六个时辰。 也就是说……丽夫人死后并非被噬魂恶鬼拖去墓地。而是……人祸! “梁老爷,”荀锦尧不显异常收回手,“敢问丽夫人昨夜最后见的是何人?可有与这人说些什么?” “是……是我。”未等梁老爷开口,边上一个名唤谷雨的丫鬟脚步不甚稳当上前一步,犹犹豫豫出了声,声线有点发颤。 “哦?”荀锦尧移开视线,打量打量谷雨,微微弯起唇,温声道,“谷雨姑娘莫怕,恶鬼跨越城池来作乱,定有我等不知道的缘由。只想与你一问,丽夫人找你作甚,又交代何事?” 他有意安抚人心,长相又属温雅一派,谷雨不自觉平静放松些许,一手攥紧襦裙抹去手心汗液,稳下声线:“丽夫人每夜都由我与清雾轮流守着,昨夜由我先候在屋内,丽夫人睡前交代我说……” 话到此处,她明显犹豫一下,眼角余光瞟着梁老爷,似不太敢讲。 “说什么?”荀锦尧心有疑,追问一句。 而那梁老爷早已停止抽泣哽咽,接收了谷雨的眼神,不知为何,他眼神变得畏畏缩缩不敢瞧人,像有几分尴尬。 “都不愿说全,”娄念在一边突然出声,转首示意板子上的尸身,“只怕你家丽夫人在天上也难以安息。” “呵,还能是什么?”梁弘毅自打过来就靠在门边不肯进屋,听着这话奚落道,“无非要人别发一点儿动静,若吵了她了,定要大半夜把人脸皮掴烂。” 谷雨闻言,立时害怕地低了头去,不敢擅自多话。荀锦尧微微诧异扬了扬眉,为求确认,向她询问:“谷雨姑娘,事实可是这样?” 谷雨没了自家老爷允许,再不说话。梁老爷挪步上前,面上神情挣扎:“仙长何必问这个?难道夫人一句话就害了她不成?” 荀锦尧心下了然,事实定是相差无几,自己一个外人过问,梁老爷多少觉得丢人。由此看来,丽夫人属实是个会给人找不痛快的。他继而开口:“还未问完。” “既然谷雨姑娘是最后见着丽夫人的,难不成丽夫人就在谷雨姑娘眼皮子底下被噬魂恶鬼拐去不成?” “并非如此,”另一个名唤清雾的丫鬟上前一步,心有余悸道,“谷雨已说了我二人轮流看守丽夫人,昨夜谷雨守的时候差不多了,自要去外头将我唤来。” “我刚迈进丽夫人屋里,本还防着莫将丽夫人惊醒,谁知朝床上望一眼,竟发现床上空无一人!”清雾瑟瑟发抖道,“我过来就这点时间,丽夫人能跑去何处?我那时还当自己刚睡醒眼神不好使,连忙凑去夫人床边一瞧,才发现……夫人她……夫人她是真的不见了啊!” “……”这个解释,略显牵强。是当事人慌张之下言辞错乱所致,还是受丽夫人压迫多时导致的由心恐惧? 第29章 “不错,”谷雨赶忙接话道,“我以前腿脚害过冻,走不快路,当时尚未离远,只听屋内传来一声惊呼,赶忙调身回去看出了何事,事实便是清雾所言那般,丽夫人于短时间内消失不见了。” “是。若非我与谷雨赶的巧,怕只怕我二人也有一个命丧恶鬼之手!” 既是如此,丽夫人屋内或许会有异常。 自打昨晚两个丫鬟发现丽夫人失踪,丽夫人的房间便被梁府里的仆从围了起来,两个精壮看守不苟言笑杵在门前,着实唬人。 屋子是再寻常不过的女子闺房,花鸟屏风,铜镜妆奁,紫砂小香炉…… 荀锦尧随手拨弄桌上物件,暗道一句失礼,手上开了那盒妆奁。做是这么做,他却一直分散注意力,以眼角余光观察带他前来的两个丫鬟。 “清雾姑娘。” “啊!”清雾身形一抖,忙不迭应声,“在,在……” “床底下有什么?” “!”两个丫鬟低头掩盖骤变的脸色。谷雨突而指向清雾右手,小声道:“你的顶针不见了,可是方才落去了地上?” 顶针何时掉的、又是从谁那里掉的,哪怕有衣裙和站立角度遮掩,荀锦尧仍看得清清楚楚。荀锦尧笑了下:“大抵滚去了床底,我帮你找找。” “不不不!不必劳烦仙长!我自己来便好!”清雾连连摆手,作势要蹲去地上寻。 可她刚以手理了襦裙,还未来得及矮身,便觉身后一阵清凉微风吹来,下一瞬便有一堆灰扑扑的粉状东西,中间埋着一角银白,被卷在气流里从床底带出。 清雾见状,面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急声道:“近几日不曾打扫,叫仙长见笑了。” 那堆粉末受灵力牵引去荀锦尧近前,荀锦尧瞅着有个估计,抬手在里边捻了捻,放在鼻端。 ……果不其然,是香灰。 他随手取了些香灰收起,将那银白的环状物捏在指尖,稍作擦拭,和气笑着递过:“清雾姑娘的顶针,收好别再掉了。” 清雾满头晶莹汗珠,不像热的,倒像慌的。她颤抖着手接过那枚顶针,正要塞去衣里,就听荀锦尧问:“敢问二位姑娘,丽夫人房内点的是什么香?” “是安神香。”谷雨接话道,“丽夫人自打有了身孕,脾性比及过往差了些许,梁老爷唯恐丽夫人动了胎气、害了肚里孩子,日日差我们在屋内点香,安抚丽夫人情绪。” “烧出来的香灰,就倒在床底?”荀锦尧问。 “偶尔会倒在床底,”谷雨道,“丽夫人晚上睡觉易受惊,一点动静都能把她吵醒。我与清雾二人若是哪天白日忘记清理香灰,就得晚上清理。未免出出进进动静太大,吵到丽夫人使得我们受罚,随手倒去床底才更为妥当。丽夫人平时不会心血来潮往床底看,察觉不到此事。” 荀锦尧瞟了眼屋子一角白烟袅袅的紫砂小香炉,道:“原是如此。” —— 梁家家府外。梁弘毅当真是嫌恶丽夫人到了极点,知晓事与噬魂恶鬼无关之后甩手就走。 荀锦尧心中无奈,也不管他,与身边人问:“方才之事,你作何想法?” “跟丽夫人贴最近的人有问题。”娄念道。 “与我想的不差。”荀锦尧道,“我方才在丽夫人屋内找了点儿证据。” “什么证据?” “香灰。”荀锦尧说着掌心一翻,其上两小堆灰色粉末。 “方才我有闻过,但屋内安神香味道太重,我无法确定它们是不是一个东西,赶在离开前特意从小香炉里顺了点香灰出来。” 娄念挨个嗅了嗅,肯定道:“它们味道有差别,很细微的差别。” “其中一个像是掺了迷魂香。”荀锦尧甩手撒了那堆香灰,“做的还算细致,知道光用迷魂香容易惹人起疑,把两种香一块点了。” “迷魂香……”娄念想了想,“这种香,凡界应是不给流通?” “是不给,”荀锦尧道,“迷魂香最初由魔修以罂粟和幻心草等原料研制,是为于无知无觉间将人迷晕,麻痹迷晕者神经、降低迷晕者对外界的感知,借机对迷晕者实施报复行为。若有意将迷魂香的量施重,还会使人产生幻觉。” “而后为正道凡界医者改良配方,去除幻觉影响并加以使用,减少伤重凡人受诊时的苦痛。” 娄念道:“若那两个丫鬟要用,无需致幻,迷晕麻痹便可。凶手与医者关联。” “不错。”荀锦尧道,“丫鬟点燃迷魂香后,趁丽夫人熟睡,自己就能想办法蒙一蒙口鼻。当时候差不多后,直接按原先计划将丽夫人送出去便好。” “若是谷雨,清雾有可能清白,但若是清雾,谷雨不可能清白。”娄念道。 “谷雨为清雾的话提供了证词,有空子可钻。更何况……”荀锦尧停顿一下,“罢了,暂且无法断定。若是清雾的话,谷雨未走远,不可能看不到丽夫人踪迹。反观谷雨,若是她的话,作案时间与机会都要更多。” 娄念不置可否,只问:“现在应是往城内医馆走一趟?” 荀锦尧道:“自然要……” “梁家那幺蛾子不断的丽夫人可算遭报应了!天道好轮回啊!” 突闻身侧有人拍手叫好,荀锦尧蓦地止了话音,与娄念转首望过,驻足细听。 第30章 “可不就是,仗着梁家生意赚钱,又有个在仙门修行的大仙,丽夫人娇蛮任性,可没少干嚣张坏事!” “他家大仙都嫌恶她哟!早些年不是说,丽夫人还是梁府丫鬟那会,借着自己几分好姿色,欲要趁夜爬去大仙床上么?好在大仙孤傲清高,拎着人领子丢去了屋外,念她一介凡人又是女子,不曾动手,只摔门嘱咐府里,次日定要将她赶出家门。” “结果此事没成,丽夫人跑去梁老爷那里哭诉一番,将自己好一通粉饰,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竟叫梁老爷起了恻隐之心!梁老爷不但暗中留下了她,还在大仙从家中离去后把她提拔为自己的贴身侍女。” “造孽啊造孽!梁老爷不曾擦亮眼睛,反被这狐媚子诱惑娶了她。” “丽夫人属实是个能作怪的妖孽。还记得七年前丽夫人害死无辜小孩一事么?” “哪能不记得?可怜小孩一家子都被丽夫人害惨了!!” “我听人说,丽夫人当时怀第一胎,在府里待得烦闷,带人上街闲逛。可不凑巧,当日有个小孩一个不慎撞了她的孕肚,还踩了她的裙摆。哎呦——这可把丽夫人气坏了,当时那丽夫人脸色黑沉赛锅底,直叫倒楣,命人把小孩带去人少的河边掴脸。跟她出来的除了一个小侍女,只剩两个受命看护她的壮汉。大男人下手没个轻重,硬是给可怜小孩打得又哭又叫!” “光打便罢了,丽夫人见小孩一脸鼻涕眼泪,似嫌脏了自己的眼,让人给小孩摁去河里清洗一番,哪知两个大男人拧着小孩脖子,在小孩面上又搓又揉,洗完捞出来才发现,小孩竟没了气息,原是闷水里憋死了!” “丽夫人事前也没料到会害死人,心里一慌,干脆将小孩抛尸河中,领人匆忙离去。” “小孩家人倒霉啊!小儿子一走,他家便只剩个大女儿。孩子母亲本就害着病,一听消息立时昏倒在床,高烧不退。孩子父亲前去梁府给小儿讨公道,反被人泼一脸开水,毁了容貌。” “这般,他家养家糊口的担子就落去了大姑娘身上,大姑娘也就十二三的年纪,寒冬腊月跑出去乞讨,没好衣裳穿,腿脚怕要冻坏……” ……腿脚? 平常丫鬟都是没钱财没背景的凡人,受冻落点腿脚问题,本不是怪异之处,可与此事一结合…… —— 医馆里,慈眉善目、蓄着长长白须的老医师默默听荀锦尧道明来意,道:“那家的母亲,我当年确实看过一次。沉疴旧疾,加之当年急火攻心……”老医师叹了口气,“我力不从心,无能医治。” “那家母亲撒手人寰,老先生心里过意不去,又同情他家处境,亲自上门医治孩子父亲被毁的容貌,分文不取。”荀锦尧道,“老先生,我敬您的品德。” 老医师只是摆手:“都是过去之事。” “至于迷魂香,”老医师又道,“起初我怜那父亲境遇,临走之时在他屋内点了支迷魂香,一来镇痛,二来镇心。可怜那父亲自打当年受了打击,神志呈半呆滞与不清醒状,不时哀哀啼哭。清醒时便来我这儿讨迷魂香,求一夜安眠。” “迷魂香非是滥用之物,用多了可是要分辨不清现实虚幻,迷失自我,不自觉上瘾的。我拒绝多次,终是看不下去,心一软,将迷魂香给了他。我嘱咐他不可将此事外传,他点头应了,日后一个月左右来我这儿讨一次。” “……”既是如此,此事便明晰了。 “迷魂香属实不该赐给凡人,”老医师叹道,“我不曾料想,我一番善举换得梁府丽夫人之死。” 二人沉默一下,荀锦尧终是道:“世间不如意事常有,行差踏错之时难免,望老先生看开。” “唉——”老医师幽幽长叹,低首扶额,面色灰败。 待他二人返回梁府,果不其然,梁弘毅已然不在府里,八成返往了八达城飞鸿宗。 眼见谷雨与清雾二人进屋,荀锦尧歉意笑了下。只有三人的屋子,气氛异常沉重。清雾仍是坐立不安的拘谨害怕模样,谷雨自始至终反倒冷静些许。 “你不觉得意外。”荀锦尧打量谷雨少许,定论一句。 “……”谷雨驻足原地,两手缓缓紧握成拳,狠狠抿了抿唇,“仙长分明已然察觉香灰有问题。” “是,”荀锦尧点头认了,“为弄清事情缘由,我查了点东西,具体的不若谷雨姑娘自行交代一番,罪责自会减轻。” 谷雨认命地长呼一气,沉默半晌,总算艰难出口:“丽夫人确实是我杀的。” “她害我弟溺死,致我爹呆傻,还间接逼死了我娘……”谷雨恨声道,“她死有余辜!” “自打当年一事出,我就下定决心要复仇。我伪装自己混入梁府,顺利成了丽夫人的贴身丫鬟,伺机等候机会。八达城噬魂恶鬼一事传得太广,何不是时机已到?我点迷魂香将丽夫人迷晕,按八达城噬魂恶鬼行凶的手段动手……”谷雨停顿一下,道,“再把她裹在席子里,花大价钱差人将她拖去墓地。” 荀锦尧未挑明她话里掩盖的东西,问她:“太过手忙脚乱,害你遗忘了屋角小香炉?” “是。”谷雨闭目点了点头,“等出去喊了人回来我才发现,屋角香炉还点着迷魂香。当时已来不及清去外头,只得泼到床底,才有余裕点上真正的安神香作掩饰。” 第31章 “既如此,清雾姑娘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荀锦尧问。 趁谷雨尚未出言,荀锦尧继而补充:“我知你想保她,可惜她比你还要心虚。” “……” 只听“扑通”一声,清雾跪伏在地,颤声哽咽:“仙长,我……我知错了,怪我不该一时鬼迷心窍,将丽夫人的安胎药替做堕胎药……” ……怎得还有这一出?荀锦尧心觉诧异,微微挑高眉梢。 谷雨亦是面色难看:“清雾与我受尽丽夫人虐待侮辱,对她心怀怨念分毫不为奇。某日我打理迷魂香恰被清雾发现,她与我一拍即合,要给丽夫人点报复。只是……清雾早先并不知晓我的目的是索取丽夫人性命,此次杀人也与她无关。” “她取腹中一条命。”荀锦尧瞥了眼清雾颤抖不断的身形,“谷雨姑娘是报仇,清雾姑娘则是纯粹报复,无怪谷雨姑娘总想保她。” “……” 荀锦尧思考片刻,道:“还有一事。丽夫人头一个孩子,可是你动的手?” “……是我。”谷雨咬牙道,“正是这孩子间接害死我弟,我凭什么不取他性命?” 荀锦尧轻轻一叹:“话是这么说,你可以背地给人使点不明显的绊子,何必夺人性命?” “比方现在,你杀了人,便把自己赔了进去。”他摇摇头,明显不认同。 “既成定局,就此罢了。”他从座上起身,“我方才差同行者喊了当地监察使。迷魂香来源一事……谷雨姑娘自己找借口瞒一下吧,此事无人知晓。” “……你什么意思?!”谷雨瞳孔猛地一缩,额边乍然冒出冷汗,难掩慌乱。 迷魂香由何处而来,谷雨自然心知肚明。 荀锦尧微微笑了下:“我知道,但可以装不知道。” 第26章 你带就行 梁府外,监察使刚带走涉事的谷雨与清雾不多久。梁老爷得知此事,又是好一通抹鼻涕抹眼泪,直骂自己识人不清,害得孩子夫人统统遭人黑手。 荀锦尧只是笑笑,未答话。 正巧这时,梁老爷缓了缓气息,红着眼圈,感激道:“此事多亏二位仙长,早先招待不周,还望两位莫要计较,容我重新设宴招待一番。” “不必了,”荀锦尧有礼道,“宿城乃清风宗管区,我二人处理此事乃理所应当。眼下趁天未黑透,我二人还有师门交代事宜要办,不好再多叨扰,望梁老爷见谅。” 梁老爷稍作努力,终是不再坚持。 —— 说是天未黑透,实际离全黑差不多久。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梁府丽夫人之死在宿城绝大多数百姓眼里,都是大快人心之事,故而,哪怕先有噬魂恶鬼作乱传闻,仍有不少百姓与梁弘毅相同,认为此乃丽夫人自作自受、遭了报应的结果。有句话叫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直白来讲,寻常百姓对此事不如何恐惧,大街上行人如织,叫卖谈笑声喧闹于耳。 荀锦尧注意到娄念东瞧西望的好奇模样,不由发笑:“阿念不会是首次来凡界罢?” “差不多吧。”娄念盯着路边各异花灯,头未转,随口应道。 差不多?荀锦尧想了想,这话的意思不像从未来过,而是来的少,或者往深了想,是来时从未见过凡界如此盛景。 再一琢磨,娄念一魔修,过往来凡界总不可能是要逛街……荀锦尧没再细想,顺着娄念的视线望过:“想要什么就去挑,今晚不着急赶路,待会在此地找个地方留宿便好。” 娄念摇摇头:“不要,那个不好,装不了我的火。”摇完脑袋他突而意识到什么,“你方才不是说有事要办?” “推说之辞罢了。”荀锦尧笑道,“何来的事情?” 娄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阿尧还骗人。” “我当我骗不住你。”荀锦尧实话实说道。视线又向道旁花灯飘了飘,他问:“闭月城以前没这些东西吗?” 现在有没有就不用问了,荀锦尧上次亲眼见过,闭月城那般糟糕的生活条件,保证温饱、不受风沙侵扰才是要紧事,何来的闲心放于玩乐? “没有,”娄念道,“以前的闭月城,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 是了。荀锦尧恍然,他忘了一茬事,那时的闭月城早已归于魔界,在煞罔魔尊影响下,各方面自然更为艰难。 “等明日回清风宗后,我找几个小师弟师妹一块带你去城里玩。”荀锦尧道。 娄念脚步微微一顿,侧过脸来,赤红的眸子睨着他,似在不满质问:“为什么你不带我?” 听听这话说得,跟怕被荀锦尧卖给别人似的。荀锦尧暗暗腹诽,微有无奈道:“带,你是我领回去的,我不带谁带?” “这还差不多。”得了这句保证,娄念总算满意地点了头,“你带我就行了。”为防荀锦尧没理解到位,他继而补充,“两个人就行了。” “……你确定?”荀锦尧耐心解释道,“论好玩的地方,我那些师弟师妹比我懂得透彻。” “确定。”娄念毫不犹豫地答,“就要阿尧带我。” “跟我一块你就这么放心?”荀锦尧失笑道,“我只会带你在城里乱转,兴致来了,或许还会想点子把你交给人牙子卖掉。” 认真思考一下,荀锦尧道:“阿念这般好看,应当很值钱。” 第32章 “想卖就卖啊。”娄念不以为意,浅浅笑了下,“你带我在城里乱转,钱花差不多了,就把我转手卖掉。这样我也好把人牙子的钱抢来还你。” 荀锦尧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寻思娄念这话说得咋那么像威胁呢……沉默一下,荀锦尧道:“人牙子怕是哭都没处哭了。” “怎得没处?”娄念悠悠地道,“阿尧领我过去,不就是为了将他捉去牢里?” “去牢里哭是么?”荀锦尧赞同地点头,“日行一善,不是不行。”话毕他突而想起什么,严肃认真唤,“阿念啊。” “嗯?” “其实确有一事要办。”荀锦尧道,“只不过不是师门所托。” “?”有种不祥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第27章 想被特殊对待(已修) “有劳。”荀锦尧谢过,接了客栈小二手里的东西。 小二面上笑开了,点头哈腰直道:“应该的、应该的。”随之便轻手轻脚离开了屋子。 “……” 娄念眼神发直,盯着荀锦尧手里小碗瞅,目光一再游移,直至那碗汤药放在自己面前,他慢慢抬起头来,神情有点古怪:“你说的一事要办?” 荀锦尧微微一笑,没有直接说是:“你我走时孟大小姐曾托付过什么,你应是记得的。” “……我当你不记得。”娄念又望回那只小碗,眉头不自觉皱起。 荀锦尧将他表情看在眼里,知他果真怕喝苦药:“我不提早告诉你,就是怕你一路上忧虑心起,玩闹也不痛快。” “我有什么好忧虑?”娄念回问得很快,盯住荀锦尧,语气不快道,“你莫不是当我怕了碗苦药?” 他打死不认。荀锦尧也看他,静默一会才给面子道:“不会。你快些喝了,别等放凉。” 娄念没说话,纤长睫毛落了落,掩盖红眸中心不甘情不愿的情绪,犹豫一下,抬起手来,眼看指尖将要触到勺子柄……他屈指把小碗往桌子中心推了推,滑出闷闷声响。 “太烫了,等会再喝。”他解释罢了,又道,“你可以先回去,没必要在这儿耗着。” 荀锦尧觉着好笑,还得装作没看透他的小心思,将小碗揽到自己身前,大度道:“不差这会时间,我帮你搅搅。” “……”撵人计划失败,娄念拄着脸颊,闷声道,“那就……有劳。” 可他听见勺子有意无意敲在瓷碗的声音,觉得这像是在催命。他另一手手指一下下敲点在桌面,频率愈加急促,为求缓解气氛,倏而出声打破沉寂:“过往在清风宗,你也会这般照料你的师弟师妹吗?” “我吗?”荀锦尧动作微顿。他想起两人初见面时,娄念也问过差不多的问题,只是如今二人身份说开,娄念再要问,问的便也指向分明。 荀锦尧思考一下,重新搅起了汤药:“师弟师妹的话,就是身体不适了,如你这般专门交代给我的并不算多。因而我也不用特意照顾他们,只是赶巧了去看望,才会顺手做点能做的。” “能做的?”娄念手指动作停住,来了些兴趣,“比如什么?你可以与我细说一番。” 荀锦尧看出他的兴致,笑道:“没你想的那般有趣,尽是些寻常的事情。” 娄念却摇头,诚心诚意道:“可我见识短浅,期待多了,总会把它们想得有趣一些,你若能予我个解答,也算弥补我某方面的缺憾了。” 真要说苍焰魔尊见识短浅,乍一听,似是句折煞人的玩笑话。可荀锦尧想起娄念在大街上瞅人花灯时目不转睛的模样,一时之间心生同情与怜惜,没再细究真假,只是缓声道:“年纪大些的师弟师妹还是不难应付的,只消给他们准备点茶水果点,偶尔也会帮人擦身上药。” “那若是年纪小的呢?”娄念好奇问着。 他这一问,荀锦尧想起什么,顿觉头疼:“金玉书院的小家伙不行,他们跟我混熟了,一病了痛了就缠着人不让走。” 见他表情困扰为难,娄念却弯起唇笑,再问他:“不让走怎么办?” 荀锦尧面上发苦:“要看运气,若运气好了,哄个几句,花点心思让他们睡着,我便有机会溜掉。反之运气差了,就得答应他们得寸进尺的小要求。诸如去临城给他们买糖葫芦,或者亲亲吹疼疼、背着在宗门逛都是小事,最怕他们想赖功课,我不肯答应又要缠。这般难做的大师兄,我偶尔会怀疑我是来干杂务的。” 娄念听得津津有味,正要再问他什么,见他把药碗推了回来。 娄念的笑容微微僵在脸上。残酷的现实,来了! “应是差不多了,你尝一尝。”荀锦尧的话语再给他加一把火。 娄念坐在位子上,没有动。他低眼瞧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冷不丁道:“阿尧,我若是好好喝了它,你是不是也得如对待师弟师妹一般哄一哄我?” “?”荀锦尧道,“我那些需得人哄的师弟师妹,年纪最大十四五。” “阿念,”荀锦尧接着语气沉重道,“你二十一了。” 娄念不觉他话里有话,抬起眼来笑得赦然:“可是阿念想被特殊对待。” 荀锦尧沉默一会,也不知他想要被如何对待,干脆如先前一般,问他道:“还给你颗糖改改苦味?” 顿了顿,他觉着糖豆太不值钱了,又道:“一颗不够就两颗,两颗不够就三颗。” 第33章 “?”娄念嘴角抽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 “无论你想怎样,”荀锦尧打断他,指了指碗中汤药,“先喝掉,若是放凉了,药效会变差。” “……”娄念深深看他一眼,“行吧。” 他话落,果真没再拖沓,微抿唇线,老老实实伸手将小碗端了回来,眼睛一闭,掀碗“咕咚咕咚”饮了那碗汤药。 这架势,明显是豁出去了。荀锦尧默默看在眼里,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他没再吭声。 桌上传来“咔哒”一声,娄念将碗放回桌上,因刚灌了一整碗苦药,面色不大好看。 荀锦尧正想说什么,却被他抢先夺了话去。 娄念大抵是被药害得笑不出来,面上无什表情,显得严肃正经。他两手叠起,看着荀锦尧道:“阿尧,现在我们来谈一谈刚才说过的特殊对待好不好?” 第28章 满足一下(已修) 娄念喝药喝得利索,荀锦尧当然不会说“不好。” 于是,荀锦尧将手里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他:“说好的糖豆,你含一颗吧。” 娄念心情复杂,碎碎念着:“所以说了不是糖豆,不是糖豆……”他忽而话音顿止,目光凝聚在荀锦尧掌心那颗玲珑可爱的糖豆。 他想起什么,确认道:“这个也是你师妹给的么?” 荀锦尧不否认:“是,早在闭月城你就知道了。” “那更不要了。”娄念出声无意识凉了些许,“别人给你的你拿来哄我?我有这么好打发吗?” “……为什么突然不要?”荀锦尧当真不解,“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娄念只是用红彤彤的眼眸紧紧盯他,不出声。 “……”荀锦尧摸不准他的脾性,与他对视一会,点了头,当真把糖豆收回,再试探他道,“你想怎的?我出去帮你买支糖葫芦?不,不好……”他微蹙眉,驳回自己道,“买回来你也不嫌口里苦了。” 娄念的表情却微微缓和了:“除却糖葫芦,你还待你师弟师妹如何呢?” 荀锦尧正取过那只药碗,加水冲了冲,倒了点清水后递回:“先喝点吧。”见娄念接过去了,他才回忆道,“你是想……” 娄念接过去后没有喝,轻声续问他:“我是想……怎样呢?” 荀锦尧面上神情逐渐变得诡异,他终是道:“我应当能背得动你,可我觉着那样出去不好看。” “…………”娄念想:他偏偏挑了他话里最不可能那一个。 当然,可能对于荀锦尧而言,他挑的是他话里最有可能那一个。 漫长的沉默之后,娄念眨了下眼睛,落低了眼睫毛:“阿尧,你只待你的师弟师妹好,对我却有偏见,连亲亲我都不肯。” “……?”他看上去萎靡不振,荀锦尧却是更为费解,“你信亲亲吹疼疼?那可是哄小孩儿的说辞,怎得哄住了你?” “所以说了,”娄念半眯起眼眸,“想被特殊对待。” “……”可真是太特殊了。荀锦尧觉得,自己没办法像亲小孩一样,亲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矮、偶尔言辞举动不太对劲、相貌又格外出众的成年男子。 不合时宜,荀锦尧回想起在飞花城被娄念抛花一事。他总算意识到,他可能也许大概,带了个各方面都不得了的同行者出门。 “你信我的。”荀锦尧一本正经道,“你那身伤口还是药物最治得了,亲一下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不妨事,”娄念亦是满脸认真地跟他较劲,“你可以亲两下,两下不够就三下。” 哦,他是在类比荀锦尧方才说过的糖豆呢。 荀锦尧一时失语,好半晌才实话实说道:“阿念,这样不好。”眼见娄念一挑眉拿眼神询问,他补充着,“你我都不是小孩,而且你……生得也是格外好看,若我亲了你,总感觉我在占你的便宜。” “?”娄念有那么点儿诧异,“还有占我便宜一说?” “是,”荀锦尧毫不犹豫道,“你还以这种不合常理的理由提出,我当你不通世道,心中更有了负罪感。” “别这样。”娄念笑容松散,看着荀锦尧的眼神带着种乖顺的央求,“我只是想你亲亲我,绝没有再多的想法了。” “万一我有呢?”荀锦尧对他的眼神无动于衷,俨然正人君子作派,“你我相处时日不久,你如何确保你拿捏住我心里都想了什么?怎就不怕我贪图你好看,起初在飞花城就抱怀险恶用心将你带走,如今只是刻意隐瞒于你不言出口?” “阿尧,道德感很强。”娄念如此笃定着,继而道,“我对你更放心了。” “……”荀锦尧也不知道,娄念到底有没有听懂他话里说了什么。于是他重申道:“要我亲你的事情,算了吧。” “为什么算了呢?”娄念笑盈盈地反问他,“你听你话里说的,岂不是摆明了告诉我,若是你贪图我好看,对我有图谋不轨的心思,就会表露出来占我的便宜。” 荀锦尧心下放松:“不错,我有这个意思。” “哦,那太好了。”娄念像是也跟着放松下来,笑容和缓,“我让你亲我,本也不是为了让你占我便宜呀。你想想,占不占便宜的,不都是你自己先入为主下的定义?” 荀锦尧脑海里一懵,再一想,还真是娄念说的这样。 第34章 娄念继续不紧不慢道:“至于我要的,只是一个特殊对待。”他看着荀锦尧,真诚道,“我见你与我很是合得来,心中欢喜,所以才想要你的特殊对待。只是亲一下,本也不算过分的事情,不对吗?” 此话入了荀锦尧耳里,荀锦尧有那么一瞬真要点了头,随之警觉回神:“这不合规矩,你莫要再坚持了。” 娄念轻笑出声,有点遗憾:“你好不给人面子哦。” “……”其实荀锦尧觉得,娄念有倒打一耙的嫌疑,但他没说。 娄念看着荀锦尧:“我跟你说点以前的事情吧。”见荀锦尧点了头,娄念继而道,“记得我还小的时候,没有实战的本事,只能在闭月城窝着不敢瞎跑,闷着脑袋勤勤恳恳混日子,某日也能招流氓的眼。” 荀锦尧微蹙眉,听娄念接着问他:“正当我想把他引去暗处一把火烧了的时候,你猜我遇着了谁?” “孟大小姐吗?”荀锦尧猜测道,“与你相熟的人里,我只知道她。” “是她。”娄念承认道,“那日赶得巧,正赶上孟大小姐初到闭月城。孟大小姐心肠不差也不缺钱,见我与发小年幼可怜又无家人照料,在闭月城安家后,将我二人接了去。” “哦……”荀锦尧若有所思点了头。他还记得娄念以前说,娄念曾从火海中侥幸生还,再听娄念现在话里说的,他那位发小明显也活了下来。结合早先获知的消息,结果一目了然——娄念这个发小,正是闭月城领主,即魔都清理煞罔魔尊残党的那位。 “再往后,我托孟大小姐的关系,在煞罔魔尊手底下做事。”娄念道,“魔界这种地方腌臜事太多,许多人也是糟心得不得了,我没兴趣让他们占便宜,也不指望从他们那里获得我想要的特殊对待。” “所以阿尧……”娄念的话音突然降低下去,“有些东西,你的师弟师妹十来岁就能得到,可是二十一岁的阿念都没有诶。” “你就不肯满足我的吗?”他幽怨地道。 第29章 你的选择(已修) ……他说得好可怜。 荀锦尧默默看在眼里,觉得自己现在的头脑很乱,扯不出一丝明白思绪。他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娄念虽说得有理有据,可他却感觉娄念像是有什么未曾直言出口的目的……就比如,勾引?? 不,阿念不会的。荀锦尧如此坚信,及时打断思绪。 “可是这种事情……”荀锦尧为难又纠结。但很明显,他在动摇。 娄念听出他语气中的变化,垂首勾起嘴角,眼帘半落掩去眸光,模样瞅着倒是难过得紧。他指尖微微攥起,低声道:“阿尧莫不是嫌跟我认识的时间太短,对我有防备之心,不肯跟你那些师弟师妹放在一同看待?” “亏我特意从魔界跑出来陪你瞎晃,感情我从未入过你的眼。” “……并非。”荀锦尧干巴巴地道。他难言心绪,不太巧妙地察觉,自己心中那把衡量利弊轻重的天平似在一点一点往某侧偏斜…… 荀锦尧轻叹了口气,终是唤娄念道:“你若想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话,我需得提前与你说清楚了。” 娄念抬了点眼看他,微微笑着:“我听着呢。” 荀锦尧点了头,很是认真道:“还是那句话,我若亲你,绝不是为了占你便宜,当然也没有别的想法,你心中万不可多想。” 娄念仍是笑眯眯的:“阿尧,我想起一句话,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为什么会想起它呢?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无意识的吧。” 他出言是抱怀恶意,显得荀锦尧心里好似真的有鬼。荀锦尧沉默了,并开始考虑现在反悔是否还来得及。 可是,娄念适时道:“不妨之下出了句废话,莫要太在意,阿尧的意思我都是懂得的。” “至于方才约好的,”他昂了昂脸示意荀锦尧,“反正阿尧对我没有非分之想,快亲一亲,别让我心中不安定嘛~” “……”行吧。就当是进退两难,荀锦尧没有再犹豫,按他说好的凑上前。他垂了垂目,娄念安静下来,等他进一步动作,瑰丽至极的红眸懒懒半眯,内里分明不含着情绪,却显得旖旎缱绻,很是深情。 荀锦尧有些出神。注意到他眸光闪烁,娄念浅浅地勾着唇笑,话语轻飘飘的:“打算亲哪儿呢,阿尧?” 他眼中,满盈的笑意指代不明。荀锦尧微怔,当真被他问住,稍稍移了移视线,暗中作下决定,抬手虚搭在他眼前,让他:“闭眼。” “嗯!”娄念应声,乖乖闭了眼。 目不能视的时候,其他感官愈加敏锐,时间仿佛也被无尽拉长。娄念感觉得到荀锦尧小心翼翼的靠近,不快,应是在紧张。略显急促的呼吸,化作这份紧张无形的印证,娄念可以想象荀锦尧现在的动作,与纠结为难又难为情的表情。 娄念却在心中暗笑,他仅是抱着戏耍的心思,还有余裕悠游自在想,荀锦尧怕不是以为自己闭上眼,就什么都不知道……难道真的很傻? 而下一刻,眼睑传来微微热度,有什么一触即分,徒留软热感触眷念于心。 “……”娄念睫毛轻轻一颤,也是始料未及,叫他大意猜错——原来闭上眼,只为落一个吻。 他浅浅抬了抬眼皮,不算明亮的烛光将荀锦尧的影子投下,映入他的眼帘。 第35章 也不知荀锦尧心里想了什么,这会已背了身去,向门口走去,步履显出几分匆忙,话语不复早先从容:“时候不早,我先回了,你早点休息。” 眼见屋门被从外带上,娄念低低笑出声:“走这么急,我又不会怎样。” 那片薄薄皮肤犹还留存温热触感,他闭目,抬起手来,指尖缓缓摩挲。 他有些后悔了,他想,或许他该指定荀锦尧往哪儿亲。 第37章 恶鬼行凶(上) 次日一早。 “难为梁道友从八达城重返宿城。”荀锦尧见了来人,随口招呼一句。 梁弘毅几步走上前来,大抵是觉得自己昨日白跑回去一趟,面色明显比前一日还要难看。他压着火气,沉着声线质问荀锦尧:“你不是说昨日那事非是噬魂恶鬼所为?怎得今早上又在墓地发现一具孕妇死尸?” “谁与你说这两起事乃同一人所为了?”赶在荀锦尧接话前,娄念瞥他一眼,话音淡漠,“自己未细查,莫要先怪罪。” 荀锦尧接着话道:“昨日我一口断定丽夫人之死非是噬魂恶鬼行凶,原因在腹中胎儿仍有魂魄与生气残存。而八达城中受害孕妇,无不是连胎儿带自己的魂魄一同消失不见。若由昨日的梁道友亲探,也会得出与我别无二致的答案。” “可今日这具尸体,”荀锦尧侧首示意席子上平躺的尸体,“连一丁点魂魄与生气都不存在。” “现在的重点在于,八达城那只噬魂恶鬼可能真的跑来了宿城。”娄念补充道。 梁弘毅的眉头越拧越深,终是迈开步子,没好气道:“起开,我自己探探她的魂。” 两人只能由他蹲下身探魂。待他起身,微微颔首道:“是没有。” “鬼这种东西,凭靠怨念与本能行凶作恶,欠缺为人时的大半理性与智慧。”荀锦尧道,“回归早先说过的问题,它为什么要来宿城?” “有什么好奇怪的?”梁弘毅哂笑道,“八达城死了几个孕妇不是白死的,飞鸿宗已然摸清噬魂恶鬼下手目标的特点。八达城虽大,但本也没有那么多孕妇,如今既已知晓噬魂恶鬼的目标,自然差人暗中好好保护。” “噬魂恶鬼行事只是不过脑子,不是不怕死。我宗自打接收详情就在细查,维持时间久,动静闹得大,难保它在背地悄摸观望,知晓其中危险。如若它当真觉察我宗对策,它在八达城找不着机会下手,饿又吃不到嘴,当然会往别处跑。” 荀锦尧道:“梁道友的意思是,噬魂恶鬼想把宿城疑似闹鬼一事坐实。” 梁弘毅不屑地扯了扯唇:“还有其余可能吗?” 沉默一下,荀锦尧道:“昨日事出不久,真凶为谁的消息,在监察使细细盘问凶手之前不会外传。加之梁老爷不曾对外界透露你我两宗门涉事的消息,监察使又在其后按常规走了一趟……” 话到此处,他适时顿了顿:“或许真是噬魂恶鬼钻了空子。” 他话里有什么东西未挑明,直接盖过。梁弘毅微微眯了眯眼,道:“你想说,宿城一事从外界看来一切如常,欺瞒性强。若此事幕后另有黑手,必然是他钻了空子。” “只是其中一个可能。”荀锦尧未否认,“暂时无法确定,先按八达城的法子,暗中将宿城符合条件的孕妇保护起来便是。此次事出不过一日,动静也不大,噬魂恶鬼不可能察觉到暗地有人埋伏。” 梁弘毅轻哼一声:“无论如何还是要走这一步。” “宿城地方不大,找孕妇的过程应当不困难,谨慎点别引人注目就好。”荀锦尧道,“不若这般,梁道友往城南,我与……”停顿一下,荀锦尧斟酌出了合适的称呼,“我与我师弟一同往城北。” “……?”梁弘毅的脸色一瞬古怪,“你师弟?” “?”他表情跟撞邪了似的。荀锦尧道:“不错。” 荀锦尧隐约觉得何处不对,一时没琢磨出来,直到梁弘毅步履急急从自己视野中消失,他才询问闲闲杵在一边的娄念:“你可知梁道友方才看你作甚?我唤你师弟……”他上上下下打量娄念一遍,笃定道,“必然是没问题的。” 他指性别和年龄都没问题。 娄念垂落眼帘浅浅笑着:“梁家少年思维太过狭隘,否则从字面理解是没问题的。” “狭隘?”荀锦尧没听明白,“跟狭隘有什么关系?” “解释起来很复杂。”娄念认真道,“你便往偏门一点的、容易惹人误会的角度想一想。” 荀锦尧无言:“我不过是唤了声师弟,能惹出什么误会?” “有啊,”娄念应得飞快,“阿尧出门一趟,带了个修为比他高两重的师弟……”他勾起唇来笑得意味深长,“那为什么我不是你师兄?” “……”荀锦尧短暂陷入了沉默,终是坦诚道,“我想的只有年龄。” 娄念道:“小小谎言,无伤大雅,只是这样一来,他怕要暗中揣测你我真正关系,但应猜不到我由魔界而来,不会于你和清风宗带来麻烦。” 荀锦尧揉揉鼻端:“怪我一时疏忽。” “无妨,”娄念唇角微勾,“你随手一带便带了个好看的同行者,还偏要说谎掩饰,关系既不可告人,常人只会当你我……” 他适时停顿,荀锦尧神情微妙,立时抬手制止:“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再……” 第36章 “互为道侣。” 娄念悠悠哉说完,无辜偏了偏头:“说完了,这可怎么办?” “……”你故意的。 荀锦尧心情复杂,从他身旁走过:“说便说了,旁人如何想你我是管不着。过来,随我往城北。” —— 前后一算,宿城统共有四个符合噬魂恶鬼捕猎条件的孕妇,丽夫人与其中一个孕妇被夺了性命,只余最后两个,分别是城南一个、城北一个。 为防打草惊蛇,荀锦尧三人未与孕妇及其家属说明情况,仅分头在暗处默默观望,无异于守株待兔。 他二人在屋外静候,自要做足伪装、在周身施下隐蔽术法,可此类术法都有一个明显的缺陷,便是挡不了声音,仅能将人与物遮蔽其中。 娄念瞥了瞥荀锦尧手中符纸,压低了声询问:“做什么用的?” 荀锦尧将符纸收回袖中,亦低声回:“起先我在她家四周布下几张探灵符,这张是主符。若其余几张感应到不干净的东西,都会从主符上传来反馈。” “哦——”娄念收回视线,“有点像阿尧的沉心一重。” “有不小差别,”荀锦尧解释,“所有用来探知灵力异常波动的方法中,探灵符属最普通但最普遍的那一型。” “由于普遍,几乎所有修者都有应对探灵符的法子,所以探灵符一般不用作人,只用作非人个体。若只是噬魂恶鬼作乱,它没办法察觉探灵符的存在,也无相应手段应对探灵符。最重要的是,它根本想不到去侦查清理这类符咒。” 娄念听懂了,荀锦尧此举是要试探此事到底是噬魂恶鬼作乱,还是图谋不轨的魔修亦或正修蓄意谋杀作乱的意思。他直言道:“比及噬魂恶鬼,你更怀疑此乃修者模仿噬魂恶鬼的手段行凶。” “是。修者虽无能附身,却能像谷雨那般将人迷晕后再行事。”荀锦尧道,“我个人觉得,噬魂恶鬼跑的距离还是远了些。它若不敢继续呆在八达城,为何不选周边数城?那些城池不可能没有符合它噬魂条件的孕妇。它既对此类孕妇有怨,在本能驱使下,难道不更应该先对她们动手吗?” “可噬魂恶鬼偏偏选在了眠城以外的宿城。”荀锦尧道,“鬼一类邪物,生前为人,并非不余丁点智慧,但一次性跑到宿城……它真有这么聪明吗?” 娄念颔首认同:“确实更像活人意欲在宿城借题发挥。倘若真是活人,丽夫人事出后有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足够将消息传去他耳朵里,并借机打探各种详情。在他的角度,他多半以为宿城一事不利用白不利用。” “没错,”荀锦尧道,“宿城是小地方,符合条件的孕妇不多。而凶性强的噬魂恶鬼,一天需吃一人魂,为保证不暴露表层伪装,他不敢一夜多次动手。” “等等。”娄念突而低声唤他。 “怎么?” 娄念目视前方房屋屋门处:“你的探灵符,它们有反应么?” 荀锦尧忙不迭转眼,不远的屋门处,孕妇缓缓推门迈槛,反手关门的动作显出些许僵硬。待她一点点转过身来,面孔暴露在月光之中,其上瞳眸空洞无神,一眨不眨……赫然受了噬魂恶鬼的附身控制! “怎会如此?!”荀锦尧不敢置信。 依他早先推测,如若凶手是噬魂恶鬼,早在噬魂恶鬼侵入孕妇家中那一瞬间,他的探灵符就会给予反馈。反之,若凶手是修者,探灵符或许会被摧毁,但这样的话,截走孕妇出门的必然是那个修者本人。可现在……孕妇受了噬魂恶鬼控制,竟然不曾触发那些探灵符?! “跟上去看看。”娄念拽荀锦尧一把,引他在孕妇身后不远处跟上。 “还有一事,”荀锦尧悄声道,“既要跟去探个虚实,先把那些监察使支开。” 娄念微微颔首:“我昨日见过他们一次,我去跟他们协调,方便些。” “好。” 一段素白衣袖从荀锦尧手旁拂过,下一瞬便隐匿于漆黑夜色中。 一路跟随,荀锦尧发觉沿道未有监察使走动。那些监察使多半得了娄念的消息,专门沿着墓地的路线清了人。 孕妇赤着双足,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墓地不算干硬的泥土里,逐渐向墓地中心靠近,最终停止。 荀锦尧在其后不远处驻足,屏息凝神,指间一枚镇灵符蓄满灵力,只待噬魂恶鬼显形,就能将其掷出、短暂镇住噬魂恶鬼行动。 孕妇周身有黑气浮动,逐渐凝聚成形。 眼见黑漆漆的大口扭曲成夸张弧度,孕妇怔愣原地,仿若提前一步失了魂,明显还未从附身控制中清醒回神。 坏了。荀锦尧见势不好,正要抬手将镇灵符丢出—— 刷啦—— 大片黑暗中,一抹纯净雪白倏然绽开,抹开了浓深夜色,似昙花展蕊,惊绝一现。 娄念单指轻抬,虚点于噬魂恶鬼额前,强悍魔息震慑下,噬魂恶鬼黑漆漆的身子一个剧烈哆嗦,危机感骤然升起,再不敢擅动。 荀锦尧从后看着一愣,这才想起监察使既已得到消息,娄念却未回来与他会合,定是先埋伏在了墓地之中。 “啊啊啊——”正当这时,一声饱含恐惧的尖声嘶喊划破夜空,是那孕妇总算回了神,手指颤巍巍指向娄念与那噬魂恶鬼,哆哆嗦嗦连连后退,颤声直道,“有鬼!有鬼!” 第37章 娄念循声,眼眸一转,偏了偏脸,清隽恬静的眉目映在孕妇惊慌失措的眼中,愣是叫那孕妇于此时此刻不合时宜晃了神。 孕妇早先见娄念一袭白衣,又出现在墓地这种阴森场所,心里觉得渗人。可现在……她没由来地想,世间怕是不可能有这般好看的恶鬼的。 她心神稍稍安定,提着的那口紧张气也咽了回去。由于骤然放松,她腿弯不受控制一软,正值跌坐在地之际,被人从后虚虚扶了一把。 “你也扶人家夫人一把。”荀锦尧扶孕妇站直身才收回手,微有无奈看一眼娄念,也不知这人是不是真没眼色。 “……” 娄念沉默一下,转了转眼:“我没那个自觉。” 不是不想扶或懒得扶,仅是没有那个意识,便显得旁人处境如何与他毫无干系。荀锦尧无言,而后摇头失笑:“看来你此次出行,我是要多陪着你的。” 他倒没有指责,娄念动唇想说什么,荀锦尧已同孕妇温声道:“夫人往墓地外走走,不出十步大抵就能见到附近候着的监察使,他们会送你平安回去。” 孕妇腿脚回了些力气,也反应过当下处境、明白自己险些命丧鬼手。她心有余悸,连连向荀锦尧二人道谢,按荀锦尧交代她的话,向墓地外行去。 两人总算得了机会处理噬魂恶鬼。 噬魂恶鬼一介死物,寻常物理伤害唬不着它,唯有灵力攻击,与同类间高等级的威压能叫它老实。而魔修因心入魔,灵力气息或多或少都有点阴沉压抑的感觉——直白来讲,类似于鬼身上的怨念与阴气。 方才就是这种情况,噬魂恶鬼受了娄念毫不收敛的修为压制,这会比被镇灵符定住的效果还好,连嘴巴都紧紧闭着,不敢张开。 “我方才在它身上注意到奇怪的东西。”娄念说着,两指燃起一点赤色火光,照亮噬魂恶鬼额角的位置。 其上有一块猩红色的印记,不算显眼。 荀锦尧凑近看了看,凝神辨识片刻,他摇了摇头:“我看不出这是什么。” “看不出正常,”娄念将那点火焰在指间捻息,“这是魔界的东西,一种蛊毒,通俗易懂的叫法是傀儡蛊。” “傀儡蛊?”荀锦尧低声重复,眉头微微蹙起,“听名字……大抵是能把人做成傀儡?” “不止是人,”娄念一抬下巴,示意身旁噬魂恶鬼,“看看眼前这个。” “傀儡蛊约莫二十年前在魔界兴起,始祖为谁我不知情,但我猜测,应是魔都下边几个领地中的某一领地传出的。因为首次听说傀儡蛊,便是某领地领主将其种在自己领地内的拥护者身上。一旦傀儡蛊成熟并被催发,中了蛊毒的魔修无不丧失自主思维,性格进一步偏执癫狂,只能唯自家主人命令是从。” “竟有这般可怕的蛊毒?” “当然有,”娄念道,“傀儡蛊的效用强且太过违逆人性,甫一传出就遭到诸多魔修敌视与警惕,没谁会不担心自己也着了其道。可偏偏傀儡蛊只掌握在个别人手里,连魔都的煞罔魔尊及其座下魔将魔兵都不曾听闻。” “这么说吧,首个利用傀儡蛊的领主,他越界了。” 荀锦尧认同点了点头:“既如此,煞罔魔尊定然差人清剿整个领地,索取傀儡蛊配方。” “差不多。”娄念道,“对外传出的消息是,傀儡蛊配方随领主之死灭绝世间。这二十年来,我从未在煞罔魔尊身边见过疑似中傀儡蛊的下属。所以我想,这个消息大抵是真的。” “是这样么?”荀锦尧微微蹙眉,“既是真的,傀儡蛊如今为何又出现了?” “凭煞罔的手段,我不认为他会下手不干净、漏杀或者错杀那位领主。”娄念道,“有一定可能,傀儡蛊配方在二十年前领主没死的时候就走漏了。” 停顿一下,他瞥一眼噬魂恶鬼,怀了些不确定补充:“现在这个傀儡蛊的效果……好像不及从前。” 荀锦尧道:“这样的话,为什么二十年后才……” “它有问题。”娄念面上神情忽地一变。 荀锦尧微怔,忙一转脸望向噬魂恶鬼。 原本老老实实不敢动作的噬魂恶鬼如毛虫一般原地蜷起了身形,仅有的大口圆张,内里渗出老旧风箱一般“呜呜”的痛苦哀叫。 不,不单单是表象……它体内的灵力波动一样古怪异常!娄念眉心一跳,攥住荀锦尧手臂一拽,下一瞬,苍灰火光冲天,点亮漆黑夜幕。 第38章 恶鬼行凶(下) 电光火石之际,苍灰魔焰吞卷噬魂恶鬼周身,不待噬魂恶鬼挣扎反抗与自爆,便将其整个消灭在火焰之中。 噬魂恶鬼只是怨念凝聚体,一把火烧下去,也算将其超度。空气中不余烧灼后的灰烬,也无尸体焚烧气息,干净得仿佛它从未于此地显现。 苍灰火焰于掌中熄灭,娄念利落收了手,转回身笃定道:“幕后黑手知道自己暴露了,否则不会令噬魂恶鬼自行了断。” “但幕后黑手不在墓地附近,”娄念继而道,“我不认为他的修为与我仿若,手段高超到瞒得过我的查探。” “……是吗?”现下危机解除,荀锦尧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方发觉两人站的距离属实近了些。他遵循礼节,从娄念身前退后两步,思量着开口道,“定是噬魂恶鬼迟迟未归,引起幕后黑手警惕。这般一想,哪怕幕后黑手不在附近,也不会离得过远。” 第38章 退着退着,脚后跟突然碰上什么东西,荀锦尧扭头一看,原是坟堆旁边一块歪斜立着的石碑。再往四下望去,成排成排的坟墓挨挨挤挤,在大半夜瞅着鬼气森森,全然不像好好谈正经事的地儿。 “先回去再说,就当给此地安息者一份安宁。”荀锦尧不多犹豫,选择往旁边错开一步,“还得给梁道友报个信。” 娄念默默看在眼里,多少会过意——他是不愿站近……还是因防备心而不敢? 娄念抬了眼来,眸中流露几分玩味的兴致,沉默一会,适才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 “可能性?”环境黑暗,荀锦尧浑然不觉娄念的打量,想了想才道,“你是说幕后黑手的后续处理?” “不错,”娄念道,“幕后黑手既在方才孕妇身上失了手、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那他极有可能彻底放弃伪装、趁宿城今夜警备较弱之时亲自下场对两个孕妇动手。” —— “照方才那位仙长的说法,夫人今晚应当不会再遇到危险,安心待在屋内便是。”两位监察使手提一盏灯,再三嘱咐道。 孕妇肩上披了薄毯,和她不久前刚被惊醒的夫君站在屋外,仍旧忧心忡忡,声线颤巍巍道:“监、监察大人您是不知,那无眼鬼凶得很!它整个活像个大麻袋,口却开错了地!我见它嘴巴一张、爪子一伸……哎呦——我这条命可险些就没了啊!若不是……” “嗯?夫人?”监察使本耐心听孕妇说道方才之事,却不料孕妇说着说着戛然止了话音。他疑惑抬了抬眼,正见孕妇瞳孔骤然紧缩,缓缓抬手指向他身后,结结巴巴道:“那……那个是……” 监察使心生不妙之感,借着旋身的动作,猛然将腰间佩剑拔出。他另一只手中,不甚明亮的灯火照亮身前——却又未能完全照亮。 “这都是什么东西?!”他抑不住惊呼出声。 他身旁,另一位监察使一惊,匆忙举剑代他挡下一击:“这黑乎乎的东西就是夫人说过的噬魂恶鬼!” “等等……一、二、三……”监察使额角不自觉滑下一滴冷汗,悚然大惊,“怎会有这么多?!” —— 荀锦尧两人沿道追寻孕妇踪迹。 “幕后黑手做的盘算倒不少。”娄念道。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荀锦尧思忖道,“既有了傀儡蛊,幕后黑手完全可以将其种在其他修者,亦或噬魂恶鬼的身上,命他们代自己行事。如此便能保证他本人不彻底暴露身份,维持神秘不可知的印象。” “他未必能。”娄念道,“我方才说噬魂恶鬼身上的傀儡蛊效果不比从前,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傀儡蛊此物,在二十年前的时候,用在有不差修为的魔修身上,都能使其沦陷意识、癫狂神志,为自己的主子拼死拼活。”娄念道,“可方才那个噬魂恶鬼你也看到了,它甚至在不动手的前提下畏惧我的魔息压制。这说明什么……阿尧明白么?” 荀锦尧颔首道:“明白。就自我本能与实力等方面而言,噬魂恶鬼不可能胜过二十年前受傀儡蛊控制的魔修。在这种情况下,噬魂恶鬼竟还没有完全丧失本我、留存畏惧心理。” “这般一看,现在的傀儡蛊不单单是不比从前,而是差得太远。” “没错。”娄念道,“所以我说他未必能用傀儡蛊控制寻常修者,仅能在噬魂恶鬼之类的小东西上动点手脚。” “此事疑点甚多,具体等稍后再议。”荀锦尧逐渐缓下脚步,“至于现在……” 他一翻手腕,早先那枚镇灵符重现指间,手臂一甩,“刷啦”一声,镇灵符总算得以抛出。 不远处,一只噬魂恶鬼后脑正中镇灵符,嗓子眼里“咕噜”怪叫一声,一时定在原地无法动作。 正与噬魂恶鬼对战的监察使心觉意外,猛然转眼望过,甫一看见他二人便如遇救星,面上焦躁惊惶一瞬化作欣喜。 “退后!”荀锦尧沉声喊话,率先提剑灌入灵力,冲那只受控于镇灵符的噬魂恶鬼挥下。 孕妇随她那口子早已回屋待着,两个监察使心知自己战力不够看,赶忙退出战场中心。至于另一个嘛……那家伙可能也许大概是因魔焰易伤人烧物,又懒得开屏障护人为由,见战局不紧张,索性靠去一边袖手旁观。 反观战场中心,荀锦尧手中剑锋一转,直面余下两只噬魂恶鬼,剑锋之上,淡金灵光于暗夜之中尤为夺目。 清风宗内无人不知,宗主亲传大弟子荀锦尧乃风灵根剑修,天赋出众,是近几十年来少有的旷世奇才。 而若说清风宗,此乃全大陆排名仅居于飞鸿宗之下的千年大宗,有两物使它名声远扬在外——一在风灵根修行术法,二在宗门内绝无仅有的归心剑法。 这其中,归心剑法共十重,前三重都是基础功法,初学者难以察觉其中威能与玄妙,可一旦掌握些许门道,修到中四重……那就全然不同了。 修道界常有一言叫,炼心寒光出,山海不并肩,唯恐峰浪残。 也未见荀锦尧使什么花样招式,就有剑意茫茫。他舞生快意,剑势潇洒飘逸,如风无孔不入而过,竟轻而易举把两只噬魂恶鬼打散了形! 两个监察使在一边看愣了神,现下直佩服赞叹道:“仙长剑法绝妙!” 第39章 荀锦尧微微摇头,将剑收回,随口关切问道:“你二人方才可有负伤?” “不曾,我二人仗着点低微修为挡了挡。” “加之噬魂恶鬼显形未过太久,二位仙长就赶了回来。” “是如此,还要多谢仙长相助……” 荀锦尧与两个监察使问询关怀几句,待两人离去,才想起自己身边还缺了个人。他左右张望张望,适才在一颗树下寻见那道悠哉靠树而立的白衣身影。他不由失笑,打趣道:“又不管事,做了个甩手掌柜?” 甩手掌柜?娄念眨眨眼睛,一时微怔。他敢保证,这般新奇之称谓,他还是头一次听人用去他身上。听来不算好词,但从荀锦尧口里说出来,出乎意料不含星点责备意味。 娄念便得了便宜还卖乖,浅浅一勾唇,偏了偏头笑得歉意:“想看阿尧亲自动手,不可以吗?” “那倒不会。” 荀锦尧本也不会跟他介意,近他几步抬眼瞧他,似笑非笑道:“怎还想看我动手了?你可不是我那些学不通归心剑法的师弟妹。” 娄念由树干直起身,随手理理衣衫,闲闲夸赞:“你厉害啊,我爱看。” 荀锦尧无言半晌,不由自主回想二人飞花城初见那晚。那会他不知娄念到底何人、是正是邪,见娄念一副弱不禁风模样便顺手搭救一把,事后同样得了娄念一句“好厉害”的夸赞。 可现在想来……弱不禁风必然是假的,夸赞是否由心,听来便也带着半真半假的玩笑意味。 荀锦尧不自觉扯了扯嘴角,实话实说:“当一个修为实力胜我好几重的高手夸我‘好厉害’,我自会怀疑他是否损我。” “怎会?”娄念低了低头忍着笑,“是夸是损,拐弯抹角像是都没意思。” 荀锦尧睨他一眼。这人忘性不小,前日桃花树下还暗戳戳责他抛花不好接,这会倒是半点不提。 耳边忽闻一人呼喊,荀锦尧应声回眸:“梁道友。” 梁弘毅看着不太好,一身浅黄衣装沾了污脏的土灰,颇为狼狈。他身边,一个监察使面上焦虑却不掩感激之色,嘴唇张张合合,似在不停顿地说什么。 梁弘毅却未作理会,仍是一副外人欠他八百万的蹙眉不耐脸,几步上前来,打量荀锦尧二人一眼,直截了当道:“噬魂恶鬼跑去了我那边。” “不错。”他身旁的监察使亦应着,“噬魂恶鬼从孕妇身上窜出,被梁仙长使了法子制住。却不曾料想噬魂恶鬼猝然自爆开来,梁仙长为保我与另一名监察使安危,不躲不闪,一人挡下噬魂恶鬼爆炸威能。” 听那监察使语气含了感激与后怕,全然不似假话。这般一听,倒无怪梁弘毅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荀锦尧心下了然,定论道:“我二人亦经历了类似情况,看来噬魂恶鬼今夜不止对一个孕妇动手。” “不止一个?”梁弘毅眉梢一挑,微有诧异,“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宿城有两只噬魂恶鬼?” “原来梁道友只遇上一只……”荀锦尧思忖着,在心里数了数,“严格来说,宿城起码有五只噬魂恶鬼。” “五只?!”梁弘毅与他身旁那位监察使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要知噬魂恶鬼非是鬼中最常见那一类,区区宿城,怎会惹得噬魂恶鬼的青眼? 梁弘毅稍稍平复心情,沉声问:“何来的五只?”再详细的东西,叫凡人知情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梁弘毅便摆摆手,把身旁跟来的监察使撵了回去。 荀锦尧适才言简意赅地解释:“如早先与梁道友所说,此事有幕后黑手暗中指使噬魂恶鬼作乱。” 梁弘毅沉默一下,语气生硬冰冷道:“不出意外。” “梁道友可知魔界傀儡蛊?”荀锦尧问。 “不知。” 荀锦尧与他避轻就重解释一通,继而道:“现在得从几个问题着手。” “其一,幕后黑手到底从何处获得了傀儡蛊配方?他又是什么人?其二,他为什么要圈养噬魂恶鬼、令其捕食孕妇魂魄?若是对符合条件的孕妇有恨,报复的手段千千万,做什么非要走噬魂恶鬼的法子?难不成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至于其三……” 荀锦尧微眯眼眸沉了声:“幕后黑手既已初步暴露身份,很可能如方才那般不再一夜只捉一个孕妇。梁道友,若你是这个幕后黑手,你会不会趁我们各大宗门还未及时反应,趁机在今夜继续动手?” 他话到末尾,梁弘毅面色微变,颔首道:“我现在就给师门报信。” 待双方把该递的消息递回,荀锦尧道:“今夜出了这两起事情,幕后黑手摸不清我们底细,宿城应当安全了。” “不错。”梁弘毅亦道,“你我两方留守宿城,静静等候师门回应便是。” 待梁弘毅走远,荀锦尧与娄念二人也已远离孕妇屋舍。 “早先梁道友在,还有一事我未说清。”荀锦尧面色沉凝,“魔界新易主,凡界便出了魔界傀儡蛊一事。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这个么……”娄念屈指抵在下颌思考一下,理解倒是毫不费力,极尽诚恳道,“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听他语气像有点埋怨自己怀疑他的意思,荀锦尧好脾气笑笑,温声补一句,“可没说不信你。” “那我信你这句咯~” 荀锦尧瞥他一眼,见他面上神情不显异常,话说得也是轻松悠闲,便不再多想,转回眼来继而分析:“虽不是你,但或许有人想利用傀儡蛊造成误会呢?傀儡蛊现已灭绝于世,却难保见多识广的正道修者知晓其存在、看穿此乃魔界手段。” 第40章 “或换种说法,煞罔魔尊座下拥护者杀不了你,便在凡界以魔修的名义作乱,若不知情者,定以为此乃新任魔尊下达命令。他们想借刀杀人。” 娄念沉默一下:“应当不能,煞罔魔尊手底下的人很有脾性,他们杀不了的,定不会交由别人杀。他们希望我只能死在他们手上,好给煞罔魔尊亲手报仇。” 荀锦尧微微颔首:“如若这般,为什么傀儡蛊现世于你刚接手魔界之后?两起大事同时发生,不得不叫人心生疑虑与联想。” “是有些诡异了。”荀锦尧道,“但我方才说的有两大前提,一则此乃魔修作乱,非是正修;二则此乃与你有仇怨的魔修背后指使。” “以我个人的看法,正修的可能不大。早些年煞罔魔尊的时期,光是深入魔界已极为困难,更遑论从一众魔修手底下抢得傀儡蛊配方?” 娄念听来却笑:“看得也算通透,岂敢独身前往魔界探查我的消息?那会我觉得你又傻又天真,定是仙门里空有修为,却未见过多少世面的花架子。” “……”荀锦尧试着回想,难做反驳。他心平气和道:“无怪你瞒我不走心。你既说实话,我便也实言相告。” 娄念轻一抬眉,未接话。 荀锦尧道:“我那时从不打算深入魔界,只想顺便试探你身份目的。不妙的是,身份没试出,目的更不明。” 娄念勾唇笑笑:“我没有目的,你全当我一时起兴罢。” “……”荀锦尧瞟着他,不得不承认,他此言确实不像是假的。 单拿现状来说,荀锦尧起先可料不到魔界尊主会随自己处理正道仙门事。有点不依本分的诡异搞笑感。讲寒碜点,叫狗拿耗子,外行入道。 偏偏这人当真觉得好玩。或许……是在魔界闷坏了吧? 心有无奈,荀锦尧默默把娄念与贪玩二字划上等号,又道:“若你那晚不提醒我莫要擅出闭月城,你之目的我或许还能摸索一二,偏偏你提醒了。” “反之,你若想把我往魔界深处带,我自会觉察你动机不纯,找个理由在闭月城留一晚、趁夜偷偷溜掉也是不错的选择之一。可偏偏你又没动手,我也不知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的不少。”娄念含笑道,“我若当真动机不纯,趁夜你也溜不掉。” 荀锦尧暗诽自己为性命打着落,可不得好一通盘算? “我早先不知你实力几何,以为自己溜得掉。”荀锦尧道,“我虽主修剑道,但论逃跑,我对灵根的运用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娄念轻轻一叹,沮丧道:“这般一看,你若哪日嫌我烦了,把我独自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凡界,连回魔界的路都摸不着,日后岂不是只能全靠乞讨度日?” 荀锦尧顺着一想便失了笑:“我没那么没良心。就是真看你烦了,也得找个体面的理由与合适的机会,将你安安心心地原样送回魔界。” “你想算计我。”娄念眼眸朝他一斜,如此笃定。 “那我不回去了!” “这可怎么好?堂堂魔界尊主不愿回魔界……”荀锦尧连连摆手,“可别,你那位发小和孟大小姐怕要寻我抢人的。” “不好么?”娄念理直气壮道,“我跟人告你状,说你欺负我,让人给我报复回去。” 他忽而有了主意:“不若这样,让你随孟大小姐住一晚上。她会敲你脑袋,用她那柄扇子,敲一下就一个包,第二天让你顶满头包出来。” “你怎知敲一下就一个包?”荀锦尧奇道,“你被孟大小姐敲过?” 娄念抿了点唇,诉苦道:“以前她见我年幼可欺,天天敲打我。” 荀锦尧瞧他一眼,见他表情可怜,不由轻笑,想他年纪总归是小的,受些委屈便要明白表现出来。荀锦尧想着,抬手揉一把他脸颊,温声哄劝:“我自欺负不住你,年轻人都爱玩,我见你总摆出一副退位让贤的架势,但该回去还要回去。况且,总在一处待久定会玩腻,我真不让你回去,你怕会不乐意的。” 娄念却笑,握住他手在颊边:“你分明大不了我几岁,却总老神在在说教。” 荀锦尧不置可否:“六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想过煞罔魔尊啥也不是,终有一天我要一剑捅了他。” “……?”娄念神情僵在面庞。 你怎么敢的? 第39章 手可真准 娄念心情复杂。真是意外,行事循规蹈矩的荀仙长,好像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老实…… 有些意思。他眼底划过一丝兴味的光:“实不相瞒,仙长待煞罔魔尊这般评价,深得我心意。可惜煞罔魔尊被我抢先丢一把火烧了,你的理想实现不了了。” “无妨,烧了是好事。”荀锦尧不是很在乎,“放在如今,我也没想过能一剑结果了他。” “因此称之为六年的改变……吗?”娄念笑了下,“听你方才所言,我想起一件事。” “何事?” “煞罔的事情,”娄念微微收敛笑容,“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此人统领魔界多年,影响力与号召力不容小觑。” “比方医毒一道,他身边自有人擅长。其中一人不知真实名号,性格阴森古怪,沉默寡言,一天到晚不知在暗地折腾什么。煞罔手底下的人均称他为,巫毒大师。” 第41章 荀锦尧若有所思,未先定论,反问:“还有一人呢?” “另一人比巫毒大师更像一位正常人,名唤上官影。”娄念道。 “上官影?”荀锦尧觉着这名字有点耳熟,想了想忽而恍然,“若没猜错,他是先前给你备药的上官医师?” “是他。”娄念肯定道,“上官医师曾用百余年时间游走魔界各领地,仗着一身妙手回春的医术,名声早已广泛传开,在哪儿都是座上宾的待遇。” “说到上官医师……”娄念话一顿,“他从不现身出面各大战争,行事极其低调,正道中人若无百来年资历无几个知晓他。” “可他在魔界中地位全然不同,虽不曾直接比较,但我怀疑他比孟大小姐面子还大。魔界心没那么齐,总有私底不服煞罔的魔修不喜孟大小姐,若见了孟大小姐,反不如见着上官医师态度恭敬。” “虽在凡界鲜为人知,却在魔界深孚众望么……”荀锦尧沉吟少许,“这样的人物听来与世无争,待声誉名望均是淡泊,是如何成为煞罔魔尊座下医师的?” “赖一次偶然。”娄念道,“上官医师什么人都治,某次更是赶得巧,一治就治了煞罔座下右将及其从属魔修。” “魔界中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右将心怀感激佩服,回去便向煞罔推举了他。可惜上官医师不慕名与利,多次拒绝右将好意,最终大抵无奈至极,不知几分情愿应了右将邀请。” “说是感激,反给人造成困扰。”荀锦尧感慨,继而问,“再后来呢?上官医师如何成为你手下人?” 娄念却摇头:“严格来说,上官医师不算我手下医师。我没要求他非在我手底做事,想走就走,我不拦,想留就留,我不撵。” 随性自如,倒是有娄念的行事风格。荀锦尧一时不言,心头说不上什么感觉,回过神却不由得垂眼轻笑,想起来接一句:“就结果来看,他选择了留下。” 娄念瞟他一眼,也不知莫名其妙的,自己怎就成了荀锦尧的乐子。他倒不多问,只伸出手指戳着荀锦尧手臂抱怨:“单是结果哪能看准?只能道个差不多。” 他还责怨上别人了。 荀锦尧忍住笑,不躲不闪由着他戳:“行罢,就当我没说好。” 他配合了,娄念便满意收回手:“实话与你说,于上官医师而言,或许只是在魔都住习惯了,给自己留个住处。” 荀锦尧道:“但他愿帮你疗伤配药,结果是好的,对你有利。” “什么有利不有利?”娄念满不在乎道,“我不过他手底千千万个病患之一。” “你可不知,上官医师也爱瞎倒腾,三天两头想点子琢磨新药。这次不就是?搞不好他只想在我身上试验他新配的明目汤药。”他忽而撇了嘴,小声抱怨,“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瞧他模样,荀锦尧直觉得好笑:“原来上官医师配的汤药只能治你眼睛?” “并非。” 八成顺着想起待会回去还要用药,娄念再出口的语调不自觉沉闷:“若当真只治眼睛,我早就不喝了。” 这话说得虽是沮丧委屈,可是…… “眼睛不要了?”荀锦尧饶有兴致追问。 “不要了。”娄念愤愤地答,“药也不喝,瞎了就要你牵着我走。” “那行,”他开玩笑,荀锦尧就应得爽快,“把你牵去卖了太不厚道,便把你牵去无人之地自力更生罢。” 他话落,娄念却不觉受到威胁,弯唇笑笑:“那……我现在装瞎可还来得及?” 荀锦尧想了想:“你想来凡界自力更生?” “谁知道呢?”娄念悠悠回问,“也可能是想往无人之地一游?” 荀锦尧早知娄念想法不按套路出牌,索性不猜他的,只道:“想也喝不了几天,你就是跑去无人之地,该喝的药还是得喝。” 娄念耸耸肩,似是遗憾:“行罢。” 荀锦尧笑笑,转移过话题:“先不提药的事情。按方才说的,若傀儡蛊真是从煞罔魔尊拥护者手里传出,巫毒大师有不小可能性。上官医师的话……我不好说,你熟悉一些,你觉得他会不会伺机报复你?” “不会。”娄念不假思索道,“上官医师若真想害我,早在几年前就动手了。魔界中人并非全是恶人,起码上官医师,他不是绝对的恶人。” “这点我认同。”荀锦尧肯定道完,顿了下又好奇问,“你对上官医师印象很好?” 娄念道:“上官医师待我不差,我自不会予他差评。” “原是如此。”荀锦尧道。这个答法同样很有娄念风格,想当初他二人初见,娄念于他不也给出相似观点?由此一看,荀锦尧倒觉得娄念其人原则性很强了。 耳边听娄念继而道:“上官医师在煞罔身边待的时候不短,早在孟大小姐前就在。有了煞罔等人支持,上官医师不缺天材地宝,于医毒两道的修行更是精进不少,在魔都地位举足轻重。尽管如此,当我与发小随孟大小姐回魔都之后,他从未看轻亦或为难我与发小二人,相反多有照顾。” 荀锦尧若有所思点头,斟酌一下,正欲再说。 哗啦—— 突而,眼前骤然划过大片漆黑! 荀锦尧心神一凛,凭依多年武学修行造就的敏捷反应神经,下意识就向后一闪。他脑中思绪转得疾速——难不成眼前又是噬魂恶鬼?! 第42章 只短短一刹他还想着照顾身边人,迅速抬手,欲要将原地站着未动、似未反应过当下情况的娄念向后推一步。情急之下,他还是念及娄念上身伤口,向下错了错手。 视线沉落,锁定…… “……” “……诶?”荀锦尧一愣——这地上蹦跶蹦跶的哪里是噬魂恶鬼?分明是只乌漆嘛黑的乌鸦! 与此同时,身旁被他误以为反应慢半拍的娄念捏着他手腕抬了抬,幽幽怨着:“阿尧,手真准啊……” “…………” 有那么一瞬,荀锦尧脑中霎时空白一片。 待意识被自己不那么情愿地扯回笼,荀锦尧才发觉眼下气氛有多尴尬。 眼见乌鸦大爷一般悠哉凑近身旁,脑袋一歪,似很失望抖抖翅膀,粗哑地“嘎嘎”叫着飞跑,荀锦尧慌慌张张收回手。 实话实说,数数过往二十多年,荀锦尧算得见多识广,可在今晚之前,他从没想过哪天他会遇见这么尴尬的事情。 “要么压我伤口,要么就乱摸我。”说着这样抱怨的话语,娄念眼神却满是戏谑。 他话里道的是过往事实,可经他这个说法,好似荀锦尧成天只对他做这两件事一般…… 荀锦尧听来抽了抽嘴角,刚安安分分远离一步,还不待思考辩驳措辞,就听娄念委委屈屈地拐了音调唤他,随着似嗔似怪地责怨:“你是不是刻意为难我?” “……”顿一下,荀锦尧默默选择了闭口不言。 这还怎好辩驳?美人委屈怪罪,最为致命。 一时手足无措,荀锦尧发散思维走了神,不受控制忆及方才手底一瞬感触,印象深刻难以抹消。 这时荀锦尧心中不由无力感慨,带个模样精致漂亮的同行者出来有一点极为不好——比方眼下,某些尴尬场景出现了,总有种自己一百张嘴都说不清的感觉,如何解释都像掩饰。 更遑论前不久,自己还半被迫地亲了人家一下呢? 这般一想,荀锦尧脸刷的一下红到脖子跟,再管不得解释辩驳,匆忙致歉了个:“对不住!” 他敢保证,没有哪一刻比现在叫他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直觉得面上发燥,他羞愧至极,试图补救道:“我绝无非礼你的意思。” “?”娄念有点愣住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想,荀锦尧并没有和他搭在同一条思维线。 微不可察扯了扯嘴角,他唇边漾开浅淡笑意,话音缓缓似循循善诱:“你要想非礼我的话……打算怎么做?” 这话说得巧妙,落在荀锦尧耳里,荀锦尧第一反应不认为他好奇相询,反以为他在怪罪自己“这都不叫非礼,什么叫非礼?” 害得荀锦尧愧疚发窘,没好与他对上眼,低声道:“多有冒犯,我以后定会注意。”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娄念眸中情愫逐渐含义不明,玩味,又含几分悯惜,只差把“老实人”三个字放去口头表达。 “无妨,我该谢谢你没用多大力。”娄念悠悠道着,索性不再继续为难。 “……”虽说了无妨,可荀锦尧当真不知这话怎么接。 好在下一刻娄念自己接了话,帮着解围道:“刚从墓地走一趟回来,身上阴寒气重了些,吸引这种东西不为奇。” 顿一下,他忽而笑出声,唇角弧度颇有几分恶劣:“若没猜错,梁弘毅这会该被乌鸦包围了。哦对了,”他又啧啧称奇道,“先前倒看不出,梁家少年竟是个舍己为人的性子。” 这回是真把围解开了。讲句实话,荀锦尧最怕娄念拿方才之事跟他掰扯是非,现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顺着话道:“梁道友只是性格偏激了些,为人本质却不差。” “哦。”娄念不以为意,随口应一声。 如此这般,气氛甫一沉寂,霎时回归早先该死的尴尬。荀锦尧生怕造成不该造成的误会,下意识离娄念远了些,脑海里火急火燎思索话题,突而忆及某事,思绪断止,竟当真捕捉一线灵光。 清清嗓子引起身旁人注意,荀锦尧一派严肃正经,开始瞎掰:“早知九幽深渊的苍灰魔焰杀伤力极强,大陆虽未切实比较,却公认苍灰魔焰乃断罪之火其下威能最强之火焰。其攻伐特性越寻常火焰好几头,自古无人能将其收为己用,如今却好巧不巧落入你手。” 稍作停顿,他问:“所以你为什么用正常的火?” “……”听他先瞎掰乱扯两三句乍一听去甚至不着边际的话语,适才抛出真正要问的问题,娄念沉默一下,倒觉得他上句不接下句,妥妥一个驴头不对马嘴。 还不是为了打破僵局嘛? 可不凑巧,越打越僵。 听来直觉得好笑,娄念索性抱持看透不说透的心理,闲闲道:“我是火灵根,为什么不能用正常的火?只是大多时候,我用火焰是为杀人,寻常火焰反不如灰焰好用。现下无需隐瞒灰焰在身之事,我懒得用回去。” “只不过嘛……”他瞟一眼身侧荀锦尧,勾起唇来笑得别有意味,“这会全赖身边有个总想不起开灵力屏障的阿尧,寻常火焰有时用来更省事。” “……”行吧。 荀锦尧不说话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如此。 第40章 柒柒萌萌 四通城乃宿城邻城,仍属于清风宗管区。 第43章 次日,正值日头初升,城内茶摊早点铺已坐上最早一批食客,偶有一两人就着喝汤嚼包子的空隙往不远城门望一眼。时候尚早,城门道边没几个人,这般瞧久了,不难发现道边身着宗门弟子服的两人格外显眼。 那两人已驻足多时,明显在等人。其中的女孩时不时往城门外张望,眼睛晶晶亮亮,难掩期待之色。 她身旁同行者大抵是被强拖过来的,在一旁兴致缺缺地来回踱着脚步,抓着脑袋面色发苦:“秦师姐可别瞧了,大师兄素来守时,总不会迟迟等不来。再者他就是迟了,你干看着也没用啊!” 他说得有理,搁这会却显得没眼力见。秦萌萌也不跟他客气,睨了睨眼神做着责怪:“柒柒说的什么话?我往城外瞧,就一定是为了瞧荀哥哥吗?” “这……”叶柒柒张了张口,一时哑口无言,只能丧丧闭回。 见他这副吃瘪模样,秦萌萌倒觉得好笑了,乐着哄他道:“好啦,我还真是瞧荀哥哥呢。” “哦。” “其实有点不对劲,”秦萌萌垂了垂眼,便没注意叶柒柒较之先前更为沮丧的面容。 她微微拧了眉头,认真分析道:“依我看法,荀哥哥今晨定是被什么牵绊了腿脚,否则定不能这会还不见他人影。你想想啊……”她手肘戳了戳身旁人,将人戳回了神,连低着的脑袋都重新昂起。 叶柒柒视线移了移,见她扳着手指仔细数了数。 手指一合数数完毕,秦萌萌一敲拳头,甚是笃定:“眼见都要卡时间点了,哪里是荀哥哥过往风格?” “该是有事要忙吧。”叶柒柒嘟囔着。 “忙就忙罢,”秦萌萌不以为意道完,忽而想起什么,忙又招呼一句,“柒柒可别跟荀哥哥说我二人等候他多时。” “知道知道,”叶柒柒摆摆手,“若说了可不得叫大师兄以为自己来迟?” 秦萌萌弯眼笑笑:“好柒柒懂事,回头师姐请你吃糖葫芦呀。” “这个……”叶柒柒一时失语,转了转眼又觉不好意思,“师姐,我今年十七了,不是小孩。” “此言不妥了些,”秦萌萌仍是笑,“偌大清风城,可没谁规定不是小孩就吃不得糖葫芦。” 叶柒柒还欲争辩,忽听得耳畔一人温声含笑问:“大早上这般有精神,是在说什么?” 他转首一看,便见自家大师兄领着个容貌气质绝佳的美男子立足身侧。微微怔愣,视线不受控制在那陌生男子身上打了几转,他总算回过神来,匆忙垂首,规规矩矩行礼唤:“大师兄。” 秦萌萌也早已听出来者为谁,忙转了身去,趁着还未昂首,状似无意抬手拨弄两下鬓边柔软发丝,甜声唤:“荀哥哥。” “不必这般。”荀锦尧笑道,“有些日子不见,不知师父可还好?” “好得很吧?”秦萌萌撇了嘴,小声嘀咕,“我昨日去寻爹爹,爹爹却把自己一人关去了屋里,也不知烟瘾可又犯了。” 荀锦尧想了想:“未必,许是在忙呢?” “唉不管他了,”秦萌萌连连摇头,忽而想起什么,忙好奇问,“说来你早上莫不是遇了什么事儿?” 她不由瞟了瞟荀锦尧身边一直未说过话的娄念,明显有了些联想,斟酌道:“就比如……” 她冥思苦想一会,却是一旁叶柒柒脑海里灵光乍现,试问道:“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这个么?”荀锦尧无奈笑笑,仅在心里道:说得对也不对。对在此事切实发生过,不对在此事非是今晨事。 若说今晨何事,还不是为哄劝娄念好好喝药?那药早晚一遍推不掉,荀锦尧见娄念似是强作坚强,几度鼓起勇气,均以推碗敲勺拖延时间告终,全程看着甚是艰难,又可怜兮兮的,出门叫个旁人来看,以为荀锦尧给他下毒也不为奇。 作为唯一旁观者,荀锦尧清楚自己啥也没干却莫名心虚,瞧他模样仍不理解,但表示尊重,实在没舍得催他,才险之又险卡了个时间点。 念及此,荀锦尧视线下意识向娄念斜一眼,却见这人分明害他险些来迟,面上神色却若无其事一般平静,好似旁人话中所言与他毫无干系。 整个人淡定自若的。荀锦尧严重怀疑,自己就是跟秦萌萌二人说明实情,二人也未必相信。 他便信口胡诌:“宿城遗落两三事情未交代,好在今晨想起,顺路走一趟就能临时告知。” “原是如此,还好未遗忘。”秦萌萌点头赞许,明显还有疑问,好奇之下无意瞟了娄念好几眼,终是捺不住问,“这位是荀哥哥新交的友人不成?生得好俊俏,眼睛颜色也漂亮。” “嗯,这位是……”荀锦尧纠结一下,未想出如何与二人解释娄念来头。都是熟人,总不能跟哄梁弘毅一般道其为自家师弟。 “问我?”似看出荀锦尧为难,娄念浅浅笑一下,自己接了话来,“确是友人。” “喔……”秦萌萌与叶柒柒点头,眼里好奇不由掺杂些许友好。 娄念继而道:“赖我前些日跟家里闹脾气,自个儿跑出来迷了路,路遇歹人心怀不轨,何其有幸得了阿尧相助。那会见阿尧人又好长得又好看,心生好感,果断随他一同走了。” “喔!”又是秦萌萌与叶柒柒二人齐声应和。 “……”作为唯一知情者,荀锦尧能选择的只有沉默。 第44章 第41章 差点信了 这二人无辜受骗,该是如荀锦尧一般,初见娄念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想也不会讲什么谎话。 实不相瞒,但凡荀锦尧是局外人,他也就信了。 这话叫外人听来,活像个生活经验一张白纸的落魄富家少爷得遇好心人搭救,细究却没有易被看破的漏洞。荀锦尧心里默默如是想,索性配合点头道:“是如此。” 他话落,秦萌萌定定看了娄念一会,断定道:“你家里人要急疯了。” “是啊公子,”叶柒柒也接道,“我们大师兄不是坏人,可你家里人却不知你随他一块出来,你总不回去,家里怕以为你被人贩子拐去卖钱卖身……啊不对!” 话说一半他方回觉,跟头一次见面之人这般口无遮拦说大实话,虽不含恶意,却着实没礼貌了些。他当即懊悔低了低头,小声辩解:“也……也不是,我没有刻意针对公子样貌的意思,公子千万别当一回事!” “噗哈哈哈……”一旁秦萌萌当先忍不住笑出声,拍他一把道,“你可别说了吧!” 荀锦尧亦觉得好笑,无奈道:“你这不就叫欲盖弥彰?” “我……”叶柒柒抓抓脑袋,一时手足无措,视线心虚地游移不定。想想寻常男儿郎都喜欢旁人夸自己修为高武力强,哪有几个喜欢旁人拿他样貌说事,夸他样貌如何漂亮的? 见叶柒柒模样,荀锦尧笑笑,抬手拍拍他肩,同娄念歉意笑了下:“我这师弟人不坏,就是老实直白了些。” “无妨。”娄念大大咧咧应了。 说着无妨,娄念话里语气很是不在乎,定然如他所言没往心里搁。实不相瞒,根据前几日经验,荀锦尧还怀疑这人喜欢被夸好看呢。 “哎呀!”突闻叶柒柒小小一声惊呼。 几人循声朝他瞟了瞟,见他面上惊疑不定道:“公子修为比大师兄还高一点呢?” 那可不是一点啊……荀锦尧心中暗诽,仔细感知一下娄念刻意压过的灵力波动。修者之间外显修为差距不算太大的时候,要估计推测彼此差距还是不难的。 他回道:“高两重。” 娄念不否认。自打从梁弘毅跟前见过一面,他就不怀好意地将修为维持在荀锦尧两重以上。大抵猜到秦萌萌二人接着要问什么,他想了想,随口瞎掰道:“前些日该是万幸,凭我一人之力难敌众多歹人,多亏阿尧路过帮着解围。” “原是如此!”既这般,他修为高于荀锦尧,却需要荀锦尧救助像也没什么疑点了。被蒙在鼓里的二人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这时秦萌萌似意识到什么,忙问:“公子既比荀哥哥还厉害,我猜你怕不是寻常百姓家,而是哪家仙门大派出来的吧?” “这个嘛……”娄念眨眨眼,一时未出后话。说多错多,这谎就难圆了。 荀锦尧无奈瞟一眼身旁眉头微拧似若有所思的娄念,怀疑这人还要继续瞎编乱造,果断转移话题道:“先不提此事,我等来四通城的目的非是闲谈。” “明白!”秦萌萌二人老实听话不再多问,立时回归正色。 “师父传信说具体事宜由你二人告知于我。”荀锦尧道,“所以昨夜到底发生何事?” 叶柒柒道:“一如大师兄昨夜推断,幕后黑手于事后差使噬魂恶鬼作乱,事发地点在八达城与宿城之间的眠城。” 荀锦尧微有意外:“……在眠城?” “不偏不倚,就在眠城。”秦萌萌道,“此外,幕后黑手昨夜的目标选择与先前不太相同。” “怎还突然变卦了?”荀锦尧更是诧异,“既是不同,难道不选孕妇作目标了?” 秦萌萌道:“也不知缘何变卦。幕后黑手驱使噬魂恶鬼对城内怀胎五月以上的孕妇无差别动手,无关单双眼皮外貌区别。” 荀锦尧心情一沉:“也就是说,幕后黑手想杀的只是怀胎五月有余的孕妇,早先不过是为了更好伪装噬魂恶鬼的身份,才刻意避开双眼皮的目标。” “我们也这么认为。他现在已然暴露,反不需要继续伪装。”叶柒柒道,“由于眠城是八达城周边城池,飞鸿宗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往处理。只可惜对手也做下不少准备,一见到援兵,竟又放出一大波受傀儡蛊控制的怨鬼,场面大乱,只为护送噬魂恶鬼安全逃离。” “总感觉哪里好奇怪,他下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对所有孕妇都有仇怨?”荀锦尧蹙眉,凝神思量片刻,定论道,“幕后黑手既保证噬魂恶鬼安全逃脱,想必他还有继续动手的打算。” 秦萌萌道:“飞鸿宗与咱们清风宗打算将消息传至各大仙门,反正不知下一处哪儿遭殃,不若谁护好谁家管区。” 叶柒柒道:“而四通城除大师兄以外的人手已然分配完毕,正在各自负责的地点保护目标。” 荀锦尧点头:“这般就好,那我该分去哪儿?” “荀哥哥随我和柒柒一同,四处巡查城内状况。”秦萌萌道。 荀锦尧认同道:“为防意外情况发生,是该有这么个分配。” 刺啦—— 众人话落,一时无人出言,便显得方才不甚明显的摩擦声响忽地吵耳。 听出周围人陷入沉默,噪音制造者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停了动作移了眼,向唯一熟人问询:“谈完了?” 第45章 “……”荀锦尧也是无奈,缓缓抬眼与娄念对上视线,只稍作猜想,便知他是卖个耳朵只管听,闲着没事做,索性踩着地上小石头块,在地面划出一道一道白色的痕迹、发出不算吵耳的声响。 该说不说,挺有闲情逸致的。 荀锦尧默默一想,不由觉出给人画了大饼瞎忽悠的心虚感——想想他最初跟人讲的是带人来凡界玩儿,可到头来呢?彻底反了,分明是忙得焦头烂额地带人到处晃悠。 第42章 变故 当下无法补偿,荀锦尧只能歉意笑笑唤着人:“走罢,再随我瞎转一日。” “好。” 边上两人旁观看戏,见他们讲出了个结果,叶柒柒眼珠子滴溜一转,凑上前试探道:“大师兄友人贵姓?总喊公子,我怕人多时喊迷了人。” “姓娄名念。”娄念答。 他这一答不但答了叶柒柒问的姓,还答了名。 他来凡界一趟不稀得用假名,打的是凡界无人知晓苍焰魔尊姓甚名谁,他就是实话实说也惹不来人慌乱的主意。 叶柒柒听在耳里点着头,面上正经道:“我方才就在想,咱们既有四人,不若两两对半分一分?就比如大师兄和……” “荀哥哥随我一块好不好!”秦萌萌兴致盎然举手示意。 叶柒柒一惊,不曾想自己后话未出被人抢了去,瞬间就是一整个手足无措孤单寂寞冷,忙心不甘情不愿地提出抗议:“师姐你不跟我一块来的?明明出门前还说要护着我的!现在怎可临阵倒戈?” “是一块来的不错。”秦萌萌理所当然叉腰道,“但若论修为的话,我在我们四人里排第三,柒柒你排第四。合理来看的话,可不就该让我与排第二的大师兄一同,你与最强的娄公子一同吗?” “谁说要按战力来了?这跟先前说的……” 听耳畔两个师弟妹一来一回唇枪舌战,荀锦尧无可奈何,转头看了眼娄念,正见娄念茫然眨巴眨巴眼睛,与他对上视线后定定看了他一会,开了口来话音不轻不重问:“阿尧不会不跟我一块吧?” 荀锦尧被他瞅得莫名,甚至暗里琢磨他眼神是否别有用意,可此话一入了耳,荀锦尧繁杂思绪骤然断止,沉默一下,踟躇问:“你……不会是怕生吧?” “当然怕!” 娄念才不计较诚实诚信的美好品德,当即一昂下巴,不假思索地卖惨:“怕生人,怕迷路,怕回不去家,更怕阿尧有了师弟师妹不要我。” 这可真是半真半假的。荀锦尧多少看出他打得什么算盘,捺不住笑出声,给他补充:“少了一点,还怕喝苦药。” “?”娄念一愣。 这说的什么话?! 可还不待娄念反应,荀锦尧已插去身旁两个师弟妹之间,一手拖一个,好声劝着:“你二人先别闹。” 他既打断争辩,秦萌萌二人自不会不给大师兄面子,再多的理由与辩解之词统统都得咽回肚里,老老实实退后两步。 秦萌萌总归机灵,懂得先发制人,趁荀锦尧还未松手,眼疾手快拽住人,满面期待问:“荀哥哥和我一块好不好呀?” 荀锦尧却轻轻摇头,解释道:“分三人,是为真有特殊情况能保证一人脱出报信,另两人配合之下不单独作战。现下多了一人更是好事。” “哦……”秦萌萌思考一下,认真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叶柒柒亦反应回神:“受大师兄教诲。” “事不宜迟,走罢。” —— 四通城内,一处房前树荫下。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清风宗看守弟子一号摇头晃脑背出一句,话里懒洋洋地催促,“到下一句了。” “有朋自远方来……”看守二号话接了一半,没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抱怨,“不是我说,咱们能不能别背这鬼东西了?再背下去,没等噬魂恶鬼找上门,我就先睡过去了。” 看守三号摇头叹气:“若非谨防噬魂恶鬼附身,谁愿意背这个?” 此言不假,要知噬魂恶鬼此鬼最是会钻人空子,一旦人情绪失控亦或波动过大,或者放空头脑、无意识之下,就容易被其趁虚而入,占据躯壳。 几个弟子仅做个看守活计,自不担心自己情绪失控,但光闲着,不由自主走个神就处于放空状态。故而,他们需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 “没说非要背书啊,”看守二号道,“咱们聊点别的怎么样?我今早还在想,宗门怎就不能把所有孕妇集中起来保护?那样多省事儿啊!” “不成。”看守三号立刻反驳,“凡人比之修者更容易着噬魂恶鬼的道。集中保护固然轻松,可若发生了什么事情容易伤及无辜,也不好处理。再者,集中不集中还不都一样要仔细看住?” “行吧,”看守二号闷闷应声,望了眼不远处敞开的门户,“人家孕妇一家坐大牢似的被我们看着,也是不易。” “这样是无聊了些,不若咱们换点别的事做做吧。”看守三号提议道,“你们可还记得戏班子月前那场戏?顺顺那个可比背诗文有意思多了。” “成!”看守二号来了劲,招呼道,“那还从一号开始。” 话一落,一片沉默,了无回音。 两人疑惑转了眼:“你小子怎不说话?” 第46章 看守一号垂着脑袋靠在树干,瞅着似在走神,似听闻两人唤他,他总算缓缓昂起脑袋,慢吞吞地问:“说什么?” “感情我二人说到现在你一句都没听?!”看守二号笑着打趣,“莫不是在想哪家……” “等等!”看守三号伸臂一拦,出言制止他话音,面色严肃打量看守一号,断然道,“他不对劲。” “什么?!”看守二号一惊。 锵—— 有剑光凛然一闪。 “果不其然!”看守三号匆忙推开看守二号,迅速拔了剑来与看守一号对上,急声朝身后人交代,“这边由我拖住,你便去屋内守着!对方的首要目标是屋内孕妇!” —— 看守二号修了那么多年的道,但他敢保证,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般血腥的场景。 他看见男人跪在地面,来不及浸入土地的血液染红男人的衣摆。男人浑然不觉,近乎虔诚地低下头颅,以双手捧出血淋淋的胎盘。 看守二号面上的表情惊恐而难以置信,瞳孔颤抖着,将视线缓慢划向一侧。 半睁着目光涣散的眼睛的孕妇手中,无力伸开的五指上,躺了一把染血的镰刀。 看守二号身形一抖,手心发了冷汗。 他几乎能想象,在自己与看守三号应对看守二号的短暂期间,孕妇是怎样受噬魂恶鬼控制、自己拿着那把镰刀、丧心病狂地割开自己的皮肉的。 ……迟了。看守二号愣愣跪坐在地,磕碰的疼痛传达不去大脑,唯有两行清泪滑下面庞。 第43章 新得一至交 “救过来了吗?”荀锦尧沉声问。 医疗弟子心有不忍,低着头回:“失血过多,加之精元气大减……救不回来了。” 失血过多都没那么大问题,可精元气大减,便是支撑人存活的本源有所缺损。 沉默一下,荀锦尧微微颔首:“知道了,先下去吧。” 孕妇死后,那男人清醒过来不免惶恐自责,整个人状态几近崩溃,当场就大哭大闹着要拿白绫上吊,负责看守的三个弟子亦是面如死灰,心中自责愧疚。几人只能统统交由秦萌萌与叶柒柒二人安抚。 待医疗弟子出去,荀锦尧拧眉沉思,道:“如四通城一般,幕后黑手在周边各城均只造下一桩杀孽……对方倒是费了些心思,知道现在防守更为严密,改了行凶手段。” “但他只驱使噬魂恶鬼带走孕妇腹中胎儿。”娄念道,“阿尧觉得,此举究竟是迫不得已还是另有所图?” 荀锦尧道:“孕妇比胎儿体型大,难以移动,因而噬魂恶鬼迫不得已,只能带走胎儿——这是浅显易懂的道理。你既特意将这点拎出来说,定然因你觉得幕后黑手另有所图。” “不错。”娄念道,“阿尧可还记得,方才那名医疗弟子说了什么?” 荀锦尧思考一下:“他说孕妇救不回来了,原因是……” “……原因?”荀锦尧忽而顿止话音,脑海里有一个可能浅浅浮出表层,叫他幡然醒悟,低念出声,“我明白了……他下手的动机,我想我明白了。” —— 清风宗内。 荀锦尧冲屋内人恭恭敬敬行一礼:“师父。” 娄念瞥他一眼,思量少许,索性比着葫芦画个瓢,行了个不如何规范的礼,唤:“秦宗主。” 秦沧程心中微有诧异,打量娄念一会,忙问荀锦尧:“你出去一趟倒有闲心,拐了个这般俊的小子回来?” “怎成了拐?”荀锦尧心中暗怪身边人长了张瞅着就容易被拐的脸,难免无奈道,“上次传讯与师父提及,乃新结交的友人。” “哦——你是说……”秦沧程恍然忆起,想着眼前人与自家徒弟平辈,索性改了称呼道,“若说小娄我可记得的。” 他面上挂起友好笑容,和气道:“既是阿尧的友人,当以贵客接待,我这就差门内弟子领你在门内小逛。” 眼看秦沧程真要扬声唤人,荀锦尧忙制止道:“此事不急,先忙眼下要紧的便是。” 话落荀锦尧方意识到师父大抵不想外人旁听宗门事宜。本该理所应当,可此事好巧不巧与魔界搭上匪浅关系,真把娄念送走反显不妥。他便道:“阿念全程随我处理宿城事件,有些细节遗忘,我还需得向他确认。” 这话偏向委婉未直白言明,意思却也不难读懂。秦沧程果真放弃唤人过来的打算,只是凝视娄念的眼神明显欲言又止,像还存疑。 荀锦尧捉摸不透,不知师父心中所想,正欲再做调解,听闻身旁人道:“秦宗主,我是小辈,您若有话只管说。” 荀锦尧稍偏头睨一眼,未在娄念面上看出不悦神情,反是微微笑着,显得谦和温良。他心下微松,想来饶是双方立场不同,可这人素来不是无端计较之人。 秦沧程唇角弧度却缓缓回落,沉默一下才道:“我带阿尧许多年,他交友做事我向来放心,也不欲对此提出过多异议。可是你……你可曾与他真心相对?” 此一言倒把荀锦尧听愣了:“……师父所言何意?” 若是个近来常与他二人相见的这般问话,他可能不会觉得疑惑,偏是今日首次与娄念见面的秦沧程这般问,叫他想破头都不知个中缘由。 娄念勾起唇来笑得无辜,不多解释只是问:“秦宗主于我有疑?” 第47章 屋内一时沉寂,秦沧程微眯眼眸,半晌才又开口:“不算怀疑,我只想知晓你为何要同阿尧隐瞒自身实力?” “什……?!”荀锦尧惊呼出声,完全没料到秦沧程竟一眼看破娄念伪装。 仔细想想像不奇怪,他的师父虽不及娄念修为强盛,但好歹是顶流宗门的一宗之主,实力算得大陆顶尖一列。 秦沧程看荀锦尧一眼,见他反应,只以为他首次知晓娄念隐瞒修为之事,无奈摇摇头,语气平和又开了口:“生而为人,都有各自不易之处,谁没点不愿告知旁人的秘密?我提出此事非是质问,仅想在此基础上说明,隐瞒无错,但莫要凭此暗害予你信任之人。” 非是质问,却是警告与劝说。 荀锦尧毫不费力听懂,心知自己是被当犊子护了,不由不好意思道:“师父,其实我知道他隐瞒修为一事……” “不愧是秦宗主。”娄念话里赞许,轻轻笑道,“您怎么看出来的?” “阿尧知道?”秦沧程微有诧异看荀锦尧一眼,转念一想捺不住失了笑,“到头来竟是专门瞒给我看的?” 荀锦尧摆手道:“这倒不是……” “好了,”秦沧程打断他话,收回笑意,“要看出小娄的伪装,于我而言……或者说是于归心十重剑法而言并不难。” 荀锦尧惊讶,听秦沧程继而道:“归心剑法末重的体悟,本就偏重于看穿事物本质,当修道者切实掌握十重归心剑法,心境与眼界早在其中得以升华。至于我如何断定你修为不止于此……” 秦沧程停顿一下,道:“你可知,天地有灵,灵有所依,依附万物,无生命的沙石如此,有生命的人与动植物亦如此,个体生命活力与灵力修为越高,越吸引天地灵气,而若是死物和阴鬼之物,不受天地灵气待见,甚至不能被天地灵气依附。阿尧虽觉不出,但我能感觉到,你周身汇聚的天地灵气比我二人都要强盛。” “强得过头,怎么散都散不去的那种强。”秦沧程加重语气,“除得天独厚的通灵者以外,想集聚这般强盛的天地灵气实为大不易。而几十年来,无论通灵者还是寻常修者,我从未在哪位高手身上见过这般强盛的灵气。” “你总不能是九重天上神仙下凡吧?”话末,秦沧程玩笑一句。 强归强,可竟有这般夸张?荀锦尧不知秦沧程话里的天地灵气如何看出,心中好奇暗诽。 “自然不是。”娄念道,“没料到我两次都暴露在了归心剑法上。秦宗主还是过誉,我自己都不知我有这般能耐。” 秦沧程摇头,意在非是过誉。 娄念想了想:“若问先前为何隐瞒阿尧,只因身份立场不同,不欲一开始就全盘托出。”他微正色,话里严肃,“秦宗主,我正式与您说明我此行来凡界的用意。” “……”来凡界?秦沧程眉毛抖了抖,突觉何处不对。 “用意有二。”娄念道,“一在认可贵宗以和为贵的相处理念,加之我本人不喜琐事纷扰,同意与您商谈两界休战事宜,为表诚意,特亲自前往。” “至于其二……”娄念笑容淡淡。 “世间挚友难逢,新得一至交,愿同并肩共患难。” -------------------- 阿尧:嗯……他说我是挚友(不知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 阿念: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 第44章 那不正好? 秦沧程微微瞪大双眼:“你……你难道是?” “嗯?”娄念眨眨眼睛,展唇漾开个纯然的笑,“方才说过的,娄念,娄是楼阁的楼去掉木字旁……” “停!” 荀锦尧无奈打断他话:“不是问你这个。” “行吧。”娄念耸耸肩,满不在乎闭回了嘴。 荀锦尧这才同秦沧程解释道:“照凡界通俗点的叫法,这位是苍焰魔尊。” “是他?!”秦沧程捺不住愕然,失声惊呼,“为师只让你打探新任魔尊统领理念,没让你把他本人带出来!” “……”还真是超额完成任务。 荀锦尧扯扯嘴角,一时无言。经师父一提,荀锦尧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出去一趟行事是多有效率。 场面一时滑稽可笑,娄念低头,勾起嘴角不作声笑。身份既已表明,他不欲再拿不着边际的措辞糊弄人,只是解释:“我自己要来的。” 想了想,他道:“修为伪装不便解除。清风宗内若有强盛魔息显现,十成十会造成慌乱。并无隐瞒秦宗主的意思,还望见谅。” “……无妨。”秦沧程重新打量他一遍,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完了仍是惊魂未定。 许是前代煞罔魔尊给人留下的刻板印象过于深刻,正道见不着苍焰魔尊本人,纷纷猜测他亦是个残酷暴虐的凶煞魔头。 再看眼前男子,他虽承认自己是苍焰魔尊不假,可瞅上去别说残暴了,就是凶神恶煞摆在他身上也是不合适的,恰恰相反,此人鼻梁秀挺,绯色眼眸灵润干净得不含半点杂质,往那一站老老实实的,完美诠释什么叫纯良乖巧,一整个不与传闻形成鲜明对比誓不罢休的架势。 若非深信自家徒弟,秦沧程定怀疑此人仅是别家仙门弟子,赶巧顺路,前来造访。 回了神来,秦沧程留存疑虑,却也感慨庆幸:“魔尊本人来了是好事,这般,飞鸿宗莫宗主那关便更容易过了。” 第48章 沉默一下,荀锦尧道:“莫宗主是个问题。” 娄念挑了挑眉梢,未接话。 飞鸿宗的莫凌莫宗主,他还真知晓这号人物。他若同意与凡界交好,首先过的必是清风宗与飞鸿宗两大关卡。 清风宗主动求和,而飞鸿宗…… “罢了,先不谈此麻烦事。”秦沧程道,“魔尊的意思我清风宗已然知晓。眼下还有噬魂恶鬼及其幕后黑手亟待解决。阿尧既说自己看透幕后黑手动机,便说与为师听听,也好为下一步做准备。” 荀锦尧点头,道:“受害孕妇有两处显著共同点,一在单眼皮,此乃幕后黑手混淆我方判断的手段,故排除不计。二在怀胎五月。” 秦沧程思索道:“依你的意思,怀胎五月是最大可疑点?我宗和飞鸿宗人不一直都从这个方向着手么?” “方向没错。”荀锦尧肯定道,“但我们早先把孕妇放在主位考虑,而她们腹中的胎儿只被当作附属物,或者说是用以区分不同孕妇的标准。” “将孕妇与胎儿的主次关系对调就会发现,我们应该关注的,其实是胎儿的共同点。” “五个月的胎儿……”秦沧程眉心一抽,低声喃道,“你想说,这些胎儿都有了初成的灵魂。” “正如此。”荀锦尧道,“胎儿是精元气最强的个体,人一生中唯有胎儿的灵魂最为特殊。我想,对方是冲着这些胎儿灵魂去的。” “还有一点,”娄念道,“我二人过来前有打探消息,据说,唯有四通城、眠城等距离八达城较近的地方遭受噬魂恶鬼袭击,而八达城恰处在大陆中心地段。” “仔细回忆一下也能发现,幕后黑手的最初目标直指八达城。这说明什么?说明幕后黑手想要精益求精、尽可能获得温养程度更好的胎儿灵魂。” 荀锦尧道:“加之眠城那夜奇袭,幕后黑手竭力保证噬魂恶鬼脱逃,怕不单为之后行凶方便,还为顺利运出噬魂恶鬼体内尚未消化的胎儿魂魄。” “至于幕后黑手想用胎儿灵魂做什么,我猜不透。” 秦沧程陷入了沉思。片刻,他开口道:“眼下难以定论幕后黑手最终目的,只能根据已知情报及时应对。” 荀锦尧颔首道:“我们的目的有两个,一在保证目标孕妇性命无忧,二在捕捉幕后黑手本人,从他口中把所有东西敲出来。” 娄念道:“幕后黑手行凶手段已然暴露,我方戒备只会更为森严,加之对方噬魂恶鬼数量有限,做到第一条不会太难。” “第二条的话……多差些人手,秦宗主有办法锁定幕后黑手老巢吧?” “有办法。”秦沧程道,“事出不久,探寻近日精元气流向即可。当然,若对方有办法保证胎儿灵魂不散,直接寻找精元气汇聚最盛处将更为轻松。” “可以先试试后一种法子。”娄念道。 “此事有劳师父。”荀锦尧亦道。 —— 清风城地理位置偏大陆东南,与大陆中心的八达城间隔好几座大小城池,故而,噬魂恶鬼自始至终未对清风城造成影响。 时值春季,万物复苏,白日闲逛散心的城民不在少数,离晌午还有段时候,街市正赶热闹,挑着担子的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道上行人走走停停,相熟之间谈笑风生。 荀锦尧带着糖葫芦回来的时候,桥上走下的行人正多。他往旁侧让开,等待的时间,视线去寻那道熟悉身影。 倒不难找,娄念属于杵在人堆里也尤为显眼的一类,单是心不在焉歪靠桥边,垂着眼,胡乱扯着手里柳条细叶的小动作,都能招得路人不住回眸。 荀锦尧如是想,暗暗不自禁感慨,走近前的时候,娄念正把扯下来的细叶一片片丢进水里。荀锦尧顺着朝下一看,正见水中鱼儿浅浅冒出个脑袋、嘴里“咕噜咕噜”吐着小气泡,将柳叶顶得团团转。 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 荀锦尧随他看一会,唇角不自觉牵起柔和弧度,递过手里红艳晶莹的糖葫芦:“今日没赶巧,金玉书院和明心堂都修着学,师弟妹们需得应付课业修行,无暇玩闹,只能由我一人带你瞎转。” 娄念接了糖葫芦,听了这话却笑:“那不正好?我就要随你一人瞎转。” 第45章 自知之明 荀锦尧沉默一下,刻意忽略些东西,顺着他前半句道:“是不差,我师弟妹里有些太淘太闹,若哪日城里被搅得鸡犬不宁,可有他们一份功劳。” 话落未听娄念回应,也不知心里想什么,看了会糖葫芦,不显异常问他:“阿尧为何不给自己买?不喜欢吗?” 荀锦尧摇头道:“不是不喜欢,是跟师弟师妹吃过太多次,无什新奇感。” “原是如此。” 一时两无言,时机赶巧,荀锦尧垂眼看水中鱼儿游窜自如,思绪不自觉发散游离。 他不受控制想起娄念方才与他说什么。像是眼下闲暇,只这一事值得深思熟虑;也像只关心惦念此一事,抛诸旁余暂且不顾。 想的越多,越觉何处怪异别扭,百思不得其解,甚困扰。 连环思量一番,荀锦尧瞟一眼身旁人专心致志盯着糖葫芦似在数清其上数目的模样,捺不住道:“有一事一直想问一问你得个解答。” “嗯……九个。”娄念似刚回神,转脸同他笑,眼里盛着光,灵动又鲜活。 第49章 “你若有疑,想问就问了,无需客套着跟我征求同意。” 荀锦尧出神看他一会,点头道:“一个问题,我想知你……”犹豫着斟酌措辞,他勉强凑了个,“会不会太相信我了?” “相信?”娄念不解反问,“为什么不相信?” 勉强凑出的措辞确有几分不妥,或者该说并不到位。荀锦尧想,他真正想表明的,像是本也不只单纯的相信二字。 沉默一下,荀锦尧只能顺着话道:“想当时你我初次相见,不可能抱着和对方交友谈心的想法。我见你一开始也没想过与正道安然相处,所以你究竟为什么随我耗那几日时间?” 娄念却笑出声:“我没想过是真,可我不及煞罔丧心病狂,若条件允许,不至于见个正道就跟人拼死拼活。” “真问为什么随你耗那几日时间……”娄念思考一下,认真道,“还是那句话,我觉得你傻,想把你当傻子耍,看你还能傻到什么程度。” “……?”这就很过分了。 荀锦尧不受控扯了扯嘴角,心情复杂道:“现在该知我傻到什么程度了?” “不,我改观了。” 娄念不假思索道:“虽不傻,现在我倒怨你不解风情。” 荀锦尧短暂沉默,生怕听着不该听的,忙如方才一般选择性失聪,只挑着前半句道:“就算你还当我傻,我也不能拿你怎样。” “……”娄念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颠着糖葫芦,从眼角瞥荀锦尧一眼,暗道这人没点自知之明。 顿了顿,他道:“第一印象这种东西,寻常人都难拿准。不往远说,阿尧初时那剑划得猝不及防,叫我心里害怕得紧,可不信你第一眼见我不怀疑我。” 他长睫微垂,笑得轻柔,含着抱怨的三言两语,似无助惹人怜,可语气又不见刻意责怪的意思,听来只像想起来了随口带过。荀锦尧本还笃定他一句害怕是假,这下只得辗转着违逆本心道:“言之有理。” “是嘛,既如此你我就不提第一印象。”娄念侧过脸看荀锦尧,眼底划过一丝得逞后的戏谑,“打那以后我就觉得阿尧其人甚是有意思,终日跟你待在一同仍不嫌腻,反是愈加喜欢,也不知你可曾趁我不备下了情蛊。” 话落心中则是暗暗畅快道:越装听不见我越讲,有本事就捂我嘴。 荀锦尧可不知他逆反小心思,听他话说得直白,确不好回避,只得义正言辞道:“不曾做过,我好歹读了十来年若水心经,不行那等背地里的不入流之事。” 娄念哈哈笑一会,抬起弯弯眉目看他道:“行罢,你们正统修过学的是不一样。” 这话说得,荀锦尧顺着一想,意识到娄念打小在魔界摸爬滚打,艰难求生,确是没机会修学的。 他便顺着话道:“不至于不一样,都是修行多年的修者,真要细数修道基础的差距,并无太大。” 娄念却道:“还是不一样。” 荀锦尧想了想:“那你说何处不一样?” “正经啊,你们正道可真是一脉相承的正经皮子。”娄念慢条斯理道着,瞥荀锦尧一眼,勾了勾嘴角,“很正经的,有点正经的……都有。但我保你不是前者。” 荀锦尧听他话锋一转绕去自己身上,无言,视线不经意瞟向他手里一个未少的糖葫芦,过会道:“现在有个很是正经的提议。” “什么?”娄念饶有趣味问。 “你手里的糖葫芦,”荀锦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道,“建议你尽快吃掉,难得来一趟清风城,我也好带你往其他地方小转一转。” 娄念一愣,许是不曾想得来这么个提议,神情逐渐转变得一言难尽,下一刻又觉不出意外,视线移回手里糖葫芦,刻意加重语气道:“确实是……很是正经。” 捏着那支糖葫芦在手里转一圈,他眼眸倏而亮了亮,想起来问一嘴:“方才就很是疑惑,这东西讲是糖葫芦,瞅着却半点不像葫芦,所以它到底是什么?看去倒像魔界的醉红果,只是外头偏要裹层糖……” 他顿了顿,踟躇道:“是糖吧?否则名字里怎带了个糖?” “冰糖。”荀锦尧予他肯定道,“全称也是冰糖葫芦。” “至于里头的,那个是山楂,也可用别的水果,只是这种经典了些,我便给你拿了这个。”稍作思考,荀锦尧道,“醉红果也是水果中一种,想的话当然可做糖葫芦。” 娄念点头道:“两种果子形态也像,八成没问题,待我回去与发小提一嘴。” “实不相瞒,魔界也有差不多的吃法,将醉红果淋上糖浆,充其量不过一道甜点,装去盘子里图好看。” “这个也不难看,”他又奇道,“还是你们凡界中人点子多。” 荀锦尧不作声笑:“你若喜欢,回头抽个时间,我带你去邻城吃。邻城有家铺子专做糖葫芦,做得好且新点子多,在全大陆都有几分名气。” “新点子多?”娄念回问,“该不会不止甜口吧?” 第46章 不能以身相许 真是那样就不去了! “……”荀锦尧沉默,内心暗诽:若不止甜口,那还叫糖葫芦么? 他也不挑明,仅意有所指道:“自不能有苦的。” 娄念一派平静点了点头,“那算什么本事?连我一个外行能想到的他们都没有,叫不得点子多。” 第50章 这番掩饰不够高明,一句话就把他自己出卖得透彻。荀锦尧无奈瞟他一眼,不经意念及几个时辰前。 那会,娄念像是对他那句“还怕喝苦药”耿耿于怀,为了跟他表现自己当真不怕苦,赌气似的,再喝药时分毫没犹豫。 实话实说,荀锦尧差点以为这人下一刻会跟他来句“再来一碗。” 越想越觉得好笑,他便佯作体贴道:“你若想要苦的,待此事了却,我定抽时间给你做一支。” “……”娄念果断拒绝,“不必劳烦阿尧。” “也好,省一出事。”荀锦尧笑着,突觉腕上传来微弱痒意,他疑惑偏了偏眼,发现那不过是娄念手中随风摇摆的柳条。 他捏住柔软的柳条末端,无奈道:“这个都被你揪秃了。” “哪有?”娄念从他手里抽回柳条,将另一端朝他递了递,“看这儿留了两片,待会插地里许还能活呢?” 手里乍然一空,荀锦尧若有所思道:“未必,也可能会被路过小孩拔去放牛。” 娄念耸耸肩,不以为意:“那没办法了,听天由命吧。” 正要将那柳条随意团在一同,忽觉另一手沉甸甸的还握着东西,娄念动作顿了下,就势一偏手,将糖葫芦往荀锦尧跟前送去,捻起一抹温软笑意:“这个,阿尧尝尝看?” 红彤彤的裹糖山楂在阳光底下晶莹莹的,看一眼就让人食欲大开,荀锦尧可不信他一口未尝就不喜欢,拒绝道:“买给你的,我不用。” “我当然知道是我的。”娄念执着未收手,“你买给我,我再用它答谢你帮我买回它,很正常吧?” 懂得谢人算有良心,可却叫荀锦尧忍俊不禁:“拿我买来的东西谢我,什么歪理?” “没办法,谁叫我穷,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呢?”娄念说的理直气壮。 荀锦尧回忆一下,娄念前两日还跟自己抱怨凡界城池灵石少有流通,确实不像带了银钱。他正想道自己全不计较,突觉手臂被人戳了戳。 娄念望着他的双眼写满无辜:“阿尧,我独自出门在外,不能谢个人就以身相许啊。” “……”与娄念对视一会,荀锦尧莫名有种自己若不答应,娄念会勉为其难与他凑合凑合得了的直觉。 但他荀锦尧可是正人君子!怎能为点美色就摇摆不定改变主意呢? 于是,荀锦尧终是攥过娄念手腕,就着方便的角度稍稍低头含住最顶上一颗山楂。 吃完再要去推娄念手腕,不知缘何没推动,荀锦尧疑惑抬了抬眼,便见娄念垂着一双红眸,眼睫落着,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眸色幽深,唇角微微含笑,不知是否错觉,荀锦尧觉得那笑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待荀锦尧细细揣摩,娄念眼皮子一掀抬过视线,手收回,转去浅浅咬了点山楂,继而冲荀锦尧笑得友好,微有含糊着评价:“魔界少有的口味,还可以。” 荀锦尧没把方才短暂插曲放去心上,点头道:“那便好,我只怕你不喜欢。清风城离邻城近,小贩学来人家做糖葫芦的几分精髓,像你手里这个,中间加了坚果酥。若实在想吃正宗的,回头我带你去邻城也尝一尝。” “喔——” 瞧他确实喜欢,荀锦尧不再出言,手搭桥边,安静看桥下景致。恰有城内富人家的画舫顺水悠悠缓缓飘来,惊动水中鱼儿,一个个激灵摆着鱼尾,飞快游出游人视野之外,只余水面一线痕迹被清风吹散荡开。 这时荀锦尧突然觉得,天气与随行者对人心情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就比方现在他置身于春季的和煦阳光中,看什么都有种发自内心的暖意。 一切甚好。 —— 是夜,月上枝头,四通城内某处树林,一座废弃空庙。 由于入夜,破旧寺庙的轮廓不甚清晰,整体阴森可怖。佛台早已褪色,其上供着的佛像落了厚厚一层灰尘,供桌亦冷冷清清不见香火,唯有几只不知原形的干瘪供果。 几人绕到佛像身后,秦沧程凝神辨识片刻,面色严肃地缓缓点头:“确认了,是这里不错。” 秦沧程贵为一宗之主,心细致,行事效率也高,不算太久之前,不但确认精元气凝聚最盛处乃四通城中一方树林,还锁定了精元气流向最终点在林中一座寺庙。 幕后黑手为等待噬魂恶鬼归来,处理收集到的胎儿魂魄,定然坐守老巢。 叶柒柒动作麻溜,一听地点没找错立马探出一步,矮着身子,低了脑袋附耳去听,光听又觉收效不大,忙伸手“哐哐”敲了敲佛像后的地面。 “是空的。”叶柒柒直过身,语气肯定道。然而,说完却见几人看他与地面的神情有点微妙。 他不明所以,傻傻愣在原地。 “你干嘛直接敲啊?!”秦萌萌无可奈何,把他拽到旁边小声责备,“你想想,万一幕后黑手在下面留了东西怎么办?” “哎呀!”叶柒柒恍然大悟,“怪我草率,竟没想到。” 也亏他没想到,几人不多试探便知其下没有陷阱。从某种方面来说,算得好事。 荀锦尧想了想:“只在表层做点动静无妨,这寺庙仅仅废弃,无人封锁,不可能一天到晚没有人或动物闯入。” “还是操之过急了……”叶柒柒摸着头不好意思道。 秦沧程道:“既确认幕后黑手身在何处,事不宜迟,你二人现在就下去瞧瞧吧。我三人及其余弟子在外留守,随时应对意外情况。” 第51章 荀锦尧与娄念纷纷应了声。 按常理来说,敌方实力不明,指定不能光让荀锦尧领一个人下去,可现在好巧不巧,多出的那个恰是魔界尊主,有这么个高端战力,自是完美凑成人少好办事的局面。 秦沧程向娄念郑重道:“此行阿尧有劳你照顾。” “无妨。” 第47章 你冷落我 自打秦沧程知晓娄念身份,就果断改口以魔尊之称唤娄念,当是念及自身清风宗主身份,不好太超过。他心里可明白着,知道娄念从未对外公开身份,哪怕是在自家弟子面前也不直接挑明娄念身份。 秦萌萌不知详情,自是放不下心,见秦沧程不再出言,便上前扯着荀锦尧嘱咐:“幕后黑手为谁,实力如何均不明晰,荀哥哥与娄公子切记谨慎为上,若受困难以脱身,定要想尽办法给我爹爹递信。” “自然。”荀锦尧道,“此行仅我二人算得方便,再是遇险也有把握安全脱出。” 秦萌萌可不信他,抬手伸出小指摇了摇:“为防荀哥哥骗人,来拉钩!” 荀锦尧笑笑点了头,小指与她勾了勾:“当真,师兄保证。” 松了手来他也交代:“幕后黑手可能召人偷袭,你与柒柒等人须得小心了。” “嗯!柒柒交给……” “阿尧——” 两人对话就此突兀打断,与此同时,荀锦尧感觉袖口被人拽了两拽,扭头回望,原是身后人拖着音调软声唤他。 见荀锦尧望过,娄念引来了注意仍不松手,似刚察觉自己插话时机不对,带着些歉意浅浅笑,眼帘落低别开视线:“你有把握,我却没把握,既这般说了,你也跟我拉拉勾保证你护着我呗?” 一旁,叶柒柒上下打量着他奇道:“娄公子不是比大师兄厉害吗?怎还要人护着了?” 娄念摇头,伸出小指递到荀锦尧身前,跟人解释道:“那不一样,我空有修为,走的却是辅助一道,最不擅战斗。” “说出来不怕丢人,我怕他将我丢在下边不管不问呢。” “……”荀锦尧低头看那根白皙修长的手指,陷入沉默。 秦萌萌见状更是忧心,摇着秦沧程手臂就不满道:“爹爹做什么只让大师兄二人去啊,尤其娄公子不善战斗,单靠荀哥哥一人应战也太不安全,你再分几个厉害的长老随同嘛!” “……”秦沧程被摇来晃去,如风中凌乱的草叶,亦是沉默不言。 也不知这苍焰魔尊打的什么算盘。有句话秦沧程不知当讲不当讲,但这真不怪他失职。 “嗯?不用啊。”娄念好脾气地冲秦萌萌笑笑,“我二人一个打前阵,一个负责后援,不是配合得刚刚好吗?” “诶?”秦萌萌手抵下巴认真思考,继而摇头,“还是不够妥当。公子该是未经历过这种宗门大事,不知其中危险重重。” “不会,你听我解释……” “……”荀锦尧眼角余光扫见秦沧程愈发古怪的眼神,悻悻笑了下,想不出如何解释,索性顺娄念的意思跟人草草勾两下手指,松手之际轻拍娄念一下,暗示他莫再胡言乱语,接着转身就道:“我二人不耽误时间,该是时候下去了。” 娄念耸耸肩,抬步要跟上。 “等等!”却被一人唤住。 秦萌萌几步绕到两人身前,从袖里取了个什么出来,攥在掌心向荀锦尧晃了晃,神秘兮兮道:“送荀哥哥一个东西,应会有用的。” 荀锦尧不明所以,稍作思考自是猜不出:“是个什么好东西?” “算不得好东西,”秦萌萌笑盈盈地舒展五指,将掌心东西向荀锦尧递过,“你瞧这个,送给你啦!” 荀锦尧低眼一看,顿觉好笑:“我当是什么,原是个小萤火虫。” 见他不以为然没打算收,秦萌萌坚持道:“带着它吧,我给它下了通灵的术法,如有意外害得荀哥哥与娄公子无法向我爹爹传出求救信号,你就将它放出来,它接收了指示,会代替你们向我传信的。” “啊……当然,没有意外就别放出来了,荀哥哥没掌握通灵之术,不能与它交流,此举会让它误会的。” “原是如此,竟另有玄机。” 通灵之术,通灵的术法。 要知这通灵术不是谁都能学得的,早先说过天地万物皆有灵,通灵术则用来与灵物交流。通灵术局限性相当大,唯有天生具有通灵体质的通灵者才可使用。 至于通灵者,其万里挑一,无论个人天赋如何,修为进阶总比其他人更为轻松,一旦习得通灵术法,他们便能与含有灵性之物交流。 由于通灵的过程须得消耗通灵者自身集聚的天地灵气,加以自身灵力为媒介,通灵者并不能多次且频繁地使用通灵之术。 同时,通灵术的使用有修为限制,修为越高,自身悟性越强,越能与灵性高的东西交流,比如人的灵魂,亦或年代久远的物品;反之,如若修为低下,悟性不佳,能与小东西小虫子进行交流都是好的,更差些的甚至用不来通灵术。 放在眼下,秦萌萌作为这么个特殊的通灵者,将通灵术用在一只小小萤火虫身上还是没问题的。 念及此,荀锦尧没有推拒,接过萤火虫后小心收入袖中。 只不过身边还有娄念这个瞒着自身实力身份的……荀锦尧本能觉得,此行这萤火虫是八成出不来了。 第52章 待秦沧程领人出了庙门,荀锦尧转首唤娄念:“走罢,时候差不多……” “……你是不是有话想讲?”迎上娄念幽幽视线,他迫不得已扭转话意。 “你方才冷落我,与我拉钩还很敷衍。”娄念盯住他陈述,顿了顿,似叹惋似责怨地下定论道,“果真是见了同门师弟妹便疏离了我。” “?”荀锦尧小小疑惑一下,“冷落你是从不曾。至于敷衍……” “你做什么骗我师妹他们?”他无可奈何道。 “你怎不冷落了?”娄念与他倔道,“你哄你师妹,都没哄过我的。” 荀锦尧好笑着:“你要怎么哄?除却用药,我可没让你受过委屈。” “……” 此话一落,荀锦尧却敏锐发觉娄念面上神情有点糟糕,似闷闷不乐,朱唇微启,却又逐渐抿成一线未出声。 很明显的欲言又止。 荀锦尧抽了抽嘴角,仔细思考一下方才所言有什么问题。 嗯……懂了,好像是在对方自以为冷落的基础上伤到了人的自尊。 -------------------- 被冷落了,强吻加载中(*/w\*) 小通知: 不出意外的话,12.9会入v,入v当天更新三章,入v以后更新频率:每周最少四更,保底一万字。提前感谢宝们支持正版,永远期待评论与海星! (如果可以的话还想求个作者专栏的关注,互相认识一下嘛嘿嘿,比个心心(o′w`o)? 第48章 伊v索阿尧,护好我哦 地底通道漆黑一片,有娄念这个人形灯台点火,周边各种情况都能看个大概。走至现在不见陷阱埋伏,左右两侧均是平平无奇的土壁,空间不宽敞,好在能容纳两人并行。 “比预想顺利太多,”荀锦尧猜测道,“可见幕后黑手时间有限,此处该是他仓促准备的藏匿点。” “可能性不小。”娄念道。 “如若这般,现在有两个可能性。”荀锦尧道,“其一,在噬魂恶鬼事出以前,幕后黑手不曾想借傀儡蛊搅乱凡世安宁。或者说,幕后黑手突然有了必须行凶作乱的理由。” “其二,幕后黑手早有作乱的打算,甚至已在凡界和魔界行过多件恶事。而最近,他手中的傀儡蛊新制成,瞅准机会便迫不及待将其用在实际。” “我偏向前者。”娄念言简意赅道,“幕后黑手目的性太强。” 荀锦尧认同:“前者更为可靠。” “但后者并非全无道理。”娄念道,“先前与阿尧提过一嘴,幕后黑手的傀儡蛊绝非他理想中的成品。” 荀锦尧稍作思考:“依你的意思,幕后黑手新制成的傀儡蛊只是半成品,可他为达成自己目的,不得不将半成品拿出来充数。” “由此看来,两种可能该结合在一同。” 娄念微颔首:“不错。” 忽而他脚步一顿,抬眼望向前方黑暗。火焰摇晃,他侧脸在微弱火光映照下如隔一层薄纱,因不够清晰而朦胧。 荀锦尧瞟他一眼,知他此举定有缘由,凝神感知少许,落低声线问:“前面有出口?” “有。”娄念不显异常朝前走,“但没察觉特别明显的灵力波动,我猜没人,出去以后注意点陷阱便是。” 荀锦尧点头:“知道。” 走两步,荀锦尧忽然道:“方才就感觉到了,此处有风,风很弱,却象征空气流通。” “哦,所以呢?”娄念似是不以为意。 荀锦尧没意识到何处不对,继续道:“流通,但稀薄。如遇意外,大抵会限制你发挥。” “这样?”娄念偏过脸看他,眸中跳跃摇曳晃动的火光,微微勾起唇来,含笑不语,狡黠而调侃。 氧气不足比氧气充足驱使火焰消耗的灵力高,一定程度影响修者发挥,这是常识。初时荀锦尧未反应过来,与娄念对视片刻方意识到,有些东西虽是常识,但以娄念的修为,哪怕地底氧气含量不足,也能忽视那部分影响,凭靠自身灵力驱使火焰长久燃烧。 “……” 常识判断失误,可不就叫个丢人。荀锦尧只觉娄念没笑话他,已是很给面子的反应。 娄念继续走着:“我是先见之明,却不料你反应迟钝。如今我随你以身犯险,阿尧,你可得护好了我。” 他不像是玩笑话。荀锦尧无言以对,只当他在给自己的常识丧失打圆场。落后好几拍后,荀锦尧也顺着话,敷衍地草草答了个:“会的。” 娄念轻叹:“你可是心不甘情不愿,嫌着我累赘?我认识你的时日不短,直到今日才知你是这般薄情寡义之人。可怜我擦不亮我那两颗琉璃球,识人的本事不佳,终究只配当个摆设。” 荀锦尧哭笑不得:“那行,听你的,待时机到了,我定会护着你。” 想来定是没机会的。除非娄念如当初闭月城心血来潮一样,硬要给他创造机会。 娄念微微勾唇,没作声。他对待荀锦尧,素来喜欢搬弄他那一套戏耍捉弄人的说辞,也就荀锦尧能容能忍,哪怕看透了他,也不会坚持跟他计较。 笑意按捺收回,娄念终是实话解释:“修为高低都不妨事,苍焰不受影响。” “不受影响?”荀锦尧诧异。 “不受影响。”娄念给他确认着,又道,“寻常人不知道,苍焰与普通火焰差别很大,不单单在温度、颜色和杀伤力等方面。我虽使唤苍焰多年,却也不懂苍焰的形成原理,只知与空气无关。与其说它是我依靠火灵根生成后驱使,不如说它仅是我炼化的一件特殊武器。” 第53章 “可苍灰魔焰源自九幽深渊。”荀锦尧道。 “不假。”娄念说着,向前方示意,“要从通道出去了,一切谨慎为上。” —— “就这样?” 洞口尽头空间甚大的土室中,娄念似有点失望:“幕后黑手若不会布置大本营可以交由别人做,扔了个任何陷阱机关都没有的藏身之地,可不就是浪费了这么大的地盘。” 荀锦尧道:“由此可见,幕后黑手的准备当真仓促至极。” “应当也没几个合作伙伴。”娄念道。 “只他一人也说不定。我想想他为噬魂恶鬼作乱一事做了哪些前置准备。”荀锦尧掰着指头开始数,“傀儡蛊未必是新近完成,不计入考虑。那么首先,他要找好幕后指使噬魂恶鬼的藏身地,也就是这儿。其次,他要制定周密详尽的计划,用以干扰我们判断,并根据我们不同的应对措施做出应变。再次……” “再次,他要把这个东西从外头搬进来。”娄念从不远处接他的话。 “什么东西?”荀锦尧疑惑,循声上前,走近才发现土室中心竟摆了一座仪态威严的雕像。 土室空间不小,他二人刚进来时,只靠一点火光自然照不亮整个室内,误认为此处空无一物便不奇怪。 “你瞧瞧,”娄念抬抬下巴示意,“幕后黑手定是无聊至极,闲余心思全使在了这尊雕塑上。” 他语气带着嫌弃。荀锦尧昂起头来,细细辨识一会,仍没认出雕的是谁。 “这是……?” “煞罔,再没有其他可能了。”娄念理所当然道着,语气已彻底转变作嫌恶。 荀锦尧恍然:“我首次见得煞罔真容。” 第一次见是好事,以前的他若见了,八成要在煞罔手里倒大霉。 荀锦尧道:“是煞罔魔尊的话,足以确定幕后黑手乃煞罔魔尊手下人。对方此举大抵真有害你的打算。” 话落不见娄念回应,荀锦尧斜过视线看一眼身侧,见了娄念昂首望向雕塑,深深蹙起的眉心。 荀锦尧莫名:“雕的哪里有问题吗?” 第49章 阿尧,等我报复你~ “并非。”娄念否定得果断,“该说对方雕得太像了,让我突然有个想法。” 他垂回首,点着火光,挪步向前。 荀锦尧不知他要做什么,配合问一句:“什么想法?” 娄念驻足在雕像身前:“我希望我不要有这种下属,哪天人没了,还被他雕出来摆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他抬了另一只未点火焰的手,不轻不重对着雕像砸一拳,心不在焉道:“尤其是某日还可能被自己的仇家怀着报复心理打成一堆烂石头块。” “……” 一阵咔嚓声响,雕像上裂纹密密麻麻,逐渐向四周扩散开来,下一瞬,整个雕像轰然爆开!娄念随手一掀,不可视的灵力波将所有石块震碎当场,太过细碎,落地甚至未发出太大噪声。 娄念避开指尖燃着的火焰,在掌心蹭了蹭手指沾染的灰尘,若无其事走回荀锦尧身旁,认真为自己的行为作着解释:“他划了我眼睛,我这人很记仇的。” 这话说得,人死了,就拿他的雕像寻仇是吗? 荀锦尧无言以对片刻,道:“看来我以后得注意点,万不能得罪了你。” 娄念眨眨眼看他,眼眸晶亮,透着股真诚:“阿尧此言不妥,我待你自不能跟煞罔一个标准。” “……”荀锦尧毫不费力地听懂,这话意思是该报复的还要报复,只是方式不同。 他心情复杂,果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再往前走走罢,此处除雕像以外什么都没有。” “嗯。” 土室另一端尽头,赫然显现两条通道,从入口大小判断,内里空间与两人方才走出的通道差距不大。 娄念扫了两个洞口一眼:“二选一。走哪个?” 荀锦尧从每个洞口前方各走一遍有个估摸:“从外面看不出它们差别,只能随便选了。” “那就……”他踟躇一下,干脆瞎选,“不若先从左边撞撞运气。” “可以。”娄念更是无所谓,率先向左侧洞口迈步,“只怕里边还有岔路,太耽误时间。” “先进去看看。”荀锦尧道,“若有岔路就先把消息报给我师父。底下的情况不似我等预想危险,可以多差人下来摸索。” 进去之后发现,左侧洞口不似方才道路蜿蜒曲折,反是笔直向左延伸。 荀锦尧道:“幕后黑手挖空的地底部分怕是超出我方估测,无怪他未在土室和通道布下陷阱,想必一方面是抽不出时间,另一方面则是对自己藏身处有足够信心。” 顿了顿,他继而道:“幕后黑手的身份,应是巫毒大师没错了。” “很可能。”娄念道,“那家伙很怪,干的出对煞罔雕像祭拜的事情。他既捕捉胎儿灵魂,我怀疑煞罔曾交代过他什么。” “交代了还好,”荀锦尧道,“若交代了,或许他知道你眼睛的事情,抓住他后定要想方设法拷问一番。最怕此举皆是他一人谋划,只为在凡界添完乱子,把黑锅推到你身上。” “有理。”娄念不以为意,“保险起见,待会逮到他了先试着撬撬他的嘴,若想害我,我先宰了他。” “行得通。”荀锦尧道,“他早死晚死都是死,大可先杀,再对外颠倒是非、把黑锅反扣回去。” 第54章 “……”娄念沉默一下,抑不住笑出声,“阿尧知不知道,这种幸灾乐祸的话由你说来,给人的感觉格外不一样?” “我说的是事实,怎就成了幸灾乐祸?”见他当真觉得好笑,荀锦尧无奈道,“黑锅本就是巫毒大师的,合该让他自己背。” “行罢,我理解有误。”娄念笑道。 眼看前方显出模模糊糊的洞口轮廓,内里像有不知夜明珠还是萤火虫的黯淡光点莹莹闪烁,娄念眺望一眼,随口问:“你有没有觉得此处阴寒气很重?” “觉得。”荀锦尧道,“前面肯定有东西,若没猜错,应是……” 火光隐约照亮洞口外空间。荀锦尧眼前飞速闪过一团幽幽莹白,似一瞬幻觉,他戛然止了话音,怔愣眨眨眼睛,再定神向前方望去。 “嗷啊啊啊啊——” 有凄厉吵耳的嚎声在耳畔炸开! 应是猝不及防受到灼灼火光刺激,洞内东西霎时炸开了锅,纷纷流窜,滚作一团,却如何都越不出地上的环形阵法。 再去看那阵法,其中线条构造繁杂诡异,大抵由血液描绘,整体呈猩红色。甫一映入眼帘,一股子阴毒邪气扑面而来。 “这……这都是什么?!” 荀锦尧难以置信:“死者亡魂……还有噬魂恶鬼以外的怨鬼?!” “弄来这么多东西,难为他了。”娄念将那点火焰向地面阵法凑了凑,推断着,“有点像傀儡蛊印记,此阵法应是用来限制受傀儡蛊控制的魂魄怨鬼。” “怨鬼给噬魂恶鬼打掩护,它们存在很好理解。魂魄的话……”娄念思考一下,“只能是噬魂恶鬼的食粮。” 也就是说,巫毒大师为达成自己目的,将数不尽的凡人暗害、抽取他们魂魄、加以禁锢,连人死后投胎轮回的资格都要剥夺。 荀锦尧皱了皱眉:“简直惨无人道。” 娄念不置可否,朝前探了探:“前边没路,猜错了,不是这条。” 荀锦尧摇摇头,转身再不看身后:“回去罢,为防打草惊蛇,待事毕再找人处理此处。” —— 左侧通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人往返走一趟,耗时不多久。既已确定目标在右侧通道内,两人谨慎未出言。 迈入右侧洞口不多久,二人脚步突而一顿,迅速对一眼视线,下一刻齐齐往道边错身挪步。 几乎于此同时突生变故,只觉阵阵阴风由洞外汹涌灌入,裹挟湿寒浓郁的血腥气息,透着令人心神难安的不详。 两人脊背差不多贴靠土壁,虽察觉异变,却是一动未动,毫不设防,平静看眼前噬魂恶鬼如漆黑烟雾飞速掠过。 ——果不其然,那噬魂恶鬼对周身状况无知无觉。 要知噬魂恶鬼非是活物,现下又受傀儡蛊控制、自不会越过巫毒大师命令擅自行动。而巫毒大师无法透过噬魂恶鬼双眼观察它处境,只要不动噬魂恶鬼,巫毒大师不可能发觉有人擅闯此地。 想必寺庙外留守的秦沧程等人亦有相似考量,未阻拦噬魂恶鬼返往寺庙。 但这同时说明…… “噬魂恶鬼顺利归来,意味着对方今晚仍旧得手了。”荀锦尧微微蹙眉,低声道。 “不出意外,”娄念从墙边直起身,“巫毒大师是长脑子的活人,双方博弈,从无绝对的万无一失。” 荀锦尧点头认同:“此外仍有不少噬魂恶鬼尚未归来,越早制住巫毒大师,越能挽回更多无辜者的性命。” 右边洞口比他二人预想要浅,未走多久,竟见右前方有黯淡至极的烛光从洞口透出,洒落在不算平坦的道路与左侧土壁。 娄念利落熄了指尖火光,为防洞内烛光投下倒影,默契与荀锦尧一同挨着道右侧、在阴影中摸索上前。 洞口空间只能堪堪容纳两人并行,两人只得一前一后贴靠土壁而立。这种情况,谁战力强谁往前顶,娄念相当有自觉地绕去前头,微微偏头向洞内望去。 第50章 是你对我投怀送抱 从荀锦尧的位置,只能望见洞内一段土墙,无异于干看着瞎着急……也不对,荀锦尧没那么着急。 今夜探查不及预想难办,巫毒大师虽给自己挑了个隐蔽好地方,却也等同把自己封死在了里头,一旦…… “唧——!”突而,一道尖厉哀啸划破死寂! 这声音太过尖利刺耳,又仿佛被什么死死攫住喉咙,出气艰难,将声线堵塞得嘶哑凄厉,透着难以想象的极致痛苦。 猝不及防被打断思绪,荀锦尧心神一个激灵,单是听着就觉出不适,猛然扭头向身侧,却因视线受阻,难窥洞内情景。 欲尝试继续窥探的视线突兀一顿,荀锦尧鼻翼捕捉到一丝异样,确认那异样源自何处,他眸光微沉——有血腥气从洞内溢散,浓郁刺鼻地张扬存在。 或许巫毒大师正从方才归来的噬魂恶鬼体内强行剖出什么东西? ……左侧是囚牢,右侧是屠场。 荀锦尧刚想罢,视线前方一晃,原是萎靡不振的噬魂恶鬼被洞内人抛去洞口附近。 那噬魂恶鬼似疲劳万分,如静物倒影一般瘫在地面,分毫不动。 “要成了!”突闻一道声线带颤的欢呼。 “哈哈哈……”洞内人的大笑在土壁间回响不断,竟是又兴奋激动至极地扬声,“此遭是当真要成了!!” 第55章 ……什么要成了?荀锦尧疑惑万分,只能凭听着的几句不知所云的话语暗作推测。 他瞥了眼娄念,见娄念侧着的面上无动于衷,毫不为洞内所见显露或惊讶或嫌恶的神情。他更猜不透,心里难免犯了嘀咕,又推断不出情况,考虑一下,索性扒着娄念手臂,主动朝前窥望。 视线还未聚焦,却听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由头顶上方传来。 荀锦尧也不知娄念叹什么,捉着娄念手臂往后摁了摁,是为方便自己往前凑。可他想的是好,还未等进一步动作,就觉后背一沉传来力道,再反应过来已被娄念抬臂揽在身前。 “……”荀锦尧好无奈,他想:这人真不懂配合。 这时娄念微微低了点头,好巧不巧,刚好凑近荀锦尧耳旁。他记得二人当下处境,声线压得很低:“怎么这时候往我怀里凑?” 顿了顿,他低而缓的声音悠悠道一句:“阿尧真不懂挑时间。” 讲白了,两个没眼色的。 娄念话说得有埋怨的意思,却不知缘何,又透着点几乎可说缱绻的柔和。 话语入了荀锦尧耳中,荀锦尧莫名觉得耳根有点热,他也不知为什么,不自觉朝边上避了避,强压着镇定,悄下声道:“你先松手。” 可娄念未听话松手,只垂下浓黑细密的眼帘,环境昏暗,不妨碍他视线肆意打量。落在荀锦尧颈旁的手指似不经意磨蹭两下,触感温热滑腻。他低语道:“再等会,探他目的。” 话毕他转了脸去,视线重新投向洞内一角。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荀锦尧很想跟娄念讲一讲道理,究其根本,探洞内人目的只需等会再动手,完全不干扰娄念现在松手。 可惜当下情况不允许荀锦尧好好跟人讲道理。他又不想维持这个姿势跟娄念继续站个不知多久,说难受不难受,重心有一半在娄念身上,反可说轻松。 就是……太别扭了。 他动了动手指,试图把娄念手臂戳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很好,事不过三,戳下去了。 荀锦尧暗暗松了口气,站直身体,却发觉娄念侧了侧脸,面上无什表情,投来的视线却是不满至极。 “我记着了,你占我便宜。”娄念很是不满地道,继而不给荀锦尧辩驳时间,迅速转回了脸。 “……”你刚才按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呢?荀锦尧心中暗诽,也是没有办法,现在一想他方才举动,确有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嫌疑。 回过神来又一想,荀锦尧忽而意识到,借着方才动作,他不经意瞥见洞内角落窝着的什么东西与一滩污脏血迹。 那些是什么? 洞内,巫毒大师毫不介意自己满手鲜红,他低着头,眼睛眯缝起,动作几乎算得温柔地抚在血肉模糊、辨不出原样的东西上。随着他手指抚过,东西上空逐渐凝起丝缕雾气,干净纯粹,色呈白中带金,乃是人体内的精元气无误。 巫毒大师咧开嘴角,露出了个欣喜若狂的笑。 这会他总算想起拿石桌上的帕子擦了手,掀开身着的黑袍一角,探手进去,从腰间取了一盏提灯。那提灯未点火焰,唯有白金光华在其中灿灿生辉。巫毒大师虔诚地以双手捧提灯,兜帽下的混黄双眼大放精光,过度欣喜让他手臂隐隐颤抖。 “尊上……”他哑着声,唤起曾属于一人的称谓,“属下一颗忠心只为您永存。” 言毕,他欲要将那缕精元气引入提灯。 “永存?” 还不待动作,耳畔猝然闯入一人声,那声音的语气问得漫不经心,仅尾调微扬代表疑问,叫人听了下意识以为问询者本也只是随便搭一句,对答案并无几分好奇期待。 巫毒大师一时怔愣,莫名从中听出一种熟悉感。 哒—— 洞内无几件摆设,整体空旷,渐近的脚步声悠悠回荡。下一刻,娄念驻足巫毒大师身后几步远外,歪歪脑袋微微笑了下,问得好奇又不解:“你的尊上死了,为实现忠心永存,你是不是得下去陪陪他?” 这份熟悉感……源自于!! 巫毒大师猛然转了身,兜帽下的面容枯槁憔悴。视线甫一落定,他似受了惊吓,一双瞳眸骤缩,半张的干裂唇瓣止不住哆嗦,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大喝:“果、果真是你!你你你……你不许过来!!” 娄念瞟了眼他身后石桌,嫌恶地别开眼,转了转脸,同身侧的荀锦尧煞有其事道:“你听他说的,跟我乐意过去似的。” 荀锦尧注意着石桌污脏血迹,亦别开眼:“是看一眼不会再想看第二眼的程度,确实不好进一步接近。” 巫毒大师死死抱着提灯不放手,听闻他二人所言似寻着救命稻草,向身后石桌又挪两步,瞪着娄念的眼神凶狠:“你为什么找来?” “问到点了。”娄念料他跑不出此地,果真未上前,“你收集胎儿魂魄的精元气做什么?” 荀锦尧道:“若阁下愿从实招来,我二人定不多为难,否则就不是纯站着说话这般简单了。” “真的?”巫毒大师未出言,却是他身侧娄念抢先反问。 也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 “……”沉默一下,荀锦尧只能道,“真的。” “那好,”娄念点点头,饶有兴致问,“他若不招,阿尧想怎么为难他?” 第56章 第51章 多占占我的便宜 “这个么……”荀锦尧一怔,当真被问住。 荀锦尧话出口只是说来吓唬巫毒大师,实际审问犯人的事儿,过往清风宗里轮不着他做。经了娄念一问,荀锦尧心里直怀疑他在给自己找茬。 可他也不能不答啊!为达成唬人效果,荀锦尧只得绞尽脑汁,试图从回忆里搜刮曾从师门听来的传闻,顺着胡乱掰扯:“不若这样,送他去牢狱里挨百十板子,再剃光他的头发,搜走他浑身值钱物件,再不然……” ……再不然,编不出来了。 “呵,你个伪君子正道吓唬谁呢?!”巫毒大师不屑地扯着嘴角,拿眼角余光睨着荀锦尧,那其中的含义轻蔑至极,明显是说“要来就来,小爷不怕。” “……” 荀锦尧无言闭了闭目,再掀眼时轻轻一叹,手指了指身旁忍笑的某人:“我为难你你可以不怕,这个为难你你怕不怕?” “什——?!”巫毒大师当真脸色大变看娄念,“你这混账小人……莫把手段往我身上使!” 娄念讽刺他道:“你也就会耍点嘴上功夫。”话落正欲给人点颜色瞧瞧,听荀锦尧道:“不到万不得已,不采取强制手段。阁下心中应自有掂量。” 那也行。娄念配合道:“再问你最后一遍,提灯里的精元气是做什么的?” “是……是做……”巫毒大师好像真怕了,猛地低了脑袋瞅怀中紧抱的提灯,含糊不清地支吾,“是做那个……” 娄念不耐蹙了蹙眉:“我倒要看看你这结巴可能治好了。” 只消心神一动,巫毒大师黑袍立时跃起赤红火苗,火焰流窜,目标直指巫毒大师怀中提灯。 “我换个方式问你。”娄念凉凉道,“煞罔为何差你收集胎儿精元气?” “不不不!!!”作为回应的只有巫毒大师愤怒慌张的吼叫。 巫毒大师浑不在意周身熊熊烈火,任由它们将自己暴露在外的皮肤烤焦,就着湿黏鲜血在地上疯狂打滚,独独搂紧提灯不放。 他难捱地吼叫,手握成拳狠狠一砸地面,腕上黑玉镯子“咔嚓”碎成两段,溅起的鲜血洒了满面,火光映着他愈发扭曲不堪的笑容。 像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这时眼前一晃,两道厉光从镯子断裂处疾射而出,一道直直向荀锦尧二人扑来!荀锦尧见状,抢上一步运剑一斩,以凛冽剑气相迎,甫一接触,方意识到厉光攻击性分毫不强。 巫毒大师为什么要做近乎无效的攻击? 荀锦尧直觉得费解,突而心神一凛,觉察何处古怪——莫非这道厉光只是幌子?那还有一道厉光是冲着谁去的?! 荀锦尧匆忙回撤,一扭头却见娄念抬起的手中,掌心汇聚的灰焰逐渐消散不见。 “失策。”哪怕说着失策,娄念并未显出几分应有的遗憾。 “该算大意,忽略这人阴招不断。”娄念道,“你可看着了?他以断臂为代价脱身……同以前一样,歪门邪道果真不少。” “先离开……”他侧过脸向荀锦尧示意,忽而一扬眉梢,后话未出。 “嗯?”一时沉默,荀锦尧适才意识到,方才未多注意,匆忙退回几步,不小心就离人太近了些。这一近了,他不由而然想起刚刚在隧道里娄念还责怨他占人家便宜…… 荀锦尧心情复杂,直觉得今晚哪里都不对劲,后知后觉着默默远离一步,解释道:“无意之举,你莫要多计较。” 娄念默默看他远离,好笑出声:“我计较什么?”他抬起眼来,直勾勾望荀锦尧,“或者我换种说法,你想我计较什么?” 荀锦尧不用多思量:“按你方才说的,我绝无占你便宜的意思。” “是这样?”娄念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弧度恶劣,却浅淡得不易察觉。 “占都占完了,阿尧与我说这个?”他出声,话音平淡,却似暗戳戳地含一丝指责。 “……”荀锦尧想想刚才,虽目的不同,可就结果来看,确实是自己硬往人怀里凑,他就是长了八张嘴也难狡辩。 叹了口气,他实话实说:“我当真无意,可你非要那般想,我又当真无法制止你思维走向。” “这般,你说如何才好?我总不能……”他踟躇少许,面色古怪,“我总不能给你负责罢?” “为什么不能?”娄念饶有兴致地问回。 “?”又是为什么能呢? 沉默一下,荀锦尧道:“你就当我没那个本事罢。” “真的假的啊?”娄念声音里含着压抑的笑,上下打量荀锦尧的眼神似别有用意,“有没有那个本事,你叫我查证查证?” 荀锦尧回避他眼神,果断又退一步,义正言辞道:“都是当魔界尊主的人了,莫把这种下流话挂嘴上说,也太自降身份了。” 这一点他可是早就想抱怨了,自打两人相识,他可被眼前人勾引不止一回,心里无可奈何又很是羞恼不解——这人怎能恃美而骄,全不自重呢? 娄念却不在乎他话里含义,一抬下巴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正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上哪稀罕条条框框的规矩?” “若说下流,那不还是你们自己划的界限?做什么把它用去我身上?”他驳得倒是有条有理,倏而勾了勾嘴角,笑意玩味,“更遑论搁我这儿,这种话离下流还远得很呢。” 第57章 荀锦尧没料到娄念跟自己抬杠,偏生说得没什么问题,害他有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也罢。他深感无力,也不知情况怎变成这样,回想回想此事开端,他有些生硬道:“算我欠缺考虑,以后便注意与你拉开距离。” “……?”娄念微微一挑眉,短暂沉默不言。 好像也许大概……玩脱了。 恰好此时,洞外传来混乱嘈杂的嘶吼尖叫。娄念斜了斜眼神,于洞外变动视若无睹,重新移回眼,一瞬不瞬望荀锦尧:“其实还有另一种策略你未想到。” 外头应是巫毒大师为拖延时间,将他囚禁的怨鬼放了过来。荀锦尧推测着,收回眼。 凭两人战力,荀锦尧不认为怨鬼能危及二人,便不着急,与娄念对上视线后他想了想:“你可说来……唔???” 你可说来听听。短短六个字,他没机会说完。 呼啦—— 下一瞬,灰色火舌舔舐即将越入洞中的怨鬼身躯,直冲洞顶的火光,映得空间一片亮堂。 娄念横臂搭于荀锦尧耳边,素白广袖自然垂落,形成最佳屏障。唯有一双瑰艳红眸不受阻碍,视线轻移,睨向洞外。 火舌腾起,炽烈灼烧,势头蔓延,直至再无一只怨鬼能从重重烈焰透出视线,他手臂一落,便降下一道无形屏障于洞口之处,将所有苍灰魔焰与灼热高温阻隔在外。 一转眼,娄念对上荀锦尧惊愕至极的眼眸。他像被取悦,笑音沉沉,闭目细细吻。 这时的荀锦尧想,不消娄念说来听听,他已然知晓第二种策略为何。 ——离我再近点,多占占我的便宜…… 呵,这不是自甘堕落么? 荀锦尧闭了闭眼,果断采取对策。 第52章 报复你的方式 巫毒大师痛苦嚎叫,在沙地里连连翻滚,周身火焰总算熄灭。 他头晕目眩,浑身烧灼痕迹,费力爬坐而起,目之所及尽是猩红,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这是眼球充血,还是魔界猩红月独有色泽造成的影响。 断臂的痛苦钻心剜骨,叫他口里直抽凉气。 上一刻,他被那双漠然无情的红眸锁定,狂躁跃动的赤红火光间,一点灼灼闪耀的苍灰无比平静祥和,在他的眼中逐渐放大,间隔咫尺之遥,离死亡只差一步。惊惶绝望之下,他断然舍去一臂,金蝉脱壳出逃。 险死还生! 他急切垂眼,望向自己怀中以肉身相护的提灯。圆睁的双目视线定止。 提灯中的白金光华已彻底变了色。 人的精元气呈白中带金,而若将人的魂魄抽出躯壳,魂魄呈纯粹的金色。而现在,提灯变化后的色泽,赫然是金色!若细看,那团金色中还有丝缕赤红掺染。 “……” 巫毒大师干裂淌血的嘴角不受控制抖动两下,喉咙里溢出嘶哑的笑音:“成了!成了!哈哈哈成……咕唔——?!” 最后一个“成了”未能顺利说出口。 巫毒大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心脏传来剧烈痛楚,似被什么捅穿之后再搅碎!他身不由己呕出大口鲜血,眼中茫然还未消退。 “呼……”身份不明的偷袭者轻轻舒了口气,弯身,从巫毒大师身侧捡起提灯。 巫毒大师心神巨震,缓缓滑动眼眸,却在看清偷袭者面容之前永远停止了呼吸。 —— 清风宗内。 “……还有那儿呢?好空,一个人都没有,做什么用的?” 荀锦尧感觉着手臂传来不可忽视的摇晃幅度,视线往左斜了斜,看见秦萌萌与叶柒柒两个师弟妹好奇的眼神,再往右移了移……移完了还得往上方调高点视线,迎上一对充满求知欲的晶亮眼眸。 他真的是心情复杂。 可他又不能当着师弟妹的面子把娄念甩下去,只得耐心答:“演武场。之所以空无一人,那是因为现在太晚了,宗门弟子早已歇息。” “喔……”娄念恍然大悟,抱着荀锦尧手臂不松手,“意思是明天白天会有人?我可以去吗?” “你若想去,自是可以的。”只要别再找我占你便宜就行。 荀锦尧心里碎碎念着后半句,不显异常补充道:“须得点到即止。” 娄念笑盈盈地应了个:“好。” 一旁,秦萌萌与叶柒柒二人旁观已久,不由得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想起刚回来那会,模样生得格外俊美的娄公子不顾旁人眼光,扯着他们大师兄就不松手。那磨人的架势,瞅着都要跟大师兄粘一块,跟人一道回去同居了! 二人面面相觑,也是头一回见这场面,尤其叶柒柒这个兜不住话的,抢上一步就跟人问了话。 可娄念分毫不害臊,冲二人笑得腼腆:“今夜多次遇险,有劳阿尧相护,叫我依赖得很,都不敢离他过远了。” “……”行吧,娄公子都这样说了,他二人还能说什么呢? 哪怕再多的不理解,他二人也只能尊重,将所有难言出口的吐槽化作心中的激烈呐喊:这娄公子太会黏糊人,自家大师兄虽是“靠谱”二字的代表人,但也不用离这么近吧! …… 现下,二人不出意外地在对方眼里看出某种一言难尽的情绪,纷纷收回眼。 秦萌萌向一旁抬了抬眼,专注盯了荀锦尧侧脸好一会,越瞅越觉着哪儿不对,凑近一步确定不是自己眼睛发花,她纠结一下,总算开口:“荀哥哥,我有一个问题。” 第58章 拖着个大型精美手臂挂件、加快了脚步打算回房一个人静静的荀锦尧看她一眼,勉强勾起一个笑:“什么?” “这里。”秦萌萌抬手点了点自己下唇示意,“你这里为什么破了?” “破了???”荀锦尧大惊,难怪总觉得有点疼!!! 但他也不能实话实说啊,连忙扭回脸瞎扯道:“在下面摔了一跤磕的,不打紧。” “是这样?”秦萌萌眨眨眼睛,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哎呀!”只听一声惊呼,叶柒柒指着娄念惊讶道,“娄公子那儿不也破了?难不成跟大师兄一块摔的?” “嗯?”娄念浅浅抬了抬眼,正张口欲言,余光瞥见荀锦尧跟他比划的眼神。 那眼神明摆着是要他承认摔了,不要乱讲某些大实话——就比如,讲是荀锦尧推不开他、咬他一口示意松手不成,反被他报复着反咬了回来。 与这样紧张但又坚定至极的眼神对视须臾,娄念一弯唇,笑了,本到嘴边的一个“是”字咽了回去,转变话意,含了点埋怨道:“可不就是嘛,阿尧见自己要摔,趁我不备拉我一把,把我也拽了下去。” 话末他还冲荀锦尧挑了挑眉梢,眼底满是得意与挑衅——我不但没说实话,还按你意思承认了,是不是做得很好? “……”荀锦尧表情僵在了脸上。 “大师兄可真是,”接着就听叶柒柒指责道,“怎得自己摔了还不放过娄公子呢?娄公子一个辅助型修者,若是摔坏了哪儿可怎么……哎呦!” “啪”一声,是秦萌萌把叶柒柒拍闭了嘴。 秦萌萌笑着打圆场道:“还不是无意之举嘛,哪个摔了不会条件反射揪旁边的东西?” 叶柒柒撇着嘴,捂着脑袋,闷闷附和道:“是这样的,摔就摔了吧,懂得吸取教训便好。” “……”荀锦尧深感无力,直觉得自己得赶紧把身边这满嘴跑谎的小妖精送走。 “好啦好啦,荀哥哥下次小心!”秦萌萌安慰完了,好奇问,“所以你二人到底怎么摔的?” “怎么摔的呢?”娄念困扰地轻蹙眉心,“摔得太疼,记忆从脑子里摔出去了。” “嗯??” “……”鬼都不信。 说多错多。沉默一下,荀锦尧严肃认真唤:“秦师妹。” 他一认真,秦萌萌立觉得此事不简单,难免紧张:“什么?” 荀锦尧面无表情道:“时候不早,早过了宗门弟子休息的时间。师兄不想被值夜弟子批评。” “……?”此事真的是……很不简单。 第53章 不要走,陪着我 秦萌萌努力忍耐片刻,绷不住笑出声:“哪个值夜弟子会批评宗门大师兄?荀哥哥嫌摔得丢人,咱们就不说了。” 眼看差不多到住宿的地方,她退开几步摆摆手,笑着跟几人告别。叶柒柒看看周围,心觉场面不对,索性也告别离去。 望着叶柒柒飞也似跑走的背影,荀锦尧突然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现在不就只剩他与娄念两人了吗?!这夜深人静的,他一个人,该如何委婉拒绝一个总想黏糊他的大美人啊…… 这时的荀锦尧开始后悔,为什么方才未想起来将叶柒柒留下? 想再多也是无用,荀锦尧瞟一眼娄念耐心等待的模样,狠狠心,一甩胳膊把人抖下去,往后退一步清清嗓子,努力拿出过往引领招待宗门来客的态度,有礼道:“你随我来,宗门贵客与门内弟子不在同一处住宿。” 他装得一派淡定,摆明了要避某事不谈。娄念安静与他对视,看皎洁月色下他俊逸疏朗的眉目如画,也看他清明眼眸里的波澜不兴。 初春微凉的夜风捎带花草泥土的芬芳,扑入鼻翼,心神清爽。良久,娄念轻声道:“既是贵客,我该是有资格自己挑地儿的?” 荀锦尧不着痕迹移开眼,像是仍与他对视,又像越过他望月上枝头:“按道理来说,可以。但也得合乎情理,倘若你要住演武场,我不能顺你的意。” 娄念勾了勾唇:“我若要与你住一同,你会不会搬去演武场?” “……”荀锦尧眸子里的光闪了闪,不多费力,理解他话里含义。 “不会,我可以把我的住处让给你,自己另找个地方对付一夜。” 顿了顿,荀锦尧补充:“这个地方不会是演武场。” “行罢。” 娄念转脸迎上柔和月光,笑道:“都是玩笑话,我不占人住处,也不跟人住一块。” 荀锦尧沉默少许,转过身:“走了。” “嗯。” 入夜的清风宗,空地无弟子切磋比武,长廊无朗朗读背声,一片安宁。弯月拨开云层,有光千里迢迢而下,给流水笼上一层轻薄银纱。池畔花草间流萤扑飞,荀锦尧引娄念从鹅卵小道绕过,穿过庭院,驻足在门户廊前。 这时的荀锦尧不多犹豫,誓要当一个无情的公事公办领路人,舍去友人间无需见外的行礼一环,让开身前道路:“青竹园日日有弟子打扫熏香,环境幽静,算得怡人。你在此凑合住一晚,若有其他需求,明日再差人添。” 青竹园……娄念内心默念这个名称,打量打量周遭景致。 院内和庭院拱门以外均种植青翠碧竹,无怪此处名唤青竹园。 他正暗自琢磨着,余光瞥见荀锦尧转身欲行,不作声笑一下,眼疾手快,抬手攥上荀锦尧手腕,几分幽怨道:“阿尧做什么走这样急?” 第59章 荀锦尧脚步一顿,未回身:“……时候不早,你尽快休息罢。” “我也想啊。”娄念有点苦恼地道,“但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嗯……小小的事情~” 荀锦尧无奈,拂开他手,终是回了身看他:“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娄念似是歉意,温顺地放落了眼睫毛,小声道:“我的药……阿尧不管了吗?” “……嗯?”荀锦尧一怔。 是哦,他忘了还有这茬子事。 —— 在荀锦尧二人未出魔界之前,孟薇雪将上官影配置的新药全部交给了荀锦尧,附加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定要照看好那麻烦透顶的死小鬼。 当时,荀锦尧瞟着娄念郁闷憋屈的小表情,是真的没有办法。 孟薇雪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得清楚,究其根本,无非是拐着弯子指责娄某人不懂事儿,就算拿着药,也得走半途故意丢了。 实话实说,荀锦尧也不知世上怎会有情愿忍痛挨伤,也不愿好好喝药的奇怪生物。秉承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面对孟薇雪的交代,他当然是点点头一条条认了。 而现在,所有药都在他那儿存着,他总不能不管事,自是要天天盯着娄念喝药的。 —— 当荀锦尧带着煎好的药重回娄念屋内时,娄念正翻看着洒扫弟子留下的闲书。一页一页地,他看得甚是津津有味,连荀锦尧到来,他都未抬头打过招呼。 荀锦尧走近几步,注意力不经意放在娄念轻轻磨蹭着驭艳微书页的手指。 视线一顿,荀锦尧仔细回想一下,印象里从未见娄念用过正规武器。记忆里的娄念多是纵着苍焰就敢跟人厮杀搏斗,很偶尔的,才会捡个被旁人看做破烂的小石头子、树枝、酒盏之类的东西跟别人武器对着拼。 这种看似搞笑无礼的行为,可能该被称作强者的自信。 因而,寻常修道者手上常生的茧子,在娄念那里自是丁点都见不着。外人见了他的手,只会当他是娇生贵养的富家公子,两手不沾阳春水,才养得出这样一双白净的手,在柔暖烛光映照下温润如玉砌。 直到荀锦尧将药碗放上桌,娄念才将闲书倒扣在一旁:“你们清风宗的弟子,平日都看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他问得兴致盎然,红眸中波光流转,似玉石生辉。荀锦尧本想哄他赶紧把药喝了了事,与这样一双眼眸对视那一瞬,荀锦尧将要出口的话语终是无声咽回——没办法,他受不住这样一双眼,不自禁就难以拒绝答复了。 可现在是大半夜,他着实不想在这时候显得自己是来刻意找人聊天,遂低了低头,没事找事地拿小勺搅了搅碗中不算烫的汤药:“寻常的闲书罢了,在城内小地摊就买得到,并非清风宗弟子才能看。” “城内小地摊……”娄念重复一遍,似要往心里记牢固,继而问荀锦尧,“那,清风宗弟子平日还干什么?” 这话入了耳,荀锦尧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他总觉着这话问得耳熟,像过往,门派新入门弟子对未来的未知生活期待满满,向自己逐条发问。 荀锦尧在心里默默比较一番,口上答:“不是新鲜事。也就最普通的晨读晨练,跟门内长老或者师兄师姐修习理论术法,学得好了还能得到宗门奖赏,当然,若是干了坏事的也得去赏罚堂领罚。” “再不然就是些大世面,像是门派交流、仙门比武……太多了,若不在清风宗待个三五年,大小事都摸不全。” 第54章 诶?你说你想我啦? 娄念点头表示明白:“你们什么时候收人?有修为与年龄限制吗?” “?”荀锦尧越发觉得何处不对。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怎么感觉那么像新入道的修者调查各门派差异与入门条件,综合比较一遍,以确定自己去向呢?! 荀锦尧含了些不确定,盯着娄念道:“容我确认一下,我若答你了,你下一个问题莫不是要问自己能不能入宗?” 娄念眼神显出奇异,点头道:“不愧是阿尧,连我想说什么都知道。”他自信满满昂了昂下巴,“我来,清风宗不会不收吧?” “…………”荀锦尧倍感头痛,以手加额,“你是想来顶替我师父的位置么……” “什么?”娄念眼睛亮了亮,“来了就能当你师父?” 荀锦尧抽了抽嘴角,也不知娄念是不是真没听懂自己话里含义,深感无力道:“我想你在开玩笑。” 娄念却笑了下,看着他的眼神似别有用意,少许才道:“这句话太长,我只听前三字。” 前三字?荀锦尧愣了愣,稍作回忆。 “?!?!”这人不对劲!! 由从容自在到如坐针毡只需要一句话的时间。那一瞬,荀锦尧什么该想不该想的都想起来了,就比如……今夜,苍灰火焰恣意烧灼,杀尽洞外疯狂袭来的恶鬼凶魂……他二人却在洞内拥吻,推拒间愈发深入的吻,慢慢地,掺染了血腥…… !停!! 荀锦尧霎时觉得面上发烧、浑身不自在。他猛然丢了手中小勺,伴着勺碗磕碰清脆一声响,推了椅子就要走人。忽而他动作一顿,手僵在了椅子扶手。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直觉告诉他,自己走后娄念定不会好好喝药,只会这么一直坐到早上捧着药碗干瞪眼。 “……”好像不能走。天哪!这可如何是好?他真是纠结得不得了。 第60章 心情复杂地偏了偏脸,荀锦尧看见娄念有点沮丧的神情,似在为自己说过的话而忏悔。 “唉——”荀锦尧叹了口气,终是重新坐了回去,注意力道将小碗朝娄念推过,话音放柔缓了,哄道,“赶紧喝了。” 潜在意思是,喝了我就走,一刻不多留。 娄念听明白了,拖着时间就不喝,拄着下巴与荀锦尧对视一会,垂了眉眼,故作伤感地低低道:“阿尧做什么这般冷落我?” 听他说得,好似荀锦尧欺负他一般。 荀锦尧也是没有办法,认命挑白道:“我从无针对你的意思,也知你行事素来率性而为。” 顿了顿,荀锦尧还是道:“像今晚,是人都有无法自制的时候,殃及他人毫不意外。我可当它们不存在,睡一觉起来明天就忘。对此你也莫要再提。” 荀锦尧话说得急促,一股脑倒完以后心里都轻快不少。好了,接下来就看罪魁祸首怎么回他的话吧…… 作为亲人的罪魁祸首,娄念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喝掉碗中汤药,放下碗,掀过眼来看荀锦尧。那一眼含了遗憾可惜的意味,他抬指将水渍向唇边抹去:“千万别忘啊阿尧。” “你看这里,”他向荀锦尧凑近了些,提示一般,手指再度蹭过唇角,轻轻“嘶”一声,蹙着眉埋怨道,“沾水挺疼的。” “……”荀锦尧受他提醒,盯着他唇角看一会,有点心虚,“疼?” “疼啊。”娄念红润的唇翕动,倏而牵扯起浅笑的弧度,轻声问,“你不疼么?” 荀锦尧短暂陷入了沉默。这般一看,咬人是他荀锦尧带的头,不也是个罪魁祸首吗? 相当诡异地,他二人扯平了。 荀锦尧无话可说,娄念便看着他笑:“默认了?你不疼也太不公平,不若我再给你咬一下?” “?”这就不合适了。 荀锦尧顾不得心虚,立时拒绝:“不必了,我定比你还疼。” “哦,疼就算了吧。”娄念满不在乎耸耸肩,就这么点空隙,见荀锦尧推了椅子又想走。他再低眼一瞧,药碗空了,确是没办法用相同的理由留人。但没关系,他可以直说。 “等一下嘛阿尧。”娄念笑吟吟地攥住荀锦尧手。 “……”荀锦尧忍耐着,终是好脾气地挤出几个略显生硬的字节,“药一晚上只用一次,你该睡了。” “可我难得来一次正道大宗门,激动得睡不着啊。”娄念很是无辜,将荀锦尧往身前扯了扯,缓声道,“有一不情之请,陪我聊聊可以吗?不用太久,一会就好。” “……”荀锦尧在内心连环做斗争——走,还是不走?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他扪心自问,今日一整天他对娄念足够包容,态度良好,只要他想,直接走人不会显得不给人面子——他的私心如此劝说他,可不经意间,他瞥见娄念饱含期盼中带着“是否给阿尧添麻烦”的歉意眼神。 钉子一样敲在荀锦尧心里!荀锦尧突然觉得,自己若不留下,就是多造孽、多对不起人一般。 于心不忍,他的私心败下阵来。 其实吧,按他过往的修养来论,他本就不会拒绝的。一个人想跟你聊,那是因看重你,把你当朋友,否则人家做什么跟你浪费时间呢? 该珍惜并尊重的。 “……一会?”荀锦尧终究没有离开那把椅子。 娄念微微一勾唇角:“一会。” 第55章 只勾引你一个 将那看着就脑瓜子疼的药碗推去桌角,娄念随口问:“方才说无法自制的时候……阿尧既那般说了,你曾经是干了什么?” 他抬了眼来,似笑非笑:“莫不是也跑去亲了谁一口?” “?当然不是。”荀锦尧毫不心虚,应得干脆。 “那是什么?”娄念问。 荀锦尧想了想:“跟你说一件,别往外说便是。” “自然。” “先前你该从我师妹口里听过,我师父喜好烟草。”荀锦尧徐徐道,“真要细究的话,那是十多年前持续到现在的事情。” “我师妹幼时身子弱,五岁那会伤风感冒不断,嗓子也在其后害了毛病。当时有弟子跟我讲,这全赖我师父抽烟草没背着我师妹。” “我当时年纪不大正叛逆,受一众弟子怂恿,一个冲动之下,偷摸溜进我师父房里,把我师父珍藏多年的名贵烟草全倒去了池子里。” 现在想来还是很丢人,荀锦尧抿了抿唇,过会才道:“倒完回来才知道,一群弟子都是玩笑话,哪知我真的敢去。一个个说的时候一头劲,听完我干的好事后都惊得目瞪口呆,避着我叫我别跟师父说他们认识我。” 娄念看荀锦尧一眼,倒没那么意外。也不知是否直觉,他早就觉着荀锦尧内里像是与温雅持重的表面有些偏差——讲白了,看着正经,其实没那么正经。 “这样……”娄念落回眼,漫不经心问一句,“秦宗主罚你了吗?” “罚啊,怎可能不罚。”荀锦尧无奈道,“在我师妹苦苦求情之下,我都在金玉书院扫了一个月地。” “活该。”娄念淡淡然评价一句。 说着要聊天,娄念却随手拿过那本闲书翻了几翻,悠悠道:“人家姑娘的事,你少管。” “怎成了人家姑娘?”荀锦尧倒不气,“萌萌是我多年看着长大的师妹。” 第61章 翻着书页的动作一顿,“啪”地一声,娄念把书合上:“阿尧,问你一个问题。” 荀锦尧大度点了头:“问吧,时候不早,只许问这一个了。” “可以。”娄念凝视着他的眼眸,“你对你师妹作何想法?” “嗯?”荀锦尧一愣,“怎得问这种问题?” 娄念眯起眼来笑了下:“谁知道呢?或许是在考虑我明天要不要走人?” 也不知普普通通一个问题,怎就和他走不走人扯上了关系。荀锦尧暗自琢磨一下,将某种欲要冒头的想法扼杀在脑海深处,实话实说道:“当我亲妹妹看待。她小我五岁,打小就跟在我身边了。” “……”娄念沉默看他一会,别开眼去,“那行吧。” 将手里的闲书放下,娄念开了口:“走之前再问你最后一句。” “?”荀锦尧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或许他该制止娄念问出口?可转念一想,走都要走了,什么话听听也无妨。 “问什么?”荀锦尧思考一下,“难不成是问我待你作何想法?” 正想随口掰扯两句把人哄开心了顺利完事,荀锦尧却听娄念否定道:“不是。” 娄念接着道:“那个没必要问。” “至于我想问的……”他定定看向荀锦尧,烛光晃在他眼里,明亮而瑰艳。一抹笑意逐渐从眼底氤氲浮起。 “阿尧,亲都亲完了,什么时候改变改变你心里对我的想法?” —— 次日一早。 一群个头不大的小家伙围簇在荀锦尧身边,扯着他衣角,叽叽喳喳吵成一团:“大师兄!到我了到我了!” “不是你!下一个是我,大师兄说好了抱我!” “骗人!大师兄不要信他们,明明是我,是我!” “行了行了,不要争。”荀锦尧脑瓜子嗡嗡直响犯着痛,揉着眉心面上发苦,“说好按上次月试的排名来,怎又打乱了?” “你快让开,不要碍我的事!” “啊呀——谁让你挤我了?” “……”荀锦尧一人的声音被淹没在众多小弟子的争吵声中,整个人被推来拽去,甚是无力,索性仰目看天,“啊……我的天。” 这些小弟子中,小子着灿金道服,丫头着玉白道服,象征他们来自清风宗专管年幼却天赋异禀入道者的金玉书院。 荀锦尧拿他们没办法,望了会天,不自觉走神。 还记得昨夜在青竹园,娄念话里试探的含义强了些。 大半夜的,娄念问这个干什么?! 荀锦尧在原地懵了好一会,然而最终!他还是当了个不为美色所惑的正人君子,在大半夜这种绝妙的时间段、迎着那张能轻易蛊惑人心的脸蛋,一本正经跟人道:“若是你亲完人睡不着觉,我建议你这辈子都不要亲人。” 继而他甩袖就走,真真叫个干脆利落,只是那边刚要推门,听得身后人捺不住笑音,低声责他:“煞风景。” “……”煞就煞吧。 荀锦尧头也不回道:“你一人待着,多自重。”握在门边的手紧了紧,他加重语气补充,“难得出来一趟,想去哪儿等白日我可领你去,夜半招人来你住处的举动,日后少做。” 他话说得委婉。娄念单手托下巴看他背影,笑意更深,挑明了问:“干嘛?非把我跟你绑一块,怕我勾引别人?” 话里带着种:“是不是要我只勾引你?”的意思。荀锦尧无心一言,硬是被他说得变了味道。 但讲句心里话,不知是否错觉,荀锦尧总觉得娄念有勾引自己的意图。他不由得眼神复杂,偏过脸看娄念,实话实说道:“我本意是要你别招我。” “哦——”娄念拖长声应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指尖一下下点着颊侧,思量着:“既说了明日领我出去……” 稍稍停顿,他偏头笑了下:“什么时候呢?我等你。” 第56章 依照约定,我来见你 思绪转回当下。念及昨夜和娄念约好的时间,荀锦尧低回视线看身边围着的师弟妹,心生无奈。 他荀锦尧素来守时,不是拖时间的懒鬼,既跟人约好了,自会心里惦记着,早上该起来就起来了。谁料,荀锦尧算着时间刚迈出兰清院,就在院外见着一群穿戴整齐的小弟子。 那一瞬,荀锦尧的心理:“???” 这是要干什么??? 小弟子才不管荀锦尧疑不疑惑,见了人就连蹦带跳地要往他怀里扑。也就领人过来的小领班性子冷淡点,跟荀锦尧一块被挤在中央,面上神色端得板正,三言两语跟荀锦尧解释清了缘由。 金玉书院的小领班,名唤谭辞舟。 眼看局势向一发不可收的趋势发展,谭辞舟斥道:“来之前如何说的都忘干净了?过来站着排队,再闹就回去把若水心经抄三遍!” 声嗓稚嫩却不乏严厉。 人群静了一瞬,有小弟子怯怯扭头,小声惊呼:“哎呀!小舟领班……” “呜……我可不想抄若水心经。” “快,站好站好啦!” 一众小弟子互相拉扯,不多会,竟真从荀锦尧身旁散了个干净。 “……”荀锦尧一时无言。仗着自身的本事,他可是有资格在金玉书院执教的,可他瞧瞧眼前这些小弟子跟自己撒娇耍赖的模样,再瞧谭辞舟一句话把小弟子吓得老实排队的模样…… 第62章 真是不理解!同样在金玉书院里头混,他年纪还比谭辞舟大不少,威慑力竟始终及不过这个十五岁的小孩儿……他还真是蛮佩服谭辞舟的。 好歹耳根子是清净了,小弟子也按月试排名排了队。荀锦尧搂过飞扑上前的小弟子,冲谭辞舟欣慰道:“小舟比大师兄靠谱不少。” 谭辞舟摇头,微红着脸小声道:“没有的事。” “好了,走罢。” —— 清风宗的路线,荀锦尧走过二十来年,早就知道从哪到哪可以抄一抄近路。从兰清院到青竹园,不长不短一条路,受一群小弟子爬上爬下换人抱的拖累,荀锦尧硬是走了好半天。 荀锦尧估摸一下,无可奈何地发现,他与娄念约定的时间早已超过。没办法,这可怪不得他。他暗暗叹了口气,只希望娄念莫要跟他计较。 “呐,大师兄!”有小弟子拽了荀锦尧的衣袖。 荀锦尧回过神来:“怎么?” “大师兄刚刚说的,”小弟子昂着脸,好奇地同荀锦尧问道,“那个哥哥真的很好看吗?比大师兄还好看吗?” 小弟子话里说的哥哥,当然只有娄念一人。荀锦尧生怕这些小弟子跟折腾自己似的招惹娄念,趁着没到地方,顺口跟小弟子们提一嘴,也是来得及的。 至于娄念好不好看嘛……尽管心里直接把中间的“不”字划掉,荀锦尧仍是答得中肯:“好不好看,你们自己见了才知道。” “喔——!真的假的啊?!” “我怎么不信?世上还有比大师兄好看的哥哥吗?” 小弟子们七嘴八舌一通议论,有离得近的小姑娘摇着荀锦尧袖摆,软糯糯地道:“比大师兄好看也不要紧,人家只喜欢大师兄一个。” “行行行……”荀锦尧还能说什么呢? 不多久,荀锦尧领吵吵闹闹的小弟子们从青竹园爬满爬山虎的矮墙绕过,迈进拱门,抬眼一望,正望见娄念站在庭院几株修竹旁,听闻他一行人的动静,回眸间深邃红眸微弯,笑意清浅,俊美的眉目恬静怡然,青竹园满园秀美景致便失了色彩。 荀锦尧微微一怔,脚步不自觉顿止。他突而心生感慨,想有些人生来就是夺人眼目的。 待回过神来荀锦尧方回觉,身边围着的一群小弟子几乎散了个干净,只剩几个老实点的,或者信誓旦旦说只喜欢大师兄一个的小家伙还拽着自己不放手。 天哪,这还得了?剩下的一群人明显是早把他方才的嘱咐抛诸脑后,一个个连跑带颠地凑去了娄念身旁。 真是,他这大师兄的面子还要不要了?趁小弟子们还没上手抓娄念干净整洁的白衣,荀锦尧加快脚步上前,本想出言训斥几句,却见一群小弟子没几个围娄念太近的,多是眼神好奇地瞅着人,连招呼都不敢跟人打。 “……”有点诡异。荀锦尧心里犯着嘀咕,上下打量娄念一遍,突而意识到问题所在——要说娄念其人,瞅着好看是真,但论周身气场,还真没那么亲和。 荀锦尧仔细数数,他跟娄念在一块相处已有数日时间,尤其最近几乎天天被娄念撩拨勾引,早遗忘了娄念与他见面那会缠着白纱不以真容见人、誓要跟人划清距离的模样。 可搁着现下,一众小弟子年纪不大,头一回见娄念,自会嫌他不好接触,不敢贴他便不奇怪。 这般想着,荀锦尧不再管他带来的小弟子,抬目迎上娄念探究的眼神。 “阿尧做什么带这么多人找我?”娄念有点埋怨地问。 “……”行吧,荀锦尧承认,自己有一点点的心虚。昨夜可是他自己承诺要领人白天出去玩,结果呢?白天他不但来迟,还给人带了一群吵吵嚷嚷的小弟子过来。 荀锦尧实话解释道:“金玉书院的师弟妹正赶十日一次的休息日,听说我从外界归来,早上特意跑来寻我带他们外出游玩。” “懂了。”娄念点头道,“找我是顺带。” 荀锦尧反驳道:“有一说一,先与你有约,怎能叫顺带?” “也行。”娄念笑着落低了视线,抬指抵开一个正拿他袖子打结的小师弟的额头。 要说这小师弟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大群小弟子里,也就他敢对娄念动手动脚,这会他被娄念戳了,才摸着脑袋,傻呵呵地笑着退后。 只不过娄念这一戳……一群小弟子默默离他更远了。 荀锦尧不由得心情复杂,也不知自己身边一个娄念,一个谭辞舟,是怎样于无形之中威慑小弟子的。 对他心里想法,娄念自是无知无觉,问他道:“说是外出游玩,去何处?” 荀锦尧收回思绪:“今天天气不错,也有风,他们要去放风筝。” “地方的话,宗门往东走走,不远就有草坡。” 第57章 约会就要单独相处 师弟师妹这种存在若是变坏了,只可能是被惯的。荀锦尧走一路被缠一路,苦不堪言,还能维持一不打二不骂,至于纵容的结果……他在草坡帮小家伙们放飞好几只风筝了,才想起他还带了个大家伙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荀锦尧四下张望一圈,没瞅着娄念身影,唯有一群小弟子携来欢声笑语,扯着风筝从不远处的草坡跑过。 糟了……难不成是气他不守约定,自己跑了回去?荀锦尧暗暗疑惑又忧虑,嘱咐身旁小姑娘道:“手里的线别放太快,若再有问题就找你们小舟领班。” 第63章 见小姑娘乖巧点头应了声:“好。”荀锦尧抽身离开。 草坡都是空地,视野不受阻碍,他正面望一圈寻不着娄念,娄念要么是提早一步跑了,再要么嘛…… 荀锦尧几步绕去坡顶的大树背后,稍稍放下心,笑道:“我还当你等得无聊,提前跑了回去。” 娄念靠树而坐,如瀑的柔顺发丝草草束着,散落身后地面。他手里持一册书卷,垂眼细细读。听闻荀锦尧话音才昂起头来,阳光被枝叶剪碎,落入他的眼中。他懒散散眯了眯眼,看荀锦尧走到他身边坐下。 借着坐去地面的动作,荀锦尧瞟见天际几只形色各异的风筝:“你要弄只风筝玩玩吗?我师弟妹带了不少。” “不要。”娄念转回眼,抖了抖手里书卷,“小儿科的东西,我能比风筝飞得高,反显得风筝无趣了些。” 荀锦尧忍俊不禁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荀锦尧总觉着娄念话落后没有接着搭理他的意思。他只好偏过脸,有点心虚地小心谨慎瞟向娄念专注看书的侧脸。 “……”荀锦尧微微出神,想说的话语没有说出口。 这一刻,除却“好看”二字,荀锦尧心中已不作他想。 有些人,你只消看他一眼,便再难移开视线。树影里,荀锦尧视线点点游移,安静看娄念线条流畅优美的侧颜与下颌,随着呼吸眨眼轻颤的眼睫,白皙中透着浅淡红晕的面颊…… “刷啦”一声,娄念手里的书册翻过一页。 “?”荀锦尧愣愣眨了眨眼,受这一声惊动回了神。继而“啪”一声轻响,他手拍去了自己眼前…… 要命。移不开视线……那就挡住它! 真的不能再看了——荀锦尧刚意识到自己盯着娄念瞧了许久。像初见娄念那时一样,他还是不明白,世间怎会有这样好看的男人的? 挪开手后荀锦尧大力甩了甩脑袋,抬起脸来,见娄念向他挑了挑眉梢,眼里有疑惑的神色。 荀锦尧讪讪笑了下,总不能实话实说。他低了视线,望向娄念手里书本掀开的那页,其上绘制黑白插图,兼不算很多的话语描述。 越看越觉得内容熟悉,荀锦尧脑海中搜刮回忆,琢磨道:“你这看的好像是……” “《猴子捞月亮》。”娄念也不追问他缘由,翻过一页,直接予他答案。 “??”荀锦尧震惊,“你爱看儿童读物?” “你们正道只准小孩儿看?”娄念反问他。 “……”荀锦尧沉默一下,“这倒没有。” “那就妥了。”娄念不以为意,转脸冲他笑了下,“小时候听外婆讲过,现在重新读来,感觉格外奇特。” “原是如此。”有些时候看书不只是看内容,也是看回忆。荀锦尧表示理解,又去瞧娄念手里的故事书,猛然察觉这本与昨晚那本不是同一本。 荀锦尧疑惑问:“你从哪儿弄来的新书?” 娄念默不作声与他对视少许,合上自己的故事书,托起了脸颊:“你说从哪儿能弄到新书呢?” “……”荀锦尧敏锐听出娄念语气里暗含的指责。几乎下意识地,他联想昨夜与娄念说过的话,只得硬着头皮道:“城内小地摊。你自己跑去买了一本?” “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啊。”娄念眸中情绪些许幽怨,“还好自己去买了,否则连坐这儿打发时间都做不到。” 他话里重复了两个“自己”,好像在刻意提醒荀锦尧冷落他的事实。荀锦尧听得明白,也是没有办法。 荀锦尧自知理亏,低头去揪地上的新生草叶:“等明日我师弟妹回书院修学了,我再单独带你出来一趟。今日的话,随便聊聊如何?” “可以。”娄念笑盈盈地道,“接着昨晚的聊?” 荀锦尧没失忆,记得起昨夜与娄念聊了什么——当然不能接着聊! 好在娄念翻脸比翻书速度快,既是毫无周转同意了,荀锦尧转移话题道:“有个问题问你,方才听你提及外婆,你幼时是被外婆养着的吗?” “印象里只有外婆,别的没了。”娄念道。 “这样?”荀锦尧瞥他一眼,有点奇异。 早知闭月城曾被煞罔命人放火烧掉,里头的活人少有幸免。可荀锦尧与娄念初遇时,曾试探性地提出要为娄念打通灵脉一事,随后娄念与他谈及自己的父母双亲非是魔修,他下意识就以为娄念打小与父母双亲住在一同。 但现在听来,他的想法却是大错特错的…… 荀锦尧再仔细一想,那时候的娄念八成没与他说实话。天哪,荀锦尧这才发现,娄念起初骗他的事情还真不少…… 荀锦尧无可奈何,见娄念确实有好好聊天的打算,他想了想,向娄念确认道:“再问你些别的可以吗?” 娄念点头:“随便问。” 荀锦尧这才道:“一件好奇很久的事情,你是怎么成为魔修的?” 第58章 摸一摸 说好奇不是假话。荀锦尧一直没搞明白,若说那场烧家的大火为导火索,当时的娄念分明只是凡人孩童,没有修为,连入魔的基础都没有。那场大火,或者说那场大火之后的娄念到底遇上了什么,才有了修行入道的机会和入魔的缘由? 岂料,娄念干脆利落地答:“不知道。” 第64章 “……?”荀锦尧惊诧万分,“你自己不知道?” 荀锦尧表示:不信。可他再转念一想,哪怕娄念说了“随便问”,难保遇到某些问题不想跟他说实话的可能。 荀锦尧补救道:“不知道就算了。我们可以说点别……” “事先声明。”娄念打断他,大抵看透他心中所想,继而道,“这件事情我真不知道。” 既不是谎话,荀锦尧更为费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全赖十几年前那场大火嘛,”娄念靠着树干懒懒道,“我随发小躲躲逃逃,也不知怎的,最终在河道附近失了意识。” “……”失了意识。 荀锦尧陷入沉默,两个孩童在大火包围的空城里丧失意识,得是多大的命才能安全生还? 娄念道:“也不知昏迷期间发生何事,只知苏醒其后,我体内就有充斥魔息的灵力流动。” 顿了顿,娄念道:“更怪的是,灵力修为绝非初入道者能达到的程度。” “?!”荀锦尧不由骇然。原来娄念强悍实力的背后还有内情? “很难想象,但却是事实。”娄念道,“阿尧该知道,修者修行,灵力源自丹田,游走经脉。我仔细感知一下方发觉,我丹田内多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荀锦尧忙问。 娄念微眯了眼眸:“九幽深渊的苍灰魔焰。” 荀锦尧惊愕之余,推测道:“这么看的话,你多出的灵力修为应是受了苍灰魔焰影响?” “或许吧,谁知道呢?”娄念无所谓道,“我连苍焰为什么在我身上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苍焰不对我造成任何伤害。总体而言,对当时性命难保的我来说是件好事。” 荀锦尧沉默一下:“事出反常必有妖,背后定有玄奇之处。” 娄念不置可否:“无论如何,我摸索不透。” 荀锦尧仔细想了想:“你身上有这些奇特变化,随你一同的发小呢?” “他没事,该怎样还是怎样。”娄念道,“孟大小姐收养我二人之后,帮他打通了灵脉,教他成为无魔息掺染的正常修者。” “只是当年事太诡异,早些年我不敢跟孟大小姐表明苍焰加身。” “倒是被苍焰针对一遭。”荀锦尧思量着,“魔修灵力气息偏阴躁,加之你一入道就有了超越初入道者的修为,想适应当是有点困难的?” “不是有点,是非常。”娄念答得毫不犹豫,“我当初不会用,觉得这东西就是跟我作对。它鬼得很,不出多久,我被它扰得连心性都受了影响。” 荀锦尧一挑眉:“什么影响?” 娄念不答反问:“在魔界这种实力至上且不计手段的地方,你觉得会是什么影响?” 他话里意思未挑明,却不难理解。荀锦尧稍作思考,点了下头:“可以想象。” “未必。”娄念微微扬起嘴角,偏过脸来看荀锦尧,瞳眸中神色了无波澜,隐在树影间深不见底,“我杀过的人,无论正修还是魔修,数目远超你想象。” 荀锦尧未作声。娄念看一会荀锦尧不见变化的神色,表情逐渐意味不明:“与我谈两界和平,还知道我这么多事情……你不怕把命送进去?” “……”这一刻的荀锦尧突然觉得,娄念其人并不好懂。他以为自己与娄念相处数日,见识的那些都是娄念的本质,可现在,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有一定可能,娄念近日与他的友好与亲近,统统是抱着玩闹的态度。只有最初佯装柔弱,暗地里盘算着试探他一通,根据他的表现决定是否把他葬送墓地的娄念才是真实的。 荀锦尧默默与娄念对视,耳边除了风过,唯余树后小弟子的玩闹嬉笑声。良久,荀锦尧望进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道:“不怕。” 话落,荀锦尧看见那双眼眸的睫毛颤了颤。 娄念眼里浮起一抹稀薄的笑意,单手撑在草面上,倾过身向荀锦尧靠近:“真不怕啊荀仙长?”他刻意唤回最早对荀锦尧的称谓,显得疏离,抬过另一手,指甲饱含威胁地轻轻蹭过荀锦尧脖颈一点凸起,“你感觉一下……你最早一剑划在我这里,我还给你记着呢。” 他离得太近,阴影倾覆下来。荀锦尧向后仰了点头,喉结不自觉滚了滚,半落眼睑望向娄念颈前,稍作判断,否认着:“不是,实际的位置要更靠下。” “嗯……”娄念带着点鼻音应了,像是在思考。最终,他选择放弃,无所谓道:“都差不多。” “……”荀锦尧不言。他想起煞罔魔尊当初划了娄念一刀,娄念便将煞罔魔尊杀了之后砸了人的雕像。那么现在……娄念会如何待他? 荀锦尧没继续想,抬起眼来,平静道:“说了不怕便是实话。我客观与你分析,与你谈两界和平是形势所需,你刚接管魔界,战或不战两条路,总要挑一条往下走。” “于凡界而言,你夺了煞罔魔尊性命,你若想与正道相战,带给正道的威胁绝不下于煞罔魔尊。早在煞罔时期,正道不可能无力抗争,却也损失惨重。现下既有转机,取胜希望也不及先前明了。理智来看,正道该选不战。” “当然,总有人心怀仇怨,想与魔界继续斗个你死我活。巧的是,我与清风宗并不属于其中一员。因而我才代表清风宗与你协商。” 娄念手依旧摁在荀锦尧颈前,未出声。 第65章 荀锦尧心有自知之明,没打算费力与他硬掰,顿了顿,继而道:“至于我问你问题,如刚刚所说,本也只是友人间的闲谈。就哪方面来看,我都不是为了将性命栽在你手里。” “你可以像最初一般说谎或者不答,非等说实话后取我性命,只能说是你想那么做。或换句话说,只要你想取我性命,你可找其他更为直截了当的方法,没必要通过这点事情与我拐弯抹角。” “所以我说我不怕。”荀锦尧定定看着娄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既是切实与你接触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与你相处得战战兢兢。” “……”娄念安静看他一会,松了手来,“行罢,你想得清楚。” 但他没有远离,精致的脸蛋凑在荀锦尧眼前,抿起了唇笑,乖软的模样与方才全然不似一个人,继而歉声道:“只是个小小的玩笑,阿尧应是不会当真的?” “……”荀锦尧实话实说,就是他想当真,他也不能,或者说是不敢当真。 只不过,荀锦尧素来捉摸不透娄念内心到底想什么,倒觉得这人翻脸速度胜似六月天,一时心血来潮,起了玩闹的心思,刻意试探他还真不奇怪。 第59章 喊夫君,不可以逃跑 如此一想,荀锦尧抬起手指点在娄念颊侧,往后轻轻推了推:“这种玩笑以后莫要再开,再来一次我真会被你吓到。” “哦——”娄念坐回身,拖长声应了。 荀锦尧这才有机会整理颈前衣衫:“但究根结底,最初划你一剑,是我欠你。你若想求个公平,我让你划回来。” “划回来?那多见外。”娄念笑盈盈地看荀锦尧,“不如这样,你再让我亲一次,这次别咬我,那笔账我就给你抵消了。” 荀锦尧动作一顿,动了动唇想反驳,话临了口边,又觉上次他俩对着啃一口,谁也没欠谁的。 沉默半晌,荀锦尧叹了口气:“这个不行,换一个。” “我不。”娄念拒绝得迅速,“我就要你亲,不给亲就说明你想欠我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的,荀锦尧直觉得头疼:“我没那个意思。我意思是说……你面貌生得这样好看,博他人好感正常,却不是用来在此基础之上糟蹋自己的。” 顿了顿,荀锦尧道:“还是昨晚那句话,你须得明白自重二字。” 话落,荀锦尧就见着娄念忍笑的表情,大抵没把他说的往心里去。 “……”荀锦尧神情逐渐显出无奈。 好在娄念笑完没继续坚持要荀锦尧亲自己,只是道:“换个别的也行。” “?”他这么轻易就妥协? 荀锦尧敏锐觉出不对,立时义正辞严道:“太过分的不行。” “嗯?”娄念眨了眨眼,两手搭在膝盖上,摆出好学好问的架势,“那阿尧说说,什么算过分呢?” “这个么……”荀锦尧避开娄念视线,望向了天上的风筝,静静看了会,慢慢地,面上浮起一层浅淡的红。他强作镇定道:“要我今晚找你这种不行。” 娄念看着荀锦尧,有点为难:“用药也不能找你了?” 荀锦尧早有准备:“除了用药以外的。就是说,那之后我不会再留了。” “为什么不留?”娄念追问他,“莫不是方才真被我吓着,不敢跟我待一块了?” “不是。”荀锦尧一口否定。 “为什么?”娄念不依不饶问。 荀锦尧不言,似在斟酌措辞。娄念却不等他:“怎么不说了?你以为我会在那之后做什么呢?” 等了等,还是没等来回应。 “我猜猜哦……”娄念跟荀锦尧一同望天上的风筝,指尖轻轻点在膝盖,“比如对你投怀送抱讨亲亲,推着你躺到一张床上,再在你身上摸来摸去,”他勾起了唇角,意味深长道,“而且是……不穿衣服的那种?” “?!”荀锦尧眉心跳了跳,欲言又止的眼神投了过来。 娄念斜了斜眼眸看荀锦尧,见荀锦尧面上神情复杂,将说不说的眼神,明显是在无声质问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他突然很愉悦,愈是挑高唇角。 接下来就见荀锦尧扭开脸去,撑手在身侧草面:“我离开有一会,该回去看看了。” 行罢,挺给面子,心里想什么还不直说呢。娄念暗自发笑,眼疾手快拽着荀锦尧,好声道:“好啦,我明白了,刚刚那样就是过分的,不会跟阿尧提这种要求的。” 荀锦尧瞥娄念一眼,经娄念一言提醒意识到,娄念要与自己提的要求还没有提。他只得收回手来,妥协道:“想提什么就提了罢,过不过分的,提出口来才能知晓。” “只要你说一句话,一点都不过分!”娄念再次坚持道,“绝对不过分,你一定要答应。” “?”荀锦尧本能觉得,娄念想要的不会是好话。他又不是傻瓜,一句话里能包含的内容多了去了,鬼知道娄念要他说什么呢? 于是,荀锦尧一脸正色道:“我现在不能说一定。” 娄念撇嘴:“阿尧这么怂呢?” 怂就怂吧,该怂就是要怂的。荀锦尧看着娄念,眼里的光毫不动摇。 娄念见状,眼珠子转了转:“那就一个……不行!两个字,这是被欺压者最后的坚持了。” “……”荀锦尧沉默须臾。一番讨价还价确是蛮打压人的,想也没有办法,干脆……算了算了吧? 第66章 “你说吧。”荀锦尧无奈道。 娄念欣然点了头:“说是两字就是两字,你喊声夫君我听听,语气不可以不情愿。” “……???”荀锦尧一愣,严重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干巴巴地道,“你再说一遍?” “喊我夫君,”娄念昂了点下巴看他,慢悠悠地道,“现在,立刻,马上。附加不可以不情愿。” “…………”荀锦尧整个人身形僵住了。怎得还能这样啊??! 娄念偏还要戳着荀锦尧手臂,催促他:“快点啊,不可以反悔。” 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荀锦尧抽了抽嘴角,内心被一个念头充斥填满:好想一走了之!! 感觉着娄念一下下带出节奏戳着他的动作,荀锦尧抬起手来隔在二人之间,很是严肃正经道:“阿念,有些话我不想挑太明白。” 娄念收回手来撑在颊侧,歪着脑袋看他笑:“什么话?都提出这句话了,你不还是想往下说嘛?” 荀锦尧不看他,专注盯着不远草地:“你没那么懂喜欢,你只是奔着好玩去的。” “……”娄念唇边笑意一瞬回落,慢慢地,挑起了眉梢。他眸中神色不动,随意问:“哦,然后呢?” “但你也挑人。”荀锦尧陈述着,“我能看出,你本质并不好贴近,之所以与我,不过是逢了个凑巧二字。” “嗯……”娄念耐心地问,“何谓凑巧呢?” “你我凑巧在飞花城相遇。”荀锦尧看向了他,眸光清明,“你为魔修,曾在两界见惯刀光血影、厮杀抢掠。然而,当时你却以凡人身份入了凡界,受到不同且绝不算差的对待,自会默默与过往相较,将注意力集中在过往看不见的角度。” 顿了顿,荀锦尧道:“我只是凑巧站在这个角度。若论喜欢二字,我想,它们相去甚远。” “不会。”娄念眯起了眼眸,轻声慢语道,“或许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你得明白,换个人站在这个角度,他可能已经死了。” “……”荀锦尧沉默一会,“并不是不让你生出杀心就叫喜欢。你可以只当我是友人。煞罔的时代已然过去,魔界从属于你,你会有机会接触更多不同的眼光。有些东西,到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嫌我年轻见识少是不是?”娄念挑明了问他,一咧嘴笑了,“既判定我不懂什么叫喜欢……你懂,你最懂了,也教教我怎么样?” “……”荀锦尧眼神复杂看娄念,良久不言。他心中冷笑:呵,教,这怎么教?该说的都说了,这人耍他似的,听了又不会往心里去。 “哎呀!!” 似是感知到荀锦尧内心不断发出的求救信号,这时忽听得身后有小弟子尖叫一声,连声唤着:“大师兄,大师兄!风筝挂到树上啦!!” 荀锦尧忙不迭抬头,往树梢各处一阵张望,最终,果真在一角看见了只五颜六色的蝴蝶风筝。 非常好!某些事件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顺理成章走也! 荀锦尧毅然决然就地站起,垂首抱拳一礼:“你也听着了,在下告辞。” 话毕他拂袖转身,抬步就走。一气呵成,毫不耽误时间。 “哈哈哈。”娄念在他身后笑得愉悦,望他因当场解脱显得步履轻快的背影,随手一个响指,有风拨开枝叶。 于是紧接着,荀锦尧就见一只蝴蝶风筝飘飘悠悠地,落在了他的脚旁。 “…………”荀锦尧再迈不开脚步,陷入了沉默。 得了,跑不掉。这下需得另找借口了。 —— 几日之后,清风宗内。 “……若说飞鸿宗的莫凌宗主,此人修为了得,心高气傲,仗着自家实力强悍,贵为仙门首列,早有了称霸凡界的想法。”秦沧程摇头叹气,面上愁苦,“只是多年以来,魔界威胁摆在前头,莫凌宗主掂得清先后,对此从不表明而已。” “至于现在……”秦沧程顿了顿,未直言出口,转而道,“莫宗主不好说话,哪怕魔尊与我亲临飞鸿宗,他仍可能刻意为难,若有何处做得不妥当,还望魔尊多见谅。” 飞鸿宗的莫凌,再如何都是正道大宗门宗主,在战时给魔界带去不少麻烦,无论名声好坏,早已远扬。对此,娄念或多或少都是了解的。秦沧程在此特意提一嘴,非但是走个形式,也在向娄念表明个人立场。而秦沧程话里未挑明的东西……其实并不难猜测。 “是这样吗?”娄念明知故问,笑道,“听来耳熟,像是和他的亲传弟子一个德行。” 这亲传弟子说的是梁弘毅。荀锦尧暗中比较一下,赞同道:“梁道友与莫宗主确有相似之处。” 娄念点头:“行,有个估计。” 既将该了解的都了解完毕,几人便在秦沧程带领下前往了八达城——飞鸿宗。 第60章 我信任他,你不要诋毁他! 荀锦尧只是宗门弟子,身份低了一层,未随娄念二人进屋,循着礼节,与莫凌的亲传弟子梁弘毅在外等候。 莫凌此人单看相貌就不是好相与之人,一整个气势逼人,有不怒自威之感。他的眸光锋锐,视线在秦沧程与娄念之间梭巡一遍,最终落在了娄念身上。 少许,莫凌意有所指道:“保险起见,其实我不该让苍焰魔尊亲临我飞鸿宗。” 娄念头也不抬,低眼玩着修长漂亮的手指:“看不出莫宗主是明白人。可不凑巧,我已经进来了,为保你飞鸿宗安然无恙,接下来出言需谨慎。” 第67章 “……”瞧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莫凌皱了皱眉头,“魔尊当真来谈休战,而非宣战?” 娄念微微勾了勾唇,轻声道:“莫宗主觉得,我若没有谈和的心思,会坐这儿陪你浪费时间?” “……什么意思?”莫凌沉下了脸色。 娄念仍是心不在焉,道:“字面意思。” “……”秦沧程面上神情阴晴不定,卖着耳朵听到现在,心中渐生不妙之感。他突然觉得,或许两界谈和的最大阻碍不是莫凌,而是表面爽快同意的苍焰魔尊。 实话实说,秦沧程对娄念一直有种说不上的感觉。按常理来说,谈判的前提是促成结果对己方有利。 当今时局,魔界综合实力分毫不下正道,娄念作为魔界尊主,哪怕与正道谈和,也该将能占的便宜占全,趁机提出对自身以及魔界有利的条件。 可娄念偏要反其道而行。 这已经很让秦沧程费解,更奇怪的是,娄念初次见秦沧程的说法,只一句“认可贵宗以和为贵的相处理念,加之本人不喜琐事纷扰。”遂同意休战谈和一事。 待秦沧程回过意后细细品味一番,总觉得一切只是娄念一时兴起促成的结果,并不涉及所谓大局。 加之最早那会,秦沧程曾当着娄念的面,向荀锦尧挑明娄念掩饰修为一事,试图观察娄念的反应。岂料荀锦尧知晓娄念隐瞒,叫他什么都未探出来。 结合起来一看,秦沧程自会心生戒备,怀疑娄念背地仍有谋算,不可尽信。只不过,娄念的心思难以琢磨是真,他那徒弟却能抢凡界一步获知娄念真实身份,与娄念关系良好……就目前来看,非是坏事。 秦沧程稍稍定下心神,从脑海中抽离思绪,见另两人之间仍呈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忙打圆场道:“噬魂恶鬼及其背后指使者皆由魔尊亲自处理,依鄙人拙见,魔尊此举在向正道示意友好。” 莫凌却冷冷哼出一声:“说是亲力而为,可谁知是不是他背地命人干的,完了再作着假慈悲,摆出来行好事的架势呢?”他语气蓦地冰冷,“多的不说,噬魂恶鬼一事事发太过凑巧。秦宗主,你得是有多大的心,才一点都不怀疑他?” “……”秦沧程沉默不语。他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怀疑,没猜错的话,他是在场众人里最想谈和的代表,哪怕不那么信任娄念,也不会随莫凌针对娄念。 好在秦沧程早知莫凌要找理由为难,当即道:“正因太过凑巧才有问题。或许幕后黑手只想借魔界易主的大好时机,钻空子行一番恶事,再将责任推卸呢?” 莫凌正欲反驳,听得身侧传来一声轻笑,转过脸后,见娄念看着他的眸色幽深:“有一点该与莫宗主挑明白。我并非求你与魔界休战,而是给你个选择,你若不愿,我大可拿你开刀,杀鸡儆给猴看。” “什……?!”莫凌怒而拍板,“狂妄至极!当我飞鸿宗任人拿捏不成?!” “哎呀,莫宗主怎怪起了我?”娄念笑盈盈地道,“我要的结果是与正道休战,你若不愿,我不是只能把你从正道拔除?” “……” —— 飞鸿宗议事堂外。 梁弘毅背靠廊柱,抱着手臂,时不时瞪眼瞟向几步外的身影。 “……”荀锦尧表示:知道,但不知说什么好,所以还是装不知道吧。 又过一会,梁弘毅终是按捺不住,没好气道:“屋里那个,你师弟?” 荀锦尧知他责怪自己有所隐瞒,只能道:“他是魔界尊主,若不主动同你表明身份,我不该与你诉说实情。想来想去,只有师弟这个身份较为合适。” 话落又想起娄念在宿城给他的解释,沉默少许,荀锦尧补充:“可能没那么合适,还望梁道友谅解。” “谅解?”梁弘毅嗤笑道,“如若你脑子转不利索,大可说他是你师父失散多年的儿子。”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强了些。荀锦尧实话道:“一时草率,未多思量。” 只这一句,摆明了不欲争辩计较。梁弘毅听得明白,心头更是不愉,微眯起眼眸,极尽刻薄道:“你行的草率事又何止这一件?” 不管是多是少,特意提出来就很不友好。荀锦尧未应声,心知由于当年弟子选拔一事,梁弘毅素来与他这秦沧程的亲传弟子心怀怨念不满。 见荀锦尧卖个耳朵当风过,梁弘毅皱着眉头移开视线,手指紧握成拳抱在怀里,过会才消散些心头火气,沉着声道:“你凑屋里那个这么近,难道不怀疑他有问题?” 为表明自己非是找茬,梁弘毅不耐道:“那魔头连修为与魔息都瞒得住,你信他不瞒别的?” 话说得不算好听,却也是为正道利益考量。荀锦尧瞥他一眼,问:“梁道友也曾经历多年战争,事到如今,你是休战派还是宣战派呢?” 梁弘毅压沉了眉毛:“与你干系不大。” 荀锦尧便收回眼来:“梁道友,你怀疑他,但你也得承认与他休战是件好事。选择不信他,我们会付出惨痛代价。但若选择信他,我们可能会遭到背叛,与之对等,却也可能迎来长久的和平。这样,我们要付出的无非是个信任。” “至于是非利弊……”荀锦尧顿了顿,“各有掂量。” 梁弘毅神情复杂,没有出声。 两人许久无言,又过会,耳畔听闻些许响动。 第68章 荀锦尧循声望过,见几人正从屋内行出。他再仔细一瞧,莫凌与秦沧程的面色均算不得好看,顶多算强撑出来的放松自然。唯有娄念一人优哉游哉,走过灌木丛还毫不见外地顺手牵了枝树叶,一整个自在得不得了。 “……”行吧。荀锦尧毫不费力猜测,问题八成出在娄某人身上——这家伙绝对没说好话。 荀锦尧突然很是无奈。 就着这会时间,娄念已近至荀锦尧身前,持手里树枝在荀锦尧眼前来回晃荡,笑眯眯地弯着眼睛:“阿尧~都要回去了,你怎么还在走神啊?” 眼看莫凌顺着长廊大步离去,梁弘毅随之跟上。荀锦尧瞟一眼身前那张人畜无害的精致面庞,再瞟一眼自家师父古怪的欲言又止神情…… 荀锦尧扯了扯嘴角:“……先回去再说罢。” —— 清风宗内。 “这样……”荀锦尧仔细听完秦沧程讲述,推测道,“莫宗主话说得明白,此事应算半成?” 秦沧程往娄念的方向看一眼:“是半成。莫宗主同意妥协,前提是魔尊亲自探查流云城拍卖行。” 娄念耸肩:“去就去了,问题不大。” 流云城拍卖行,此乃散修的组织,在全大陆赫赫有名。 据传闻,流云城拍卖行背后有几位散修大能坐镇,外人不知他们身份姓名,只知道他们以特殊手段认证彼此身份。 他们的存在,是为确保拍卖行拍品流出与接收全程安全顺利,拍卖行自身保全,买家与卖家身份保密等等。 由于散修坐镇,流云城拍卖行不从属于任何正道仙门,谁也摸不透他们的底。也是因此,无论流云城拍卖行流出什么拍品,都无法找人核证来源。一旦有人前往问询,定会被拍卖行管事者打着拍品提供者身份概不外泄的旗号回绝。 早些年间,正魔纠纷不断,见面杀红眼乃吃饭喝水般的寻常事,无论是正是魔,谁生谁死都不意外。 杀人,怎能不夺其宝?魔修之死姑且不计,正修若死在魔修手里,过不多久,定能在流云城拍卖行见到某些丧命弟子的法宝。 这说明什么?说明流云城拍卖行背后散修定与魔修关联,更甚至,那些散修之中本就有魔界中人!! 第61章 不就是魔尊嘛,拿捏住了 众仙门察觉拍卖行与魔修关联之后,无不勃然大怒。偏偏众仙门无法拿流云城拍卖行的身份地位等短板实施威胁打压。 于是,管又管不住,众仙门心头气闷,只能把火统统往魔修身上撒。而现今,正魔若要休战和平,流云城拍卖行肯定会中断源自逝世弟子法宝的财路。 然而…… 秦沧程继续道:“照莫宗主的原话,不为难魔尊将拍卖行捣毁,将其中混着的魔修供货来源查清楚还是可以的吧?” “……” 秦沧程沉着声嗓模仿莫凌语气,话重复完后由心叹了口气:“莫宗主这是找茬啊!近日魔界易主,哪个魔修抽得出手与正修宣战?不宣战,又何来的战利品?没有战利品,又如何送去流云城拍卖行呢?” “根本是无迹可循啊!”秦沧程摇头重重一叹。 “不打紧。”娄念笑着,很是大度道,“我可以试试。此事在凡界是个隐患,无怪他刻意提及。” 荀锦尧瞥娄念一眼,根据近日对娄念的了解,他本能怀疑娄念知道点什么。 只怕背后牵连诸多。 荀锦尧想了想:“既要查,何时前往流云城?” “我都可以。”娄念随意道,“看你何时有空给我领路吧。” 他话里意思简单直白,是要荀锦尧与他同行。荀锦尧心下了然,微微点了下头:“事已定,赶早不赶晚。若师父没有其他安排,我随时可以。” 秦沧程笑道:“差给魔尊的事情,为师能有什么安排?你二人挑个方便就是,临行与为师说一嘴,为师也好赶去相送。” 荀锦尧应声,继而行礼欲走。秦沧程又唤荀锦尧道:“阿尧且等等!为师方才未来得及说,金玉书院托你办件事,东西我差你师妹取了,过会就能送来。” 金玉书院托荀锦尧办事,那是三天两头的常事,荀锦尧习以为常,让娄念先行离去。 荀锦尧问:“何事要办?” 秦沧程面上含笑,却是摇头轻叹:“哪有事情托你?只是抽个空隙问问,你与魔尊相处可还好?” 荀锦尧沉默一下,多少会过意来:“一切都好。”稍作停顿,他问,“师父应是于他心有疑虑?” 秦沧程缓缓敛起了眉头:“说一点疑虑没有才是怪事。为师不欲妄作猜忌,可他行事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今日事不全怪莫宗主刁难他,他好像根本没有动机,对休战宣战均是漠不关心,叫人看来就觉不可信。” 荀锦尧不知秦沧程三人谈了什么,却也能猜个差不多。他笑了下:“阿念性格如是,细究也怪不得他。” 秦沧程不认同:“可他究竟为何与正道休战,当真不是以此降低我等防备心后给予沉重一击?” “凭你对他的了解,你是如何想的?” 荀锦尧摇头:“不会。你与他相处几日就能发现,他行事不稀得拐太大弯子,若想谋害正道,不会选这种麻烦复杂的方式。” “或换句话说,既与正道走了这么多道流程,现在的他就是真打算与正道谈和。” 第69章 “……”秦沧程未出声。他下意识想起娄念今日直言威胁莫凌,心里不得不承认,荀锦尧所言确是有几分道理的。 “却难保他以后不会改主意。”秦沧程坚持道。 “难说。”荀锦尧道,“他危险,但有原则,亦有底线。严格来讲,本质并非煞罔那等好战之人。” “于休战一事他说得明白,无非要正道别主动招惹他。比及统领魔界率人宣战,他好像……” 荀锦尧踟躇少许,还是道:“好像更乐意任其发展,甩手不干。” 秦沧程:“……” 荀锦尧接着道:“这种情况下,只要我们把该谈的谈妥当,让他觉得战或不战差异不大,他出尔反尔的几率自会降低。” “事到如今,想也无法回转。我个人选择信他。” 此话末尾入了耳,秦沧程忽地心生警觉,下意识联想娄念近日诸多表现。他暗中念叨傻徒弟净充老好人,口上又语重心长劝:“你且听为师一句,别太信他了。” “师父还是信不过他?”荀锦尧笑了。 秦沧程不置可否,荀锦尧看在眼里直觉得有意思。 如今,荀锦尧算是摸索出个规律——身边人但凡知晓娄念身份的,像是梁弘毅与莫凌,再像秦沧程,八成怀疑娄念不对劲。唯独他自己,初见娄念碰上娄念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加之往后数日相处,非但不觉娄念何处有问题,还毫不困难地接受与习惯。 但是!师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荀锦尧强行忍笑点了头:“行罢,弟子明白了。” 秦沧程瞟着他:“为师与你认真说话,不许不当回事。与魔界休战对大体局势裨益诸多,至于流云城拍卖行一事,此事至关重要,然背后散修身份不明,行事须得谨慎,自己多作掂量。” —— 告别秦沧程后,荀锦尧在青竹园寻到了娄念。 荀锦尧靠在门边站一会,瞧着娄念专心致志读起故事书的模样,半晌没出声。他忽然有个想法——或许他该把秦沧程领过来?这般,秦沧程应不会再怀疑娄念别有用心了。 算了……想归想,终究都是玩笑话。荀锦尧从门边直起身,走近几步才看清娄念微蹙眉头显得凝重的神情。 “?”他看什么了?? 第62章 阿尧,你好麻烦哦 荀锦尧凑近之后低眼瞧了瞧,书页上的内容并不及想象中糟糕,一不悲观,二不消极,恰恰相反,是积极阳光又向上的故事。此外荀锦尧眼尖注意到,这本比昨日那本故事书还要厚。 “你刚刚又买了本回来?”荀锦尧疑惑问。 娄念面上无什表情,“啪嗒”一声合了故事书:“不是,差你们这儿的洒扫弟子带的。” 顿了顿,娄念闷着声道:“可惜这本不好,讲得不全。感觉我买了西贝货。” 荀锦尧恍然,这就无怪娄念不开心了。他从娄念手旁拿过故事书,大致翻了翻,定论道:“这本收录了太多故事,讲得不全不算奇怪。” 还回故事书后,见娄念并不赞同,荀锦尧解释:“说通俗点,这个叫浓缩是精华。大体内容不变的。” 娄念却道:“缺了点东西还是不一样,当你饱含期待想看到一个情节,结果它没了。阿尧懂那种希望落空的感觉吗?” 荀锦尧顺着一想确是有理的,他便迁就道:“懂,缺了的叫精髓。” “是这个意思。” 见娄念将故事书收起,荀锦尧道:“既要启程前往流云城,该问的我先与你问清。你该知道,流云城拍卖行是否与煞罔魔尊关联?” “难说。”娄念道,“流云城拍卖行肯定与魔界关联,但是否直接牵扯煞罔魔尊,我并不知情。” 稍作停顿,他又道:“这么说吧,我知道的相当有限,具体如何要等上官医师的回信。” 又是上官医师?荀锦尧诧异一瞬,心下已了然:“你的意思是,上官医师曾参与仙门弟子法宝的交易?” “没细问过。”娄念道,“在我印象里,上官医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凡界走一趟。但早在百年前,拍卖行就曾流出正道弟子法宝。” “时间太过久远,那时我还没出生,想也摸不透内情。” 荀锦尧思考一下:“那就不着急出发,先等等上官医师的消息便是。” 娄念朝窗外望一眼,推测着时间:“不用刻意等上官医师,最迟今晚定能接到他的回信,不会耽误事。你我干脆早去早回,事情办成了也好摔在莫凌脸上。” 这话说得,荀锦尧自能听出他话里对莫凌的反感意味。 犹豫片刻,荀锦尧还是道:“既有谈和的心思,某些场合你还得注意点应对。” 娄念却笑:“跟某些人不叫应对,叫应付。” 荀锦尧:“……” 娄念继而道:“你没进去不知道,莫凌从头到尾苛刻得要命,摆明了只想等我空手而归,再一通冷嘲热讽,趁机压榨魔界与我。我没跟他打起来,态度够好了。” 话末,他还很是悲哀地摇头叹息:“此人不讲理啊……我对他放不下心,跟他谈休战,可怕他哪日从背后捅我一刀。” “不会。”荀锦尧道,“莫宗主再如何都是一宗之主,一举一动受着底下众正道仙门修者的瞩目,不可能行这等明面上的大不义行为。” 第70章 “那可未必。”娄念浅浅笑着,“我见他与秦宗主不算一条船上的盟友,如若秦宗主想与我休战,莫宗主想与我如何呢?” 他话里意思已很明晰,只差挑明了挂嘴上说。荀锦尧承认道:“你说的不假。我也告诉过你,正道之中并不是人人都想休战。最终能得到什么结果,全看谁向谁妥协。” 而一旦休战,意味着以莫凌为首的宣战派向以秦沧程为首的止战派妥协。 娄念半落着眼睫毛,手指卷起了故事书的边角:“恕我直言,莫宗主是个不确定因素。” 荀锦尧道:“但就目前而言,莫宗主提出了妥协的前提,不算我们的阻碍。” 娄念不作声笑了下:“对莫宗主,你与秦宗主选择温吞和谐的处理方式。但实际还有另一种方法,”他抬起眼来,定定看着荀锦尧,“我帮清风宗把飞鸿宗铲除怎么样?此后正道唯你们清风宗是从。” “……”荀锦尧不言,见娄念眸中神情认真而诚恳,话里有什么不言而喻——与第一种方式截然相反,第二种方式,则是不余后患而冰冷残酷的。 沉默良久,荀锦尧道:“身在正道,我只能选前者。” 他没说愿与不愿,而是能与不能。 娄念便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想吗?” “不想。”荀锦尧答得很快,与娄念对视着,再度重复,“我不会这么想。” “是么?”娄念微微勾着嘴角,指尖一用力,将折起的书角按压实在。 收回手来,他有点困扰:“一不想,二不愿,阿尧怎能这样麻烦的?” 荀锦尧面上逐渐显出无奈。现在他是明白了个透彻,无怪秦沧程与莫凌二人对娄念心有疑虑,还不是怪这人话里话外都像来挑事儿的? 荀锦尧不由得心情复杂:“这种话以后莫要再提。” 娄念耸耸肩:“行啊,省了一茬事。” 见状,荀锦尧总觉得娄念没往心里去。可娄念不是傻瓜,有些浅显易懂的道理,他不打算与娄念细究,默默想一会,索性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只不过,荀锦尧也没觉得娄念会做出太危险的举措,眼下唯有等待——等待战后和平期给两界带来的影响。 第63章 他夸我好看(已修) 流云城在整片大陆最为繁华,以散修为主导的拍卖行为主心骨,并无仙门坐镇,管理制度并不严格。 日头西沉,正值傍晚将夜,城内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哎——你给我站住!”一行人狠狠扯住身旁过客,怒骂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不要脸的贼子也敢偷人钱财?!” 过客平白遭了骂,立时来火:“偷你钱财?你哪只眼睛见我偷了?!” 行人气急败坏道:“方才从我身边过去碰了我的只你一人,你一过我的钱袋便不见踪影,不是你偷的还能谁偷的?” “简直胡说八道!我怎毫无所觉?!” “还装什么装?我只觉腰间被谁摸了一把,回头一见便是你这贼子!!” 听闻两人争吵,道上行人生怕沾染是非,无不绕开二人行走,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过客偏了脸睨行人,满是鄙夷道:“摸你腰?老子摸也得找个好看的摸,做什么摸你个赖……”忽地他眼前一亮,抬手指向不远处,“你可瞧见了?要摸也得捡这样的摸,谁稀得摸你了?!” “嗯?”荀锦尧与娄念二人初来乍到,正商议事宜,眼角余光便见一人直指他二人方向。 荀锦尧未听全路人对话,见这场面,小声问身边人:“这是个什么情况?你可听着了?” 娄念掠一眼不远处表情呆滞的路人,凑在荀锦尧耳边,小声怯怯道:“他们在讨论我这样的丢去拍卖行能卖多少银子。” 谁家路人会这样没礼貌?荀锦尧知他开玩笑,配合笑了下:“难说,反正不会流拍。” 眼见距离两个路人不远,荀锦尧上前行礼,温声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这、这个……”过客头上急得发了汗。他只是情绪上来了,见着两个容貌出众的随手一指,没想到真把人家指了过来。 怪尴尬的。 过客难免不好意思,心虚地拿眼珠子来回瞟着人,见其中一人面上和和气气,不像责问。再看另一位……这人眼睛染着个稀奇颜色,容貌生得当真好看,就是跟个树袋熊似的,一直抱着前一人的手臂不撒手。 他无意盯久了些,忽觉不妙:这般好看的男人,应是最介别人拿他容貌说事的吧? 他连声道歉,见两人未多介意,适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惨兮兮诉说自己丢失钱袋的遭遇,眼巴巴望着二人,苦涩道:“我那钱袋是平日所有积蓄,本想趁今日闲暇,出来吃个夜宵,可现在……唉!别说夜宵,就连个白面馒头,我都要靠乞讨了!” “我见二位生得贵气心肠善,只求两位……求两位一定要给我这可怜人评评理啊!!” 瞧他那凄惨模样,只差挤出两滴眼泪做陪衬。过客气急,面红耳赤争辩自己绝未行过偷盗之事。 “这个……” 荀锦尧左右看他二人一会,忽而打断道:“敢问这位丢钱袋的兄台。” 两人齐齐止了话音。行人转脸过来,满面期待问:“公子道是如何?” 荀锦尧视线从他面上滑落:“你那钱袋……可是黑色?” 第71章 “嗯?” 行人一愣,未曾想他知晓此事,心下大为惊喜,当他是个神算子,忙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正是黑色!” 荀锦尧放心笑道:“那当是无误了,是你腰后那个。” “什么?!” 行人过客统统大惊,那行人往自己腰后一摸,拽过来一瞧——嘿呦!竟真有个黑色钱袋!想来当是方才人多,挤偏了位置。 感情他二人吵到现在,竟是个啼笑皆非的乌龙。过客更不乐意,张口就骂:“你这碰瓷的死鬼赖皮,也忒多疑多虑了些!” 行人脸窘得通红,挠着头解释:“都是近日那偷梁换柱的大盗吓得我,人都偷到流云城拍卖行去了,我也是害怕……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啊……” 过客一哂,奚落道:“人家大盗要偷也偷名贵珠宝,谁稀罕你那点破银两?真晦气!哼!” 话毕,过客骂骂咧咧地拂袖就走,一刻再不多留。 行人向荀锦尧二人连连道谢加道歉,过不多久,也告辞离去。 荀锦尧目送他二人,边走边思索道:“偷去流云城拍卖行的大盗?不知是民间高手还是修者。” “大抵是修者,”娄念悠悠闲闲地抱他手臂,继续贴着他走,“流云城这种地方,修者数量本就比凡人多。” “有些道理。” 荀锦尧看他一眼,没推:“流云城我以前没来过,少有听闻相关事宜,今日头一次听,倒觉得挺有意思。可此地终究是拍卖行的地盘,大盗张狂不了太久。只不过大盗的下场未必难堪,我听说流云城拍卖行什么人都接纳,乃是凡界首选的逍遥法外之地。” 话落,他余光又察觉几道饱含打量的视线,问娄念道:“你为何一直贴着我走?” 娄念垂着眼睫微微笑:“人群熙攘,阿念生怕走丢,再找回来便不容易。况且……” 他话音转低:“招蜂引蝶,也引得来采花盗贼。有大盗青睐宝石珠玉,自会有大盗喜好美色,不对吗?” 他还蛮有自知之明。荀锦尧听得一乐:“我觉着他们偷不走你。” 娄念却笑盈盈地问他:“或许我们受众各异,盗贼将你选了出去?” “嗯?”荀锦尧一怔。 他夸我好看——荀锦尧毫不费力得出这般结论。 竟被这样漂亮的人夸赞了,荀锦尧多少觉出不自在,挠了挠脸皮,生硬转移话题道:“听方才两个路人的意思,大盗还没被抓住。你我来流云城的首要目的是流云城拍卖行,大盗一事不交集,注意点别给他偷了便是。” 娄念并未追问,仔细回想一下:“比方你那支玉笛?” 荀锦尧平素带习惯了,这才想起身上还有这么个东西,按身前一摸,还在。 他稍放下心,解释道:“玉笛是我突破归心剑法第八重时,师父赐予我的礼物,多年来习惯带在身上,没想起留在宗内。” “第八重?”娄念好奇问他,“我有些印象,莫不是你对付我的那招?” 对付过他,指的自是两人初遇闭月城时的事情。 荀锦尧承认,又道:“第八重观心,也叫沉心一重。后面的第九重乃沉心二重,名唤乱心。剑通心,扰敌方心绪,乱敌方斗志。至于第十重归心……” 稍作停顿,他道:“归心解释起来太麻烦。我去飞花城前有所体悟,只是皮毛,尚未掌握。” “很难吗?” “难,”荀锦尧肯定道,“不止第十重,从第八重开始,已是寻常弟子难以触及的高度。” 娄念笑道:“听懂了,阿尧好厉害。” “这……”荀锦尧也失了笑,“我没有自夸的意思。” 娄念耸肩,没吱声。 荀锦尧道:“谈及归心一事也丢人,就比方你我初见,若非我师父看不过我成日拿归心剑法折腾自己,去的人八成是宗内长老,而不是我。” “哦,来见我的事情,很丢人?” “?你理解有误,不如当我修行勤快。” 第64章 听话,不许讨价还价(已修) 出门在外,娄念身上从没带过银两这种东西,荀锦尧不与他计较身外之物,习惯带他一块去客栈留宿。 娄念也不会跟他客气,美其名曰找他喝药,便能抱他手臂不放,黏着跟去他屋里。 过不多久,桌旁烛火陡然晃动,室内却不见风动,荀锦尧敏锐看去:“怎么?” “别在意,没怎么。” 烛芯火焰逐渐化出鸟儿的形态,颤巍巍抖着翅膀,被娄念招手唤去,轻快说道:“只是个小玩意儿。” 是娄念递信时用灵力化来的鸟儿。荀锦尧今日第二回 见,看他揉着鸟儿脑袋耍弄一番,觉得有趣。 早在第一次见时荀锦尧就想过,娄念的火焰小鸟活蹦乱跳,跟真的一般还会啄啄啃啃,可往深了想,灵力化成的东西,哪可能是个活的?必然是火做的身子,并未有实体。 由此一看,这鸟儿定然是娄念的个人小趣味。 就比方现在,你看他揉的是鸟儿脑袋,可实际上……他揉的是空气。 荀锦尧绷着表情,嘴角有点抽抽,好容易克制住,才问道:“这次它传什么消息了?” 娄念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不知看出什么来了,动作微顿,无意将手指穿进鸟儿脑袋里,复又装作无事发生,抬起手指,不显异常道:“四通城的事情,跟预计差不多,能省不少事。” 第72章 荀锦尧便不挑破,问道:“当真是上官医师?” 若事情牵扯到上官医师,凭娄念与上官医师的关联,他二人指定不能把事实如实回报。但也轻松——此事虽在上官医师手里走过一遭,但本质与煞罔魔尊座下关联,借助娄念如今地位,差人从煞罔残党做好安排,就能顺利解决飞鸿宗交代的任务。 娄念不置可否:“上官医师是流云城拍卖行幕后散修之一。” 荀锦尧先是一愣,继而惊诧:“有这种事情?” 这位上官医师,当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 娄念道:“上官医师并不简单,他行走魔界的时日长,名声好又足够神秘,有旁余身份再正常不过。但是……” 他微顿:“上官医师还传来一条消息——关于巫毒大师。” 巫毒大师准备做得充足,二人在四通城没逮到他,他回魔界自不会消停。 “巫毒大师做了什么?”荀锦尧问。 “他什么也没做。”娄念道,“据上官医师说法,前日,魔界修者在魔都外的荒原寻到巫毒大师尸身,他带走的提灯去向不明,死因亦不明。找到他的人做了检查,猜他是被凶手一剑穿透心脏,随后补了点术法作为伪装。” “死了……”荀锦尧默念一遍,“既是死了,巫毒大师这条线就断了,不能再从他身上获知你眼睛的事情。” “眼睛的事情不急,目前没哪儿不好的。” 娄念像是玩腻了鸟儿,一合五指将其收起,才道:“魔界修者将巫毒大师尸身拖回去后,上官医师立刻着手处理他未散尽的残魂,逼问一番后发现,巫毒大师的魂魄像被人刻意抹消部分记忆,无论过往经历,还是噬魂恶鬼事件,描述统统牛头不对马嘴。直到谈及煞罔伤我眼睛一事,才得到令人一头雾水的线索。” “什么线索?” 娄念缓缓眯起眼眸:“寒天玉。” “……寒天玉?” 若说寒天玉,不得不提及上古混沌初开时的历史。这段历史无人不晓,早在修者初入道时,就该抄写背诵十遍以上。 传闻中,上古时期天地一片混沌,灵气孕育生灵,阴阳碰撞分裂之下,最先有了四大灵兽。四大灵兽想法各异,终会引起纠纷与争议,最后,以天青凰、雪麒麟为一派,墨蛟、幽冥虎为一派,两相划分界限,取作吉凶两兽,可谓泾渭分明。 它们将自己的血脉延续,引领子民与敌相对,自此有了上古妖族。 上古妖族的战争持续千万年之久,天有天青凰、墨蛟,地有雪麒麟、幽冥虎,最终,双方筋疲力竭,斗得奄奄一息,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 这其中,雪麒麟死后灵气化作的精华,也就是俗话里说的灵妖精华,便是寒天玉。 可是,煞罔魔尊伤娄念的眼睛,与寒天玉有什么关联? 荀锦尧凝神思索片刻,突而恍然:“煞罔魔尊当初可是用碎骨刀伤的你?” 与雪麒麟的灵妖精华寒天玉相对,幽冥虎死后灵气化作的精华,名为鬼森牙。 鬼森牙源自上古凶兽幽冥虎,通体怨毒杀气与血气,本身存在就像个诅咒,更不幸于几百年前落到煞罔魔尊手里,打磨成了煞罔魔尊的武器——碎骨刀。煞罔是正统的魔头,从杀戮里增益自己的实力与修为,而碎骨刀,是柄助纣为孽的大杀器。 娄念会过意来,微微变了脸色:“鬼森牙与寒天玉吗……” 他轻啧一声,表情仍不好看:“老鬼临死反扑一刀别有用心,若牵扯寒天玉,怕不单是碎骨刀寻常特性影响。” 碎骨刀最基本的特性便是在人伤口处留余多日不散的阴煞血气,阻碍伤口的恢复与生长。单是这一条,娄念被害得险些失明,怕只怕碎骨刀的未知特性害处更甚。 荀锦尧凝视他双目看了会,摇头,低眼搅回碗中汤药:“不必过于消极,看坏处,是为防患于未然,而非是于无形间将其放大,忽视其中好处。我倒想感慨碎骨刀一刀下去,你未失明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娄念微微笑了:“阿尧所言极是,可我讨厌煞罔。” 荀锦尧想了想,还要再说,便见他坐姿端正了些,朝自己的方向倾过身。 “还有啊……” 他水光盈盈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荀锦尧,十分坦诚地道:“阿念不喜欢疼,也不喜欢因为疼而喝苦药。” 荀锦尧听笑了。还挺幼稚,喝药的事情上,娄念估计比不过某些三四岁的小孩儿吧? 可他笑完,又从娄念眼里看出一丝丝的可怜。 “……”好吧,荀锦尧承认,笑话娄念有些不礼貌。他不能怪娄念没出息的,现实里,谁能没个害怕或是不喜欢的东西呢? 这一想他顿时坦然了,就当哄大孩子,探手过去揉了把娄念的脑瓜,温声道:“听话,好好喝了,不可以讨价还价。” 第65章 我脱了你瞧瞧(已修) 娄念不吭声,还是巴巴地瞅他,并没有上手取过那只小巧的瓷碗。 ——这是不想喝的意思。 荀锦尧近几日早习惯了他这一套,指尖轻点桌面作着思考,商议道:“给你买糖葫芦怎么样?” “不怎么样。” 娄念很快地否决,一抬胳膊,把荀锦尧拿勺的那手腕子捧在两手之间,软声撒着娇:“阿念快好了,不差一两次的,只今天一天不喝……好不好嘛?” 第73章 荀锦尧不说话,似是无动于衷,垂着目光与他对视。 娄念却以为他在动摇,歪了歪头看他,应是犹豫着思考了几瞬,忽地眼里一亮,语调轻缓地试探唤他:“仙长哥哥?” 荀锦尧没忍住,又笑:“你机灵,会玩投机取巧这一套。”可他笑时又觉心中怪怪的,莫名对这声称呼有种说不上的感觉。 一看他笑,娄念更觉自己得了利,内心底笃定他吃这一套,忙把脑袋一矮,趴在规规矩矩搭在一块的手臂,从眼皮子上方小心翼翼瞟着他:“一碗药而已,阿尧哥哥行行好,就饶了阿念这一次罢。” 荀锦尧没应声,娄念便苦着脸,同时顺水推舟:“你想想啊,此事算你我之间秘密,你不说,我不说,本也没人知道的对不对?” 话说得好听,却是怕荀锦尧跟孟薇雪告状呢。 荀锦尧听出他意思,笑容无奈,立场却保持坚定:“说了不可以讨价还价。我也不瞒你,装药的小包只那么大一个,翻来翻去,不过这最后一份。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我可拿出来由你亲自确认。” 娄念动了动眉毛:“哦……最后了?” 巧是真巧,饶是天大的本事,娄念也没算到这一茬。可若是最后的,听上去就没那么难接受。 荀锦尧还在继续劝说:“上官医师既配了这么多份药,定然有他的道理。你好好喝完,等伤养好了,以后也不用受这罪。” “有理,我信你的。”娄念乖乖地点头,老实巴交地双手捧碗,咕咚咕咚地开始喝药。 “?”好乖好听话好异常。荀锦尧头一次见着喝药这么爽快的娄念,心中啧啧称奇。 或许这就是人的潜能吧。 直到“咣当”一声,娄念放下手中小碗,荀锦尧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刻意往碗底确认是否空荡,不得不服他的气。 “……厉害。”荀锦尧干巴巴地夸奖。 喝完了也好,以后都不用他盯着,也免得跟前几日似的,被娄念绊在屋里焦灼得要命又死活走不掉。 他突然好轻松,又无法避免地心生怅然……每晚习惯要做的事情突然不用做了,或许是会像现在这样,有点不习惯吧? 趁最后一晚,他决定多多关心娄念,在原处坐了会没有立刻说要走,细细打量娄念那双绯色的眸子:“你的眼睛……还是没有异样感吗?应当没有碎骨刀残片余留?” 娄念眉心微微蹙着,正来来回回地拿手背抹嘴,闻声才抿了下唇,低着眼睫道:“没有。” 他似因用药而有些情绪低落,微微低头,睫毛是卷长的,在烛光里浮着一层流动的金,唇边弧度抿紧下撇,彻底暴露在空气之中,刚经历过残忍的蹂躏,血液鲜活而燥热,涌向那两瓣纤薄的皮肤,红得触目惊心。 荀锦尧沉默看他一会,忽而鬼使神差,探手抚向他的唇角,动作轻缓爱惜:“嫌苦该去喝水,揉也没用的。” 娄念没应声,那唇角似是在荀锦尧手底微微勾起,贴着他手指的皮肤,慢悠悠地蹭了蹭。 荀锦尧动作一顿,欲要将手收回。娄念眼疾手快,抬手握住,眼一眨不眨地看他,轻声道:“现在我揉疼了,你亲亲我,再给我吹吹,好不好?” “……你又来?” 娄念将他手放颊边,可怜巴巴地瞧他:“又来。” 还挺理直气壮。荀锦尧执意收手:“我早说过,有些事情不好,不可以,你也该自重,莫要拿你那张脸当消耗品。” 娄念没扯住他,眼里有些委屈。 荀锦尧移开眼:“你确认碎骨刀不曾遗落残片?” 娄念低头道:“我亲眼见它,也亲手烧过,不易熔毁,便信手丢下九幽深渊。” 荀锦尧眉心一跳:“扔了?” “扔了。” “……” “你就不怕……”荀锦尧话说一半,叹了口气,总归没说全,“也罢,扔都扔完了,先按计划寻找寒天玉吧。” 只是寒天玉……传闻里,此物多年以来流落凡间,不知所踪。有人说它早已蒙尘,遗失于山沟海底;也有人说,寒天玉与鬼森牙一样,被锻造成某位大能的法宝。但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只因为事实如何无人知晓。 荀锦尧道:“流云城人员流动性大,方便打探消息,近两日,你我试着找找寒天玉的下落罢。” 娄念却道:“已有下落……确切说是有线人的下落。流云城拍卖行背后有一万事通,上官医师建议我寻他打探消息。目前,上官医师已给万事通递了消息,以他的名义,对方不会回绝。” 荀锦尧心下微松:“如此便好。” 既是这般,大晚上的,他是时候走了。 娄念却还不死心,伸手扯他衣袖,嘟囔着:“阿尧,亲亲。” “……”咋这么磨人呢? 荀锦尧阖了阖眼,平静看他:“现在无论是疼是苦,应是都过了劲?” 这意思是他没理由,也没必要再亲。 娄念先是一怔,听懂后垂眼浅浅笑了下:“没有。” 他复又拉荀锦尧的手过来,按在自己胸前,沿着衣襟的纹路,向下滑去,低声道:“阿尧,我疼啊……这里疼。” 荀锦尧循着方向看去,印象里,那是娄念先前未能痊愈的伤处之一。 他想了想,确认道:“怎么?伤口还疼吗?” 第74章 娄念连连点头:“是的。”接着又苦恼地道,“阿念方才用过最后一份药,又觉伤口还疼,全然不知它恢复几成。” 如果是这般,极有可能是无意间扯动了伤口。荀锦尧迅速判断:“这样,我们传讯回去,看上官医师可能再给你配些……” “不!” 娄念打断他,瘪了嘴巴:“亲也不肯亲,我脱了你瞧瞧总可以吧?若是快好了,我们不告诉孟大小姐,不喝药,好不好?” 第66章 我怕疼,你轻点(已修) 顶着一双恳求的、充满真诚与热切的漂亮眼睛,荀锦尧实在没法说出“不好”二字,尽管他觉得娄念又有勾引他的意图。 可硬要说吧,都是男子,脱件衣裳瞅瞅仅是寻常小事,又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他拒绝,才显得心里有鬼。 故而荀锦尧什么也没有说,选择默许。想来,娄念只是怕被他逼着喝药,才要他亲自检查,而非是存心撩拨,不对吗? 这个念头刚浮现,娄念便不遮不避,面朝向他,抬手欲要解那身松快的衣裳。 “……”上一条想法收回。 荀锦尧动了动唇想说话,又一想,对方不避,又不代表他不能不避。 他心情复杂抿着嘴,自己移开视线,忽地想起两人初见时,娄念也当他的面子脱过衣裳。 彼时娄念伤势严重,腰身被白纱缠绕覆盖,乍看去文文弱弱的,其下肌肉却线条分明。他心中惊异,抱怀好奇与欣赏,避开伤处,拿沾了温水的巾帕沿着那线条细细擦拭过,当时不觉何处有问题,现下再回味…… 不妙了!荀锦尧晃晃脑袋,双手拍了拍脸,莫名其妙地,他在清凉舒爽的春夜感到燥热,仿若三伏天的酷暑降临。 “你着急吗?”娄念在几步远外看着他,单手抽出腰间带子丢在一旁,歪头问他,“要不要帮我脱?” 他问得很是善解人意,像是怕荀锦尧着急,才给人找些事做。 荀锦尧却猛地摇头,帮他脱?这可使不得!就算都是男子,看人身子跟帮人脱衣裳是两码事,他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着急,你慢慢来,就、就行。” 娄念扫见他隐隐发红的耳根,唇角微勾:“哦——我慢慢的。”话落再未坚持,衣料在手底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荀锦尧听在耳里,觉得这声响维持了好一段时间,又好像没有……娄念的衣裳有这样难脱吗?难道他让娄念慢慢脱,娄念就真的乖乖听话脱得慢慢的? 懂不懂什么叫客套啊……他在心中长叹一气,这种事他又不好催——让人家赶快脱衣服,说出来就怪流氓的,他是绝不会干的。 他如坐针毡,娄念却脱得很是自然……到底有没有好好脱?不会是脱半截又穿回去了吧? 这一想,荀锦尧犹豫一下,还是飘回了视线,决定进行小小观察。忽地他视线一顿,落在娄念扯着外衫边角的手上。一双白净的手,手指纤长,指甲干净透着粉,修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真漂亮。 荀锦尧暗中感慨赞叹,说不上什么心情地放落了眼睫毛,不得不承认,娄念其人,确实是生得哪哪儿都是种诱惑……但也不对。 他及时掐断思绪,又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必须得向自己说明,他只是打个比方,娄念并没有诱惑到他。 屋内空气像是于无知觉间升温,他在原处坐着越发面红耳热,朝桌上张望张望,捉过茶壶,就要往娄念用过的小药碗里加些凉水。一饮而尽,应能降暑。 提起茶壶柄了,他才发觉自己手心都在冒汗……好煎熬。 有一定可能,不是娄念脱得慢,而是他自己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想得太多太杂,对时间流速的感知失误。 哗啦哗啦—— 茶水从壶口倒入碗中。 荀锦尧走神间,好像听见娄念笑了一声,又很快憋回。不待他多想,忽觉得眼前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正要抬头,视野里显出一只似曾见过的手。那只手按在他的腕上,手的主人含着笑音,道:“已经流出来了。” “……嗯?” 荀锦尧微微一愣,消化耳边听来的话语,聚焦视线一瞧,还真的洒了出来。 他手里的水壶刚刚被娄念顺手放回了桌上,唯余洒出的茶水蜿蜒成一道细细的水流,向着桌旁、他的身前流动。 “要沾湿了哦。” 紧要关头,荀锦尧听见娄念好意的提醒,正欲动手处理,忽觉被娄念握住的手腕传来拉拽的力道。 动作间有微风掀起,烛火险些扑熄。一瞬乍明,荀锦尧看见素白袖摆飘然而落,暗沉绯色一晃而过;一瞬乍灭,荀锦尧听见一阵噪声吵耳,该是椅子腿吱扭划过地面,桌边水珠啪嗒滴落,洇出小块深色。 火焰剧烈窜动摇晃,逐渐稳定跳跃在烛芯之上,室内一片通明。 视野恢复,荀锦尧睫毛颤了颤,感知身前另一人的温热气息,看清近处白色的衣料与几缕墨黑的发。 几乎于一刹那,荀锦尧猛然回神,欲要往后退:“抱歉。” 他有些尴尬,是他捅的篓子,娄念连衣裳都没穿多少,还要来帮他的忙。 可他没退开,娄念的手攥住他没松,察觉他要离开的动机,引着他按在自己胸前,与他丧丧地道:“阿尧,伤还没好,你撞得我好疼。” 第75章 “这个……”荀锦尧的动作僵住了,在原地杵了片刻更觉难为情,沉默一会才道,“我非是有意,沾点水没什么,再有类似情况,你便护好自己,别管我了。” 娄念笑了下,不知是否如他所言因伤所累,笑容有些疲惫与勉强:“如有下次再说吧,现在的话……你且帮我看看伤可好?” 他声线弱弱地请求,带着荀锦尧的手往身前蹭了蹭。 荀锦尧看娄念胸口,衣带已除,外衫已褪,只余里头这一件,那处的衣料半遮不遮,上手一掀估计就能轻而易举地令其后的景象显现。 有一定可能,刚才仓促的动作间,他又无意牵扯了娄念的伤口。他觉得心虚,好声哄劝道:“你把手拿开,这样我不容易看了。” 娄念像是犹豫了一会,扯着荀锦尧的袖口晃悠两下,小声与他嘟哝:“那你轻点,我怕疼……” 荀锦尧应下了,由着娄念扯完了袖子,才上手要去撩娄念身前轻薄的衣衫。扒开衣裳之后,荀锦尧的视线最先落在娄念白皙莹润的皮肤,纹路清晰的肌肉线条。 论道理,荀锦尧觉得自己该如方才一般默默赞叹一下。但是,现在的他有个必须提出的严重问题…… 谁能告诉他,说好的伤口在哪里??? 第67章 阿尧,你要对我负责 眼下情况,荀锦尧再是迟钝,也该意识到问题所在。他的表情不动,抬起眼来,目光有质问的意思。 为什么要说谎欺骗他呢? 没等来回复,只见娄念若无其事歪过头,状似无辜勾了下唇,眼睑轻轻一眨,映着微弱烛火的眸中波光浮动,荡开浓深笑意。 ……好一双含情美目。 荀锦尧不合时宜看出了神。心头情绪万般复杂,他说不清,也道不明,硬要求个解释的话……他想,他可能是一个不留神,在心上打翻一坛醇香美酒。 如痴,也如醉。 荀锦尧飞快别开了视线。这样毫无根据地盯着人太久,本也是无礼的。 这时候荀锦尧就想,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是一种诱惑,你看他老实不动也莫要安心,哪怕不动,他也像在无声倾诉:“我闲着了,你不找我做点什么吗?” 无声胜有声,让人中蛊一般为他迷惑。 荀锦尧如此暗中笃定,觉得现状并不全怪自己轻信娄念。他默默从娄念身前撒开手,决定就这样一走了之。他要让娄念意识到自己虽然脾气好,但也是有底线的——总是被耍着玩,也是会在心里给人记一笔、选择不搭不理的! 哪知刚转过身,一双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荀锦尧下意识步履停驻,他没有觉得勒,但这样的动作,制约的意味不言而喻。随之,带着热度的躯体贴上了他的脊背,娄念伏在他的耳旁,话音低低道:“你扒了我的衣裳,就想这样走吗?” 停顿一下,那道嗓音含带了幽怨:“阿尧,你好不负责啊……” 荀锦尧整个人都僵硬了。果然,他就不该乱碰娄念这个人,现在人家碰瓷一样叫他负责,他是负还是不负、要负又该怎么给人负吧。 原地站着沉默少许,荀锦尧偏头避了避身后人:“我早说过晚上除却用药不要留我,防备的就是相似的事情。” “哦……”娄念拖缓了语调,敛起那点幽怨,听去有点似笑非笑地问,“到头来还是防着我的?” 荀锦尧无奈:“我们说的应当不是同一定义的防备。”顿了顿,他接着道,“今日做的事情,来日都是要还的。做这种事情,次日你我该见面还要见面,以什么心情相对才好?” “我已经很委婉了,别继续闹了好吗?” 娄念没有答话,落在荀锦尧颈边的一只手捏住荀锦尧的下颌,半转过他的面颊,与他对视,视线一瞬不瞬的,像在思考与斟酌。 倏而,娄念扬起了形状好看的唇,慢慢道:“你觉得我在闹。我就……好想跟你对着干哦。” 荀锦尧胸膛起伏了一下,明显是在忍耐:“我当你是聪明人。” 娄念笑出了声,揶揄道:“我连喜欢都要阿尧教我,怎会是聪明人啊。”他揽着荀锦尧,微微低头抵在额前,“你心跳好快,能感觉到吗?” 荀锦尧沉落眼睫,答得很快:“那是条件反射带来的紧张,你试着换位思……嗯?” 话说半截,只觉眼前一花,立时天旋地转,下一刻身子一沉,坠在一片柔软间,荀锦尧眼眸睁大,稍斜过视线,看清了颊侧的枕巾。他讶异至极,又不大愉悦地蹙起了眉,想要起身:“该说的我都说过,是你太出格。” “出格的事情,我干的像也不少,无外乎多一件少一件。”娄念漫不经心说着,捉住荀锦尧双手按在一同,另一手落在荀锦尧的腰侧,附了下来,柔声道,“告诉你的条件反射,让它不要紧张。” “……” 眼见荀锦尧表情僵在脸上,娄念微微勾起嘴角,别有意味地补充:“从今晚开始学会习惯。” 不待荀锦尧多思考,唇上便传来温软感触。太过突然,害他头脑霎时空白,再没机会控制牙关紧锁。 距离太近,发丝流泻如瀑,如华美锦缎铺洒身侧,鼻端萦绕清幽暗香,交杂男子气息成熟的味道。 ……甚至还有若有若无的汤药苦涩。 荀锦尧眸子里的光闪烁不定,当真头一回遇这种事。他是清风宗大弟子,过往有交情的多是正道规矩守礼的修者,没谁会趁夜把人往床上带着又亲又摸。重点在于,娄念虽是逾距出格,他也不能,或是说没法跟人打啊…… 第76章 他抬手想推,冷不丁摸了满手滚烫,惊得手指一颤,适才想起娄念衣衫被自己撩得半开。舌尖紧接着被不轻不重咬一下,像在警告他莫要试探底线,吻得深了些。 “……”荀锦尧是真没办法了,他怀疑自己再扒拉两下,会把娄念的衣裳彻底扒开。 被动的承受着实让人不快,可除此之外又升起某种诡异情绪,荀锦尧不是很想细细分辨与推测,正揣摩自己能否如上次一般咬一口,猝不及防地,娄念从他口中退出。 娄念盯着他看一会,带着点埋怨问:“阿尧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 “……”荀锦尧竟是毫不费力体会他话里含义。 室内光线黯淡,荀锦尧从这个角度看娄念,总觉得他的眼眸不及平日清明,像是蒙着层阴翳,显得色泽幽暗。荀锦尧默默看着,不自觉想起魔界黄昏时的天际,往天边一望,是一轮朦胧的猩红月。 ……别有风味的旖旎漂亮。 荀锦尧没见过这样的娄念,高雅矜贵,同时透着慵懒散漫而撩人心弦的性感,本该矛盾的两种属性,被娄念融合得恰到好处,令人难以抗拒。 他不合时宜回想起娄念的白纱,揭开就是妖异瑰艳的红眸,像是继续揭开别的东西,还能探得更多叫他惊叹连连的秘密。 恰如名声远扬的青楼内一位至美的头牌花魁,总不会谁人皆能窥得全貌,以高价约得,还得与她之间挂一扇纱帘做遮蔽。神秘而优美,隔着轻纱透出一道模模糊糊的纤影,足够让人心驰神往。 ……若这个时候,如头牌花魁般神秘优美的娄念,向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全部。荀锦尧想,没人能拒绝。 可这就回归一个严重问题——他没由来地想回避。 间隔许久,荀锦尧抿了下唇,低声道:“你也一样。” 娄念笑了声,压得低了些,手指抵在荀锦尧下颌轻轻挠了挠,手法像逗弄某种毛绒动物,好声道:“你不开心啦?那我做点让你开心的好不好?” 第68章 我帮你,你也要帮我 荀锦尧想抬手制止,却没挣开娄念按着他的手腕,只得佯作冷静道:“你松手,起来把衣服穿好,我就很开心了。” “不要嘛。”娄念几乎就贴在荀锦尧耳边,悠悠地叛逆道。 就着这个角度,荀锦尧看不见娄念唇角微挑一抹愉悦的弧度,也能觉出对方大抵起了玩闹的心思。他想了想,决定出言询问娄念还想怎样,谁料话刚到嘴边,就转做一声隐忍的闷哼。 荀锦尧浑身一个激灵,面上震惊:“你碰哪??!” 很明显的事情,娄念才不直言相答,只顾垂着眼眸专注行事,慢条斯理问:“自己弄过没啊,阿尧?” 一声惊喘捺不住溢出唇边,荀锦尧慌了:“唔……你等等,住手!” 娄念没听他的,手上动作加快些许,逼迫一般淡淡道:“问你话。” 荀锦尧气息不甚稳定,从混乱头脑中勉强挤出一丝清醒,左右权衡,认定好好答话能少受点“罪”。他艰难地拼凑词句,断断续续道:“没……我没弄过。” “真没有?”娄念微勾嘴角,掀了眼瞧荀锦尧,眸中神情恳切而友好,“说实话好不好,本能欲.望,不丢人。” 荀锦尧别开了视线。他躺着,也看不见下面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印象里娄念那双手,手指修长而白皙,骨节分明,甚是漂亮。 …… 心跳愈快,一下下“咚咚”敲击在胸腔,荀锦尧头脑思绪都被扰乱,神志不清之下,真就老老实实答了个:“没有。” 他话落,娄念笑了一声。不知为什么,荀锦尧听出了嘲笑的意味。具体原因是什么,荀锦尧没闲心细究。他现在真的是……要疯掉了。 太怪异了!太耻辱了!太荒唐了!太…… 太舒服了…… ——怎么会是这样的?荀锦尧茫然了,他的理智摇摇欲坠,有些东西完全搞不懂,只觉呼吸粗重了些,喉结无意识滚了滚,再不敢陪娄念继续耗,匆忙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归心剑法……最是清心,心不静,难入道,前三重打的便是这个基础。再不然……嗯——” 奇异感过电一般顺着脊椎流窜。如经受风吹雨打的蝶翼,他的眼睫颤颤,乏力半阖,连带眸子里的光涣散。 “哎呀,这么快……”娄念话音含笑,调侃似的不正经,“好好的,阿尧干嘛给我讲解归心剑法?”他若无其事移开一指,不再刮蹭,感受手底下湿热,安慰一般轻轻抚弄两下,循循善诱问,“再不然怎样?” “……”荀锦尧动了动唇,话音微弱。 娄念眨眨眼,附耳去听:“什么?” 荀锦尧大抵在逃避眼前现实,已经把眼闭上了,有气无力的声线如游丝答:“我说,你可以松手了。” 娄念不满地撇了嘴,没再按着荀锦尧的手腕,空出的手转去揉弄荀锦尧的唇瓣:“你还没说再不然怎样。” “……”讲句气话,荀锦尧想给他打下去。 好在荀锦尧还是寻回了理性,知道推拒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将手臂搭在眼前,于一片黑暗中听着尚还快速的心跳声,聪明点老实回答道:“再不然,抄诵若水心经,逼着自己平心静气。” “那行吧。”这回,娄念总算彻底放过他,失望地摇头道着,“这么大年纪了,还干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第77章 “??我只大你六岁。” “哈哈,玩笑话,不要在意~”娄念视线轻描淡写扫过指尖,随便擦了之后总算显出几分体贴,没再逼人,悠然道,“阿尧,自己清理还是我帮你?” “……”荀锦尧挪了挪手臂,半掀眼帘,从缝隙里瞥他一眼,仍觉心有余悸,“你别碰了。” “行。”娄念点头,应得爽快。 然而……下一秒却叫荀锦尧知晓什么是一瞬体贴全做错觉。只见这厮薄唇勾起,笑吟吟地道:“清理完了也帮帮我,看出反应了。” “?!”荀锦尧心神一个哆嗦,别提身板了,连视线都直愣愣的。讲实话,他不能也不是很想跟娄念撕破脸,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也太过了吧?!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荀锦尧弹身坐起,义正辞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自己弄。” “自己弄不出来。”娄念面不改色,说得直白坦然。 荀锦尧的手指缓缓扣紧了床边板,未出声。 眼见荀锦尧毫不动摇,娄念瘪了嘴巴,软化了点声线,控诉道:“我帮了你的,你怎能白占我便宜呢,阿尧。” “……”荀锦尧很想反驳说我没让你帮。但是,当他与娄念好似刚被登徒子玷污糟蹋完泫然欲泣、即将哭得梨花带雨的凄惨神情对上,他张了张口,终是把未出口的话憋回肚子里。 最怕好看的人有自知之明且善加利用,美貌,就是他最锋锐而无往不利的武器之一。 毫无疑问,娄念恰属于其中一员。 ……太致命了。更甚他收敛那点刻意为之的难过形貌,挂起一个满含期待又夹着点腼腆的浅笑,看向荀锦尧忸怩着道:“你若不会……我教你怎么样?” “……”完了,彻底完了。 荀锦尧闭了目,仰颈长叹。 一点救都没有。 他这人……无法拒绝的! 第69章 深入了解你,可以吗? 荀锦尧以手加额撑于桌案,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的手背还留存热度,似另一人的手仍覆在其上;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像还回荡着娄念贴在他耳畔的低缓呢喃,教他以什么样的节奏,引他往什么样的角度与方向…… 稍作回想,脸臊得发红发烫。 眼角余光瞥见娄念好整以暇坐好,仿若方才事不曾发生,荀锦尧神色愈发复杂:“你很习惯这种事?” 娄念手搭下颌,见荀锦尧尴尬地躲闪目光,他微眯起瞳眸,懒洋洋道:“三天两头往眼里看,能不习惯么?” 荀锦尧一愣,犹疑道:“你以前……” 难道被卖到了奇怪的地方?荀锦尧想着,又觉凭娄念的实力,像是不太可能。另一方面,就算真有这回事,说出来定然失礼至极,故而,荀锦尧理智未言出口。 娄念却像看破他心中所想,含着笑道:“以前?给煞罔做事情,你觉得我会干嘛?” “等等……”荀锦尧关注他话语前一半,诧异道,“你是说,你在魔界直属于煞罔魔尊?” 还记得以前娄念曾与他随口提过一嘴,但那时候,出于种种原因,荀锦尧并未细细品味其中含义。现在再听,突觉得何处不对。 在魔界,能直属魔尊管的,定然是魔界将领级别的人物。而魔界那些个将领,过往数百年间不知与凡界修者打过多少交道,作为清风宗大弟子,荀锦尧早已耳熟能详。 这年头出来混日子,不是不可以改换称谓或伪饰面容,但综合特征差不多的,尤其是在火灵根一道格外出名的魔界领主,荀锦尧一次都没听说过。 娄念耸肩,没有否认:“借着点关系嘛,不想也得想。” 借的自是孟薇雪的关系。荀锦尧隐隐有了某种猜测,接着抛出疑问:“我以前不曾听说过你,你在魔界负责哪部分领地?” 娄念倏而冷笑一声,道:“没听过就对了。我是块砖,哪儿缺人我去哪,或说准确点,哪儿有可能让我送命,我就会被撵到哪儿。” 荀锦尧奇道:“给煞罔魔尊做事情,敢索你命的也只能是煞罔魔尊。他为什么要为难自己的下属?” “我不算他的下属。”娄念否认着,又道,“解释起来太复杂,你只当他看我不顺眼,又蠢又怨种又小心眼就行了。” 荀锦尧哭笑不得——他还是头一回听人这样评价煞罔魔尊。 “至于你为什么没在凡界听过我的传闻,”娄念低头微勾嘴角,玩着发梢,“还有没有一种可能,以前见过我的正道绝大多数都死了呢?” 荀锦尧客观思考一下:“煞罔魔尊总不能让你与正道交友闲叙。” “是咯,你我相遇的时机比较巧合。” 荀锦尧道:“那么方才说的,你该是终日与魔界修者混在一块的?” “谈不上终日,但确实有不少日子。”娄念闲闲道着,“魔界这种地方,到处乱得很。性方面的问题,常有不想扯别人生个废根拖累自己的,会找同性纾解。哪日赶巧了,还能遇见玩很大的那种。” 他掀起眼帘,笑道:“挺害眼睛的,你没见过是好事,可不要好奇。” 荀锦尧摇头:“身份立场不同,我不打算深入了解。” 不知缘何,此话一落,屋内气氛诡异沉寂了少许。 荀锦尧迷惑,正想说点什么打破僵局,娄念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你不想嘛?但我好想深入了解一下你诶。” 第78章 荀锦尧怔了怔:“我以为我们讨论的是大局,不是个体。” 娄念手拄下巴,抿了抿唇:“抛却大局不看,我就不可以深入了解你了吗?” “并非。”荀锦尧道,“但我想,你我相识已有数日时间,了解本也不算浅薄。” “……” 娄念稍稍低下头,状似无意抬手搁在鼻端,掩住唇角微挑的弧度。 放在荀锦尧的角度,只能瞧见娄念细密的眼睫落着,极尽乖顺的模样,还当他是失落沮丧才低了脑袋。 犹豫一下,荀锦尧并起食指与中指,抵在娄念的额前轻轻抬起,面上倒有些歉意了:“你想了解什么?说于我听听,能答的问题,我都会尽可能予你解答。” 娄念及时收束笑意,握住荀锦尧欲要收回的手指,似是认真地问:“多深入都行吗?” “嗯?”荀锦尧莫名觉得这个问法有点奇怪,通常像是不会这样问,但他又说不上哪里怪,只好点头应道,“可以。” “那行。”娄念上身往桌前凑了凑,手臂落下,顺带将攥着的荀锦尧的手按在桌面。 “……”荀锦尧将视线从被洁白衣袖覆盖的手上收回,“你把我的手松开,我们一样可以交流。” “不要。我怕你和上次一样,说不来就跑了。”娄念笑得散散漫漫,带着点蔫儿坏,“我还没忘呢,阿尧,欠我一句夫君何时能喊?” “……”荀锦尧抽了抽嘴角。他还记得上次,那只风筝被娄念使个小小术法吹了下来,明显是要捻灭他逃跑的希望,把他留下,履行该履行的承诺。 但是!荀锦尧怎可能喊他呢?! 当然是新找个完美无缺的理由,就比如,利落弯腰把那只风筝捡起来,继而……甚是心虚地当着眼巴巴瞅着他的小弟子的面子,毫不留情撇断可怜风筝的骨架,再拉着快要哭出来的小弟子的小手,跟人一本正经解释:“是师兄不好,不小心弄断了它,你莫要着急,等师兄给你修复回来。”话毕,他扯着哇哇大哭的小弟子就溜,溜得真是一点都不潇洒! …… 娄念明显也回忆起上次他是怎么跑掉的,玩弄着他的手指,无情嘲笑道:“真有出息啊,阿尧。” “……”荀锦尧有自知之明,明白娄念讲的是反话。他仔细想想,这事他是真的理亏,但他也不能轻易屈服啊! 他默默蜷起了手指,闷着声道:“这应该不是你想了解的部分。” 娄念也不玩了,直接握住他的手指,轻而易举地制止他蜷缩的动作,适才遗憾道:“行吧,你说得对,深入了解是不能只到这儿,暂且不计较这个了。” 第70章 要当哥哥的夫君~ 荀锦尧没办法证明自己不会跑掉,只能把手留在娄念那儿:“那你说吧。” 瞅着他满脸坦诚,娄念又有点想笑,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他:“都说深入了,你觉得你哪里可以深入?” 垂了垂眼眸,娄念微微笑着:“手指好像可以。”话落,他探过手,钻入荀锦尧指缝间,与荀锦尧的一同相缠握扣。 荀锦尧面上划过一丝讶异:“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是要问我问题?” “我能问你什么啊……”娄念落着视线,手指与他磨蹭着,动作不疾不徐的,像在模拟什么,透着一股狎昵,倏而抬了眼来,眸中闪烁不加掩饰的恶意,“问你怎么能进去,里面有多深,碰哪里会爽到……这种?” 荀锦尧愣愣眨了眨眼睛,良久,于某个瞬间,脑袋里有某根代表理智的弦,承受不住现实一般,“砰”地一声崩断了。 他真想拿桌上水壶洗一洗耳朵,听听这是在说什么?!娄念说得那样直白露骨,只要有点生活生理常识,再是纯情的人,也知道该往哪儿想。 也是这时,荀锦尧突然察觉何处不对劲——怎么和最初猜想不一样,这个一直勾引他的美人好像是想反过来那啥他呢…… 至于那啥是哪啥,荀锦尧没脸皮子想,直接跳过了~ 荀锦尧木楞在座位上,面上神情古怪,连环变幻着,化到最终,成了有口难言的憋屈。 “……”太怪了,荀锦尧一整个心情复杂。他首次受这样的言语刺激,好容易回过神来,连带被娄念缠着的手指都觉得别扭,如烫到一般猝然一抖,指缝不自觉收紧。 他欲言又止:“你……” 娄念空着的一手摊了摊,无辜倒打一耙:“我怎么?你手这样夹着,我都抽不出来了。” 荀锦尧嘴唇嗫嚅着,表情怪异,明显是有话想讲,但不好意思讲,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这就是你说的深入了解?” 娄念一直看他——看他面上最初的讶异与莫名褪去,被其后逐渐涌上的难以置信尽数掩盖,直到现在复杂变化没个准数的古怪…… 好有意思~ 娄念再也绷不住,伏桌笑得直打跌:“不然呢?刚做完那种事情,谁有心跟你谈别的深入了解?你怎么这么傻啊哈哈哈哈。” 荀锦尧沉默。也就是说,他二人的脑回路从始至终根本没有接在一条线上。早知道娄念爱玩不是一两天,倒没想到兴致上来耍了他一个晚上。 还说他傻,真是……不可理喻!! 娄念笑完,抬眼见荀锦尧面无表情。 荀锦尧淡淡问:“笑够了?”他从座上起身,也不看娄念,“我困了,你松手,我要回去了。” 第79章 “……”哎呀坏了,对他的态度都改了,铁定是生气了!娄念揉了揉鼻尖,很久违地心虚了一下下,觉得自己是蛮过分的。 但他握着荀锦尧的手没松,试探性地小心翼翼道:“再等一下好不好?听我说一句很是诚恳的真心话。” 荀锦尧站着没动,应是选择了默许。 娄念攥着荀锦尧手晃了晃,软声道:“今夜是我不好,我真的认错了。”想了想,忙又加快语速补充,“错在不该骗你,不该不经允许碰你,还不该拿你乱开玩笑。” 荀锦尧斜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娄念调整调整坐姿,趴在手臂上,只露出半张脸,仰起目来可怜巴巴看他:“以后不会了,你相信相信我,不要生我气不理我嘛……” “……” 荀锦尧睨着他,一点点收回视线,状似专注地盯住屋内一角。半晌,他缓缓启了唇,语气显出一丝无可奈何:“注意你的袖子,别沾到旁边碗里的水。” 他真的拿娄念没办法。且不论立场,他不可能代表清风宗跟魔界的新主子划清界限,主要在于他横不下那颗轻易动摇的心…… 只能妥协! 眼角余光瞥见娄念松开他手,规矩坐好,应着声,把宽大的袖子一圈圈绕在手腕上,荀锦尧倾身将装水小碗朝里推了推,叹着气:“以后不许这样了,我是认真的。” 见娄念乖巧点着头,荀锦尧本也不剩多少计较的心思,接着语重心长道:“就事论事,我信任你,想与你维持好关系,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我,这样的友谊是不会长久的。” “是么……”娄念托腮认真看荀锦尧一会,笃定着,“这样的友谊会变质。” 荀锦尧沉默一下:“……会变量,逐渐减少的那种。” “再被其他感情填补?”娄念饶有兴致地问。 荀锦尧平静看他:“按年龄辈分,我不介意再多个弟弟。但论身份地位,我还是更想与你做友人。” 娄念笑了声,微微抬着下巴眯起眼,拖缓音调:“不要嘛,人家要当哥哥的夫君~” “……”呵,又来这套。 现在的荀锦尧打心底觉得,娄念这屡教不改的性子,也就他的脾气能忍了。 —— 次日,天将黑未黑之际,流云城拍卖行。 娄念左右张望张望,悄声问荀锦尧:“这儿的散修真就不露真容啊?” 拍卖行的接待者还查证着二人身份,荀锦尧解释道:“流云城拍卖行注重隐私保密,不单单针对买家与卖家,还针对拍卖行的接待者和拍卖师。” 好比身前这位接待者,他以面具蒙面,不以真容示人,非是无礼之举,只是拍卖行定下的规矩而已。因此,常有犯下大事的修者无路可走,不望仇家寻来报复,若实力得到认可,投靠拍卖行当个接待者,算得好出路。 接待者确认完邀请函上章印,恭敬行一礼,双手递回邀请函:“请随我来,拍卖行受万事通所托,已为二位备置上好单间。” 拍卖行万事通名唤甄不知,由于事务繁多,今日难以抽身返往流云城,接到上官影消息后,给荀锦尧二人发去一则邀请,诚邀二人参加今晚拍卖会。 据甄不知信函所言,拍卖行每十日有一次小型拍卖,而今好巧不巧,正赶每隔七七四十九日办一次的大型拍卖。遑论人家还给打折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抛开礼节不谈,去凑个热闹也是好的,二人自不会拒绝。 -------------------- 阿念:我错了,下次还敢 阿尧:? 第71章 我喂你恰一口 流云城拍卖行的场地分为大厅与单间,根据来客身份地位安排去处,在大厅内的修者为隐瞒身份,往往要做面容和声音的伪装。 荀锦尧二人受甄不知邀请,于情于理,不可能跟人挤大厅。 如接待者所言,单间布置奢侈华贵,一角熏香袅袅升腾,桌上白玉盘整齐摆放新鲜果点,琉璃杯盏装了新泡的香茶,在桌面投下朦胧梦幻的浅色光影。 正北墙面施了特定术法,墙壁上几枚纯金圆钉,用以悬挂柔滑轻薄的蚕丝纱幔,左右拉开系起,能单向望见拍卖大厅的状况。 若不提早说明,二人只会误以为自己走错路,闯去哪位散修大能的私人房间。 荀锦尧只大致扫一眼,暗暗咂舌:不愧是大陆最知名的拍卖行,有钱! 接待者将玉牌与传音石递过:“玉牌可供提前查看今夜拍品,乃贵客特权。传音石经本拍卖行特殊处理,如有想拍的商品,亦或任何需求,均可由传音石代为传话。” 荀锦尧接过:“明白了,多谢。” 拍卖行大型拍卖,比及小型拍卖,更有海量稀罕拍品。 荀锦尧没细看,只粗略过一遍,被各种名贵仙材草药、医丹法宝的名称晃得眼花缭乱。哪怕他常年在清风宗修行,见过不少世面,今日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又增长了眼界。 他放下了手中玉牌,感慨道:“好东西不少,价格也不菲。” “好东西?”娄念一直没看玉牌里的东西,低头剥着枚龙眼果,“阿尧有想要的吗?” “没细看。”荀锦尧道,“但我想,拍品再是稀罕少见,也得按需购买。我目前并不缺……” “噢哟——” 荀锦尧话没说完,听得身旁人小小惊呼一声。他忙转脸去看,视线聚焦那一瞬,止不住有点发笑。 第80章 只见娄念呆愣愣坐着,手里龙眼剥了一半,明显是从中溅出的透明汁水正沿着白皙面颊缓缓滑下。 荀锦尧瞅他一身洁白的衣服,滴一点上去不太好,只得忍着笑,拿桌上备置的巾帕,要给他抹干净。 “别动,要滴了。” “哦……”娄念微微眯着眼睛,任由面上不重的力道仔细擦拭。突而,他抬手握住了荀锦尧的手腕:“阿尧,你一定要缺东西。” 荀锦尧顿住了动作:“什么?” “我意思是,你不缺也得缺。”娄念另一手拿着的龙眼递到荀锦尧唇边,趁荀锦尧张口想要推拒,手指一捏,将果实挤了过去,再顺手抽出荀锦尧握着的巾帕擦了擦,擦完同手里剩余的龙眼壳一块丢去桌上。 荀锦尧没办法,嚼嚼果肉,将果核吐出来才有余裕问:“我为什么要找不痛快跟自己作对?” 娄念手在半空左右挪移,犹豫着,没有再选一枚可能溅出果汁的龙眼,转去捏了块水果酥,在手里掂了掂,慢悠悠地道:“要还你钱的嘛,先前住客栈花了你太多银两。” 荀锦尧一口回绝:“不必了,合计花不了多少。更何况,银两与灵石并不等价。” 他说的是实话。 在大陆上,银两是凡界凡人维持生计的交易货币,作为修者,只有与凡人百姓做买卖才会用它们。涉及到修者交易,银两并不好使,唯有蕴含天地灵力、裨益修者修为与灵力回复的灵石才是首选。 显而易见,银两不及灵石含金量高。只不过,凡人往往不愿储存灵石,一在根本用不着;二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凡人都害怕穷鬼眼红找自己抢——这一抢八成要闹出人命的。 可反过来,修者就不一样了。修者平日或多或少,还是得存点银两在身上,除非彻底与世隔绝。 如若真是身无半点银两的修者,来到凡界等同啥也没有穷光蛋——比如前段时间刚来凡界的某位魔界尊主,他来的不算匆忙,却秉承能抢能骗能杀就不干好事的原则,完全没想着带银两备用。 至于他从煞罔宝库摸来的灵石,一次没用上,全在身上存着当摆设。 “怎不能等价?”娄念反问着,咬了口手里水果酥,表情略显奇异,“草莓味的。” 荀锦尧看一眼盘里糕点:“有其他口味,看你能不能尝一遍了。”收回视线,他解释道,“你我都是修者,灵石比银两珍贵不止一星半点。” 娄念面上若有所思的,指尖抵在唇边轻蹭,探舌舔去碎渣,认真道:“在我看来它们都一样的。” 他也不提自己曾打算索人性命夺人钱财一事,辩解道:“当晚若非阿尧好心收留,我揣再多灵石也得在竹林吹一夜冷风。这样一看,银两岂不是比灵石还要值钱?” 荀锦尧笑了下:“东西贵贱与否当分情况看待,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我不用你还,心有一把秤,会过意不去。” “干嘛这么客气……”娄念不乐意地小声咕哝,信手捞过桌上玉牌,“说了你可能不信,煞罔宝库里大把大把的灵石,我根本花不完,巴不得跟人分分。” 说着他抬起眼瞅着荀锦尧,视线直勾勾的:“但我不是随便的人。阿尧,你该听懂我话里意思。” 他真的只差口头点明跟谁分了。荀锦尧暗中腹诽,口上还是有礼道:“那我只能说,不敢当。尊主不若拿去改善改善魔界环境?” 这话意思也很直接了当。挑白了娄念身份,告诉他既是不知把钱花去何处,不若干点与身份相符的事情。 实话实说,算是个好提议,只是有点煞风景就是了。 娄念却没有答话,屈指唇前,垂首看手里玉牌,专注的模样,大抵在阅览里头记录的拍品。荀锦尧便没有打扰,往单向透出的墙面一瞧,拍卖大厅内座无虚席,距开场定没有太久。 “噫~居然有这么个好东西……” 荀锦尧听清了身旁人的低声念叨,回问:“你看上什么了?” 娄念只是笑:“待会你就知道了。” 行吧。荀锦尧没有继续问,反正他刚刚在玉牌里看见的都是好东西,娄念的眼光总不会比他差。 过不多久,一如荀锦尧猜测,大型拍卖会果然拉开序幕。 第72章 他怎么能这样?! 首件拍品作为开胃菜,向来都是价位与价值较低的拍品,却也绝非寻常轻易得见。随着拍卖师介绍拍品的话音落下,大厅响起此起彼伏的叫价声。 荀锦尧说自己不缺东西是实话,再怎么说,他都是清风宗宗主的亲传弟子,轻易缺不得他的好处。 安静听一会后,荀锦尧不由自主开始走神,突而想起什么,他开口道:“那位上官医师帮了你许多,你当以礼答谢才是。” 娄念明显也没仔细听底下大厅叫价,心不在焉应着:“哦……上官医师啊。” 荀锦尧思考一下,又分析补充道:“礼不能太贵重,你是魔界尊主,他是下属。” 娄念微不可察撇了嘴:“贵重也无妨,上官医师嘛,我猜他只当儿子孝敬爹。” 荀锦尧觉得有意思:“孟大小姐也好,上官医师也好,他们怎么都把你当儿子?” 这会的娄念不似在孟薇雪跟前一般执拗叛逆,坦然承认道:“因为我和发小被捡回去后确实由他们带大。我二人幼时营养不良身子差,全是上官医师调养回来的。” 第81章 荀锦尧下意识想起之前在眠城,那时候的娄念还抱怨说上官医师只把他当试药小白鼠……综合一看,妥妥是当时喝苦药喝得闹别扭了。 “对了。”娄念突而道,“你之前问我怎能掩饰自身魔息,其实是上官医师给的功法。” 荀锦尧想了想:“上官医师应是从流云城拍卖行获得的特殊功法。” “没问过,八成是的。”娄念接着道,“当年,上官医师主要是为我发小着想。” “我是货真价实的魔修,在魔界四处晃悠合情合理。可我发小不同,他是正修,灵力气息正常得很,走哪都会被魔修盯上。在闭月城还好,城内基本都是凡人,他在里头不显眼,可往魔界深处走就不行了。” “就在这时,上官医师受孟大小姐所托,从魔都赶往闭月城为我二人疗养身体,了解各种情况后给了我发小这部功法,用于从灵流气息伪饰魔修,再是修为高超也看不出异样。” 荀锦尧若有所思点头。一系列事情数下来,无怪娄念那般信任上官影。 娄念又道:“若说上官医师,据我了解,他最感兴趣的永远是稀有药材和药方,残了缺了都不要紧。” “别看今晚好东西成堆,答谢上官医师却不能从这儿弄,搞不好都是他挑剩了才拿出来卖。还不如送他几只身中傀儡蛊的噬魂恶鬼,相信我,他会很满意。” 这话说得有理。荀锦尧斟酌一下,觉得有娄念作保,对方不能拿傀儡蛊做坏事。于是他点了头:“可以,晚些和我师父说一声,此事不难办。”话落,他取桌上杯盏呷了口。 茶是好茶,不浓不淡,入了口后芳香四溢。茶不烫,无浓白水汽阻挠视线,荀锦尧掀眼望了望拍卖大厅内。 半人高的拍卖小台上,铺开一方柔软丝滑的金丝绸缎,精致锦盒大大方方敞开,其内赫然一株含露仙草,叶呈深紫,白色花朵娇嫩,露珠颤巍巍被包裹在正中生着的花蕊间。 拍卖师身着束腰长裙,戴一张半脸银质面具,姿态优雅持过只比巴掌大了点的锦盒:“在座诸位皆是修者出身,紫晶仙此物,当是无需我多介绍?” 她话刚落,大厅内就有炼丹师欣喜若狂抢过话:“但凡懂得炼丹的,有哪个不知紫晶仙可大幅提高丹成概率?!” “确实如此,此物不可多得啊!” 要知炼丹师炼丹炼药,绝不可能万无一失,价值越高、过程越复杂的丹药,炼制起来越困难、越容易失败。而这种丹药往往有一个特点,便是取材不易,材料稀罕贵重。 练成还好,此类丹药从不缺少市场,摆出去很快会被抢购一空,血赚不是问题。可若失败,毫不夸张地说,能让炼丹师心头滴血,一个月都蔫蔫巴巴,难从打击中回神。 故而,如紫晶仙这种能大幅提高丹成概率的仙材,在炼丹师中格外抢手。 拍卖师见座下不少修者眼冒精光,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中紫晶仙。她心里估摸一番,微笑着再开了口:“紫晶仙乃天地仙材,五百年灵气酝酿,得一株三瓣紫晶仙,提三成丹成概率。” 炼丹过程中,每多一成概率便不容小觑,何况三成? 拍卖师点到即止,继而补充:“一千五百年灵气酝酿,成四瓣紫晶仙。而我手中这株,白花生五瓣,象征此乃三千年灵气酝酿所得物,丹成概率径直拔高至五成,实为不可多得。” “诸位若对五瓣紫晶仙存疑,大可凭手中传像石仔细确认一番。” 传像石,此物与贵客单间的传音石相对。拍卖大厅没有相关术法做辅,视野易受限,若观望形貌小巧的拍品,往往需要传像石提供近处景象。 拍卖师解释完毕,亭亭立在原地,持手中锦盒留于场内众人确认拍品的时间。 不多久,有修者迫不及待叫了价。 听着大厅众人争先恐后逐价,荀锦尧视线转回手中杯盏:“紫晶仙……师父让我看有合适的可以拍,可惜清风宗非是丹修宗门,几乎无人修行炼丹一道,否则这么个罕见的五瓣紫晶仙,可以带一株回去。” 娄念道:“除却上官医师,我身边也无人精通丹药修行。方才看了眼,前边的拍品仙材丹药居多,我二人大抵无需细听。” 荀锦尧道:“全当看戏凑热闹了。参与流云城大型拍卖的,往往都是财力浑厚的修真门派,再不就是底蕴丰实无比的散修。” “我以前没来过,却有听闻拍卖会上勾心斗角,闹得彼此不痛快。尤其先前正魔交战,人人自危,魔修将仙门弟子遗物抛出来卖,东西无不是珍惜法宝,散修为了增强自身战力,跟修仙门派比着抬高价格。” 娄念笑了下:“挺好,抬到最后都便宜我了。” 流云城拍卖行的规矩,是对商品拍出价进行合理分配。魔修提供的拍品,以前卖出后,撇去拍卖行赚走那部分,其余灵石统统流进煞罔魔尊的宝库。可现在,煞罔魔尊没了,统领魔界的换成了娄念,赚来的灵石可不就是便宜他了。 至于那些意图收回弟子法宝的宗门,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荀锦尧试着换位思考,不免摇头。这时突然想起什么,他拿起玉牌确认一下:“嗯……待会是有一个。” 娄念来了兴致:“什么?和我看上的是一个好东西吗?” 荀锦尧疑惑瞥他一眼:“你到底看上什么了?” 第82章 将玉牌放回,荀锦尧接着道:“我方才看见枚蕴灵珠,用以吸纳保存天地灵气,放在屋里可于无形之中精益修为。我师妹有通灵的体质,弄一枚在手,更能物尽其用。” “……” 娄念沉默着看他一会:“待你师妹这样好,你不怕她误会?” 荀锦尧从盘子里捡了几枚龙眼,手里剥着,垂落眼睫笑:“说什么误会不误会的。我师妹打小没有娘亲,身边最亲的只有我与我师父,我二人若不待她好,还指望谁待她好呢?” 他没有直言相答,却不算避而不谈,也给出了相应理由。娄念瞟着他,正想说什么,眼前递来了一枚新剥好的龙眼。 “……”行吧。娄念撇了撇嘴,没再多言,凑上前将果实叼走。 拍卖大厅内,紫晶仙已被一名财大气粗的炼丹师以高价拍走。拍卖台上又显出一只锦盒,蕴灵珠被摆上拍卖台。 要比财大气粗,上流宗门清风宗不会认输,谁能拍走它根本没有悬念。 有人为竞拍失败遗憾叹息,也有人翘首张望,暗暗期待继五瓣紫晶仙与蕴灵珠后还有什么珍贵的仙材丹药。 拍卖师身旁,一位身材娇俏的姑娘配合打开新一只锦盒,向后错开一步。 拍卖师接过锦盒,叫众人看清盒内一枚碧色小瓷瓶,微笑道:“接下来这件拍品容我吊吊胃口,只给各位一个提示。它的主材料选自幻香翡翠蝶的鳞粉。” “哦——?”大厅里的修者语气明显含带几分暧昧的意味不明。 幻香翡翠蝶……好熟悉的名字。 荀锦尧从脑海里搜刮回忆,少时勤学苦读,叫他毫不费力想起这种蝴蝶的鳞粉一般用于什么地方。 没记错的话……催情药,润滑膏,反正不是好东西。 流云城拍卖行由散修经营,又是全大陆规模最大的拍卖行,过往不乏奴隶贩卖等不被正道公认的交易,出现幻香翡翠蝶鳞粉之类的东西更不意外。 荀锦尧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是亲眼看见,仍觉得有失体面。他垂落眼睫,唇瓣贴着琉璃杯沿,低声道:“怎得连这种东西都明目张胆摆出来卖?” “哎呀,差点忘了~” “嗯?”荀锦尧微微一怔,看身旁人利落将水果酥丢回糕点盘,拍拍手心碎渣,冲他咧嘴一笑,语气轻快道,“好东西,来了。” 第73章 阿尧,你真不害臊 “??”这就是所谓的好东西?他又想干什么?! “咳、咳咳……”荀锦尧被口中茶水呛到,捂唇咳嗽半天缓不过劲。 亏他方才还想娄念不会比他眼光差,可再看现在,他对娄念的看法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人的眼光……绝对差到劲了! 荀锦尧惊疑不定,缓过憋闷再去望娄念,就见这厮手搭下颌,摆出认真听讲的架势,听着拍卖师讲解不断点头,不知表认同还是表明白。 “你……”容貌生得精致体面,怎么是这样恬不知耻的人? 荀锦尧瞪着他,没好把后半句说出口。 “喔?”大抵察觉荀锦尧视线,娄念转了转脸,有点迷惑地眨了下眼睛,“干嘛这样看我?” 他作着沉思状,忽而恍然,把传音石丢回桌上,很是大度道:“怕抢不过我的话,我可以让给你,用不好记得找我帮你。” “?不是!”荀锦尧忙不迭道,“我不可能买这种东西。” “不买?”娄念睨着荀锦尧指责,“那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瞅我?抢又不跟我抢,还以为你要对我怎样呢,真不害臊。” ……他脸皮子都不红一下的。荀锦尧无言,讪讪收回视线,默默听他跟人热火朝天地竞价。 这人买的什么东西啊真是……荀锦尧不受控制回想起昨夜,愈发忍不了——他也不敢问娄念想把那玩意用在谁身上。 再看拍卖大厅内,哪怕介绍这种拍品,拍卖师面上笑容仍不显半点尴尬与为难。 她绝对是生怕众人抢不起来,还在添油加醋地渲染,说什么涂上一点尝得整夜销魂断骨滋味、享受绝顶体验不断之类的鬼话,末了再正色补一句:“现在是晚上不错,但这里是公开场合,我不能太超过,否则定要被大当家责骂一顿。” ——啧啧,显得她还未夸全似的,属实妙哉!妙哉!! 荀锦尧没眼看,扯一把身旁贼心不死的败家子,语重心长道:“你且听我一句劝,为此挥霍,相当不值得,小心成为魔界有史以来的最穷魔尊,要进仙门弟子史书,年年当典故抄背的,那不丢人啊?” 话音稍顿,他举例子道:“尤其金玉书院的小测填空题。” 哪知他话音刚落,娄念叛逆地又加一笔,大大咧咧道:“进就进了,算你见证历史。” “……我不想见证这种历史。” 拍卖大厅内,花落谁家的结果不出意料。想来,这情趣小用品也就拍卖师吹得起劲,没谁真正用过,不会有太多人为其开大价钱,遑论竞价对手是刚接手魔界宝库的魔尊本人。 听荀锦尧语气复杂,娄念瞥他一眼,见他因结局落定显得无能为力,只得别开脸装啥也没讲的模样,倏而心情愉悦,不自禁弯唇笑起。 其实吧,要买这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只是他一时兴起,捉弄人的心思上来了,非得瞧瞧荀锦尧会给出什么反应。当然,如今的结果,他还是挺满意的。 第83章 他捡回方才扔去盘里的水果酥,无所谓道:“放心吧,这点不及我夺来灵石的千分之一,买来指定不能穷到要饭。” 可是!荀锦尧也不会担心他穷到要饭,不过是找个勉强凑合的理由制止他。得来这么个答复,荀锦尧无法,心觉不说白了,娄念就跟自己绕,终究豁出去问:“你想找谁用?” 无论如何,荀锦尧想,他得为自己也许岌岌可危的节操负责。 拍卖台摆出新一件拍品,两人该买的买完,没细听。娄念抬起眼,冲荀锦尧挑了挑眉:“你想我找谁用?” 荀锦尧看他手里,糕点酥皮被一点点磨进盘里:“事先声明,我修的道法不求寡欲,但却清心,平日对双修没什么兴趣。你若找上我,论战力我打不过你,但我不可能积极配合,顶多应付了事,日后也不会再当你是友人,这种情况,你应当也不希望看见吧。” 娄念转开视线,低低笑了声:“你好像在威胁我。” “……”荀锦尧沉默一下,“没有,我只是把我的选择实言相告。” 娄念微勾嘴角,笑容淡淡,含着戏谑与挑衅:“阿尧,你得认清一点,我打小在魔界混了十来年,不是你这种正人君子,别指望我里子有多高贵。我若不在乎你说的那些,统统放弃丢却,硬要强来……” 他停顿一下,奚落着:“你能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荀锦尧道,“我既挑明了说,本也只是试探你有多看重我二人间的情谊。你若不在乎,我只能认命。” 娄念审视的眼神看了他一会,耸了下肩:“别这么严肃啊,目前我还挺在乎的。至于用不用上,买来玩玩,用上不会亏,就算实在用不上,抓只蝴蝶给它涂回去也行。” “……?”也不知他有没有考虑过蝴蝶的心情。 水果酥酥皮掉得差不多,娄念瞅着中间橙黄的果馅,认真道:“我赌一块灵石,这个是橘子味的。” 荀锦尧看一眼:“凤梨味的,我赌一枚龙眼。” “成交。”娄念将惨遭蹂躏的水果酥利落掰成两半,递过去半块后,余下半块塞入口中。 “……” “怎么是芒果味的……” 真棒,谁也没赌赢。 两人表情复杂,齐齐望向墙壁外。 大厅内,拍卖师已开始新一轮介绍:“再看下一件拍品。” 她的笑容神秘,一手按在锦盒盖上,迟迟未打开:“这件拍品较为特殊,乃是一颗成色相当漂亮的贵重宝珠。” 她身旁,搭档的娇俏姑娘闻言耳朵一动。 大厅内,已有宾客不屑嘘道:“宝珠?再是漂亮的珠子搁我等眼中,也不过一块平平无奇圆石头,买回去只能当摆设。” “是啊是啊,拍卖小姐可别拿我们寻开心,在座非是凡人,都识货呢!” 拍卖师笑眯眯道:“吊吊诸位胃口,诸位竟还当了真。” 她轻轻打开手底锦盒,柔和光晕从盒中迫不及待溢出,映得整个玉台都生了辉,更甚有古朴浑厚的灵气向场内逐渐扩散。 这就不是寻常宝珠该有的特质了。大厅众人霎时闭嘴,勾着脖子欲要窥望详情,只见一片流光溢彩间,显露一枚乳白纯粹的浑圆珠子,约莫成人一拳大小。 拍卖师往旁边错开两步,解释道:“拍卖行前两日新得手,此物看似普通宝珠,实则蕴含丰沛的灵妖气息。经多为大能共同鉴定,其乃强大灵妖死后的精华余留。” 灵妖精华,与寒天玉和鬼森牙相同,乃是修为达到一定程度、足以修得人身的妖族死后余留物。 这东西用处繁多,若落到寻常妖族手里,未化形的小妖可以想方设法将其炼化,融入自身妖丹,裨益修为。哪怕炼化不得,终日在身边放着,也能温养自身灵气,时间久了,化形同样不是问题。 若落到修者手里,大多修者会将其托付给炼器师,打造一把称心如意的武器——当然,不那么称心也无妨,拿去拍卖行或武器铺卖掉便是,绝不亏本。 但是,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正常情况下,妖族死亡必定优先便宜同族亲友,流入凡界的灵妖精华就少。 由此可见,这颗宝珠十足珍贵,更遑论它周身溢散气息强盛而浑厚,连最后一排座上的修者也能清楚感知,也不知是哪种强大妖族的死后遗留。 果不其然,有人扬声问了:“既经多位大能鉴定,这珠子出自何种妖族当不是谜?” “可别卖关子了,若不知宝珠出自何种妖物,怎好掂量它对我的重要性?” “何种妖物嘛……”拍卖师微微笑着,视线不着痕迹向身侧划过。 拍卖台旁站着的姑娘似觉鬓边发丝扰了视线,抬袖以指轻撩,不小心带得丝绸遮挡锦盒一角。她匆忙落回手,顺势掀回那段丝绸,也不知怎的,中途她手腕猛地一抖,似被什么东西弹回。 拍卖师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此乃点金石猴的灵妖精华。” “石猴一族聪慧机敏,化形非是难事。可是,它们死后能成这么一颗灵妖精华却是相当不易。” “时候差不多,诸位可稍事休息,做个考量。”话毕,拍卖师作势要往场外走,步履不急不缓,举止自然,分毫不显异常。 一步,两步,三步…… 眼看二人即将迎面对上,拍卖台旁的姑娘额边悄然滑下一滴冷汗。 第84章 说时迟那时快!姑娘突而下定决心,狠狠一咬唇瓣,疾行两步到拍卖台边,毫不犹豫向场内跃下。 奇怪的是,姑娘腾空之际竟化成了一团白乎乎的动物!这动物的形态娇俏可人,几只毛茸茸的尾巴以尖部在腰身一点,下一刻竟不见影踪,徒留几根雪白绒毛从半空悠悠然飘落。 座下众人齐齐惊呼,不曾料想出此变节,回过神来纷纷交头接耳议论。 “想跑?” 拍卖师冷哼一声,单手一挥召了人。 再看拍卖单间内,荀锦尧惊诧出声:“若没看错,那个是……” “九尾妖狐。”娄念给他确认答案。 荀锦尧疑道:“奇了怪了,这里怎会有九尾妖狐?” “按理来说,九尾妖狐是群居妖族,实力不差,在所有妖族当中排得进前三。我观这只九尾妖狐体态不大,在族内应当只是幼儿,怎被族人放来了拍卖会?” 娄念却不以为然道:“你瞧她收得回耳朵尾巴,这说明她化形少说也有一二十年,再是妖族幼儿,不像凡人幼子三四岁,不可能不通世道,跑出来无妨。” 荀锦尧还要再说,听闻门外传来两道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待人开了门,原是领两人过来的接待者。 接待者躬身行了一礼,道:“今日一事事出意外,我们对此深表歉意。拍卖行正差人处理,将尽快恢复场内秩序与拍卖进程,还请二位贵客稍候片刻。” “为表诚意,拍卖行特献上四枚凝气固元丹,以求二位莫要计较今晚发生的事情。” 接待者上前,将两只小匣子递给他二人。打开来一看,正是他话中所说的凝气固元丹。这种东西也算价格不菲的灵丹妙药,很明显,拍卖行出此大手笔是为安抚场内宾客的情绪。 荀锦尧心下了然的同时,敏锐觉出些许不对——拍卖行的各种事后处理,怎么看都像早有准备。 他顺着稍作思考,脑海里有思绪电闪而过。 在他印象里,方才展出那颗灵妖精华后,九尾妖狐化形的姑娘不知有意无意撩起了锦盒丝绸,落回手时猛地抖了一下,而在那之后,拍卖师就提出中场休息事宜。九尾妖狐甫一现形,拍卖师更是不显意外,即刻差人搜查处理。 荀锦尧还想起昨日,那时他与娄念初来乍到,路过行人偶然提及偷梁换柱的大盗偷到流云城拍卖行,还说那位大盗看得上的定是名贵珠宝…… 结合今日一事,肯定错不了!那颗宝珠形态的灵妖精华,正是拍卖行吊取大盗的陷阱。一旦拍卖行确认大盗闻风而来,自不会放任不管,任人欺负到自己头上。 荀锦尧再往拍卖大厅瞟一眼,众修者明显因拍卖行提供的清心固元丹心满意足,积极配合拍卖行搜查。 想必,拍卖行内外早已设下天罗地网,誓要捉住那只九尾妖狐,叫有眼色的都见识见识得罪流云城拍卖行的下场。 荀锦尧刚要礼节性回应招待者,恰闻屋外再度传来脚步声。 为确保贵客身份保密,通往拍卖单间的走廊都做下高端伪装。在不知其中玄妙的修者眼中,同一条走廊只连通一个单间,其余单间的噪声当然也听不到。 因此,荀锦尧既听到脚步声,说明对方朝这个单间直直而来。 招待者身后有一道身影逐渐清晰,那人笑道:“说是意外,倒也不算意外。” 廊上不算明亮的烛光泼洒在来者略显苍白的面庞,原是副斯文秀气的长相。 来者三言两语支走招待者,同二人和气笑道:“久仰二位大名,小生甄不知,乃流云城拍卖行万事通。” 第74章 你瞒着我干嘛了? “哎呀,一只可怜的小狐狸。”甄不知品着茶,笑眯眯地瞟一眼金丝笼子里关着的九尾妖狐。 狐狸身子毛茸茸的,通体雪白,个头不大,趴在笼子里小小一团,几只尾巴怏怏耷拉着,脑袋埋在蜷成一团的身体间,却不知晕着还是醒着,听闻甄不知话语后毫无反应。 拍卖师由屋外行来,一把从面上扯下来张假皮子,显露其后真实面貌——艳美,神色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带着点霸意。她扫了眼笼子里的九尾妖狐,与荀锦尧二人点了下头:“上官医师的友人,有失远迎。” 早在她过来前,甄不知就向荀锦尧二人介绍过这名伪饰成拍卖师的女子——她乃流云城拍卖行大当家,名唤杨曼琛。 客套一番后,杨曼琛步入正题道:“万事通以要事为由推拒你二人是我的意思。这狐狸胆子不小,前几日以普通石头偷换我拍卖行拍品。” “我的打算是守株待兔,趁大型拍卖开启,将狐狸看得上眼的东西摆出来钓她。为此,哪怕搅乱拍卖会秩序也在所不惜。” 甄不知又笑:“只是现在看来,狐狸的本事并没有多大。” 杨曼琛道:“一开始,我可不知她就这点本事,秉承能谨慎就谨慎的原则,对外宣称消息最灵通的万事通不在流云城内。实则不然,此举只为降低狐狸的警惕心。” “现下逮到了狐狸,再不好拖沓二位的事情。不若这样,二位今夜在我拍卖行看上的拍品均可提出,消息探查也不会收取任何费用,算是致歉。” 荀锦尧听着,心中暗叹:行事大气而雷厉风行,不愧是流云城拍卖行大当家。 第85章 然而,礼太重,他二人还是寻人帮忙,自不会受。 杨曼琛微微颔首:“也罢,听闻苍焰魔尊需求寒天玉线索?” 她嘱咐甄不知:“凡是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交代了,不得隐瞒。” “什么?!难道苍焰魔尊在这里?!” 不待甄不知答话,角落传来一道惊呼。声音的主人明显讶异至极,乍出口的声线格外尖利。 屋内几人循声望去,竟是金丝笼子里的狐狸口吐人言,昂起头来,狭长双目中写满震惊。 “嗯?”甄不知不见被人半路抢话的不快,兴致勃勃看向狐狸,“瞧瞧它,居然醒着呢!” 娄念突兀被提及,神色微动,未接狐狸的话。 杨曼琛视线从他面上掠过,观他神色,猜他与狐狸毫无瓜葛。尽管如此,狐狸当面提了人家,总不好置之不理。她质问狐狸:“你与苍焰魔尊有什么关联?” 狐狸与她对了对眼,似被她眸中无什感情的寒意吓到,身子哆嗦着,脑袋一闷,重新缩了回去,徒留几只毛绒尾巴在身后晃荡两下,又丧丧落回。 荀锦尧默默看着,插话一句:“或者换种问法,她偷东西与苍焰魔尊有什么关联。” 这么问,只因这只狐狸有目的。 甄不知听了却笑:“有没有一种可能,狐狸与苍焰魔尊有仇呢?” 他话音落下,狐狸身形明显一僵。 几人注意着,心中暗生笃定。荀锦尧更是疑惑万分,就着狐狸看不见的角度戳了戳娄念,以口型问他:“你做什么了?” “?” 娄念眼眸睨着荀锦尧,纤长羽睫投落小片阴影,眸中情愫不甚清晰,荀锦尧却还是从他唇角微微朝下的弧度,看出他的不服不满不开心。 “……”荀锦尧无言,看娄念干脆利落抬手,将他一手扒拉下来,哪管他抗拒甩手,直接在桌下拽着他手指,带去自己身前,再以食指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指尖对比掌心温度微凉,动作带得微微的痒,挠得人心中感觉奇异。偏偏娄念写得不快,慢悠悠的,硬要说的话……有点像是刻意柔缓的暧昧抚触? 荀锦尧不受控制颤了颤指尖,莫名觉得这是种煎熬。 好在这时,娄念抬了抬指,写完汉字的最后一撇——统共四个字,含义清楚明白——你不信我。 荀锦尧抽了抽嘴角,觉得误会大了。 他正想再比口型辩解,觉察娄念攥着自己的力道加重。 ?为什么还不松手? 娄念抬起的指尖重新点下,沿着荀锦尧掌心纹路一点点下滑,若是相似的手法游走在脊椎,怕能惹人满身战栗。他却划得很重,滑至纹路末尾动作一顿,再一抬指,以指甲在那处用力摁了摁。 “……???” 天哪,一竖再一点——为表自己真的很不满,娄念加了个感叹号。 荀锦尧陷入沉默,要说起初他还觉得有点别扭,现下会过意后,他就只觉得好笑了。当着其他人的面子,他只能佯作无事发生,低了低头,遮掩嘴角不自禁流露的笑意。 忍回笑后,荀锦尧几分无奈瞥娄念一眼,见娄念眼也不转盯着笼中狐狸,装得好似什么也没干。 荀锦尧心里腹诽他一句小心眼,收手一看,果不其然,一块弯月形痕迹嵌在其上。 其余两人外加一只狐狸不知他二人间发生了什么,还在谈正事。杨曼琛向甄不知看一眼:“之前让你查,你查到什么了?” “小生哪里知道呢?”甄不知笑眯眯地捧着茶,一努唇示意笼中的白狐狸,“小少主在这儿呢,叫她自己说不好么?” ……这万事通还卖起了关子。 荀锦尧暗中想着,发觉甄不知话里有一个重点——小少主?既是九尾妖狐族的族人,能被这么称呼,定然是九尾妖狐族长的亲眷子女。 杨曼琛倒不逼问,向甄不知昂了昂下巴:“去,把那狐狸弄出来。” 再去看小狐狸,它战战兢兢的,眼见甄不知面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向自己逼近,毛绒身子止不住发起抖来。本能叫它保护自己,它便扑腾着四爪要抓人,可惜个头太小,一切抗议皆是无足挂齿,被甄不知拎着后颈绒毛提了出来。 杨曼琛上下打量因反抗无效变得垂头丧气的狐狸,令道:“变回去罢,我允你一杯茶水。” 狐狸方才在拍卖会被杨曼琛收拾一通,不敢违逆她的意思,老老实实以尾巴尖点点前额,白光一闪后,身着拍卖师服饰的少女显现原地。她的发丝微乱,却不掩姣好的娇美面容。 甄不知落回座,故作叹息,摇头道:“没了爹爹宠溺的小狐狸呐——好不可怜!” “话不说全就给我闭嘴!”杨曼琛责骂完他,适才转首点了点身旁座椅,吩咐小狐狸,“别站着,坐下说话。” 小狐狸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坐下,杨曼琛竟真给她倒了杯茶递过:“你叫什么名字?” “苏灵钰。”小狐狸小声答着,两手紧紧握住茶盏。 “姓苏……”杨曼琛沉吟少许,点头道,“那身份没错了。” “接下来我问你的,不许编造假话。”杨曼琛指指身旁仍挂着不知几分真情实意笑容的甄不知,“有他在,说谎我会知道。建议你聪明点,否则我将你舌头割了,丢去拍卖会卖掉。” 第86章 苏灵钰又一个哆嗦,明显怕极,也不想想舌头这个东西能不能卖掉,忙不迭应了个:“好。” 荀锦尧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庆幸,还好己方未跟小狐狸暴露娄念身份。这名为苏灵钰的九尾妖狐族小少主八成被族人护得太好,没见过多少世面,如此一来,套话定不困难。 “接我早先问的,”杨曼琛道,“你与苍焰魔尊有什么关联?” “他……!” 苏灵钰猛然抬了头,眸中闪着怨恨的情绪,咬牙切齿地吐字道:“他是我杀父仇人。” “?”娄念茫然眨了眨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他一出声,苏灵钰下意识看他两眼,心觉这人容貌好看又好心插话,叫她不至于只同杨曼琛二人维持紧张对话,定不是坏人。 于是她不由得心神微松,多解释两句:“你不是我九尾妖狐族人,自不知情。” 杨曼琛不知自己已被苏灵钰判做坏人,听在耳里,道:“详细说说。” 苏灵钰一缩脑袋,明显是怕她,闷着声道:“事发几日前。我族有一宝珠,乃初代九尾妖狐族长逝后遗留精华,奉为我族镇族法宝,后代族长逝世前均要将自身灵力精华融于其中,混为一体。” “宝珠由历代族长的灵力精华蕴养,保存在宗族秘地内,早有了灵性,偶尔甚至会通过当代族长予族人指引。九尾妖狐族内,除族长以外,任何妖狐不经允许,不得擅自靠近宗族秘地。”苏灵钰咬了咬唇,“然而几日前,我族宝珠随我爹爹之死凭空消失,再寻不见影踪。” “两个问题,”杨曼琛问道,“第一个,你爹爹是怎么死的?第二个,你为何来我流云城寻找妖狐精华,而非其他地方?难道杀人凶手携带妖狐精华来到这里?” “我爹爹受了苍焰魔尊蛊惑,为他所害!”苏灵钰心有愤恨,先答了第一个问题。 娄念:“?” 第75章 我干坏事,你要陪我 这就叫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不对,这会他还不在家呢!娄念表示:除了沉默,我别无他选。 苏灵钰突觉不对,忙敲敲桌子问:“你们分明都是正修,到底哪来的苍焰魔尊?”她咬着牙,凶狠道,“我若找着他了,定是要与他不死不休的!!” 娄念自打来了凡界,走哪瞒到哪的修为与魔息,手段之高超,岂是苏灵钰一个年幼小狐狸能看穿的? 现在无人计较她能否打过苍焰魔尊,也无人回答她的疑问。荀锦尧问:“姑娘确定杀害你爹爹的人是苍焰魔尊吗?当真不是他人假冒?” 苏灵钰一拍桌,拧眉瘪嘴喊:“怎么不是?他那么可怕!何况他都说他是啦!” “我的天……” “???” “……” 于是,苏灵钰此言一出,选择沉默的人又多了三个,只留苏灵钰一人闷闷坐在原处,小声嘀咕:“不说要把我关起来,说了又不肯信我。什么人呐真是……” 娄念满面正色道:“阿尧,你说得对,妖族幼儿确实不该到处乱跑。” “……”荀锦尧很想说,他之前不是这个意思。可面对当下场景,他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深感无力摆了摆手。 甄不知亦打趣道:“小狐狸啊,流云城……不,外边的世界不适合你,回妖狐领地玩泥巴吧。” 杨曼琛深深叹了口气,问苏灵钰:“我若说我是苍焰魔尊,你信不信?” 苏灵钰霎时一个眼瞪得赛俩大,蹦起来就往后蹿:“无怪你那般狠毒,原是我杀父仇人!” 蹿完又想起要报仇,苏灵钰下定决心一咬牙,锋利爪子“刷”地弹出,欲要向杨曼琛扑来。 可惜,杨曼琛头也未抬,看似随意一抬手劈在苏灵钰腕上,便将她力道尽卸。 “嗷嗷嗷——”苏灵钰吃了痛,眼圈子立时见红,嗓子眼呼噜着呜呜噜噜的声音,可算寻回理智,想起方才拍卖会受的苦,抱着手腕再不敢贴杨曼琛半步。 太过分了! 苏灵钰怨念着,咂摸一下看面相有谁好相处,印象里有两个美男子符合标准,一个俊美无俦瞅着无害,还有一个气质亲和又温润,指定不能跟杨曼琛一个德行。 她眼角余光一瞟,正见那雪肤红眸的美男子在不远处品茶,察觉自己视线,浓黑细密的眼帘轻轻一掀,眸不染笑自含情,叫人心生好感怕不起来。 很好,离这么近真是巧了。 苏灵钰只想远离一而再再而三伤害自己的杨曼琛,冲杨曼琛瞪着一双水灵眼睛,怀着警惕,小步小步挪去娄念身旁。杨曼琛默默无言看着,几乎能想象雪白小狐狸张牙舞爪朝自己示威的模样。 只是这可怜狐狸打得一手好算盘,孰不知自己凑去了全场最坏最危险的人身边。那坏家伙明显看破苏灵钰心中所想,微微一勾唇,笑得倒是纯良至极:“给你纠正一点,苍焰魔尊虽在这屋内,却是名男子。” 苏灵钰对他第一印象好,不疑有他,经他提点方意识到这点,瞳孔一震,惊道:“是有听闻!” 她猛地朝一个方向扭头,手指隔空戳着甄不知,又是畏惧又是气愤道:“定是你这恶人!你方才扯我数根毛发之仇我可记下了!” “嗯?扯掉了?”甄不知仍是笑眯眯的,不反驳也不肯定,单纯狐狸怕要信了他的邪。 “……” 第87章 唯一的好心人荀锦尧看了半天戏,也不知该不该当叛徒说实话,只知朝旁边瞟去后,娄念已收敛不知何时转变恶劣的笑容,悠哉道:“这样糊弄人真的很有意思,你想不想学学?” 此话一落,娄念似是担心狐狸不够惨,毫不愧疚地……外显了点儿魔息。 余光瞥见苏灵钰立在原地的身形骤然僵住,荀锦尧不由而然回想起,自己曾也是被骗者其中一员。他说不上什么心情转开眼,拒绝道:“干坏事别找我。” 娄念折腾完明显心情很好,看着荀锦尧笑盈盈道:“别嘛,没人一块的话,一个人干怪没意思的。” “……”胡说,我见你干得挺开心的。荀锦尧内心道着,未言出口。 受害者苏灵钰浑身哆哆嗦嗦,十分不理解怎能有人利用自己的好看、辜负别人的信任呢?!这回她是谁也不敢信了,瞟着荀锦尧的惊恐眼神也似在传达:“你又是什么人?好可怕!” 她突然觉得,屋角的金丝笼子才是自己的最佳归宿。 杨曼琛大抵不耐烦了,重重叩了叩桌案,不容置疑向她发话:“我劝你乖乖回来坐好。” 苏灵钰见识过娄念这被她先入为主代入大好人的美男子都可能是苍焰魔尊,她立时觉得,连杨曼琛都比起初温柔可亲不知多少倍,坐回杨曼琛身旁便没那么排斥。 杨曼琛确实心生烦躁,连称呼都改做“蠢狐狸,”继而蹙眉道:“凡你所知,全都细细说一通。” 苏灵钰从眼角瞅着她,心里不满,念叨她做什么这般凶,迫于不敢反抗淫威,嘴上老老实实回:“前些日,我爹爹不知从何处领回一位神秘来客。那神秘人诡异至极,我只见过他一次,还未得见他全貌。” “我好奇问过,但爹爹叫我莫管他的事情,从不告诉我神秘人的相关信息。我只知爹爹与神秘人好像有约定合作,却不知个中详情。” “某天,我见爹爹鬼鬼祟祟往宗族秘地走,便留了个心眼子,变成小巧灵便的狐狸形态,跟上去瞧了瞧。” “却没想到那神秘人……”苏灵钰回忆起什么,面上惊惶而恐惧,“我正看见那神秘人一把将我爹爹的尸体扔去墙边!!他还说……说我爹爹是个贪婪的傻瓜,九尾妖狐一族毁就毁在他的手上!” 苏灵钰面色发白,不住摇头,连连哀声道:“他说的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几人对了对视线,杨曼琛又问:“你如何确定神秘人是苍焰魔尊?” “我听见的。” 苏灵钰惊魂未定,整张脸迈入掌心:“我听神秘人说,对付我爹爹连苍灰魔焰都无需使用。放眼整个修道界,掌控得了苍灰魔焰的也就苍焰魔尊一人。” 她抬了点头,眼眶里湿漉漉的,小心瞟向娄念,声音细如蚊讷:“你用得了苍灰魔焰吗……” 这是刚才被三人连环欺负一通,长了点教训,懂得找人要证据了。 几人心里默念:不错,有进步。 “这个么……”娄念看了回去,见她畏缩低了头,“我用不用得了,好像和我清不清白毫无干系。说根本,你全然不知那神秘人用不用得了。” 显著而独一无二的共同点对不上,无法确认两人是否是同一人。 荀锦尧素来不欺负人,再怎么也不会为难小姑娘,解释道:“姑娘,魔界新易主,苍焰魔尊名声传出不久,自会有脑筋活络的坏人试图借他的名义作恶。” 他的话语温和,落定一句:“苍焰魔尊非是你杀父仇人。” 话音一落,荀锦尧有意无意瞥见娄念微微上扬的嘴角。 “……”真容易翻脸,坏的快,可若帮他说了话,好的也快。 有人清清嗓子:“杀得了九尾妖狐族长之人……”甄不知摇着头,扯长了声,“此人不得了哦——” 杨曼琛催促他道:“凶手为谁她不知情,你若知道就说出来。” 甄不知耸了耸肩:“此事当真不知,人死之前毫无端倪,查不到。” 大事当头,甄不知顶多卖卖关子拖拉时间,不会胡扯八道。 杨曼琛微微颔首,又开了口:“那妖狐精华呢?你如何确定它就在流云城内?” 苏灵钰解释道:“我是我爹爹的女儿,血统纯正,源自初代九尾妖狐族长,总有血亲之间用得了的法子。” 停顿一下,她补充道:“我宗族秘地有一处封印,专门用来封存妖狐精华。然而,我过去的时候却未发现封印损毁。” “我想,神秘人没得到妖狐精华,它自己跑掉了。” “什么意思?”杨曼琛拧紧眉头追问,“一个珠子而已,又没长腿,还会自己跑?” “不是我们那样跑!”苏灵钰比手画脚地焦急道,“方才不是说了吗?妖狐精华由我族多位族长的灵力蕴养,有了灵性,若真感知到危机,它会自己挪移地点的。” “哦……”经她这么一答,杨曼琛方回觉自己问的有点弱智,为彰显自己真的明白,又应了个,“哦。” 思考一下,杨曼琛继而问:“你感知到妖狐精华在我流云城,却不知确切位置?” 苏灵钰道:“是这样,我非但不知妖狐精华的确切位置,还不知妖狐精华到底长什么样。族内有明确的规定,哪怕我是族长之女,也没见过妖狐精华的模样。因此我只得将所有符合宝珠形象的珠子全偷到手,再凭我族手段一一确认。” 第88章 荀锦尧听着,觉得又涉及一个问题——苏灵钰仍未寻到妖狐精华,它到底在流云城的什么地方? 第76章 这个魔尊不讲究名声 苏灵钰又道:“实际上,妖狐精华起初显现在我族领地偏东,非是流云城。后来不知怎的,它的气息突然消失,再找到它时,已经准确锁定在流云城。” 杨曼琛沉默一下,偏头一看,正望见甄不知面上不知所谓的神秘笑容。她笃定道:“你干的。” “嘿嘿。” “笑什么?”杨曼琛没好气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早在我吩咐你彻查狐狸以前,你就把事情摸索透了?” “哎呀,不至于不至于。”甄不知笑眯眯道,“大当家得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就像外出赏景时偶然捡到一颗漂亮珠子,当然要据为己有嘛。” 他朝桌下一摸索,不知从哪掏出来个造型典雅华贵的锦盒,摇头叹息道:“可惜当时不知此乃妖狐精华,否则早献给大当家咯!” 锦盒盒盖挪开,内里果不其然是一颗色泽莹白、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宝珠。 苏灵钰眼神都发直,腾地从座上起身,要将珠子拿过检查一番。 然而!眼看她将要触及盒中宝珠,锦盒却被一只手往边上勾了勾,害她扑了个空。 她心有怨怼,顺着那只手朝上看,对上杨曼琛艳美的面容,立时如皮球一般泄了气。 “还有一个问题,”杨曼琛手按锦盒,神色平静望她,“你如何偷换我拍卖行中拍品?” 苏灵钰鼓着脸颊坐回原位,心有不甘地嘟囔道:“我族的独家绝学嘛,哪能什么都跟你说?” “是么?”杨曼琛冷笑一声,“那你还瞒什么了?” 苏灵钰一时说得痛快,听了这话立刻犯了怂,脱口而出道:“没没没,我什么都没瞒!若不信……” 她冥思苦想如何给自己找证据,想着想着,余光突而扫见一人。 “!”她逮到救星一般,手指甄不知,眸子亮闪闪道,“不信你问他!你刚才说了,我撒谎他会知道!” 甄不知呵呵笑着:“小狐狸,你信任我吗?” 这话暗里有一层意思——倘若甄不知说苏灵钰说谎,而苏灵钰信任他,苏灵钰便是赖不掉的。苏灵钰只是天真,不是痴傻,脑瓜子转过这个弯子,拧着眉头,纠结着不知如何是好。 “也罢。”杨曼琛不打算继续为难她,“我要问的只这么多,瞒不瞒无所谓,话出口都是有用消息便好。” 苏灵钰暗暗松了口气,眼珠子滴溜一转,手试探着,又要去捞那锦盒。 “啪”的一声——杨曼琛一把把盒盖盖上,温润柔和的珠光尽掩盒中。 “诶?!” 苏灵钰不掩失落叫喊出声:“你做什么啊?那可是我族镇族法宝!你夺了它,便是与我九尾妖狐一族为敌!” 杨曼琛满不在乎瞥她一眼:“我就为敌了,你带族人打我吧。” “我……”苏灵钰哑口无言,呆愣原处。她哪能带人打流云城拍卖行啊? 杨曼琛微微一笑:“现在的九尾妖狐一族,除你以外再无其他前代族长子嗣。” “九尾妖狐看重血统纯正,你便是下一代九尾妖狐族长。可你……”杨曼琛上下打量苏灵钰,毫不留情道,“温室之花一朵,你没有前代族长的修为与实力,太弱,又太白痴,你引领得了九尾妖狐一族么?不谈别的,偌大妖族几十上百族类,你还能保持九尾妖狐一族前三的位置么?” 她眼神尽是讽刺,接着奚落:“你不值得利用与栽培,我连拿妖狐精华要挟你的动力都没有。直白来讲,我就欺负你了、就夺你族法宝了,可我是流云城拍卖行大当家,你能奈我何?” “……” 杨曼琛一席话虽是无情,却十分有理。 弱肉强食的法则到处存在,魔界如此,妖族如此,整个修道界亦如此。今日我强,我便夺你根基,断你前途,增益自体,让你永远翻不来身。至于你有什么未来,会死多惨烈,均与我无关。 但这一切对初步涉世的小狐狸而言,太过沉重。 苏灵钰张了张口,面上呆滞。杨曼琛看她一眼,垂了垂眸子,微不可察摇了摇头,正欲将锦盒收起—— “你……!”苏灵钰银牙一咬,“你不能拿走它!” 杨曼琛瞥着她,没出声。 苏灵钰握紧拳头,铮铮然道:“是你太过武断,你怎知我无法引领妖狐一族?你又怎能随意批判我妖狐一族不可绝处逢生?!” 杨曼琛话中所言,苏灵钰如何不清楚呢?她真的不是傻瓜,杨曼琛说过的,她一直很明白,正因明白,她才会瞒着族人,一个人从妖狐领地悄悄跑出,试图尽快寻回妖狐精华,避免给族人带来更大恐慌。 她想逼自己坚强,担起应尽的责任,却苦于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懊悔自己仗着血统优势,不曾勤加修行;愤恨神秘人居心叵测,杀害自己爹爹。可无论是她的懊悔还是愤恨,统统不能为她带来理想的未来。 她手足无措,但唯有一点她很笃定——那就是能为九尾妖狐一族争取的,她会拼尽全力,绝不退让! “莫要太自以为是看不起人了,大当家!”苏灵钰唇咬得死白,猛扑杨曼琛身前,欲要强夺锦盒。 “呵。”杨曼琛轻笑一声,轻易制住她一只腕子,将她耍猴儿一般原地绕了半圈,才拎着她后颈衣领丢去座上。 第89章 “哎呀!”苏灵钰的实力属实不强,单单这么简单两下,便被撂倒在座上爬不起来。 她真的可生气了!下一刻,耳畔听杨曼琛的声音落下:“不够机灵,好在有点儿骨气。” 苏灵钰头脑发昏,满面怒色仰起脸,竟望见杨曼琛面上若有似无的笑意。 “莫要光凭嘴说,拿出你的成果,让我看见。”杨曼琛随手一抛,将锦盒丢去她怀中,神色倨傲道,“记好了,你九尾妖狐族欠我一笔大账。” 苏灵钰忙不迭将锦盒揣入怀中,唯恐杨曼琛一个不高兴又收了去。 她薄薄双唇紧紧抿起,眸子里有水光晃荡,生怕里边什么东西不慎跌落,眼也不敢眨。 她苏灵钰可是未来的九尾妖狐族长,才不会因杨曼琛一时好心施舍就连连道谢!这个可恶的大当家……只要想想她今晚如何折腾自己,苏灵钰就觉她坏透了! 苏灵钰眼泪汪汪,哆嗦抱着锦盒,咬牙愤愤道:“你……你等着啊!” 杨曼琛没吭声。 荀锦尧安静看完这出戏,心里对流云城大当家的掂量又多了几分,大抵与上官医师类似,非是绝对的好人,也非是绝对的恶人。与其身份也对等,是非正非魔的中立者。 甄不知笑眯眯道:“小狐狸,你不谢谢大当家的吗?” “……”苏灵钰不看他,撇嘴不说话。 “别废话。”杨曼琛偏了偏脸,向苏灵钰示意门口,“若无事,你走吧。等你有用且用得着你的时候,我会往九尾妖狐领地传信。” 苏灵钰嘴撇得更甚,低着脑袋,心里气哼哼想:这不是把人……不!把狐狸当工具使吗?! 尽管心里这么想,她还是不得不承认,杨曼琛已对她足够仁慈,她欠杨曼琛与流云城拍卖行也是不争的事实——妖狐精华是九尾妖狐族的东西不错,可这种东西,落到谁手里,谁就是主子,杨曼琛既肯不索报酬、把妖狐精华还给自己,便是一笔极大的人情。 而她有了妖狐精华,便可凭借妖狐精华凝练自身修为,绝对比自己修行摸索更加快速有效。与此同时她也算看清,自己若不够强大,揣着妖狐精华也是累赘,必须趁众妖族未察觉自己爹爹死讯,提升好自身实力。 苏灵钰动了动身子,眼看要走出屋,又倒回头来,摸着脑袋先走至娄念身前,不好意思,又有点害怕地结巴:“我、我之前好像误会你了,抱……抱歉啊。” “?”专门回来道歉?? 娄念没料到这出,轻一抬眉:“无妨,你可以把‘好像’二字去掉。” 听闻这话,苏灵钰真就把“好像”从话里删去,磕磕巴巴重复一遍话里内容,极尽诚恳,一副有错就该认的坦诚模样,继而犹犹豫豫凑去杨曼琛旁边,仍不敢贴太近,小声道:“大当家,也谢谢。” “……”杨曼琛真服了这蠢狐狸,她刚才不还要跟自己打一架吗?? 杨曼琛无言好半晌,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最终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待苏灵钰离去,杨曼琛微蹙眉头:“有人冒充苍焰魔尊作乱……魔尊本人作何想法?” “猜不透对方身份。”娄念道,“煞罔座下强者几乎被我与其他逆反者赶尽杀绝,只有少数还未动手。” “据苏灵钰话中所言,神秘人斩杀妖狐族长所需时间绝不超过三息。也就是说,凭妖狐族长的能力都无能反击。除非有其他因素干扰,否则单看实力,九尾妖狐族长之死不是那少数人能做到的。” 荀锦尧道:“受害者是妖族,有一定可能,动手的不是魔修,而是正修贪图灵妖精华,冒充你来转移妖族恨意。” 他顿了顿:“神秘人见过苏灵钰,苏灵钰却只见过他一面。他的实力不可小觑,从表面做点伪装,骗苏灵钰还是简单的。” 杨曼琛道:“我觉得他或她动手的时候,不可能没发现苏灵钰存在。或许神秘人根本没把弱小的、疑似无法化形的狐狸放在眼里。但也或许,他想凭苏灵钰传播虚假信息,借此隐瞒真实身份。” “魔尊该懂我的意思,”杨曼琛道,“他能做一次,也能做第二第三次。这是诬陷,凭你的身份,传多了不是好事。” 娄念无所谓道:“让他传。不是谁都像苏灵钰一样好骗,就算被骗了,顶多找我寻仇,我也借机从他嘴里套套神秘人的消息。” “……”这人是真不讲究自己名声。 得亏神秘人赖的是娄念,若换个人赖,那倒霉家伙都未必有心态和底气说这话。 荀锦尧想着,道:“神秘人更像是奔着灵妖精华,诬陷他只是顺带。我想,神秘人一定时间内未必会多次现身。” “也罢,那便谈谈寒天玉罢。”杨曼琛道,“我对寒天玉下落的了解不多,仅限于修道界与凡界常说的几种可能。” 她给甄不知递了个眼神。 甄不知悠哉悠哉呷了口茶水:“寒天玉嘛……大当家得知道,传闻这种东西呢,十有八九都是有依据的,哪怕没有依据,也有关联。” “比如?” 甄不知道:“正魔两界均寻不得寒天玉下落,才说寒天玉早已蒙尘,遗失于山沟海底;上古凶兽幽冥虎的灵妖精华被打造为煞罔魔尊的碎骨刀,故有人猜测寒天玉境遇相同,被锻造成某位大能的法宝。” 荀锦尧琢磨一下:“按万事通所言,依据来源广,或者关联大的往往不是真相,因为它们多为修者主观推测。” 第90章 “也不一定,”甄不知似笑非笑道,“万一他们瞎猫碰个死耗子,撞个正着呢?” “……”也就是说,这位万事通方才一长段说下来,等同一串废话。 荀锦尧应付不来这位说话云里雾里的主,还得杨曼琛信手夺了甄不知手中杯盏,狠狠往桌上一放,应着几乎要将杯盏磕碎的声响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甄不知手里骤然一空,不满地撇嘴摊了摊手:“传闻确实有贴边的,却因雪人族较为清高避世,实力在妖族算不得凸出,渐渐淡出人群关注与猜测范围。” 他话里有什么线索被荀锦尧敏锐捕捉——雪人族。 在寒天玉下落的多种推测中,确实有一种小众说法,道是居住在琅琊雪山的雪人族乃上古吉兽雪麒麟的后裔,身体或多或少流有雪麒麟的血液。 若说雪人族掌握雪麒麟的灵妖精华寒天玉,确实不奇怪。但还是那句话,无论雪人族是否为雪麒麟后裔,还是是否掌握寒天玉,都是传闻,不可尽信。 可听甄不知刚才说的…… 荀锦尧道:“愿闻其详。” “详细的?”甄不知噙着笑眼看他,“过程无所谓,唯有结果,寒天玉确实在雪人族领地重要。” 荀锦尧要的本也只是甄不知亲口确认,闻言陷入沉思。 “不过寒天玉嘛……”甄不知斜了斜眼,打量娄念的视线颇为意味深长,“魔尊赶的时候巧,也不巧。” “只能说抓紧吧,”他拖慢了语调,悠悠道,“从各方面考虑。” 好像话里有话,但就不愿意说全。 杨曼琛也是无可奈何,好意道:“一个小小建议,从九尾妖狐族得见,必然有人借魔尊之名行凶作乱,造成的结果也不好看。” “若要寻寒天玉,难保雪人族警惕在先。魔尊的面貌气质出众了些,既有求于他们,保险起见,别让雪人族摸到任何可循踪迹。” “就比如……”她盯着娄念看一会,“去琅琊雪山之前,起码得伪装伪装这双眸子。” 娄念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点头道:“是得低调,我易容变张脸就是。” 第77章 阿尧,你虐待我qaq 次日一早。 荀锦尧接到了秦沧程传来的讯息,大意是:拍卖行涉事魔修已得到处理。 “……”得到处理的魔修,自不可能包括上官影,无非是几个切实参与拍卖行一事的煞罔魔尊残党。 反正不是替罪羊。 荀锦尧却有种奇怪的感觉——自打跟娄念混在一块之后,有些东西须得瞒着师门与师父,他夹在中间,活像个披着正道皮的魔界内鬼…… 心情格外复杂。 荀锦尧越想越是面色古怪,瞟一眼身侧垂眼看他手里东西的娄念,将香囊连带传讯石一同收起:“流云城的事情了却,算给正道一个交代。” 他半晌没等来回应,好容易听见娄念开口,却是牛头不对马嘴问他:“我送你东西,你为什么不要?” 荀锦尧一怔。 娄念抬了抬眼,眸中情愫因不满显得冰冷:“荀仙长,区别待人不可取。” “……?”荀锦尧好久没听娄念这样唤自己,突然一听,很不习惯。但他心里清楚,只要娄念改换他称谓,定是闹了别扭,刻意跟他划清界限。说白了,小心眼而已。 荀锦尧开始思考,自己何时不要他东西了。 想起什么,荀锦尧忽而恍然:“你指昨夜拍卖会?” 娄念看着他,没有否认。荀锦尧只能道:“一在当真不缺,二在太过贵重,过意不去。” 娄念反驳:“你师妹的你都收了。你也不缺小装饰,若说贵重,我不差那点,不想你跟我过意。” 荀锦尧耐心道:“有区别,香囊是我师妹亲手做来送我,若不收,不礼貌便罢了,还落人心意。” “心意?”娄念难以置信地扬高了尾音,追问他,“香囊一般用作表真心与定情,你真不知?” “想的什么?”荀锦尧笑了,“我也不瞒你,收这香囊的时候,我十二三岁,我师妹更是小我五岁,哪里懂得感情上的弯弯绕绕。” “……” 荀锦尧接着道:“是我师妹说这个安神助眠,专门学来做给我,怕我弄丢,便把传讯石串了上去。这样,我时常拿出来查看,就丢不了了。” 娄念红彤彤的眼眸紧盯荀锦尧:“可你现在懂了,再带着它是不是不太合适?你带她送你的香囊,还给她买东西……” “我会误会。”他咬字沉重道。 他头一次说得这样直接,不是客观一句“会招致误会,”而是他本人会误会。 荀锦尧一瞬明白了什么,心觉不太对劲,或许该尽快转移话题……可他没能成功回避娄念质问的目光,沉默一下,道:“有些东西,别人不说,我不打算妄加猜测。更何况,我们之间距离一向划得清楚明白,没谁越界,只是普通师兄妹。为了点毫无根据的推测,将人好意拒之门外,这才叫不合适。” 娄念安静看他一会,率先移了眼,淡淡道:“别人送我,我若不喜欢那人,管人是不是自己做的,通通不要。” 荀锦尧听出什么来,知他还有其他误会,缓和着声线给他顺毛:“我绝不是针对你,只是处理方式不同,信我好吗?” 娄念睨着荀锦尧,没说信与不信,反问:“假如我亲手做了送你,你会要么?” 第91章 这是想做对比试探他了,还挺好懂。荀锦尧忍俊不禁,笑道:“你一定要给,不给我得要。” 娄念却不说话了,冷哼一声,转开脖颈,只留一面轮廓立体优美的侧脸。 行吧,他赌气呢,不理人了。荀锦尧没有办法,也不想出行前与娄念闹得不快,思量一下,突然想起,自己该让娄念施个易容术的。 荀锦尧试探着唤娄念一声,三息过去,没有回应。 ……今天怎么这么难哄。荀锦尧心里暗暗想,偏过脸去看,不含分量的目光在娄念面上落一会,不自觉开始走神。 荀锦尧想起最初遇见娄念,彼此并不熟悉,表面相处融洽,他却总能在娄念身上觉出若即若离的距离感。 恰似娄念恢复许多视力仍不肯取下的白纱,其后蒙覆的双眼透出的视线冰冷而不染情绪,危险到了极致。哪怕与他对上一眼,荀锦尧都会觉得,自己像站在空旷的原野,提防死角里一支蓄势待发的暗箭。 荀锦尧也不会怀疑,那时的娄念根本不在乎他的心情与他想什么,哪日腻烦了、看他不顺眼了,能撕破脸来,毫不留情索取他的性命。 可现如今,许多大小事悄无声息干涉,他不知不觉跟娄念掰扯不开,才出奇地发现,娄念真跟他耍脾气了,那种无形间流露出的危险氛围,他感觉不到了。 …… 许是荀锦尧安静的时间太久,娄念斜回了眼,睨着他问:“干什么?” “嗯……嗯?”荀锦尧目不转睛盯了娄念太久,这会被娄念喊回了神,早就遗忘刚刚想说什么,只知脑子里的思维散去,注意力自动移向目光所及之处。 荀锦尧一直觉得,娄念单是五官精致漂亮便罢了,偏还白白净净,一眼看去细皮嫩肉的……怎么说呢,对自己师门那些想着点子装饰打扮的小姑娘挺不公平的。 盯着看一会,荀锦尧突然鬼使神差地凑过去,探手捏了一把娄念的脸颊。 “嗷唔……”娄念含糊一声,顺着他捏人的手,似是一个不稳当向他歪过身子,撑在他胸前才稳住上身身形。 啊,糟了。荀锦尧手忙脚乱去扶,正迎上娄念抬起的眼眸。 荀锦尧怔住了。 他素来愿意抱持欣赏的心理,看待娄念这双眼。 石榴籽一般红得秾艳的眼眸,就这么看着他,逐渐漫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水汽,浮动着,蔓延着……像林间风过,满枝棠花颤颤,鲜红似火,摇曳欲燃。 只消一个不慎,他会心甘情愿成为干燥的柴火,一头跌落进去,与之共同激烈燃烧…… ……等等。 水汽?怎么是水汽?? 荀锦尧定睛一瞧,娄念看着他的视线迷离而恍惚,含着些微的怔愣又不解,明显不明白荀锦尧怎就毫无缘由捏了他一把。 娄念缓缓抿起了唇,看了荀锦尧半晌,很是沮丧地道:“你拧我,你就是嫌我管你太多了。” “……”他委屈上了。 荀锦尧匆匆收回手,再一看,脸都给人捏红了……真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不知心里发虚、愧疚自责还是怎得,荀锦尧的脸也跟着烧了起来。 现在再问荀锦尧,他也不知自己闲来无事,干嘛没由来捏人家的脸蛋。 “抱,抱歉。”荀锦尧又去看娄念,娄念也正幽怨地望着他。 还边望边揉着自己的脸颊…… “呃……”荀锦尧讪讪移开了视线,“捏疼了?” 娄念却不答话,径直起了身,作势要走:“你嫌我烦了,对我不好,还虐待我,我不要跟你走了。” 他加重了语气:“我现在就收拾收拾回魔界。” “?你等下。”荀锦尧忙去拽他。 娄念竟真停了步子,看着他,没有出声,有静静等他给出解释的意图。 “好了好了,我的错。”荀锦尧先道了歉,又好声劝他,“真这样走掉,寒天玉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娄念斩钉截铁道,“我不能因为寒天玉就在你手底下受尽折磨。” 荀锦尧立刻道:“我没有折磨你的意思。”他接着补充,“也绝不是嫌你烦。究其根本,你问的东西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真是嫌你问得不好,我可以不回答你,而不是答了之后再责怪你乱问。” “……”娄念眯起眼睛看他,过了少许,应是暗里接受了他的说辞,抱起手来,坐回了原处,“为什么拧我?” “这个么……”荀锦尧不由自主飘了视线,去望窗前枝头啾鸣的鸟儿。 娄念坚持着,又问他一遍:“为什么拧我?” “……”荀锦尧揉了揉鼻端。盯了那鸟儿半晌,他不好意思道:“只是觉得,你好像个兔子。” “……嗯?”娄念眨巴眨巴鲜红的眼睛。 “兔子??”他彻底愣住了。 -------------------- 心心带念尧宝贝给大家拜年啦!ヾ(??▽?)ノ (像个兔兔的阿念,正好兔年,还蛮应景。可以揉搓,但为防止两个崽崽委屈哭哭,一定要注意力道喔! 小剧场: 正修眼里的阿念:危险神秘的定时炸弹 魔修眼里的阿念:邪魅狂狷的牛掰尊主 煞罔眼里的阿念:逆子!滚!! 孟大小姐眼里的阿念:呵,死小鬼 阿如眼里的阿念:嗯,一言难尽 第92章 阿尧眼里的阿念:美腻,可爱,像个兔子(捏一把) (诶,好像有谁提前跑出来了?抓回去!) 第78章 我那美腻的兔子老攻 娄念瞪圆了眼睛,大为震惊:“为什么是兔子??” 问完他自己也醒悟过来——他一天到晚穿着身白衣裳,再顶着双红澄澄的眼珠子,可不就像个大白兔子?当然,最标志的长耳朵他没有。 娄念觉得自己的形象有点崩塌,看着荀锦尧,不由心情复杂:“所以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成天活蹦乱跳的兔子精?” 荀锦尧听得发笑,低了点头掩饰着,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很偶尔才会那么想。”末了生怕娄念又不开心,他接着解释,“只因你们都好看且讨人喜欢,我才能联想到一块。” 呵,还挺会夸。 娄念克制着,压了压微扬的嘴角,佯作出不满的语气道:“那你就是你们清风宗的嫩草,别怪我三天两头跑去打滚撒泼。” 听娄念配合开玩笑,荀锦尧心知哄好了人,无声轻笑,随口迁就道:“你乐意就随你,只是打滚撒泼完了,别再想乱跑。清风宗的地盘大着,我遍地寻不着你可如何是好?” 他记起方才有事要办,更是小心注意了力道,捧过娄念的面庞,专注端详一会:“你这张脸,得好好收拾一番。” 娄念向他靠了靠,距离骤然拉近:“你想怎么收拾我?” “……收拾你的脸,不是收拾你。” 由于某些荀锦尧不是很想细细回忆的经历,一旦在室内距娄念近了,他会油然生出一种怪异感。于是他说着话,把娄念往后推了推。 娄念却握住了他手,责怪他道:“干嘛推我,你不要你的兔子了吗?” “……?”这坎还没过去? 荀锦尧想将其揭过,忽略娄念话里一半含义,奇异问道:“你真把自己当兔子吗?” “我本来就是个兔子,需要每天吃草的那种。”娄念按着他手在胸前,另一手扶过他肩头,凑得愈发近,唇瓣磨蹭着他的脸颊,话音轻轻的,为难又怯弱,“你不喂一喂我,把我饿死了怎么办?” “……”荀锦尧感知颊边温热气息与湿软的接触,没有出声。不消娄念再说,他也知道娄念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身体力行演绎着贪嘴白兔子,跑来啃他这株清风宗的嫩草。 荀锦尧也没直说,抬手挡在颊边、两人之间,捂住娄念温暖的唇瓣,温声与他道:“兔子战斗意识薄弱,若要修行,需得往里花费大量时间与心血。阿念可不得了,得是多少年才修来这副人形和一身修为?” 手心挡得不好说话,娄念“唔唔”几声,荀锦尧隐约听出,他是在说:“二十一年。” 荀锦尧索性松了手来,趁娄念不备从他身旁退了退,看着他笑吟吟道:“这样短的时间,阿念着实厉害了些,耳朵变出来我瞧瞧可好?” 娄念抿了下唇,理直气壮道:“没吃饱的兔子变不出耳朵。”话一顿,他又加紧补充,“被拧了脸的兔子也变不出耳朵。” “……”荀锦尧笑容微僵。若说娄念前半句还有些根据可言,后半句就纯粹是强词夺理,把责任推去荀锦尧身上了。 “算了罢。”荀锦尧清了下嗓子,“今天不管这个,我们该谈一谈……” 他说话间,娄念复又贴了回来。 荀锦尧把没说出口的“正事”二字咽了回去,稍偏过眼神看娄念,隐隐无奈道:“你总不能真从我身上咬一口下来。” “当然不……”娄念尾音落得轻,拖得悠悠缓缓,垂着眼睫看他许久。 荀锦尧不作声,觉得他的视线应是落在了自己的双唇。这种沉默,打破像是不会有好结果。 果不其然,下一刻,娄念微微抬了眼皮子:“真不打算配合我一次?”他眸中有戏谑的笑,“亲亲你的白兔子怎么样?” 他挑得明白,荀锦尧便也直说:“我说过,这个领域我以前不曾涉猎,如今也不想。” 但是,娄念想跟他演兔子,他可以顺人心意。 “兔子的话……”荀锦尧思考一下,“我印象里,顺着毛发摸一摸该是好了?” 看他当真抬手抚上自己的发丝,娄念无言少许,倏而笑出了声:“扫兴。” 败人兴致,搁在这会像是件好事。荀锦尧收回手来:“我就这点本事。” 荀锦尧话音落下,娄念若有所思看他一会,忽然扯了下嘴角,笑容恶劣,不待荀锦尧反应,迅速贴了过来…… “哎?你……”荀锦尧一惊,捂着半边脸颊,难以置信地斜过视线看他,“你真咬?” 娄念尚未远离,微眯眼眸与他对视,大抵在为轻易得逞暗暗得意。极其幼稚的行为,好像真把自己当成贪吃鲜草的白兔子,比强硬附加的亲吻还让荀锦尧讶异。 “不愿意亲,还不给咬?”娄念贴在荀锦尧耳边,轻轻拍了拍他右侧面颊,压低了声线,“阿尧,养兔子是这样容易的事情么?你可得好好喂着,别等他饿得受不了了找你讨,成吗?” “……”眼见娄念坐回身,荀锦尧默默心道,或许他就不该说娄念像个兔子。 他揉着左侧脸颊,只能认自己自讨苦吃,突而动作一顿,意识到什么——之前他捏了娄念左半边脸颊,于是刚才呢,娄念就毫不犹豫在他左脸颊上啃了一口。 第93章 好一出报复。 见荀锦尧没有动静,娄念斜过一眼:“不是要动身出行?阿尧,你不要耽误时间。” “……”哦,耽误时间的不是他自己,反成了荀锦尧。 荀锦尧真的是没话说了。 —— 今早,秦沧程与荀锦尧传讯,除却拍卖行还提及一件事情——关于琅琊雪山雪人族。 荀锦尧作为清风宗大弟子,寒天玉这等大事需得往清风宗汇报。秦沧程没有询问娄念索取寒天玉的缘由,该是想着娄念不曾提出两界和平的其他要求,费心斟酌之后,不认为此事会给凡界带来危害,索性不多干涉,以表凡界谈和的诚意。 说到雪人族,不得不提一嘴琅琊雪山。人们公认,全大陆地势最低处在魔界九幽深渊。与之相对,海拔地势最高的地方是雪人族的栖息地——琅琊雪山。 琅琊雪山没有四季划分的概念,终年冰雪不化,呵气成霜,与九幽深渊等同,绝非寻常百姓踏足之处。 然而,雪人族不惧严寒,性格孤高,不喜喧嚣,琅琊雪山的险峻环境正合他们心意。他们在山上搭建清静居所,与外界常年隔绝。 倘若寒天玉在雪人族手里,娄念要讨寒天玉,跟杨曼琛索取妖狐精华等同,是夺人种族根基与信仰,必不能以此为由前往。好在先前正魔交战期,妖族与正道修者同处凡界,共同抵御魔修进犯非是罕见之事。 恰恰巧合,雪人族曾在此期间受过清风宗援助。只要他二人借清风宗的名义,以正魔协谈休战一事为由,象征性问询雪人族意下如何,走个形式,理由便没那么牵强。 …… 琅琊雪山从半山腰往上均是雪人族的栖息地,只消拨开眼前风雪,便能看清稍远处,一个个冰室呈碗状倒扣在雪地里。 荀锦尧看在眼里,突然想起什么:“妖族大多各族为利,极少为其他部族着想,甚至抱有敌意。” “我记得很多年前,也是寒天玉传说惹的事情。有句话叫宁可杀错,不可放过,魔界将其贯彻得通透,不论传闻真假,要将雪人族屠戮。而正道不可能容忍魔界肆意杀伐,便有修者领了宗门命令,前来琅琊雪山坐镇。岂料雪人族清高惯了,从没有客套接待人的习惯。于是,那些修者初来乍到,只能与雪人们一块住进坚冰凿建的房屋。” 娄念打量近处冰室:“这东西扔给活人住?你若不说,我只会把它们当特殊法阵……要我猜,住进去会更冷的吧。” “雪人族只怕不够冷,但正道修者不一样。”荀锦尧道,“他们来一趟,又不是为了送命,有魔修进犯时,自要与雪人族并肩作战,全力反击;可就算没有魔修进犯,他们还得催使灵力取暖。一刻不停往外输出,实力恢复就慢,不过几日时间,一众修者便叫苦不迭。” “你们正道忍得了?”娄念奇道,“是我我直接甩手不干,没点感恩心、只知道耍高贵的小妖怪,谁爱护谁护着去。” 荀锦尧道:“不成,且不论雪人族灭亡带来负面影响,正道立场也摆在那儿,走不开的。” 他二人前来造访,有雪人跑去雪山顶给雪人族长报信,到现在还没下来。荀锦尧接着道:“难捱也就一段时间。那任雪人族族长,也就是现在这位,我听说他还是通情达理好说话的,早在援兵首日到来便察觉其中艰苦不易,及时差人建了像样房屋,以暖食火炉招待正道修者,未叫人抱怨太多时日。” “好说话?”娄念笑得讽刺,“那是他不知道我二人想借他的寒天玉一用,要是知道了,我敢保证,他立马翻脸。” 荀锦尧认同了:“所以尽量不让他知道。” 现下,谁也不敢保证寒天玉对娄念有什么用。他二人的想法是,先看看情况,摸索摸索寒天玉的位置和实际效用。万一找到后仍摸不清头绪,他二人“借用”寒天玉一段时间,定会原封不动还回来。当然,若摸得清头绪,要根据情况另说,真是有用,大不了找个机会,看能不能给它削一块偷跑。 过不多久,二人视野前方显出雪人跑腿匆忙奔来的身影,定是雪人族长给了答复。 两人噤声,不再议论寒天玉的话题。 —— 被跑腿雪人带去山顶以后,两人首先要见的,当然是雪人族的族长,姚清衡。 雪人族是妖族,严格来说,当然不是人。他们的形态天生与人类相像,该有的手脚都有,且用双足行走。按理来说,身高也与寻常人差距不大,可眼前这个雪人族族长…… 荀锦尧暗暗估摸一下,如果他与姚清衡的距离再近一点,姚清衡可能只比他腰的位置高一点点……那一点点聊胜于无。 雪人族族长姚清衡生了副稚嫩可爱的长相,眨巴眨巴圆溜溜的银色瞳眸:“清风宗大弟子竟作为正道使者拜访我族?” 他话出了口,也是带着少年感的声线。若不提前打探雪人族相关情报,荀锦尧全然无法想象这看容貌顶多十五六岁的雪人已有二三百年道行。 荀锦尧强行压下心头讶异,道:“兹事体大,正魔休战一事由我清风宗率先提出,现在,我宗已与各大小宗门达成一致。众妖族与我们同处凡界,为表友好,理应差人往各个妖族亲自传话,确认诸位的意愿。” 他话虽这么说,却是半真半假。真就真在前半句,假也假在这半句之上。 第94章 若说正魔休战一事,在最初,清风宗只往外放过试探性的消息。而后来,飞鸿宗的莫凌宗主作为首要反对者,暗中怀疑魔界动机,然迫于娄念与魔界总体实力威胁,提出了休战条件。今日将其条件达成,才算与飞鸿宗达成一致。 但与整个修道界,还待后续共聚商谈。 有清风宗和飞鸿宗站在前列大力支持,结局应是八九不离十,却不曾一锤定音。至于荀锦尧后半句内容,实在要说也不真,该奠基在前半句实现的基础上。 只不过,雪人族向来与世独立,想要调查清风宗近日可曾往其他妖族遣人问询,并不容易得出结果。或者说,等雪人族将每个妖族逐个查探一遍,荀锦尧二人探寻寒天玉的进度也完成差不多了。更何况,妖族大多对异族抱怀警惕,雪人族并不擅长侦查,很难探查所有妖族。 “啊——原来如此!” 果不其然,姚清衡信了。他恍然一拍掌,说道:“早先听闻魔界交由苍焰魔尊掌管,正道既与魔界休战,苍焰魔尊当是和平一派?” 这话的答法,荀锦尧早说过好几遍,如今又与姚清衡念了一通。 至于他身边的苍焰魔尊本人…… 两人出行之前,娄念给荀锦尧找了一连串茬后,还是听从了他的提议,如先前所说,做了容貌伪装。经了易容的面庞倒也清秀,但只算资底平平,并不容易引起注意,非想比较先前,得被甩好几条大街。因此,如今的娄念不会被姚清衡觉出异常。 与此同时,娄念现在的身份是跟随荀锦尧出来见见世面的小师弟。兢兢业业荀师兄对他的要求不多,只要他别说自己是谁吓着人便好。 荀锦尧解释完了,姚清衡嘴里“嗯嗯”点着脑袋,思量了一会才道:“我族受过正道许多帮助,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异议,诸位正道大能看着协商便是……啊对了,如有正道需要的地方,我们也会极力配合。” “多谢姚族长理解。”荀锦尧诚心诚意道着,与姚清衡好一番客套,心觉姚清衡果真如传言那般好说话,是个和气脾性。 事情商讨差不多,姚清衡拍拍手,唤来冰室外的雪人侍从,吩咐道:“来者是客,远道而来,当以礼接待。你去差人备上好酒菜布宴,可得盯仔细点,到宴席之前,自在阁的房间也得收拾妥当。” 荀锦尧心知,姚清衡话中的自在阁,便是雪人族多年前为正道来援修者备置的住处。 而像这种话都是场面,区区一个雪人侍从,不会也不敢越界,姚清衡特意说出口来,只是让荀锦尧二人知晓雪人族热情好客,绝无不待见正道修者的想法。 荀锦尧不由暗暗赞叹:姚清衡虽是副少年模样,说话办事却与同为妖族的苏灵钰相去甚远,基本礼节与心眼都是有的,无怪能稳坐族长之位。 与聪明人往来,尤其是他二人动机不良,须得多作谨慎。但这也是件好事,他二人不用自己找理由在琅琊雪山多停留,免得说多错多,后续探查寒天玉也容易不少。 接下来,就得看自在阁的地理位置好不好了…… 第79章 阿尧,带我出去玩嘛! 待他二人从宴席归来,有雪人应姚清衡嘱咐,领他二人去看自在阁内摆设,如有任何要求,皆可提出。 近年来,有理由且愿意往琅琊雪山跑的修者不多,自在阁少有人居住,但许多年过去,里边的摆设只会比从前更好,瞅着虽有点朴素,却也应有尽有。 细细想来,姚清衡待二人的态度比想象中好了太多。荀锦尧原本以为,依雪人族一脉相承的冷漠性格,姚清衡再是好说话,说话办事的态度顶多称得上不冷不热,却没想到对方这般圆滑老道。 然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常理,雪人族表面做的再和气,也不可能绕开内心真实想法。为防姚清衡觉察异常,他二人必须得在短时间内找出寒天玉相关线索,方能把真实目的掩埋个严实。 领路的雪人将荀锦尧二人领进自在阁内,确认他们没有额外要求,出了屋子,顺从地在自在阁外守候。据雪人的说法,这是为了随时回应贵客的吩咐。荀锦尧却知道,此举还为时刻警惕与关注二人动向。 荀锦尧跟娄念比划过眼色,确认阁内没有超出界限的监察亦或监听术法。但还得谨慎行事,荀锦尧降下声线:“事不宜迟,太久就容易出变节,你我需得紧着点时间行动。” 娄念颔首认同:“自在阁不用管,这里指定没有寒天玉的下落。” 自在阁是雪人族给正道修者准备的住处,当然不可能存放本族机密信息。 荀锦尧不否认:“所以不能一直待在自在阁。雪人族领地你我并不熟悉,趁现在是白日,不妨出去走走看看,就算没找到寒天玉的信息,摸一摸路也是好的。” 娄念道:“正好有那领路雪人跟随,你我多注意点,还能叫他放松警惕。” —— 自在阁外,风雪歇止。雪人果真如他所言在外头候着,注意到二人后行了一礼。 荀锦尧拱手道:“敢问这位道友,琅琊雪山我初次来,不知这儿可有有趣点的、可供玩乐的地方?” 雪人一怔:“这……”就是没有,也不能傻愣愣往外说的。 荀锦尧心明眼亮,看出他的为难,忙指指身旁娄念,笑得无奈:“谈不上有趣也无妨,我这师弟年纪不大又贪玩,在屋里坐不住,闹着缠着要我带他出来玩。我想带他随便找个地方晃悠晃悠,总比闷在屋里无事可做要好。” 第95章 “……”说的什么?年纪不大又贪玩? 娄念听在耳里,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掉面子。人家可是魔界出来的混子头头,荀锦尧这么说他,简直太不给他面子啦!但转念一想也不对,他现在对外也不是威名赫赫的魔界尊主,只是荀锦尧领出来的清风宗小师弟。 娄念只能暗暗念叨:定是荀锦尧想不到别的理由了,才找这么个不像话的理由造谣他。 无论如何,他不认账就是了! 雪人攒着眉头考虑一会,念及姚清衡的嘱咐,客气道:“实不相瞒,琅琊雪山顶主要是族长修行与居住的地方,自是寻不着趣儿。二位实在闲的话,我随你们去半山腰转转吧。” 荀锦尧表示理解,随雪人下到琅琊雪山半山腰。 半山腰是雪人族族民聚居地,他二人刚来那会,看见不少雪人在户外活动。然而,雪人们虽不算怕生,却很少向生人主动靠近,加之雪人不曾引他们往聚居地深入,他们未与族民说过一句话。 可当他二人切实进入雪人聚居地,离雪人族民们近了,雪人族民也是不苟言笑的,唯有看到领他二人过来的雪人跟着,才敷衍性地问好,打两句招呼。 这一离近了,荀锦尧敏锐察觉些许不对的地方。他在心里暗暗记下,面上不显异常。 聚居地内,雪人若不出去,无非就是日常生活与修行。讲白了,没什么意思。 娄念仗着身份选得合适,一路上背着俩手左瞧右望,大摇大摆的模样,搞得像是来视察部族人员修行进度,却也没谁怀疑他在明目张胆打探雪人族情报,只当他是没见过世面的宗门小弟子,单纯好奇。 观察一会,娄念心觉这样走下去纯浪费时间,贯彻要演就演到底的原则,晃悠两步凑去荀锦尧近旁,拽了荀锦尧的袖子,赖在原地不愿走:“荀师兄,这儿要么是雪人,要么都是一样的屋子,一点都不好玩,我要你带我看不一样的嘛!” 荀锦尧暗暗夸他有眼色又知道改称呼,明面还得装出教育不懂事师弟的严厉语气,让他:“莫要瞎胡闹,是你说想出来瞧瞧,如今又嫌没意思,出门在外,怎能这般难伺候?” 只是荀锦尧嘴上这么说,眼角余光已飘去领路雪人身上。 那雪人面上划过一丝尴尬与为难,而后飞速消逝,当是先觉得无法满足两人要求,不太妥当,而后又想琅琊雪山归属于雪人族,本也不用作观赏,确实没有游玩的地方,并不算自己做错事情,饶是姚清衡在这儿,也不能过多斥责他。 荀锦尧不动声色收回视线,默默想:领路雪人的态度不出意外。可惜,雪人的处理方式明显表现他的内心不为所动,想必二人就算直白提出要求,也只能被往不同的雪人聚居地引导。 荀锦尧视线稍抬,见稍远处显出一大块空地……应该是广场? 任何空地之所以空着,定然有它的理由,否则干嘛不种个花啊草啊的,空着又不好看。遑论还是半山腰这种空地较少的地方,留下这样一大块空旷场所,定然有特殊用处。 紧紧跟随的雪人当是看出他二人疑惑,解释道:“每隔十几日,广场会开启市集,雪人族民如有需要,会来到这里与族人交易。” 荀锦尧笑了下:“看来我二人没赶巧。” 雪人道:“交易的都是雪人日常用品与多余食物,并不涉及增进修为的灵丹妙药与价值高昂的法器,两位仙长应是看不上的。” 三人已踏入广场中心,娄念状似无意瞥向一个方向,唤荀锦尧道:“荀师兄,你看那边是什么。” “嗯?” 荀锦尧循着娄念指的方向看过。视线聚焦那一瞬,他缓缓蹙起眉心:“这个是……” 广场中心一侧,赫然立着一块白玉石板,其上像是绘了繁杂线条。 荀锦尧走近几步,突然发现一个问题——白玉暴露在空气里,不可能不经风吹雪落,然而,这块白玉板上没有堆积一片白雪,一定是在雪停之后被雪人族民清理过。 ……雪停不超过半个时辰,时间绝不算长。也就是说,这块玉板相当受到雪人族民的重视。 荀锦尧仔细看玉板上的图画。 画面内容连贯,像是描绘了上古时期雪麒麟大战幽冥虎的场景。二者中,雪麒麟神圣高雅,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强大威严与美丽并存。反之,幽冥虎则是张牙舞爪,怒目圆睁,极尽凶残与丑恶…… 很难说清是否在刻意丑化幽冥虎的形象。 “荀师兄,”装作不懂事小师弟的娄念笑盈盈问道,“为什么这里会有雪麒麟和幽冥虎呢?难道雪人族当真与上古神兽雪麒麟关联?” 荀锦尧:“这个么……” 修道界普遍认为,雪人族与雪麒麟之间的血脉关系只是传说,是真是假难以判定。娄念之所以问出口,是在试探领路雪人的口风。 雪人不假思索,立刻回道:“外界常传言道,我族乃是上古神兽雪麒麟的后裔,我族也有这份期盼,望能有此殊荣。可事实究竟如何,时候过去太久,我们也不知道。” 两人听明白了,这话是在潜在表明:不管事实究竟如何,雪人族希望它是真的,因此才会在族内传播信仰,给予族民自信与希望。 倒没什么问题,起码从字面来看,完全过得去。 整个广场,除却白玉板外再没有东西值得注意。两人随雪人从此处离去,过不多久,荀锦尧认定现在不会再有其他收获,索性斥责娄念太过贪玩、落下学业,以要撵小师弟回去修行为由,叫雪人把他二人送回自在阁。 第96章 —— 回去之后,荀锦尧听着雪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从屋门收回视线,说道:“这一趟跑的还是有用的,你怎么想?” 娄念回忆一下:“白玉板的问题自不用说,上面的内容,或者白玉板本身很可能与寒天玉有关联,只是相关情报不足,我二人推不出正确结果。” 他既说了“自不用说,”那就是还有其他问题。荀锦尧扬起眉梢:“你还注意到什么了?” “严格来说算是疑点,有一部分雪人很怪。”娄念道,“我发现这些雪人的灵力很古怪,硬要说的话……” 他微微蹙眉思索少许,断定道:“一个字,虚。有点虚的,很虚的……都有,反正就是虚,活像刚跟人打了一架来不及恢复。” 荀锦尧松了口气。早在刚进入雪人族聚居地,他就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当时时机不好,加上不好确认是否自己多疑,他并未说出口。 现在得来娄念同样的看法,荀锦尧道:“按理来说,雪人族在琅琊雪山定居,本就少有人或妖族打扰,战斗等必须消耗大量灵力的时候便不多。他们性子清寡,安居乐业,于修行一道没那么上进,修为大多不算凸出,恢复所需时间不可能太久。” “因此,从哪方面来看,他们的灵力状况都显得怪异。” “是这样不错。”娄念道,“他们这种灵力状况,要么如我方才所说,刚刚经历需要灵力大量输出的变故,再不然就是自身根基有损,恢复速度较之常人缓慢许多。” 荀锦尧道:“前者姑且不论,若是后者,他们为何会根基有损,又是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情,才导致直到现在还未能尽数恢复?” “难说。”娄念道,“先注意看看情况,若与寒天玉无关,装不知道便是。” 第80章 跟我还要什么节操? 领路雪人定与姚清衡汇报过什么,入了夜后也亏得天气合适,姚清衡亲自前往自在阁,诚邀荀锦尧二人出席雪人部族备下的晚宴。 雪人族的邀请必定推脱不得,荀锦尧与娄念达成一致,先顺着姚清衡的好意参与晚宴,等宴会结束,再想办法打探寒天玉。 琅琊雪山半山腰,雪人聚居地广场。 雪人们仅仅对外冷漠,族内却是和睦友爱,恰逢与亲友聚会的休闲时刻,自不会轻率错过。不断有雪人由广场外赶来,或携子女亲眷,或与友人并肩,前前后后填满了偌大的空旷广场。 篝火“呼啦”一声窜起两尺多高,周边霎时亮堂不少。雪人不喜火光、偏好低温阴冷的环境,该用火时却还是得用。不过一会时间,篝火周边已用木枝插上腌渍处理过后的羊腿牛腱肉,在火焰炙烤下滋滋冒着油光。 姚清衡领族内长老前来敬酒,矮小个头在其中尤为显眼,和气又带着几分歉意地笑道:“今夜小宴准备略有仓促,可那台子上呈出来的的歌舞戏曲都经了精挑细选,族人平素喜欢,演来也是驾轻就熟。二位都是见过世面的大宗门人,且莫要嫌弃咱们这儿小气寒酸。” 瞧他这副谦卑模样,荀锦尧忙拽娄念起身,以满杯酒相敬:“姚族长说笑了。我也不瞒诸位,有些东西在外看见的次数多了,再入了眼里,心里是要麻木的。反是今夜机缘巧合,眼前难得一亮,觉着还是这类沉淀部族底蕴的特色戏曲更值得一看。莫说小气寒酸,该是我二人不可多得的眼福才对。” 姚清衡笑着,摇头没有认,三言两语过后,领几个雪人原路返回。 荀锦尧坐回身,小声道:“我对雪人族的印象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没想到雪人族长比我预料中好相处太多。” 娄念笑笑,话音落得也轻:“没听过个子越小越人精嘛?那是个现成的,把这句话坐得实在。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少算一码事,”他微微昂了昂下巴,示意不远处围坐一圈的雪人,“他的族人不像他一般友好和气。” 荀锦尧循着望过去。 此言不假,雪人族民与他们并不相熟,加之性格使然,没有待外族友好亲近的习惯,虽不是刻意冷落他二人,但都下意识与他们隔开距离,没有随便接近的打算。 戏台上正演着《雪女探春》,很经典的雪人族传说,荀锦尧打小听过好几遍,看一会便收了眼来:“不妨事,你我本也不为单纯拜访,全当路过戏班子看场戏,也算闲暇放松。” 娄念基本没抬过头,将装了一半白酒的杯盏按进雪地里,似兴致缺缺:“想放松还看戏班子演戏?为什么不找个更好的地方安心睡一觉呢?” 他话里某种含义不言而喻,荀锦尧难免好奇:“你不爱看戏?” 娄念摇头:“不喜欢。” 察觉荀锦尧疑惑,他解释道:“你不知我小时候因为看戏挨了孟大小姐多少打。就用她那把扇子,‘啪——’地一声。”他对着脑袋比划一下,随之摊了摊手,“我的头又不是铁做的。” 荀锦尧瞧着娄念眼里闪动的委屈与真诚,像是在跟他无声宣告:“你一定要信我,我说的是实话。” 说来,娄念出门一趟,易容了张脸便算妥当,唯独那双被荀锦尧好意劝过几遍的特点极强的绯色眼眸,他全然不作伪装。 荀锦尧深感头疼,问他为什么。他摆摆手,瞅着一如往常,给出的理由也直截了当:“脸都变了,谁能凭双眼睛认出我,我把魔界拱手送给他。” 第97章 “……”荀锦尧内心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要魔界,明面还得跟娄念认认真真分析如何才能与原貌彻底区分开来。 作为听者,娄念只管“哦哦哦”地点头应声,求教态度很是诚恳,问题很能问到点上,得了解答还配合作着恍然大悟状。 孺子可教也!他真是可认真了。 当然,如果他没在荀锦尧讲到口干舌燥的时候回一句:“太麻烦,所以还是不变了。”就更完美了。 被耍了的荀锦尧心情很是复杂,才知他是刚跟自己闹了脾气正倔着,意思摆明了:叫你得罪我,你说的越多,我越不听你的! …… 回忆罢了,荀锦尧笑了下,虽是无奈,却不自觉柔缓了声线:“仅是看场戏,孟大小姐做什么敲你呢?” 他语气有哄人的意味,娄念就得寸进尺朝他凑了凑:“因为她硬要领我去看戏呀。像这样……” 娄念清清嗓子,换了种语气,模仿孟薇雪从前喊他,带着种嫌弃与不耐:“半大的死小鬼懂什么好看不好看?带你去你就把自己收拾妥帖一道跟着,成天在自己院里待着不挪窝,不拎出去瞧瞧,还以为我不知不觉养死了人。” 他说的有趣,荀锦尧捺不住发笑,又嫌他离得太近,吐息间撩得发丝微动,将他向后推了推:“孟大小姐待你倒是素来嘴毒。” 娄念反应迅速,往后一闪没让他碰着,转手抓了把雪砸他:“你又推我,你待我也不好。” “……”荀锦尧躲得再是及时,身上也落了些细碎雪花。他随手掸了掸,不见异常找理由道:“大庭广众,有伤风化。” 娄念偏着脸颊看他动作,闻言一怔,掀起嘴角笑了:“私下可以的意思?” “我没那个意思。”荀锦尧补充着,“私底之下,有损操守。” “哦,操守。”娄念的表情转变得不屑。 “话说回来,你怎得不爱看戏?”荀锦尧强行转移话题,“我见你看故事书也算用心专注,较之书本,戏曲不该更为生动吗?” 娄念轻轻笑了声,知荀锦尧的用意,还是顺着话接道:“最初许是类型的问题吧。” “什么类型?”荀锦尧问。 “孟大小姐的品味我理解不了。”娄念看着荀锦尧的神情认真,“她尽爱看那些爱憎别离,过程特别艰难的。非但看,还要反复看,领着我和我发小看个一二三四遍。” 他抿了抿唇:“我真不懂那有什么好看,看着憋屈,再不然犯困。也就我发小能强打着精神陪她看。” 荀锦尧听明白了:“留下不好的回忆,如今就不愿看了?” “差不多吧,我对这东西没多少好印象。”娄念心不在焉应着,突而想起什么,不大愉悦地拧了拧眉,“再不然跟一群魔修待在一块,赶巧就看一场香艳大戏。那群人看半截撸起来就算了,还盯我……烦死了窝一肚子火,抠他们眼睛都嫌脏我手。” 末了他冷笑出声:“后来干脆谁惹我我烧谁衣裳,帮他们连皮扒干净了,办事也方便。” 连皮。那就不是单纯的办事了,烧狠一点怕是办丧事了。 荀锦尧心中暗诽,想起什么忙问:“煞罔魔尊既是不爽于你,你该不会因此被煞罔魔尊揪着计较?” “小事儿,我有经验,注意点不索人命就行。”娄念顿了顿,“弄死了确实会有不小麻烦。” 荀锦尧顺着想想,没再多问,只觉那会的娄念年纪不大,倒是受尽了压迫。他安慰一句:“艰难的日子已去。” “是过去了,”娄念勾唇浅笑,手指戳进雪地里划出一长条轨迹,“下贱玩意早被我逮着一个个烧了,化灰的时候蛮解气的。” 他应是用了点灵力,手指划过的地方不见积雪涌出,只余一线凹陷的空缺。 荀锦尧心觉他还是记仇,回忆起二人初遇,默默把衣角往反方向收了收,唯恐殃及。 娄念注意着他的小动作,动作一顿,若无其事收回手:“不是在跟你划线。”他解释着,手在雪地抹了几把,将中间那条空缺重新填回。 “……”荀锦尧也不能实话实说,道自己没那么想。他索性拿过身边放着的酒杯,看似大度道:“就是划了也无妨,人与人间的关系岂是一条线能决定的?” 他持酒杯往身前递:“你我认识也有不少时间,无论如何我该敬你一杯。” -------------------- 阿念说的香艳大戏其实是和69章的对应,不是真正的戏 第81章 阿尧,试试灌醉我 娄念不疑有他,从雪里捞出了自己的杯子,与荀锦尧碰了碰杯子后抿一口,微微敛了眉头,评价一句:“太冰了。”他抬起眼,努唇示意荀锦尧手里,“我帮你的也热一热?” 荀锦尧没跟他似的把杯子往雪里埋,酒水入口没那么冷,稍作思考,仍是接受他好意:“有劳了。” 以娄念的修为与控制能力,加热杯酒罢了,不算难事。不过一会,娄念就递回杯子:“从前没问过,阿尧酒量如何?” “我么……”荀锦尧拿着杯子想了想,“不差。从前的时候随我师父二人喝过,糊里糊涂喝上几轮,也不知怎得就把他灌醉,睡到次日一早怎么都喊不醒,我还得往几个长老那里代他说明情况。” 娄念挑了挑眉,些微的诧异:“秦宗主酒量很差?” 第98章 荀锦尧笑了:“他能差到哪里去?可是他教的我欲成大事,先练酒量。” 娄念不以为然:“或许这是句歪理。改天有机会,我带你见位酒量差、酒品也相当差,却有几分好本事的……哦,前半句不能往秦宗主耳朵里传。” 荀锦尧自是没那么无聊的,只突然有个想法,便问他道:“你这话里说的,莫不是你自己?” 娄念听了乐得笑出了声:“怎得能是我?你怕是单听见个有几分好本事就当作我了。” “一半一半吧。”荀锦尧诚实道,“不知为何,我总觉着你像个一杯倒的。” “你觉得?”娄念看他那一眼含了戏谑,“你可记得,你还觉得我是一根手指戳得倒的琉璃花瓶?” “……”荀锦尧不与他对视,默默转去看身前不远处燃着的篝火,杯口抵在唇边,低声道,“那是以前。” 娄念最后笑了下,收起那点戏谑,探手握在荀锦尧持杯的手腕。 “?”猝不及防之下,荀锦尧手抖了抖,又及时拿稳酒杯,迅速转回脸来,面上隐有一丝无奈,“我改观就是,你不用拽我,我也知那不是你了。” “怎么,你改观就不许人拽了嘛?”娄念反问着他,引着他手过来,在自己面前停止。 “……那倒不会。”荀锦尧手臂僵着,生怕把杯中酒撒出,不敢擅动,“你是想做什么?” 娄念垂落眼睫毛,安静看杯中酒液映着高空清月,感知手底脉搏温热的跳动……直到液面起皱,月轮顷刻破碎。 是荀锦尧见他不应,试探着想收回手。 娄念不让他收,将酒杯拿得更近些,轻声道:“我是想教你个法子,你既问我酒量如何,也如秦宗主那般,试着灌醉我不就知道了吗?” “不好。如此便不必知道……”荀锦尧要拒绝,只是话未说完,娄念已毫不犹豫低了点脑袋,启唇含上正对自己的酒杯口。 “……”荀锦尧没办法了,他总不能松手洒娄念一身酒。实际上,早在娄念握他手腕那一刻,他就猜到娄念举动不是良好征兆,如今发展倒也不算意外,只是觉得别扭。 荀锦尧斜过眼神,瞟了瞟不远处的雪人——他们似为台上戏曲吸引,没注意二人之间正发生什么。但是……也不怪荀锦尧心里有鬼,万一真被旁人看见这容易造成误会的场面,他当真是有嘴说不清。 另一手手指代他焦虑,急迫敲点着身侧雪地。荀锦尧出声制止道:“你别喝了。” 娄念没搭理他,明显是喝不到多少了,握着他手腕往上又抬一点。 荀锦尧:“……” 拿酒杯的总归是他的手,而非娄念自己的,他一时不察,未多注意,有酒液顺着娄念下颌缓缓滑落,映着篝火明灿的火光,晶晶亮亮地闪烁。 荀锦尧看在眼里,心觉若不松手,还是努力配合为好,边继续讲理道:“你且分辨清楚场合,出门在外还得办重要的事情,我不好灌醉你。” 他话落,不料娄念动作微顿,当真握着他手腕,慢慢落回到最初的位置。 荀锦尧能感觉到手里酒杯的重量,估摸着酒没少太多。他正心生疑惑,莫非娄念真是个一杯倒,经他提醒才记得不能喝太多,就见娄念濡湿的唇微微上扬着,笑得多少有点含义深刻。 身侧的篝火在空气里跳跃,荀锦尧不自觉去看娄念映着点儿微弱火光的赤红眼眸。温暖柔和的色泽,拥簇跃动的火苗,恰似天边残阳渐沉地平线,余光溢散,晕染大片红霞。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荀锦尧不自觉出神,懵懵间,感觉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滑坠。 “?!”荀锦尧茫然回神,原是他手一松,终究拿空了那杯酒。他一惊,再要收紧力道已是来不及。 眼看酒水即将撒个彻底,娄念撒开他手腕,眼疾手快接了去。只是杯中液体激烈晃荡着,不可避免泼出少许,染湿娄念身前一小块衣料。 荀锦尧看在眼里,也不知除却“抱歉”以外自己还能解释什么,总不能跟人说:“你的眼睛很好看,我不小心看入迷了,走神间拿掉了杯子。” 不行,简直离谱! 娄念却像看破他的为难,酒杯往雪地上一搁,拎着浸湿的衣料抖了抖:“不妨事,只这一点,灵力烘一烘就干了。” “你倒是惹我好奇个问题,”他抬起眼来打量荀锦尧,面上笑眯眯的,问的也是好声好气,“阿尧,出门在外这不可以那也不可以,私底之下,你真的很在乎自己的操守嘛?” “嗯?”荀锦尧一怔。他这才意识到,这话像他起初推拒娄念一般,说得颇有歧义,只一次便罢了,短期以内再多了,乍一看,像是在跟人玩欲擒故纵的戏码……等等,不对啊! 荀锦尧想起什么,不假思索地反问:“怎成了我不在乎?我不知你酒量几何,若真把你灌倒了,后续还怎么按着计划做事情?” 娄念没能顺利把他带偏,松开手里衣料,很是自然道:“是你说法有问题,惹得我心里好奇,当你私底之下要拐我回去做什么好事儿呢。” “?”怪来怪去,就是不怪他自己对吧?荀锦尧心中腹诽着他,打算好了回头寻个时机,非得好好试试他有几斤几两。 荀锦尧探手去够自己的杯子,看着里头剩余的酒液,也不记得娄念方才用了哪边的杯口。 第99章 ……应该不能巧合用到一块。荀锦尧怀着侥幸心理,再去尝那酒液:“待回了清风宗后,我弄些好酒招待你,你可莫要推脱。” “你招待我,我就是个蹭吃蹭喝的,自不会傻乎乎推脱。”娄念又冲他递了杯子,咧嘴笑道,“我答谢你,再敬一杯。” 荀锦尧跟着举了杯子,望着娄念那张经了易容的脸,只余一双眸子供他回忆娄念原本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面容,心中莫名有点遗憾与失落。 娄念也不提出异议,见他连酒杯都未往唇边送,就知他分着心,稍作观察推测出结论,索性与他一块僵持,不动声色由着他随便看,只是看着他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表露在外的情绪,倏而绷不住表情,噗嗤笑出了声。 “……”荀锦尧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情绪写在脸上。 眼见娄念的笑容颇有几分得意与挑衅,有点“只管想着吧,就不给你看!”的意思,荀锦尧知晓自己心中想法被他彻底看破,怪是不好意思,又被他笑得羞愤,默不作声别开脸去,暗下决心道:之后招待娄念饮酒,绝不可单试他几斤几两,非得下点功夫给他灌醉,瞧他是不是酒品当真不怎样,拿捏了他把柄,也省的日后成天跟自己嚣张。 想归想,都是后续的打算,当下的荀锦尧还是拿人没办法,百般难言心绪统统化作无能为力的纵容。 娄念笑话他完了,猜不到他心里盘算的什么,也知自己砸的场子得自己救,找着话道:“我观秦宗主待你种种,该是有意培养你为下任宗主的?” 荀锦尧被他笑得不想搭理他,偏生脾性修养好,抿着杯子口沉默一会,还是没好晾着他一个人,答话道:“我师父不曾提及。想来我师父的年纪不大,除非哪日体悟来了天地道义,修为实力亦是登峰造极,达至飞升成仙,否则不会太早让位。” “是这样么……”娄念还要再说,听着身侧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接着便是一道女声柔柔问:“两位仙长自个儿在这喝酒?” “?”两人左右不知发生了什么,昂了昂头,正见几位银发银瞳、容貌清丽秀美的雪人族女子面上挂着不浓不淡的笑容,袅娜娉婷向两人走来。 “……??”两人面面相觑,再去看几位雪人女子,荀锦尧心里突而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 针对雪人族民待正道来客无事不挨近的处理方法,这不就有了吗?!不愧是雪人族长,头脑清楚,虑事周全,相当有一手,连他清风宗大弟子荀锦尧都心生佩服! -------------------- 我也不知道阿尧抿的杯子口和阿念抿的是不是重叠的,但我私心希望它们在一个位置 第82章 阿尧,我好看还是别人好看? 几个雪人女子动静不大,很快找空处坐了,说是极少见正道过来的修者,想与之聊上一聊。 荀锦尧不信,只顾心里腹诽着姚清衡,下意识就拿眼角余光往广场四处飘了飘,看能否寻着那道矮小的少年身影。姚清衡在一众雪人之中还是尤为显眼的,尽管广场各处尽是银白雪人,不多时,荀锦尧还是在广场某处角落将他寻了个正着。 那姚清衡不像要继续参与晚宴,应是与身边一个雪人交代了什么,随后眼也不转,径直往广场外的方向快步行去。 “……”就这么走了?族内兴办盛宴,姚清衡作为族长,怎好不参与? 荀锦尧暗自疑惑,视线紧跟姚清衡不放,可还未等他确认姚清衡是否真从广场离开,眼前突兀晃过白花花的一片。他定了定神转回眼,原是雪人女子的银色发丝。 几位雪人女子是姚清衡差过来的,荀锦尧想到白日的事情,早就留了个心眼子,这会正谨慎感知着几个雪人女子的灵力状况。 “……”与白日得到的结论等同。荀锦尧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却想:白日在雪人聚居地,他随便走几步就能碰见一两个灵力异常的雪人——有很大可能,姚清衡知道此事瞒不住,便也随意着不打算与他二人隐瞒。 只是荀锦尧若想询问雪人女子其中的隐情,八成会被她们找借口搪塞,不可能得到正确答复。正当荀锦尧思索是否要做出尝试,听着个雪人女子抱怨说:“近来忙着翻修冰室,往里耗费了大量灵力,终日都是疲乏得很。” “?”荀锦尧抖擞起精神,仔细去听。 那雪人女子的同伴接话道:“何止咱们?族里除却年老年少的,有几个不往里头出力?” “姚族长也是为族人着想,才办了这一出晚宴犒劳大伙儿。” 雪人女子摇头:“按族长的说法,晚宴还是招待两位贵客的。”她挂着因浅淡显得几分疏离的笑容,“两位仙长可见过银发银瞳的姑娘?” “……”来了。荀锦尧心中暗道:听几个雪人女子的对话,一切都像日常小事般琐碎自然,不值得格外怀疑与注意。可他却是处于信与不信之间,保持中立态度的——怎可能旁人说什么他就信个什么?换种思路去想,怕不是姚清衡不望他们知悉内情,想点子让雪人女子给他们造成误会呢。 等同给他们抛了枚迷雾弹——该见不该见的你们见了,该说不该说的我也说了。至于其他的,自己猜去吧。 想罢,荀锦尧有礼回道:“不曾,我见过最多的姑娘都是师门里的,而我师门又有一不成文的规矩,要求门内弟子以修行为上,多去充实自己的内在。有些姑娘就是想染个头发眼睛,也怕被学堂里的长老抓着处罚教训。” 第100章 雪人女子立时敛起了笑容,不悦道:“贵宗里的学堂长老倒是偏见人姑娘家了,不信仙长瞧你这小师弟,他不就是红眼睛的么?” “?” “……”不,他不是我们清风宗的。荀锦尧在心里反驳,暗中又给娄念记了一笔。 娄念在旁边坐着,一手撑在膝头,拄着脸颊默默旁观,突然被针对也是没想到。他正不快活着呢!不算太久的之前还是他与荀锦尧二人单独相处,究竟是哪个没眼色的差人来搅合的?? 细细一想,娄念暗中给姚清衡记了一笔。 荀锦尧瞟了娄念一眼,庆幸他没乱说话,与雪人女子解释道:“叫几位姑娘见笑了,我这师弟其实入宗时日不久,触犯的规矩不止一条两条,被学堂长老批评多次不改,最终丢到我这里,交由我来处置管教。” “原是如此。”雪人女子眼神指责地看了娄念一眼,道,“师弟若是调皮了,仙长这大师兄做来也是不易。” “呵。”娄念冷笑了一声。 荀锦尧扯了扯嘴角:“还好,师弟只是性格活泼了些,于修行一道勤学好问且积极向上,跟我相处关系良好,也极少给我找麻烦。” 几句话下来,荀锦尧虽不是故意的,雪人女子对娄念的好感明显大幅降低,加之娄念自行削弱了容貌优势,鲜明对比之下,几个雪人女子自然更愿意同荀锦尧交流,便有女子问着:“仙长今日一见,觉得我族特有的银发银瞳又如何?好看么?” 雪人女子一头秀丽顺直的银色长发,物以稀为贵,说不好看是假的。荀锦尧自也会以美言相赞,他生得相貌堂堂,谈吐言辞也顺耳,几句话下来叫雪人女子由心露了笑。 走也走不掉,如今随意聊一聊天,荀锦尧并不介意,只是这时却听身侧不远传来一句幽幽的:“荀师兄。” “……”荀锦尧话语一顿,适才意识到,他好像是把某个最难伺候的祖宗给扔边上晾着了。他还得不显异常,转首望过去,应了个:“怎么?” 娄念方才应是无事可做,用手在地上搓起了雪球,这会手上动作没停,看向荀锦尧微微笑着:“没怎么,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只管问。” 娄念眼也不看,随意着摁碎那枚雪球:“听你很会夸赞,我就好奇着她们和上次来我宗做客的哥哥相比……”他意味不明眯了眯瞳眸,慢悠悠道着,“哪个好看啊?” “……?”荀锦尧一愣,心头纳闷——哪来的哥哥? 几个雪人女子也满脸莫名,看看他,又看看娄念。 娄念不再作声,捻着那堆碎雪瞎玩弄。可他给荀锦尧猜谜似的留了个难题,荀锦尧反复回忆,也不觉得近日清风宗来了什么哥哥…… “…………” 哦,明白了。灵感来得是那么突然,荀锦尧更是陷入沉默。清风宗哪是没有来客?非但来了个做客的哥哥,还是他亲自领回去的呢。 娄念可真是会给自己添名号。荀锦尧不知先槽这个莫须有的“哥哥”,还是先答娄念问他的话……确切说是他不知怎么答才好,无论怎么答,像是都得得罪其中一边……所以说娄念瞎添什么乱子?! 反是雪人女子皱了皱眉头,代荀锦尧说教道:“小仙长这话说得,岂不是叫你家师兄为难?若答得不好了,他怕你跟那哥哥告状呢。” 几乎雪人女子话音刚落,娄念就与她对上视线接了话:“我师兄还没说话,你是慌什么?怕比不过那哥哥掉了面子?” 末了,他眼眸斜了斜,勾唇不作声笑:“荀师兄,你且答一答我的话?” “……”荀锦尧觉得,自己没醉,但头很疼。 娄念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乍看上去寒意森森了些,比满地皑皑白雪、刻骨寒冰还叫荀锦尧心里发凉。荀锦尧当下拿他没有办法,也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只能暂时避免与他对上视线,同几个雪人女子应付解释道:“我师弟应是醉了,他平日不这样咄咄逼人的。” 雪人女子:“啊……原来如此,那就怪不得了。” “那行。”娄念爽快点了头,“荀师兄,我喝多了不舒服,你送我回去呗。” ……诶?荀锦尧灵机一动,觉得娄念此言接得甚好——这不正是借机离开晚宴的好机会吗? 雪人女子却道:“小仙长若是喝得不舒服了,喊人来给他送回去便是。宴上还有好些个曲儿没唱,仙长留下来听一听也是不亏的。” “荀师兄——”娄念撒娇似的拖长了语调,不待荀锦尧回应,整个人上半身已倾斜过来,抱住了荀锦尧的手臂。 他蹭在荀锦尧颊边,委委屈屈着道:“我只要你陪我嘛,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大晚上你再丢我一个人在屋里,我害怕……” 有雪人女子观望许久,望进眼里边,歪打正着了个:“瞧这小仙长,怕是想独占自己师兄咧。” 与荀锦尧说了许久话那雪人女子看着像是嫌弃,眼神欲言又止,终究没管外人家的闲事,噤声给人留了个体面。 荀锦尧留着条手臂在娄念那儿,另一手撑了地面站起身,赔着笑道:“姑娘们也看着了,我这师弟确实不胜酒力,再放这儿怕是要耍酒疯的。” 几个雪人女子不欲阻拦:“无妨,仙长尽快送他回去便是。” 荀锦尧点了头,还要再说什么,眼角余光就见那不醉装醉的家伙自个儿站起身来,不甚稳当地晃悠两下,随后……竟直直向自己倒了过来! 第101章 单是倒便罢了,随着这么一倒,娄念趴在荀锦尧肩头闷闷哼一声,瘫在荀锦尧身上软声无力道:“荀师兄,我头好晕,眼睛也好花,无论如何都站不稳了。” “……”是装的没错吧?荀锦尧口头没理会他,只配合着捞过他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 感觉娄念没骨头一般顺着自己动作贴得更近些,荀锦尧不好闪躲,还得搂紧他腰稳着他身形,草草与几个雪人女子告了别,拖着这大型身体挂件匆匆离去。 第83章 阿尧,吻我 荀锦尧二人刚走出不多远,果不其然又遇上了负责接待的雪人。荀锦尧先是要那雪人代他二人答谢姚清衡举办晚宴盛情招待的好意,随之又怀着点目的,试探问了姚清衡今夜的动向,得到的答案却是姚清衡今日精神状态不佳,已回房卧床歇息。 荀锦尧便没有继续问,而那雪人听闻娄念装作的小师弟醉酒,忙殷勤着要帮忙将娄念送回去、方便荀锦尧继续玩乐。二人今晚还有盘算,自然不能同意,荀锦尧委婉推辞一番,雪人无法,不好再坚持,跟随他二人从半腰回了自在阁后,规规矩矩候在了外头。 荀锦尧听着身后没有传来动静,不再扶着娄念,同时示意娄念拿开搭在他肩上的手。不料刚示意完,就被娄念相反着往怀里一勾,若不计当事人实际状态,从后看去倒是和睦友爱。 荀锦尧脚下一个趔趄,迫不得已向娄念歪过身子,还得谨慎压低了声问他:“你就不肯好好走路?” 娄念揽着荀锦尧不松手,反问:“在外按你说的假做酒醉,回来之后我有哪里不是自己好好走的?” 荀锦尧沉默着,发现他说的没错,反是自己受他所累,成为真正不好好走路的那一个。荀锦尧顿觉无力,商量着:“那你松手,让我好好走路。” 娄念笑了声,借着顺手,捏了把他脸颊作为回应。 “……”就不松是吧? 二人就这样哥俩好似的勾肩搭背进了屋子,路过烛台时,娄念抬手在半空摸索两下,找准了烛芯位置,下一刻,赤红的火苗跃起,驱除眼前一片黑暗,荀锦尧跟他走两步大致扫视,才知自己是被他拐去了他屋里。 为方便谈事情,免不得要聚在一个屋子。荀锦尧没有提出异议,瞅准机会便迅速矮了脑袋,只是刚从他胳膊弯里逃出去,又被他迅捷拽住了手肘。 荀锦尧挣扎两下,要给他扯下去:“领路雪人跟你我二人太紧,加之雪人族民灵力异常,姚清衡晚宴中途提前离开,很难说清这之间可有什么关联。” 娄念跟他扭着劲儿,拖着他往张藤椅上走:“事出反常必有妖。反正目前没有寒天玉的头绪,我们完全可以从疑点切入,尝试找出姚清衡与其他雪人想隐瞒的事情,以此威胁姚清衡屈从,再要讨他的寒天玉就简单多了。” “……”那儿就一张椅子!荀锦尧被他耍的次数多了,直觉不妙,不可能不怀疑他另有所图,硬是与他僵持原地不肯挪步,努力往回抽着手,忍无可忍道:“你别拽我,站着好好说话。” 娄念下着力气,非要给他拽过来:“我拽着你一样可以好好说话。”感觉荀锦尧抗拒的力道,他还莫名其妙的,“我请你坐个椅子,上边又没放钉子,你是有什么不乐意的?” 荀锦尧学机灵了,不敢随便信他的邪,咬牙道:“请我坐椅子你非拽着我?你地上画结界了,我自己走不过去是吗??” 两个人互相杠着,一时之间谁也没拽过谁。荀锦尧决定分散分散娄念的注意力:“雪人聚居地的广场白玉板,你猜它有什么用处?” 娄念轻一抬眉:“你以为寒天玉在它下面?”他仔细想了想,手上力道未松,“寒天玉好歹是雪人族的宗族秘宝,埋在地里便脱不开泥土沾染。他们既重视寒天玉,断不会这样糟蹋它。再者,广场这种地方喧嚣了些,也太过招摇,不好防备有异心的族人。” 分散注意力计划失败,荀锦尧不见丧气,继续与他较量:“我没说它与寒天玉有关,只是一个猜测,想它大抵是用来祭拜。你想想,雪人族普遍信仰雪麒麟,在广场这样大的地方,不正好可以聚集族人祭拜雪麒麟?” 娄念点了头,面上笑嘻嘻的:“有道理,我也不信那块板子立在那儿,只为雪人在集会上闲来无事瞟上两眼。” 荀锦尧不知娄念乐的什么,也不管他,接着道:“或许还有其他用处,只是妖族多少有点本族的秘密怕外人知道,我们不是非要……嗯?” 说着话,荀锦尧表情一变,忽觉得与他持平对峙的力道蓦地松懈不见,还不待他多反应……下一刻就被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惯性带得他差点仰后倒摔下去,紧要关头又被娄念揽着腰站得稳当,面颊似有某种柔软温暖的感觉一触即分,接着就是耳边一道嗓音强忍着笑问他:“阿尧,你好不容易拽我过来,怎得还不接好?” “……” 荀锦尧抿紧了嘴唇,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下意识摸了摸被娄念亲过的地方,再是如何也知娄念是故意撤的力道,让他切身体会一番什么叫做自食其果。 他不谈生气,却是拿人没有办法得紧,心觉娄念其人但凡早几年让他遇上,几日相处下来,许多事情必然不能善了。得亏是如今的他才能平复下情绪,讲着理道:“是你要拽我。” 第102章 “哦,那我接续拽了哦~” “别动……松手!” 娄念不听他的,引着他倒退几步才停了步子,搂着他的手一放,唇角微微一勾:“下去咯阿尧。” “??你等会!啊——”荀锦尧只觉肩上被他一推,不妨之下上身失重,膝盖软倒跌坐下去,接着脊背就靠上什么东西——他终究是被丢进了那张遭他排斥的藤椅子里头。呵,得亏娄念有点良心,没给他扔地上去。 娄念手撑在椅子把手,俯过身形压下来一片阴影,笑问他:“没钉子,对吧?” “那是没有。”荀锦尧当真暗中查探过这椅子上可有什么奇怪东西,这会靠着椅子背贴紧了些,抬起眼,刚好看见娄念微敞开的衣领,视线匆匆扫过,很是严肃道,“我说过你不要总耍我。” “我哪里耍你了?”娄念收敛嘴角的弧度,满脸无辜道,“你是个常年习剑的修者,真要比力气,我哪儿比得过你?你没点轻重与自知之明便罢了,把我拽了去还不好好抱紧我,若非我反应迅速将你接个正好,怕不是随你一同摔个凄惨?” 荀锦尧动了动唇想驳他,他却又加紧了话道:“就是揽着你不松手,那也是因为我跟你关系好,换个人跟我我才不要呢。” “还有这椅子。”娄念点了点椅子把手,“它头一回见你,是招你还是惹你了?你就是纯看人家不顺眼才不愿意坐它呗。”说着他斜眼睨着荀锦尧,责怪道,“可把你挑剔坏了。” “……”就他有嘴,都叫他给说完了。荀锦尧一时哑口无言,被他一通话说下来像被洗了脑子,竟真有点怀疑方才是自己警惕过度。 荀锦尧决定再挣扎一下,怀着半问半不问的意图试探他:“你非要拽我过来?” “怕你拐我床上去。”娄念笑盈盈道,“孟大小姐教我独自一人出门在外,总是要小心提防着身边人的。” 荀锦尧看不出他还挺听养母的话,半信半疑盯他一会,先自证清白道:“你讨人喜欢是真,但我对你没有那种心思,不可能拐你床上去。”顺带心里默念一句:是你居心不良,想拐我上床还差不多。 接着荀锦尧又指了一侧两只圆凳:“为什么不给你自己找个坐的地方?” 这才是荀锦尧真正怀疑娄念用心险恶的地方!好好儿两个人,干嘛带他往一张椅子上跑! 娄念仍是笑:“我看它们不顺眼,不想坐,有问题吗?” “……”荀锦尧也不知道这话能不能信,但左思右想,娄念就是耍他,他也半是被迫地由着人耍完了。直白来讲,信与不信像是都得不出个理想结果。 他叹了口气,决定改日再教娄念好好端正待他的态度,今日便不在这问题上继续纠结,把话题掰回正路道:“我们借着正道清风宗的名头,姚清衡怕是想不到我们会做出逾越举措,因而他先行离开,也只是找了个勉强对付的借口。” “你觉得他究竟会去哪?” 娄念端详着他面容,探手将他一缕发丝撩去耳后:“还用猜?山顶就这点儿地方,他能躲到哪里去?” 荀锦尧对此不置可否,朝一侧避了避,欲要站起身来:“你看它顺眼我让给你坐,我去坐那些圆凳子。” 娄念却按着荀锦尧胸口,让他脊背重新贴靠在椅背,一腿刻意地、提示一般抵了抵他膝盖,接着就闯入他两腿之间,低语含笑:“别啊荀师兄,你坐哪儿,我就看哪儿顺眼,到时候还是要跟你抢的。” 他随口一喊便是“荀师兄”,可他今日一口一个荀师兄,倒把荀锦尧喊习惯了,哪怕现在只他二人,荀锦尧丝毫未觉他喊得何处不对,还顺着他话道:“照你这般说法,你坐着,我站着,也不是不可以。” 娄念悠缓地道:“不可以,我粘着你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神色微微一动。 荀锦尧注意着他像在出神思索,便要再试着推他一下,给自己创造远离他的机会。不料却被他拍开那只手,扣着自己的手腕一同按在椅子把手。 “……”荀锦尧后知后觉,如醍醐灌顶猛地头脑清醒,算是明白了个透彻——娄念给他推这椅子上,分明是揣着要他想跑跑不掉的打算。果然是……用心十足险恶! 荀锦尧意识到自己的糟糕处境,表情不变,干巴巴地道:“我们方才说到姚清衡定是在这山顶上,首先排除自在阁。” “……”废话,那姚清衡还能杵在屋里头看他二人调情不成。 娄念沉默一下,他早知荀锦尧素来会干一本正经带偏话题的好事,这会再一听,忽觉得好笑:“阿尧,你不要打岔。现在是私底之下,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你的操守没了,对不对?” “!”荀锦尧心神一凛。听听,娄念能打的什么好算盘?这是要来夺他的操守咧! “不对……”娄念轻声说着,抽出一手来捏住荀锦尧的下巴,看一会荀锦尧带着戒备与些微紧张的眼眸,他弯唇笑了下,“其实早都没了吧?” 话一落,他稍稍昂起荀锦尧的下巴,俯身叼住那两片微张的唇瓣,扫开呆愣间无意咬合的牙关,纠缠出啧啧水声,身体力行地给荀锦尧作着解答——像这样的操守,你早都没了。 “……”是。荀锦尧早已认清现实,可这也不单单是操守的问题啊!只觉一股热血窜上头脑面庞,他火急火燎抬起得到解放那只手。 第103章 娄念堵着他的唇瓣闷闷笑了声,由着他按在自己的额头推远。 荀锦尧憋红了脸,终是有机会顺利讲出心里话:“这是关系距离正不正常的问题。” 为求以防万一,他手还留在娄念前额没收回。娄念不肯老实后退,循着这个角度,就得迫不得已仰起脖颈昂着点头,低了眼睫看着荀锦尧笑:“阿尧,你真的麻烦死了,亲你一下还得硌我的腿。” 荀锦尧从娄念面上落低视线,才注意着他膝盖已压在了自己两腿之间的藤椅上。椅子边楞不算平坦,蛮硬的,硌人也不假。 “……”荀锦尧手背擦拭娄念嘴角一点透明水痕,缓缓吐字道,“你下去。” 几乎他手刚挪开,娄念就偏过脑袋挨近他的耳畔,乍看去仿若情人间的耳鬓厮磨:“荀师兄……早先问你的你还未答我,我好看,还是她们好看?” 白推了,人又过来了,一切回到起点前!荀锦尧手撑椅子把手扶了额,闭目隐忍着:“你问我话?我叫你下去你怎的不听?” “你告诉我我就下去。”娄念带上了小小的嘟哝,“你要说实话的,不可以骗阿念。” 荀锦尧揉一把他脑袋,叹息着:“你好看,你最好看了。下去成吗?多的不说,自打姚清衡离开晚宴最少也有近半个时辰,你就不怕找他晚了寻不见他瞒着的秘密?” 他话落,娄念看他一会,静默着没有说话,只突然侧着脸颊过来,迎上了他的唇瓣,随后果真从椅子上滑溜了下去。 “……?”这一来就是荀锦尧主动亲的他对吧?荀锦尧毫不费力品出娄念的意图,正哭笑不得间,见娄念还是弄来了据说被他看不顺眼的圆凳子,搬到了自己的身旁。 娄念坐好之后,荀锦尧整个人放松不少,也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娄念的视线像在自己浑身上下快速打量了一遍。 与娄念相处时日已久,荀锦尧早明白了一些道理,比如对方盯他嘴唇的时候不要去问盯着干嘛,得脑筋活络点,不打算迎合对方,就及时转移话题。像现在这种情况也是一样的。 不料这次娄念先行开了口:“其实无所谓。” 荀锦尧回了回神:“什么无所谓?” 娄念语调松散:“寒天玉我志在必得,两日时间内,就是寻不见线索,我也会直接拿姚清衡与整个雪人族的命来要挟。” “……”荀锦尧眉心跳了跳。 娄念看着他,表情不动:“你懂我的意思么阿尧,不是我怕找不着姚清衡的把柄,而是要看他姚清衡的运气。若是他运气好了把把柄暴露在我眼前,我可以友好一点随他周旋。反之,若是他运气差了……”娄念笑容浅淡,“我直接拿他命来威胁。” 荀锦尧一时没有出声。他突然觉得,当务之急已不是打探寒天玉的线索了。像正道与魔道,也像他与娄念,有些思维的固化,本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轻易打破的。 “那就前功尽弃了,阿念。”荀锦尧稍稍顿了下,轻声道,“你只是一时兴起才同意的休战,觉着无趣了便将它打破?” “你与我说实话,你真的很想挑起战争吗?或对你而言,战争有什么意义?” 娄念轻挑眉梢:“实话?” “以你我的关系作前提,你愿意说的所有话。”荀锦尧说得平静,“你也可以选择不说。” “是吗?”娄念弯起眼笑了,“那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你说,我会相信。” 娄念垂落眼睫,嘴角仍勾着不甚明显的弧度。他手搭在了荀锦尧膝头,手指不疾不徐轻轻敲点:“你猜得不错,我是一时兴起。刚见你时,我对你有兴趣,知晓你与凡界的目的,可以用这件事来换取你的信任,仅此而已。” 荀锦尧握着椅子把手的手微微一紧,没有制止娄念动作:“然后?”他补充问一句,“你没有其他休战的理由?” “一个理由还不够?”娄念反问着,仍是答了,“没有。两界是战是不战,各有各的不易之处。说白了,怎么着都是个麻烦,全看我想对付哪边。” 荀锦尧沉默一会:“你看得倒是清楚,我还真当你是个甩手掌柜。” 娄念道:“我早想过甩手不干,可惜甩不掉。” “魔界如今的情况比你想象中复杂,煞罔那怨种是我杀的,他手底下人又把事情闹得整个魔界人尽皆知,不服煞罔的魔修自会有部分跑来拥护于我,我若不占着这个位置,只要我在魔界一日,魔界挑起来内部纷争,同样要乱。我还不想跳下九幽深渊独自隐居,不如把魔界管规矩了,我住着也舒坦。” 利用无人能以匹敌的实力,将主动权把握在手,这不是一件坏事。对他的选择,荀锦尧还是认同的。 这时,娄念看着他,突然出声问:“你称什么为战争?” “战争?”荀锦尧神情微动。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它的答案太过宽泛。 荀锦尧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有句话说是,能动口解决的事情就莫要动手伤了和气。战争将矛盾上升到非要动手的程度,便是一种解决纠纷的极端手段。” 娄念点了头:“那你觉得,煞罔在位期间,魔界与凡界的矛盾是战争吗?” “它当然是。”荀锦尧答得毫不犹豫。 娄念却道:“是,但它不完全是。你该记得,旧时的两界斗争在魔界人称杀戮盛典。提出这个称谓的魔修值得夸赞,因他完美给两界之间的战斗取了定义。” 第104章 荀锦尧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它非但是战争,更是一种杀戮的途径。” “战争位列其次。”娄念道,“我认为的战争是要涉及物品争夺的、生存与生活的手段之一。但很明显,煞罔对凡界没有特殊需求,就连掠夺资源都是顺带而为。” 他顿了顿:“所以我觉得,现如今,魔界与凡界终结的东西从本质而言不是战争,而是本该无休止尽的杀戮与报复。” “当我们撇除它们不看,我要与姚清衡争夺寒天玉,连战争都不算,仅是合情合理的竞争。我打不过他,就当踢了快硬铁板,保条小命麻溜逃跑;反之他打不过我,就得自认倒霉,老实点认我剥削。是这样没错吧?” 他有自己一套原则,强盗行为说出来也是坦坦荡荡。荀锦尧听在耳里,倏而笑了:“你说的倒是有理。像从前,同样有限的修行资源,正道各大小宗门争夺不也是夺?但很明显的是,从无一人将其与战争划上等号。” “是咯。”娄念将他手拽过来握住,“所以我说无所谓,就算拿捏了姚清衡把柄,不还得撕破脸后丢他眼皮子底下威胁他?” 荀锦尧摇头:“不一样。打蛇都知道打七寸,对那姚清衡,他也是个有头脑的聪明人,你若拿捏住了他把柄,就有更多把握留在手中,再要威胁他定是更有底气。” “反是你直接拿他性命做威胁,他知道了你目的直指寒天玉,就不会怕你,还可能反过来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威胁你。你说说,这种情况,你是真杀他还是不杀他吧。” “行吧,是这个理。”娄念捏着他手指晃了晃,“待会我去外边探探情况,你在屋里等着,如有意外,想办法和雪人找理由,我接到消息会尽快与你汇合。” 无论修为还是隐匿灵力气息的能力,娄念都要更胜一筹。荀锦尧没有反对,应声后又提议:“真是这样就别与我汇合,你自己寻个人少且不惹人疑虑的地方待着,我也好欺骗雪人说是师弟贪玩,夜里趁我不备跑了出去。” “可以。”说着可以,娄念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荀锦尧问:“还有问题?” “….欲.加.之.言.…” 娄念持着荀锦尧的手,一块挪去了荀锦尧胸口的位置。他的视线聚焦在那处,良久没有转移:“有些话也说开了,阿尧。我不介意向你展示我的所有,选择接纳还是回避,是你的自由。回避的话,寒天玉到手之后,我会离开凡界,与你再不相见。” 荀锦尧手指微不可察颤动一下,听娄念轻飘飘地接着道:“接纳的话……” 娄念慢慢掠起嘴角,掀起眼帘,看着荀锦尧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种成竹在胸的沉稳。 “亲我。” 第84章 永结同心结心印|阿尧,别乱动 自在阁外,寒风呼啸,裹着冰碴碎雪迎面袭来,满地积雪皑皑,极易落下脚印,可娄念行过的道路,连一毫一厘的痕迹都未留下。 门边的接待雪人正闭目养着神,娄念隐了身形,近旁石灯笼照不出他的影,路过的时候悄无声息。阁前不远有松树,他静静驻足在树影之间。 自在阁处于琅琊雪山山顶靠南,正北则是雪人族长姚清衡居所。想都不用想,首要确认的,必然是姚清衡是否在居所内歇息。 正要动身,只听“啪嗒”一声,树梢坠雪,娄念错身避闪,看那大团白雪散碎得轻易,落地造成的动静惊得几步远外雪人左右环视、警惕查探。 娄念将雪人的戒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再没有犹豫,向着正北方行去。 雪人族长姚清衡居住的冰室外留了隐秘布下的警戒阵法,位置选得巧妙,若是粗心大意,很可能发现不了它的存在,一个不慎就会触发并引起姚清衡的注意。不出意外的话,还有攻击与防御的效用。 屋内没有活人的气息。娄念观察之后如此判断,为求保险,没有亲自潜入,仅从冰室上方一不起眼的角落削了块薄冰下来,以灵力夹在指间,薄冰没有被温度融化的迹象。 皎洁月光下,他不经意望见食指指尖仍沾染的些许鲜红,动作微顿,使了两个小术法在薄冰表面。下一刻,那薄冰就离了他手,飞速穿过两扇门间的缝隙。 他方有机会搓了点雪,捻去指尖留余的干涸血迹。 垂眼看着鲜红血色逐渐变得浅淡,他放任思绪四散游离,不知怎的就想起荀锦尧曾问过他,最初的时候,他缘何要与荀锦尧耗那些日时间。那时他还混不在乎抛了句大实话出去,只是现在再去想,他或许该笑着答一句:“那不重要。”才是最优选。 —— 自在阁内,烛火明灿,光辉映得满室柔暖。 荀锦尧轻呼一口气,抹干净了胸口最后一丝血迹后,再也不愿窝在这张坐着也算舒适的藤椅子里。他觉得,今日的事情从各方面来说都会被他刻骨铭心记上一辈子,甚至有一定可能,他以后随娄念一块,不会主动找一张有靠背和把手的椅子。 他拢好了衣裳,想起方才的事情,心头仍是情绪纷乱。他想找卷书读来分一分心,挪去博古架旁后,却是托着那书好半晌未读进一个字。 娄念让他选择接纳亦或回避,他却没有告诉娄念,当听完回避会造成的结果,他的大脑当机立断,代他做出选择。 他该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简简单单一个亲吻,远胜于失去一个至交。对比之下,他如此笃信,只是当思索罢了,热意拂掠面颊,他看清不知何时近在眼前的容颜。似一场大梦初醒,他心跳骤然加速,蓦地顿住再要挨近的动作。 第105章 他看见那两瓣嫣红微微翘起的弧度,毫厘之差,危险的距离。他像在陡峭悬崖勒住一匹引颈嘶鸣的狂野烈马,惊险与刺激的余韵激烈回荡,与他沉重急促的心跳声交杂在心头萦绕不散,清晰地告诉他,若不及时停止,他究竟会做出何等追悔莫及的举措! 仿若一桶冰水兜头而下,他逐渐平缓如擂的心跳,重拾回他的理智与清醒。他将缘由归咎于他的一时疏忽,没有过度解读亲吻代表的含义;也归咎于娄念给他潜意识造成的误导,害他第一反应彰显了思维的局限……他本是心知肚明的,当下的他想留下一个友人,不是一个爱人。 “……” 知晓娄念还在静静等待他的答复,荀锦尧抬起娄念按在他身前的手,微微垂首,吻上了那只手的指尖。 吻罢,荀锦尧听见娄念了然的笑:“于这事儿上,你素来会耍滑头的。” 荀锦尧没有认,低着视线,握着他手重新放回自己膝头:“算上刚才的,我亲你第三次了。” 娄念笑着,挥开荀锦尧的手:“行,你有理,亲我三次,就这样不想我走。” 荀锦尧本没有以亲吻次数表达自己不想娄念离开程度的意思,却也实话道:“我又不会拦你,走不走全看你自己的安排。我只是觉得,无论我二人最后落到什么地步,都没有互相躲着再不相见的必要……” 话语微顿,荀锦尧看着娄念再度伸过来的爪子:“……你到底出不出去?” 娄念手还是搁在了荀锦尧胸前,怪怨道:“你怎能大晚上撵我出家门?” 他的语气不满,字里行间却溢满亲昵意味。荀锦尧不接他这话,一方面因不好接,另一方面则是因…… 荀锦尧一把捉住娄念的手,表情有点怪:“你掀我衣裳做什么?” 娄念转过手腕,与荀锦尧十指相扣,面上笑吟吟的:“我送你个东西嘛。” “你送什么?”荀锦尧费力将手抽出,不信娄念扒自己衣裳能送什么好东西,还是耐心道,“不讲清楚就扒人衣裳,想也不合礼数。” 娄念眨眨眼睛:“讲清楚就无什惊喜感。我不计较礼数,直接扒了好不好?” “……”顶着张无邪脸蛋,说的什么流氓话。荀锦尧早知娄念那点不轨心思,果断道:“不好。” 话落,荀锦尧却见娄念弧度浅浅勾起了唇,向他歪过来虚靠他身前,单手揽住他的脖颈,偏头枕在他锁骨一侧,指尖点在他的嘴角,悠悠道着:“我听不得你拒绝我,你若是不收着,我就跑去吓唬姚清衡,说是师兄指使,要我强夺他的寒天玉。” 荀锦尧被他压得躺靠在椅背,能感觉到他呼在耳边的热气,窜到脊背一阵发麻,忙别开脸去,让他手指只能点在面颊:“以我小师弟的名义?那你需得压好了修为,别把真实身份暴露,我也好说是小师弟酒醉仍不清醒。” 他的话逗得娄念笑出声。娄念没有顺着话说,手从他颊边滑落,再度攀上他的胸前,语气轻飘又隐含威胁:“要么别乱动,要么我找东西给你绑这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肯定是自由一点更安全。 荀锦尧不吭声,心知与娄念谈及礼节修养都是空话一场,本要抗拒的那手慢慢放落,往椅子把手一搭,由着娄念作为。他想:既是掰不过,只要时刻警觉着,莫要让娄念做进一步出格逾距的行为,他一个男子,也不怕被另一个男子扒件衣裳。 只是心里想的再是清楚,面上仍因羞耻染了一层浅薄的红晕,荀锦尧索性阖了双目不去看。 娄念已支起了点身子,见荀锦尧表情,起了坏心思去刮他鼻梁:“怎成了将上断头台的模样,莫非还要附上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荀锦尧胸口前衣襟扯散了,空荡荡的一片,觉着些微的凉意。他被娄念刮得重新睁开眼,乍然迎上屋内烛火光亮,受了点刺激微微眯眼:“我没那样大无畏的奉献精神,全是受人威胁压迫,实在要说也该是‘是死是活,给个准话。’” 娄念往右手手肘处捋起袖子,发了笑道:“讲的什么话,我好心送你东西,你却回回视之如敝屣。我不道你不识好歹便罢,你还反过来怨我威胁了你。” 双眼很快习惯光亮,荀锦尧这才看清娄念指尖点着鲜红的血色。他目光微凝:“你到底想干什么?” 娄念微微掀眼看他:“可听说过结心印?” 荀锦尧心里一动。结心印,他自是听说过的。 结心印乃是血术中的一种。许多年前,有修者在南部大陆一块巨石底部发现它的画法,将整块石头带回所属宗门,经众多博学修者共同研究之后,因其效用尤为独特,而后飞快普及至整个修道界。 它以心血为引,将人与人的灵力、精神力甚至是生命实现无实质的连接,衍生出不少分支术法——若说灵力,无非是辅助修行,增进修炼或是恢复的速度;精神力也好说,这类术法多用来传音与定位;至于最令人啧啧称奇的生命一道……其实算作结心印最根本的效用,没有任何分支术法能以超越,乃是在一定距离限制内自动平摊伤害,效用奇佳,毫不拖沓,若是致命伤,经了分担便是半死。 这种以心血为引的术法大多易施难解,一旦下了术,再要解除,定要受到术法严重反噬。 因而,结心印于某些方面再是好用,愿意采用的修者却并不算多。最早,结心印作为夫妻成亲当日许下的刻印,有永结同心之意,是祝愿,也是守护。而后正魔两界交战,才有护犊子的师父担心徒儿遇险难保性命,将这术法使在自己的徒儿身上。 第106章 …… 大致回忆一遍自己对结心印的了解,荀锦尧忙不迭抬手拦在身前:“如此大礼谈不上惊喜,我可受不得,你快收了莫让我惊吓才是。” 娄念冲他扬扬眉梢:“我刚说什么来着?” 第85章 阿尧,你跟我绑定啦! 荀锦尧看娄念的手指,心血与指尖划出伤口溢出的鲜血混在一同,即将滴落。他紧紧盯着,无视娄念的威胁,仍没有放手:“你可想清楚了,你我二人的关系不谈性命相连。” 娄念却是满不在乎:“你怕什么?我给你画,你又不给我画,单向的结心印,我怎样又扯不上你。” 他指尖,鲜血凝成的珠子颤颤巍巍,终是滴在了荀锦尧胸膛,滑下去就是一道瑰艳痕迹。荀锦尧推开娄念的手腕:“你一时的心劲,总是送我些让我受之有愧的大礼。” 娄念撇了点嘴:“结心印超出一里地不起效用,你就是不愿跟我,离我远点儿,我也不会因它缠着你负责。” 他怕是忘记自己曾干了什么,荀锦尧立时驳道:“你前些日还要我给你负责。” “这次不会。”娄念笑得有点歉意,“只是你这身衣衫不整,就莫要跟我推来搡去,我要以为自己强迫了你的。” 荀锦尧:“?你难道没有吗?” 他二人说的强迫大抵不是一个概念。娄念没有给荀锦尧解释,边拿眼神吓唬威胁,边坚持着掰过荀锦尧的手臂,手指顺着荀锦尧胸膛的血痕划了下去,眼见那段身躯颤动着,又及时克制,他落着眼睫无声笑了,刻意拖缓了描绘术法的速度,好声哄劝着:“你坚持一下不要抖,这样我手稳一点,早点画完我们早点结束对不对?” 荀锦尧不知他言行不一,却微抿着唇,没有出声。 娄念运指的力道轻,荀锦尧没看他动作,感知着左侧胸口麻酥酥的痒意,身不由己绷紧了肌肉,全身状态紧张,说是如坐针毡也毫不为过。 娄念装作不知道,指腹在荀锦尧胸腹游走,舞步一般的轻快与从容,专注结心印的一笔一划。他手底下,鲜红血色一寸寸渲染开来,至高的凌虐美感,似雪中傲然怒放的曼珠沙华,诡异妖艳,散发着腥甜气息。 他垂着睫毛,将他亲笔绘下画面看进眼里,未染鲜血的手指虚划过荀锦尧腰侧的线条,轻声问着:“你且低头看一看?或许你会与我一般满意。” 荀锦尧躺靠椅背,忍耐浑身上下几欲战栗的不自在感,微微摇了头:“你没画错,我感觉得到。” 他误会了娄念用意,娄念笑了声,没再坚持:“如此甚好,不至于才疏学浅丢了人。” 画到这一步,结心印趋近术成,接下来唯有灵力的牵引与激活,将施术者的心血融进受术者体内。只不过…… 娄念视线由荀锦尧身前移向自己的食指指尖,那处新渗出了血珠。看一会,他眼底浮起一丝玩味。 荀锦尧见娄念没了动静,正要出声询问,就觉胸口某处稍纵即逝的刺痛。他浑身一个哆嗦,难以置信看向娄念:“你……” 娄念正拍了拍手,无辜着道:“我见它也是红的,剩了点血就抹上去了。” “……”不,你不是抹,你是揪——荀锦尧没好意思将这句指责道出口。 趁荀锦尧表情变换着,娄念已将灵力灌注,两人之间红光闪耀一会,只余少量不掺心血的指尖血还留在荀锦尧胸口的皮肤表层,结心印到此处算是术成了。 娄念站起身来,总算有了要走的迹象,眯起眼来笑得得意:“阿尧,这样你就真和我粘一块啦。” “……?” —— 荀锦尧从回忆中抽离思绪,胸口还留余着被人抚触过的异样感。 现在的他想起娄念末尾那句话,觉着耳熟,顺着思绪继续回想,忽而受了启发,心想:大概娄念要把自己往椅子上推的时候,就有了绘下结心印的打算。 荀锦尧轻轻一叹,怀疑娄念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日后要跟他反悔。 细细想来,娄念的所作所为,他是时常拿不准的,往往也不会去做无意义的猜测,反是拆礼物一般随意着,才会有惊喜的感觉。于是,这次他随手一拆,拆出来了个结心印,叫他好不惊吓。 ……那可是结心印,不消多想,荀锦尧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全心全意的信赖,无微不至的守护,或许正如娄念所说所表达的,还有坦荡热烈的喜爱。 娄念将它们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了他,他却不知自己该不该,亦或能不能接受这些。 然而,娄念近乎强硬地让他被动接受了。他没有感到不适与排斥,与之相反…… 他感觉到有什么在胸腔中涌动不休。 —— 姚清衡的居所内空无一人,内里摆设也与荀锦尧二人初来会面的时候无什偏差。 娄念确认过屋子周边没有隐蔽通道或是其他需得注意的地方,不再耽误时间,离开了冰室附近。 山顶的北部尽头,往右手旁边过去几步,其下深不见底。琅琊雪山到处是冰雪,哪怕入夜,天色仍是将黑不黑那会时间段,半黑的环境里,入目一片雪白,若是一个不防,未尝不可能踩空跌落山崖。 娄念朝前方望去,不远处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山洞,洞口约莫七尺高,横向来看,容纳一人进出绰绰有余。 第107章 山洞内部,上方不知何物闪闪亮着蓝紫光,光线幽幽黯黯,投射在洞口外的雪面。几个雪人立在山洞洞口前,从他们不苟言笑的神情,不难想象他们时刻警惕戒备的状态。 就是不看这几个雪人,娄念也知在琅琊雪山的山顶,想有个不被冰雪封冻填满的山洞属实不易。也就是说,此处是特意刨出来的山洞。 娄念站在原地稍作思索,他想起领路雪人曾说过的话……山顶乃是雪人族长修行与居住的地方。难道这个山洞专用作姚清衡的修行? 他定是要进去打探一番的。 几个看守雪人的修为在整个雪人族中算得中上流,然而,雪人族本就是实力较弱的妖族,放在娄念眼中,更是小兵小卒级别无需上心的存在。或换句话说,以娄念的实力,他想要隐瞒自己的到来,连雪人族长姚清衡都会无知无觉……当然,需得小心莫要无意碰撞上洞口附近的阵法亦或冰雪碎屑,否则就是自行暴露存在了。 山洞内部的入口处,娄念背对几名雪人,抬眸一看,洞口上方悬着数不清数目的钟乳石,应是用术法做过特殊的照明处理,蓝紫冷色光正源自于它们。 钟乳石长度参差不齐,最短与成人中指齐长,最长不足一尺,沿着山洞洞顶延伸向里,阻挡了娄念视线,也不知整个山洞上方是否全被它们覆盖。 蓝紫光芒不强,看久了还是会晃眼睛,整体观感称不上舒适。娄念很快移开眼,刚挪开步子,“砰”地一声轻响,脑门撞上什么东西。 “……”疼。 身后已有机警的雪人听见这声不算大的响动,回过头来查看,自是一无所获。娄念揉了揉脑门,瞟一眼身前跟自己不对付的钟乳石,不会怪自己不仔细看路,只暗下决心道:改日若有机会,非给它们砸个稀巴烂。 他迫不得已低了点头,怀疑姚清衡走这儿会很轻松。 视线顺着落到地面,结了霜冻的冰雪碎屑被大风吹入,零零散散铺了满地,折射着头顶蓝紫交加的光,五彩斑斓的一片,乍看去头晕目眩。 往里走几步,地面晶体碎屑减少,视野状况有所改善,娄念听见洞内有某种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挪动,但没有人说话交流。他更是放轻动作,再往身侧石壁一瞥,目光微微一顿——好巧不巧,那里绘着壁画,内容仍与上古时期吉凶两兽的大战有关。 若说广场白玉板用来祭拜,这里的壁画又代表着什么?娄念暗暗记下,隐隐听见活物的喘息声,一个、两个、三个……他确定这里有很多生命,向前又走几步,隔着大片蓝紫幽光,他看见一座坚冰打造的高台。 高台一侧是足有两人半高的雪麒麟雕塑,以冰雪打造,仪态高傲威严,刻画得惟妙惟肖。 姚清衡盘坐于高台之上,掌心紧握,指缝之间似有一角微光闪烁,大抵是攥了某种物品。 高台之下,或趴或躺了不下三十个雪人,从娄念的位置,一眼看去密密麻麻。雪人们疲乏到了极点,瘫倒在地面,连手指都懒得动作。而他们的身下,未受遮掩的地面正淡淡亮着冰蓝色的光芒。 那淡光大抵受了什么牵引,正从各个方向汇聚至姚清衡足下冰台,凝成一团后,如飘渺烟雾包裹在姚清衡周身,最终融于姚清衡紧握的掌心。 娄念静静观望,没有打破洞内的沉寂。最终,淡光消散……也可能是被姚清衡掌心里的东西或是他本人吸收殆尽。 姚清衡霍然抬了眼,眼中精芒大盛,观他神色似是欣喜若狂,口里爆发出张狂的大笑声:“很好!我的族民们!” 他站起身来,只这么一会时间,手里握着的东西消失不见。娄念没来得及辨识,心中猜测:有两种可能,要么姚清衡手里本没有东西,只是淡光状灵力凝成的光团;再要么就是有东西,但被姚清衡及时收起。 姚清衡背着手,提步从高台走下。高台下的雪人多少恢复了精神,有雪人支起身子,被姚清衡稍弯了点腰,递过手臂扶起。 姚清衡稚嫩的面庞挂起一个歉意的笑:“今夜也有劳了各位,你们的无私奉献必将由我穷尽心血为报。” 他扶起的雪人坚持着自己站直身体,两手握住了姚清衡的手,激动道:“姚族长莫要说这种客气话,付出点本源根基算什么?我们都知道的,这一切……这一切全是为了雪人族的未来啊!” 旁边也有雪人情真意切道:“此言极是,若有朝一日能亲眼得见先祖之力重现世间,我这一生便也无憾了。” “何止呢?”姚清衡笑了笑,“当那一日到来,我们必将借助先祖之力,一跃成为整个大陆上实力最为强盛的妖族!” “这个……”地上的雪人们互相看了几眼,终是有雪人给面子喊话道,“姚族长,我们是相信你的。只要你能复苏先祖的力量,以后的路,我们甘愿随你同行!” 其他雪人纷纷应和。 姚清衡没有说话,一抹疯癫狂傲从他的眼里飞速划过。 雪人已前前后后从地上爬起,借着他们起身的时机,娄念看清了地面不知所谓的线条纹路,他正捉摸不透,突然发现何处怪异——地面上的雪人均是灵力亏空,气息虚弱,唯有姚清衡一人的灵力活跃澎湃而浑厚凝实。 娄念隐约意识到什么,难不成地上的是…… 正想着,近旁传来了脚步声。娄念看见洞内雪人互相搀扶着,要向他的方向走来。他疾速思索,认为当下还是莫要暴露自身存在为好。他向身侧瞟一眼,灵机一动,往高台底下的空旷地挪了两步,刚好错开与雪人们迎面接触。 第108章 “……”一个个雪人从身前走过,娄念不动声色,再度瞟向地面。 第86章 阿尧,你拿我开刀?? 自在阁内,房前有昏黄暗淡的光线从门户透过。娄念轻叩两下,推门而入。 荀锦尧站在博古架前,将手中一卷书放回:“比我想象中回来的早,当是一切顺利的?” 娄念施施然走进屋:“不难办,雪人族各处防守像个玩笑。”他走去位子旁坐了,“你又如何,可有雪人来问过话?” 话落,他打眼瞅了瞅桌上一只小碗,看清里头的东西后眉心跳了跳,迅速移开眼装没看见。 荀锦尧注意着了,答话道:“他们不知道,却来送过一趟醒酒汤。”他示意那只小碗,“该是信了你酒醉,不好不作为。你看你要不要喝,不喝的话倒掉便是。” “醒酒汤?”娄念又看向碗里东西,小声嘀咕着,“我当是什么东西……我可不喝,又没醉。” 荀锦尧点头,真就利索把那碗醒酒汤泼了,放回桌才问:“你查得怎么样?” 娄念道:“山顶北部有个山洞,石壁上刻了和广场白玉板差不多的图画,里面有……”想起什么来,他微微蹙眉,“里面有钟乳石,挂得很低矮。” “很低矮?”荀锦尧想了想,“多矮?” “忘了,反正矮。”娄念说得自然,接着讲述洞中所见。 荀锦尧静静听完,问道:“高台底下的地面,那些线条是什么?” “聚灵阵。”娄念毫不犹豫道,“或说确切点,它是经了改造的聚灵阵。” 对符阵有浅薄了解的修者都知道,聚灵阵,顾名思义,乃汇聚灵力的阵法。常有大型阵法用单人灵力难以开启,这时候,采用聚灵阵汇聚多人灵力发挥大型阵法的原本威能,会成为不错的选择。 荀锦尧了解相关知识,不多询问,听娄念含着嘲讽道:“姚清衡果真老奸巨猾,心知自己不厚道,便想办法伪饰自己做过的事情。” “他将聚灵阵藏起来了吗?”荀锦尧问。 “并非,恰恰相反,他反其道而行,虽从山洞中率人离去,洞内聚灵阵却持续运作。”娄念道,“你记得洞内钟乳石,我本以为它们只用作照明,后来才发现,它们吸纳外界天地灵气,维持自身照明的同时将灵气传导入聚灵阵,使得洞内灵气鲜活充沛。” 荀锦尧恍然:“也就是说,就算我们偶然走去山洞并发现聚灵阵,姚清衡也能找各种理由蒙骗我们。” “对嘛,”娄念无奈道,“洞内有雪麒麟的雕塑,说是以灵气常年供奉先祖,谁能疑他别有用心?” “他准备万全不假,却有露出马脚,雪人族民怪异的灵力状况是最强有力的证据。”荀锦尧稍顿,问道,“按你说的,改造后的聚灵阵提取凝聚的是雪人们的本源根基?” 娄念微微颔首:“八九不离十,但应是灵力加上本源根基。本源根基受损的前提下,灵力恢复会变慢,更能解释部分雪人族民灵力空虚的缘由。” 荀锦尧认同了:“我们顺着这个思路想,姚清衡为什么需要雪人族民的根基与灵力?” 娄念道:“雪人族民提到了‘复苏先祖力量’之类的字眼,而我们提前获知,雪人族的先祖,或者说他们自认的先祖,是身为上古吉兽的雪麒麟。” 他顿了顿:“你怎么想?” 一时之间,荀锦尧没有出声。 复苏雪麒麟的力量……雪麒麟早在上古时期与其余三大神兽同归于尽,说要复苏它的力量,本该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雪麒麟死后留下灵妖精华寒天玉,作为它多年修行得来的精髓,若能将其炼化为自己所用,相当于是继承并复苏了它的力量。 荀锦尧终是开了口:“你想过最糟糕的结果吗?” “想过。”娄念道,“假如姚清衡在利用雪人族民的根基与灵力加快炼化寒天玉的速度,一切都会合乎情理。” 妖族炼化灵妖精华,靠的是自身根基与灵妖精华相融,提升自身资质与修为。自身根基越好、与灵妖精华原主的种族越接近,炼化所需时间越短,反之,所需时间自然越长。 当对象是寒天玉这种上古神兽雪麒麟的余留,就算种族接近且根骨奇佳,想完成炼化也不下于登天难度。因此,姚清衡才会用聚灵阵利用自己的族民。 沉默半晌,荀锦尧道:“姚清衡欺骗了雪人族民。他取走雪人族民的部分根基,等于削弱了种族综合实力,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资格承诺雪人族的崛起?” 娄念却道:“他有机会。我们不难看出,雪人族民对登上妖族首位没有特别强烈的欲.望,他们的本质是淳朴平民,野心不足,只想亲眼得见信奉多年的先祖之力重现世间。” “这点不错。”荀锦尧道,“姚清衡在族内大肆传播雪麒麟信仰,最根本的目的是统治整个雪人族。只要族民对雪麒麟的信仰在头脑中固定成形,他就能以此为由,借助族民的帮助炼化寒天玉,强化他自身的修为与实力。” “而雪人族,”娄念道,“只要作为族长的姚清衡成长,并以强化后的根基勤加修行,用几十年到上百年的时间重新壮大雪人族的实力,不算困难。” “相当于放弃这一代雪人族民,用下一代雪人族民的鲜活血液拯救雪人族的未来。也要看他的族人争不争气,但无论如何,炼化寒天玉此举,姚清衡自己绝不可能吃亏。他是位自私自利的野心家,对欺骗与利用了自己的族人不会感到愧疚。” 第109章 “姚清衡的话……”荀锦尧沉吟少许,“实力不好说,若单看修为,他确实是不差的,与正道中上流宗门的宗主有得一拼,也不知他炼化寒天玉多少年。” “外在看不出任何问题。”娄念道,“炼化寒天玉不能帮助姚清衡增长修为,只能提升他自身根基的底蕴,后续修行还要看他自己。” 荀锦尧想起什么,突而脊背发凉:“你可记得,流云城拍卖行的万事通曾说过,要我二人加紧时间?” “万事通早就知晓实情,但很明显,他不愿意直说。”娄念笃定道,“假设他说的是实话,姚清衡炼化寒天玉的时间绝不会短。” 荀锦尧道:“知道的越多,说的往往越少。于万事通而言,说与不说差别不大,他是流云城拍卖行的人,一介散修,不偏向任何一方势力。如同九尾妖狐族的事情,他只需搬着板凳看戏,就能从中捡得不少好处。” “但正如万事通所言,目前还有回转的余地。我们也获取了姚清衡的把柄,接下来不会难办。” 娄念道:“制造合适时机威逼姚清衡就可以了。连外族造访的日子他都炼化不误,说明他对继承寒天玉急不可待。我赌他明晚还会这么干,只要把他捉个现行,不怕他耍心眼抵赖。” 荀锦尧思考一下:“按理来说,你我二人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明日就该离开琅琊雪山。先想想如何多留一日,且不会引起姚清衡的怀疑。” 既不想惹人怀疑,就得让事情发生的合情合理。 “这个么……”娄念提议,“要不还说我贪玩?” 荀锦尧笑笑:“你贪玩,你师兄不管的吗?” 娄念知他意思,不自禁发笑,出着馊主意:“那就拿你开刀,你贪玩儿,做师弟的管不住。” 他纯粹瞎讲,荀锦尧却受了启发,思忖道:“讲的有理,你不过一小弟子,没有立场代替师兄做决定,是该由我提出非留在琅琊雪山不可的理由。” “比如呢?”娄念帮着想了想,“秦宗主临时托你做事情?” “不现实,”荀锦尧解释道,“清风宗不会有求于雪人族,就算有,也很难消耗我们一整天的时间。” 此言不虚,娄念没有更好的点子:“那你说怎么办?” 荀锦尧思索着,没好答话。 娄念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坐了会,无意瞟见桌上雪人送来的醒酒汤碗,脑海里灵光闪现:“说我醉得醒不来?” “你是喝了多少才能醉一整天?”荀锦尧好笑着,怀疑他在打岔,“走的时候神志清醒,回来后就一醉不醒,雪人送来的醒酒汤怕是加了强效安眠药。” 娄念耸肩,心知此计不成,还硬要说:“赖他们赖不得我,再不济就当水土不服。” “……” “水土不服?”荀锦尧眨了眨眼睛。他知道娄念说的是句玩笑话,只是这个说法……他隐隐约约有了条思路,某种想法呼之欲出。 娄念不知他想的什么,脑瓜朝前凑了凑,也跟他眨眨眼睛:“水土不服怎么了?” 荀锦尧盯着他:“我想想。” 娄念笑盈盈的:“嗯嗯。” 荀锦尧看娄念一会:“!” 他精准捕捉那一线思路:“有了!” 娄念好奇道:“你要怎么着?” 荀锦尧一本正经道:“方才少想了些东西,现在觉得,还是拿你开刀最为合适。” “……?”娄念的笑容微微僵在脸上。 第87章 小情侣互殴|阿尧,你凶我t^t 次日。 领命为染了风寒的清风宗小师弟诊治的雪人医师满脸为难,视线在荀锦尧与歪靠在荀锦尧身上的某位“虚弱患者”之间不断徘徊。 荀锦尧摸着娄念的头发,与雪人医师无奈道:“我这师弟喝酒没点估计,瞎子过河似的摸不着自己的底儿。也是我昨夜疏忽,带他回来没多管多问,直到今日才知他酒醉后又吹了许久冷风,半夜就烧成这个糊涂样子。” 身为修者,灵力越高深,代表身体素质越强,患病的概率越小,反之,灵力低微就容易染病。如娄念假扮的实力平平小师弟患了风寒,放在外人眼里是不足为奇的。 也正因如此,装作患病的只能是娄念,而非荀锦尧——昨夜的荀锦尧用差不多的理由说服了娄念。 然而,娄念从始至终都不大情愿,荀锦尧觉着得把人哄心甘情愿了,才好让人开开心心地做事情。于是,荀锦尧问娄念为什么不情愿。 娄念不看他,低眼抠着桌子角,好半晌才突然问:“你觉着雪人族待我们如何?” “?”荀锦尧不知娄念问这个做什么,还是回答道,“不差。我们白日分析过,雪人族性格淡漠不假,但姚清衡表面功夫做得还是相当周到的。” 他指了指桌上那只小碗:“你瞧这不是,他们知你酒醉,还及时送来了醒酒汤。” 娄念抠着桌子的动作一顿,慢慢抬起眼来,面无表情道:“那你顺着想一想,他们知我患病后会送来什么。” “……”好的,不消他再多言,荀锦尧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也亏得娄念有先见之明,这是满打满算,生怕多喝一碗苦汤药。 荀锦尧经了提醒,仔细一想确有这个可能,不好强人所难,招呼娄念一块想想可有更好的法子。只是他二人绞尽脑汁,尤其娄念这个想躲事儿的,想出的点子千奇百怪,就是没有一条比装病更为合理有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这可由不得个人意愿! 第110章 娄念抿着嘴不肯认命,荀锦尧好说歹说,什么话都拿出来哄了,最终还是舍弃早已岌岌可危、恐怕剩不了多少的节操,叫娄念颇有几分矜持地点了头。 火灵根修者的体温本就比寻常人高那么点,再用灵力做些小小的手段,娄念想伪装发烧并不困难。 于是今日,“烧糊涂”了的娄念趴在荀锦尧肩头,双手紧紧缠抱荀锦尧不松手,耷拉着眼皮,神色恹恹喃喃着:“荀师兄,药不好喝,我不要喝药……” “……”不,你暂时不要说不要。 娄念浑身热乎乎的,荀锦尧觉得自己像窝在火炉子里一样暖和。荀锦尧面上作着笑,在雪人医师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拍了娄念的腰侧,希望娄念能再配合一点——雪人医师诊断之后,还在床边端了药杵着,演给人家看看也是迫不得已。 娄念微微昂了点头,从眼皮子上方睨荀锦尧,拿眼神告诉他:“你让我再挣扎一下,万一雪人听话把药拿走了呢?” 荀锦尧默默移开眼,在心中回复:“不可能的,放弃吧。” 人家雪人医师领了族长的命令,怎好号个脉、下个诊断就什么都不管?如此太过草率不负责任,传去姚清衡耳朵里,雪人医师怕要因此受罚的。 至于某位病弱小师弟……他不是看不透,他只是在残酷现实里顽强挣扎而已。 雪人医师看着他二人,犹豫良久,还是苦心相劝道:“咱们修道之人也是人,非是铁打的身子,哪能单靠硬耗,折磨自己的身子呢?所以这药嘛……”他捧着药碗,十足恳切与肯定地递上前,“还是得喝。” “……”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荀锦尧有眼力见,哪管娄念搂着他的手臂使劲儿往里收束着要制止他,他还是坚持着,接过了雪人医师递过的药碗,有礼道了谢。 ……他真的快被娄念勒死了。他也不能多说,努力端稳了药碗,推着娄念从他身上起来,故作严厉道:“仅是喝个药罢了,你有什么好畏畏缩缩?是你自己造的罪,如今却又不愿受着了。” 眼下情景来看,荀锦尧讲的是实话,用的也是师兄教训不听话师弟该有的态度,可是,娄念看着他瘪了嘴,身子一歪倒在床上,拿被子盖了脸,在里面声音闷闷道:“你凶我,我不想见你,也不理你了。” 荀锦尧沉默,他不确定娄念是不是真的在闹脾气。 荀锦尧与雪人医师面面相觑一会,尝试提议:“旁人在这他嫌害臊,我喂了他便是,不若您先回吧,也不耽误您时间。” “这个……”雪人医师挠了挠头。 大抵娄念抗拒的意图太过明显,雪人医师生怕娄念病出了问题,姚清衡要拿他质问,听荀锦尧这般说了,他仍犹犹豫豫杵在原地不肯挪步。 荀锦尧看出雪人医师左右为难,不难推测缘由,瞥一眼蒙着脑袋的娄念,无奈心道:这都是你自己找的。 果不其然,雪人医师开口了:“仙长还是请他起来喝些吧,我瞧瞧别有了不好的反应。” 他话落,歪倒在床的娄念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无声表拒绝。 “……”雪人医师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尴尬。 荀锦尧费力压着唇角弧度,忍回笑后没有听雪人医师的、把娄念揪起来为难他喝了了事,只是感谢雪人医师好意后再三保证,如有特殊意外定会及时寻求雪人医师的帮助。 雪人医师没有办法,几度欲言又止,不好强迫娄念用药,不多时就摇头出了屋子。 屋内两人安静听脚步声远去,荀锦尧把药泼去床底,没有谁先打破沉寂。 娄念全身上下只蒙了个脑袋,腿还搭在床边,身下压着被子,歪躺在床不动弹。荀锦尧看他一会,绕开他腿坐去他腰旁,轻轻拍了他的发顶:“人走了,你出来罢。” 等了半晌,娄念不吭声,蒙着的被子也不掀开,仿佛真如他所说,不想见荀锦尧,也不想理荀锦尧了。 “……”真的在闹脾气,这该怎么办?继昨晚后,荀锦尧再遇难题,不禁头疼。 他搁着被子戳了戳娄念的前额:“你闷不闷?” 娄念露了双红彤彤的眼睛出来,单手扒在被子边角,口鼻还闷在被子里,可可怜怜地道:“你刚刚凶我了。” 他惯会招人心生怜爱与欢喜的。荀锦尧无知觉有了接近他的想法,微倾身,揭开他蒙在口鼻的被子,看他那双眼尾微挑,似勾非勾的眼。 荀锦尧飘忽了神思,想娄念这双眼生得素来勾人心魂,他的肤色白皙,浅淡薄红围绕眼周,好似娇柔却不柔弱。若说他眼里藏着千万种韵味,也不会被人寻见零星半点的媚意,与蓄意而为的勾引相去甚远,仅是无意表露的风情意趣,叫人上瘾一般欲罢不能,无论看多少次,仍有盎然生道回眸一刹惊心动魄的震撼与惊绝。 …… 谁能真狠下心来凶他呢?他就该似一朵娇嫩的玫瑰,被人悉心呵护着才好。 荀锦尧掌心抚上娄念一侧的脸颊,微微噙着笑,缓声道:“既是赖了我不好,我跟阿念道歉好不好?” 他不提形势所迫,话里话外彰显纵容。娄念眯起眼睛很是受用,握住颊边荀锦尧的手,占着荀锦尧不跟他计较,嘴上得寸进尺道:“你不向着我,还随雪人医师站在一线逼我喝药。” 荀锦尧挑破他:“你喝了吗?” 第111章 “没喝。”娄念说得坦荡,撒开荀锦尧的手,努唇示意后要求,“但也想要一个亲亲。” “……”荀锦尧明白娄念的意思。 想来,还是他昨夜给娄念的承诺。那会,娄念嘴上不说,实际却是窝在位子上闷闷不乐,明显正因次日的事情提前焦虑。 ……荀锦尧明明都告诉过娄念,雪人未必会送药,就是送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喝。更何况,谁知送来的是不是甜的药呢!他就是自己吓唬自己,若是传去魔界,他的威名怕要立不住了。 荀锦尧看着他,觉得就此离去不大安心,暗暗纠结着,试探他意思道:“若是真喝了,亲一下做补偿可好?” 当然,话虽这么说,荀锦尧却不以为自己那么神,能解决药苦不苦的问题,之所以这么讲,只是直觉会有用,且亲的次数多了,自己的节操在娄念这儿保不住了——大概算是无奈之举。 就过程而论,有点类似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红枣,结果正如先前所述,他让娄念点头应下,勉强哄好了人。 只不过现在……娄念这是理不直气也壮。 荀锦尧不会心虚,甚至怀疑娄念是早盘算好了才这般耍赖。他正色道:“不可以,你没喝药,我也不用履行自己的承诺。” “你凶我了,”娄念很快说道,“我没喝药,但你凶我是事实。” 涉及跟娄念亲密接触的事情,荀锦尧拉不下那张脸皮,还是辩解道:“是你太能拖拉,我若不表现强势,雪人医师只会心觉你我二人都不愿用他这药,再要多想什么就不是你我能决定得了的了。” 他加强说服又补充:“你瞧雪人医师最后走得也是不情不愿的,唯恐他一走了,就不能亲眼盯着你用药。” “我不管。”娄念揽着他腰不许他溜,“你说好的道歉,别的我都不要,我就要你亲亲。” “……”荀锦尧现在想回到几息之前,捂住自己即将说出“道歉”二字的那张嘴。 可惜世上从无后悔药,荀锦尧由娄念抱着腰,看着不远处的桌子,表情不动:“方才想起一件事,你觉得姚清衡今夜还会与昨夜同一个时间前往山洞么?” 娄念一挑眉梢:“你又转移话题?” “我想,我只是在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荀锦尧认真道,“姚清衡昨夜要领族人举办晚宴应付我们,今夜的他却不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提早时间做正事的吗?” “行,知道了,晚上早点。”娄念漫不经心应着,从他腰际分出一手。 荀锦尧继续找着话道:“还有一件事,你该记得昨日……嗯??”他神情微变,身子一沉,被娄念顺着肩膀掰了下去。 他忙止住话头,背对娄念,手按床板勉强撑起上半身——他也是有经验的人,明白跟娄念独处一室的时候不要再傻乎乎地跟人睡到一张床上。 娄念按着他肋侧不让他起,在他身后发着狠:“今天一整天时间有的是,你亲一下我就原谅你,不亲就等着跟我睡到晚上吧!” “??”哪有这样的!荀锦尧逃脱失败,跌回床上,背着手推娄念胸口,狼狈道:“你这是蛮不讲理,快松了你的手。” 娄念反扭荀锦尧手臂擒在手里:“我就蛮不讲理你能怎么着?” 眼看将被按在床里翻不得身,荀锦尧眼疾手快抽了枕头向后砸他。 “呵。”娄念冷冷笑了声。 荀锦尧反抗迅速而激烈,此一遭过去,手臂重获自由是不错,只是那可怜枕头也随之飞去门口地面,落地声响单是听在耳里,就知丢它的人使了不小的力气。 荀锦尧看一眼那枕头,跟娄念在床上推推打打,也不知怎的就翻成了面对面的姿势,虽是无意,中途却险些亲上好几次。荀锦尧说不上什么心情,搏斗间再劝娄念道:“我们动静这样大,待会要把外头的雪人引来了。” 娄念不服他的劝,又要去拿他手臂:“那你倒是配合点?” 荀锦尧避开了,支起一腿,脊背抵靠墙边:“或者你可以放弃?” 娄念不答话,凭所作所为告诉他——不可能。 “……”两不退让。荀锦尧觉着今日的娄念比平日都要强硬而执着,左思右想,他也不知娄念是触动了哪根神经。更遑论,娄念身手并不比他差,他想找机会下床也是下不得的,只能这般僵持着,与娄念继续对招拆招。 打来打去纯粹白白消耗体力,荀锦尧正考量着就此放弃是否会好过不少,突而回想起前些日娄念曾与他说过什么…… 只这一个走神,荀锦尧发觉眼前一晃。 “?!”下一刻他就被娄念扣着脖颈按向墙壁,脑后应是垫了娄念的手,他没感觉撞上冷硬墙壁的疼痛,口唇接着被侵入,肆虐翻搅间,将他吻得又凶又狠。 荀锦尧能感觉到,扣在自己脖颈的那手手指揉按着他喉结那部分凸起。他觉出不适,连连摆首,喉咙里含糊不清地要娄念松手。 娄念咬荀锦尧的舌尖,咬完退开来,口里含着低低的喘。不知亲吻间攀上来的水汽还是怎么着,他看向荀锦尧的双眸水汪汪的,乍看去含带几分幽怨与委屈:“阿尧,昨晚就不给亲,亲你一下很难是不是?” 荀锦尧微微扬着下颌,也喘息着,滑动眼眸去看娄念。 “……”他已经知道了。娄念定是来寻他讨债的。 第112章 亲完方才那一下,娄念大抵平静缓和了不少,脑袋再凑过来,只是与荀锦尧蹭了蹭面颊,话音低低地问他:“是我亲的不好,你嫌弃我吗?” “……”荀锦尧讲句心里话,他也不知怎样才能算好,因而,他是不会责备娄念这方面水平的好赖的。 荀锦尧半阖了眼:“不是嫌弃。我只是在想,你不要总找我亲来亲去,这样……” 这样怎么样呢?荀锦尧顿了好一会,权衡着措辞的合适度,最终只丢出一句比较万能的:“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娄念缠着荀锦尧问,问完又似恍然,便向他保证着,“你不就是怕人知道?可我当真不会往外说。” “至于我这儿……”娄念落着睫毛,看着他笑,“你在我跟前本来也没有节操啦,不若就让它一直没有下去吧。” 荀锦尧感觉娄念的睫毛像在自己脸上刷了一下,惹得那块皮肤泛着微弱的痒意。他诚恳道:“不是怕不怕人知道的问题,我只是不想……” 话语戛然而止,是娄念在他脸颊上磨蹭几下,复又贴去了他的嘴唇。 荀锦尧放弃着,彻底阖上了双目。他想:他只是不想真跟娄念显得好似一对儿道侣。 他当习惯是一种放任,会让他逐渐陷入,如泥潭深坠,再难以抽身;也让他有一种危机感,一个不慎,就会沦陷。因此,他该去制止,去推拒,去回避,而不是去探秘,去索取,去寻求…… 但遗憾的是,这次的他好像没办法自行选择了。 这次的亲吻很漫长,与前一次相比也柔缓了不少。荀锦尧觉得,娄念像是要把他曾推拒过的几次亲吻都在今天的他身上加倍讨回来。像是昨晚亲到半截把人推开,也像是前几日无论如何都没有亲成……等同是把这只“大白兔子”饿到受不了了,来找他讨债。 荀锦尧没有再推,娄念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时间不知流逝多少,直到…… 叩叩—— 屋外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紧接着便是少年略含拘谨的声线响起,“二位仙长可方便允姚某入屋小坐?” 屋内二人动作同时一顿。 “……?”不,不方便,你走。 “……”哦,救星。 荀锦尧睁开双眼,与娄念一同斜眸睨向屋门的位置。他缓着气息,拍了拍娄念的胸口,示意娄念让开坐好。 姚清衡亲自探望,二人总不能装着不在。娄念果真没有再折腾荀锦尧,放低了话音在荀锦尧耳边道:“阿尧……你等着。” “小矮子走了继续。” “……”荀锦尧觉得,他有必要考虑是否可以随姚清衡一同出屋。另一边,他二人拖得时间已久,他忙应声允了姚清衡入屋。 只不过屋内,尤其是床上…… 姚清衡推门入室,站在门槛前,看着地上的枕头,迷茫地眨了眨银色的双眼,踟躇在了原地。 荀锦尧翻了翻眼,他敢肯定姚清衡一定很想问:二位仙长这是在屋里做了什么? -------------------- 现在的阿尧看破阿念诡计后: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赶紧转移话题) 后来的阿尧看破阿念诡计后:(笑着听完)那我亲一下哄哄好不好? 第88章 阿尧,快来管教我 沉默,诡异的沉默。 姚清衡手提一只小篮,面上表情十分精彩。应是憋回了想说什么的冲动,他弯腰将那可怜枕头捡了过来,靠近时不可避免瞟了眼荀锦尧二人身后的床铺,很快自觉收回眼,强笑道:“这枕头枕着应是高了些,待会我请人新拿一个送来。” “不必劳烦姚族长,”荀锦尧接过枕头,“这个是因为……” 他顿了下,把枕头放回一片狼藉的床榻,不显异常道:“师弟执拗不肯用药,稍微管教了一下。” 娄念坐在一旁,别开脸冷笑一声。 “……”荀锦尧真的很希望娄念不要再做招人怀疑的举动。他唤娄念道:“姚族长亲自探望,你还不过来给姚族长问好的吗?” 娄念闻声,不冷不热斜了姚清衡一眼。 姚清衡忙摆手,急声道:“小仙长尚还病着,好好歇着便是,虚礼就莫要计较了罢。” 他的外表纯真良善且稚嫩可爱,看着就是副好脾气模样,此言一出,不知道的怕以为他是个好拿捏的角色。 娄念扭开眼,心不在焉道:“多谢姚族长好意。” 荀锦尧一边头疼着娄念阴晴不定的脾气,一边与姚清衡歉声道:“我师弟刚用完药,烧还未退,头脑晕乎难受,失了礼节的地方还望姚族长见谅。” “都是理解的,理解的。”姚清衡不住摇头,颊边垂下的几缕银发束成绺子,顺随动作来回晃荡,好似个银白拨浪鼓。他叹息着:“也是我们招待不周,叫小仙长来一趟就遭了罪。” 姚清衡眼神关切,笑得腼腆,说话和声细语,对着娄念又是一通嘘寒问暖,体贴周到之程度,只差从根源避及琅琊雪山这极寒之地,将娄念哪儿来往哪儿送。 又坐许久,姚清衡才有了离开的意思,临别前他提了自己带来的小篮,里头装了各类新鲜水果,说是今日刚从山下买回来的。荀锦尧送他出屋,他明显惦记屋内人高烧未退、不经吵闹,阖门动作格外小心,发出声响几不可闻。 第113章 与此同时,荀锦尧听见身后人幽幽唤了他的名。 “……”荀锦尧扯了扯嘴角,听娄念继续问他:“我不乖,你不接着管教管教我么?” 荀锦尧怕他还要亲,忙回身制止:“你坐着不要动,我去给你剥只橘子。” “?那我偏要动。” “……”荀锦尧表示:他从未在清风宗见过这样难管的师弟。 —— 屋外天寒地冻,约莫申时刮起大风,漫天飞雪狂飞乱舞,直至夜色初降仍未歇止。 琅琊雪山山顶正北,几个雪人不知疲倦守在山洞前,鹅毛大的雪花覆落满身,不惧严寒,便不施术法加以隔绝。他们彼此之间不作交谈,守卫在此的目的,仅是避免外界动静干扰洞内神圣的传承仪式。 耳边突然捕捉一道异响,又很快被风声掩盖。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几个雪人对了对视线,也不知可是大风吹落了树枝类的东西,纷纷站得挺直,竖起耳朵警惕万分。 “身旁哦。” 近处传来小小声的提醒,雪人一惊,只来得及看清一缕飘摇着的乌黑的发,突觉后颈一疼,眼前立时发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荀锦尧二人按雪人修为高低做了分工,速度极快对雪人下了手,不出三息,几个雪人便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满地松软积雪垫在身底,只发出几道微不可察的“沙沙”声响。 娄念拍拍手上雪星子,笑道:“看吧,我就说这儿防守像个笑话。” “那是占你修为与前期准备的优势,单叫我一人,我不敢保证能轻易得手。”荀锦尧打量着洞口上方蓝紫色的钟乳石,“你若不说,这些石头乍看上去是很寻常。” 他突而想起什么,不解着:“它们倒也没那么低矮?” 娄念耸肩:“你要我传话,自是我说矮就矮。”他拦了拦荀锦尧欲要前行的步伐,“信我的,它们会撞脑袋。” 这点荀锦尧还是看得出的,也不会跟他一般不好好看路,专拿脑袋往上撞。荀锦尧道:“注意些便是,总要往里走的。” “不,”娄念拒绝了,单手贴上石壁,“来都来了,我们完全可以给姚清衡提个醒。” “?”荀锦尧没听懂他的意思,朝前方瞭望,蓝紫光芒迷幻妖冶,如薄雾一般在洞中弥漫。突闻一阵巨大声响,蓝紫光芒霎时黯淡,原是无数钟乳石整个爆裂开来,数不尽的乱石扑簌簌而下,如荧光粉末铺洒满地。 “……”荀锦尧沉默。他想:娄念可真是提得好醒。 眼前场景于顷刻间变换。这般大的手笔,山洞洞顶竟未垮塌,可见挑事者灵流走向控制之精准。 娄念瞟一眼地面微光闪烁的钟乳石碎屑,毫不心虚地将手从石壁挪开:“可以了,这样走着就舒坦多了。” 算上煞罔雕像,荀锦尧已是第二回 见他砸人东西,多少猜到他是真的撞了脑袋心里惦记,便没有多问。 只是洞内……姚清衡不聋的话,肯定知道有人给他找茬了。 如今的山洞稍显空旷,两人能听到洞内雪人的急促低语声,语气多半饱含忧虑与愤怒。 荀锦尧二人刚走进几步,迎面传来另一人的动静。 “何人擅闯我族宗族秘地?”少年的声线钻入二人耳中,随之有脚步声回荡,身形娇小的雪人从洞内行来,微微躬身拱手作揖,客气道,“两位仙长,再是清风宗的贵客,擅闯我族供奉先祖的秘地,是为不敬。” 姚清衡话里挑明自己身在洞中的目的,正是在给自己打掩护。按常理来说,荀锦尧二人披着正道的名头,趁夜闯去他这山洞本就是不讲道理的,遑论娄念还砸了洞里的钟乳石? 只要姚清衡不傻,多少能猜到他们来找麻烦是另有所图。 荀锦尧便不拐弯抹角,回礼道:“未经姚族长允许贸然前往是我二人唐突,然事出有因,我二人有要事相求姚族长,可否得您体谅且占用您些时间?” 姚清衡微微笑着:“荀道友言重,姚某本也不谈迁怒,又何来的体谅呢?您二位来都来了,该说的便说吧,我若不听,倒显得这满地石头白碎了。”他偏头示意洞中,“只是我雪人族子民尚在,当是不好旁听二位仙长的要事?” 荀锦尧心知: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雪人族平民都不该被卷入。然而,怕就怕姚清衡见他二人之前有先见之明,将寒天玉托付给信任的族人。如若那般,连姚清衡是否在场都不重要,他二人的首要目标,将是持有寒天玉的雪人。 娄念道:“不妨事,让他们听。” 荀锦尧亦道:“雪人族的诸位知道姚族长每夜做了什么,我们没必要向他们隐瞒。” 此话一落,不远处的山洞内部,雪人平民之间一片哗然。姚清衡亦是表情微变,嗫嚅着嘴唇,好半晌才道:“姚某做了什么?二位仙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叫姚某听不懂您二位是为何而来了。” 娄念有些好笑,目光直直落在姚清衡身上:“你若装不知道,我便说直白些。我的目的是寒天玉,你拿来吧。” “……”他好个理直气壮,又是这种强盗发言。 眼见姚清衡的表情更为难看,荀锦尧心中腹诽,索性陪着娄念唱白脸:“姚族长行的事情,我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不想与姚族长撕破脸来,闹到最后也不好看。您想想,我们若将事情捅出去了,身为族长却利用族人炼化上古妖兽灵妖精华这种大不义的行为,您身在正道,可不会落个好下场。” 第114章 他话微顿,抛出最致命的话来:“到那时候,姚族长的寒天玉定是保不住了,全天下都要来参合一脚的。无论如何都讨不得好的结局,姚族长反不如与我二人做个交易,用您手里的寒天玉封了我二人的口。” 娄念是个唱红脸的,在旁边冲姚清衡昂了昂下巴:“听着没,你拿不拿?不拿我抢了。” 听了娄念的威胁,姚清衡不见动怒,他的表情缓和不少,扯着笑道:“姚某当是什么事情,倒叫我心里惶恐不安了。” “也不知您二位……或者说清风宗近来是受了哪里传言的诱导?寒天玉此物,我可是从未见过的。当年魔界来袭,妄图从我族夺取寒天玉,正道本着从根源解决问题的方针,曾差人确认过我族并未私藏寒天玉这等稀有珍宝。” “我们连老底儿都被人翻干净了,您们清风宗也是其中一员,曾亲眼看见并承认的事实,如今怎又不信了呢?” 姚清衡如此老练,生怕他二人试探了自己,这是在以一种十分巧妙顺滑的方式为自己开脱。 “姚族长若说是诱导,我二人也不打算讲清情报来源。”荀锦尧说得仍旧直白,“我们之所以拦姚族长在山洞,便有捉拿现行的打算。如今万事俱备,完全可用您那些族人和洞内聚灵阵做个试验,之后要不要抵赖,就看姚族长聪不聪明了。” 他话落就要向洞中行去。姚清衡果真喊他道:“荀道友且慢!” 荀锦尧回身看姚清衡,见他的表情有些扭曲。 聚灵阵与现场的雪人是说不清的,姚清衡咬牙道:“没错,我是利用了我族族人,可是……寒天玉当真不在我手里,我不过是想利用族人的根基来拔升自己的根基而已。”他朝洞内大喊,“我的族人可以为我作证,一切都是他们自愿的!” 洞内沉默一会,开始稀稀拉拉有几声应和。 荀锦尧二人不难看出,姚清衡这是情愿承担伤害族人的责任,也要咬死寒天玉不在自己手里……这足以证明姚清衡绝不会放弃寒天玉的决心——换言之,姚清衡,他绝不会如荀锦尧先前设想一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寒天玉毁坏,亦或做出其他过激举动。 同时很明显,他二人所言已经给姚清衡带去了莫大的心理压力,让姚清衡颇为焦急与慌乱。 荀锦尧如此判断,知道火候已足,心中更是有了底气:“姚族长既承认得爽快,雪人族的事情我今晚就会往回汇报,您明日一早便等着正道修者上门盘问罢。只是寒天玉究竟在不在你手,你清楚,我们也清楚,走到了这一步,我们也只能撕破脸来与姚族长强夺了。” 娄念笑了声,配合着,指尖燃起一簇火苗晃了晃:“我还记得按你以前说的,先烧光他的头发?” “我何时说过了?”荀锦尧疑惑着,稍作回忆。 “……”哦,好像是对付巫毒大师的时候说过。 荀锦尧心情复杂,说道:“我不过随口一言,实际不会那么做。” 娄念无所谓道:“行吧,那就下手狠一点?” “不要太狠,他好歹是雪人族的族长。” “嗯,也可以。” “……”姚清衡面上变换不定,听他二人讨论自己的下场。只是听着听着,他愈发地冷静下来。 从始至终他暗暗慌乱,忽略了一个问题——他面对的只是清风宗一对大小弟子,单凭修为,这两人实际是比不得他这个雪人族的族长的。这般一看,两人一时抢占风头,可真正有优势的……其实是他! 既被两人纠缠不休,只要他找机会逃脱,之后的事情都能再说再议,像是熬过今晚,做好充足的准备应付正道;甚至是找个无人之地,用加强后的根基逐步炼化寒天玉……他一定可以,一定! 姚清衡想罢,不由心下微松,自信满满昂起头,捺不住嘴角得意上翘:“二位不过是清风宗派来的使者弟子,想凭身份还是本事搜我这个雪人族族长的身呢?” 娄念更觉好笑,反问他道:“你想我们凭身份还是凭本事?” 此话意在:凭身份,便是兵不血刃,双方收手,姚清衡主动交出寒天玉;凭本事,则是字面意思的各凭本事,比拼实力抢夺寒天玉。 姚清衡听不懂,不知娄念并非所谓的清风宗小师弟。他道:“二位凭身份是不现实了,便与姚某比……” 他忽地屏住呼吸。他感觉不可视的巨爪扼住他的咽喉。该是一种刻意为之的灵力压迫,阴沉诡谲,弥散在洞中干冷的空气里,密密匝匝地侵袭他的骨髓。姚清衡变了脸色:“这个灵压……好强的魔修!” 娄念针对的只有姚清衡一人,荀锦尧不受影响,说道:“我二人此行与姚族长商谈两件要事,第一件已解释清楚,是为问询雪人族于两界休战的意见,至于另一件……” “苍焰魔尊与凡界谈和的要求,乃是雪人族的秘宝寒天玉。您亲口同意两界休战,如今苍焰魔尊亲自来取,还望您能信守承诺,极力配合。” 姚清衡的瞳孔骤然紧缩,余光里,他看见娄念指尖不知何时变换了色泽的苍灰火焰。跳动着,映在他的眼里。他的唇瓣不受控制颤抖两下:“……苍焰魔尊。” 第89章 阿尧,我期待你的表现 姚清衡的表情瞬息万变,视线在娄念和荀锦尧之间游移不定。 他顾不得去想魔界从何处得知寒天玉下落。他的面前,分明一正修一魔修,却结起伙来与他对立…… 第115章 他愈发觉得惊诧惶恐,好半晌才强作镇定,语气沉重道:“正魔两道果真是和气了……” 荀锦尧不言。他说正魔谈和的条件包括寒天玉,实际却是句动摇姚清衡意志的假话——凡界正道根本不知寒天玉的所在地,娄念与莫凌见面那日,也不曾提及寒天玉归属问题。 正道中,知晓实情的除却他二人,唯有秦沧程一人,而秦沧程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点头同意,既不打算挑起进一步纷争,势必不会对外宣扬娄念索取雪人族的寒天玉。至于姚清衡这边的隐瞒工作,那是后续要做的。 山洞里一时落针可闻,姚清衡握紧拳头,银色瞳眸中有暗光闪烁。他不说话,荀锦尧二人也不催,直到他攥起的拳头缓缓松弛。 “我明白了。”姚清衡深呼一口气,吐字不甘,“既说过会配合正道,今日的事情我不会反抗。” 与其被动让别人搜身,不如他主动交出寒天玉。荀锦尧觉得,聪明人这样选择并不奇怪:“姚族长识得大局,我二人也不会为难你。” “但是!”姚清衡提声又道,“魔界当年进犯我族聚居地滥杀无辜,恕我信不得苍焰魔尊的为人。算个小小交易,荀道友叫他放了我的族人下山,否则我可不好安心交付寒天玉。” 娄念一挑眉梢:“你觉得我信得过你的为人?” 荀锦尧向洞内望一眼,雪人平民亦与他回视,眼中满是仇怨。目光微顿,他收回眼:“如果他们与此事毫无干系,我们放他们下山是不难办。只是姚族长莫要将仇恨转移,武断偏见了他人,若正道人人都抱持这种思想,我们上哪儿讨得来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姚清衡自知理亏,不敢再说。可他杵在原地,也不动弹。 “姚族长懂我的意思吗?”荀锦尧提示,“您该证明雪人平民与寒天玉无关。” 这话不难懂,无非是要姚清衡拿出至关重要的寒天玉做保证——保证寒天玉不在其他雪人手里。 得到不会强夺的承诺之后,姚清衡抿紧唇瓣,单手探入袖里,取了个什么出来。 那是一只小巧的石质方盒,打开来,有古朴浑厚而神圣的灵息往外漫出。盒内平躺一枚一寸多点的晶蓝玉石,石身略显扁平,仔细看去,浅淡的蓝色如乳液一般在玉石之中缓缓流淌转动。 错不了,单是寻常妖兽的灵妖精华,不会有这么浓郁鲜活的灵息波动。更甚这玉……也不知是否错觉,两人距离近,没由来有一种镇定安宁与心旷神怡的感觉,实在要说的话,活像由身至心被净化升华。 “姚某不会拿假物诓骗二位。” 姚清衡飞快取出寒天玉,“咔嚓”一声,将盒盖重新盖起,眼里含着警惕:“荀道友,你可是清风宗大弟子,莫要食言了。” “自然,我们给他们让路。”荀锦尧转过身去。 姚清衡被他二人夹在中间,默不作声往外走。走至洞口,几个被敲晕的雪人还躺在地面,姚清衡正低眼观察,忽觉面门一凉,下一刻便有某种锋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抵在他颈侧。 “失礼。”荀锦尧立在洞口一侧,执剑在手,“算是无奈之举,还望姚族长谅解。” 姚清衡当真没想到,这是铁了心要防止他做出多余抵抗。 娄念见状,笑问:“你又要划人脖子?” 他这“又”字,显得荀锦尧划过很多人脖子。可实际上,荀锦尧自打认识他只划过他一人。 荀锦尧细想一番,他跟娄念一道过来,威胁恐吓人的事情没少干,此话入耳多少是麻木了。雪人从身前路过时,纷纷拿不满愤恨的眼神看他,他面上表情不动,只道:“保险起见。” 直到最后一名雪人消失在视野范围,二人就要讨要姚清衡手里攥着的寒天玉。 姚清衡霍然抬了脸,面上神情几近决绝,蓦地扬手,竟将寒天玉丢向山洞外的雪地之中! 变故发生猝不及防,二人齐齐一惊,不曾料想姚清衡那般珍惜寒天玉,竟会将其从手中丢弃。 二人对了视线,紧接着便换娄念掐了姚清衡的颈子撞上石壁。不待荀锦尧寻回寒天玉,洞外已然风云大变,凛冽寒风呼啸吼叫,裹挟半空将落雪片,捎起地面未结冻的松软新雪,于其中翻滚如潮,化作通天连地的旋涡龙卷。 “……”因为寒天玉? 娄念从洞外收回视线,低眼看姚清衡额角滴落的鲜红:“我给你讲和气的机会,你却不识好歹。” 姚清衡额前痛楚剧烈,直觉耳朵嗡嗡作响,似还回荡撞上石壁“砰”一声巨响。他眼底划过一道狠厉,不合时宜大笑出声:“既想与正道休战和平……苍焰魔尊,饶你再大的本事,你杀不得我!” 他脑筋转得快,娄念也笑:“姚族长说的哪里话,饶我再大的本事,给你个痛快哪有慢慢折磨你来得解气呢?” 姚清衡笑声戛止,只觉脖颈上的力道骤然收紧,窒息感让他眼球暴突在眼眶,双手死死擒住娄念手腕,面上已涨成猪肝色。 娄念淡声问他:“你用寒天玉做什么了?” 姚清衡磕磕断断道出声:“你要我百年心血功亏一篑,我便要与你拼……拼个鱼死网破。” 娄念微微眯起眼。 “暴风雪不对劲。”荀锦尧突然道。 一阵闷重声闯入耳里,听频率节奏,像是什么动物的脚步……不,这声音太过沉重,比起动物脚步,更像某种重物一下下无规律敲击地面。声响愈来愈近,茫茫雪幕间,有一抹异色逐渐清晰。 第116章 大片雪白之中乍然裂开鹅卵石大的空洞,扩散着,若隐若现出了一丛灰蓝色的厚重绒毛。暴风旋涡溃散,风雪流向却悄然变化,朝着空洞急速倒灌。雪幕里藏着的庞大身影显露出来……它形貌威严庄重,四肢健壮有力,巨口大张,深处似有一枚幽蓝色的光球滋啦闪烁。 两人立觉不妙,不消出言提醒,纷纷提身远离洞口附近。 八成是姚清衡造的孽,更不能丢下他不管。娄念拎着姚清衡未松过手,不待站稳,突觉手里一空,再看去,姚清衡竟从他手里无端消失……如何做到的? 身前,巨兽口中的幽蓝光团何其暴虐,夹带风雪与灵力破风而来,已然毫不留情将那山洞碾为平地! 不远传来震天吼声,两人将目光投向巨兽站立处,巨兽正仰颈低吼,漫天飞雪于雄健浑厚的吼叫声中骤然歇止半空,少许方如雪白长练飒沓盘旋而下。巨兽的左前腿旁,走出了个娇小的少年身影。 “可不是我有意放的他。”娄念望着巨兽,“你觉不觉得这东西很像某个存在?” 无论二人近日目睹过的白玉板画像与山洞中雕塑,还是曾在史书画卷见过的形象,都将巨兽齐指向同一身份。荀锦尧笃定道:“雪麒麟。” 以灵妖精华召唤妖兽原身……当真是闻所未闻,也不知姚清衡使了什么手段。 雪麒麟脑袋一矮,姚清衡腾身跃去了雪麒麟脊背,扒着它的毛发坐正,眼神傲然:“我也不瞒你们,寒天玉终究是我族先祖遗留,就是让你们拿了去,也发挥不了它的真实效用,只是折辱它罢了。” 他话落再不多言,只伏低身形贴在雪麒麟脊背。雪麒麟前爪原地踏了两下雪,随之高高抬起,这个架势像是…… 有言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毫无疑问,姚清衡恰恰是这么个俊杰! “他要逃!”荀锦尧二人毫不费力得出结论。 姚清衡正是要逃,论个人实力,姚清衡绝无可能胜过现任魔尊,然而,姚清衡并非孤军奋战——他炼化寒天玉近百年,大半灵妖精华尽在他妖丹之中,寒天玉便能为他所用,乃是他最强有力的杀手锏! 他说雪麒麟后裔更能发挥寒天玉效用,此言不假,但也得是他耗费多年炼化,才能凭借一些代价,顺利召出雪麒麟的原身。 但可惜,雪麒麟早在数万年前就已逝去,寒天玉召出的不可能是雪麒麟本体,仅是拥有其部分威能的灵魄,并以玉身为依,换得灵魄实体。 雪麒麟灵魄虽强,但显形时间有限,姚清衡不敢保证雪麒麟定能制服二人,唯独保住性命和寒天玉才是要紧事。 岂料风驰电掣之际,炽烈高温穿透重重风雪迎面袭来,姚清衡大吃一惊,仗着体态优势,掀腿一个打滚儿,直从雪麒麟脊背中段翻去靠后位置。他拽住身下毛发不松,稳趴于浓厚毛发间,两眼紧盯他方才坐过的位置,额角无声滑下一滴冷汗。 “嗯……皮够厚实。”娄念单膝跪在雪麒麟脊背,一手抓着雪麒麟颈侧毛发,另一手随意甩了甩,苍灰火焰于风雪中浮动熄灭,扬起小股焦黑烟尘。 雪麒麟怒而狂嚎,两只前蹄在半空激烈扑腾。娄念抓着它的毛发不放手,顺着这个角度,姚清衡再去看他身前,雪麒麟灰蓝的毛发丛中一片漆黑尤为显眼,明显是被娄念那一拳烧得光秃。 娄念也看姚清衡,笑容阴冷:“姚族长,你若这般走了,你的族人好不可怜哪。”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姚清衡却无暇斥他惺惺作态。 姚清衡从身前摸了把苗刀出来,心脏因紧张惶恐而剧烈跳动。他拼尽全力作着镇定,适才想到他并非无所依靠——雪麒麟可是控制冰雪的行家,对上玩火的苍焰魔尊,还有可能给他制造逃脱的时机! 他毫不犹豫跳下雪麒麟脊背,果不其然迎上一道锋锐剑芒。 “铛啷”一声,刀剑交错摩擦,声效刺耳。荀锦尧格开这一刀,沉静道:“姚族长,雪麒麟反应这般迟缓,您控制来该是格外吃力?” 姚清衡心神一震。他被看穿了。 雪麒麟灵魄强悍不假,但总归没有活着的头脑,唯余本能驱使,其他的一举一动都靠他来指挥,加之雪麒麟块头大,单凭他的控制,行动不会十分敏捷,躲藏避闪皆是困难,因此,他才会被娄念轻轻松松顺着打过来。而他再一想,他又不能让雪麒麟的爪子拍击后背,除非他自己下去,否则直面娄念的……只有他一人。 姚清衡冷笑一声,在雪里跃后两步,两手握刀柄,径直往雪地里一插。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凶狠:“我劝你二人莫要太得意了!” 荀锦尧能感觉到足下雪面起了变化,有灵力波极速扩散。不出两息便从下方传来轰隆闷响,好似天欲雨时云层翻涌碰撞、酝酿雷电之声——只消酝酿完毕,便是……轰然爆发! 哗啦—— 满地积雪爆散开来,结冻雪团扬空一丈,统统炸裂分解,化作粒粒细碎雪星;松散雪片狂乱飞舞,融于朔风犹如浓白烟幕,环绕两人周身,久久不见消褪。 荀锦尧早有准备,驻足之处未受影响,视野却受极大限制,他再要去寻姚清衡,已看不见那小个头的雪人跑去何处。但能模糊看清雪麒麟灰蓝的身躯,它还在不远处随娄念周旋,荀锦尧收回视线,笃定姚清衡并未远离,怕是在想方设法偷袭。 第117章 耳边寒风嘶吼声中,突而掺杂几道模糊难辨的异样声响。他毫不松懈,凝神去听,那声音愈加清晰可闻,窸窸窣窣、沙沙啦啦,逐渐掩盖鬼哭风声。 如雾浓白稍稍淡了些,打眼一望,先是近处。雪白的、光秃秃的、圆滑的球体从地面慢慢抬起,再仔细一看,支撑那雪球起来的,竟是个短粗的白雪冰条。它再起来点方能见得,由雪地上支起的分明还有段冰雪打造的身子。这好像是个…… “雪人?”荀锦尧不甚确定道出声。 从字面意义解释,那是用雪堆成的疑似人形的矮小物体,非是雪人族的活物雪人。 —— 雪麒麟脊背上,娄念攀在它身上始终没收手。操纵雪麒麟的姚清衡不见踪影,雪麒麟便是个只能依靠本能反击的傻大个儿。然而,雪麒麟比娄念想象中要皮糙肉厚,几轮攻击下去,基本只伤了些表皮与毛发,内里皮肉却是毫发无损。 啧啧,不愧是上古妖兽。 他也不急,认定寒天玉在雪麒麟身上,已在边打边尝试探寻雪麒麟庞大身体各处的灵力凝聚最盛处。 这时,他听见地面传来的动静,远眺整个山巅,琅琊雪山山顶竟已被数不清数目的雪人盘踞。更甚还有雪人扑跳着,挥动坚硬的冰雪手臂欲要向他袭来。 他笑,扬手捏爆勇猛雪人的脑袋,余下它半段冰雪身子失去冲力,重重跌回雪里。 他无意望见地面积雪重新拼凑起了雪人头颅。 杀不尽? 见状,他略一个思考,直接撒了手来坠向地面。 —— 荀锦尧心知这些雪人杀不尽,不再耗费灵力与它们拼搏,只专注防御,同时寻找姚清衡的身影。 这时,荀锦尧听见不同于雪人动作的声响,察觉身后落了个人过来,不待打眼去寻,那人已拦腰揽着他一块轻巧转了个身,避开袭来的小雪人后再佯作惊呼:“哎呀,阿念被雪麒麟打下来啦!” 娄念没从身后松手,荀锦尧不好看清他,一道浅金剑芒碾斩数个雪人,方问他:“姚清衡不在也很难对付吗?” “它皮糙肉厚的,我比不得它。”娄念悠悠说道。 那是,他一细皮嫩肉,可不是句假话。 他接着附在荀锦尧耳边:“阿尧,考验一下你在清风宗的修行成果好不好?” 荀锦尧向后瞥着他:“你考验我什么?” “想考验很多,”娄念趴在他肩上,发音不大清楚地道,“目前考验出了亲亲的本事不过关~” “……清风宗不教这个,你赶紧起来。” “哈哈。”娄念笑出声,没有按他说的起来,反是握上他拿剑的那手,继而问他,“其他的日后再说,当下只考验一个。阿尧,风属性术法修得如何?” 荀锦尧看着他手,眉梢微动,隐隐明白他想说什么,将剑握紧了些:“基础的不存在问题。” 娄念掀起唇:“我期待你的表现。” 苍灰火焰如灵蛇疯狂舞动,缠绕上金光耀耀的剑锋。那火焰野蛮嚣张,不满足于依附在区区一把剑身,急切寻求下个依托物,欲要燃得更凶、更旺、将火势迅速蔓延! 近处雪人似也被这威猛气势震慑,踟躇原地不敢挨近,唯恐踏错一步,便要化成一滩无奇清水儿。 灵力汹涌澎湃,直往长剑里灌。攀升到某个临界点,荀锦尧缓缓抬手。 …… 琅琊雪山,数千百年来,终年冰雪不化,呵气成霜。 今日,是冰雪其下覆盖的山石土地头一回见了世上广阔无垠的云天,以及……本不该属于极寒之地的九幽深渊里苍灰色的绝灭之火。 -------------------- 帮助理解的小解释:风助火燃,且引导火的方向 第90章 阿尧,跟我住一块儿 山巅之上,无数坚冰积雪顷刻之间化作缥缈水汽,蒸腾消散得无影无踪,房屋树木亦燃烧殆尽,干净得仿佛它重新回到数千百年前。 地表温度过高,新降的雪花不待落到地面,已被蒸烤成缕缕白烟。 算上盎然生道那次,今日是荀锦尧第二回 见娄念与人动真格,那种无人能以匹敌的强悍刻印在他的心头,令他为之震撼……他再次觉得,凡界与魔界休战是件好事。 娄念抬腿踏在姚清衡胸口处碾了碾,动作慢条斯理的:“姚族长,有句话讲出来您也别介。我曾有幸得见身中傀儡蛊后意志丧失之人,只是现下比较一番,竟觉他们比您身手利索不少。” 姚清衡躺倒在地,瞪圆了眼去看地面上不断打滚扑腾的雪麒麟——光秃秃的琅琊雪山山顶,它全身灰蓝毛发是苍灰魔焰最优秀的助燃物。 姚清衡简直不敢相信短短几个呼吸间发生了什么。苍灰魔焰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整个山巅,他毛骨悚然,第一反应驱使灵力代他阻拦火焰烧灼,紧接着便要寻求雪麒麟庇护。 然而,那两人完美演绎什么叫做乘胜追击,一左一右朝他袭来,根本不给他留一丝逃脱空隙……他无能招架。他力竭倒下。 他折了条腿,稍动一动就疼得两眼翻白。他为苍焰魔尊的战力而颤栗动摇,那种强大占尽了绝对优势,让他心头无可避免涌上绝望感受。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实力不算超群,可这是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相当弱小,弱小得像只小小蚂蚁,只消被人用手指轻轻一捻,就会化作飞灰。他手心都冒着冷汗,脑海里唯余“不自量力”四个大字。 第118章 这可怎么逃? 感觉胸口传来碾压的力道,他迫不得已承认一个事实——他没机会了。 “我试着在雪麒麟身上找过寒天玉,”娄念继续道,“可惜没能找到。你实话告诉我,它在哪里?” 姚清衡气愤磨着后槽牙,不说话。那是他辛辛苦苦近百年,耗费无数心血与族内子民的本源根基炼化的上古妖兽灵妖精华!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在紧要关头向异族低头退让?!他恨死娄念了。 “呕咳咳……”胸口又被狠狠一踩,姚清衡闷闷咳嗽起来。 娄念微微笑着:“姚族长,今日的事情你就是往外说了,也无人能为你讨还公道,我若是把你哪儿踩断了,你打算为自己找个怎样不丢人的理由?” 姚清衡闻声,下意识又看一眼燃着火焰、翻滚不断的雪麒麟。他竟是慢吞吞地笑了,笑得很是解恨,继而气若游丝道:“寒天玉……一直都在你的眼前。” “啊啊啊——”姚清衡撕心裂肺惨叫,抱着非自然弯折的手肘,浑身巨震。 娄念收敛笑容,话语淡淡:“让我看清。” 生怕又断了何处不该断的,姚清衡口里抽着冷气,不敢再耽误时间:“是雪麒麟!”他大口喘气叫喊着,“雪麒麟……残缺的灵魄以玉身为依附,它的……它的身体就是寒天玉!” “……?”娄念微微一愣。他转头,看了看雪麒麟燃烧的身体。如果姚清衡说的是真话,他烧雪麒麟就等同于烧寒天玉? 他与荀锦尧对视一瞬,达成共识——先别管是真是假,赶紧灭火! 继火焰熄灭之后不到三个呼吸,雪麒麟庞大的身体在三人紧张的目光聚焦之下慢慢缩水下去,最终像是变作某种晶蓝色小巧物体坠向地面。 “……”完了,是真的。娄念心中暗道:姚清衡一介阴人,那句拼个鱼死网破不是假话。 眼见荀锦尧动身去捡寒天玉,姚清衡小心望着娄念侧过的脸颊,只心念一动,那把苗刀就被召在手中……机会来了!他要报仇! 姚清衡咬着牙齿,想也不想,果断刺过。 银白剑芒一闪,突而受阻顿止——他终是只来得及在娄念衣料上划出浅浅一道口子,便被娄念徒手握住刀锋。 娄念无甚感情的眼神转了回来。 姚清衡遍体生寒,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鲜血一滴一滴从娄念的手上滴落,接着那液体就毫无征兆变换了颜色,变成了他苗刀的颜色——那是苗刀熔化的铁水,滚烫的,滴在他的胸膛,他的脖颈,他的脸颊。 姚清衡痛,痛不欲生,可他恐惧地大张着嘴,连一丝气音都发不出,因为他觉得,他好像快死了。他还是自大,一身几乎耗空的灵力,甚至无能与苍焰抵消一息,便被熔毁了武器。 “我看了一下,当真是寒天玉,只是大小……”荀锦尧赶了回来,看清眼前一幕,微微睁大眼眸。 “你的手?”他迟疑着。 “还好。”娄念面上表情不动,一脚踢在姚清衡后颈,姚清衡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便昏迷过去。 这时山顶一侧传来人声骚动,大概是山上战斗的动静平息,底下的雪人跑上来探一探情况。 两人已将寒天玉拿到手,没有多留的必要。至于姚清衡……两人从始至终都在恐吓他,编造的正魔正式休战一事在不久之后将会成为事实,加之姚清衡自己也有想隐瞒的事情,若是识相,姚清衡清醒之后必不会把多余的话往外捅露。 人声渐近,荀锦尧迅速判断,问娄念道:“你不恐高罢?” “?”娄念莫名,“当然不。” 荀锦尧点了头,两步过来搂住娄念腰部,带着人往山崖底下纵身一跳。 “……” 感到脚底骤然一空又触到实物,娄念心底表示:虽然不恐高,但我想你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 —— 两人御剑至琅琊雪山脚,那里有一片不算繁茂的树林。 山上风雪交加,环境恶劣,山下却只是天色暗沉,夜风微凉,加之现在正值春季,林子里能闻见花草泥土的清爽气息。 既无生人,娄念便把容貌变了回来。花费不少力气得来的寒天玉已转去他未受伤的左手里,黑暗里,玉石投映一小片晶蓝在他的掌心,石身通体触感滑润,虽不曾直接比较,却像比山上冰雪还要冰冷。 只不过寒天玉的大小…… 娄念不是很想承认,向荀锦尧确认:“它是不是变小了?” 荀锦尧刚把剑收回去,看寒天玉一眼:“我印象里它最初有一寸多大,现在却只有原先的一半左右了。” 娄念沉默一会,将寒天玉塞回去:“我烧碎骨刀都没这个效率。” 荀锦尧不解问:“你自己不拿着?” 娄念不拿,看也不看往他手里推了推:“又不知什么用处,送你了。” 荀锦尧没办法,猜他是因自己烧的心里郁闷,没有回绝:“我先给你存着,回去还你。” 娄念不吭声,许是默认。荀锦尧将寒天玉放好了,捞过他右手腕子,就着暗沉天色检查。 “伤口不算深。”虽这么说了,荀锦尧的表情并不轻松,或许他所言仅是一句安慰。 “嗯。”娄念带着鼻音懒懒应着,目光微垂,不看他手,反去看荀锦尧的神情。他的心情突然好了些,微挑起嘴角:“抓那一下是下意识,再之后的,傻子才不用灵力挡着。” 第119章 荀锦尧松开他手,从衣里找了找,边说道:“我找药物绷带给你做简单处理,处理完我们找近处客栈留宿一晚。” 单是外敷药物,娄念排斥心理没那么强,见荀锦尧动作,配合平举起右手,软着声音与荀锦尧商量:“和阿尧住一间好不好呢?” 他左手食指指着右手,惨兮兮地讲理:“你看这个手,它不能自理。” 大晚上的,他哪有那许多不能自理的事情?荀锦尧知他又往自己身上打算盘,见他小动作,拔了药瓶锥子,笑说:“你的左手会帮它。” “不可以。”娄念跟他耍赖,坚持驳道,“左手不是惯用,嘶——” 荀锦尧上药前先帮他轻擦去鲜血,他耷拉着睫毛,低低嘟哝着:“阿尧,疼……” 他话语拐着音调,像是埋怨,也像撒娇。见他指尖微微颤动一下,荀锦尧顿了动作,知他是真的很疼,心里也跟着软了下来。 可荀锦尧别无他法,想清楚什么,心一横,哄他一句:“你且忍一忍。”接着便加快动作,把药粉粉末均匀撒在他掌心那道伤口——既不能消除敷药带来的痛楚,那就不要浪费时间,赶紧加速过程罢! 区区疼痛,若说忍不了,于现任魔尊来说倒是句笑话了。只是当荀锦尧麻利把娄念伤口包扎缠绕好后,看娄念抿起嘴巴,眼角微红,眼眸也湿漉漉的模样很是委屈可怜。 荀锦尧忽然有些惭愧。他想起二人间的结心印为单向,娄念的伤处不会与他分担。他惭愧自己收了娄念的好处,却不曾对等相报……这不合乎礼数,或许他该找个合适时机补回一个? 脑海里刚浮现这个想法,他又觉何处不妥——他若给人补回去了,该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让对方比较能接受的身份?非是师徒,也非是爱侣…… 罢了,他敢肯定娄念只会歪去爱侣一个身份。他将问题搁置,打断思绪,没再多想。 掏出来的药瓶被原样收回,荀锦尧没看娄念可怜巴巴的漂亮脸蛋:“手你自己多注意,莫要碰到了。我们现在往城内走走。” 话语微顿,荀锦尧揉了揉鼻端,视线落在几步远外的树干:“待会……若是到了以后发现银钱没带够,”他微顿了下,“不,这会时候太晚,客栈空房定是不剩几间,你还是随我住一间吧。” “……?”娄念眨眨眼睛,突然有点发愣。 林子里的风不大,穿枝而过,树叶细细碎碎作着响。 娄念站在风里,衣袖与发丝随风飘摆。他想,他品味到了一种猝不及防的,应该被称作意外与惊喜的感觉。 “真的?”他的语气轻快,带上了欣喜。 —— 深更半夜,城内大街小巷不复白日喧嚣热闹,两人不熟路,也没法问路,顺着街道三拐两绕,最终摸索去了一家客栈。 客栈的小二守着根烧了大半的蜡烛,正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盹,听闻两人走近的动静,肩膀一个哆嗦,惊醒过来。 他晃了两下脑袋,眼睛还迷蒙着,含糊问:“两位住店啊?” “嗯。一……”荀锦尧随口应着,话临出口,没忍住一个拐弯,“不,两间。” “……?”娄念皮笑肉不笑。临时改主意,耍我是不是? 娄念坚持:“他说错了,要一间。” 早在树林里时,他觉着荀锦尧的话区别于过往直接的拒绝,是在给他留一丝接近的空隙。于是,他问荀锦尧说话作不作数。 而荀锦尧则以为,自己只是在还一还娄念给他画结心印的情……吧?他没那么笃定,导致他的答复都带上疑问:“真的?” 于是现在……一路走过来也是需要时间的,荀锦尧不知自己在这期间想了什么才会临时犯怂,话出口就是逃避似的“两间。” 他哪能这样?这可是言而无信! 荀锦尧虽这么想了,脑子里却有个小人和他打着架:“明知娄念心思不正,你却大晚上和他住到一块?我看你是巴不得叫他心里误会、这辈子都离不开你罢!” 荀锦尧头疼。天地良心,他绝对没有!该还的情分都是要还的,他既不打算给娄念画一个结心印回去,难道不该在小方小面上尽可能向对方妥协吗?再者,他也非是那般狠心之人,与娄念多日相处下来,多少看不得娄念一晚上接二连三倒霉委屈的模样…… “好个口是心非!”小人又在他头脑里尖声大叫,“他堂堂魔界尊主,一整个狂拽炫酷吊炸天,谁叫你耗费心思怜惜他的?我看你是无头苍蝇撞不准主意,摇摆不定自乱了阵脚!” 不,不可能。荀锦尧严肃否认,你瞧他…… “咳咳,”客栈小二手抵唇边,清了清嗓子,“容我确认一番,二位到底要一间还是两间?” “呃……”荀锦尧还犹豫着。 “一间。”娄念笑眯眯地道。他心中已在暗暗后悔:没把荀锦尧身上的银两全打劫走,是他今晚干的最失误的事情。 客栈小二看看他,又看看荀锦尧:“这位客官,咱就一间了?” “不,算了。”荀锦尧似是终于想通,叹气道,“还是两间吧。” 他突然觉得,还人情分可以用其他方式,这种可能惹人误会的举动还是算了。 “……”小二也不知道这房怎么开,他不如两眼一合睡大觉,叫这两人打一架做决定,谁赢了过来喊他一声。 第120章 呵。娄念心中冷笑:说话不算话,那就别怪我讹你了! 他当着小二的面,手臂一搭挂在荀锦尧脖颈,整个人柔若无骨贴了过去。感知荀锦尧骤然僵硬的反应,他还委屈上了,眼巴巴望着荀锦尧侧着的面颊:“仙长好生薄情,与我林中私会还相约情定终身,年年岁岁不相离,岂料这厢回了城里便改换一副无情面孔,连一晚上都不愿与我同住了。” 私会??小二立时警觉,大晚上私会到现在,这两人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荀锦尧沉默,他该怎么为自己解释,才不会越抹越黑? 娄念又两手撑去桌上,跟小二诉苦:“小哥你且可怜可怜我,万不能给他开了两间。我知道我一介凡人,不该傍上他这等仙家大能,可我……” 他越往后说还声音越小,似是生怕惹恼了身旁这位“仙家大能”。荀锦尧只模模糊糊听见几个诸如为情付出、石头动心一类的词语,就知他没讲好话。 小二亦是满面震惊与震怒——天哪,世间竟有这等柔弱可欺美男子!他甚至不顾身份,皱着眉头,语重心长道:“不是付出真心就能得遇良人,我劝公子莫要错付了。” 娄念似是玩得起劲,小声叹气道:“此言有理,仙家人都是只知修行求道的一根筋,若几日再不成,我便收拾收拾找个下家吧。” 下家!小二一时激动,竟道:“公子看我如何?” 娄念咧嘴笑了,笑得傻乎乎的小二哥春心萌动。 荀锦尧默默旁观,只想叫那小二:快跑! 第91章 以后都和我睡 娄念回来的时候,荀锦尧仍坐在桌前,手撑额前,眉目微凝,面朝着不远处的蜡烛,也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思考人生。 娄念原地看他一会,见他不似回神,几步绕去他身后,用还沾着热水的手在他脸颊抹了一把,话里压不住笑音:“说要早点休息的是你,摆出秉烛夜谈架势的也是你,我是如何做才好配合了你?” 荀锦尧刚还发着愣,被他手上水抹得一个激灵,回头一见是他,边抬手擦着水,边道:“我可没要与你秉烛夜谈,只是一时不见困意,便在这儿坐了会。” “哦,原来不用躺着,坐一会就困了。”娄念很是积极,往他身边一坐,随意着道,“那太好了,我也不困,我陪你坐会。” “……”不知是否错觉,荀锦尧在娄念前半句里听出一种讽刺挖苦的意味。 当然,也可能是荀锦尧的心理作用,认为娄念刻意挖苦他并不奇怪。毕竟他如今的表现,活像把人领进屋后不敢跟人往一张床上躺,反要欺骗自己坐一会能躲掉。有点类似娄念喝苦药前反复做的心理准备……那种心情,荀锦尧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于小事上,荀锦尧不是擅长编造谎话和借口的人,就算想借小方小面还一还娄念的情分,找出的借口不太站得住脚,便不大过得去他心里那关。于是,直到现在他还在与另一半思维打着拉锯战,只不过拉锯的主题不再是要不要与娄念住一间屋子。 这是荀锦尧进屋那一刻才意识到的,就比如,两人同住一屋会涉及多少复杂的问题。最严重的问题在于,屋子里只那么一张床,他是跟人睡一块,还是自己打个地铺呢? 屋子里的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不用来翻跟头,两个人躺一块绝对够睡,按常理说,都是男子,也不用避讳什么,睡一块就睡一块了,哪来那么多纠结不纠结。可当对象变作娄念…… 荀锦尧不认为自己排斥或者偏见娄念,却难免要虑及某些可能发生……不,已经发生过的超出正常关系、过于亲密的事情。 更何况,两人之间最近的桩桩件件越发不对劲,打心底里,荀锦尧觉得有必要明确区分友人与道侣的界限,不可以再被娄念带着跑偏。 荀锦尧下定决心,问道:“你什么时候困?” 娄念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困?” 这上哪儿给个准话?荀锦尧没有立刻回答,方意识到娄念反问他的目的——你自己想想这个问题有没有准确答案。 荀锦尧陷入沉默,过会才道:“马上。” 娄念点头:“我也马上。” “……”跟他一样是不是? 两人又不说话了,仿佛真如话里所言,只是坐着酝酿困意。 荀锦尧从眼角睨着娄念,开始思考:他仍记得上次,娄念真要打歪脑筋是不会这般老实沉默的。他回忆回忆,娄念总是会想尽办法与他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就比方今晚,同住一屋可不是荀锦尧出的主意。 荀锦尧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脑海里多次对比论证,顺下来后得出一个结论:娄念一定是真的困了,没那个心情与他折腾了。 也就是说,一起睡也很安全! 他刚想罢,就见身旁的娄念单手撑桌,站起了身:“阿尧的法子果真好使,困了,我去打地铺睡。” “……?”未曾设想的走向,出现了! 荀锦尧有点发愣,怀疑自己听错,忙拉住他手腕确认道:“你意思是……你要睡地上?” 娄念的笑容含着歉意:“你掏的银两,本就该让你睡床,我只是受你照拂才能进得这屋里,找块空地凑合一晚便很满足了。” “……?”可你为什么不提议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呢?荀锦尧更不明白,怀疑娄念困糊涂了,做事都不似以往风格,刚要开口问,便被娄念截过话去。 第121章 “我知你想说什么。”娄念咬字迅速而利落,看着荀锦尧的眼睛一眨不眨,眼底似有难过的情愫。 荀锦尧沉默了一下:“其实我什么都没说。” 娄念抿了下唇:“但我不是傻子。我知你嫌我,不想跟我睡,难道不是吗?” 荀锦尧否认道:“不是这样,我只是……” “只是怎样?”娄念微微扬高话音打断了荀锦尧,“我都看在眼里的,”他食指朝下指了指,“方才在下边,是你言而无信,只为把我从你身边撵走。” 荀锦尧哑口无言。娄念说的在理,方才是他犹疑不定不假。 娄念尤嫌不足,低眼瞥着荀锦尧,语气沉重道:“阿尧,我当真是头一回见你食言。偏生这头一回,就是用在我身上的。” 他又以那根手指点了点身前桌面:“而现在在屋里,你硬是撑到现在不睡,不就是怕你睡熟了,我悄悄摸摸凑过去躺你边上?” 他摇头,沉痛叹息:“我不得不反省我近日做错了什么,自是不敢与你睡到一起,可我也没钱另开间屋子,唯有地铺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他越说越有理了,摆明了又在怪荀锦尧明里暗里针对他。 荀锦尧必须得为自己开脱:“你不曾听完我的话,我与你说明白了,只是……”停顿一下,他还是实话道,“偶尔会拿不准与你之间的距离。” 他当娄念是关系很好的友人,想对娄念好,也希望在娄念沮丧负伤的时候给娄念一点鼓励与安慰。可娄念想要的…… 他素来尊重别人的看法与观念,不会针对娄念于他的情意,也不曾打心底抵触过,反是一种拿人没有办法的无奈感受,站在绝对清醒独立的角度,看顽劣孩童耍弄把戏伎俩一般,希望娄念能早些良心发现,别再耍着他玩儿。 只是事到如今,娄念却不顺他的意,更甚至,娄念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超出他能给予的范围,会让他从他清醒独立的角度迈出,不要他踟蹰原地,要他向某个他本不愿意探索的方向迈进。 他便也越来越迷茫了——他想给娄念的和娄念想要的,他认为,这两者从出发点上就是对立相悖的。 可他想去接近与给予的冲动居高不下。 他能吗?他是对的吗?他该坚持吗?亦或者,他该妥协吗? …… 荀锦尧话落过了许久,娄念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眼里逐渐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拿不准……”娄念低低念了遍,忽而短促笑了声,“你一直都拿不准吗?” 他想,或许今晚该反省的不是他,而是荀锦尧该去反省一下,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拿不准的。 对于他的问话,荀锦尧没有答复,反是与他转移了话题:“你去睡床。” “不必了,”娄念表情沉静地看荀锦尧,“我打小就常睡地上,习惯了,不在乎多一晚少一晚。” 荀锦尧闭起双目深呼吸一下,随之道:“莫要先入为主闹了脾气,我早说过我什么都没说。”他加重着语气,“我不会嫌你,也没有说不想跟你睡。” “哦。”娄念展唇笑了起来,红眸映着室内晃动的烛火,格外明艳。 他轻轻点了头:“我懂了,今夜的一切都是我误会。” 他食指朝下指了指:“你在下边犹豫是因担心这儿的床太小不够睡,这般其中一个便要打了地铺,睡着自是不那么舒坦的。” 他又以那根手指点回了身前桌面:“至于你坐这儿嘛,是在等我陪睡,生怕我给自己打了地铺,才要守在这里一直盯着我。” 末了,那只手握上荀锦尧的手,他笑容温软,缓声说道:“阿尧,你对我真好。” “……”虽与事实恰恰相反,却是一套完美无缺的理由。荀锦尧一时失语,硬着头皮点头说:“是,你说的没错。” 话落,荀锦尧起身先一步走开,刚迈了两步脚步一顿:“如今的你有那个条件,以后也不用再睡地上了。” 娄念微一挑眉,不自禁笑了:“好~” -------------------- 假如阿念真的打了地铺: 1.地铺打好之后,阿念睡到了床上,冲阿尧指指地铺:铺好了,你睡吧 阿尧:??? 2.地铺打好之后,阿念把阿尧一块拉到了地铺:铺好了,一块睡吧 存在感为零的床:??? 3.地铺打好之后,阿念睡到地上,泪汪汪咬住了被角:阿念有什么办法呢?阿念只能一个人睡地板嘤嘤嘤 阿尧:…… 第92章 与你结发 荀锦尧醒的时候,娄念还睡着,一手扒在他的肩头,神情安静柔和,浓黑细密的睫毛自然打落,随着呼吸,如纤薄蝶翼一般微微颤动。 “……”好乖的睡颜。荀锦尧看在眼里,不由得伸手,想去碰碰娄念的睫毛。 不待触及,荀锦尧顿止了动作,一怕把人碰醒,二觉得趁人睡着动手动脚,多少有点没礼貌,遂犹豫一下,讪讪将爪子收回。 荀锦尧靠床边睡着,稍稍偏头,看见窗子间漏过的日光投在地面,不很明媚,带着种微弱浅淡的青涩,想来该是辰时左右的时间。 在清风宗修行多年,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单手撑在床褥,轻手轻脚摸下了床,只是过会再回来时,他手里带了份东西,表情也有点一言难尽…… 第122章 娄念定是刚醒,眸子里还迷蒙蒙的,听荀锦尧过来不见动静,只管坐在床上发懵。荀锦尧看他没彻底清醒过来,问他道:“时候还早,你可要再睡会了?” “不睡。”娄念摇摇脑袋,搂着荀锦尧坐近了些,含含糊糊地责他,“你怎么可以睡完阿念偷偷溜掉?” “?”他怎么又在颠倒是非? 荀锦尧拿手指轻轻戳他额头,无奈道:“谁教你天天用这些迷惑人的说辞?你不知那小二昨夜被你蒙住了,今日他们熬了锅鸡汤,专门盛一碗给你留着。” “……嗯?” 此话入耳,娄念像是总算清醒了,没忍住笑道:“真的啊?” 荀锦尧一听,就知这小混蛋毫不愧疚,正色道:“你还笑得出,人家平民百姓敦厚老实,拿你那套胡编乱造的谎话叫人当了真,你心里可过意的去?” 听荀锦尧真是在批评,娄念甭管自己的道德良心在哪里,收束笑意的速度迅速,作着正经道:“我有在自省,以后绝不会了。” 实不相瞒,诸如此类话,荀锦尧在清风宗的时候不知听他那些师弟师妹讲过多少遍,可结果呢?无非就是:我错了,下次还敢。 荀锦尧心里腹诽着他,知他本质恶劣贪玩,耍闹玩笑不是为了伤害他人,便不打算再多管他,只道:“既是不睡你就起来吧,把自己收拾好了去喝那碗鸡汤。” “急什么?”娄念揽着他,从后又挨近了些,低声嘟哝着,“陪我坐会嘛,阿尧……” “……”想到都跟人贴着睡一整晚了,不在乎这一会抱不抱的,荀锦尧没有制止娄念的动作,只心底默默数了数,发觉娄念跟他粘一块的时候似是越来越多。 娄念睡前仅着了件薄薄单衣,荀锦尧能感觉到温度毫无阻隔传递过来。他没由来回忆起许多日前……他亲手扯开的衣襟,其下遮掩着的皮肤如凝脂色泽莹润,也如当下一般,从后贴靠在了他的脊背。 “!” 荀锦尧脸瞬间红到脖子根,一个反应过度,撑着床边就要站起:“你穿得单薄了些,我把你衣裳拿来你披着。” 刚支起点身子,荀锦尧听见耳边一阵衣料被褥摩擦的轻微声响,腰上的手臂向后圈紧了些。 “你穿多,我穿少,你觉得不公平吗?”娄念轻声问着,白皙手指勾上了荀锦尧的领口。他垂落眼睫,微勾起嘴角:“手抬一抬,我帮你。” 此举直截了当,是要荀锦尧别去拿他的衣裳,帮荀锦尧脱一件实现公平。荀锦尧才不依他的抬手,坦诚道:“我是想到早上空气凉,你这般干坐着,冻着就不好了。” 回应他的是娄念不自禁的笑:“冻着我?阿尧,你可真会找茬。” “……”荀锦尧这才发觉,他仓促找的理由有多蹩脚——冻谁也冻不着这个点着苍焰的小火炉呀! 好在经了这一茬,荀锦尧缓过脑袋里胡思乱想的尴尬,如常与娄念道:“近两日在琅琊雪山待习惯了,一个不妨,竟还当你是我修为低微的小师弟,需得在日常小事多行照料。” 他的理由全是临场瞎编,不给娄念挑刺的机会,接着问询:“寒天玉既已到手,如今不必为琐事奔波,晚些一块出去走走,就当见面以来从未带你好好游玩过的补偿,怎么样?” 娄念手已不在荀锦尧腰际,正低着头,不知捣鼓什么东西,荀锦尧问完过了片刻,他才后知后觉应一句:“师兄看着安排,我一修为低微的小师弟,没那个选择的权利,自是你带去哪,我就跟去哪。” “……”他非但没挑破,还配合上了。 荀锦尧索性就坡下驴,顺着话道:“不走远,我想你打小生在南部闭月城,该是极少来过琅琊雪山这种……” 荀锦尧话突然顿住,感觉娄念的手在他肩胛附近一下下磨蹭着,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以及他刚刚就很想知道一个问题……下面一直硬邦邦戳着他的是个什么东西??? 娄念又跟方才似的,好半晌没答荀锦尧的话,不知做的什么这样入迷。荀锦尧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想起他这会没抱着自己不让走,决定离他远些,再亲眼看看他搞的什么名堂。 岂料荀锦尧刚站起身…… “嗯?”身后的娄念总算出声了,语速有点急迫,“你等等……哎呀!” 与此同时,荀锦尧冷不丁觉着头皮一疼,他头脑懵懵,也不知发生什么事情,捂着脑袋回头一看,娄念也正抿着嘴巴捂住脑袋,赤红的眸子巴巴盯住他,内里情绪犹带指责意味。而他二人之间,是被打结系在一同的一段发丝…… “???”荀锦尧无言以对好半晌。有一言道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瞅着那两段连接一同的发丝,合理性怀疑娄念是在效仿什么…… 荀锦尧没吭声,罪魁祸首还要反过来怪怨他:“你怎能一句不提醒就站起来呢?” “?”荀锦尧有理了,反问他,“你怎能一句不提醒就系在一块呢?” 娄念眨了下眼睛,睫毛簌簌,随之慢慢低了头去:“我想跟你好,也想与你牵系一同,可你却从来不想,若是提醒你了,我怕你不让我这么干呢……” “……”荀锦尧看着那段头发,没有出声。 他忽然觉得,像是之前让他无所适从的结心印,也像如今模仿夫妻成亲的结发礼,娄念总是由着一时的心劲随性作为,却也总会把某些东西表露得直白。无非这么想了,希望它成真,也就这么做了……这个人的本质就是坦坦荡荡的,秉承自己一套原则,做什么都能带着酐畅淋漓的畅快感。 第123章 荀锦尧低着眼,伸手去解他二人头发打的结,语气复杂道:“只是头发而已,你也信这个。” 娄念昂起头看他,笑了,缓声道:“我以前不信的。” 荀锦尧听出他话里的隐藏含义,动作迟滞着,散开的柔滑发丝从指缝间匆匆漏过。如沙,如水,也如一段飞速流逝的时光。 他看着它们,鬼使神差地合握手指,攥住两人发丝将要滑落的尾端,稍稍掀起眼,见了娄念微微笑着的容颜。 “你如今也信吗?”娄念笑吟吟地问。 信吗?荀锦尧心里一个震颤,连带着他的手一同,那段发丝终是滑落下去。 不是他的问题,荀锦尧默默想,他本就不可能一直跟娄念缠着段头发,多不方便。 想罢,荀锦尧整理头发与束发的发冠,边说道:“不论信与不信,这种事情谁能说的准,都是听天由命的罢。” 娄念也将自己的发丝捞了回来,不以为意道:“行吧,那就听天由命吧。” 荀锦尧再去看他,见他披散着一头墨黑的、因刚折腾过一通显得微微凌乱的发丝,正低头顺着那段打结过的发丝,一眼看去仍是温顺而乖巧的。 荀锦尧盯着他看一会,无意识溜出一句:“起来帮你束个发?” “……”讲完他就傻掉了。他觉得他的嘴和脑子分家了。 “好啊。”娄念不觉他异常,答应得爽快,只是应完之后,发现荀锦尧的视线落在了他两腿之间。 “……”荀锦尧整个人杵在原地,身板有点僵,他表情变换着,心想:他知道刚刚明目张胆戳在他后面的是什么了。 “啊……这个,”娄念看了眼,分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满脸无辜着道,“现在是早上,阿念还是一只年轻的兔子,被人抱着睡一晚上,管不住它的。” 他话音微顿,忽而笑得狡黠:“但是嘛,或许你能管得住。” 荀锦尧不是很想跟他探讨自己怎么管得住这根玩意儿,默不作声,弯腰捡起床上的被子,再扔去他两腿上盖住。 “……”娄念看着那张被子,沉默了一下,“阿尧,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 “我没说盖上就能让它倒下,”荀锦尧正经道,“你自己坐一会,若再不成,你从床上起来,我去跟小二借来纸笔,陪你抄诵若水心经。” “…………”娄念不说话了,他突然觉得,荀锦尧在把他当和尚养。 第93章 我的心上人 同一日,天色稍晚的时候,两人逃也似的奔出城北某家小食肆。 “阿,阿尧……”娄念捂着嘴,不大连贯道,“你之前只和我说他们这儿有特色,咳,却没说他们这儿特色这样呛啊。” “不,这个是……”荀锦尧支着膝盖大口喘气,那还真不是累的,是辣的。他也断续道:“那是因为,咳咳,我没想到有这么辣。” 二人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左右张望,从夜市街上各买了支糖葫芦啃。人群喧嚷里,荀锦尧似叹似慨道:“我师父早跟我说过,想找一个地方的特色小吃,千万别去瞅着大气排面的名贵酒楼,得是不起眼的小巷子小食肆里才能尝个新鲜。我从前还半信半疑过,现在却是深信不疑了。” “可惜这种特色许是不大适合我。”娄念诚恳道。 荀锦尧笑道:“北部大陆天气凉,哪怕不赶冬季,平民百姓也习惯吃些容易发热的食物。我们见的都是真特色,若这么回去了,走遍整个清风城你也尝不到的。” 娄念咬了枚山楂球,似在思忖什么,过会才道:“我们魔都觅香楼也没有。” “觅香楼?”从名字就知它的用处,荀锦尧好奇问,“魔都有这种地方?” “有。”娄念嚼着冰糖块,含糊不清道,“从前的魔界乱得跟捅了耗子窝似的,但不代表有傻子跑去主子眼皮底下闹事。他们全当供神仙祖宗,把魔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怕哪儿没伺候好了,主子不愉,要动怒怪罪了他们。” 荀锦尧想了想:“我猜……魔都各方面条件与凡界城池相近?” “不,差远了。”娄念说得很是肯定,“魔都只有凡界城池的规格,不具备相应的效用。与其说它是城池,不如说它是煞罔独有的大型宅院。” 荀锦尧诧异:“怎么说,难道是个少人的空城?” “不准确,但确实不是想进就进,改天带你亲眼瞧瞧你就知道了。”娄念略一思考,又道,“但可能……瞧不到了?” 他语气不很确定,荀锦尧问他:“你临行前差人整顿了魔界秩序?” “我懒得管,”娄念摇晃着那支糖葫芦,心不在焉道,“随他们要打要闹,别给我添乱子就是。但孟大小姐跟阿如不,这两人比我积极千百倍,我无助窝在床上眼珠子淌血的时候,他二人已围坐在我屋内小桌旁,一唱一和商讨起战事平息后如何能将魔界各处打理得周到体面。” “他们把我那可怜桌子拍得哐哐直响,说要为广大魔修凡人打造足以安稳定居的家园,挺有趣的对不对?可我只道他们一个比一个虚伪,不能先放下手里规划好的宏伟蓝图,给屋里功劳最大的倒霉蛋腾出来个安心养伤的清净地儿。” 荀锦尧哭笑不得,怀疑他跟自己跑出来另有报复的目的。 沿路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望见路边一家花灯铺子,形貌各异的花灯摆出来挨挨挤挤的,乍看去热闹又好看得紧。荀锦尧一眼看中了只画着梅花瓣儿的兔子灯,没问娄念要是不要,跟看着摊铺的姑娘问了价。 第124章 那姑娘水灵漂亮,闻声看过来,不由掩唇惊呼:“好生俊俏的公子哥。” 而娄念正摇着荀锦尧的手臂,不满质问:“阿尧,你有了别的兔子,会不会不要我了?” 荀锦尧却笑:“你不如先问问它能不能冲上来摇我的手臂。” 娄念咧嘴一笑,想也是这个理,或说他本就是胡乱找茬,如此便能顺理成章搂着荀锦尧手臂不松手。 “公子好眼光,这兔子是新扎的呢。”那姑娘接过银钱后递去了兔子花灯,眼里亮晶晶的,也不避讳,“两位公子哥莫不是互为心上人?” “姑娘误会,并非如此。” “是呀,你怎知?” 两人的答复同时响起,沉默一瞬,又同时道:“别信他的。” “……” “……” 姑娘左右看他二人,抿唇又笑,当其中一个是不好意思讲实话,转去答了娄念的问题:“那是看得出。” 她补充解释着:“两位公子哥怕是不知,看心上人的眼神哪能一样呢?” “?” “?” 怎成了看心上人?? 他二人齐齐愣了一瞬,又齐齐对视一眼——我非得看看他眼里写了什么!!只是这一对视,两人无一例外在对方映着璀璨灯火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心什么心上?这不是肯定的嘛! “没什么不同。”荀锦尧平静说着,没有与娄念继续对视,或说是试图在娄念眼里发现什么。他率先扭回头去,娄念撇了点嘴,看见他微红的耳朵尖。 —— 往客栈回去的路上,娄念始终闲不住,拎着兔子花灯看了好几圈,说要以灵力罩着他的苍焰,往兔子灯里换一换火。 反正是买给他的,荀锦尧看一眼那兔子灯,叫他注意小心些,不再管他怎么折腾。 这段道路冷冷清清,不担心被人瞧着娄念的苍焰。二人靠路边停了步子,兔子灯背上有一枚用来点火的空洞,娄念眼一眨不眨瞅着,用灵力包裹着,把他的火焰往里送。 荀锦尧不怀疑堂堂苍焰魔尊控不住火,可看他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竟也跟着紧张起来,直到…… “成了!”那点赤红熄灭在兔子灯体内的空洞,苍灰火焰取而代之,兔子灯笼也跟着变了个色——变成灰兔子啦! 娄念提起灰兔子仔细瞧了瞧,微微眯起眼睛,心里自是得意万分的,只是他正跟荀锦尧炫耀着,一个分心,灵力便忘了控制,苍焰在里头跳动着,把兔子灯从尾巴烧到耳朵尖,徒留一根经过荀锦尧失声提醒、娄念反应过后仓促熄火余下来的灯笼棍……还有一小堆燃烧后的灰烬。 “啊……”两人看着那根灯笼棍和灰烬,都有点发愣。 娄念慢慢垂下提着“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的兔子灯”的手,低落地道:“你买给我的,烧没了……”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大起大落吧。荀锦尧把他失望沮丧的蔫巴表情看在眼里,拽他要往回走:“烧就烧了罢,我带你回去再买几只,你总不能把我烧穷了。” 娄念却杵在原地不肯动弹,摇头不愿意。 荀锦尧问不出理由,也不知他该怎么伺候,索性遂他的愿,不要买就不买,只是走出几步,见他仍不甘地回望那堆灰烬,荀锦尧突然隐隐约约明白了——这大概是“我只要我原来那只”的执拗感。 荀锦尧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 再过后一日,他二人走在城郊,将要返往清风宗。那儿也是个树林,中间穿插了条狭窄小道,娄念行在斑驳树影间,昂头望着树顶,突然道:“想当初,你就是在树干上划了我一剑。” 荀锦尧:“你怎还往心里记着?” “我也不想,无奈触景生情。”娄念认真道。 荀锦尧笑:“那我是不是该找个墓地,回忆你如何算计把我往里头送?” “那可不好。”娄念很快地道,“就当一报还一报,你我不谈那煞风景的地方。” 分明是他引起的话头。荀锦尧不挑破他,顺着想一会不由出了神,忽觉得时间一晃而过,许多事情终是于无形之间变化不同,若说最大的区别,还是…… 思绪浮现,又被荀锦尧匆匆抹消了去。他说道:“打那以后你我从未好好切磋比试过,只那一次真正交锋,还是你耍弄滑头有意留的手。” 娄念止了脚步,在光影里偏过脸来看他笑:“用灵力么?” 荀锦尧很快会过意,退开两步也笑:“用灵力我怎和你比?但求个公平,除了修为上的,其他的你只管放开与我比划。” 树影摇动里,他二人衣袂翻飞,不多会就走出好几招。荀锦尧心里不吝夸赞,娄念一招一式仍是漂亮得紧,不使虚招,干净轻巧,衬着那身松快的衣裳,飘逸得好似只蝴蝶,扇动翅翼,绕他身旁翩翩起舞。他正要再找娄念破绽,娄念却忽地一闪,隐去一棵树后,再没了动静。 荀锦尧当娄念欲要埋伏偷袭,警惕等了会不见娄念的人影,只得放轻脚步上前去探,刚一走近,迎面一道掌风袭来。荀锦尧往后一缩,娄念却不撵他打,只侧着身子,单手撑在树干,冲他示威似的一昂下巴。 不动是不是?荀锦尧只能主动迎上,岂料娄念不接他的招,敏捷绕去树干另一侧又是不见。 第125章 荀锦尧好笑:“你跑什么?” 树后,娄念探了半边脑袋出来,冲他大喊:“赖你撵我啦!” 荀锦尧便真去撵他:“你要切磋的不是?” 娄念绕树又跑,怨声呼着:“时还正当青天白日,夫君怎就要拿我好生管教?我劝你再是耐不住性子,也得多行克制,白日宣淫万万使不得呐!” 荀锦尧登时脚下一崴,脑袋不偏不倚撞上树干,“梆”的一声极为清脆。他却无暇顾及,第一反应往道上扭头——还好,没有行人,不至于跟前一晚似的,被迫接受旁观路人的眼神指责。 接着便觉眼前一黑,原是娄念绕着树干行去他身后,单手捂他眼睛,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低道:“阿尧太好对付了些,记你战败一场,怪不得我哦~” “……”这不叫赤条条的激将与挑衅叫什么?荀锦尧只能认栽,去扯他手,也激他道:“说要放开了比划,你却还是一套耍滑头的打法,莫不是就这点本事?” 娄念迅速收手,没让他碰着,往树干背后一退,嘴上不留情道:“我不放开比划你都打不着我,若是动了真格,你岂不是要跟我求饶了?” 他收手前,荀锦尧还觉前额被他不轻不重揉了两把……荀锦尧这才觉着那处火辣辣地生疼! 偏生此言讲得有理,荀锦尧捂住额头,半晌驳不回话。 荀锦尧站在原地,捂着脑袋站了会,忽而灵机一动,想从最开始就是娄念跑着他去撵,做什么不能反过来,也让娄念撵他呢对不对? 有个成语叫做守株待兔,放在眼下,荀锦尧觉得,守株待念也一样适用。 荀锦尧果断定下打算,不欲跟娄念耍嘴皮子,扭身便往树后要拿人算账——看我怎么收拾你!! 但是这回,荀锦尧留了个心眼子,撵了没一会儿,就悄悄退了脚步,往一旁另一棵树干后头躲。只要娄念上钩了绕回来去找他,他就能……一次性把人抓个准! 荀锦尧心中打着小算盘,忽觉脑后被一段树枝砸了个正着,回头一看,娄念不知何时翻上的树梢。 “……?”被预判了??荀锦尧愣住。 守株待念,计划失败! 荀锦尧仰起脸,漏过枝叶的阳光落在他眼里,他不得已微微眯眼,看向高处的娄念。 对方的身个高,在树上那一点地方窝着,着实是有些为难了。娄念便一条腿垂在树梢下面慢悠悠地晃荡,另一条腿曲起踩在树干,下巴垫在手臂上,摇了摇两指之间的树枝示意,面上笑盈盈的:“夫君,背着阿念,在等哪家的小美人私会么?” 荀锦尧看他的面孔微微出神,回过神想了想,也不知先反驳“夫君”,还是先反驳“私会”,好像怎样都很麻烦,索性不管对方怎么个说法,唤对方下来继续比试。 娄念便真的跳下树来,好巧不巧落在他身边的位置,一歪身子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哎呀”一声,以一种期待欢喜的语气:“好开心,你说你等我私会呢?” “啊……我没说。”荀锦尧也不知怎的,心跳像是比方才与他打闹时跳得还快了些,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娄念却又机灵着从他身边跑开。 “那就来吧,抓到我,抓到就跟你私会~” ——搞得好像荀锦尧撵他就是为了跟他私会。荀锦尧听他的不是,不听也不是,摇了摇头,权当是自己心里清楚目的便了事。 荀锦尧亲眼见娄念下过狠手,知这定是个有能耐的练家子,从始至终未放下警惕,然而…… “你当躲猫猫是不是?”几度抓捕失败,荀锦尧总算忍不住责问娄念。 荀锦尧要逮娄念属实不易,他二人绕着的树干粗壮,只要往一侧躲去,树干定能将人彻底遮掩,荀锦尧的几次失败均是眼看娄念白衣的身影近在眼前探手去抓,却回回都被娄念轻巧迅捷地避闪开去……荀锦尧愈发怀疑,娄念分明是在耍弄他玩儿。 这无论怎样都逮不着啊! 娄念跟他唱反调,逃跑间拐着音调,哀哀地喊他:“夫君——夫君你且行行好,今日便放我一马嘛!” ?是不是玩不起? 荀锦尧当真遗忘二人起始初衷是为切磋比试,只想瞅准时机给娄念逮住了,为这场躲猫猫定下胜负,才好捂严实娄念惯会胡言乱语的嘴。 娄念还在叹息着:“唉呀呀,我叹世道之薄凉,可还有王法……嗯??!” 他刹不住步子,竟是一个不慎跟荀锦尧迎了个头对头!只听又一声“梆”的清脆声响。 “……”娄念撞头一次。 “……”荀锦尧撞头两次。 这不公平!! 然而,遭受不公平对待的荀锦尧又一次没能抓住重点,只眼神一亮,当即按着娄念的肩膀给他揪去空地:“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娄念面上笑嘻嘻的,也不顾头疼,只手劈过一掌从荀锦尧手底下滑溜开,变换着步法,仍是跟荀锦尧躲来躲去。 荀锦尧接他一掌,方才被他溜了一圈又一圈,现下连他半段衣边都碰不上,却是耐心十足,对着他耍赖似的打法,出招毫不紊乱,也不见恼怒,只道:“你可别假装肚里没点招式,我瞧你就是个近战出身的。” 娄念不应,反问:“我们是不是没说不能用武器?” “我分你一把剑?”荀锦尧问询娄念意见。他身上还带着初入道时用过的无名剑,从来没舍得扔掉。 第126章 娄念却笑,模仿他起初那句道:“用剑我还怎和你比?你可是又找我的茬?” “……那你问什么问?”荀锦尧找着空隙,欲要一拳砸下。 娄念明显早有防备,侧肩避闪:“你用你的,我绝不说你触犯规矩。” 荀锦尧不占他便宜,问他:“你用什么?”也不见得他身上带了武器。 “我用……”娄念微微蹙眉,似在纠结考量,一手在衣袖遮掩里摸索动作。 荀锦尧浑然不觉,只听他突然朗声喝道:“快接好了!” “?”荀锦尧一愣,不疑有他,当真抬手去接,低眼一看…… “……”树枝子,叶片还蛮新鲜。 娄念身形一拧又躲他几步,哈哈笑着:“没有花,我凑合凑合,你可莫要怀疑我的真心。” 荀锦尧懂了,这是在效仿飞花城的抛花习俗。他不耽搁,抬手给人原样抛回去:“消受不起,我便抛还于你,愿你诸事平安顺遂!” 趁娄念接树枝,荀锦尧迅疾冲上前要给他补一记,果不其然被他挡下。下一刻…… “嗷呜!”娄念惊呼出声。 荀锦尧莫名,转眼去看,整个人立时呆住。 ……完了,他忘了娄念手上的伤。 第94章 阿尧,疼疼,亲亲 鸟雀受惊啾鸣,从枝头腾起。 微风拂掠,耳畔听得娄念惊呼出声,荀锦尧短暂呆滞,旋即心里一紧,忙拿过娄念右手翻来覆去看了看。缠裹的白纱表面果真洇出小片血迹,还在以缓慢的速度向外蔓延。 荀锦尧顿时愧疚起来,他本有机会收手,却没记起娄念右手负伤。再一想他又觉不对,娄念自己定也不记得手上伤口,否则万不能拿那手去挡。但无论如何,有他荀锦尧一份错处…… 人嘛,尤其机灵点的,当一件坏事发生,总会习惯于客观分析事件中的过错方,如若自己有错,会从中检讨过失,是为日后不犯二次。 有错就得当了对不对?荀锦尧承认没把人照顾好,心里却还腹诽娄念丁点不走心,哪怕伤再重些,跟他嬉戏打闹怕也能跟个大白兔子似的活蹦乱跳。 荀锦尧正想着,忽觉手里一空。 娄念自己抽回了手,以左手抱住伤上加伤的右手,低着脑袋,难过地道:“阿尧好个残忍,早知你待我薄情,却不料你不肯受我真心,还反要加害于我……” ……加害娄念?荀锦尧听了半晌没出声,只无法自已,心情一阵跌落谷底的低落与难受。 他想起娄念一次又一次心疑他的——莫不是因娄念对他有了别样的心思,就偏见针对了娄念。实际他自是不会的,然而人心最是拿不准,他无法保证他行过的桩桩件件是否会给娄念造成不可逆转的误会。 只消站在娄念的角度换位思考一番,娄念当他冷漠忽视,更甚至不屑一顾自己的感情,却仍以真心待他…… 他不是残忍冷酷之人。他觉出了无以复加的心痛与悲哀,尽管他没有那么做。 他想,与他的假设恰恰相反,正因他在乎,且毫不容许娄念无知觉间受了不该蒙受的委屈,才会体会到如此低落的感受。 …… 荀锦尧想罢,以指节慢慢挑起娄念下颌,没有说话。他想看一看娄念的表情,如此才好对症下药。 娄念确实是抬了脸来,只是眼帘搭落着,目光仍随意落在地面一角。 像是在赌气,也像是仍在难过。荀锦尧觉出为难,只得柔声哄他:“别看地,看我好不好?” 荀锦尧话落又过一会,娄念才一眨眼睫毛轻颤,一双了无波澜显得沉静的绯色双眸与荀锦尧对上视线。 “看你做什么呢?”娄念的语气平平淡淡,如他的眼神一般,不似责问与为难。 荀锦尧听罢却立刻懂了:无疑,娄念在赌气……好似个哪家出门见世面的大小姐,还要身旁人天天宠着惯着。 荀锦尧脑海没由来浮现这般想法,回过神顿觉好不无奈。但是,是他荀锦尧惹得人误会不是吗?荀锦尧没辙,两手捧起娄念脸颊,没让人再扭回脸去,扯起笑,解释说:“我找不来天花乱坠的理由,你就当是你看着我了,我才能好好看着你吧。” 不找理由,能说的自是只剩第一反应下的实话了。娄念强压着欲要翘起的嘴角,问道:“看我又做什么呢?”他话音减弱了些,单手轻按在荀锦尧胸前,“你难道不该看看我的手么?阿尧,我疼……” 哦!荀锦尧猛地恍然又懂了——娄念是嫌他没眼力见,看破他想哄人,却跟呆瓜似的找不准方向……干嘛碰了手后去看人家的脸蛋呐!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荀锦尧有点不好意思,空出一手,正要去捞娄念放在自己胸前那只手,才发现伤的不是这只……娄念这会倒是长起了记性,记得自己右手有伤,以免将血染去荀锦尧衣服上。 荀锦尧看娄念右手,说不上什么心情。他二十几年人生,哄人的经验全部累积自金玉书院里十岁出头、甚至不足十岁的小师弟师妹,如娄念这个年纪的,他以前从没哄过,也知对待两者不能采用统一套路。然而同理较之,娄念就是需得哄了,也比他那些师弟妹省事太多,起码不能缠着他又哭又闹对不对? 情况尚还乐观,好办的!荀锦尧如此一想,采用最常规但最有用且最为针对当下处境的那一套,淡定道:“伤口既裂开了,我帮你重新上药包扎。”他自认他就这点儿本事,顶多再…… 第127章 “你待我素来不差,我绝不至心狠手辣加害于你,若真那么做了,到头来最过意不去的还是我自己。”荀锦尧如他说的那般翻找起了他的小药瓶,眼也不抬,继续说道,“放在以后,你也莫要再说我针对你,我从未想过这种事情,就是……”他稍顿,“就是真刻意为之了,那也是刻意待你比待别人好上几倍。” 荀锦尧话末两句声音不大,几乎是咕哝过去,娄念却还是一字不落听进耳里,微微垂眸看荀锦尧,突然制止荀锦尧道:“我不用药。” 荀锦尧太懂他了,不由笑道:“尽是些药粉末,你用过一次,也不见我将它们泡去水里给你喝。” “那也不用。”娄念将右手背去身后,很倔强的行为,神情却显露几分委屈,“你那药不管用,擦上去除了疼就没别的感觉了。” 娄念眸子里的光黯黯,荀锦尧看娄念一会,没说话。他又不是清风宗派来卖药的,不想跟娄念辩解自己那药怎么珍贵怎么好,只询问道:“你想长痛还是短痛?” 这就跟上官医师当初开药让娄念服用是一个道理,想短痛,就老老实实按时服药,想长痛,那就自己忍着不要叫疼,一旦叫疼了,没别的办法,自己喝药去。起先,荀锦尧想这样对付娄念不喝苦药的坏毛病,只是一方面应下孟薇雪嘱托,另一方面心知娄念伤重,眼睛也险些失明,若不及时喝了,怕会落下后遗症状,因而每日都盯着人好好用了药。 只是如今,娄念手上伤口不算严重,荀锦尧不至于如早先那般担心娄念出大问题,便心安理得,把早想好的点子付诸于实际。但荀锦尧有点怀疑,凭娄念的脾气会选择长痛……罢了,先观察一次看看,成不成再说。 荀锦尧话落等了会,等来娄念微弯眼眸的笑:“都不想,我想不疼。” “……”此言答得甚好,极为符合正常人的思维逻辑,荀锦尧忽觉自己问了句愚蠢的废话,顺着接,“你把药擦了,定能早些不疼。” “我不。”娄念仍宝贝似的藏着他的右手,向荀锦尧凑近脸颊,眨了下眼睛,“我要你亲亲我嘛,要亲亲吹疼疼。” “?”这话荀锦尧太熟悉了。他稍作沉默,如许多日前一般,再度提醒娄念:“你今年二十一,不是一十二。” 巧了,这话娄念也熟悉得紧,笑眯眯地应道:“可是阿念想被特殊对待。” “……”绕回去了是不是?荀锦尧无法,近乎麻木地想:行吧,亲就亲吧,又不是头一回亲了,还跟人推来拒去有什么意思呢?对于这种亲密接触的事情,娄念从不当是他占娄念的便宜,道德底线之类的,只要他不多想,像也不存在跨越不跨越一说…… 要命。荀锦尧清醒地感觉到,他在给自己洗脑——一种主动的行为,掺杂了个人意愿,于是越洗,越不知他是否真没那么不情不愿。 他把自己洗迷糊了,但没洗傻,忽地,他那颗还能转动的灵活脑瓜子灵光一现,察觉到某种可能。他本是想哄人的,或许……他能通过这种行为消除娄念方才说过的、于他心中的芥蒂。 ……他可以的。不单是言语,而是行为,说到就能做到。 他没有将他的想法扼杀在萌芽状态,任由它们生长膨胀,往他的心头冲顶。他不觉得它们是危险的,不需要勇气,甚至无需做更多的心理准备。 没有分毫犹豫,他身体前倾,贴近着,终是吻上了那两片丰盈的嫣红唇瓣。 像他二人同时微滞的呼吸,林中无风摇动枝叶,万籁俱寂。 -------------------- 想被特殊对待那一段提及的剧情可能有一些读者没看过,那部分是我上上个星期看前面写的不太好,抽时间修了一下,并在旁边标注了(已修),没看过且想看的读者可以自行翻阅 第95章 娶我不娶? 时隔多日再回到清风宗,荀锦尧免不得要与秦沧程汇报一遍此行经历。涉及寒天玉,荀锦尧估摸秦沧程又得问他些需得背着娄念的问题,三言两语交代之后,将娄念丢在不远处,与几个闻风赶来的弟子待在一块打发时间。 时候刚过晌午,日头正高,几个姑娘将那“白嫩嫩的、瞅着就不禁晒的柔弱公子”一块扯去了树荫里避光。有姑娘迫不及待问:“我听闻公子修行的是辅助一道,难不成是个医修?” “?”我修辅助?娄念懵了一瞬,偶然看见几人中的一个姑娘,忽回忆起自己曾当着秦萌萌的面子说过一通彻头彻尾的假话。 既叫人知道了,只能顺着瞎扯。娄念略一思量:“并非,硬要说的话,我算是个修防御的沙包。” “啊,原是个修防御的……”那姑娘明显失望至极,“我还当公子修的医道,有一套独门的法子,用以护理皮肤乃是绝妙。” “这个?”娄念微眯眼眸,望着树影外耀眼的日光,“不知道,许是以前太阳见得少?” 此言非虚,他以前在魔界晒多了猩红月,比及这些清风宗的弟子,自是没晒太多广义上的太阳。 另有姑娘对他稍作打量,眼里愈发惊艳:“公子这防御道修得不巧,我猜不到万不得已,怕是没几个修者让你代他们顶在前头,如此一来,公子实战历练的机会就少。” “不打紧,”娄念笑说,“我平日不跟人同行。” “大师兄也是人呀!” 第128章 “……”终究是无辜受害者荀锦尧默默背负所有。 谎话讲多了,早晚得被人捅出漏洞,遭受报应。娄念很希望众人不要在意细节,沉默一下,道:“撇除最近。” “哦……” 娄念挂起一抹歉意笑容,补充说:“得亏姑娘提醒,我方意识阿尧掏心掏肺待我好,我却还嘴上不留门,一个不慎将他骂去话里,这会心里一琢磨,确是愧疚难当,直恨说过的话不能咽回肚子里当做从未发生。” 几个姑娘脾性好,也不能损到把他讲的话往荀锦尧耳朵里传,见他自责惭愧,纷纷出言宽慰。不多会,见娄念重又恢复了精神,秦萌萌好奇问他:“娄公子说的掏心掏肺是怎么个好法?我只知荀哥哥这样的性子,你就是求他了,他也不好意思扔你出去扛伤的。” “不出奇,他只是予我一些小小照顾。”娄念笑眯眯道,“无非初春里头畏风怕寒,求他抱我暖一暖身子,再要么受梦魇惊醒夜半难眠,拎着枕头敲他的屋门,麻烦他陪在身边搂我睡一晚上。” “……?”好怪,但说不上哪里怪。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睁圆了眼睛:“还、还有呢?” “还有?”娄念明显怔了一下,似没想到还会被问,旋即别开视线低了眼睫,往身后树干缩了缩身子,怯弱为难道,“这个……我们两个都是男子,姑娘家再要打听便不合适了。” “……??”见鬼,他瞒了什么不能说的东西哦。 荀锦尧回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一幕,就是几个姑娘包围中心的娄念疑似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他被人怎么了吗? 荀锦尧加快脚步走近,迎上几个姑娘复杂的、好似看透他了的眼神。 “?”我干什么了吗?? 荀锦尧左瞧右看,不知问题何处所在,茫然问道:“你们方才做什么了?” 娄念微微勾唇:“无什,只随意聊一聊你我近日流云城之行,打发时间绰绰有余。” 他二人出行,自不可能跟弟子们说是去琅琊雪山夺取寒天玉,因而,秦沧程早就对外统一了说法,给出的理由是差荀锦尧往流云城参加每七七四十九日举办一次的大型拍卖会,以及处理部分噬魂恶鬼事件后引发的繁杂小事。 至于娄念,这位不是清风宗弟子,对外只是荀锦尧的友人,他要怎样随他喜欢,秦沧程不负责给他找理由。于是放在外人眼里,就成了诸如“惊!某家族貌美公子为我宗大师兄英姿捕获,不顾家人劝阻,独身一人远走他乡,只为与大师兄私奔至天涯海角!”之类的风流故事——还是弟子们茶余饭后能就着小酒磕掉十盘瓜子的那种。 当然,刚回来的荀锦尧不知道。听娄念解释没有问题,他看娄念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转去与秦萌萌道:“你们可用过饭了?若还没用,我领你们一同去城里吃些东西怎么样?” 这会刚过午膳的时候,几个姑娘纷纷摇头没要去,跟荀锦尧一块往道上走。秦萌萌走他身边仰头看他侧脸:“荀哥哥,程长老要我寻你去一趟金玉书院呢。” “?”荀锦尧微不可查抽了下嘴角,“程长老找我干什么?” 秦萌萌笑道:“只说有事差你办,可我瞧她意思,像是怕说了你就不肯去了。” 荀锦尧诚恳道:“无非是些杂七麻八又难做的活计,她就是不说,我也不情愿去。” 秦萌萌道:“还是去吧。程长老说你最近成日跑不见影,有跟没有一个样……哎对了,她还将你这月灵石全部扣了去。” 宗门里的弟子,除非家族背景格外显赫的,平素多少要靠宗门接济。荀锦尧却还稳得住,他修了二十来年的道,若说兜里没点储备,传出去非但叫人笑掉大牙,还得在心里给他扣个败家的帽子。再者,他好歹是秦沧程亲传的徒弟,除非清风宗闭门不干,否则万不能少了他的好处。 荀锦尧大度道:“扣就扣了吧,不至于一穷二白过不下去。”当然,去他还是得去的。 秦萌萌笑:“真是一穷二白过不下去了,你来找我,我定借你些。” “你来找我,”身旁一道声音悠悠接了句,“我给你些,不用你还。” ?这人找茬。 几个姑娘听过两人那段不知是真是假的风流故事,几乎个个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支起耳朵,眼一眨不眨,只等眼前一出好戏拉开序幕。 秦萌萌微愣:“娄公子,我们清风宗的弟子,没有将人东西借来不还的道理。” “哦,是吗?”娄念好脾气道,“赖我考虑不周。”他扯荀锦尧衣袖,“那我便送你些,不用你还。若实在想还,你以身相许给我,这笔账也就跟着抹消了。” 周边顿起一片倒吸凉气声。 “……”又来了是不是? 娄念语出惊人不是一回两回,荀锦尧近两日深受其害,打心底习惯,走起路来还能稳稳当当,一不哆嗦二不崴脚,面上淡定道:“常言道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但凡留着一手一足,都不能叫你们瞧见我一穷二白过不下去那一日。” “那我就放心了。”娄念粘着他,“果然还是我把灵石撒空了,将自己以身相许给你为好。” “!”这个小妖精!!几个姑娘在心里齐齐呐喊。 几人中,有两个女弟子还在明心堂修着学,余下秦萌萌和另两个姑娘则在安逸堂打着下手,不远就要与他二人拐弯分离。 第129章 临在岔路口,荀锦尧扯住娄念,招秦萌萌过来,道:“晚些你记得寻一趟师父,是师父打听的消息,说流云城拍卖行拍出一枚极品蕴灵珠,我才奉了师父嘱托,往流云城给你带了枚回来。你从他那儿拿回去了,记得好好感激了他,我方才听他话里话外,像是你又与他闹了脾气。” 秦萌萌:“怪爹爹又不听劝啦!” 好好个乖巧的姑娘,自打知道烟草伤身后,最是见不得她爹爹叼着烟斗那模样,从小到大不知闹过多少回脾气。只是一二十年前,秦沧程在外头染上这恶习之后无论如何戒不掉,总喜欢抽些特别呛的,呛别人,还呛他自己。 “也不知他什么毛病。”秦萌萌撇嘴嘀咕。 荀锦尧也没办法:“该见他还是要见。他反正……隔段时间要去安逸堂挨一次骂,到时候自有他受的。” 安逸堂,清风宗给宗门中人看病抓药兼炼制丹药的地方,那儿的堂主骂人不是一般凶,管人是谁,比如堂堂宗主秦沧程,蛮威风霸气的吧?有什么用?哪日赶巧顺去安逸堂了,一样缩着脖子挨他的骂! 待秦萌萌走后,荀锦尧盘算着先把摸不回路的娄念送回青竹园,之后再…… “啾~” 荀锦尧怔愣,眨了眨睫毛,旋即匆匆转脸,见娄念不曾远离,反是笑问他:“以身相许给你,阿尧,上门娶我不娶?” 荀锦尧微微睁大了眼眸。 他冷不丁回想起今早上,双唇相贴,没有深入的吻。印象里,他磕磕巴巴说过几句什么,具体内容不记得,只知是趁他头脑晕晕乎乎的时候飘了过去,一路憋着没几句话,稀里糊涂就摸回了清风宗。 而现如今,某些他本该体味到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涨潮一般,全都密密麻麻涌了上来,转瞬之间将他淹没。 娶他不娶? 第96章 蹂躏他!! 半晌,荀锦尧动了动唇:“你说的……像是要和亲。” 他的答复不是行或不行。见他僵着身形沿路又走,娄念跟上去了,却没追问,奇异道:“和亲?这般好的主意,我当初怎就没想到?不若这样,我去寻秦宗主商量一番,就说……” 娄念脑筋一转,干脆道:“你我林间切磋,我一个不慎落败于你,被你拿着性命威胁,非要成亲不可!” “我威胁你?”荀锦尧听来好笑,“你只管去找,我师父定会瞪圆眼睛,指着我的鼻梁骨大骂一顿,再让我给你当场道歉。” “这个理由不行,”娄念从善如流改口道,“我不是被逼的,还不如简单直接点,过几日跟正道详谈休战事宜,临时加一条和亲上去。” “……”瞧瞧,这人又心血来潮。 荀锦尧怀疑他当了真:“你可别信了我和亲的鬼话,正道里头包括妖族,不服魔界的修者不占少数,真要这么做了,八成要落个你与清风宗早有勾结,两边不知合伙盘算什么阴谋诡计才提议休战的名头。” “没事找事对不对?”娄念笑道,“这群人固执又小心眼儿,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要跟魔修拼死拼活打架。搞得好似他们有本事灭了魔界,日后就没人走火入魔一般。你说他们好笑不好笑?” 荀锦尧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却不代表人人都能理解认同。两界之间打了数千百年,不可谓不积怨长久,各种问题矛盾已然激化并复杂化,有些思想也在部分修者头脑之中根深蒂固。清风宗还好,可有些宗门却是自打修者入道,就向他们灌输对魔界的仇恨,将修行入魔论做一种耻辱。而他们斩杀魔修,则是在帮助魔修再入轮回,洗清罪孽,来世能归于一具纯净无暇的躯壳。因此……” 他顿了下:“这种情况下,同道相残不再是错,更甚有部分修者入魔以后,会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 娄念挑了下眉头:“正道手段?” 荀锦尧听出他的嘲讽,肯定道:“正道手段。而在上一个时代,无人有资格能对此提出质疑。如今我们休战,也不过是将它们一点一点掰回最初轨迹,不可能一蹴而就。” 身侧是整齐栽种的青竹,不远能望见青竹园的矮墙,荀锦尧道:“你在青竹园一人待一会,我师妹方才说的你也听着了,清风宗大弟子成日不得闲,需得办完程长老交代的事情,才能回过头来寻你。” 娄念索性停了步子,没让荀锦尧往院里送。 “你这位子确是不好坐的。”他眼里含着笑,“真不打算换个位子坐一坐?” “……”他在暗示什么。 荀锦尧没吭声,看他的眼眸,莫名想起清风宗水池里的鲤鱼,悠游自在,摇摆尾鳍,满身红鳞滚着粼粼水色,衬得一池绯红,这时恰有风拂池面,涟漪缓缓漾开,波光潋滟。 ……勾得人心驰神往。忽而,荀锦尧往一旁走开两步,抬手折下竹杆上一小支竹叶,眼也不转,扬手丢了出去。 娄念愣了一瞬,旋即抬手接下。 “……”与他早上抛的一样,也是无花的。 娄念垂眼看手里竹叶,听荀锦尧远远地道:“当我傻的不成?亏你打得手好算盘,平白无故就想给我添个位子的苦差事。” “??”你就是傻的!!! 再抬眼,娄念视野里只余一道匆匆离去的背影。 “…………”得,跑了。 “逃避就逃避,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差劲。”娄念遥遥看他,嘴里嘀咕着,正欲往院里走,忽然顿了步子,视线落在一株竹杆身上。 第130章 —— 天色稍沉的时候。 荀锦尧手指一群小弟子,往后一点点挪着步子:“说好今日不许跟着啊,再跟着,大师兄真要罚你们去烂脸石抄书了。” 金玉书院的小弟子,资质出彩叫常人艳羡不已,经了清风宗多年培养修行,一身本事更是掺不得水。只是这群小弟子甭管好的学来多少,待的时日久了,总能学着下学之后合起伙来,守在各大门后头和矮墙底下堵一堵他们的大师兄,好借机逮他占占他的便宜。 什么便宜?最典型的,一个月里起码有十天跟人一道混吃混喝,一大群人阵势浩浩荡荡,平民百姓见习惯了,都当是山大王领着群小弟来夜市街上扫荡。 今日荀锦尧有心吓唬,小弟子不怕他,还对着他嚷嚷:“大师兄嚣张!程长老早说大师兄若滥用了职权,她也要罚你的!” 荀锦尧绷着神情,假作严肃:“讲的什么话,落到大师兄手里就该大师兄管,罚你们抄个书怎就叫做滥用职权?” 讲完他就心虚,一群小弟子又没干错事,他罚人抄书根本不合情理。果不其然,小弟子纷纷抗议,吵得他耳朵一阵嗡鸣,正当这时,他脑海里蓦地灵光一现。 他慌什么?他见的是救星啊! 荀锦尧顿作无奈叹息:“罢了,你们要跟就跟着吧,只是待会见了上回那白衣裳的哥哥,切记得莫要再扯他的袖子。” “……”小弟子开始踟躇,“白衣裳的?” “那个长得好看,却戳人脑袋还不搭理人的?” “哎哟!我想起来了,是他!” 耳边听小弟子惊呼与讨论,荀锦尧和颜悦色道:“你们还去不去?” 打上次以后荀锦尧就暗里琢磨过,一群小弟子一不违逆谭辞舟,二不耍弄娄念,究其根本不就是因为这俩人待他们态度鲜明,哪怕不挂着个冷脸,也得爱答不理叫他们寻着个没趣儿。 尤其娄念这个做客人的,小弟子们更不敢得罪,生怕扰了人要挨揍抄书,个个安分守己,好似打芯子里换了个人。 果然,小弟子们面面相觑,急了:“大师兄,你找他做什么呀?他除了脸好看,别的全不中用,连风筝都不会放,跟他一块无聊死了!” 很好,唬住了。荀锦尧如此笃定,更为确信自己的琢磨没错,只是可惜,他荀锦尧是做清风宗大师兄的,效仿不来。 荀锦尧心里摇头,有了底气之后面上一派淡定:“大师兄亲自领回来的客人,岂有放着不管的道理?你们要跟的跟上,睡觉之前自己走回来便是。” 一群小家伙嫩得很,真当大师兄治不住你们?话落,荀锦尧从容不迫拂袖离去,没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顺利逃脱! 从金玉书院离开,荀锦尧还是拐去了趟夜市街,到青竹园的时候,见那扇门没关,昏黄烛光沿着廊前两级矮阶平铺而下。有点像是……刻意留着门等人? ……停,想的什么?荀锦尧为没头没尾的想法发窘,低着脑袋揉揉鼻子,加紧几步走至屋前,正要抬手叩上门扉,娄念已听着动静看了过来。 荀锦尧眼尖注意他收了样东西,但没看清,走进屋问:“你是做了什么?” 隔着段距离,娄念就闻见他身上隐约飘着的香味,随口答:“修指甲。”手上则开始有眼色地收他桌面摊着的故事书。 荀锦尧没让他接着收,看了眼外头,招他一块去了院里一处小凉亭。 屋外夜幕低垂,月华如练,铺洒满地清辉,清风徐来,竹音瑟瑟,偶有三两叶片纷扬飘落,在亭内小石桌上堆积浅浅一层。亭子少有来客,荀锦尧使灵力拂了灰尘落叶,与娄念相对而坐。 “……新出炉的烧鸡,又要了份小菜加花生米,哦还有串糖葫芦。”荀锦尧仔细拆着油纸上的细线,“酒我也带了。琅琊雪山时就说要请你喝酒,我一直记在心里,万不会诓你。”当然,说要拿捏娄念把柄一事也记得清楚,只是不知能不能实现。 娄念拿着专门买给他的糖葫芦,问道:“都是当真的?” “说过以好酒招待,也不会抠门拿了加白水的孬酒应付你。”荀锦尧说着,把烧鸡连同底下铺着的油纸一块推在桌中心。 娄念托腮笑着:“可你上次还说出门在外不好灌醉我,正赶我近日闲暇,我怀疑你要把我锁屋里慢慢灌了。” “!!”荀锦尧心里一个咯噔,手还没收回,蓦地僵止在半空。他这人老实惯了,心里揣着一星半点包含私心又不那么道德的主意,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露出马脚叫人看了去。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料到他还没正式实施,就被娄念有意无意揭穿个彻底……但他是正人君子,绝不干金屋藏娇限制人自由的事情! “……”娄念跟着陷入沉默,瞧着荀锦尧反应,就知荀锦尧真有这个打算,可他不讲虚的,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言,绝没有蓄意揣摩推测。 他放回糖葫芦,揣手上桌,眨了眨眼睛:“你要对酒醉的阿念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这架势,明显有打算细细谈。荀锦尧从他眼里看出期待,讪笑一声,死鸭子嘴硬道:“我何时说了要灌你?能喝多少喝多少,我灌你做什么?” 他接着转移话题,倒着酒说道:“我本想早些过来,无奈抽不开身。你不知我们这儿管账的广进长老,旁人私底下都说他是我师父精挑细选出来的铁公鸡,守着大把大把灵石跟守老婆似的不愿往外掏,只要清风宗有他一天,定见不着入不敷出那一日。” 第131章 “而我回来这日正赶巧,书院上月开支又超出不少,程长老逮着我可劲儿压榨,先是叫我跟他磨破嘴皮,磨回来想瞅空子溜你这儿,又被小弟子围着缠了半个下午。唉……我觉得这日子过的不像修仙的,反是像清风宗招来干杂役的。” 娄念静静听着,没挑破他要灌自己喝酒的事实,只示意他把倒好的酒杯放在右手边,卷起袖子开始拆鸡骨头,放缓了话语诱惑道:“既是这般辛苦,哪日杂役干腻味了,赶来魔界,我给你安排项美差?” “……”美差?他当下饵钓鱼的吗?绕来绕去,摆明了想拉着荀锦尧入赘。 荀锦尧心里腹诽着,说道:“来日的事情来日再说,如今谁知我干不干的腻味。” 这话别扭得好笑,他一清风宗大弟子还能跑路不成?讲白了,暗里意思只是在说:哪怕我没去魔界,也是因我“杂役”没干够,而非是其他……诸如不情愿之类的感情原因。 讲句直白的像能要了他的命。娄念唇角微勾弧度,没作声。 荀锦尧也没讲话,看娄念落着两扇纤长细密的眼帘,腰杆坐得挺直,徒手拆鸡骨头的活计本该不那么雅观,由他做来却没有缘由地优雅漂亮,撇去手上油亮不看,仿佛他撕的不是鸡骨头,而是朵玫瑰花的花瓣…… 一言概括:值得欣赏。荀锦尧安静看一会,晃了晃走神的脑瓜子,没再多想,也跟着一块麻利拆起鸡骨头。 最后,烧鸡先被他二人拆着骨头啃完了,唯余那两碟小菜和糖葫芦。 夜还漫长,他二人侃侃而谈,从两界休战聊到魔界环境改善,再从魔界环境改善聊到清风宗大体布局与两个学堂收取弟子的具体要求,最后甚至讲起未来规划与搭伙摆摊卖烤鸭需得做的准备……不知不觉里,坛中酒水也逐渐降低液面。 娄念侧着脸,看亭外风拂月下竹叶。而荀锦尧以手支颐,看他额前发丝微动与面颊攀上的浅淡绯红。 与此同时荀锦尧注意到,娄念坐姿早已不再端正,只是撑着手臂歪着脑袋,有一口没一口喝着杯中酒。荀锦尧忽而有了猜测,跟着起了几分精神,酒杯往桌上一搁,盯着娄念问:“你可能接着喝一杯了?” 荀锦尧话落过一会,没等来回应,又唤娄念一遍。娄念总算斜过眼眸,眼帘半阖着,透出几分放松下来的慵懒与散漫:“什么?”他继而笑得歉意,“一时走神未能听清,你可再说一遍我听听。” “……”荀锦尧听出他话里若有似无的轻飘与无力,更怀疑他大脑不甚清醒,整个人状态离醉醺醺只差区区临门一脚。 把柄,拿捏,近在眼前!荀锦尧忙不迭提了酒坛:“我帮你再添一杯。” 娄念低眼笑了:“好啊,有劳。” 于是,娄念又领走了满满一杯酒水,随之一饮而尽,不多久后…… “扑通”一声,不负荀锦尧期待与名副其实的一坛好酒,几杯酒水灌下去直接把娄念送去与周庄相会!荀锦尧顿觉成就感……诶不对,等等——他怎么直接趴桌睡着了??! 荀锦尧在位子上发了会愣,甚至绕去娄念身旁,喊喊娄念的名字,再戳一戳娄念的脑瓜,确认娄念是否睡熟…… 确认完毕后,荀锦尧表情一言难尽,终是彻底相信了娄念说的那位酒品差的……当真不是他自己。 把柄,拿捏,计划失败!荀锦尧看着娄念埋在臂弯里的安静睡颜,轻轻叹了口气,不掩遗憾的情绪。 而娄念这一睡着,荀锦尧自认有责任心,就得把娄念往屋子里头搬。荀锦尧要去抄娄念的手臂,只是还不待触及,手已不听使唤转了个方向。 “……”荀锦尧僵住动作,那手最终停在娄念染了淡粉的颊边。 他想起两日前,那会的他想碰一碰娄念的睫毛,可惜临场犯怂,未能得逞。然而现在…… 清风城这几日已暖和不少,夜风悠悠吹进凉亭,冷却不下烈酒在胸腔里翻涌的热度。这时候,荀锦尧突然觉得,酒大抵真的能壮人胆量。他的内心有一种冲动在默默驱使着他,推动着他——他就是很想做一些没礼貌的事情,无法抑制。 原地又站一会,不见娄念有醒来的迹象,荀锦尧表情平静,再三检查一遍,确认自己手上和衣服袖子干干净净的,绝没有拆烧鸡骨头时留下的油水,才毅然决然伸出那只将要非礼轻薄人的爪子。 他今天……一定要鼓起勇气,尽情揉搓一番这张勾得人意醉神迷的漂亮脸蛋! 第97章 美差难做 荀锦尧有良心,办正事之前,忧心娄念枕着坚硬的石桌子睡得脖子疼,就算要对人动手动脚,也得提前给人找个舒服的位置。 他稍作思索,把娄念拖去亭子一侧的美人靠,再揣进自己怀里……看不出还挺沉。 或许也谈不上舒服,但自己好歹是肉做的身子,一定比石头睡着得劲。 大抵平日抱的次数多了,习惯了,加之酒壮人胆,以及娄念如今“沉眠不醒”,荀锦尧没有觉出太多异样感,找一找合适的位置,索性把娄念放倒,躺在自己膝头。 皎洁月光从身后围栏的空隙倾泻而下,笼罩娄念安恬睡着的容颜,荀锦尧盯着瞧一会,低下头颅,默默抬起双手捂脸。 他在掌心蒙出的黑暗里忏悔:瞧瞧眼前多乖一张脸,正当熟睡,都不知自己即将遭遇何等恶劣之对待。 第132章 赖他今夜好不缺德,私心作祟,摆明了恶意占取娄念酒量不及自己的便宜,若真这么做了,他多年在清风宗学来的教养都要丢没了! 荀锦尧忽觉腿上的人稍微动了动。他眉心一跳,接着挪开眼前一根手指,从指缝里观察娄念的状况。 随风飘来了一枚竹叶,刚巧落在娄念鼻端。 荀锦尧不多犹豫,伸手摘下了那枚竹叶。望见娄念睫毛一颤,他感觉到了加速的心跳,紧张地屏住呼吸,在心底暗下决定,如果这枚叶子摘下去三息以内娄念没醒,他就继续他想做的事情,反之如果娄念醒了,他自是什么都做不成了,只能老老实实把人拖回屋子里。但他觉出一种遗憾的心情与某种……强烈希望娄念不要醒的愿望? 不管了。荀锦尧加快数数速度,一二三,没醒! 这是天意。荀锦尧坚信着,如此说服自己,鼓起十二分勇气与决心,告诫自己绝不可再因愧疚跟不好意思就打了退堂鼓。 “失礼。” 荀锦尧一本正经说完,伸出爪子,短短一会时间就把娄念本就因“酒醉”而微红的面颊揉捏得更红。 某人:…… 荀锦尧表情若有所思,一手拄脸,另一手不耽误折腾娄念嫩白的脸皮子。他觉得他有必要澄清一下——还是对天发誓比较有说服力,他对娄念绝对没有半点超出正常关系的想法…… 打住!荀锦尧感觉出一点点心虚。他内心默哀,把他半空没飘远的誓言扯回来砸个稀巴烂——这种违心话传去天上要遭雷劈呢!他必须耿直承认,他不是绝对没有,而是可能也许与大概。 他喜欢娄念的相貌……不喜欢才怪吧?他敢肯定,谁见了娄念的样貌都会身不由己去喜欢,只是要看自制力强弱,来决定是否会被娄念迷得七荤八素。而很庆幸,他在娄念那张脸跟前还能抵挡住诱惑,不至于轻易越过某层关系隔膜。同时他也喜欢娄念行事的风格与思维的方式,他能毫不费力理解它们与自己的不同之处,也能从中找到与自己相似的某部分并与之相接洽。 他一直以为它们偏向于友人之间的欣赏,与爱人之间的喜欢相去甚远,但他无法否认的是,当对象为娄念时,他总会格外偏心地将对待友人的标准重新界定并放宽。 如他所言,他又不是个傻的,久而久之,能逐渐想清楚两种关系间的区别,既不嫌恶对方,也不怕跟人搞到一块儿。可这接受与面对的过程……情窦初开者,一则兴起激情四溢,二则犯怂原地徘徊,毫无疑问,他是后者。没法呀,他太高看自己,任务比他想的艰巨。 认真思考间,荀锦尧眸光沉凝,落在娄念被他蹂躏得泛红发烫的脸颊,动作蓦地一顿。 好可怜,惨兮兮的。娄念醒着的话,或许又会如上次一般,以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委委屈屈瞧着他,再凑他身旁,让他好好亲亲疼一疼。 怪叫人不好意思。 “谁教你的勾引人?”荀锦尧低声喃着,惩罚性质捏了把娄念脸颊。 “。” 荀锦尧早知娄念上次讹他,可他也是正常男子,加之做了多年清风宗大师兄,职业操守与道德观念良好,习惯照顾比他小的年轻后辈,相处时日久了,哪里招架得来娄念这种年纪又小又会撒娇讨亲的大美人。 荀锦尧心情复杂,最后捏一把,收回行凶作恶的爪子,把娄念从膝头扶起。正要带人起身,他瞟一眼那张被他蹂躏之后粉扑扑的面颊。 是他今晚冲动造的孽。眸光闪动里,他犹豫着,抱紧娄念挨近了些,嘴唇飞快蹭了蹭娄念的,随即跟被火烧火燎似的,急匆匆就要远…… “……你?”乍然探进来的舌尖把这个字搅得模糊,像是荀锦尧脑子里没能想完的“离”。 荀锦尧懵了,感觉脑后一手有力地将他往前扣按,闯入口里的软舌挑逗似的舔他的上颚,前后动作无一不逼迫着与他纠缠,他思维一瞬迟滞——这人不是醉昏了吗?? 吻太纯情,不醒不行。 娄念服了荀锦尧一单身二十来年、死活春宫都没见过的纯情禁欲处男。真不是他自夸,可他这样的放哪儿不出挑?以往在一堆魔修里头,想占他便宜摸摸蹭蹭的不在少数,当然这摸啊蹭啊的,都不是啥摆在台面说得出口的地方。可到荀锦尧这儿倒好,荀锦尧……天哪,他居然捏脸!你就是再给他点儿勇气,他亲你一口,还不伸舌头。 总结两个字,服了。 娄念表情有点怪,他就不该指望荀锦尧能做出何等出格之举动,凉飕飕地问:“你跟我的脸过不去吗?专等我醉了才捏着它好一通报复?” 那句责他勾引人的话他记得清楚呢! 荀锦尧抽了抽嘴角:“误会。” 较为昏暗朦胧的环境里,一点红艳都十足奢靡。他看见娄念扬起沾带水润的唇:“误会?亲一下就想当做无事发生?” 好吧,荀锦尧承认不是这样的。娄念的脸皮子还红着呢,他给揉的。 荀锦尧坦诚道:“只是中意于你,偶尔会想贴近接触,你不要误会。”话讲完他脸皮子也红了,不是揉的,是臊的。中意,嗯,中意。这次他敢对天发誓,他讲的是大实话。 他蛮喜欢跟娄念凑在一块,像是今日,往常呆习惯了,一下午没瞟见那道白衣墨发的身影,总觉着何处不大对劲,就跟出门没带他的剑似的,总要翻来覆去地找,找一会,才想起分明是他刻意丢着不带。遗憾失落攀上心头,一面佯作无事,一面想瞅机会溜走。到如今,有些东西憋久了,一不留神就从口里蹦出来,张扬显摆地代他传达。 第133章 娄念听了,在他面前微微挑起眉梢,慢悠悠地哦了声,心说他的贴近接触真不到位,面上笑吟吟道:“你对阿念有非分之想,揉完脸蛋,阿念可就嫁不出去咯。” 贞洁?说得好似揉了哪儿不得了的地方。 这话内涵太多,荀锦尧挑了其一,严肃教训:“讲的什么话,你一男儿郎谈什么嫁。”他忽地想起什么,打量娄念,“我瞧你清醒得很。” 娄念眨眨眼,歪去他怀里,抬眸看他,无辜又无助的眼神:“没有,阿念醉了,醉得不轻。” “那坏了。”荀锦尧一拧眉佯作忧虑,扶着他要起来,“既是醉了,我送你回房歇息。” 送完之后一走了之对不对?娄念太懂荀锦尧的套路,挂在荀锦尧身前,摸了摸自己被迫火辣辣烧着热度的脸颊……跟刚被打一巴掌似的,还好不疼。 为了它日后着想,娄念觉得必须教荀锦尧今夜这种情况还能做点什么。反正别想走!他把荀锦尧摁回去,贴近了道:“不回去。阿念酒品不好,会耍酒疯,将屋里弄得乱七八糟,还怎么跟洒扫弟子解释?” 荀锦尧起不来,心说他要耍酒疯早耍了,何必等到现在,一边把胳膊搭在倚栏,仰出亭外看天际月盘:“你实话实说,洒扫弟子不会不理解。” 他覆了月光的脖颈坦露着,娄念沿着锁骨往上慢慢抚过去,轻声说道:“不要,我只会告诉他们……你们大师兄酒量非凡,灌醉了我,再把我扔屋里放纵亵玩,我逃脱反抗不得,不知怎的就把屋里弄得一片狼藉。” 荀锦尧猛地抬头,见他眼底玩味,又错开视线:“不可能。自家人胳膊肘不往外拐,他们信不得你。” “你说的?”娄念似笑非笑,“那我们赌一赌,去屋里试试,看他们信你还是信我。” 荀锦尧看了眼娄念放在他腰侧那只手,友好提议:“或许还有一种办法,你耍完酒疯睡着了,我进去给你收拾?” 娄念饶有趣味看他:“杂役当得上瘾?” 荀锦尧当然不认,满脸正经:“阿念又说笑了。” “哪有你那些话听来好笑?”娄念衔住他的耳垂,柔声道,“别管你那杂役活计,我送你项美差。旁人求之不得……不好么?” 只消轻轻一扯,荀锦尧腰间一松,那段衣带终是轻飘飘落了地。 扒别人衣裳倒是快。 荀锦尧腹诽罢了,突而就不合时宜想,娄念好像暗夜里一朵娇柔无力小白花,远看只知风雅矜贵,暗香幽幽浮动,轻易蛊惑人心,可当他不受控制,被吸引接近了,才知这是朵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危险神秘,枝蔓肆意舒展,早就勾缠着他一步步迈入陷阱,不留退路。 荀锦尧靠亭柱站着,额头闷在手臂里,背对的姿势,不担心自己表情有多糟糕,只是微微阖目,感觉手指撤下去后,娄念不再有下一步……放着他不管了吗?? 他仍臊得慌,听见一阵衣料摩擦声,不大连贯问:“按、按完了,我能穿好么?” 他问完,娄念明显陷入沉默,继而笑了:“别急,没按完。” “哦……”荀锦尧不懂他没按完干嘛收手,只觉晾在这儿比被他戳来按去更难捱,还是催他,“那你快点。”讲完又觉古怪,忙找借口,“风太凉了。” “诶,你怕冷啊?”娄念扶着他腰挨近,荀锦尧顿觉热烫的东西贴在他身后,位置和刚才差不多,有点难以启齿。果然,还要按。 荀锦尧微微阖目,心里承认苍焰小火炉的供暖效果属实不赖,嘴上只能道:“是有一点冷,但还好,能……啊!!” 随之而来一瞬贯穿的痛感把他的话怼了回去——这个不能忍,好疼! 娄念咬他后颈,含糊不清道:“能什么?” 这还用问吗?荀锦尧大抵能猜出来现在捅着他的是什么,单手往后推娄念,话里都打着抖:“你别用这个,太胀了……”他憋红脸,小声说,“再往里进不去。” 娄念又笑,捉着他手反扭在脊背,一面去吻他的颈侧:“别怕,我们用这个试试。我也中意于你,只是贴近接触的法子不太一样,还望你……”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多包容我~” ……他的动作与疾风骤雨有一拼。荀锦尧颤巍巍扶着亭柱,高天的月轮与挺拔的修竹在他眼前模糊晃荡。 他无力拍了下亭柱,低喘急促,化作一声幽幽叹息:“我就知……你给的美差不会好做。” -------------------- 秦宗主,你家嫩草被大白兔子拱啦!!(不用怀疑,就是车 第98章 多久都陪 又过几日,两界详谈休战协议,正道方面,各大小宗门主事者齐聚,相反魔界只娄念一个做主子的,他说一,魔界无人敢说二,而他手底下魔修兢兢业业,还等清理完煞罔座下拥护者,跟苍焰魔尊一道施展手脚,杀灭正道威风,熟料一句正式休战传回毫无征兆,给一众魔修打了个措手不及。无人知晓自家尊主盘算什么,再是摸不着头脑,也得暂时按捺不敢表露。 议事地点选在八达城飞鸿宗的地界,山巅高耸,云雾浩渺。 提前抵达的修者纷纷猜测苍焰魔尊是否真会如约而至,亦或卡着点过来给他们甩脸色好看,却不料话落下一秒,身侧“呲啦”一声白光闪耀,一道白衣身影打他们身旁悠闲走过,到场上跟秦莫两宗主问了声“早”,只大致看一眼那休战协议,不知确定什么,随手签字画押下了个咒,而后咋来咋回,无视飞鸿宗宗门结界,撕了个空间跑得没影儿。 第134章 ……说是协谈两界休战,其中一方来了,又走了。 这人怕不是刚睡醒出来闲溜达吧! 见莫凌脸色铁青,指使宗内弟子细查各处结界防守,不得疏漏,放只耗子进来都要严加处置,众仙门话事者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评论才好。 …… “要我猜,他们定在背后讲你这人不可尽信了。”荀锦尧叹道。 娄念随他在清风宗内走,笑眯眯道:“不然呢?带本故事书过去,他们絮絮叨叨,我在旁边翻书喝茶吃小点心?那太无聊啦!我又没做错事情,只是不按他们的流程,各给各行方便,不稀得从他们那里讨来多好的评价。” 荀锦尧设想娄念往一堆正道里边一坐,连个伴儿都没有,只能支着下巴听他们冲自己提意见或表友好……确实够枯燥。荀锦尧道:“走也无妨,其他宗门提前接到风声,不管心疑忧虑还是支持,最终话事权只会落在两大宗门手里。” 他带娄念在凡界晃悠几天,今日头一回将人带去他的住处,甫一踏进去,娄念奇道:“你这院子真叫兰清院么?” “?它不能叫这名吗?” 娄念走去院里新长叶子的树旁,敲了敲树干:“那怎得不种兰花种了棵苹果……是苹果吧?” 荀锦尧也在树下站定:“是苹果没错,之所以种它……” “哈哈我知道了,”娄念笑得眼睫颤颤,截过他话,“你是嫌苹果院不好听,乍听去像是个种苹果的杂役,一年四季守着满院子苹果浇水除草。” 荀锦尧沉默:“……你不要把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用在这种方向,我就是想改,也有比苹果院更不落俗套的名字。” 娄念仍笑,抬起手够苹果树的树枝,又犹豫着没有折一枝下来,只拨弄拨弄树叶:“行吧,我净是些俗套的点子,你说说是怎么个理由?” “这儿原是种兰花的。”荀锦尧道,“可后来我在金玉书院给程长老打了下手,这些兰花就被跟着我回来的师弟妹踩得一塌糊涂,我便接受师父建议,把幸存的兰花移了出去,改种了棵苹果。算是无奈之举。” 他亲自折了枝树枝递给娄念:“我院里的苹果被不少馋鬼盯着,可惜你来的时候不赶巧,它一没开花二没结果。” 娄念转着树枝看一会,认真道:“待我回去要把它栽在魔都中心。” 荀锦尧不禁发笑:“魔都里的魔修怕是想围观也不敢了。但我想,魔界的环境,苹果应是不好成活吧?” “不会,”娄念笃定道,“像魔都还有各个魔修统治的领地有防风沙的术法布置,仔细点是能种活的。我就是种不来,也能寻我发小帮忙。醉红果知道吧?他在自己屋里种了几盆,都活了。” 醉红也不难种嘛。荀锦尧没打消他积极性:“干脆我给你找些种子,你带回去都试试。也是这树上的,我师弟妹每年都存,可惜一时的心劲,从没好好种过。” 娄念本想拒绝,听他说是同一棵树的,才欣然点了头:“那更好,多弄点,可以在路边种满。” 一想魔都被大量苹果树占领,荀锦尧心道这不才是个正统的苹果院?浇水除草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他嘴上道:“那行,待会我去给你要些回来,你回去自己试试,种不起来别说我的树有问题。” 娄念睨他一眼:“你跟我一道回去看看?万一就是你的树有问题,你得想点子解决。” “解决不了。”荀锦尧正经道,“一经送出,概不负责。” 娄念耸了下肩:“我代这些苹果道你好个薄情寡义。” 荀锦尧不置可否,看他从自己身前走过:“你指望我对它们有情,我怕是连口都下不了。” 娄念偏过脸看他,静默片刻,突然道:“我明天就走。” ……要走?荀锦尧神情一怔,再一想,娄念是不能一直赖在清风宗。先是娄念被碎骨刀划伤后的红眸与寒天玉间的关联,他们从始至终不曾弄明白。再是娄念如今把握整个魔界,虽有孟薇雪等人帮忙收拾烂摊子,然而魔界新易主,正当混乱时期,加之两界刚谈下和平协议,娄念若不亲自回魔界镇着,定要闹出问题。 他不作声笑了下:“回吧。你已在凡界待了不少时日,再不回,我估计孟大小姐真要来寻我要人了。” 娄念抿了下唇,放软音调问他:“你真不愿随我走吗?” 荀锦尧道:“不会,你要走的话,我也不消收拾旁余东西,提上把剑,随时都能随你一道走人。只是过个两日还得老实回来,否则宗门这儿便说不过去了。” 娄念撇嘴:“麻烦。还不若我每晚跑来找你。” 荀锦尧好笑道:“你粘着我了?还不是一样麻烦?”话虽这般讲,凭娄念的本事,真要从魔界跑来找他,用不了多久,也谈不上折腾,跟早上撕个空间似的,无非多耗点灵力。 他琢磨一下:“干脆这样,你我约定个时间。” 娄念点头:“可以,我每晚来一次,不要锁门。” 可能这几天被翻来覆去教了好几遍“贴近接触”,荀锦尧第一反应,脑海闪过某些奇怪画面,架不住脸皮子一红,轻咳一声,“还是别了,属实不方便。”他的腰和下边不方便。 娄念看着他眨了下眼睛:“方便的。阿念会很乖,闭起眼来不吵不闹,不蹬被子也不乱扒衣裳。” 第135章 这种话打死荀锦尧也不会再信了,前一晚他还被骗着在青竹园留宿一晚,可结果呢?无非就是各种声音吵吵闹闹,别提衣裳了,连被子都不知飞去何处,最后……哦对了,捡回被子之前,还顺带给人补了个结心印回去,内心底不由想,此一遭他与娄念是真真有了永结同心的意味。 时下,荀锦尧不想用狼来了的故事教训娄念,只是实话道:“当真不能,我方才想起件事情。” 娄念不言,摆出洗耳恭听架势。 荀锦尧单手抚上苹果树干,垂眸道:“清风宗数百年来流传一道独门剑法,名唤归心,统共十重,玄妙奇特,威势赫赫。我自修行便一直与其打交道,耗时二十年有余,修得九重剑法,仍觉所习所得仅是冰山一角。” 他的眸光沉凝:“而今闭关两月,探寻十重剑法精髓,后失败,被师父撵去飞花城探查与你有关消息,牵连大小事诸多,既已将事情彻底办完,我是该回过头来潜心修行归心剑法了。” 话落过一会,不见娄念答复,荀锦尧转脸看一眼,见娄念正手抵下巴若有所思看他。 娄念认真道:“我发现了,真正粘着你的是你的剑,而不是我。” 荀锦尧哭笑不得:“那也不能跟个死物过一辈子。” 娄念不以为意:“你说吧,约多久?” 荀锦尧稍作思索:“两年吧。” 两年,于修道者而言当真不久。娄念却像不满意,拽过他贴靠树干,低眼摸索他胸前衣衫:“就没可能提前?” 又想扒衣服是不是?荀锦尧无奈看娄念动作:“只是个大概的时间,无论提前与否,待我出关直接上门寻你成不成?” 娄念笑道:“成,怎么不成,你就是把寻我换作娶我,我也不会与你介意。” 几句话过去衣裳还好好穿着,荀锦尧直觉不对劲:“你想找什么?” 娄念没应声,探进他衣里那手自顾自翻找,蓦地抽出来个什么,狡黠笑道:“我就知你带在身上。” 荀锦尧定神去瞧,娄念手里拿着的竟是支玉笛——初见娄念那日他用过一次,乃是师父秦沧程赐予的礼物。 ……目标是它?荀锦尧内心小小发窘,整顿衣衫:“我师父赠予我的,又不难携带。平日若不用剑,也会拿出来用用。你拿它做什么?” “抢走!”娄念笑嘻嘻道,“不给你了你拿我怎么办?” 见他用笛子转着玩,荀锦尧也笑:“不怎么办,你喜欢就给你了。我平日不常用,我师父也不会管我把它弄去哪。” 娄念挑了下眉:“那它是我的了。但我不白抢你的,我跟你换。” “?”可荀锦尧觉得,娄念的意思分明是:我把你的笛子抢走,你缺了总不能不要我的。 “你拿什么换?”荀锦尧莫名,看娄念又摸了支笛子递来,细细一打量,材质为青竹,长短粗细竟与自己的玉笛相似。 荀锦尧奇异道:“你从哪儿弄的?撇去材料不看,几乎是一模一样……”他忽地会过意,更为惊讶,“这个竹子……你拿青竹园的竹子做的吧,你还会这个?” 娄念叹道:“阿念何其不易,若不学点本事亲手制作,又该被说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模仿荀锦尧语气正经道,“礼太贵重,我可过意不去。” “……”荀锦尧承认这话是挺耳熟。他仔细收了他的新笛子:“可你如今又打得手好算盘,凭根竹子就想换我的碧玉。” “贵了不愿收,贱了又嫌不合算。”娄念含着笑道,“但凡我有这般会挑刺找茬,也不会被你欺压至此。” 荀锦尧还真不是专门找他的茬,抱起手来靠在树干,偏头看他一会,扯起一丝笑:“那也不是。我只是想,自古有礼轻情意重一说,如今你我一物换一物,我礼重了,你也莫要当我情意太轻。” “怎么都是你的理。”娄念撇了下唇,向他走近两步,“约好了,真就两年?” “两年,”荀锦尧两手捧他脸颊,温声道,“你我短暂别离,终将再会。你要乖乖的,等我上门找你。” 娄念以唇瓣蹭他的手指,定定看他:“我走之前,陪我不陪?” “陪。”荀锦尧笑,“你走之前,多久都陪。” —— 刷啦—— 些微干燥的凉风息止,满庭竹叶最后颤巍摇晃两下。 荀锦尧缓缓睁眼,目之所及,是猩红月光笼罩下的竹林。 印象里的两年前,他与娄念的最后一次见面。 # 迷心幻梦 第99章 天天来看我吗? 荀锦尧难说自己身在何处……闭月城,亦或其他领地与魔都? 院内没有其他人的动静,荀锦尧从长廊迈下,看两侧与青竹园相似的布局,神思一晃,想起两年前,得知宗门传言后,他哭笑不得,回去与娄念道:“那些弟子满脑子馊主意又爱胡扯八道,我若把你当了只漂亮鸟儿,以竹园为笼,按你喜好收拾布置,封锁起来不允旁人窥觑,你怕是要跟我翻脸的吧?” 娄念支着下巴看他,面上笑吟吟的:“把我关起来……你会天天来看我么?” 当时荀锦尧喝着茶水一呛,怀疑娄念下一刻会说“若来看我,想关随意,”忙摆手道:“别听他们瞎讲,锁人的事情忒不道德,我可不干。” 此般答法礼节到位,却差了点意思,爱惜与珍视不足。娄念不置可否,只动了下眉毛,对他的答复并不满意。 第136章 意思不难懂,荀锦尧笑了下:“不锁你你倒不乐意了?我不过是要我的漂亮鸟儿万事遂意,竹园想回就回,当个暖和舒坦的巢穴尚可,不该以囚笼相称。” …… 这里的路为什么七歪八扭还长这么像??荀锦尧离开院子,走出一段时间,内心如是想。 荀锦尧不是路痴,但他敢肯定,再要他原路走回院子,他摸不回去……好像不该背着娄念在娄念的地盘乱走,但娄念没着人盯他,也没写纸条留个诸如“好好待着等阿念回来哦!”之类的交代,应是默许这种行为。 荀锦尧观察周边环境,能猜到此处定是魔都,或说准确些,乃是魔都绯月殿。 据传闻,数百年前的魔界并不叫魔界,众修者根据总体特征,简单粗暴将这块土地称作——猩红荒漠。字面意义的“荒”,人迹罕至的没落土地。 彼时魔修式微,为求生存,部分魔修半是主动半是被动,跑去猩红荒漠苟且偷生。 从这个时期,猩红荒漠被越来越多的魔修占领,正式更名为魔界。众魔修一面应对正道打压,一面慕强,在魔界推举强者,拜服其座下,封其为尊主,自甘追随,愿为其做牛做马,共同从正道手里讨还尊严。 他们为尊主奉上违逆者的头颅,泼洒违逆者污脏的鲜血,再在鲜血浸染的泥土立下不朽的里程碑,镌刻尊主无上的光辉与荣誉。而后,他们取魔界最中心的地段选作都城,拔除杂草,铺平道路,再算好风水,打下地基,为尊主筑建金碧辉煌的大殿,依据魔界独一无二猩红月,取作绯月殿。 …… 这地方正道没几个来过,荀锦尧全靠猜测,正琢磨能不能遇上个魔修问一问路,忽发现身侧矮墙树丛到了尽头,稍远处建筑似是亭子的结构,三面围红梨木栏,单面梨木镂空成条栅,留一半弧形空洞做门,门前珠帘遮掩,能隐约看清亭内一张长桌旁几人的身影。 “谁说我抢亲是要打破两界合约?哪个下的结论……”说话者明显顿了一下,继而不显异常道,“过来我瞧瞧。” “……”这话顺去荀锦尧耳朵里,荀锦尧顿觉头疼,抬手按了按眉心。真是好巧不巧,摸不准路的情况,还能一不小心顺去娄念跟前。也好,省得摸不回去又找不见人。 但荀锦尧敢肯定,尽管娄念知道他来了,那句过来我瞧瞧也不是对着他讲的。再一想,魔界的事情,虽说他是当事人之一,旁听怕也不大合适,正要转身退远,听得“哗啦”一阵响,珠帘掀起,亭内走出来个人。 此人一袭黑衣,身形颀长,容貌干净清秀,见了荀锦尧眼神一亮,几步走来便道:“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阿尧?” ?怎成了传说中的人物??荀锦尧心中奇异,回道:“正是,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哦我忘了介绍。”这人盯着他,认真道,“抱歉,我头一回看见醒着的本人,有失礼节的地方还望谅解。你该从阿念那里听过我,我名朗如,与阿念打小相识,算作发小,前日随他一同攻破贵宗护宗结界,现已差人登门修缮,我代我与我手底下魔修在此与你道个不是。” “……?”打完再修对不对?若说不是娄念想的点子,荀锦尧不信。 许是见他表情古怪,朗如看了眼亭子的方向,道:“今日不赶巧,几位魔界领主亲自上魔都寻阿念议事,你若要找他,等的时候太久也着急,不若先随我在绯月殿转一转,我们也能借机互相认识。” 荀锦尧没拒绝,与朗如一同远离亭子。他心有自知之明,明白如今叫外人来看,他把娄念撇开不问,转去与秦萌萌成亲乃负心之举,本也不占理。可朗如虽自称娄念关系良好的发小,与他走一会却不在这方面多问,待他态度也不曾敷衍,甚至在他提及绯月殿结构难辨、大体相似之后,主动要给他画个地图。 于是,他二人在绯月殿大致走了一遍,走到最后,又绕回了荀锦尧最初离开的院子。 朗如道:“阿念当年一把火烧了绯月殿的主殿,可他不在乎,也不差人修复,烧完之后仍住在西南一隅不起眼的小庭院。不迷向的话,你想回来只管往西南走,走到尽头摸索摸索,指定能找到地方。” 荀锦尧一路过来也发现了,说道:“他住得属实够偏。” “住得偏也好。”朗如道,“要出门的话,翻墙头比较方便……哦对了,瞧我这个脑子。” “……” 荀锦尧不知该不该腹诽这个翻墙头,见朗如一拍脑袋,递了个东西过来:“你要出门的话,记得带上这个。我们都叫它通行令,是个彰显阶级地位的东西,类似于凡界的宗门弟子牌,但效用更随意一些……比方说,你哪次买东西没带灵石,拿它比划一下,没哪个魔修敢跟你要钱。” 他手里是块木制令牌,一半正常木头颜色,一半纯黑墨色……染得还不大均匀,带着几个黑点儿,像是主人失手拿掉进墨水里,紧接着飞速抢救出来。 似看破荀锦尧疑问,朗如面无表情解释:“以前不小心把它弄掉墨水里了,见谅。” ……还真是。 “无妨,我多谢你才是。”荀锦尧言毕,觉着娄念带他回来还让他到处乱走……难道不怕他又溜回凡界么?他直觉不可能,确认道:“哪里都能去?” 朗如没有立刻答话,看他一会,才道:“不会,仅限魔都以内。魔都外环境有多糟糕……应当不用我多言?” 第137章 荀锦尧听出朗如这一句语气疏离冷淡,应是误会他负心于娄念之后又想逃跑。 “你也不应谢我。”朗如又道,“东西不是我要给的。” 那就只能是娄念给的了。荀锦尧沉默一下,点了头:“待阿念回来,我会亲自谢过。” 朗如道:“也可以,但我想……” “谢过?”身后不远传来一道声线打断,是个漫不经心的语气。 娄念靠在院门边,问道:“谢我什么?” 第100章 你欠我一场大婚 两人不约而同噤声,又极有默契循声去看。 月色靡靡,竹影细碎,只娄念一身素白立在其中。 他走近前,最终停在荀锦尧两步远外,漫不经心道:“如今我回来了,按你说的,当面谢谢我?” 常理来说,别人主动答谢叫正常,自己要求别人答谢,则是咄咄逼人。荀锦尧听得出,便能猜测娄念情绪与心中所想,正要开口,身旁的朗如突然道:“几位领主的事情谈完了?” 娄念深深看荀锦尧一眼,别开脸去:“算是,人打发走了。此一遭有血影领主在其中煽风点火引导风向。” 朗如眉头微蹙:“血影领主?” 荀锦尧曾听说过这位领主。 传闻里的血影领主实力强横,个性豪放率直,在以前的两界战争中是实打实的激进派,将正道视作仇敌,意图与正道杀个你死我活。同时,此人在魔界坐了多年领主的位子,善待手底魔修,立下的威信与名望极高。 据荀锦尧对娄念的了解,如若两年前的血影领主不曾收敛锋芒、屈服于两界休战的要求之下,娄念不会留下血影领主的性命。 可以想见,两年前的血影领主定是眼皮子活络,识得时务,知道不能惹苍焰魔尊不快,唯唯诺诺按捺两年不发,直到近日娄念亲临凡界抢亲,才敢领人上魔都问询娄念意见。 …… 区区两年时间,本也不够化解两界之间积累千百年的矛盾与嫌隙。而娄念抢亲此举,非但在凡界,在魔界也引得人人猜疑,不知这祖宗又打什么算盘。 朗如道:“是血影领主不奇怪,他的号召力强,又为再度宣战兴冲冲跑来,许多领主不会回绝。你如何与他说?” 娄念随手撩了下风吹乱的发丝:“打发过去,之后再议。” 他左耳下有一枚晶蓝的坠子,玲珑剔透,似有光华流转其中,于绯红月色里闪着清澈光芒,格外显眼。衬他颊边有种无端的优雅与高贵,挺好看的,只是这个大小与形状…… 荀锦尧愈发觉得眼熟,盯着辨识一会,耳边飘过几个关键词,对话中似提及凡界的应对措施。 单拿修缮清风宗结界一事来看,魔界后续处理还算到位。荀锦尧深知自家师父脾性,秦沧程哪怕不爽娄念先行越界,也不会在休战协议未正式撕毁的前提下,代表整个正道,将前去修缮的魔修拒之门外。 其他有用消息基本没有,兹事体大,想必各大小仙门还在焦头烂额讨论。荀锦尧再回神时,朗如已不在身侧,院内唯余他与娄念二人。 该与娄念说些什么?荀锦尧其实没有底,他能感到对方并不愉悦与友好的态度,促成这一点的结果是他背着对方与外人的成亲。 他该理亏,该心虚,该惭愧,这些情绪交杂在一同,如沉重的枷锁扣在他的脖颈与咽喉,他抬不起头,也难以说得出话。可他清醒地知道,这不是他与对方想要的结果。任何纠纷的解决措施,都是坦诚而直接的道歉与解释说明,而非毫无用处的回避与退让。 他低了下视线又抬回,率先打破沉寂:“若没猜错,你耳边的应是寒天玉?” 他试着伸出手,动作微顿,整个过程娄念并未拒绝,便拿手指碰了碰那枚玉坠,甫一入手,触感寒凉滑润,自是寒天玉无疑。可这寒天玉又缺少上古妖兽独有的浓郁灵息,应是以特殊手段收敛,挂在耳边,看上去仅是一枚起到装饰效用的耳坠子。 他有些诧异:“你怎有闲心将它佩在身上?” 印象里的娄念,哪日肯将白衣裳换掉都叫他啧啧称奇,更别提其他小装饰品的增加与更替……不为刻意打扮,只剩一个可能,是带在身边另有其他用途。 “想知道?”娄念轻而慢地问他。 荀锦尧便诚实点了头:“想。” 娄念垂睫而笑:“你问得正巧,我也有问题虚心求教于你。” 来了。荀锦尧暗暗攥了下手指,捻去指尖的薄汗:“你问。” “且不知你如何妥善打点两年时间,忙碌修行归心剑法,还能心无旁骛与你师妹缔结一段至美良缘?”娄念悠悠地道,“我也不瞒你,但凡我有这般能耐,苦苦等待两年过去,也不会独守空房,招致薄幸之人遗忘背离。”他抚掌叹息,“你多厉害呀,大方点别藏私,好好教一教我怎么样?” “……”荀锦尧听出溢满而出的嘲弄与奚落,果真是来寻自己秋后算账的。 可这笔账实实在在,娄念再是寒碜人,他也不能不认:“你想知道我与师妹表面成亲一事,我们细细谈一谈。” 他理亏又不是不能示弱,稍有踟蹰,扒着娄念一侧肩头,在那两瓣唇边亲过,低声问:“好不好?” 娄念眉眼微垂看他,没有买账,别开脸与他让开两步,才淡淡道:“表面……你先负我,如今又想我怎么信你?” 第138章 有些东西是信任作祟。若两人之间缺失基本的信任,仿佛他说什么都不会再起作用。荀锦尧慢慢落回手,心中空落,他动了动唇:“阿念,我心中唯你一人。” 娄念不置可否。 未等来回应,荀锦尧分散注意,拨弄身侧竹杆枝叶:“你该知道,约摸一年前,飞鸿宗管区内,八达城附近一小村落中平民百姓尽数丧命,就连飞鸿宗内,也有一批弟子因涉足那小村落而纷纷癫狂,或神志不清,或直接死亡,整个修界为之震动,不知个中缘由,均以为招惹上某种罕见的凶煞邪物。” “其他宗门上门问询,加之多次介入调查协助,飞鸿宗不得已告知缘由,原是上古妖兽墨蛟之灵妖精华,迷心镜在其中作祟。” 迷心镜与鬼森牙锻造的碎骨刀等同,真真叫个凶煞邪物。 娄念稍作沉默:“迷心镜贵为上古妖兽墨蛟之灵妖精华,却早在上古时期破碎成不知几片,除却隶属于魔界幻雾之城的一片,其他几片皆处于遗失状态。飞鸿宗于一年前偶然获得一片,贪心独占,对外隐瞒线索,暗中将迷心镜运用在法器符阵为宗门所用,结果却赔了夫人又折兵,逼死不少凡人与宗门弟子。” “这又怎样?”他道,“两年间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比你少。你若想用它们转移话题,我劝你莫要浪费时间。” “我没想转移话题。” 荀锦尧道:“你可知自此以后,两大宗门为迷心镜的后续处理意见不合,飞鸿宗意图继续研究利用,清风宗则想要将其彻底封印。” “更不巧的是,早在过往,两大宗门就因飞鸿宗想要登顶仙门首位,清风宗亘在眼前碍事而不大和气,如今矛盾进一步激化,只是同为正道仙门,关系僵化各自难为,战时也确实帮助彼此度过不少难关,明面不好撕破脸来。” “飞鸿宗的莫凌……”娄念低下声音,“他两边得罪,从魔界悄悄弄了些魔修过去,动静不大,我便一报还一报,也走私底下给他找了些麻烦。再然后?莫凌逼你与秦萌萌成亲不成?” 荀锦尧道:“当时,飞鸿宗传来一则讯息,原话是说:‘两大宗门战时曾同并肩,共患难,如今度过生死难关,迎来和平安宁,属实不易。飞鸿宗珍惜此等缘分,亦由心佩服尊重清风宗与魔界率先交好的决心,经慎重考虑,愿与清风宗结下联姻之约。我莫凌膝下虽无子亦无女,门内却有一得意门生,收起为亲传弟子,视其如己出……’” “……莫凌宗主于梁弘毅大肆夸奖,编造梁弘毅对我师妹的欣赏喜爱,无非表明两大宗门与联姻双方条件差距不大,希望我宗莫要回绝。” 娄念哦了声:“秦宗主拒绝了?” 荀锦尧道:“撇开梁弘毅与清风宗的私人恩怨不谈,莫宗主心怀不轨,是想借机结合两宗势力,实现一统仙门之鸿愿。最初我师父怒极,撕毁飞鸿宗传讯,不予回应。但莫宗主……他既敢提出联姻,就是早有准备,从各方面接连施压,逼得我师父半年前不得不点头同意,以未来即将召开的仙门大比为由,要求梁弘毅在其中夺得魁首,作为最基本的妥协。” 娄念道:“实则是为拖延时间,待你出关归来将实情告知。两大宗门实力齐平,若不接受梁弘毅,转去找个各方各面比不得他的,只会被当作挑衅与污蔑。因而,秦宗主反不如将宝贝女儿托付给信任的亲传弟子……” 他听来却笑:“甚好,凡界仙门真真叫我大开眼界。” “是假的。”荀锦尧道,“只是表面,连我师妹……” “我凭什么信你?”娄念打断他,“你甚至不曾提前告知我,你的安排满打满算,而我只是你计划中的例外……你要我信你,难道不是只要我别借机找你们凡界的麻烦?” 荀锦尧手猛地哆嗦,折断了一枝竹叶。他闭了闭目,轻声道:“不会。阿念,我不曾那么想。至于为什么不提前告知你……” 他转过身来,神情复杂:“我心许你两年之久,不会半点不了解你。” 肉眼可见,娄念的眼色迅速暗了下去。须臾,他偏了下脑袋,笑问:“有多了解,阿念心中好奇,你且说说看?” “你会从根源解决问题。”荀锦尧道,“问题出在迷心镜身上,你就把迷心镜烧了、毁了,亦或占为己有。同样,问题出在飞鸿宗联姻,你就会……”杀伐抢掠,无异于重演千百年来血腥残酷。 他微落眼帘,没再说下去,过会才低声道:“我不曾百分百确定你会来抢亲。大事临头,人都有天真的时候,我以为你会给我更多时间,趁夜深人静来找我的麻烦。” “哎呀,”娄念拧眉为难道,“赶在你成亲当日,趁夜掀了你的婚床,再叫你师妹亲眼瞧瞧你是如何屈居人下尽得身为夫君应尽的责任……” 他一拍手,语气轻快道:“好主意,我怎就没想到呢?” 荀锦尧平静看他:“阿念,别开这么没品的玩笑。我不强求你信我,也不觉得我不要你找凡界的麻烦,你就会听话不找。” 娄念不作声,安安静静走近,欠了点身凑在荀锦尧面前,有些恨恨地道:“阿尧,你不懂……我要你只在乎我一个,就算不能,我也得排在所有人前头。你把我捧在心尖儿上,你说什么我不听呢?” 荀锦尧想说,不是的,那非他所愿。可他未来得及,娄念倾身过来,含住了他的唇瓣,亲密无间却粗暴凶狠,乍然舌尖一痛,尝到血腥,都被尽数吸吮舔取,像在讨还两年来的空洞与错付。 第139章 “你头一次大婚不属于我。”娄念捏着荀锦尧的下巴缓缓摩挲,凝视荀锦尧的面孔,低低道,“阿尧,你欠我的。” 他看上去是平静的,可透过表层,荀锦尧看见他眼底酝酿的重重风雨,暗流汹涌。 -------------------- 阿尧:老攻不开心,我惹的,怎么哄?(无助) 第101章 我报复你 娄念抛下一句你欠我的,随之撒了手来,大步离去,直到次日一早没见着人影。荀锦尧无法,暗中确信这次的娄念不容易哄。 屋外有鸟鸣啁啾,清脆悦耳。荀锦尧推门出屋,见一道身影蹲在青石道旁,将手里捧着的醉红果丢给地面活蹦乱跳的鸟儿。 朗如站起身:“你喜不喜欢醉红果?我特意从屋里带了出来,挺甜的,你尝尝看。” 两人站得近,荀锦尧昨日就见他个头出挑,这会有了心思,暗中比划一下,发现他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头…… 荀锦尧暗中惊讶,也不推拒,随手捏走两个道了谢。余下果子全被撒下,几只鸟儿推挤争抢果实,朗如说道:“这些鸟儿放着凡界风光不赏,独独飞来魔界熬着困苦日子,我打心底佩服它们。” 荀锦尧道:“时候入秋,魔界地处大陆南部,又受九幽深渊中苍灰魔焰影响,比及外界温度要高。这些鸟儿一路迁徙,初来乍到,不知魔界不适生存,过不多久应当还会离去。” 朗如点头:“你倒是个靠谱的,可惜以前我不认得你,否则万不能被阿念误导多年常识。” 荀锦尧一怔:“他如何误导你?” “他说它们不想活了,特意飞来给人当吃的。”朗如面无表情,认真道,“我们那会年纪尚小,全靠打猎生存,就比方天上鸟儿,打一只烤一只,方便又能填饱肚子。因而他一说,我深信不疑,打那之后多年不曾问过别人,都当是鸟儿想不开犯了抑郁,不远千里飞来魔界自寻短见。” “……”荀锦尧沉默,“结果而论不算离谱,无怪你会受他误导。” 几只鸟儿还在抢食,朗如往后避让:“他不懂瞎讲,我怨他,他也不当自己有错。” 荀锦尧笑了下:“你与他打小相熟,他昨夜可是跑去了你那儿?” 朗如看他一眼,神色里含着兴味与好奇。 “没有。”朗如道,“我终日闲不住,无事可做便要寻个伴儿一同上街溜达,不料记忆里最后见他,就是昨天在这院子里头。” “是么……”荀锦尧沉吟,忽然怀疑娄念铁了心要避他,既不主动凑他跟前,也不叫他从熟人口中得知自身下落。 ……这样不开心?荀锦尧情绪低落,真切觉出束手无策。 他二人两年前遇上意外,不过是些明面耍弄心思,暗里占尽便宜的小把戏,后来荀锦尧恍然大彻大悟,往往不会介意纵着惯着娄念,因而合计一看,他哄娄念的次数并不算少……可这还是娄念头一回避着不让他哄,他又不能放任不管。身边有个朗如,兴许他可以询问娄念平日常去的地方,挨个找去看一看。 荀锦尧刚想罢,朗如问道:“你若闲着,可愿随我出去转转?”他笑得赦然,解释说,“阿念总道我闲不住又话多,倘若我一人出去没个说话的,逛遍整个魔都也觉着枯燥无聊,不够尽兴。” —— “啪嗒”一声,一枚白子落在棋盘。 池露笑道:“孟大小姐这两日怕是都不肯见你了。” 屋外有姑娘浅吟低唱,隔着门前不远一扇屏风,悠长曲声绵绵于耳。而屋里头淡淡玫瑰香弥漫四溢,若再配上一盏好茶好酒,不讨闲趣儿,静坐细听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两日?” 娄念趴在桌上,指间捏着枚黑子闲闲晃悠:“我觉着少了,没个十天八天,她断不会分我一个正眼。就是分了,也得跟今早似的提着她那把扇子,边骂个痛快边敲个够本。唉……”他轻叹,摊了摊手,“孟阿娘嫌我,阿尧薄我,阿念惯会自讨苦吃,这回是彻底没人要咯。” 池露摇头:“你一时冲动,该与孟大小姐等人好好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不是冲动,”娄念落了手里棋子,“我深思熟虑,知道我想要什么,无需别人助我再做决断。是我的就是我的,夺回来了,其余的听天由命。” 池露哑然,静默着跟了枚白棋:“但你如今也知荀仙长另有内情。你抢亲一遭牵连诸多,连锁反应后患无穷,难道不就要老实后悔?” 娄念却笑了声:“我后悔什么?不该莫凌后悔……”他话一顿,又皱了眉,“不对呀,我若真把事情闹大,岂不是正合了他的心意?两年前他就看我不顺,倚老卖老,想教训我顿狠的……啧啧,失策!” 可池露未从他话里听出真情实感的遗憾,恰恰相反,她听出一种将行报复的狠厉。毫无疑问,苍焰魔尊与飞鸿宗主的梁子是正式结下了。 她心中为难,撑了撑额头:“非是露姐姐说你不好,可你也不曾问过荀仙长的意愿,如今累得的不止是他,还有他背后师门,你可都想过了?” 娄念撇嘴,手里抛着枚棋子,小声嘀咕:“想过,我也知错,可他随随便便不要我了,我一定要报复他的……” “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池露哭笑不得,“你瞧瞧,走到这一步如何才好收场吧。” 第140章 他一夜未与荀锦尧见面,除却心中不悦,还因着点儿心虚,矛矛盾盾的,接着闹不好,认错也不好,干脆跑来鸳鸯楼独自讨个清净。池露心中知晓,放柔声线劝道:“你抢荀仙长回来,不也是想跟他日后好好的吗?” 娄念没吭声,池露又说道:“既有这个打算,你得跟人把话说开了,认认真真道个歉。我瞧荀仙长也是位性情中人,断没有解不开的误会过不去的坎儿。” 娄念微微抿紧唇线,正要出言,忽听见屋门轻轻响了声,外头姑娘的曲声放大不少,随之传来一人话音:“恕我直言,阿念不是靠谱的人。他会耍赖闹小脾气,如今未必是不信你,只是生你的气,打死了不想顺你的意。” 说话人伴着脚步声渐近,绕过屏风,与其后桌旁的娄念对上视线。 “……” “……” 除却门户透过的微弱曲声,一时静寂无声。 半晌,朗如看看身侧荀锦尧,一本正经对娄念道:“你得相信,这是今日我讲你头一句坏话。” 第102章 你娶我吧 荀锦尧随朗如在桌旁落座。他发现娄念这位发小有点自来熟,与他边走边聊,无知觉间拉近不少关系,并开始暴露喜好八卦的本质,旁敲侧击打听他与娄念之间的事情。 问的问题没哪儿不能讲,荀锦尧听懂后顿觉好笑,避轻就重答了,换得一阵啧啧惊叹与感慨,之后便被领着去了魔都鸳鸯楼,据说是孟薇雪掌管的地盘。 池露倒了茶水,笑说要去瞧瞧其他姑娘,推辞挽留出了屋。朗如左右看他二人,举手示意:“人贵在有眼色与自知之明,我夹在中间不太好,干脆我也出去吧。”话落就抱着一小盘醉红果溜了出去。 “……”他也太耿直了!荀锦尧无言,愣是没来得及喊他回来,无奈摇头,见娄念自己跟自己下起了棋。 荀锦尧大致扫了眼棋盘,一挑眉梢:“你棋艺这样精湛?” 娄念抬了抬眼,微勾唇:“一般,放在真正懂棋的人眼里不过尔尔,相反要是个不懂的么……”他顿了顿,低回眼去没接着讲。 “?”他又挤兑人。 荀锦尧心道他没完没了,专把自己拐回来穿小鞋,就着位置方便,捡了几颗白棋在手:“来吧,下一局试试。”我叫你瞧瞧我懂不懂! 棋盘上的棋子没打乱,二人顺着下一会,荀锦尧道:“你曾说魔都是煞罔独属宅院,两年来我一直当它冷冷清清,不够热闹。今早与阿如出去一趟,才发现你们这儿该有的都有,不比凡界城池差上多少。”他想起什么,笑道,“苹果也栽起来了,就是时候太短,没到结果的年头。” 娄念垂着眼睛看棋盘,黑子放在白子旁边:“说了会整顿,我不想成天住在像要闹鬼的空城,一群人唯唯诺诺也没意思,不如随意自便。” 没再阴阳怪气,顺利交流是好事,可荀锦尧看看刚被娄念堵死的棋路,捏着手里白棋,顿时陷入僵持与沉默。他随便挑了个空处落子:“挺好,我也喜欢热闹些。” 几乎他刚抬手,娄念又把棋子放去新落的白子旁边,应着“啪嗒”一声,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今早上你与阿如说了什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下法?看他的棋子,荀锦尧心中莫名,饶是认定他棋艺了得,也没在这一步里看出精髓,且当他跟自己相同,随便下的一子。 想想娄念刚说的话,荀锦尧了然笑道:“阿如没说你坏话,只跟我谈了无足紧要的小事,其余的都是我一面好奇,一面打发时间,向他问了你二人曾经的事情。” “?”娄念抽了下嘴角,“比如什么?你实话告诉我,由我自己判断判断。” 荀锦尧回忆一下,掰着手指数:“不多,只说你一人闷着倒腾术法烧了自己的院子,烤鸟儿失败后研究许久的烧烤方法,刚来鸳鸯楼被姑娘们当小女娃打扮好几个月,叛逆又不服管教惹得煞罔魔尊心头疑虑。” “……?”娄念越听表情越是古怪,最终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二人简直……这都什么?我去给他嘴缝上。” 见他真要起身,荀锦尧一怔,忙按着他手:“你紧张什么?我说不是坏话,自是因我不觉得它们抹黑了你的形象。除了最后一条不大机灵,别的都……”荀锦尧忽地没忍住笑,“挺可爱。” 娄念睨着他:“阿如说的不全,我小时候很乖,样貌没有威胁力,被人欺负还没几个疼我的。” 荀锦尧仍是笑:“如今有我疼你,你觉着够不够?” “扔着我两年不管,转去跟秦萌萌成了亲……”娄念将棋子重重点在棋盘,别有意味地道,“你真会疼我,我无以为报,受之有愧呢。” “我……”荀锦尧一时语塞,看他绕着白棋下子,讪讪跟了枚白棋。 娄念语气淡淡道:“煞罔一事也怪不得我,全是他又蠢又小心眼儿,嫉恨怨愤我惹了事情总能招致孟大小姐管教关心,又不愿下场给孟大小姐当儿子。” 他又绕着白棋走,蛮不讲理的下法,偏还把荀锦尧堵得死死的。 荀锦尧盯着瞧一会,突然懂了——摆明了他也不想赢,只想叫荀锦尧输。 字面意义的,这人真会添堵。荀锦尧沉默半晌:“……你玩呢?” 娄念不掩饰,理所当然反问:“下棋不就是玩儿?” 第141章 荀锦尧心道:不,你玩的不只是棋,还是我。 他叹了声,随手将棋子丢回棋盒:“得了吧,我见你是还闹着别扭。”他无计可施,“该说的都说,我不知如何哄得好你,不如你自己说说怎样才好,都听你的。” 娄念安静看他一会,也把棋子丢了:“都听?” 荀锦尧点头:“我先说好,别太过分。” “哦,”娄念两手交叉搭在下颌下,无所谓道,“那你回去跟秦萌萌好去吧。” 荀锦尧眉心一跳:“你开什么玩笑?” 娄念只是看他,不应声。 僵持半晌,荀锦尧拿他无法,起身走到他身旁,犹豫一下,按着他肩膀跨坐在他两腿之上,见他仅是挑了下眉梢,没有阻拦,继而倾身拥住他腰身:“我有心哄你也想跟你好,别再闹了,嗯?” “不是你在闹吗……”娄念拖长嗓音埋怨他,“你二人正值新婚燕尔,就是兴起想带个陪衬回去,阿念一介弃夫,不太吉利吧?” 他说话时胸膛距离贴得愈近,暖热的温度透过衣衫,荀锦尧一阵恍惚如梦,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两年前亦或两年后。 他想起过往,时光倥偬,区区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说它长,它长得像经历无数个日沉月升,斗转星移;可你若说它短,它无波也无澜,仅用“两年”短短二字就能概括。 两年间,院里苹果花开花又谢,他浑然不觉,只知长剑嗡鸣声中,有什么在他眼前飘浮晃动,弹指之间化作虚无,一举突破困扰他多年的十重门槛。 他又惊又喜,不顾新掌握的剑法不够稳固,推门欲走,无意想起与娄念定下的约定,不知怎的心血来潮,提起笔来洋洋洒洒,拟了张婚书就想甩去娄念跟前问他嫁是不嫁。熟料正当欢喜,他的师父愁眉不展,带来一场梦碎。 他的两年迎来尾声。倘若残酷现实化作一场狂风暴雨,他便是经受洗礼磨难的一叶颠簸孤舟。 事与愿违,饶是天大的本事,他也是想不到的……荀锦尧阖起双目,轻声道:“还叫不闹,当我看不出你一再试探我心向谁?我若真听你的回去了,你怕要拿我始乱终弃的名头再去抢一次。” 娄念很快撇了下嘴:“阿念是好兔子,不屑吃你那回头草。你走你的,看我还抢不抢你。” 荀锦尧不禁笑道:“好兔子嘴还这么挑?我养不起,按你说的收拾走人吧。”说着他就要作势起身,却觉腰间一沉,被娄念按了回去。 “走哪儿去?”娄念不满地道,“我只说懒得抢你,没说懒得拦你。” 荀锦尧凝视他:“你这兔子嘴又挑又硬,难伺候。” “这就难伺候了,更硬的怎么办?”娄念眸色颇深地看他,揽着他往怀中收紧,“我要你多多的哄我,之前的都不够。” 荀锦尧在他嘴角亲了下:“别讲荤话,你且看看场合。” “场合怎么了?你位子坐得正好。”娄念眨了下眼睛,“我让她们别进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对不对?”荀锦尧无奈,指节敲了他的发顶,“孟大小姐的地盘,你收敛点,我听说她近日烦着你。” 娄念点头:“懂了,你想点子疏远我。” 荀锦尧笑了下:“方才你要撵我的不是?”他微微正色,“我仔细想过了,你想要的我给得了你,你若要一场大婚,我娶人一次,相反被娶的经验尚还为零。你稀罕的话,我将它的所属权交由你了。” “……”娄念眼底松动,在荀锦尧眼里看到毫不退缩的真诚与坦荡,绝非惺惺作态的虚伪。半晌,他喉结滚了滚,飞快落低视线,没再与荀锦尧对视:“阿尧,我抢你回来,你会不会……” 吱呀—— “既说了过来的是荀仙长,我自是怠慢不得的。” 荀锦尧未能听全娄念的后话,听闻这道许久未听过的熟悉女声,忙拍娄念抱着他的手臂,示意娄念赶紧松手。 娄念勾唇笑了,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我不松。” 荀锦尧起不来,索性放弃,也小声念他一句:“不成体统。” 这次娄念笑出了声,话音恢复正常音量:“我就是要孟大小姐知道,她不要我,还有人要我呢。” 刚出现在屏风一侧的孟薇雪抽了抽眉毛,没好气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已叫孟薇雪看着了,荀锦尧再要起身没受阻拦,拱手道:“孟大小姐,许久不见。” 而娄念听了孟薇雪问话,脑袋往桌子上的臂弯里一埋,装作没听见。 “……”逆子!孟薇雪也装没看见他,与荀锦尧道:“荀仙长去我那儿坐会罢,两个人叙叙旧,免得叫人打了茬。” 娄念耳朵一动,复又匆匆抬头,拍了下桌子:“这位比阿如更能在背后讲我坏话,她的话多掂量!” 孟薇雪冷哼一声,甩袖就走:“稀得讲你。” 荀锦尧忍笑,没作声。 —— “荀仙长,随意坐罢。”孟薇雪亲自倒一杯茶递过,“犹记当年初见,边境小城连份像样茶叶都拿不出手,徒叫荀仙长看了笑话。” “哪里,好歹尝了回正宗的醉红酒。”荀锦尧道,“都城条件是比边境好出不少,我听闻治理方面有孟大小姐的参与?” 孟薇雪笑道:“曾在凡界小城插手管事,眼界宽泛不哪儿去,偶尔提些意见,尽得绵薄之力也不虚多年见闻。” 第142章 凡界?荀锦尧一怔,旋即想起孟薇雪曾为正道修者,原身份不明。 他道:“以前的魔界强者为尊,从生存制度来看更像竞技场,缺少凡界各方面规矩条例,杀戮与争斗的频率就高。我看如今……”他想了想,“孟大小姐是想逐步完善魔界生存与交易制度,达到无形间限制管束的目的。巧妙的做法,来日必将有所收效。” 孟薇雪道:“还想与凡界持续接洽,可惜被死小鬼搅合得一团糟。” “他……”荀锦尧垂眼笑笑,“年纪尚轻,打小受到魔界环境熏染,做不到对每个人的性命一视同仁,加之实力作保,行事随心所欲,有些东西并不在乎。” 孟薇雪叹道:“你能给他说话我放心。想当年,我捡他回来叫他读过不少书,万没想到还是长成这副死样子。”她倏地起身,郑重行礼,“今日的事情有我一份过错,我必须向你道歉。” 荀锦尧忙把她劝回了座:“孟大小姐言重,今日事出最大的过错方只在我与阿念,你这般客气,我岂不是更要为我薄他情意忏悔道歉。” 孟薇雪两手握紧扇柄,犹豫一下还是问:“你与他到底怎么回事?我瞧方才……” 她迟疑着,没接着讲。荀锦尧却懂她意思,一通长话短说解释罢,孟薇雪更扶额忧愁:“是他冲动,是他的……” 她想起什么,微蹙眉:“秦宗主之女可知道个中缘由?” “起初不知,现如今……”荀锦尧忽发觉他是一次性负了二人心,不知对谁喃喃道,“就当是我还宗门与师父收留之恩情吧……” 孟薇雪沉默一会:“姑娘命里缺的,你莫要太上心了。” 荀锦尧摇头,过会才道:“坐在宗主之女的位子怪不得她,我上心也没用。人在其中,总有一事两事不由身,保得步步行端正,该尽的责任尽,给良心一份交代,其余的听天由命罢。” “……”孟薇雪垂眸,抿了茶水,“我还真想叫你帮我上心一个人。” 荀锦尧笑:“那个啊,是得多上心。” 孟薇雪也微微笑了:“他是铁做的脑袋,敲他也不吭声,我是管不得了。” “是么……”荀锦尧视线沉落杯中茶水,“我倒觉着他心里清楚,此间事无两全,权衡掂量择选其一,至于未能成全的,老实挨敲算作知错认错。” “不用管他,”他微顿,“真到万不得已,事情不是我们预测得了的。” “万不得已……”孟薇雪低声念了遍,说道,“荀仙长,我之所以避开阿念,就是想与你说这些话。我只是想,今日做的事情,来日都是要遭报应的,他有超人一等的实力,想要施展手脚表露能耐,不足为怪。同时年纪不大,容易不慎走偏了路。” “他是我领回来养着的小子,我看他长大,以前一些事情不提也罢。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引导他一路向正,不要借复仇亦或其他由头,如煞罔一般走上嗜血残杀的不归路。” “就当是我的不情之请。”她认真严肃道,“愿你能代我与真正关心他的所有人看顾他未来的每个日与夜。” 第103章 撵我走吧 苍焰魔尊亲临凡界抢亲数日后,外界众说纷纭。 有道是清风宗大弟子招致苍焰魔尊不快,苍焰魔尊为求报复,赶在大喜之日将他掳走,叫他在魔都绯月殿里受尽折磨;也有道是清风宗与苍焰魔尊私底嫌隙,苍焰魔尊便率人破坏清风宗护宗结界,搅合清风宗之女与大弟子大婚,将上流大宗牌匾踩在脚底。 一时间清风宗地位尴尬,背负破坏两界关系的责任,也可说是揭露魔界真实面目的责任,同时作为两年前首个提倡两界和平的宗门,接受众多仙门修者质疑与谴责。 不出多久,不乏居心叵测之人根据种种线索推断两人相识已久,一通大肆渲染,最具说服力的说法就成了:清风宗养出来个正道叛徒,那受人仰慕的大弟子与魔界早有勾结,眼看时机到来,随魔尊演一出抢亲好戏倒打凡界一耙,抹脏师门脸面,叫师门深受其害! 却没叫清风宗从中摘出,恰恰相反,不知谁人怀着不轨心思煽风点火,说是清风宗与苍焰魔尊关系匪浅,欲要借魔界协助登顶仙门首位,才在两年前主动提议与魔界谈和。 而这两种说法从何而来无人知晓,许是由同一波人传播也未可知。 有正修嗤之以鼻,有魔修拍手称快,一方贬低,一方维护,逐渐将抢亲一事演变作话题中心,争吵不断并将问题发散,生生把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抬举至天崩地陷的大事。 期间,血影领地魔修与明德宗正修扯起纠纷,“失手”打死不少人。两界彼此吊着,态度暧昧不明,几番试探下来,虽没正式宣扬,关系再度僵化却已成为共识。 这日,飞鸿宗召集各大仙门主事者,问及攻打魔界幻雾之城一事。 “不妥。”秦沧程正色道,“莫宗主,我知道你不死心,你想要幻雾之城中的迷心镜碎片。” 原落到飞鸿宗手里的迷心镜碎片在众仙门慎重考量之下被封印,倘若获取幻雾之城中的第二片迷心镜碎片,莫凌定要想点子将其取出来再做文章。座上人表情变换,犹疑道:“事关迷心镜碎片,莫宗主就是想借幻雾之城打压魔界嚣张气焰,也得再三思索吧。” 一人恳切道:“不错,迷心镜终究是邪物。诸位想想碎骨刀,凶名赫赫,拔出鞘来必要见血,斩了人后又总在伤口留余多日不散的阴煞气息,我等在它那儿受过的教训可不算少,为绝后患,不该将同为凶兽精华的迷心镜派上用场。” 第143章 “碎骨刀?”有人扬声道,“四大上古妖兽灵妖精华唯有迷心镜与鬼森牙显现世间,今时不同往日,煞罔魔尊一死,鬼森牙定然落到苍焰魔尊手里,我等若不加紧利用迷心镜,来日岂不是更难与苍焰魔尊对立?” 底下静了会,开始有细碎讨论声,一人猛地拍桌起身:“早说不该将迷心镜封印,危机与风险并存,若连尝试都不敢,岂不是白白浪费手头上好资源?!” 他将矛头转移,不善道:“秦宗主,今日的事情有你一份责任,众仙门看在昔日交情不予追究,却不代表会屡屡听你提议。这事儿都临了头,可不允你畏缩不前,不敢与魔界牵扯事端。还是说你当真与你那徒弟一般,是魔界派来迷惑人的卧底?” 这话忒不客气,定是憋闷已久。众人互相比眼色,争辩声再起。 “秦宗主。”首位传来一道声音,忽地满室寂静。莫凌悠悠道:“你句句不离迷心镜,是生怕飞鸿宗成功利用迷心镜,一举跃至清风宗头顶?” 秦沧程表情不变:“莫宗主,慎言。我不过就事论事,参考幻雾之城安梦冢中修者遭遇和半年前死去的弟子,迷心镜会带来什么你不会不清楚。我猜不到你想用它做什么,也不知你何来的自信控制它。” “我能做什么?”莫凌冷淡道,“我从不曾苛待广大仙门同修,反是你清风宗……”他嗤笑了声,用意不言而喻。 “……” 会议后,离开的修者小声道:“清风宗如今话语权是再比不得飞鸿宗了,分明句句在理,却连些小门小派也敢跟莫宗主一道给人甩脸色。” 同行者谨慎道:“清风宗大弟子至今未归,谁知秦宗主私底做了什么?相关言论不当讲,小心叫人听来去。” “莫宗主亦是心思难测,幻雾之城说打就打,从前也不见他有这样大的野心。” “那是从前有煞罔魔尊威胁压在顶头,如今不见苍焰魔尊叫嚣宣战,莫宗主也该揭开他那张面皮子了。” 秦沧程听来不言,一路凝眉深思,在清风城一不起眼的角落撞上个人,拦他那人遮了半张脸,对他就轻声唤:“师父。” 秦沧程面色蓦地一变:“是你?!”他忙四下打量,也低声道,“你跟我过来!” 荀锦尧默不作声跟上,与他回了清风宗内,未惊动宗内弟子。 大门一合,秦沧程沉声就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又是怎么回来的?” 荀锦尧低了眼睫:“师父,我知你想问什么。那日抢亲只为抢亲,再没有其他用意,而如今我要回来,无人阻拦我往哪里去。” “只为抢亲?”秦沧程气极反笑,笑音似浸了潭刺骨的冰水,“魔界于你倒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了!当初说要表面做戏师父应你,也知此事强求不得,可你……” 他眸子里的光忽明忽暗闪动,像一场僵持不下的拉锯,终是咬牙道:“看在你我师徒多年情分,该交代的,你通通给我老实交代清楚。今日的事情,你说,我就敢信,要不要实话实说,全看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 荀锦尧一瞬神志恍惚。决意来清风宗之前,他反反复复想过一些东西。 近日的事情比他预想还要糟糕,他迷茫彷徨,心头不断盘问,许是他自以为是,才将事情越搞越砸。可后来他又看得平淡,坦然心想,是进是退,他的抉择总要让不同人陷入为难。是他夹在中间,当二者犯了冲突,想要他不管不顾事事不得罪,本也不可能。至于他要做的…… “……苍焰魔尊不甘我为人夫,才会率人来凡界抢亲。从始至终,我没有背叛师门的想法。他也……”说着话,荀锦尧注意到秦沧程眼里愈燃愈烈的怒火。 他的声线颤抖着,仍沉重而铿锵地道:“他也绝无打破两界和平之约的打算。” 秦沧程压抑着火气:“你还要为他说话吗?” 荀锦尧眼神哀恸:“师父,我在陈述事实。你平心想想,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凡界偏见,从不由心底认同与接受魔界……抢亲,凡界不是从未发生过,凭什么换他魔界尊主来做,就被说是发动战争的前兆呢?” 秦沧程狠狠道:“你懂,就你懂是不是?连宗门都难在其中插话,你究竟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你有本事,你心里通透,你把这话拿去外头讲讲,看看谁肯听你辩驳?” “可我……”荀锦尧看秦沧程的面容,蹙紧的眉心化不开忧愁,滔滔怒火里烧着不解与惋惜。 荀锦尧嘴唇抖了抖,短暂失神,忽而不知他的师父到底如何看待他。 他想起初见秦沧程那年,他四岁,生父与人赌牌输了大笔钱财,苦于家中清贫,迟迟还不上账。时间久了,讨债的一帮人心里记恨,怒气冲冲追来家门,提着斧头便砍了他父亲的脑袋。 滚球一般的脑袋掠过脚旁时,他怔愣又惶恐,下一刻便被娘亲抱入怀中夺门而逃,逃去了治安良好的大宗门坐落之地,清风城。 母亲有一手绣花的好本事,凡经她手过的布匹无不针脚细腻,绣出的花纹精致漂亮有如活物,在城中布庄打了半月下手,名声便广泛传开,吸引城中富贾注意。 富贾见家中妻妾对母亲的手艺爱不释手,索性大手一挥,差家中管事以大笔银两为酬,邀母亲往家中当个绣娘。母亲激动落泪,应下后连连答谢主人恩情,拿着半月以来在布庄赚来的银两,领儿子吃上离家以来第一顿像样饭菜,自己却生怕有了这顿没下顿,连件体面的衣物也不换。 第144章 衣衫褴褛,不妨碍她满面喜色,摸着儿子的脑袋,手指街上来往人群中身着一袭浅色青衫、据说是清风宗弟子的修者,柔声道:“等娘亲赚够银钱就送你去城里学堂读书,有了学问见识,日后咱们阿尧出息了,也能进大宗门里当着人上人,不跟娘亲吃饥一顿饱一顿的苦。” 荀锦尧不懂母亲说的大宗门是什么,只听她说吃苦二字,便舀起碗里软糯甜腻的汤圆,单手捧着怕掉,颤巍巍往母亲口里送,眨巴着眼睛:“等阿尧出息了就去大宗门揉小汤圆,有天天吃不完的小汤圆,娘亲就再也不会苦啦。” 母亲含着他送来的汤圆,失笑摇头。她给富贾家做工,不好随时看顾儿子,便将年幼的荀锦尧托给布庄的老板娘照料。 彼时荀锦尧不爱哭闹,却也缺少小孩瞎跑乱窜的鲜活劲儿,抱着膝盖往布庄门边一坐,对人就眼巴巴盯着看,幼犬似的乖顺,却不怯懦,除非问他一句,否则也不吱声,唯有母亲做工回来了,才会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往母亲怀里钻着小声叫一句:“娘亲回来啦。” 日复一日,富贾时常见母亲,看她容貌柔美,做事利索,对她越是青睐有加,赏的银钱也越来越多。 她如愿给儿子买了书卷,勾指约定过两日领他在城内找个接收小儿的学堂,眼看儿子乖巧点头,她如往日一般离去,却不料此一去再未能归,唯余的,只有富贾家水井里一具冰冷尸体。 消息传回来时,布庄的老板娘连连叹息,拿着怜悯的目光看门边呆坐着的小小身影。一个四岁的小孩儿,无父无母,仿若整个世界坍塌在眼前。 从这日起,老板娘发现荀锦尧不会总在门边待着,每日总会消失那么两三次。 那会赶巧,清风宗的宗主亲自来了布庄,牵着个面蒙素色面纱的女子,脸上盖不住的喜气:“你瞧我娘子适不适合红的?” 不待老板娘答话,女子就嗤道:“你倒会打算盘,还未过门就喊起了娘子。” 老板娘心中惊奇,细细一打量,立时笑开:“姑娘有喜了呀!秦宗主可真是,这样大的事情都不往城里宣扬?” 秦沧程摆手:“大不了的事情,怎至于闹得人尽皆知?坐着我这宗主位子,倒怕一群魔修循着信儿来找我娘子的麻烦。” 老板娘忙道:“还是您二位考虑周全。就不知这娃儿可有了名字?” “有,怎得没有。”秦沧程笑道,“既是我与我娘子的孩子,当然要取我二人名里的字,若是个姑娘……” “我看你是就想要个姑娘。”女子道,“给小子取的名字简直不堪入耳。” 老板娘笑听一会,忽而想起什么:“说来,我这儿也有个小孩。” …… 清风城中没谁怀着恶意将小孩拐去卖掉,老板娘当是荀锦尧总算学会自个溜达,不会去寻。没见识的小子,本就该喜欢这个地方,并对它产生好奇。 可她没有想,那终究只是个四岁的孩童,最大的本事就是会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再是喜欢这个地方,哪日见着路过的小孩儿握着根糖葫芦,被父母又亲又抱地揣在怀里嘘寒问暖,仍是会难过,会想哭。 但他一个没家的小孩儿,活的得是多小心谨慎啊,恰似他只敢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花儿,他难过了,从不敢当着人的面子哭泣,生怕吓着人了,惹人嫌了,日后人家对他反感了,就不会再给他递好吃的了。 这时候他就得找个没人的阴暗角落,背着人的眼光,好好把眼泪抹干净,这样,出去以后就没谁知道他哭过了,委屈过了。 他还会是乖乖巧巧、只会安安静静缩成一团看人的小可怜。 不曾想这时,阴影投在他身上,他抬起头,看见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是秦沧程牵起他年幼的手掌,温和与他道:“忘却凡世恩怨,我便收你入门。” 他愣在原地,兜了半天的泪珠终是滚落下来。 打那以后,他便是清风宗大弟子,荀锦尧。 秦沧程要他忘却凡世恩怨,他便努力去忘,一不记恨杀他生父之人,二不闹着查探母亲死亡缘由。 直到他切实入道,路走得踏实了,才找了个曲折理由去富贾府上拜访,问询过逝的仆从都葬在了何处。 “这……”富贾支吾答不上话。于这样大的富人家而言,没谁关心在意一个绣娘死活,至于葬,不可能好好安葬的。不知清风宗的弟子问这事作甚,却也不能不答。 荀锦尧久未出声,直到富贾战战兢兢唤他,他才回过神来,摇头淡淡一笑。 逝者去便去了罢。恰似风去不留痕,行事观物当豁达开阔,莫要拘泥计较,一步一个泥泞。是清风宗多年传承的理念,是他的师父秦沧程教他的。 多年来是他的师父给他指了条修行的路子,把他捧去宗门大弟子的位子,享有无限荣光与繁华。他一个曾靠乞讨度日的孤儿,何德何能呢? 秦沧程于他是再造之恩,也是养育之恩。他感激秦沧程,由心的,诚心的感激。 一转眼到今日,现实将他无情击溃——瞧瞧你干的好事!你多么自以为是啊!他郁闷,他迷茫,可他……可他最是愧疚,最是对不起自己的师父啊! 是他叫师父失望。 他竟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地面,伏低头颅,嗓音微哑:“师父……对不起。” 第145章 秦沧程咬牙看他:“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教你说跪就跪的吗?!” 荀锦尧不言,拳头缓缓攥紧,再抬头时已忍住鼻尖酸楚:“师父,为徒今日一跪只为请求您……求师父将我逐出师门。” 第104章 等夫君带我回家 秦沧程震惊:“你再说一遍?!” 荀锦尧以额头沉沉叩在地面:“为徒……谢师父与宗门多年收留栽培之恩。” “你抬起头来!”秦沧程扬声暴喝,“离了师门,你想往哪儿去?!” 荀锦尧沉默看他。不消多言,答案已直白写在秦沧程心底。 “你啊你!”秦沧程气急,挥掌扬半空,迟迟未落,最终竟捏紧拳头,拂袖收手,“你怎就掂不清呢?你是清风宗首徒,我秦沧程的徒弟!!我早晚要向那群混账证了你的清白,你回来,我看是那魔界小子敢动你,还是其他宗门敢动你?!” 荀锦尧微怔,眉眼漾开了笑:“师父,为徒今年年近三十,不用你再护着了。” “你……”秦沧程正要再说,忽听见屋外人声嘈杂伴随仓促脚步声。他拧着眉头,强行将荀锦尧扯起来责一句不像样。 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来报的弟子匆忙道:“宗主,外头说大师兄……”看清屋里站着的两人,他断止话音,眼瞳骤然睁大。 秦沧程亦表情一变,在这清风城里,只要他想,他的行踪不该被人发觉,那就只能是…… “你传的消息?”他睨向身旁人,难以置信道。 —— 清风宗的宗门地界不与城内直接相连,从近处与邻城闻风赶来的修者纷纷勾头探脑,睁圆的眼睛里泛着精光,扯着个人急迫问:“你不是说清风宗大弟子领着魔修在清风宗的林子里密谈?人呢?” 情况超脱预料,那人一缩脑袋,眼神飘着:“我也是听人说、说……他们一道往这儿走,”他适才发现传信那人不知何时跑不见了影,忙扯着嗓子推卸责任,“那人不在场上,怕不是耍着我们玩儿呢?” “玩儿?” 人群喧嚷里,上方落下一道嗓音。那嗓音优哉游哉,羽毛似的轻飘,让人听来无端觉着他是在树上折枝逗鸟,聊作消遣。 只听树枝剧烈摇晃,树影斑驳间,一人翻身下来,拍了拍手上灰尘,头也不抬:“这么多人,找我玩儿是不是?” 众人哗然:“苍焰魔尊跑来凡界了!” “那人消息不假,魔修果真来了清风宗的地盘!” 方才那人振奋,跳起来拔剑喝问:“苍焰魔尊,你缘何要特意跑来清风宗?若说你们之间没点儿猫腻,可是连鬼都不信的!” 这人没几分本事,嘴上功夫倒是猖狂。娄念打量他一眼,咧嘴笑道:“你怎知鬼不信?万一你做鬼就信了呢?” “这……”那人立时瘪了气,生怕真被他一把火烧成鬼,两手举剑连连后退,“你想干什么?你、你可别乱来啊,这儿可是清风宗……” “我知道了!”突而有人扬声惊呼,场上众人齐齐看过。 那人额角发汗:“诸位打起精神!依我的看法,怕不是他们自己人传的消息,专把我们引来了好一网打尽。好个险恶心思……这天下都要成为清风宗与魔界的了啊!” 有人大惊:“道友言之有理!” 有人惊惶:“他们要联手对付我们,我等现在该如何是好?” 场上早有人见了娄念就打退堂鼓,思及同行者不走不好意思退缩,这会听了这话也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要悄摸溜走——你说如何是好?当然是趁其不备赶紧逃跑! 岂料他刚动身,膝盖剧痛,整个人丧失重心栽倒在地,竟是被根寻常树枝贯穿。众人屏息,单看负伤者腿上汩汩流血的血洞,足以想见树枝里头蕴含多强内劲,才被给予如此骇人的穿透力道。 “对付你们用跟人联手吗?”娄念抛着根树枝反问,“你们是有多自信才能得出这种结论?” “……” 众人知他说得有理,内心憋屈,敢怒不敢言,不由开始思考:苍焰魔尊既不为了联手应对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而特意赶往清风宗的地界?难不成私底还有其他的合作? “两界虽有诸多不和,但合约从不曾正式打破,苍焰魔尊,您强留我们在这儿应是不太合适吧?”有人连称呼都改作敬称,小心翼翼发问。 众人闻言方反应过来,娄念本不该管他们往何处去,可现实却是娄念以一根树枝拦住了逃跑者的步伐。 “怎么不合适?”树枝往衣襟一别,娄念抱着手臂往树干靠去,昂起下巴理直气壮道,“我难得出来一趟,一个个见我有如见了过街的老鼠,我心里不痛快,必须给你们押这儿,等你们宗门管事的找我道歉讨还。” 众人沉默着面面相觑。是他们自己嗅着味儿赶来看清风宗好戏,不慎碰上个万万得罪不起的苍焰魔尊,人家要为难自己,属实叫他们有苦说不出,只能自认倒霉。 好在苍焰魔尊未有动手的意思,有人往宗门传信说明情况,随之大胆询问:“清风城再是风景如画,比及我们那儿还要逊色不少。与其在这儿干站着,苍焰魔尊可愿跟我到我宗门派坐上一坐?” 此人话落,周边有人拿见了活鬼的眼神看他,紧接着有机灵的恍然大悟——这哪是诚心邀约?这分明是在旁敲侧击地打探苍焰魔尊来清风宗的目的。 第146章 他问得正巧。娄念抬眼看他,微微笑起:“不可以趁夫君不在偷偷拐我,我要等他取完了东西带我回家呢。” 底下人又惊又诧。夫君?取东西??他在说什么?!有人会过意,知他讲的夫君是谁,却不敢再问取的东西是什么。 这时,不远处传来人声动静。娄念换了个站姿,偏头望过去,忽地眉目一凝,骤然抬手,在锐利破空声中徒手接了迎面而来的剑斩:“秦宗主……” 秦沧程皱眉,提剑退开两步,扫视周边:“你带了人来,是想怎样?” 娄念甩甩手抽出树枝:“您猜我想带人拦谁?” 林子里冒出一道道身影,见了正修和清风宗的弟子就迎上前去,有不死心的见跑不掉,看看娄念二人的位置,眼珠子一转,提声大喊:“快!今儿有秦宗主在场,秦宗主可是我们这边的,大家一块齐心擒了魔界来的小贼!” 众人纷纷应和,刷地拔了武器。 娄念瞥那人一眼,好笑道:“他们真有意思,方才还说我与清风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转瞬就……” 身侧金光一闪,他话未说完忙做躲闪,移回眼来轻声道:“秦宗主可真狠啊。” 见他拿着个树枝子,秦沧程眉头拧得更深:“我秦沧程好歹是一宗之主,魔尊不动真格倒是瞧不起我了。” 娄念看看手里树枝。平素他极少用武器,除却对自身身法与苍焰的信心,确实有挑衅轻视的意味,只是对上眼前这位…… 他丢了树枝,随手捡了把其他修者脱手的剑,拎着剑柄摊了下手:“秦宗主,我不擅使剑呀。” 秦沧程却当他惺惺作态,又是一剑袭来:“你就是耍这些小把戏惹得我徒弟心恻于你?” “……?” 怎么像是看他哪哪儿都不顺眼?娄念心里泛着嘀咕,挥剑横扫:“误会,比及空手搏斗,我当真是不擅长的。” 不远处的道上再度传来喧嚷之声。几息时间,二人身侧又多了道身影。 娄念冲来人一笑:“回来啦?” 秦沧程却是见人就瞪。事态紧急,当时见荀锦尧一溜烟跑掉,他只能叫传信弟子找宗内长老拦着荀锦尧,但现状毫无疑问…… 果不其然,荀锦尧看一眼近处缠斗的修者:“抱歉师父,我调回去打晕了他。” 有正修注意到他,惊呼:“是荀锦尧!那个正道叛徒回来了!” 众人都将目光转过,怀疑,愤怒,惊讶皆有之:“他与苍焰魔尊同流合污,如今到底是想干什么?!” “同流合污?”荀锦尧正收着似是竹子的长条物,不卑不亢回,“过了些,硬要说的话不过同心合意。” 他收完,抬眼道:“诸位也不至于反应激烈,我二人不做什么,仅是回来一趟取我定情信物。” -------------------- (汗)这回全天下都知道你俩定情信物是笛子了 第105章 共赴欢愉 荀锦尧醒的时候,听见窗外微弱的沙沙声响,像是在下雨。他从床上坐起身,无意牵扯胸腹伤口,回忆起少年刺出那一剑时复杂的神情。 那会,他要走,他的师门要拦,涌来的清风宗弟子大多被姗姗来迟的宗门长老赶回,留下的尽是他熟悉的面庞,欢喜的,平静的,还有……怨愤的。 他当场与师门发生争执,捅露两大宗门联姻,编造逼亲,诉说自身冤屈与不平,似是与师门彻底决裂,而后又借迷心镜与应对幻术颇有威名的归心剑法制造阴谋论,明面斥责清风宗,实则为在人心头播撒怀疑的种子,将飞鸿宗一同拉入泥潭里,逼得众人反复猜测推论,不得不重新揣摩飞鸿宗是否适合拥护。 最终大抵是在外人眼里落了个白眼狼与为情爱冲昏头脑的名头,他却浑不在意,尽是虚言,清者自清,心自有掂量,坎坷三十年,不负己身。此间万事无常,他不过一寻常人,只愿自在随心,亦能一往无前,穿破扰他前行的重重云雾。无论是爱是恨,该追随的追随,该报复的也会报复,合该换一场放荡形骸的畅快与奔赴。 自此以后,就让他披上恶役的皮囊,身份名誉统统归零,一穷二白一身轻盈,将逆反之名集聚一身,踏上旁人眼里的万劫不复不归路。 他听见人声喧嚷中,有人谴责唾骂他的堕落,有人欢呼庆贺他的新生,亦有人默默无言投以注视。 场面太过混乱,就在这时,锐利剑锋穿透他的胸膛,名唤叶柒柒的清风宗弟子紧张地瞪圆了眼睛,握着剑柄的手在颤抖,复杂的眼神里有怨恨,有嫉妒,亦有惊慌恐惧与后悔自责,可最终,它们全部定格在了愤懑与不平,说道:“是你的错,是你……是你先对不起秦师姐与宗门的!!!” …… 荀锦尧刚推门就顿了脚步,低眼对上一张面庞:“不进屋里坐着,跑这儿看门?” “阿念被人撵出来了,不敢进屋呢。”娄念往边上给他腾位置,拍拍地板。 荀锦尧稍作回忆,知他又在瞎讲,按他指引坐了,往廊外方向望去。阴雨天不见高天猩红月,整体环境仍旧绯红黯淡,水雾染湿院内竹叶,汇聚成珠,从叶梢点滴坠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水花,溅起圈圈涟漪,闲来观赏,不失得趣。 娄念道:“押回来的耗子被各自宗门管事的领回去了。” ……耗子?荀锦尧怔了怔,意识到娄念说的是什么。 第147章 他们从凡界归来之前,说要将那些正道修者押回去,就真的给人押了回去。娄念调侃说,一群人耗子似的吵闹麻烦,不知何来的底气将旁人当做过街的老鼠。 见一众正修表情难看,荀锦尧稍作考量,未做阻拦。 此举乍一看似是在挑战正道底线,用的理由也不大讲理,可正如前些日血影领主与明德宗纠纷等同,两界虽不曾在明面上闹掰,实际关系究竟如何,都是有目共睹的。 另一方面,凡界一些修者除魔卫道名头喊得响亮,然而,人嘛,哪有那么多一根筋干到底、明知敌不过还硬往上莽的真傻子。最多的永远是欺软怕硬之辈,见你弱小,他若想挑你的刺,你拔根头发丝儿他也要跳脚叫嚣:“是他!瞧瞧这个虚伪的魔修,他刚刚拔了根头发丝,定是要拿来勒死我好害我的命呢!” 反之如娄念一般的存在临了场,必定没太多人跑他眼皮子底下伸张所谓的正义。因此,反是他们越与正道之间时冷时热吊着态度,正道之间就越能和平共处,不会轻易将矛头指向同道之中的任意一方。 “领回去好,”荀锦尧道,“他们不乐意留下,我们还懒得留人盯着他们。” 入秋之后,雨风多少是凉的,荀锦尧扯过娄念一手当暖手炉,就势去扒娄念的前襟。 娄念不拦荀锦尧,支起腿来垂着眼睫看他,懒洋洋地道:“刚被夫君撵出来就遭人非礼,我是不是该嚷一嗓子喊救命?” 荀锦尧笑,温声问他:“下雨的日子无家可归,淋得湿透害了风寒可怎么办。小公子上哪儿讨来的夫君不懂爱惜,我带你回去找他说理好不好?” “不去。”娄念干脆利落道,“夫君一张嘴巴能说会道哪哪都是理,你说不过他,还不如把我偷偷带回家去不叫他发现,日后你我夜夜欢愉他也管不……哎呀!”胸口包扎过的伤处被荀锦尧轻轻一碰,他呼道,“你对我也不好,我不跟你走了!” 荀锦尧确认过后无奈又疼惜,给娄念合好了衣裳:“一里地内尽是结心印起效范围,我不该让你一道跟来。” 娄念睨着他,借着他揣在怀里的那手,就近戳了他的小腹:“我听懂了,意思是说我若伤着了,你第一反应会想:‘糟糕,有结心印这累赘,我得赶紧离阿念远点躲着。’” 荀锦尧捉着他手拍了下:“胡说,我只想护你严严实实,谁人伤之不及。” 娄念指指点点:“你要把阿念宠坏咯!” 荀锦尧却摇头:“不宠你你也是坏的,还不如多宠一宠,好歹能少对着我发坏。” 娄念耸肩:“行罢,你这张嘴与我夫君有得一拼。”他撑起脸看廊下一汪小水坑,过会突然问,“你觉得结心印代表什么?” 荀锦尧不假思索道:“单看布下结心印的人群就能轻松推断,它代表双方之间全心全意的关怀与守护。” “是吗?”娄念笑眯眯道,“我倒认为结心印只是建立一种关系——当其中一方身陷迷途困境,痛苦煎熬,另一方仍能心甘情愿共同承担的关系。” “如果某日你因我受累,我会坦然接受你的好意,并为之心情愉悦。”他微顿,拍了下地面,“或许你我该彼此捅上一刀,如此更能感受深切。” 荀锦尧不置可否,看廊外雨打青石板:“你想感受深切,有的是比自相残杀更好的法子。” “比如呢?”娄念撑手在地,倾身过来,轻声问,“有多深切,你教教我……还是我教教你?” 荀锦尧短暂陷入沉默。自打两年后见面,两人亲密的次数不多,可他却仍能毫不费力听懂娄念话中有话。他说道:“……都伤着,谁也不教谁的。” “那怎么好?”娄念抿起唇来,看着他笑,“你既说出了口,早该料到我要好奇的。” 廊外秋风微凉,细雨蒙蒙,打湿半边廊道,他二人不进屋,只在门边上,荀锦尧被娄念拉着,找着了上回娄念说过的正好的位置。 娄念正面抱着荀锦尧的腰身,探出舌尖舔舐荀锦尧的唇瓣。荀锦尧按着娄念的肩膀,无法自已地紧张,为分散注意力,稍作犹豫,主动含吮舔着自己的红舌,吻得僵硬而笨拙。 身下僵持不动,娄念捺不住笑出了声,笑音闷在口唇间低低含颤,逼得荀锦尧窘红了脸退让,小声劝他:“回屋里,我躺着你弄。” 娄念低了低头忍回笑,抱着荀锦尧不松手,无辜地道:“屋里有夫君,我怕被捉奸,不敢回去呀。” 他这时候提起,荀锦尧好气又好笑:“为人夫君还出来厮混?我在外头等你,你进屋找你夫君把该做的做完再出来。” 娄念不闹了,脑袋往荀锦尧脖颈蹭:“我不,我就找你。”他拍了拍荀锦尧腰侧,缓声哄道,“我们慢慢的,再试试好不好?” “……”荀锦尧抿唇不言,终是做足准备,再次沉下身形。 与之前不大相同的奇特感觉。不知是否错觉,荀锦尧怀疑廊外的雨下得愈大,被风刮来,淋湿了浑身上下。荀锦尧淋了太久雨,无知觉间,他扬起脖颈,喉结滑动,成为彻底暴露的猎物,被他亲点的猎手捕获与索取。 荀锦尧猜测,那道剑伤不小心颠得撕裂开来,可神志不清中,他错把对方给予的痛楚当做了欢愉。 第106章 以后都陪你 荀锦尧不知娄念为何要将寒天玉佩在左耳,始终没找着机会细问。 第148章 一日,荀锦尧没找见娄念的人影,只在整个魔都,乃至魔都外方圆十几里地内感知到异常可怖的灵压,积在人心头沉甸甸的,酝酿着不详,如置身于暴风雨中不见天日的阴沉与抑郁。 他摸不明状况,以为外头出了事情,跑去朗如那里一问,才知实际比他想象还要糟糕。 惹得魔都氛围异样的正是娄念。追根溯源还是两年前,煞罔魔尊用碎骨刀在娄念身上一刀划出来的后遗症。 当时,娄念带回寒天玉不到半年,后遗症状首次显形,猝不及防之下,各种情绪念头在他头脑之中疯狂炸裂开来,肆虐着,翻涌着,叫嚣着,直要冲破他的身体,借助他的双手好好发作一番!更可怕的是还造成灵力紊乱,他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迷茫之中,险些灵力爆体把自己的命栽进去。 知情者谓之不详,都唤其为碎骨刀招致的诅咒。而关键时刻,镇压碎骨刀诅咒威风,保住娄念性命的,正是闪烁晶蓝微光的寒天玉。 “你该知道的,寒天玉像是有清心宁神的功效,更遑论早在上古时期,幽冥虎与雪麒麟就是死对头。”朗如说道。 据说,恰如寒天玉能通过雪人族纯正血脉唤出雪麒麟原身,四大灵兽修行久了,它们死后凝聚出的灵妖精华,每一个都有少量自我意识留存其中。 而根据上官医师诊治后的推测,碎骨刀一刀下去,将幽冥虎一部分自我意识植入娄念体内,逐渐生长成熟,每隔一段时间会随娄念自身煞气的积累而重现威风。煞气主要来源于内部情绪与外部环境影响,任何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染,加之娄念本身是魔修,灵力气息本就偏阴躁,想要凭靠残缺的寒天玉彻底抑制诅咒发作,基本不可能。 这也注定碎骨刀诅咒发作时间不定,只能根据近日情况大致推测。荀锦尧眸光微沉,半晌才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也不能从根源去除碎骨刀诅咒?” “不能,”朗如干脆利落道,“上官医师说过,除了寒天玉暂时没有办法。他神识与灵力出的问题,非是疾病,再是医术高明也无能治疗消除。” ……更糟糕了,碎骨刀诅咒难除,凭娄念的修为,一旦灵力出现紊乱,无人能帮他平息疏导。荀锦尧顿觉头疼:“所以他只能赶在诅咒发作的时候跳下九幽深渊,以免闹出事情伤及身边人?” 朗如给出肯定的答复。 这东西很可能会侵蚀人的神识思维,长久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没有人能随意下结论。另一方面,九幽深渊底部绝不是寻常人该踏足的地方,敢往里头跳的,整个大陆绝不超过十个。就算娄念身负苍灰魔焰,也不能说是绝对的安全。 —— 魔都内压抑的气氛整整持续两个时辰之久,似要择人而噬的恐怖风雨终是未能降临。 娄念出来后仍是一身白衣干净整洁的模样,只是整个人面色苍白,神色恹恹,谁也不知他在深渊里头遭的什么罪。 他回了屋里倒头就睡,再醒来时已挨近傍晚。他刚醒的一双红眸半阖不阖,瞧着荀锦尧不说话,看上去还未清醒,荀锦尧便去逗他:“你早不起晚不起,偏赶我要拿笔给你画两根猫胡须才肯起,难不成心里有所预感?” 娄念微微偏过脸睨荀锦尧,似是不满,却又疲乏至极,对荀锦尧的吓唬未做出太多回应,仅是懒洋洋抬手,拿被子挡了脸表示抗议。 荀锦尧看在眼里,忽想起两年前娄念也曾与他这般耍赖,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学得会看破对方小情绪,落到最后总是要他好好疼一疼的。 可荀锦尧刚把娄念从被子里扒出来,娄念又闭了眼睛。他心知娄念仍困着未歇得过来,不打算再多打扰,抬手撩开娄念额前微乱发丝亲了下,温声道:“你再睡会,我出门弄些吃的和补汤,回来了喊你也不迟。” 荀锦尧话落就要起身,却听一阵衣料被褥摩擦声响,手腕接着被人牢牢扯住。他哭笑不得:“我一说要走你又有了力气?” “你不要走……”娄念将荀锦尧手臂往怀里揣了揣,轻声说道,“你一走阿念就没人陪了。” 荀锦尧空出的一手拍拍娄念的发顶:“给你带吃的都不愿意?” 娄念闷在枕头里摇头:“不愿意。”他眼巴巴盯着荀锦尧,“你知道吗?今天我在九幽深渊,那么大的地方却只有我一人。除了火焰燃烧声,我只能听见我脑子里……” 他似是小小哆嗦了一下,支着手臂欲要坐起身。荀锦尧忙去扶他,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脖颈,在耳边悄悄话似的说:“我怀疑我疯啦,它教唆我去做坏事,去杀戮目之所及所有活物的性命,再在魔界点一把燎原的大火,烧到闭月城、飞花城……直到世间再无任何事物能以助燃,亦或我先筋疲力尽倒下。它还告诉我……觉得痛苦的话,把自己炸开就再也不用受罪了。” 荀锦尧心情沉重,握着娄念的手腕无知觉攥紧,缓缓道:“不是你疯了,是那把刀疯了。” “你多陪陪我,”娄念沮丧地嘟哝道,“你陪在我身边,我就想不起它们了。” “陪,哪能不陪。”荀锦尧抬手抵娄念的下颌,与娄念四目相对。那双眼是困倦的,可荀锦尧只看一眼,就觉得娄念委屈颓丧到了极点。 荀锦尧一个恍惚,无法避免想起他没能陪在娄念身边的两年时间。他不受控制地去想娄念如何熬过一次又一次诅咒侵袭,痛苦的,无助的,孤独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地点。无法与其共同承担,事后也未能给予该有的支持与安慰…… 第149章 相当久违地,他又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无论以后还是现在,他都不想再有一次类似的体验与感受。 …… “以后都陪你。”荀锦尧轻声道,“你不要想乱七八糟的,只想我一人好不好?” 娄念从眼皮子上方瞧他,蔫蔫巴巴地点头,却又耍赖说,要他亲亲才肯说好。 “咳咳……”这时却听门前有人清了清嗓子。 声线还蛮耳熟的。荀锦尧二人同时一愣,嘴是肯定亲不下去,纷纷不约而同往门口望去。 朗如站在门前,一手提着食盒,艰难又坚持地比出了个暂停的手势,诚恳道:“我知道这时候打断你们不太合适,但我觉得如果你们正亲着发现我鬼鬼祟祟溜走一样不合适。所以我还是耿直一点及时叫停比较好。以及容我正式打声招呼,”他又清清嗓子,说道,“打扰二位,我来了。” 屋内诡异地沉默了两个呼吸。 “……不,不打扰。”荀锦尧扯起笑道,“你来得正巧,我方才还说要出门带些吃的。” “……你为什么不敲门?”娄念问道。 “?为什么我敲门没人搭理我?”朗如也问道。 “……”很好,太投入了没听见。 朗如走来,眼神复杂看娄念一会,又转向荀锦尧,认真道:“你信我一句,你不在他不是这样的。” 不待荀锦尧答话,娄念扯了荀锦尧的衣袖,低着头小声道:“你不在,他们都不如你疼我,我哪敢乱说话呢。” 朗如点头:“你说得对,我对你一直都不好,兄弟之间的感情到此为止了。” “你嫉妒我有人哄。”娄念掀起眼来看他笑,又摇荀锦尧手臂道,“阿尧,你瞧他居然拿兄弟感情威胁我。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他自己碰不上合适的,哪里怪得了我呢?”他叹息道,“可惜了……我最是重感情,他偏要掐我软肋我有什么办法。” 荀锦尧又不傻,听得出这俩人话中哪里真哪里假,只点头笑了下,未多做言论,抬手打开朗如带来的食盒。 食盒里头分了两层,各类小菜分盘摆放,汤包米粥冒着腾腾热气,只看一眼就叫人食指大动。朗如是用完饭过来的,与他二人闲聊直到夜色初降,方又带着食盒离去。 —— 次日,娄念在屋里养一晚上后,荀锦尧领他出门闲晃晒月亮,心想时候差不多,顺路拐去朗如住着的小院,喊人一道去了魔都觅香楼。 觅香楼是整个魔界最有名气的酒楼,自从魔都不再限制来者身份地位,这儿日日人来人往,最是不缺食客。 三人在环境雅致安静的单间落了座,过不多会菜已上齐。前来奉菜的魔修据说是今年开春新来的大厨,荀锦尧一眼看去觉得这大厨气度不凡,很是稳重。他心中不免生奇,问了一嘴才知这位是魔界东部领地的江萍领主。两年来战事平息,领地内魔修也不喜闹事,这位江萍领主仗着厨艺了得与自身喜好,平素得了闲空,总会跑来觅香楼里下下厨房。 “春饼脆皮酱汁鸭,五香卤煮小龙虾,豆粉红糖小糍粑……”娄念一道道数着上桌的菜色,忽然道,“点菜押韵就算了,为什么会有一道青椒肉丝炒苦瓜??” 朗如手指逗着只鸟儿,说道:“给你点的,你该意识到挑食是种坏习惯。” 他手里的鸟儿是最近新养的,荀锦尧曾见过一次,初来魔界那会,娄念院里来了群鸟儿,朗如随手投喂醉红果,最贪吃的那只惦记上了,大着胆子跟他一道回去,天天啄他的窗子讨果子。因鸟儿许多东西都吃,却尤为喜爱醉红果,得了个名字叫果果。 他们吃饭谈话,果果也守着个盘子,脑袋一点一点啄里头装着的醉红果,吃完在地上蹦跶一会,抖抖翅膀就从窗户飞了出去。 荀锦尧看见了,问道:“放它出去还能找着吗?” “不要紧。”朗如啜着杯桃子牛奶茶,说道,“它消消食,过会能自个儿摸回家。” “万一没回去就是被人打了烤了。”娄念接一句。 “?我敢打赌整个魔都只你一人有这种想法,日后它若没回来我第一个找你。”朗如嘀咕完了,举杯向荀锦尧示意,“我该以友人的身份敬你一杯,可惜酒品不太好,只能以茶代酒,徒让你见了笑话。” 荀锦尧不推脱,与朗如敬一杯,忽想起两年前他曾试探娄念酒量酒品,最终无果。今日一看,娄念当时话里提及的酒量差、酒品不好又有几分好本事的,定然是眼前这位。 而娄念与朗如二人像是打小互相杠习惯了,一提起酒量一事,竟就着朗如酒量究竟是不太好还是很不好的问题打起了赌。 全新体验——从桃子牛奶茶换到醉红酒,后果就是三人喝了一会还未说太久话,就见朗如已趴倒在桌,拎着那只酒壶在手里晃悠,嘴里含含糊糊念叨什么,明显是喝得烂醉。 荀锦尧见状,立时哭笑不得:“得亏桌上菜吃差不多了,否则他这样子定吃不进多少。” “可不能怪我故意灌他。”娄念一本正经地道。 那是没人怪他,最可能怪他的那个已经不清醒了。荀锦尧心中腹诽,突然想起什么:“你们刚刚下的赌注是什么?” 气氛沉默了一会。 娄念道:“忘了设赌注了。” “……” 第150章 娄念从朗如手里抢回将要洒出的酒壶,说道:“不打紧,等他醉完了再……” “爹——!!” 娄念话未说完,二人就听见一声叫唤。不知何时,朗如已从桌子对面绕过来,夺过娄念的手腕又喊:“爹,你得带我堆雪人,有几片雪就堆几个,不要赶明儿,就要今天的……” “…………”服了呀! “……???”荀锦尧大脑受到猛烈冲击。 娄念扯了扯嘴角:“所以我说他酒品相当差劲。” 荀锦尧双手合十:“我也觉得这是一场不够美好的误会。” 娄念费力把手腕抽出来,说道:“他一直这样,但我想,他醉了喊我爹不奇怪。” 朗如又捞回酒壶,对着它不停碎碎念叨,荀锦尧收回眼,奇道:“为什么?” “他跟我小时候不一样,我记事以后听他说过,他最早的时候跟他爹住一块,”娄念道,“可有一回,他爹出去以后再没回来过。在魔界的地盘,有了现在的眼光与见识,肯定能联想他爹是遭人陷害,没有命再回来。但是……”他顿了顿,“小孩子猜不到的。” 荀锦尧沉默少许:“然后呢?” “老实在家等。”娄念道,“那会我们住得近,年纪相差不多,容易亲近,关系混熟之后,又从闭月城中侥幸生还,互相照顾照顾,也算个没血缘关系的亲人。” “但在他潜意识里,真正算他血脉亲人的只有他爹一人。如果他在心中当我是亲人,他喝昏了头后模糊界限,喊我爹我便不觉得奇怪。” —— 两人把朗如送回了他住的小院里。据娄念的说法,这人一喝醉了就话匣子大开,到处找人或东西讲话。 没错!死的活的他都能跟你讲到酒醒! 于是,娄念不管某可怜鸟儿的意愿,硬把早早回屋的果果拎了过来,又抓了把醉红果放中间。 朗如立刻起了兴致,戳着果果的羽毛道:“你千万不要睡,再听我与你说醉红果另一种吃法。我们先洗干净了,你把它们一枚一枚挑出来……” “不是都喜欢醉红果吗?”娄念拍拍手,愉悦笑道,“挺好,一人一鸟能聊一块儿去。” 眼见果果缩着脑袋半阖着豆豆眼,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荀锦尧觉得……他与娄念所为是真有点缺德。 荀锦尧转身出屋,再没看屋内诡异情景:“明天多带些醉红果看望他们吧。” —— 绯红月光的黯淡环境下,娄念左耳下的坠子格外显眼,正闪耀着干净纯粹的微弱光芒,在娄念颊边投落一小片浅蓝色光影。 荀锦尧走在路上看一会,不由出神,抬手碰了碰。 娄念脚步微微一顿,偏脸看他:“干嘛,想要我的寒天玉?” 荀锦尧摇头:“它早就是我的了。” 那是,连人带玉一块要走了。 娄念捺不住唇边浮起一丝笑:“你好生会打算盘,两个旁人求之不及,都被你轻而易举弄到了手。”他绕到荀锦尧身前,眨了眨眼睛:“如果阿念和寒天玉分别被扔进水里,你先救哪个呢?” 这回是荀锦尧发了笑:“还用问?你二者最大差距便是一个丢去大街上我要抢,另一个不用抢。但我想,你会游泳的吧?” “不会呢,”娄念扑去荀锦尧怀里,唤道,“你快抱紧我!阿念是旱鸭子,没有阿尧就浮不出水咯!” 荀锦尧把手往他腰后环了环,温声道:“好了,抱紧了。” 娄念尤嫌不足,凑在荀锦尧面前问:“那要是没等上岸就淹死了呢?” 荀锦尧微微偏头看他一会,笑道:“你知道的,跟我一块就不会淹死。” 温热的唇舌交织着,在微凉的秋夜,夺取彼此的氧气,纠缠出一个绵密炽烈的吻。 近距离之下,荀锦尧看见那枚晶蓝色的玉坠,他又想起昨日沉重得无以复加的心情。 察觉荀锦尧突然不再回应,娄念拿眼神问询缘由。 荀锦尧推开他,犹豫一下还是问道:“我放着你两年不管,又自作主张与人成了亲……你还怪不怪我?” 娄念一时未出声,也反问道:“我害你叛离正道名誉皆失,又拉你背后师门下水,你怪不怪我?” 荀锦尧对上他那双沉静的眼眸,突而笑了:“你想说我们扯平了?” “勉强。”娄念理所当然道,“你先的,我比你有理,你怪不得我。但我想……我相信你的为人,不在这种事情与你疑神疑鬼,也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与喜欢。如果……”他顿了顿,“算了,没有如果。” “我也不会负你,”荀锦尧轻声道,“你给我的,我只想加倍奉还给你。” 娄念微微扬起眉梢:“现在还吧,我没亲够。” 荀锦尧笑了下:“我也没。” 他们重新亲吻。漫长的吻,本也不只是单纯表露爱与喜欢。那是长久的缠绵与依偎,互相支撑与支持,兼安慰与谅解。 它们会慢慢传达,非一朝一夕。而荀锦尧想,当他挥袖拂开眼前风霜雨雪,永远能溺入其后一对干净灵润的绯色眼眸。 第107章 迷心幻梦 大陆上有这么一个地方,虽地处凡界,却从属于魔界,两界修者皆称它为幻雾之城。 幻雾之城几乎四面环山,只两山之间有一条狭窄夹道曲折蜿蜒,延伸往外界。城中每条道路两侧都用术法连接了鲜红色的寻踪线,每隔两三步,线上就串着一枚用以对应幻术的清心铃。 第151章 “而幻雾之城中有个安梦冢,里面做了强化幻术的布置,专门用作关押在魔界犯下过错的罪人,让他们在忏悔之中受尽折磨。”娄念道,“你以前没来过安梦冢是好事,这地方的幻雾比城里任何一处都浓,我也不喜欢来。” 荀锦尧心道:魔界攻守兼备的地方,他一正道修者,以前若来过就完蛋了,哪还有命跟娄念一块站在幻雾之城。 这座城池之所以被称作幻雾之城,是因为城中确实被弥天大雾覆盖,终日不见消散。造成此情此景的,乃是二十多年前被魔修偶然遗失的迷心镜碎片。 今日二人过来一趟,是因为某个诡异的契机。 早在几日前,安梦冢里关着的修者,有一部分开始接二连三倒下,嘴里说着胡话,死人一样趴在囚牢里动也不动。一群罪人的性命,无人关心在意,只当是被幻雾折腾得要死要活,熬过去的命大,熬不过去的死。 而当看守的魔修翻过他们的身体一瞧,才发现他们皮肉皱缩,手足冰凉,竟是与十多年前闭月城中瘟疫导致症状等同。 一时之间,上至幻雾之城城主,下至城中暂居魔修与看守安梦冢的魔修俱是心中惶恐,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早已感染上传言中的致死瘟疫,性命无多。 幻雾之城城主无法,将情况上报之后,当机立断封锁整个幻雾之城,而后又在上官影要求之下,差人运送了数具皮肉皱缩的尸体到魔都,交由上官影检查。 “害死这些修者的东西不是瘟疫。”上官影断定道,“我觉得它更像一种毒素。” 娄念得知后,意外道:“是毒素?那我当年遇见的……” 当年,煞罔魔尊封锁闭月城,直接差人放火杀人,所有病患并没有经过任何医疗手段诊察。娄念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再说。 上官影道:“从表面症状与传播范围来看是很像瘟疫,但实际并不是这样。有很大可能,当年也是同一种毒素害死了闭月城城民。” ……而这种毒素没有在娄念与朗如二者身上起效。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既然是同一种毒素,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才对——他为什么要暗害闭月城的普通城民与幻雾之城的修者呢? …… 魔都内的上官影还在继续研究毒素来源,并想方设法配制解药。荀锦尧二人便亲自来了幻雾之城中查探,他们在安梦冢中大致看了看,最后站在幻雾之城城主府的正面。 荀锦尧眯眼望进雾气之中:“这雾气与迷心镜一般,有侵蚀人心理与致幻的作用。你我不要在这儿留太久,否则怕是会影响你身上的碎骨刀诅咒。” “嗯,知道,”娄念推开身前屋门,没有立刻进屋,站在门边往里探了探,才道,“我修为高一些,幻术想在我身上起作用不会太快,得看你,你感觉不对及时说。” 幻雾之城每一座房屋周边本该有对抗幻术的布置,而现如今,眼前这座宅子的布置已被彻底毁坏,迷心镜的雾气毫无障碍漫进屋子里。荀锦尧越过门槛,说道:“还是谨慎为上,先着道的未必是我。” 他二人同行来幻雾之城是有一定把握的。单不看娄念个体实力超人一等,荀锦尧习得的归心剑法偏重于看破事物本质,修到第十重归心时,修者的眼界与心境早已大不相同。说明白点,便是掌握十重归心剑法的修者擅于应对各种幻术类术法。 但是,荀锦尧二人从安梦冢来到幻雾之城城主府,这中间已经过去一段不短的时间,谁也不能确定幻雾会不会、亦或什么时候在自己身上起效。 屋子里有一种浅淡的香气,荀锦尧抽动鼻翼,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可他仔细回忆,却无法分辨香气究竟源自何种事物。 “果然,人死了。”娄念突然说道。 在上官影判断城内致死缘由非是瘟疫之后,幻雾之城内的魔修统统放松下神经,部分魔修心中后怕,尽管得知毒素不会传染,却不知道毒素来源自何处,不敢久留,只待幻雾之城封锁接触,纷纷逃也似的离开这不祥之地。 也有部分魔修惦记着幻雾之城中阴森沉郁的环境利于修行,与幻雾之城城主和看守安梦冢的魔修仍旧留守在幻雾之城之中。 理所当然地,查清毒素来源的任务,交给了幻雾之城城主等人。然而,就在昨日,幻雾之城城主突然与魔都失去了联系。 荀锦尧循着娄念的视线看去。 地面上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娄念拿脚碰了下,叫尸体仰面躺着,能发现尸体表面皮肉已经出现皱缩现象。 看尸体的衣着,荀锦尧猜测他只是城主府上一位普通的侍者仆从。 但是,按照之前的经验,毒素致死约莫需要五到十日。既然只用一日时间就叫城主府上的仆从失去性命,足以见得凶手有意加大了毒素的投入量,或运用了其他手段,导致受害者无法再多坚持一段时间。 荀锦尧说道:“幻雾之城内的魔修没能及时向我们说明他们中了毒素,他们应当是夜晚入眠无知觉的时候受害。” 一个仆从不能说明所有问题。两人确认尸体附近没有可疑线索,继续往屋内走,娄念说道:“和之前一样放任毒素慢慢起效,同样可以要他们的性命,凶手却不肯等待,偏要他们一晚上之内就死。” “有没有可能,凶手是想杀他们灭口?” 第152章 荀锦尧道:“一旦幻雾之城内修者具备必须被灭口的价值,基本可以肯定,他们判断出了毒素的来源,并找到了凶手本人。” 当然,还有可能是某些他们想不到的理由。暂且搁置不论。 城主府的宅子很大,两人一路走来又发现了几具尸体,死状都差不多,凄惨可怖,皮肉皱缩,搅在一块连表情都难以辨识。 正路上再次翻到一个尸体,娄念无趣地将尸体往道旁踢了踢,蹙眉为难道:“你瞧瞧他们的模样,总看这些东西,阿念晚上要失眠的……嗯?” 他的动作顿止,低头去看:“这是什么东西?” 随着尸体的挪动,两人看见地面上有一件事物,像是根羽毛,但是相当短小,顶多半个大拇指的长度,黑灰色,带着一条不够明显的浅褐色纹路。 “……鸟儿的羽毛吗?”荀锦尧捡起那根羽毛认真看了看,“长这个样子,你可知是什么鸟儿?” 娄念摇头:“没见过的品种。” 姑且当是某种稀有罕见的鸟儿,也难说这鸟儿与毒素有无关联。荀锦尧收起了羽毛,正想着,忽而察觉刚进门时闻到的香气不知何时变得更为浓郁。 香气像是来源自整个宅子最中心的房间,幻雾之城城主的寝屋。 两人确定屋子内外没有术法灵力的波动之后,推门而入。 屋门甫一打开,被闷在密闭空间许久的香气汹涌灌入二人鼻腔,于此同时,开门声像是惊动屋里本安静停歇的什么东西,只听一阵扑簌簌的“刷啦”响声和啾鸣尖叫声,两人眼前显出大群扇动羽翅扑飞的小型鸟儿。 这群鸟儿发疯一般,一被惊动就扑棱着翅膀在屋子里上下乱窜,最终齐齐锁定屋外两人,莽着一头劲儿就飞速撞了过来。 情急之下,荀锦尧只来得及看清它们的羽毛与自己方才捡到的那根有相似之处,接着那群鸟儿就被娄念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搁着身前火海与炽热气浪,不远处似是有一道人形正低着脑袋,歪坐在墙边。那人身上身下凌乱堆积着不知名鸟儿的羽毛,衣衫褴褛,浑身布满细小的啄痕与划痕,虽不可见骨,但密集程度一眼望去触目惊心,皮肤干瘪,已不能出血,只在伤口处糊着不知干透多久的暗红血迹。 待火焰熄灭,荀锦尧适才想起,早在娄念点火之前,屋子里的雾气就比其他房间更为浓郁。 荀锦尧脑海中模糊浮现一个猜测,方有余裕打量屋内各处摆设。 “!这个是……” 只见屋子两侧整齐点满一排排香柱,或高或矮,地面上铺着层燃烧后的香灰,带着香气的白烟袅袅升腾,盘踞在屋内上空,再从门户间透过,溢散到整个城主府之中…… 也就是说,屋里的白雾不只是城里漫进来的雾气,还是迷魂香点燃以后烧出的烟雾!! 而屋子里正烧着的香柱,荀锦尧心里一个激灵,猛然回想起来……那个香味分明是迷魂香!!! 刚要出声提醒身旁人,荀锦尧眼前骤然一黑,陷入短暂的昏迷之中。 -------------------- 迷魂香曾在21章出场 第108章 小阿念几岁啦? 迷魂香,将人迷晕后麻痹人的神经,并降低迷晕者对外界的感知,若用量过足,还会使人产生幻觉。 城主府里如此浓郁的分量,足以致幻,更遑论他二人还在幻雾之城里待了不短的时候。 可现在的状况…… 荀锦尧观察之后,发现他重新回到幻雾之城外的狭窄山道,周围站满神情焦虑的正道修者。 有修者背着俩手走来走去:“这群魔修欺人太甚,捉我们过来连个屁都不放,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一人面带紧张左瞧右看,不满道:“要死你自己死去,我情愿被丢城里亲眼瞧瞧他们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那人瞪眼看他:“你这没骨气的怂货,情愿叫人拉去当枪使不成?!他们布了这邪门雾气又不敢亲自涉险,分明是要我们先进去给他们探路,好看看我们死得如何凄惨!!” 靠山壁的一人面色灰败,正要驳他,忽听得人群外沿传来怒骂叫喊声。 带他们过来的魔修领着新一批正修回来了。 魔修呼喝道:“道上挤得要命,你们是瞎的吗,不懂得排好队一个个进去?!” “……”荀锦尧无法,心知自己着了幻术的道,只能暂时配合。 迷心镜幻境怪怪的,有种他说不上的感觉。他不知娄念在外头状况如何,若娄念还清醒着,定会立即将他带出幻雾之城以外。但迷心镜的幻术如何解除就难说了。 前方人头攒动,这些正道修者被捉来沦为奴隶,在魔修威胁之下不敢耽误时间,走动间很快就要轮到荀锦尧的位置。 这时却听不远处步履声匆匆,赶来的魔修呼哧喘气叫了停。 “这儿有没有个叫荀锦尧的?”生怕错漏,他又喊一遍,扬声呼道,“荀锦尧不用进去,跟着我走。” “嗯?”荀锦尧一愣,而在他愣神期间,已有反应快的修者举手大呼,“我是荀锦尧,我这就跟你走!” “???”你是荀锦尧那我是谁??? 有认识这人的修者,见他乐呵呵往前蹦跶,忙呼道:“他不是荀锦尧,我才是!” “?你也不是,我才是真的!!” 第153章 真正的荀锦尧:“……” 问话的魔修怔愣当场,再是反应迟钝也能猜到有人想冒名顶替,恶声恶气道:“我又不是没见过荀锦尧,一群蠢货当我傻的不成?” 那太好了。 人群寂静里,荀锦尧走上前,诚恳道:“虽然我没见过你,但我是荀锦尧。” “还想蒙我不成?!”那魔修梗着脖子道,“你听好,若是个假的,回去我直接砍了你的脑袋!” “…………”你根本没见过荀锦尧。 荀锦尧在心中腹诽,沉默一下才道:“如假包换,成吗?” 魔修吓差不多了,转身啐了口,边走边没好气道:“晦气,你想跟真货换个脑袋不成?” “??不,我只是想表明我是真的,不是想说我是假的砍了再换。” —— 幻雾之城被山林围绕,走出好几里地才能碰上个小小村庄,而这村庄已被魔修占领。 荀锦尧被魔修带去村庄里最有排面的宅院前。 魔修半信半疑睨着他:“你确定你是真货?你若不是,你完蛋,我也得跟着完蛋。” “……确定以及肯定。” 荀锦尧一路上模模糊糊有了猜测,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得他一句保证,魔修似是放心不少,摆摆手道:“别问,若是个真的,一会你就知道了。” “行吧。” 荀锦尧就这么稀里糊涂被魔修领进屋,屋内有一道趴在桌上自个儿下棋的身影。 看清那道身影的瞬间,荀锦尧暗暗松了口气:挺好,自家人是内部人员呢。 但也不知是好是坏,看样子他二人像是都被扯进迷心镜幻境里。 魔修小心翼翼凑上前,搓手谄笑道:“哎呦念小公子,那群蠢货没眼力见儿,什么人都敢捉,依我看啊,该罚!得亏您神机妙算,我及时赶到,您要的人连根头发丝儿都没飘进去呢就被我领了回来。” 娄念坐正身子,摆摆手不答话。魔修毫不困难接收他的意思,一步步后退去门边,给荀锦尧递着个似是“你一定得是真的,我求你了”的眼神。 荀锦尧:“……” 屋门轻轻响过一声,娄念把棋子丢掉,面朝荀锦尧,是个严肃正经的神色:“听说我们的人捉到了清风宗大弟子,送来严加看管,当个人质倒是首选。” “??”荀锦尧正看娄念有哪儿不对劲,打量一遍还未发现何处不对,就听他要拿自己当人质。 “你……”荀锦尧犹疑,猛然意识到一个惊悚的可能——如果眼前这个娄念是幻境里头的,不是真货怎么办? 完了。 荀锦尧内心默哀,根据他一路所见所闻,此时幻雾之城刚被布下幻雾,正魔两界仍处于碰面即擦枪走火的时期,他若在娄念与他不相识的情况被送来当作人质,小魔头不折腾死他他是不信的。 夫夫相残……不,很可能是单方面施虐的戏码即将上演。迷心镜幻境,果然够可怕。 “我问你答,”娄念没再看他,闲闲下起了棋,“第一个问题,仙长哥哥今年年岁几何呢?” 他对敌人也能礼貌喊哥哥?荀锦尧心中啧啧称奇,稍一琢磨,想起幻雾之城最初成型的时候自己才个位数的年纪,配上现在的身个,说出来叫人笑掉大牙,索性实话实说道:“二十九。” 棋子落盘连成节奏的啪嗒声短暂停止一瞬。 “哦。”娄念递了几枚棋子给荀锦尧,示意荀锦尧坐去对面。 荀锦尧知道这是要陪他下棋的意思,看一眼棋盘,挑个格子放了一子。 半晌不见娄念往下续棋,荀锦尧心觉他斟酌的时间太久,抬眼一看,恰恰对上一双平静胜无波古井的眼眸。那双眼眸眸色深如点墨,清澈晶亮带着神采…… ……等等。 他怎么变成了黑色的眼睛?? 荀锦尧骤然醒悟,他刚进屋时在娄念身上觉察的不对之处原是这双眼睛。 据他所知,娄念瞳色发生改变是由碎骨刀诅咒导致。换言之,在煞罔魔尊划出那一刀之前,娄念的眼睛一直都是正常的颜色。除此之外还有这张脸…… 荀锦尧盯着娄念看,动了动唇要问话。 娄念却微微一笑,低回眼去下着棋,语气柔缓地道:“仙长哥哥年岁正当如狼似虎,容貌气质又是上佳,家中该有好几房美妻美妾甘愿与你日夜相伴?” “……?”若说问年纪还算合适,现在这个是审问人质该问的问题吗? 遑论他问话的语气实在过于暧昧,不似真心问询,反而含着刻意撩拨的意味。荀锦尧沉默一下:“念小公子?” “不对~”娄念拖着声音道,“是阿念哦。” !好嘛,果然是自家的真货。 荀锦尧丢了棋子,迫不及待问:“你也在那屋里入了幻境?” “好像是?”娄念笑眯眯道,“我只想吓唬吓唬你,顺带试试你是不是假的。” 荀锦尧一瞬无言——怎么一个个都怀疑他是个假的? 又一想,正如他不知娄念是否是真货,娄念也不知他是不是幻境造物。而娄念问他的第一个问题能轻易探出结果。 娄念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很奇怪?” 荀锦尧点头:“很奇怪。按理来说,越高超的幻术越难让人察觉自己身在幻境中。迷心镜贵为上古妖兽之精华,能依靠一枚碎片在整个幻雾之城布下幻术,效果不可能比普通幻术差。但你我二人自打进入幻境,始终保留清醒意识,这一点有违常理。” 第154章 “没错,”娄念道,“有一定可能,现状该归因于你我二人对幻术都有一定抗性。” 此言不假,到了娄念的修为,想用幻术困住他绝非易事,就算是迷心镜幻术,或许也不能做得彻底。与此相对,归心剑法作为清风宗多年流传的独门绝技,玄妙奇特,荀锦尧凭靠它与娄念的状态齐平,并非不可能。 “先将原因算在我们自己身上。”荀锦尧稍作思索,“昏迷之前,你看见城主屋里燃着的迷魂香了吗?” “看见了,”娄念道,“一开始我没想到是迷魂香。”他微微蹙眉,“迷魂香的味道不该难以区分,你我却都没有察觉到。我猜刚进入城主府的时候,我们就有轻微入幻的征兆,可惜我们都当寻常小事忽略了。” 荀锦尧无奈:“也可能不是忽略,而是幻术对大脑造成诱导。” 娄念耸肩:“现在是清醒了,只能自认倒霉。凶手倒是个机灵的,迷魂香点上之后一箭三雕。” “幻雾之城城主的尸体可以说明一部分问题。”荀锦尧道,“他身上布满伤口,与所有人死状出现明显差异,非是单纯的毒素致死,而是遭受折辱之后慢慢死掉的。” 娄念道:“他与凶手有仇,再不然他修为高,抵抗力强,不折磨他他一夜死不了。而在幻雾之城中,幻术即是杀人帮凶,是最好的处刑方式。” “因此凶手点燃迷魂香,加剧幻术效果。”荀锦尧道,“如果不知名鸟儿的唾液亦或其他东西是毒素的来源,凶手还在城主身上施加了更多的毒素。” “点香浪费不了多少时间,有手都能做。”娄念道,“他点燃大量迷魂香,用相同的原理杀害城主府中的其他修者。” 荀锦尧道:“迷魂香的香柱烧一日一夜不成问题,一旦这个时间段有人赶往幻雾之城城主府,有一定可能会中招。这便是凶手点燃迷魂香的三个巧妙之处。” “一天一夜……”娄念低声念了遍,突而笑道,“我们能想到的,凶手早该想得到。你说,万一凶手一时兴起,倒回头来看见我俩在屋里躺着……” 不消他再多说,荀锦尧也知他什么意思,认真道:“你我需得珍惜接下来的每分每秒。” “随便吧,”娄念无所谓道,“希望他大发慈悲,捅了刀后给我们找个地方葬在一块儿。” “也可能阿如等人会率先察觉不对,”荀锦尧道,“看命运。我们既然清醒,还是得将希望抱在自己身上,总要想办法抓紧时间逃脱幻境。” “你说的正好,”娄念又道,“这个幻境还有一点很奇怪。它的时间线不对劲。” 荀锦尧想了想,他在幻境中对时间感觉到的异常,唯有自己的年纪,但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所以他不能十分肯定,只能说:“好像。” “是一定。”娄念道,“我问过手底下魔修,这会正值我被煞罔撵来幻雾之城安梦冢审一个罪人。而那时候的幻雾之城早已成型,哪里用得着正修进去探路。可你瞧瞧你是从哪儿回来的?简直离谱。” 荀锦尧猜测:“难道因为你我本该处在不同幻境,却鬼使神差凑在一块,导致幻境一定程度的崩坏?” 娄念微挑眉梢:“有道理,是条不错的思路。这么一看,迷心镜像是个不认路的傻子。” “难说,我只是随口一言。”荀锦尧顿了话音。 娄念见他只看自己不讲话,托着脸颊,手指点点桌上棋盘:“接着下棋?” 荀锦尧没应声,盯着他看一会,撑身越过桌面去捏他的脸:“我早见你不对劲,快老实交代你是多大时候来的幻雾之城?” 果然不是错觉!这张脸非但瞅着比之前嫩,摸着也一样! “多大?”娄念眨着细密的眼睫毛,眼里划过一丝狡黠,“我脱了你亲眼瞧瞧?” 荀锦尧揉搓他的动作一滞,收回手来,义正辞严道:“小阿念不可以说这种话。” “我不。”娄念仍余留几分少年稚嫩的面庞上,纤薄红润的唇瓣下撇出一个弧度,“小阿念是行过冠礼的大孩子,可以说。” 瞧他模样荀锦尧觉着新奇有趣,好声问他:“小阿念到底几岁啦?” 娄念睨他一眼:“你蹂躏我的脸,我不告诉你。” 话落又同某次下棋一般,攥着一把棋子,无视规则,把荀锦尧的棋路一条条堵死了。 荀锦尧看一眼棋盘:“……” 行,你厉害。 # 番外 第109章 番外1 战火 阿念过往 几年前,娄念“一不小心”将他要审的罪人放出了幻雾之城安梦冢,回去以后对着煞罔魔尊摊了摊手:“天地良心,在场诸位都拦不住他,责任绝不能算在我身上。” 煞罔魔尊微笑点头:“无人怪你,你只是缺少世间疾苦的磨炼。” “?” 彼时赶得巧,两界正为了边境几里地外的灵石矿脉斗得不可开交。 于是,刚从幻雾之城归来的娄念又被扔去边境支援魔界同修,亲身感受体验世间有多疾苦。 ……假慈悲的老鬼。娄念心中冷笑。 篝火点亮的夜幕里,领队魔修一再打量俊美无俦的少年面庞,最终昂起了下巴道:“念小公子,这儿的兄弟早抱着必死的决心,没谁是来享受生活的,你若是害怕呢,现在收拾包袱回去,我保证没人敢笑话你。” 第155章 底下有人不怀好意看好戏,纷纷应和说是,也有人绷不住哄笑一团,叫道:“能活谁愿意送命?瞧他弱不禁风的模样,你再吓他,他今晚可就要睡不着了!” 娄念仿若未闻,慢慢抱起膝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身前跳跃的篝火,似在思考领队话语的可行性。 半晌,娄念摇了摇头:“我已犯下过错,再做不好尊主指派的任务便是罪加一等,指不定要被尊主如何处罚。如今有各位大哥陪在身边还好,不至于我一人无依无靠摸不着头尾,可再有下一次……”他攥紧自己的衣袖,轻声道,“谁知道有什么等着我呢?” 他低着眼眸,篝火噼啪,在他眼里渲染一层浮动的浅金。围坐的魔修看在眼里,面面相觑,除却火焰燃烧声,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他们头一回跟传闻里的念小公子打交道。战场上没有这样的男儿郎,哪怕偶尔碰上一个,身边人也要连踢带打,怒声呵斥他一句没骨气。可这位念小公子……生得细皮嫩肉,白皙可人,瞅着就是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合该被人养在屋里好生关心伺候,跑来血腥残酷的战场才是件怪事儿。 有人觉着新奇,说道:“留着就留着罢,只要不拖后腿,这儿难道还差他个帐篷不成?” 有人念及娄念身份,眼珠子一转,嚷嚷道:“念小公子来一趟见见世面,哪能说撵就把人撵回去?叫人跟着一道学学本事,回去也能给咱们美言几句。” 也有人盯着娄念瞧一会,摸着下巴,心生歹念,拍手引起注意:“别听他们瞎吵吵,男孩子怕苦怕累又不丢人,你跟哥哥回去把哥哥的被窝捂暖和了,管你住上几天,也没谁逼你上战场跟人拼命!” 场上静了一瞬,众人捂肚子大笑:“哈哈哈哈哈!听着了没?只要你念小公子乖乖的,哥哥们都好说话得很呢!” 娄念微微笑了下:“如此甚好,我多谢哥哥们了。” 无人看见他低着的眼底划过一丝不屑与嫌恶。 —— 入夜,三个魔修共同领娄念去他住宿的地方。娄念掀起帐帘,头也不回,摆了摆手:“有劳啊几位,咱们明日再会。” 脚步尚未迈开,肩膀上落了一只手的力道,娄念偏头,扬了下眉梢:“怎么?” 按着他的魔修笑容歉意,语气却阴森神秘:“念小公子有所不知,这地方晚上总有大群野狼出没,嚎得人心惶惶。大堆人聚在一块还好,可要是一个人住帐篷里头,不知哪天倒霉碰上几只胆大的,跳进来就给你叼走吃了,连个骨头渣都剩不下来!” 这话里含着毫不掩饰的恐吓意味,然而,但凡正经修仙的,怕个妖狼差不多,怕什么野狼? “是挺吓人的。” 娄念背过身来,气定神闲道:“一群野狼,累死我也是打不过的。所以呢?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几个魔修对视一眼,有人说道:“我们是想……念小公子初来乍到,不若先跟我们回去待一晚上,也好借机促进促进感情。” “哦……”娄念慢慢掀起嘴角。 “好啊。” —— 念小公子来边境的第一天晚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帐篷外头死了人。一共三个人,两人没了脸皮,一人缺了只手。 满地鲜血淋漓,死者每一人都死不瞑目,惶恐的神情里,像是看见什么令他们难以置信的东西。 那时正值半夜三更,念小公子惊慌失措跑来守夜魔修的跟前,扯着人的袖子摇来摇去,眼底红了一片,泫然欲泣的模样:“他们三个在我帐前打架,我……我不敢出去,只听他们有人要拖我去、去……” ……去哪儿? 守夜魔修等了半天,迟迟没等着念小公子的后话,单看人忸怩羞涩的小表情和动作,内心已猜得大概,不由叹息道:“一群色.欲迷心的蠢货!”争个小美人,到最后却把自己的命争了进去。 而后,天色渐明,念小公子在众人面前颓丧失神,两手捂着脑袋,嘴里直念叨:“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绝不在这儿多待一日了!!” 见状,有魔修生出恻隐之心,念及他曾说自己是来将功抵过,非但没支持他走,还反过来劝他再多留几日。 最终,念小公子心不甘情不愿,点头应了。 —— 几日后,两界为灵石矿脉再度交战。 临行前,念小公子声称自己虽没几分本事,却也想为魔界尽得一臂之力,在不少魔修怀疑他是来拖后腿的眼神之中毅然站上战场。 可惜,此一战凡界正道似是早有准备,攻袭势头凶猛,竟逼得魔界一方连连败退。 混乱之中,有魔修大吼:“要命!尊主就不该只派个没用的小白脸来支援我们!” 身侧一道含笑的声线接话道:“巧了~我也觉得那小白脸不该过来。” 这语调悠闲自在,透着几分耍弄人的不正经。不待分辨说者何人,魔修大为光火:“混账东西!谁给你的闲心在战场上……嗯?” 他左右张望,蓦地大惊:“这是什么?!” 更多的惊呼声传来:“怎么回事?外头为什么烧起来了?!” 灼烈的火焰呈摧枯拉朽之势向战场中心席卷而来,那赤红色的大火来势汹汹,转眼间蔓延大半战场,烟尘弥漫,连带天际都被染红。 “熄不灭,这不是寻常的火……谁使灵力点的?!正道!正道!一定是正道谋害我们!!” 第156章 “简直疯了!这群蠢货,他们连自己人都烧!” “……” 后来娄念曾想,煞罔魔尊本也没打算让他活在这场战争里。 所有人该是他的陪葬,他却决定了所有人的生死。 谁死了? 正修,魔修。 谁杀的? 当大多数人死去,唯一的幸存者站出指证,他们就是厮杀之后同归于尽,为了两界的未来,光荣奔赴冥界的长河。 至于幸存者,之所以幸存,便是侥幸罢了。 信与不信,随你。 战场中心行出一道孤傲的影,浓黑烟雾染不脏他素白的衣。 “呼——” 娄念吹去面前肆意飞舞的灰烬。 他听惯了火焰燃烧尸骨的声音,并称其为——喧嚣的静寂。 第110章 阿念快来写作业! 荀锦尧二人绝无可能坐以待毙,商讨之后一致认为,想从幻境离开就得主动涉险并获取足够多的情报。 按娄念的说法,想进入安梦冢必须获得幻雾之城城主令,近日幻雾之城城主出行未归,不如先把注意从安梦冢投向荀锦尧所要进入的初成型的幻雾之城。 做下准备后,娄念久违地用回掩饰魔修灵力气息的术法,装成正道修者,跟荀锦尧一道在幻雾之城大摇大摆瞎晃悠。 荀锦尧从眼角边缘瞅娄念,想笑。 先前娄念跟他耍赖皮,他越是好奇,娄念越是吊他兴致不讲实话,先说自己五岁,再说自己二十九,没一个靠谱就算了,还借着大孩子的名义往他怀里钻。 他没办法,只能根据娄念一句行过冠礼推测,娄念来幻雾之城时应是十七八的年纪。 这一点需得追溯大陆上的习俗,男孩子行冠礼一般是十八岁,仙门里十六七的也有,具体要看家族和师门里的师父觉得这个男孩子有没有成长起来,诸如荀锦尧这样的……不好意思哈哈,少时不大成熟,被师父恨铁不成钢摇头谴责,十八岁才准许成的冠礼。 临要出门,二人站直身,一个仰脸,一个低首,对着愣了好半天。荀锦尧哭笑不得,心中直道奇也怪哉,对方进一趟幻境缩水缩得彻底,竟连个头都矮了自己半个头。 但这么一想…… 荀锦尧揉揉鼻端,忍了忍笑意,问道:“你身上变化不小,想必灵力修为也有适当削弱?” 娄念早知他拿视线悄摸打量自己,一听问话更知他把重点放在何处,不由抿唇,说道:“何止是适当呢?这会阿念正贪玩儿,别提灵力修为了,哪怕最普通的术法也是不练的。” 又哄我是吧?荀锦尧无奈想着,问他:“你的小院是怎么烧着的?” 多亏朗如与他闲说娄念过往旧事,瞧瞧,这不就拎出来活听活用了? “烤鸟儿烧着的,”娄念无辜道,“阿念最是笨手笨脚,你又不是不知道。” “……”得了吧,这话哄哄平民百姓差不多,但凡修过道的,哪个不知修行长路脱不开勤学苦练。若说当今魔界尊主是个耍滑溜上来的小混子,荀锦尧敢保证,他随手拽一个修者问一嘴,那人都得甩开他手咒骂一句:“你耍我不是?!” 当然,可能也有好骗的会说这人瞎拉仇恨。 想罢,荀锦尧纵容着拍了娄念的发顶。 手放上去后,荀锦尧下意识比划了身高。二人都是高挑的个子,但彼此之间,平日里是娄念个头高一些,如今娄念忽然比荀锦尧矮了半个头,荀锦尧乍看去不大习惯,拍起来也是真有种哄小孩儿的感觉……荀锦尧脑海里一个恍惚,神思微顿,摇头没有再想他曾在清风宗拍过的一群小家伙。 幻雾之城中的百姓闭门不出,许是城内修者察觉幻雾里有古怪,给百姓挨家挨户做了警告。 二人知晓幻雾之城最基本的情况。荀锦尧道:“被关进来的正道修者动作挺利索,刚过去一天时间,已与城中行商世家的孟家结成一线。” “孟家,”娄念突然道,“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孟大小姐打哪儿来的魔界?” 荀锦尧心有所感,说道:“你没说过,但你刻意提及,想必城里这个孟家就是孟大小姐的家族。”孟家里的大小姐,或许身边人对孟薇雪的称呼来自于幻雾之城。 娄念点头:“我也是道听途说,中间许多事情并不知情。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会的幻雾之城还叫明山城,被魔修用迷心镜碎片占领之后,正道果断放弃抢回这座山城。” 荀锦尧若有所思。既如此,当年城里的修者平民不会有好下场。 “给我住口!想不到宗门竟有你这丧人!!” 只听不远处有人大吼一声:“连自己人都信不过,何来的脸面说你不是宗门耻辱?!” “你说的什么话?”另一人的声音不落下风,“如今传讯手段被魔修限制便罢了,可昨日宗门是怎么说的?要我们等!简直好笑,等什么等?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再放着我们不管,等着来给我们收尸不成?!” “情势越是紧急,我们越该沉下心气,你怎能这般焦躁不耐?” “是我不肯沉下心来吗?!你瞧瞧小李哥,成天到晚咧着个大嘴乐呵呵的,到头来还不是成了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这人话到最后已有了颤音,明显畏极惧极。 浓雾里头视野受限,说话的两人走近了才发现身前有其他人,纷纷闭口不再多言。 第157章 荀锦尧看见其中一人身上背了个年纪不大的男子。男子双目紧闭,昏迷中皱着眉毛,捱受不知名的痛苦,正要被送去孟家府上。 荀锦尧二人免不得往孟家府上走一趟,与路过修者随行,打探了修者内部才知道的消息。 害得名唤小李哥的修者陷入昏迷的正是迷心镜幻术。 城中修者对幻术多是只习得皮毛,缺少应对幻术的手段与法器,对幻雾近乎于束手无策。短短一日就有不少平民修者深受其害,如小李哥一般单是昏迷算好事,最怕大哭大叫闹自裁和见了人就红眼的。 了解幻雾之城,或是说明山城现状后,荀锦尧意识到一个恐怖的问题——在幻境之中也可能身中幻术,如此循环往复,岂不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要命。 荀锦尧心生无奈。若不尽快找到逃脱幻境的方法,怕是真如娄念所说一般,他二人要合葬在这儿。 几人不再交流,浓白幻雾里唯有脚步声清晰可闻。这时,忽有一阵异响闯入耳中,声音逐渐接近,似还隔着一段距离,细听像是蜜蜂亦或某种生物极速扇动翅膀,乍听去乱糟糟的,数目极多。 不待荀锦尧反应自己曾在哪听过这种声音,身旁修者变了嗓音大喊:“噬灵鸟!是噬灵鸟!!” ……噬灵鸟? “别傻站着了,快找个屋子避一避!”身旁修者咆哮,背着小李哥拔腿就跑。 荀锦尧与娄念对视一眼。幻境之中诸多莫测,时刻见机行事,暂且不知噬灵鸟为何物,该随三个修者先跑为上。 跑出不到三五步,几人不约而同顿了脚步。四面八方嗡嗡声不绝于耳,他们被包围了…… 见修者咒骂一声扔出几枚符咒,荀锦尧横剑在手,抛出早就不解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躲,噬灵鸟很难对付么?” 这会时间,荀锦尧已反应过噬灵鸟就是入幻之前他与娄念在幻雾之城城主屋里遇见的不知名鸟儿。但荀锦尧印象深刻,那些鸟儿被娄念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就算现在在雾里视野受阻,本质应该不难对付才对。 修者丢出的符咒有抵挡功效,噬灵鸟在雾气里啄出密密麻麻的叮当声响,几人站在空地中心,听来格外煎熬。 修者两眼直瞪雾气深处,手上不耽误翻出更多符咒:“这群死鸟不知从何而来,飞得极快,个头又小又难找,咬人厉害就算了,杀也杀不干净,被它们缠上可就麻烦了!” 这鸟儿咬人像是会导致慢性中毒,荀锦尧承认它确实厉害。但是…… “杀不干净是怎么回事?” 符咒防御发出噬灵鸟啃啄之外的声响,即将破裂。修者有些急躁:“就是杀不干净,不停冒出来,你们也做好战斗准备!” 还有这种怪事。 眼下无暇细想,若要从此处离去,一则等噬灵鸟主动离去,二则杀出一条血路。 只听防御碎裂咔嚓一声脆响,荀锦尧飞速举了剑来,用的却是未开刃的一侧,直截了当拦下身侧三名修者。 “?!”修者大惊,“道友这是做什么?!” 不消荀锦尧出言解答,苍灰火焰已沿防御外围肆意游走,无数噬灵鸟被卷入火舌之中。 不明状况的修者有些发愣。荀锦尧说道:“他的火可能会伤人。”说罢就见半空坠下好几只烧得通体焦黑的噬灵鸟。 以娄念的本事,将它们烧成灰烬本不成问题,他却偏给烧成这样,明显是花了心思的刻意而为。荀锦尧笑说:“这回真成烤鸟儿了。” “~” 几人周边已清理差不多,荀锦尧略一思量:“你断后,我与几位道友在前方探路。” —— 几人就这么一路赶到孟家府上,被孟家的家仆领去见孟薇雪。 亲眼见识娄念出手的修者以一种惊奇艳羡的眼神看他二人:“我还是头一回见人把苍灰魔焰带在身上,敢问道友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么……”荀锦尧看了眼娄念。 在明山城的时期,娄念出没出生都不一定,更别提掌握苍灰魔焰了。 可这儿也不是真实世界嘛! 娄念笑眯眯道:“捡的。” “……”我劝你不要太离谱。 荀锦尧轻咳一声:“说来话长,诸位莫要在意太多细节。” “哦……” 最终,家仆带他们站在一扇门前,正要敲门,屋内有夫人抽噎道:“孟大小姐!您快给看看……快,瞧我家这口子可还能救回来了?家里就这一个男人干得动重活,小子也不能没了爹啊呜呜呜。” 孟家的护卫长也在屋里,看夫人揽着的孩子一声不吭,只站在原地两眼发直,忙好心劝:“夫人快别说了,小心把孩子吓着。” “什么吓不吓着的?”夫人哭道,“你瞧瞧!你瞧瞧我夫君这模样,不是已经把孩子吓坏了?家里就我跟这十岁的小子……” “夫人莫急。”孟薇雪运起灵力与受害者小心接触,过了片刻,她沉吟,“夫人确定他是被最近那怪鸟啄的吗?” “啊?”夫人一愣,接着慌张道,“怎能不是呢?我只听他大叫一声,再去看他,他就倒去了地上,不信孟大小姐瞧瞧这儿。” 夫人把男人的脑袋往一边偏了偏,指着他脖颈扬声道:“这儿还有块口子呢!” 孟薇雪瞟一眼:“不是一种鸟儿。噬灵鸟鸟喙尖而锐,再看他脖子上这块伤口,连血都没冒,定然不是噬灵鸟所为。” 第158章 “这……?” 见夫人半信半疑,孟薇雪补充:“我若往深了说,夫人怕会不懂,你只消知道怪鸟啄伤人后症状更加严重即可。” 夫人又问:“那他怎晕到现在?” “只是受了惊吓,夫人无需担忧。”孟薇雪道,“应是错以为自己被怪鸟袭击,心里紧张慌乱,吓昏过去便不奇怪。” 她适才有余裕向门边几人道:“几位久等。” 明山城里,孟家有最好的破幻法器与医疗手段,所有遭受幻境侵染的修者无一例外会被统一管理。 小李哥被孟护卫长送走,荀锦尧二人也从孟家和几名修者口中得知明山城相关情报,只是临行前,那被普通鸟儿啄伤的平民男子也苏醒过来,似是在与孟护卫长争辩。 “咱也不能治标不治本啊!”男子道,“明知问题出在雾气和魔修身上,哪能光让咱们自己小心注意着呢?!” 夫人也道:“倒不是讲谁见死不救,可孟大小姐早说自己与那位大人得过确认消息,我们到现在也没从这邪门地方逃出去啊!” 两人错身而过,没细听具体内容,但从几个关键词与最近了解的情报可以推断,幻雾降下来已是几日前的事情,那会,城中百姓不知此乃迷心镜碎片造成的结果。孟家亦拿不准雾气有多古怪,为避免引起城民慌乱,暂作隐瞒,并向城民传达希望,表明外界修者定会前来相助。 然而事与愿违,几日后竟连正道修者也被抓进城里,众多城民同时察觉雾气本质,连日心惊胆战,希望彻底变作绝望,不满的情绪逐渐分散,部分转移到了城中孟家。 二人从孟府上出来,荀锦尧道:“有些时候不怕外忧,就怕内患。” “明山城各方面问题都很严重,”娄念道,“几乎四面环山,不起眼的小地方,注定它与外界往来稀少,城中也没有宗门部署,出了小事孟家足以解决,出了大事只能认栽。” 荀锦尧点头认同:“他们话里像是还有其他话,也不知夫人口里说的那位大人是谁。” “幻境里的东西,难说。”娄念道,“我更感兴趣的是噬灵鸟,它们跟我们一道进了幻境吗?当年的明山城可没这个东西。” “更有意思的是,它们还多出来个名字。”荀锦尧想起什么,“你记得修者说过,这鸟儿杀不干净。” “记得,”娄念道,“这种说法像是噬灵鸟总能死而复生,亦或者不停被孕育出新的噬灵鸟。” 荀锦尧道:“如果是后者,只可能是幻雾孕育出了它们。” 顿了顿,他突然道:“有没有可能,外界的噬灵鸟也是由幻雾衍生?” “可能性不是零。”娄念道,“如果是的话,噬灵鸟使人中毒的原理也是幻术相关,迷魂香大幅度加速幻雾之城中修者死亡的速度就更不奇怪。” “牵扯现实还涉及一个问题,”荀锦尧道,“凶手如何让噬灵鸟乖乖听话,咬人的时候咬,不咬的时候藏得严严实实呢?” 娄念稍作思考:“凶手通晓幻术,所以能够操纵幻雾衍生出的噬灵鸟?” “难说,”荀锦尧道,“噬灵鸟出现在幻境已足够古怪……总感觉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往城外走的途中竟又碰上一波噬灵鸟,这次二人早有准备与应对经验,相对一眼,果断以防御为主与这些鸟儿周旋。 两人之前观察过,噬灵鸟发现难以应对苍焰之后,有机灵的便不再傻乎乎往火里扑,反是窜进雾里骚扰走远了的其他人。那么同理,一旦噬灵鸟发现无法袭击两人,定然会从他们身旁逃离。 它们最终会去什么地方?消散在雾里,还是说…… 两人一路打一路防,最终追到了安梦冢跟前。 看守魔修迎着娄念行礼:“念小公子,城主的消息尚未传回,请您再耐心稍作等待。” “……”两边的时间线又一次发生了冲撞。 “倒也不奇怪?”从幻雾之城回到小村庄后,荀锦尧道,“你能差人把我从这边带出来,这边的东西只要不受限制,一样能自己飞过去。” 娄念不置可否。 他们被看守魔修拦在安梦冢外,回过神来,噬灵鸟早已飞得不见踪影,因此未能确定它们最后究竟去往何处。 幻境里的时间过去足足一日,八成是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否则就像凶手没发现他们,朗如等人总不可能发现不了。 当然,也有一定可能是发现之后无法解除幻术,到头来还是得靠俩人自己。 荀锦尧道:“噬灵鸟进了安梦冢,里头八成要出事。” “先等等看,这儿早晚要出事。”娄念道,“我记得当初来幻雾之城的时候,安梦冢关押修者在谢宇斌统领之下发动暴乱。闹得大就算了,闹完还给他跑了。” “这事可怪不得我,众目睽睽之下,我傻了才使真本事拦他,不如让他跑,反正碍不着我的事。” 谢宇斌正是娄念当初来审的罪人。此人很是邪门,身份过往统统成谜,整个魔界都不知有这一号人物。直到他煽动魔界某领地内的魔修帮他夺取领土主权,最终棋差一招,将自己送进了安梦冢里,才逐渐有人知晓谢宇斌的大名。 “他相当低调,存在感不强,从安梦冢逃出去后,直到如今没有人再见过他。”娄念道,“若非来到幻境,我也想不起自己曾与他打过照面。” 第159章 “魔界领土加上安梦冢……”荀锦尧沉吟,“此人很擅长煽动人心?” “应当是的,”娄念道,“我虽是来审他的,却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但他若没有煽动人心的本事,那些修者为什么要听他的话呢?” 荀锦尧表示同意,正要再说,听见屋门被人从外敲响。 “进。” 屋外人是先前领荀锦尧过来的魔修,确认荀锦尧是真货之后,一见他就笑得满脸开花,说话唯唯诺诺:“小的冒胆惊扰二位闲叙,可这魔都里头传来的信函,若不转交给念小公子,我也是放心不下呢!” 两人莫名:“?什么玩意?” 难道幻境里还有噬灵鸟之外的意外? 那人走后,娄念展开信函,荀锦尧看清了署名,意外道:“孟大小姐传信?” “她偶尔会传信给我和阿如,我看看……”娄念说着,逐字逐句往下读,“照顾好自己,别瞎惹事,然后……若水心经下卷背得不熟,前五页默写一遍,最迟明早寄回检查???” “这什么东西??!”他难以置信丢了信函,“为什么幻境里会有默写!” 荀锦尧也觉好笑:“许是迷心镜幻术根据现实给你编了个出来,若非保留清醒意识,你我当真会被它哄骗过去。” “它怎么哄骗?!”娄念拍着桌上信函,“这闹鬼啦!孟大小姐在幻雾之城坐着呢,魔都里哪来的孟大小姐罚我默写?!” “……”很好,迷心镜幻术,彻底崩坏。 第111章 做我的私养灵宠 娄念微微扬起眉梢:“……谢宇斌死了?” “是……是的,”前来报信的魔修结巴道,“昨日不知从哪飞来一大群噬灵鸟,看守魔修只那么点儿人,大雾里头全顾着自己的小命,一时疏忽,实在是……” 娄念截过他话:“只死了谢宇斌一个?” “不不不,”魔修道,“算上谢宇斌,合计起来统共三十余人。” “……” 如今已可以确认,造成尸体怪异死状的正是噬灵鸟的唾液。 而幻境外,除却幻雾之城城主以外的修者全部没有被咬伤的痕迹,想必是不慎服用凶手备下的噬灵鸟毒素。 保险起见,荀锦尧二人往安梦冢走了一趟。 安梦冢用作关押魔界罪人,处在城郊,并不与城中修者的居所直接相连,中间间隔一段长满野草的空地,严令禁止闲杂人等擅入,被称之为禁地。 荀锦尧总觉得此地雾气比之先前更为浓郁,回身看了眼,说道:“以这片禁地与明山城山道为线,此外的地方应该都属于你那边的时间线。” “你一说……”娄念想了想,“是没听孟大小姐提及安梦冢的事情,我那边的魔修对幻雾之城中的正修亦是只字不提。” 荀锦尧道:“这幻术好生玄乎,看样子,唯有噬灵鸟与我二人本不属于幻境,才能够来去自如,若是别的修者或动物绝不能如此随意。” 来到安梦冢内,二人亲眼看见谢宇斌以内三十余个遭受噬灵鸟啃啄过的干瘪人干。 荀锦尧更为奇异:“你这边怎这样古怪,若说关键在于谢宇斌煽动罪人暴乱,如今他却一命呜呼,如何给你添得来乱子?” 娄念略一思量,招了不远处站着的魔修,套话道:“要审的人死了,这儿再没我的事做,我是该打道回府了罢?” 魔修摆着张为难的脸:“这……只怕您暂时是回不得的。” 好的,这幻术没完没了。 两人要魔修细说一番,才知幻境邪门的地方还多着,就连幻雾之城都有别于现实中的幻雾之城。 在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城中都会有地方显现出异常浓郁的幻雾,每次的地方基本都不一样。 起初城里只当是天气影响,水汽在局部范围大量沉积,并不放在心上。直到有人从中穿行走过,才发现雾气越是浓郁的地方,幻术效果越是强烈,绝不单是普通水汽该造成的现象。 久而久之,城中便有一种说法,道是雾气浓郁的地方藏匿魔修当年不慎遗失的迷心镜碎片,如此才使得局部范围内的幻术效果格外强烈。 这种说法并非全无道理,众人深信不疑,接着心中又有某种念头蠢蠢欲动——那可是迷心镜碎片啊!修者修行有几个不想变强变厉害?若能独占这么个上古妖兽的宝贝…… 丝毫没有悬念,许多魔修开始借修行的由头来到幻雾之城探索迷心镜碎片的位置,妄图领先其他人一步将其把握在手。时至今日,已有太多魔修在里头遭了贪欲报应,可惜,迷心镜碎片从未切实出现在众人眼前。 “……安梦冢外禁地近日频显异象,尊主与城主望您能帮着查一查,许是城里那枚迷心镜碎片又在闹不安分。”魔修说道。 —— 两人不傻,不可能说让查禁地,直接就近原则莽进去查,反是知道里头另有玄机,也不似来时那般悠哉,离开时的动作格外麻溜——万一倒霉又中一次幻术怎么办?快跑! 当然,不可能跑了就不回来了。 回到小村庄后,荀锦尧铺开一张白纸,研着墨水准备画些应对幻术的符咒。 娄念反过来坐椅子,一手撑脑袋懒懒趴在椅子背,另一手交替抛着魔修刚取来的两枚清心铃:“或许迷心镜就是想让我们再中一次幻术呢?” 第160章 幻术有优劣之分,但修者若要破幻,原理简化下来都是差不多的,简单的幻术,破幻关键在于识破幻术中的不妥之处,察觉其本质虚假;而若是复杂的幻术,便要在简单幻术的基础上再加一重,需得找出幻术核心并加以应对。 迷心镜幻术结构完整,毫无疑问是复杂幻术,他二人跨越第一重,要解决的只剩幻术核心。而幻术核心往往会给入幻者带来相当大的威胁。 荀锦尧提笔,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不要那么聪明。” 再入一次幻境,他二人就未必保得住清醒意识了。如今只能将该做的准备做足,其余听天由命。 娄念却道:“未必,我觉得它很是聪明,甚至懂得罚我默写。” 可他昨晚并没有好好默写,嘴上说着:“幻境里头的东西做什么数?”手上便理所应当把信函塞去看不见的地方,次日一早迎着收他默写的魔修,也是脸不红心不跳,拍了张白纸在人胸口:“没写,你写一份送回去交差吧。” “……?”当时,魔修抱着白纸呆愣原地。怎能拿职权压人呢?!合着他不该来收是不是! 荀锦尧低眼笑说:“那坏了,只能祝我二人好运。” 娄念看荀锦尧抹开笔墨,一笔一划毫不拖沓,每一处都勾得恰到好处,绝非头一次接触符咒。 他歪歪脑袋,泼墨似的乌发落满肩头:“你们剑修要学画这个的吗?” 被他这一打断,荀锦尧分心瞧他,见他仰着个脑瓜,黑亮的眸子水光盈盈,一眨不眨好奇得紧。 荀锦尧便不着急画符,随手把笔往砚旁一搁,看他眼睛,含着笑意与他温声道:“修行嘛,总归是为自我提升,哪怕专注某一条道,其余的总不好一窍不通。你若在宗门修行一段时间,必会知晓每位弟子多少要了解各方面最基本的学问。” 话语微顿,荀锦尧轻点桌上未画完的符咒:“而我年少心高气傲,管它花里胡哨还是有用没用,只觉自己干什么都行,便比不少弟子了解更多了些。” 娄念对荀锦尧年少经历知道不多,可印象里,无论当初要一剑捅了煞罔魔尊,还是如今一句心高气傲,对方均是承认得相当坦然,从不当他是外人。 娄念弯起眼睛笑,睫毛扇动了一下:“明明很厉害,以后也教教我怎么样?” 见他模样,荀锦尧心里喜欢,不自禁又想摸摸他脸,临抬了手却顾忌方才可有不慎染墨,将人摸成大花脸可不太好。 于是荀锦尧手转了个方向,将娄念手里攥着的铃铛掏出来,伴着叮铃铃的响声道:“你肯学,我自是肯教。” 荀锦尧找了根红绳出来,又道:“来,手伸过来。” 娄念哦了声,老实伸手,见荀锦尧将红绳穿过铃铛,要往他手腕比划,问道:“挂手上吗?” 荀锦尧想了想:“腰上也可以,你自己选。” 娄念又问:“你挂哪儿?” “还是手上吧,”荀锦尧代他做了决定,解释道,“挂手上挨着皮肤,就是掉了也能时刻感觉到,挂腰上可就不一定了。” “我告诉你一个更不容易掉的地方呢?” 荀锦尧动作麻利,闻言一顿:“你早不说晚不说,偏等我系好了才说。” 娄念却不以为然,故意转着手腕听铃铛摇晃,冲荀锦尧眨了眨眼:“无妨,你可以挂,挂脖子上,当阿念的私养灵宠好不好?” “又讲什么不正经的?”荀锦尧拍他手,“我接着画符咒,你坐着看也无聊,去写两张若水心经,待会我查你的。” 娄念往椅子背上一趴:“不去。” 荀锦尧沉吟:“昨夜就不肯写,你莫不是不会背若水心经吧?” 娄念不动弹,一双水灵干净的眸子从眼角上方望荀锦尧:“是的,阿念不会。” 从荀锦尧的角度望去,这副模样颇有些可怜,他便不论真假,没有坚持要娄念去写那劳什子东西,只叫娄念自己在位子上坐会。 而当他耗费好些时间将手里忙完,刚要将清心铃系在手腕,那铃铛却被只修长漂亮的手夺了去。 抢他铃铛的人浅浅勾着嘴角,笑容得意:“你帮了我,按道理我也是该帮你的。” 第112章 阿尧,叫哥哥 荀锦尧本不想在眼下情况笑出声,可当娄念凑过来亲他时,做出状似无意按着他后颈往前压了压的小动作,他于一瞬间想通对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娄念立时耷拉了嘴角。笑什么笑!不就是缩了点水嘛! 他眸中含着指责,问道:“你嫌弃阿念对不对?” 荀锦尧忙摇头摆手说没有,忍着阵阵笑意,探去亲了娄念的嘴角:“脸蛋这样嫩,看着倒像个不经人事的小公子跑来找我尝鲜。” 末了,荀锦尧也不知自己如何养成欠手的坏毛病,仍未能忍住在娄念脸上搓了把,想来该是他素来不好意思乱碰人别的地方,便总对这张招他喜欢的脸蛋动手动脚。 娄念却觉着被他瞧不起了,见他又要伸手,赌气一偏脸躲了过去,睨着他道:“知我不经人事还调戏勾引我?阿尧,你真是位懂分寸知进退的翩翩公子。” 荀锦尧摸了个空也不丧气,转去抱住娄念的腰部,本想顺着哄一哄,却见娄念仍别着脸瞧他,眼神幽幽怨怨有些不开心,他立时心道不好,正式办事前把人好一通笑话,可不就是戳准了对方那点小小自尊心。 第161章 他便分出一手将娄念脸庞慢慢转了回来,讨好着在娄念绷着的嘴角揉了揉:“说的哪里话,还不是见你模样秀气好看,我心头喜欢,捺不住才勾引了你。” 娄念眯着眼睛任他揉,略显含糊道:“勾引肥家了再含弃我矮?” 荀锦尧听得有趣,忽而想起娄念非要按他的脖子也不肯仰着头亲他。小他几岁的夫君年纪正轻,就贪着这种小面子呢……他面上不由又浮起一丝笑,打趣道:“我哪里会嫌弃,只是怕你不经人事,要与我对着坐一晚上大眼瞪小眼。” “……”看不起人是不是?娄念明显在荀锦尧手底撇了下嘴,按着荀锦尧胸口往后推了推就开始解人衣裳,低着眼睛道:“阿念不懂的地方是很多,可仙长哥哥经得多,仙长哥哥好心教我呗。” 荀锦尧手肘撑着上身,看他扒自己衣裳的动作麻利,无奈道:“你无师自通,我教什么教?” “待会就什么都不懂了。”娄念浅浅笑着,掀了点眼瞧荀锦尧,一双黑眼睛干净纯澈,与红眼睛时带着些许妖艳的美感不同,衬着他一身素白的衣裳,怪是清纯可人。 荀锦尧正看他看得出神,便觉右手手臂被他抱着摇了摇,耳边是他低弱央求的话音:“仙长哥哥,阿念头一回被送来做这事儿,您大人有大量,别嫌我没用也别撵我走,好好儿教教我,我也伺候得好您,怎么样?” 荀锦尧回过神来,刮娄念的鼻梁:“装什么呢,头一次被送来?哪儿送的?” 娄念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窑子?” 他也是个疑问的语气,只可能是临场用来应付的瞎编乱造,荀锦尧听笑了:“我不逛窑子,今日是不知内情才会误入,你我都把衣裳穿好,我给你留些银子便送你回去罢。” “你骗人,”娄念将荀锦尧的外衫丢了,巴巴地瞧着人,“你分明是嫌弃阿念有器没活儿,才找这么个周折的理由撵人。” 他说着,作势抓起被褥要抹眼:“你走了阿念会哭的,阿念揽不走财大气粗仙风道骨的仙长哥哥,仙恩客,大客官,回去定要被暴打一顿,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 他连续用着三个称谓唤荀锦尧,听来更是彰显拼命挽留人的可怜,荀锦尧便不忍心逗他了,抽出他手里那段被褥,再摸着他脑袋,顺着发丝抚了抚,认栽了似的,仰叹一句:“行罢,那便……不走了吧。” 只是后来,荀锦尧想,他还不如狠狠心撵娄念走。 他被娄念拐去床上的起因是那枚清心铃,本是在他脖子上比划两下就算完事,而后作为他笑话娄念的代价,那铃铛被系在比脖子令他更为面红耳热的地方。 起初,荀锦尧当娄念只是恶趣味想听铃铛一撞一声响,直到他一阵阵反应愈加强烈,却迟迟纾解不能,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小小铃铛分明是娄念使唤来折磨他的。 娄念一下下朝他敏.感的地方招待,再装着无辜,摆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阿念变矮了哪里都小,总也伺候不好您呜呜……” ……我信你个鬼!荀锦尧被弄得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只能连连摇头,总想探手解了那枚清心铃。 娄念却按了他手,委屈道着:“仙长哥哥也不肯给些意见,是行是不行阿念心里没底儿,生怕功夫用错了方向。” “没有!”荀锦尧眼角都湿了,“行、行的……我也不笑你矮了,你把铃铛解了好不好?” 娄念仍没有依他的,只是看他为难,嘴角笑意渐深,捏着他脸颊软声道:“可以呀,若想解了这枚铃铛,就叫小阿念一声哥哥~” “??”叫什么?? 荀锦尧脑海空白了一瞬,接着便被后续涌上的情.潮淹没。 见鬼,这人得寸进尺。谁年纪大谁年纪小他不知道吗??! 最终直到荀锦尧眼里的光涣散了,无意识里被逼的反过来唤娄念好几声哥哥,才被解了身上那道要命的铃铛束缚。 娄念又单手捂荀锦尧嘴,笑眯眯问着他:“仙长哥哥里面好不好呢?” 荀锦尧当时还停留在直达顶峰的余韵里,被娄念捂了嘴巴,脑袋发懵,正费劲思索娄念说的什么东西,下一刻便听娄念哎呀一声叹了口气,沮丧道:“又不说话,那就只能里面咯。” “等……呜啊——”荀锦尧眼瞳扩张。他感觉一股热流冲刷在他难以启齿的地方。 —— 恐惧笼罩的明山城静悄悄一片,唯有走近房前,才能偶尔听见低声细语的抱怨亦或求神拜佛的念词声。 孟家里的修者胸口前放了几道破除幻术的符咒还不够,又拿白纱布严实蒙了口鼻,巴着能少吸点古怪雾气,谋求心理上的安慰。 可雾气造成的视觉感观着实渗人,近处再无他物,前路尽是未知,甚至无法判断自己身在何处。走上一会,叫人没由来觉得发慌不安,生出连脚步声都被吞噬的错觉。 修者心中越发畏惧,与身边人低声道:“要不咱们先往回走走,别管那几只羊崽子了。” 等了半晌也未见回应,修者一愣,适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身边随行的另一人不知何时与他走散。 修者更是脊椎发寒,大呼两声同行者的姓名。 忽听前方传来细微响动,“啪嗒”一声,声响似是何物滴落地面。 ……有古怪不成? 第162章 雾气太大,修者杵在原地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警惕止住步伐,刚从胸口掏了张符咒,又听雾里传来趿拉脚步声。磨磨蹭蹭的,偏不走快,大抵是受了什么累赘,偏还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与此同时,修者闻见某种刺鼻气味,似是……血腥气!! 修者哆嗦着手腕,忽地眼瞳紧缩,腿脚发颤,控制不住连连倒退数步。 只见雾里蓦地冒出个人来!不对……这副模样,修者更愿意称其为怪物。 那怪物一身鲜血染着腥气,猩红肚肠似被人狠狠抠挖,将断不断,堪堪黏连着暴露在外,血液顺着流了一地。可他浑然不觉痛楚,两眼圆睁着,里面的恐惧仇恨与怒火不甘几乎满溢而出,只仇找不着个宣泄口,叫他狠狠报复一番! “你你你……” 这分明是他同行者的样貌!! 修者浑身抖个不停,颤着手指指向同行者,话里都结巴道:“你、你……谁害得你?你怎成了这副模样?!” 同行者却不张口回答,仅在两步远外狠狠瞪视修者,稍一抬腿就是血流如注,竟要向修者逼近扑来! “啊啊啊——!!” 身前“咚咚”脚步声与血液啪嗒低落声响个不停,修者不管不顾,一沓符纸猛地丢出,拔剑一阵乱舞,确认剑锋戳穿实物,撒开腿就往来路拼命奔逃。他张大口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心脏怦怦跳动,几乎从胸腔中跃出。 要命,他杀了自己半死不活的同行者! 前路直直通进雾里,打眼望去了无尽头。修者不知自己跑出多远,只知一路不曾偶遇修者平民,甚至连普普通通的障碍也不曾撞见。 他满头冷汗与热汗,逐渐慢下脚步,在雾中漫无边际地前行。 这时却听“扑通”一声,清脆的水声,又像掺杂着别的什么。原是猝不及防间,他一头扎进什么东西里面。 ……温暖的,湿漉漉的,某种液体汹涌灌进鼻腔,味道过于诡异,窒息感一瞬袭上他的大脑。 ……他到底扎进了什么里面? 修者惶恐万分,猛一使力将自己从中硬生生拔出,鲜红液体淋了他满腿满脚。他茫然而费力地眨了眨眼睛,不待细思极恐,下一瞬便见血淋淋的手掌近在眼前!!! 修者惶然抬眼,向上,他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怨毒双眼。 “啊啊啊救命——!!!” 一道凄厉嘶喊穿透浓雾。 荀锦尧耳边微动,仔细辨识后,向娄念确认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他二人做足准备后往禁地走了一趟。上一次进禁地的时候就觉那里除了雾气格外浓郁,幻术更容易中招以外没有其他出奇的地方。 而这次进入,岂料迷心镜碎片没查到,打道回府的路上就听见有人高呼救命。 荀锦尧二人循声赶去一看,只见一名修者眼中空洞,口里啊啊叫着乱挥手臂,也不知缘何两眼一翻,口吐白沫倒地昏了过去。 “八成是中了幻术。”娄念定论道。 这修者受了幻术刺激,手脚冰凉,气息微弱,还是尽快与幻雾隔离开为好。 他二人查探禁地一无所获,把时间花在这修者身上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往城里稍走一段路,又碰上一群平民百姓围着一人挥动棍棒。 百姓的眼睛通红,卖着力气,边打边扬声呼喝道:“叫你嚣张嘚瑟!铆足了劲儿不去对付外头魔修,偏要在俺们平民老百姓身上乱发火气!” “老子的脖子差点扭断……妈的,都狠狠打啊!!” 中间挨打那人已没了声息,露在外头的皮肤被棍棒敲出道道肿胀红痕,口鼻流出的血水混着满地污脏糊了满脸。 边上一位名唤大刘的孟家修者愁眉苦脸,背着俩手走来走去,也不知嘴里嘀咕的什么。 可他堂堂一个修者,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同伴被一群平民往死里敲打?荀锦尧二人初来乍到,摸不清头绪,便不好阻拦,这时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喊:“住手!都别打了,快住手!!” 来人正是荀锦尧二人打过照面的孟家护卫长。此人携着两名修者而来,与几个百姓做着争辩。 为首百姓手持染血大棒,插腰尖声道:“你们孟家倒是包天的胆子,什么人都敢往外头乱放!” 孟护卫长一看地上修者惨状,立时急道:“一个个的,都什么时候了是起什么凶劲儿?若不是为了帮你们找那几只失踪的羊崽子,他又何苦遭这毒雾的罪?!” 百姓冷笑:“找没找着,倒是差点把我的脑袋拧下来,你说说,我正当防卫,岂能怪我害他性命?” 孟护卫长怒道:“你好个歹毒心肠,敲晕他不够,偏要敲死了他?害人性命倒有了理,既是这般专横霸道,我看城里的事儿我孟家是不必再管了!” 百姓也愤愤道:“孟护卫长是怎么个说法?我们平民老百姓的命都不是命,只你们孟家里的修者命里高贵,是也不是?” 又有百姓嚷嚷:“再者那都是要成魔修的混账了,你管他是死是活作甚?” 孟护卫长瞪着眼睛瞧他:“谁跟你说他要成了魔修?” 百姓也毫不服输瞪他:“怎得,孟护卫长还要瞒着俺们不成?前些日送去的几个修者,什么小李哥,小黄三……他们不都成了群魔头?!” 第163章 正统修者入魔无非就那些个理由,而迷心镜幻术针对心理,害得正修堕魔是再正常不过。可重点就在于,当年连城中修者都摸不清迷心镜幻术的原理,唯有根据受害修者症状才得以推测大概。而在封锁修者内部消息的情况下,这群平民百姓…… “你们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孟护卫长厉声道。 见他表情阴沉不悦,几个百姓不敢直说,只是将视线齐齐投在某个修者的身上。 “……” 孟护卫长怒视身后站着的大刘,终是按捺火气,差另两位修者将百姓逐个撵回屋里,看一眼不远处荀锦尧二人,稍作平复,而后绷着脸指使修者:“把大刘也关去那宅子里,没我的许可不许放出来。” 见大刘脸色微变,荀锦尧隐约猜到孟护卫长说的宅子是什么地方。 而孟护卫长已迎面走来,知晓他二人所为后大为感激,加之欣赏他二人能力,邀约他二人一同往府里小坐。 第113章 背后捣鬼 当年明山城,城中正修的势力始终弱了魔修一头,一旦出现能力出挑并积极提供帮助的同伴,毫无疑问会赢得孟家的好感并受到青睐。 孟护卫长很是赏识荀锦尧二人,邀约之后,与他二人在府中相谈一个时辰,有孟家修者前来报信。 自打幻雾出现在明山城中,孟家选出一处空宅,专门安顿受害的修者平民,交由家中修者轮流照看。为应对突发状况,此地总要留一两个镇得住场子的修者住事。 今日,本该值守的修者突然遭受幻雾荼毒,孟护卫长希望荀锦尧二人能代劳这份职务。 “本该由我来顶替他的位子,可我连日以来操劳不断,心里头攒的事儿多,无意间就亏待了我那一早没了娘的小儿子。” 孟护卫长边领路,边叹息道:“他撵着他那小狗崽跑迷了路,被人寻回来时早在地上躺着不省人事。我待他心头有愧又放心不下,顶不了这边的事情,实在没有办法,才找二位代我在这宅子看守一段时间。” 荀锦尧自是道:“不麻烦。”他又随口问:“宅子里的修者状况如何了?” 孟护卫长摇头:“平素我也不常过来,但想来该是不怎么样的。我不知二位可曾听过,这雾气像是害得人心冲动无常,亦或消极抑郁,总也好转不能。” 说白了就是加剧人心对负面情绪的感知,诸如方才的平民百姓与孟家修者都是深受其害。这一点二人还是感觉得出的,荀锦尧道:“是听说过。” 孟护卫长道:“宅子里染了雾气的修者没一个落得好下场,死了的姑且不论,活着的要么昏迷不醒,要么被关在屋里,乍看去跟普通人没个两样,可想起来了就要耍耍疯劲儿,常是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 彼时的明山城甚至未有条件使用寻踪线与清心铃削弱幻术效果,要解决这些修者身上的问题,几乎可说是束手无策。 荀锦尧想起身上剩着多余的破幻符咒,将其赠与孟护卫长。 孟护卫长连连道谢,随后要领他二人与宅子内的修者打声招呼,感慨道:“这小小山城造孽啊……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总也不好放着不管。” 荀锦尧看身侧紧闭的房门,正要出声应答,忽听雾里隐约传来“呜呜”的痛苦闷叫与不知名的嘈杂响动声,来源似是不远处的屋子。 念及孟护卫长说过的话,荀锦尧向另两人示意眼神确认。孟护卫长不多犹豫,蹙着眉头,加紧脚步上前推了门。 屋内血腥气扑鼻,浓郁程度几欲令人作呕。受害修者居住的房屋不会留有太多摆设,荀锦尧只大致看一眼就表情微变。 眼前一幕可说是诡异荒诞,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未见,大刘就蹲在一把椅子前,椅子上绑缚着另一名修者。而那修者的手臂被绳索紧紧缠在椅子把手,分毫动弹不得,袖子则被高高挽起,其下的肉条鲜血淋漓,已被刀子类的尖锐武器削得畸形怪状,很难让人联想那竟是一条手臂。 “……”几人不经意瞥见椅子腿旁一小堆猩红色的不知名物体。 孟护卫长开门动静不小,大刘受了惊动,手臂一抖,手里小壶中的液体倾泻而出。 似是清水的液体清澈透明,淋在修者手臂,立时叫那修者狂翻白眼,塞着一团棉布的口里,喉间溢出的“呜呜”叫喊更为激烈,甚至连那只手都青筋暴起紧握成拳,全身颤抖个不停,将椅子拖拽在地面扯出闷重声响。 ……这可是凌迟!! 孟护卫长心神大惊,接着便听“扑通”一声,原是大刘迅速丢了手里东西,转了身来膝盖跪地,额头不停在地面“砰砰”磕着,大呼道:“孟护卫长赎罪!今日是我之过!我认罪!认罪!” “你这小人……”孟护卫长暴怒,“谁许你对他下手?!” 他忽而恍然,大刘被他罚来是真,可修者私底定是彼此之间有些门路,因此大刘非但没被关起来,反而成了宅子里看守者一员。更何况看大刘的手段与心狠程度,明显非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 ……也就是说,这宅子里或许有些受害者是真疯了才会自残自害,可还有一部分,却是因看守修者一味的发泄与报复!而这同时意味着此处的看守修者几乎所有都…… “这……这个……”大刘低着头,似是心虚,含含糊糊吐出两个字,最后干脆闭口不言。 第164章 孟护卫长痛心疾首:“你与他们无冤无仇,哪怕不说至交,也算同并肩共患难的战友……你是如何下得去手啊!” 荀锦尧瞥一眼不远处遭受酷刑的修者,此人恰是前日堕了魔的小李哥,如今已因痛苦昏迷。 大刘唯唯诺诺开了口:“护卫长说无冤无仇……倒也不贴切吧?” 孟护卫长压着火气:“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刘飞快道:“你想想,咱们被魔修围那么多天早就结了梁子,对手既是魔修,这些化了魔的修者不也是咱们的对手?” “你这是迁怒!你……” “我说的可是实话啊!”大刘紧着话道,“要是我们最后活不了了,他们这些化魔的不还是得跟外头魔修搅合一块?那不就是给正道添乱子嘛?!我也不过率先帮正道解决微不足道的烦恼,总归是有用的。” 他话说白了不过一句“我活不了了,别人也别想好好活。”孟护卫长气得手发了抖:“你若好好待他,他不会跟我们作对着投靠魔修!” 大刘嚷嚷道:“怎得,到时候我们不行了,正道也不救了,他们不投靠魔修难道陪我们等死?” “听你胡言乱语!谁跟你说我们不行,正道也不救了?!” “那可不是,”大刘梗着脖子,“你见孟大小姐向外头求救过不成?” 孟护卫长眼一瞪:“我怎可能不知?” “不不不,”大刘比手画脚又补充道,“我是说,倘若正道宗门早在孟大小姐头一回递信就坚决将明山城当作弃子,孟大小姐自知明山城无药可救,可不得争取争取,保住自身性命?” “……” 大刘又哼道:“我话说直白了,孟侍卫长也别嫌难听。您好歹想想,倘若孟大小姐真是别有用心,我们均在她手底下摁着,如何摸索得到真相?就像我等欲要对百姓封锁幻雾的消息,孟大小姐若想瞒我们什么……定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他话出如惊雷炸响,振得孟护卫长心神剧颤,不由己退后一步,手指大刘大惊道:“你竟怀疑孟大小姐别有用心?!” 大刘反而嗤笑:“是你太维护孟大小姐了罢!老早也知魔修将咱们圈在城里是为拿活生生的凡人修者做实验,可若知道正道放弃咱们,保不齐咱们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咔嚓一声来个自行了断。如此一来,魔修的盘算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可这时候有个孟大小姐不断给咱们喂定心丸,叫咱们每个人希望都满满当当的……” “孟护卫长想想,那能一样吗?”大刘凑近孟护卫长,压低了声音,“不怕外敌,就怕内鬼啊!” “您那小儿子……不也是受害者中一员?” 孟护卫长听在耳里直觉得不寒而栗,耳边一滴冷汗悄然滑落,终是咬牙道:“简直……一派胡言!” 他遣人带走了一肚子怨怼的大刘,满面疲惫:“两位可莫要相信那小人的一面之辞,我们孟家……唉。” 他竟也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说才好了。 最终,荀锦尧二人目送孟护卫长从宅子门前失神落魄离去。 明山城内部已成了一团乱麻。也不知幻境中的事情几分真假,可看现实便知,当年明山城不会落得好下场。他二人摇摇头,未做评论。 既与宅子里的修者打过招呼,如无特殊意外,他二人不必出面。 城中雾气遮天蔽日,屋内光线就稍显黯淡。两人点了灯,借着灯光,荀锦尧看见桌上摊着专攻幻术类术法的书卷,想必由上一位看守者遗落。他随便翻两下,见内容基础平平,心道这能破开迷心镜幻术才有鬼,推了书卷没再读。 屋内烛光晃荡,娄念正托腮挑着灯芯。荀锦尧想起孟护卫长说过的话,问道:“你身上的碎骨刀诅咒可有异样感?” 娄念摇头:“难说,幻境里我感觉不到诅咒,寒天玉也不在身上。” 迷心镜碎片针对心理,自是不能把修者整个人都带进来,否则娄念也不会是十七八的模样。 但幻境连诅咒一并阻隔在外,属实有些意思。 荀锦尧道:“还是尽快想办法,幻境总归不能久留。” 娄念不言,仍是折腾着那段灯芯,半晌才道:“这幻境给我的感觉愈发不对劲。” 荀锦尧问:“怎么说,还是时间问题?” “这幻境有古怪,绝不只是时间问题,”娄念眸光微沉,“起初还好,可从谢宇斌死后,我就摸不准它到底想干什么。” 荀锦尧略一思量:“你想说,谢宇斌死后的幻术核心不在禁地与迷心镜碎片身上?” “差不多,”娄念道,“也可以说是禁地没有我想象中危险,不值得以幻术核心相称。倘若它让我再中一次幻术,我会觉得再正常不过,可除却普通符咒应对得了的幻术,它基本没有风险,反像我对迷心镜碎片的期望过高。” “有些道理,”荀锦尧想了想,“你觉得禁地有迷心镜碎片的传言是真是假?” “最初我以为七成以上概率是真。”娄念道,“你想想,我曾与你说过,现实中安梦冢雾气比幻雾之城中任何一处都要浓,其原因在于魔修有意布下强化幻术的布置。” 荀锦尧道:“那么同理,禁地幻雾格外浓郁自是因为迷心镜碎片。” “亦或与安梦冢一般,是其他修者有意为之的强化行为。” 第165章 “……” 如果不是迷心镜碎片,那么……背后捣鬼的人是谁? 第114章 夫君你在哪qaq 安梦冢前,看守魔修愣愣看向几步远外的人影,浓雾里的面孔不甚清晰。 “……您是认真的?”他又确认一遍。 娄念嗯了声,隔空抛出城主令:“我不干了,回家,镜子你们自己找去吧。” “……?” 挺好,时隔两年,苍焰魔尊仍是位合格的甩手掌柜——乍一听似是这样的。 城主令牌越过禁地那一瞬间自燃化灰,烟尘散在雾气里。荀锦尧看在眼里,想起不算太久的之前。 娄念问他:“除了禁地还有一个问题,你觉得迷心镜幻境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幻境,根据施展者的意愿,可以创造噩梦,当然也可以反过来编织美梦。但很明显,墨蛟为上古妖兽中凶兽一员,它在灵妖精华中余留自我意识,创造出的幻境只可能是前者。 荀锦尧稍作思考,忽而恍然:“是为将入幻者的心理彻底击溃。刚入幻时我们保留清醒意识,认定自己有破幻的优势,可现如今我们已在幻境中待了不下三日时间,此处又是迷心镜的地盘,这么长时间,它要对付我们,大可如你方才说的那般,悄悄拉我们再入一次幻境。” 娄念点头:“它能害我们一次,就能害我们第二次,这是最基本的战术策略,它却偏不肯采用。” 他微顿:“你再看近两日发生的事情,我怎么感觉,幻境中人比我们的处境更为凄惨?他们这般倒霉,显得他们才是迷心镜幻术的针对对象,我们仅是误入,或者因其他原因被绊在这里。” “绊在这里……” 思路逐渐清晰,荀锦尧蹙眉道:“我们一直被幻境围困无法脱逃,陷入一种思维定式,便是想方设法找出幻术核心,破除幻境随后逃离。” “我们将自己绊在这里了。”娄念轻声道,“我们免不得与幻境来回周旋,倘若禁地幻雾有一位幕后主导者,此事必然与其相关联。” 这位幕后主导者通晓幻术,且在幻术一道的造诣相当高超,否则绝不能对迷心镜幻术乱动手脚。同时,他二人本不相同的时间线交叉在一同,定然也是这位通晓幻术的大能暗中操作。 荀锦尧揣测道:“有没有可能,对方在给我们造成误导,我们自以为意识清醒的优势,反让我们主动处于幻术中心,亦或者说……” “幕后主导者的掌控之下。” —— 在哪儿混日子都得学着长长心,明知敌方另有所图,傻子才会老实待在原地任人宰割。 至于幻境,想也能猜到,不解决幕后主导者他们就跑不掉,因而这幻术核心不找也罢,要做的第一步便是…… “该把幕后主导者揪出来吗?” 荀锦尧认真思量:“揪他不易,不如这样,对方既想留我们,我们便想办法等他自己找上门来。” 娄念微微一笑:“巧了,我也如是想。” 整个幻境最危险的地方处在幻雾之城,越过城外山间夹道,离开魔修驻扎的小村庄,二人处在边缘一片空旷地带。 娄念抬手,触上一道无形屏障:“我倒要看看他后续还有什么招数。” 幕后主导者占据时间、地盘与情报优势,将二人蒙在鼓里三日时间,指定有其自己才知晓的理由。那么接下来,一旦二人察觉幕后主导者的意图,对方会采取什么应对措施? 荀锦尧查探那道屏障,稍作辨识:“是幻术,要过是指定过得去的。” 娄念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但难保后面是什么东西,对吧?” 荀锦尧点头:“早晚都要出事,止步不前亦是危难重重,我们试试。”话落他就觉衣袖传来拉扯的力道。 娄念向他递出手,理所当然道:“牵着我,我怕。” 如若屏障之后是全新幻境,难保入幻者会被再次打乱,牵个手算是最低级一层保险,想必双方都有这个打算。荀锦尧不作声笑,将娄念手指握在手心里。 两人对视一眼:“走。” 预料中的,切实往前走的过程未感觉到阻碍,只在动身那一刻,前方景致骤然扭曲,如石激水浪影晃荡,两人眼前一黑,置身暴风漩涡般强烈的眩晕感由大脑扩散开来。 果然有古怪!! 意识忽远忽近里,两人只觉自己似颗被人颠上倒下抛来掷去的玩具木球。前方等待的究竟是新一重幻术,还是说…… 忽而两人心神同时一惊!只觉手里一空,凉意瞬间爬满脊背。 坏了,人没了,手白牵啦! 荀锦尧忍耐头脑眩晕,匆忙往身侧去抓。 ……空的。怎么会?!他明明有好好攥紧娄念! 不待再多反映,下一刻他便屈从内心本能,昏迷当场。 —— 浓白雾气悄然漫上长廊,蒙在眼前,一步以外不容易看清事物。 娄念朝旁边望望,只大致看出檐下橙红灯笼的轮廓,光亮在雾中黯淡闪烁,晕开一小片色彩,朦胧而梦幻。 “……” 他顺着灯笼指引的方向前行,路上遇见几名魔修从他身侧视若无睹走过。 “只我们几个当真不打紧?”魔修不确定地问。 身旁人哈哈大笑道:“你怕什么?明山城早就乱套了!” 第166章 “困兽犹斗,不足为惧。”有人手里抛着只小布囊,“那名唤大刘的叛徒笨没笨到家,为我们偷来孟大小姐之女的胎发作为交易信物,近日又常在自己人里瞎搅合,大肆传播诬陷之辞再往孟家身上泼黑水……” 此人意味深长地拖长话音,有人接了话去:“我们早将他们拿捏得死死的!正道不肯施手相救,一群倒霉蛋还能托梦去寻正道发泄不成?只要在他们之间布下怀疑的种子,我就不信他们不上钩!” 一人拍手叫绝:“不错,孟家早已是众矢之的!只消大刘与我们一通里应外合,谅她孟大小姐天大的本事,明山城必会无攻自破!” “说得好!哎对了,我仍是好奇不解,这大刘于我等也算立了大功,临行前可要遂了他的愿,将他一并带回去?” “哈哈哈哈那不过一欺软怕硬的草包,带他回去留着过年包饺子吗?不带!” “只待事成我便要了这蠢货的性命!!” 几人渐行渐远,笑声远远飘散在雾气中。娄念凭栏而立,单手落在身侧横杆,默默听完几人对话,适才再度前行。 他未刻意隐瞒身形,始终无人发现他的存在。 娄念走得不急,当他走至敞开的房门前时,那里早已里里外外围了三圈人。 本该被关去宅子里的大刘也在人群里,正指着魔修手中小布囊,扬声吆喝着:“就是她!是孟大小姐!!若非我亲眼撞破她与魔修阴谋算计,何至于被关这许久无用禁闭?!” 孟薇雪连连后退,颤着声:“你……你们不信我、我从不曾……不曾苛待你与城中任何一人。” “事到如今还想狡辩?”大刘夺过小布囊狠狠砸在地面。 “那是我姑娘的……”孟薇雪面上一慌便要去捡。 “小姐不可!”池露匆忙扯她制止。 “怎么着?”大刘不管不顾大喝道,“咱平民老百姓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你若肯老实把一切交代清楚,绝不会有人不愿与你共渡难关,只要携手同心起来,就是死了也无缺憾。可谁叫你只盘算自己与那池露小侍女的性命了?!!” 此话一落,人群炸开了锅。 一句恶言引得齐声应和,一句辩驳无人听进心里。竟是人心叵测……当言辞为利器,想对一个人施加恶意,从来都比施加善意简单数百倍。 这时有苍灰色的灼灼烈火舔.舐屋内每一人的衣摆,覆盖屋内每一寸的土地。 娄念以为,他会听见火焰烧得断裂的房梁在他身后轰然塌陷,可除却火焰燃烧声,一道道苛责声、怒骂声、嘲笑声毫无阻碍穿透浓雾,刺耳不堪。 他与他的火,超脱这个世界而存在。 他行走过的地方,苍灰魔焰吞噬万事万物,直到整个幻雾之城在火海中矗立,他回过头来,翻至城外山上一块凸起的巨石坐下,单手撑着下巴,两腿在半空晃晃悠悠,安静观望城中烈火燎烤大地。 最终他听见风过耳畔,“咔哒”一声,有人落在他的身旁。 来人站在他的身后:“我见势不妙在城中找了你许久,熟料你在城外纵火看戏,好一派悠闲。” 娄念微微勾起嘴角:“一起看?” 来人稍作沉默,终是走上前来,到娄念身边坐下:“就这么烧着?” “嗯,烧着。” “……” 来人说道:“不甚妥当,此举乍一看似是无能伤及幻境中事物,可究其根本,你烧的是迷心镜碎片。” 来人微顿:“你我身处迷心镜幻境之中,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自掘坟墓?”娄念试问。 “……别开玩笑,停手慢慢想办法罢。” “我不。”娄念托腮懒懒道,“我拿命打一场豪赌。” 来人问:“赌什么?” “幕后主导者留我在幻境之中,不害我性命将重心偏移,他想要的东西定然处在幻境之中。”娄念道,“我赌他会来找我,赶在迷心镜碎片彻底化灰之前。” 他睨了眼身旁人:“你觉得呢?” 第115章 断罪之火 荀锦尧醒时,头脑眩晕感已然消退。他能感到自己躺在冰冷地面,手指微动,听见不远传来一声问询。 “醒了?”一道十足陌生的声线。 荀锦尧骤然警觉,掀了眼来,正对的窗户紧闭,屋内未点灯,视野范围一片昏暗,但能看清不远处的桌椅,与椅子上坐着的一道身影。 ……此地绝非他与娄念离开前的小村庄,也不像入幻前的幻雾之城城主屋内。他细看,周身地面像是还画了只进不出的封闭结界。 “……”画地为牢么。 荀锦尧坐起身,不动声色往结界边线内退了退,对上观察者的视线:“与我随行者身在何处?” 观察者有双色泽浓深而深邃的眼,盯人看时的视线不移,带着种令人不适的审视与打量,半晌才反问:“怎得不问你自己身在何处?” “那是下一个问题……” 荀锦尧微顿:“不,我身在何处无关紧要。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是何人,杀害幻雾之城中修者,暗里操纵迷心镜幻术,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此言是说凶手与幕后主导者为同一人,思路奠基在噬灵鸟切实产生于幻雾中之上,倘若成立能说通许多问题,但无法十足肯定,问法还是包含了试探的意味。 第167章 观察者不上钩,仍旧反问:“幻境之中,唯一一位你有所耳闻却不曾相见的是谁?” 连身份都摆明了不肯直言相告,对方却已是明示。荀锦尧眉头微蹙:“你便是从安梦冢出逃多年的谢宇斌?” 对方不置可否,许是默认。 既是谢宇斌,当年他成功指使煽动魔界修者,多半有幻术在其中起一份功劳。而现如今,谢宇斌同样是利用幻术,直接在幻境中摘除自身存在,顺理成章篡改幻术核心,未让二人尽早觉出不妥之处。 荀锦尧脑海中思绪电转,谢宇斌将他带离幻雾之城城主屋内,本该在身边的娄念不见踪影,更甚,虽把他关在结界之中受制于人,却仍没有下手害他的意思…… “你我互不耽搁时间,你想怎样直说便是。”荀锦尧道,“只是我那位随行者的下落,还望你能实言告知于我。” 他指了指结界边线:“我如今不能出去找他,你告诉我也不会怎样,只让我心里有个底儿,不对吗?” “可以,”谢宇斌没再拐弯抹角,直言道,“他还在原地未动。” 荀锦尧心中一动:“……是说他还在幻境?” 谢宇斌不作声,沉默向他走来,最终坐在了他身前、结界以外的地上:“我带你回来有我的问题要问。” “……”对话几个回合,荀锦尧也算发现了,谢宇斌其人,唯有身份不打算隐瞒,面对大多数问题,嘴巴均胶着了似的,通通避而不答。 ——可以交流,但不好糊弄。荀锦尧心中如此判断,暂时放弃从对方眼皮子底下逃离结界的想法。 荀锦尧稍作思量:“你想问什么?我应当与你在幻境中的目的毫不相干?” “是不相干。”谢宇斌看着他道,“最初你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什么意思?” 谢宇斌道:“我不曾刻意保留你的意识,你该在自己的幻境范围内接受折磨。可你自己破开了迷心镜幻境的欺瞒效果……” “为什么?”谢宇斌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自己破开??荀锦尧暗中惊诧,全然不知背地竟有这回事。 惊诧罢了,荀锦尧捋平思绪,心中默念:他身上能有效抵抗幻术效果的,定是归心剑法无疑了。 见荀锦尧不答,谢宇斌又道:“别想用虚言蒙骗于我,我见过太多位受难者,迷心镜幻术,上古妖兽墨蛟的幻术,非是寻常破幻术法破得开的。”他的眼眸慢慢眯起。 “我很是感兴趣,你身上有天青凰的断罪之火?还是其他超乎我想象的东西?” ……断罪之火?谢宇斌语出惊人,荀锦尧直觉背心发凉,随即毫不费力想通,与碎骨刀诅咒凭借寒天玉压制的原理对等,对破除墨蛟幻术最有效的,定然是天青凰的断罪之火无疑。 可归心剑法……清风宗的独门剑法,怎会与断罪之火扯上关系? 荀锦尧迎上谢宇斌带着探究的眼睛:“你说我不在你计划之内,意思是……与我随行者才是你插手迷心镜幻术针对的对象?” —— 雾气铺天盖地降了下来,能隐约看清幻雾之城上空有飞鸟盘旋,黑灰的一片,羽翅拍打声密集嘈杂。然而下一刻,无数噬灵鸟当空爆裂开来,血色染红大片天际,腥气在浓雾里极速扩散。 娄念收回视线:“当噬灵鸟出现在安梦冢时,我被你死讯吸引注意,反忽略它们的名称出了问题。” 幻境中时间线发生错乱之后,娄念认定,除却他与荀锦尧二人及噬灵鸟,两边的幻境中人无法互相往来。然而,这种情况下,两边修者对噬灵鸟的称呼却是相同。 谢宇斌不否认:“就当是我在细节上的小小失误。” “如此便可确定,幻境外操控噬灵鸟的凶手也是你。”娄念眼角余光瞥见城中有如丝如缕的黑气飘散,浮至上空,组成一团混沌。 “这就是你想要的?”娄念问道。 “其中之一。”谢宇斌简短地答。 火焰燃烧声中混入人群凄厉的哀嚎,城中正上演一场盛大的杀戮,逝去的生命不胜其数。 娄念又问:“它是什么?” “与你无关。”谢宇斌道。 “与我无关你倒是把我从幻境里放出去?”娄念气笑,“你身份已然暴露,别再用幻术耍弄我,把原身变回去,我不想对着我夫君的脸发火。” 谢宇斌没应声,一个呼吸的时间,显露属于他自己的那双阴沉而深邃的眼,仰望天际,新一轮噬灵鸟向黑气凝聚的混沌里疯狂涌入,半途却如撞上锋锐利器,被碾作烂泥从天而坠。 他主动开了口:“城里的东西,你烧与不烧已不会造成影响。看在当年你放我逃生的份上,我建议你省点灵力。” 乍一听似是话里有话,也难辨是真是假。娄念略一思量:“东西拿走了,你不在乎迷心镜碎片存在与否?” “并非,”谢宇斌道,“当迷心镜碎片从幻境中彻底剥出,你我都会从此处强制脱离。” 娄念一怔,下意识望了眼天际,旋即神色转冷。 “……为什么非要留我到迷心镜碎片彻底剥出?”娄念斜睨谢宇斌,“或者我换个问题。”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现实中的幻雾之城修者,其后才来取走迷心镜碎片?” 谢宇斌也看他一眼:“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用噬灵鸟杀害幻雾之城修者?”他忽而微微笑了。 第168章 “苍焰魔尊,自打你受噬灵鸟吸引来到幻雾之城,你就已经无处可逃了。” —— “不错。”谢宇斌的神色不起波澜,“我杀害幻雾之城修者,点燃迷魂香布下陷阱,拉你二人入幻,所要针对的主要是苍焰魔尊。我有八成以上把握,苍焰魔尊听说噬灵鸟导致的不良症状会亲自来探。” “……”荀锦尧不言。也就是说,打他与娄念进入幻雾之城那一刻,就已迈入对方精心准备的陷阱。 荀锦尧心情沉重:“你想怎样?” 谢宇斌不答反问:“你问完了?” “……”此言便是这个问题谢宇斌不予回答的意思,但很明显,许是作为交换,对方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继续回答荀锦尧的问题。 荀锦尧快速思索,问道:“当年,你为何操控噬灵鸟杀害闭月城中平民修者?” “闭月城……”谢宇斌似是回忆了一下,说道,“做实验。” 荀锦尧眉头一挑,听谢宇斌继而道:“那个时候,我刚刚从幻雾之中得到噬灵鸟,随便挑了个地方试试它们的本事。” “……”杀害满城活人性命的事情,从他口里说出来,真真是好个平淡。荀锦尧联想谢宇斌借助魔修协助夺取魔界领土一事,果不其然,此人根本不在意他人性命。 “你为什么要放过两个孩子?”荀锦尧又问,“既不是瘟疫,噬灵鸟的毒素应当并不容易抵抗与解除。” “解是解得了的,只不过……” 谢宇斌顿了下,想必是在考量这个问题答或不答。最终他开了口:“不敢碰。” 荀锦尧眉头蹙起:“不敢?” 谢宇斌点头:“他二人的性命被人暗中保下,很厉害……或说是很不能得罪的人物,饶是有九条命,我也不敢得罪。究其根本,我要拿闭月城人下手,也不会差两个小孩的性命。” ……谜团重重,娄念背后怎还有这重背景? 荀锦尧心中愈发生奇,突觉何处不对:“当初你不敢动他性命,如今又是何来的底气把算盘打在他身上?你想我莫要蒙骗于你,你也该与我实话实说罢。” “误会。”谢宇斌平静看他,“我从不曾说,要找他麻烦的是我个人。” “……”那又是谁要找娄念的麻烦? -------------------- 发现你们不爱看剧情,后续可能剧情少一点 我看有读者问停车场,这个东西长佩不让搞,我也不知道长佩底线在哪,所以车会比较看缘分( ?′w`? )然后咱们一万收藏了,刚好这周字数任务比较多,就当做庆祝加更,具体怎么加更还不确定,看我码字速度好嘛? 第116章 碎骨刀 幻雾之城上空的混沌越发凝成为实质,似是如谢宇斌说的那般,果真没有受到火焰灼烧的进一步干扰。 娄念看在眼里,表情不动:“我想我还没沦落到要逃跑的地步?” 谢宇斌静静凝望天际:“我出逃后的几年始终留在幻雾之城外的山上隐居。我可以肯定的说,我对幻雾的了解超出你们每一人的想象。它在回收自己散布在幻境中的一部分,这个过程已接近尾声。” 娄念漫不经心哦了声:“意思是我们快要出去了?你一定能猜到,出去后我会狠狠揍你一顿。” “不,你来不及揍我。”谢宇斌微顿,“时间差不多了,我先送你出去。” 娄念蹙眉:“什么时间?” “你很快会知道,”谢宇斌不看他,“好自为之,你要面对的另有其人。” “……”这人神神道道,讲一句白的想能要他的命。 —— “是谁要对他下手?”荀锦尧心神沉凝。 “你没必要知道对方是谁,这对你没有好处。”谢宇斌道,“你只需知道幕后主导者不止我一人,对方想我利用幻境暂时牵绊住他便好。” 暂时牵绊……荀锦尧心中默念,盯住谢宇斌:“既是牵绊,你们不会害他性命?” “你已经问了很多。”谢宇斌平静道,“不用管他,也不用多想,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放你离开。” “你身上有什么?断罪之火,还是其他的东西?” 按理来说,清风宗归心剑法在破解幻术一道的优势众所周知。但很明显,谢宇斌既提出疑问,便是觉得归心剑法在破解迷心镜幻术一事上还不够格。更甚有一定可能,对方亲眼见过掌握归心剑法的清风宗弟子无法破解迷心镜幻术。 “……”荀锦尧笃定,自己不曾在幻术一道有超人一等的造诣或特殊奇遇。 那么,他与绝大多数掌握归心剑法的清风宗弟子之间的差别在哪里? 忽有灵光乍现,荀锦尧惊诧间压下某种猜测……他绝无可能把清风宗机密外传给谢宇斌一介动机不明的外人,无论如何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反正,是谢宇斌首先排除了正确答案。 荀锦尧略一思量,说道:“我可实话告诉你,我当真什么都没有做,也一直不解自己为何能在幻境中保留清醒意识。我对幻术了解仅限于皮毛,唯有众所周知的归心剑法傍身,不比寻常人更特殊。” 此言算是半真半假,如若谢宇斌不说,荀锦尧不会知道自己悄摸破开了迷心镜幻术。可于归心剑法一道,荀锦尧对清风宗内的情况知根知底,他敢肯定说,宗门里能掌握到归心十重的修者极为稀少。 第169章 谢宇斌抖了抖眉毛,不置一词。 荀锦尧神色不动:“或许你搜过我的身,我没藏厉害的秘宝法器。至于断罪之火,它不可能与我产生任何关联。” “就算避世多年你也不可能不知道,断罪之火多年以来仍在天青圣域等待下一任传承者。而天青圣域每隔五十年才会开放一次,距离上一次圣域开放足有四十多年,彼时我尚未出世。” 谢宇斌仍旧不发一言,荀锦尧继而道:“但我知你诚意,可为你提供一条全新思路。你试着在其他方面找寻原因,许是你当局者迷,无意错漏某些细节,让我成了漏网之鱼,才误以为问题出在我身上。” 半晌,谢宇斌开了口:“是么?” 谢宇斌表情始终不变,荀锦尧难猜谢宇斌是否信服,或者是仍想要继续试探。他正要顺着再编,忽感觉身下地面震了一震。 这一震猝不及防,荀锦尧匆忙撑了下地面,立时抬目看向身前人,掌心微抬。 谢宇斌转脸望向屋外,紧闭的门户受地动牵连,不堪重负吱扭作响。许是早有预料,他侧着的面上不显奇异,只皱了下眉低声道:“动静这样大,放出去早了么……” “罢了。”他收回视线,刚张口欲言,忽觉一阵风袭面门,紧接着颈前微凉。 “……” —— 幻雾之城内尘烟四起,地表隐隐震动,乱石迸溅,四下里再无一片完整土地……竟是整座城池都被不可视灵力波彻底碾为平地。 手提长刀的修者敛去周身防御,金光消退,缓步踱向战场中心单膝跪地的身影:“这般不行收敛,你就不怕荀锦尧仍处在城中某个角落?” 风卷带气流,其中有刺耳刮擦爆裂声。晶蓝玉坠如风中残烛剧烈摇曳晃动,黯淡光点熠熠生辉。娄念垂首闭目,阖着的眼睫微微颤动,他能感到暴虐灵力撑破体内几处灵脉,一缕湿润由唇边小指尖滴落。 碎骨刀诅咒带来的灵力紊乱,比他以前经历过的每一次都要严重。虽有寒天玉压制抗衡,脑袋仍是嗡嗡作响,灵力狂躁冲撞,浑身像被虫蚁啃噬,每一滴血液都攀升高温,炽热沸腾,稍有不慎,理性定会完全磨灭其中。 他强忍着,熬过最严重的一波灵力紊乱与神识侵袭,再回神时,方意识到整个幻雾之城已然成为一座废墟。 “……”娄念缓缓掀了眼来,抹去唇边殷红血迹。 持刀者的话语无异于一个提醒——万一他刚刚真把荀锦尧烧进去了怎么办? 心血一时浮躁翻涌,眼看灵力又有肆虐发作迹象,无论持刀者是否刻意激将,娄念只能暂且搁置这个问题。 持刀者已然走近娄念身侧,几步远外的地方。娄念能看清他手中那把刀的大致外形,一把长刀,刀身笔直流畅,唯有刀锋带着弧度,整体看去似曾相识。 娄念抬了抬眼,连接刀柄的那小段刀面上似是用线条描绘着一只猫咪的脑袋……不,不对! 稍作辨识后,娄念眼眸微微缩起,愣愣出声:“碎骨刀……?” 错不了,刀面上刻着的根本就不是猫咪脑袋,而是一张威猛老虎面的形象。而在娄念影响里,符合相关特征的长刀,普天之下唯有碎骨刀一把!! 持刀者哼笑了声:“很惊讶?你若肯老实投降,你我都能省点力气与时间。” 头脑依旧昏沉钝痛,思绪纷杂诡异,娄念皱着眉头按了按太阳穴,双目凝视碎骨刀,声线微哑:“堂堂飞鸿宗宗主,你从何处得来这把刀的踪迹?” 而且还必须得在两年前,娄念将碎骨刀投下九幽深渊后不出十天……最多半月的时间之内得到这把刀的踪迹,并在那之后避开魔界中人的视线,跳下九幽深渊将碎骨刀找到并取出。否则,再是上古妖兽余留精华,也会被苍灰魔焰逐渐灼烧殆尽,就像当初在琅琊雪山的寒天玉一样。 娄念再细看,才发现碎骨刀刀身有一部分色泽漆黑,许是当年他与九幽深渊内的苍灰魔焰烧出来的结果。 “这不重要,”莫凌笑着,“你只消知道今日你因碎骨刀而落败即可。” 碎骨刀的刀锋被娄念握在掌心里,不得前进分毫。受到诅咒侵袭,娄念的反应多少是迟滞了,隔却一会才说道:“你倒是会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此言不假。 早在迷心镜幻境之内时,娄念与荀锦尧曾猜测过幻境会对娄念身上的碎骨刀诅咒造成影响,却不曾料想娄念甫一从幻境脱出,就遭了这见鬼诅咒的折腾。 更甚还倒霉撞上了个持着碎骨刀的莫凌…… 太巧了,真的是很巧。巧的让人不敢相信它们真的是巧合。 娄念与碎骨刀之间僵持着,混沌一片的大脑片段式地思考,排列出他新近得来的情报与信息。 根据谢宇斌的话语可以推断,谢宇斌的目的之一是迷心镜碎片,目的之二便是牵绊他在幻境之中,等待时机到来,便可将他送出幻境,面对莫凌的威胁。 这个时机…… “你知道我身上有碎骨刀诅咒。”娄念说得笃定。 似是料定娄念今日逃脱不得,莫凌分毫不急,持着刀柄,使了力气轻微调转刀锋的角度,慢慢说道:“是,我当然知道。” “……”果不其然。 尽管每逢娄念碎骨刀诅咒发作的时期,魔界……尤其是魔都以内都会异象频现,但实际上,魔界内有异心的魔修从不会少,倘若有魔修想借碎骨刀诅咒对娄念不利,并非不可能。 第170章 因而就当是保险,娄念身中碎骨刀诅咒的事情,在整个魔界,除却身边亲近的几人之外,其实并没有魔修知情。 可就是这么个连魔界中人都未必知道的事情,身处正道的飞鸿宗宗主莫凌却知道,更甚,莫凌还掌控碎骨刀在手,拿捏了娄念诅咒发作的必备条件。 这代表着什么……究竟是哪一步出的问题? 娄念愈发觉得何处不对劲,不甚清醒的头脑却不允许他进一步再做思考。 刀锋调转的感觉在手心里传来,这时,娄念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不怀好意的笑声。 莫凌径直抽出了碎骨刀,笑道:“我亲自种下的诅咒……你说说,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 第117章 乖,我喂你 昏暗的环境里,能隐约看清地面洇出几片深色痕迹。 灵力化成的刀刃抵在谢宇斌颈前,谢宇斌视线移向面前仍在缓缓流血的手腕,表情不变:“你反应很快,也很果断。” “过奖,”荀锦尧警惕不减,“我蓄谋已久,一直在想如何从你眼皮子底下快速脱逃。万幸,屋外动静给了我一个机会。” 他的身后,结界内有一段染血的衣袖。 破解封闭结界的步骤不算复杂,无非需要修者投入一定的时间与精力。可当身前有个碍事儿的谢宇斌盯着……那就不是一回事了,难度说是登天也不为过。 但谁说要从中逃脱,非得破开结界不可呢?荀锦尧采用的方式,是欺骗。 短短一瞬之间,荀锦尧割破自己的手腕,撕下一段衣袖将鲜血泼洒,使其沾染自身灵力气息,再施以简单的增益术法,将衣袖上的灵力气息提升至自身原有气息的一倍以上。 如此,封闭结界自动锁定衣袖气息,将其错认为灵力持有者,也就是活人,便只会抓着那段衣袖不放,反把荀锦尧当做灵力附属品,也可说是沾染灵力气息的其他物品放了出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刀刃直指谢宇斌颈前! “你一面之词未必可信。”荀锦尧将谢宇斌拽起,沉声道,“你带我去找他。” —— “半大的小子不知东西宝贵,稀世珍宝也扔得出手。”莫凌举起碎骨刀在眼前细细欣赏,“我该多谢你才是,否则我还真要费些力气,可能直接就失去了这把相当趁手的宝刀。” “……你是煞罔?” 娄念眉心蹙着:“我下手干不干净我自己清楚,单凭一把碎骨刀,你想冒充煞罔还不够格。” 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莫凌不是煞罔,对方又是从何处得来碎骨刀与碎骨刀诅咒的消息? 但是,当年娄念一把大火烧了绯月殿主殿,亲眼看见煞罔躯壳化为灰烬。一个本该死去的人,从莫凌口中被鉴定存活。除非…… “还是说,你以魂体夺他的舍?怎么做到的?” 夺舍,简简单单两个字,听来容易,做来未必。 如若修为高超者,想对修为低于自己很多的修者夺舍,用些手段不难做到,但必要性不大——有几个修者闲来无事,会稀罕夺取比自己弱小修者的舍? 反之,若是想对修为相差不大的修者夺舍,那就不是手段问题了,而是基本不可能。 毫无疑问的是,身为飞鸿宗的宗主,莫凌的修为与煞罔魔尊绝非差距甚远,否则正道早已一命呜呼。 两种可能都难成立,到底哪个才是真相? 面对娄念的问题,莫凌笑而不答。 —— “放弃吧。” 谢宇斌无视颈前刀刃,漠然道:“另一位主导者比你想象中难对付,他准备万全,你无能抗衡,时间上也根本来不及。” “至于苍焰魔尊,他身负碎骨刀诅咒,势必要走今日这一遭,你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荀锦尧表情微变:“你怎知他身负碎骨刀诅咒?” 谢宇斌充耳不闻,转脸示意了下屋外:“刚才外头的动静你也听着了,只待事态平息,另一位主导者归来,你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不如好好解答我问的问题,我满意了自会提前放你离开。” “……”这便是对荀锦尧方才的解答并不满意的意思。荀锦尧没吭声,他不得不去想,对方既知晓碎骨刀诅咒,会利用它做什么事情…… 反正不可能是好事!不祥预感攀升,荀锦尧心头慌乱,强撑拿稳手中刀刃。 “哐当”一声,屋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两人齐齐移过视线,锁定莫凌怀中身影的那一刻,荀锦尧心骤然凉了半截。 谢宇斌没与他说谎话。另一位主导者是块硬骨头,处于诅咒发作期的娄念难以调动灵力与之搏斗,如今已双目紧闭陷入昏迷,满身白衣凌乱不堪,看上去虽不似有外伤,内伤却不一定。 身为胜利者,莫凌的表情并不好看,见了屋内情景微微眯了下眼眸:“怎么回事?” “还在审。”谢宇斌言简意赅道。 “拿刀抵着你的脖子审?”莫凌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秦沧程的徒弟,你想拿他威胁我不成?” “……” 荀锦尧强作冷静,慢慢仰起头来:“若没猜错,区区合作关系,当是威胁不住莫宗主的?” 莫凌冷笑了声:“我该说,不愧是秦沧程的徒弟么?”他语气里含着奚落,继而转脸对谢宇斌道,“出了点岔子,迷心镜碎片暂且交予你保管。” 第171章 谢宇斌看了眼娄念:“他还活着?” “他倒是敢死?”莫凌脸色又阴沉几分,从门前转身,“记着我的话,事成之后直接带迷心镜碎片来飞鸿宗。” 听莫凌话里话外,像是暂时无意伤及娄念性命,荀锦尧紧盯莫凌匆匆离去的背影,扣住刀刃的手指无意识捏紧:“你把我身上的传讯手段收去了何处?” 屋外景致不受雾气遮掩,此地定然处在幻雾之城之外。附近有房屋的地方……这里也许就是幻境中荀锦尧与娄念待过的小村庄,距离幻雾之城并不算远。 单凭荀锦尧一人,想要对付莫凌绝无可能,但只要有了传讯手段,他就能将消息传给魔界的几人,总比他与娄念一同栽在这儿要好。 “想也能猜到,毁掉了。”谢宇斌滑过眼眸看荀锦尧,“你比我想象中更能沉住气,或许我该欣赏你。把刀放下,我们好好谈一谈怎么样?” 这不是开玩笑吗?荀锦尧按捺心中急躁,保持一个姿势未动:“我既亲眼见着了另一位幕后主导者的真面目,想必我刚把刀子放下,这条命便也留不得了。” 谢宇斌平静道:“不会,我们可以和平解决。我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情,我的目的本就不是苍焰魔尊,只是迷心镜碎片而已。我也不瞒你,倘若幻术于你无效,我与你搏斗要花费不少功夫才能取胜。这非我所愿。” “横着刀子我们一样能谈,”荀锦尧道,“你实话告诉我,你与莫凌之间有什么阴谋算计,如何知晓利用碎骨刀诅咒来对付娄念,又是缘何要把算盘打在他身上。” 他们面对的对手竟是飞鸿宗,这一点最是让荀锦尧始料未及。可莫凌为什么要把娄念活捉回飞鸿宗,荀锦尧同样无法理解。加之谢宇斌自始至终似是话里有话…… 谢宇斌无所谓的态度,终是开了口:“你可曾想过,莫凌为什么执着于迷心镜碎片?” 此言乍一听答非所问。荀锦尧微微蹙眉:“别转移话题,这与你们要捉他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谢宇斌忽而顿了话音,竟上手去推荀锦尧的手腕,“你往后让开。” “……”谢宇斌非是善类,但给人的感觉并不似莫凌一般,浑身张扬着针对性的敌意与恶意。荀锦尧稍作犹豫,依他所言向后避让,刀子捏在手里依旧警惕。 只见谢宇斌提起手指,在半空描画某种荀锦尧不知道的复杂阵法。 荀锦尧问道:“你做什么?” “取我想要的东西。”谢宇斌又是一句不甚直白的答复。但很明显,他指的是迷心镜碎片。 二十多年来,自从迷心镜碎片遗失在幻雾之城中,再没有修者见过它的踪迹。因此无人能将其找出,把握在自己手中。 谢宇斌却有自己的手段,一系列连贯而不明用意的举措之后,他身前显现出一片无形混沌,内里似是玄机暗藏。荀锦尧仔细看,混沌内里应是个小型空间,其中装着幻雾之城的大致轮廓。 看样子还是……迷心镜幻境中的幻雾之城? 谢宇斌挥手拂散那片混沌,只余一团黑漆漆的雾气在空中飘浮翻涌。他盯着那团黑雾,眼里有期待的光点:“还差一点。” 听出他语气暗含兴奋,荀锦尧瞥他一眼:“你要迷心镜碎片做什么?” “不做什么。”谢宇斌复又恢复平淡,“凭我在幻术一道的造诣,它本就该属于我。” “……” 一个痴迷于幻术修行的神经病。 几息过去,那团黑雾终是彻底消停,如阴云浮空,无风的环境里一动未动。荀锦尧忽而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称之为迷心镜,不说颜色干净能以映照事物,起码不该是一块碎片状的薄片吗?” 谢宇斌摇头,眼神直勾勾地,向着半空的黑雾伸出手:“幻术本就没有实体,唯有以虚化实一说……嗯?” 眼看将要触及那团黑雾,谢宇斌猝然止住了动作。原是那黑雾突然受了某种刺激,暴动着再次翻涌,将要炸裂开一般,在原处反复鼓胀收缩。 谢宇斌皱眉:“怎么回事……到这一步应该凝聚定型了才对。” 荀锦尧亦摸不清头脑,他仅在一边旁观,不知迷心镜碎片如何算得正常。 忽然!那黑雾无头苍蝇一般在半空乱飞乱撞,旋转两圈,最终竟化为一道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下方冲撞直莽,而那个方向是…… “!!!”双方齐齐一惊。 荀锦尧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这玩意儿会往他身上撞!!!这不叫碰瓷叫什么?! 当下荀锦尧来不及多想,匆忙按着身后桌子横翻躲闪。熟料那黑雾不依不饶追着他不放,速度之迅疾,纵使荀锦尧反应机敏,不出几个回合还是被撞了个正着,只能眼睁睁看那团黑雾从他胸口处融了进去。 “…………”荀锦尧一摸胸口,站在原地扯了扯嘴角。 人在旁边站,镜从天上来。总结一句:真活见鬼。 谢宇斌亦难以置信:“怎么会?!” —— 说来惭愧,被迷心镜撞那么一下之后,荀锦尧又晕了。晕得彻彻底底,只在意识昏沉之前听见谢宇斌的一声呼唤。 半梦半醒间,荀锦尧看见漫无边际的奶白色浓雾环绕周身,伸出手来不见五指。而半空有一团灿金的光团,太阳一般夺目,光芒分毫不受雾气削减。 第172章 荀锦尧仰脸看了会,向那团灿金缓缓伸出手来。或许他离近一些,沐浴在灿金的光芒之下,便可脱离周身迷蒙的雾气。 在荀锦尧将要触及光团的时候变故突生,一道漆黑光芒闪电般疾射而入,从灿金光团中穿刺透过…… ——荀锦尧蓦地睁了双眼! “……”迷心镜碎片导致的又一次幻境么? 荀锦尧抬手按在额前,冷汗涔涔。苏醒之前,他好像看见光团骤然爆发出强烈数倍的金光,再之后便从其中强制脱离。 顺着抬手的动作,荀锦尧听见沉重的“哗啦”声响回荡耳畔。 手腕上划出来的伤口已然止血,其上却被套住镣铐,连着一段锁链——一间不知处在何处的囚室。 荀锦尧轻轻叹了声,人生的大落,这不就来了?想也不出意外,迷心镜既跟他扯上了关系,谢宇斌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轻易离去。 他把手腕横在眼前,就着囚室外昏暗的烛光,仔细查看腕上铐环。这东西乍看不起眼,实则锁了他体内最少五成灵力,用的材质绝对不凡,凭他如今困窘状态,怕是难以从中逃离。 这可怎么办才好?荀锦尧正凝神思索,忽听囚室外有脚步声回荡。 一道阴影投落在囚室前的地上,谢宇斌站在他的对面。 荀锦尧猜测谢宇斌的来意:“我事先声明,迷心镜碎片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也没办法取它出来。” 谢宇斌没看他,低头打开囚室铁门:“迷心镜的事情之后再谈,先差你去办一件事情。” “……”这人这时候倒不着急迷心镜碎片了。荀锦尧问道:“什么?” 那道锁链已除,只剩铐环留在荀锦尧手腕,但灵力压制的感觉没有消除,他现状果真是铐环在暗中作祟。 荀锦尧晃荡着手腕,谢宇斌的声音从上方落下:“去把苍焰魔尊的问题解决了,他昏在床上,高烧烧得半死不活,喂药却不肯用,一口都不肯。” 荀锦尧动作蓦地顿住,语气冰冷:“你们对他做什么了?” “与我无关。”谢宇斌无甚感情道,“碎骨刀诅咒害他不假,却是他自己灵力紊乱又执意乱来,无论如何与我扯不上半点干系。” 他往旁边让开一条道路:“你是管他不管?” 得,他还反过来威胁起了人。荀锦尧自是别无他选,哪能不管,拍身站起,几步出了囚室:“走吧,带我去看看他。” —— 灵力紊乱,所有修道者的噩梦。 当一名正修不慎灵力紊乱,未能及时注意纠正,他将有可能茬乱灵脉,走火入魔,沦为正道中人人喊打的魔修。而当一名魔修灵力紊乱,他没有再度走火入魔的余地,一旦灵力彻底暴走失控,极有可能直接把整个人赔进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用在修行上也是一个道理。 当娄念能掌控他一身浩瀚修为,他将百战百胜,无人能以匹敌。但反之,如若哪天娄念难以随心所欲调用灵力,失去对它们的控制,它们便会发疯一般,化作锋锐利刃狠狠捅自己的主子一刀。 裹着冰块的毛巾被拿了下去,荀锦尧抚上娄念滚烫的前额,手指发了颤:“他……怎能烧成这样?” 屋内没有其他人,床边有小型阵法,大致看去应是降温与调节灵力的效用。谢宇斌抱臂立在床边看:“断了灵脉,伤及根基,碎骨刀诅咒加剧灵力紊乱,加之他自身又是个火灵根,吊着条命已很是不容易。” 他把剩着的大半碗汤药递给荀锦尧:“我不懂照顾人,喂不来难伺候的主。为防他把自己烧傻烧死,你来吧。” 娄念在被子里的身体似是发着抖。荀锦尧把冰敷的毛巾重新盖在娄念额前,低眼看碗中汤药,一时未出声:“……苦的?” 谢宇斌道:“托人带的,很苦。怎么,他吃不得苦?” 荀锦尧微微摇头:“人生苦难尝遍,还要多用这一碗苦汤药,便是为难他了。” 谢宇斌不置可否,将碗交给他后,甩手从屋内离去,虽未说要去做什么,但想来是不可能走远的。 荀锦尧怕娄念喝呛,还是将刚盖的毛巾扯了下去,手臂从后托娄念起了点身。他近距离看娄念眉目蹙着、呈现不自然绯红的面颊,心中针扎一般不可控的疼痛,拇指在娄念唇上轻轻抹了抹,低声哄道:“听话,喝完就不苦也不疼了,嗯?” 对高烧的人来说,荀锦尧身上还是过于凉快舒适,娄念烧得迷糊,无意识就往荀锦尧怀里拱了拱,张口咬了荀锦尧放在他唇前的手指。软绵绵的一下,并不疼痛。 也好,起码没烧到做不出反应。荀锦尧抱他紧些,确认他是在细密发着抖,对着一旁的药碗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指抽出来,转去拿了碗边的小勺,只是任凭那勺面在娄念唇前磨蹭几下,娄念也跟他死磕着牙关紧咬,无论如何都不肯开一条缝。 荀锦尧猜测,怕是在他过来之前,谢宇斌拿药勺喂过娄念几次,叫娄念无意识里长了记性,不肯再去尝试。 这一想,荀锦尧试探拿手指又放娄念唇边按了按,果真又被娄念一口咬住。荀锦尧不合时宜笑,用手指去逗娄念:“咬我就肯张口,你还讲不讲道理?” 他等不来烧糊涂的人答复,稍作思考后拿药碗自己抿了一口,凑近娄念唇边渡过去。 第173章 “咳……”娄念闷咳一声,排斥极强,别开脸就要去推他。 好在那口药是喝下去了。荀锦尧忙不迭把药碗放回,拍着娄念脊背重新揽好了人:“好了好了,就一口,就一口。” 受那一口汤药刺激,娄念竟有转醒迹象,微微掀了点眼睫毛,绯红眸子里氤氲水汽,与他哽咽:“我不……不喝这个。” 荀锦尧惊喜:“你醒了?” 他想拥着娄念再多安慰一下,多哄一哄,娄念却又推他,遭受莫大委屈一般,当真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我不要你,你非要给我这个……你不疼我,你不是阿尧,不是阿如,也不是孟阿娘,你走……” 荀锦尧先是一愣,又怕娄念真烧傻了认不得人:“你……你乖啊,好好喝了,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娄念连连摇头:“我乖,我不要喝药。” 荀锦尧耐心十足,给他抹了眼泪:“乖乖的还不肯喝药?我若带你走,阿尧见你烧着又要心疼了。” 荀锦尧好哄着,终是让娄念肯开口抿了那勺子。 可娄念沉默着也不说话,勺子到了嘴边,还是会犹豫一会才肯张口。 见他落着的眼睫湿润,荀锦尧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低语喃喃:“自打认识你,你这一身就常多灾多难……” 时隔两年,荀锦尧仍记得刚与娄念相识的时候,他亲眼见娄念用过无数回的药。彼时两人关系不算很亲密,娄念却还是会跟他要些小面子,惯常在用药的时候逞一逞强,想方设法找着理由,装出毫不畏惧喝药的模样。 时间一转到两年后的眼前,娄念不乐意喝苦药的小毛病始终未改掉,却因荀锦尧一句要带自己出去见人,就老老实实受着苦药的委屈,反让荀锦尧心中更为难捱……他不由去想,若是娄念肯打起精神,再与他耍赖逞强,就着这只小碗推来拒去就好了。 荀锦尧飘着神思,机械性重复汤勺执起执落的动作,直到碗里全空、汤勺触底清脆一声响才回过神来。 他无法如哄骗娄念的说辞那般,真带人从此地离开,只能又想了办法哄人睡去,拿过娄念放在床边的一手。 被铐环压制大半的灵力小心探入娄念体内,荀锦尧闭目凝神,几息之后才慢慢放回了娄念那只手。 “……” 经荀锦尧仔细确认过,这一次的谢宇斌仍旧没与他说假话。娄念体内灵脉与根基因灵力紊乱受了损伤,除非娄念想死,否则短期以内,全身灵力是绝不可再大量调用了。 第118章 我深爱你一人 在屋外见到谢宇斌时,荀锦尧直入正题:“你我之间做个交易如何?” 谢宇斌微抬眉梢,食指在唇前做了噤声的手势,率先在前方引路。 不是往囚室去的方向。 荀锦尧未多犹豫,侧首回望身后门扉,悄声离去。 —— 入耳是二人行走的脚步声,除此之外,还有不很清晰的湍急水流声远远传来。 荀锦尧一路观察,站定在假山之后,问道:“此地是何处?” 谢宇斌语气淡淡:“飞鸿宗,后山。” 后山。荀锦尧心中默念,飞鸿宗地处八达城内,城北山林尽属于飞鸿宗宗门地盘。谢宇斌口里的后山,囊括的多是宗门内少有人踏足的地方,此处许是莫凌私有宅院也未可知。 “这里没有监听,”谢宇斌道,“想说什么,说罢。” 荀锦尧恍然,谢宇斌比他更要了解周边环境,方才举动便是出于这重考虑。他点头:“你不曾杀人取宝,想必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你说于我听听,能做到的前提,我愿用它与你交换一些情报与我二人……或者是娄念一人脱身的机会。迷心镜碎片我也会拱手让出,只要你能把它取出来且不伤我性命。” 凭谢宇斌淡漠冷心的性格,与对迷心镜碎片的执着程度,荀锦尧不信他做不出杀人后取走迷心镜碎片的事情。 可荀锦尧活着醒来,证明对方出于某些原因无法对他下手。 “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觉得你有什么利用价值?”谢宇斌反问。 荀锦尧不假思索:“迷心镜碎片,顶多再加一条,我破开迷心镜幻术的缘由。但我先前并无欺瞒,绝不知晓我如何置身其中还能保留清醒意识。” 谢宇斌沉默片刻:“你识海里有样东西,你知不知道?” 识海一词说来抽象,却牵系头脑思维,于个体而言至关重要。 若是一个人识海不对劲,要么是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修行半途出了变故。荀锦尧敢肯定自己不是前者,问道:“什么东西?” “你昏迷之后,我试着找过迷心镜碎片的位置,”谢宇斌道,“它与你识海里某样东西纠缠一同,我取不出。” 纠缠一同……荀锦尧无意想起意识昏迷里看见的那团灿金光团。他并无怪异感受,就算迷心镜碎片处于识海之内,短时间对他造成伤害的可能并不大。 可是,东西竟然在他识海里——凭靠头脑意识做基础的地方,想必他一死,意识消散,迷心镜碎片有一定概率随之消失。 得到迷心镜碎片的机会不多,整个大陆目前只有两片为人所知,谢宇斌不杀人夺宝的原因八成就在这里。 果不其然,谢宇斌道:“我想要的确实是迷心镜碎片。你的识海,我取不出的东西,你却有可能将其取出。我可以协助你,只要你把它取出来交给我。” 第174章 ……这么爽快?荀锦尧一时未应声,反是谢宇斌太过直接,他更要怀疑对方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许是看破他的想法,谢宇斌道:“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你的朋友,我们只是利益共同体。我同意与你相谈,只因我有差不多的打算。” 荀锦尧思忖道:“你担心与莫凌合作之后,他会反悔要回迷心镜碎片?”他突而想起一事,“你说莫凌执着于迷心镜碎片又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莫凌,是煞罔。” 荀锦尧眼瞳微微张大:“……此话当真?” 谢宇斌简短解释罢,说道:“碎骨刀有一鲜有人知的效用,便是将持有者魂魄拆分,通过受害者被划出的刀伤引导而入,一旦灵魂在受害者体内发展成熟,持有者将获得受害者身体支配权。也就是俗话说的,夺舍。” 荀锦尧大为震惊,转念一想:“意思是说,莫凌与娄念体内都有煞罔一部分的魂魄?” “是。”谢宇斌道,“但碎骨刀诅咒有一极大缺陷,一旦受害者死亡,碎骨刀持有者的灵魂无法收回,只会随受害者一同消逝。” 荀锦尧顿悟,难怪莫凌一定要保住娄念性命。 谢宇斌又道:“实际上,莫凌体内的煞罔灵魂还未能成熟到夺取莫凌身体主权,硬要算的话,可能只成熟一半。” “但两年前,煞罔被苍焰魔尊杀害太过突然,逼得煞罔只能想尽办法强夺莫凌的舍,否则他就会因为没有宿体而逐渐散魂。” “什么办法?” “聚魂。”谢宇斌道,“他手下巫毒大师通晓各类玄奇术法,用胎儿精元气极强的初成灵魂保住煞罔死后余留魂魄,并加强其灵魂之力,足以与莫凌抢夺身体主导权。” “……”荀锦尧顺着想起两年前,他与娄念遇见的噬魂恶鬼杀人事件,原是为挽救煞罔残余魂魄。 “至于他为什么想要迷心镜碎片……”谢宇斌道,“那是因他想用其针对心理的幻术效果,彻底绞杀莫凌残魂,以绝后患。” “上一片迷心镜碎片被封印,是他未能顺利掌控,将其暴露给正道宗门,其后才想起找幻术一道的擅长者合作。” 照谢宇斌的话推断,如今的煞罔就是个精神分裂,如此做法并不奇怪。荀锦尧试问:“莫宗主本人可还有机会显现?” “有,但不多,一般情况会被煞罔强行压制。”谢宇斌道,“我与煞罔合作,实际步步难行。” 谢宇斌知道的东西过多,倘若失去利用价值,难保煞罔会用对付莫凌与娄念的方法对付谢宇斌。荀锦尧道:“可以理解。” 谢宇斌道:“我要迷心镜碎片,如果它只在莫凌手中,我会去与他合作。但当另一个更靠得住的人物满足相同条件,我会毫不犹豫改换合作对象。为此,我可以以所修之道发誓,作为保证。” 这便是牵连修者道行的誓言了,荀锦尧不觉得谢宇斌在开玩笑,缓缓点头:“我亦如是。” 谢宇斌道:“你想要的情报,我所知范围内可以解答。反是后者不太好办,莫凌关你二人在此,其中一层自信便源自于飞鸿宗整个宗门。” 也是,单过谢宇斌一关,不能保证他二人彻底脱逃。 荀锦尧觉出头疼:“偏偏是正道飞鸿宗……有煞罔夺舍的莫凌挡在前头,找来魔界中人,反而更难行得通。” “你尽快想办法罢,”谢宇斌道,“只要你体内迷心镜碎片不取,苍焰魔尊仍处于安全状态,我可在正常时间范围内与你拖延时间。” “但你在他面前需得谨言慎行,勿要透露我二人合作相关信息。”谢宇斌指了指自己胸口,“你知道他体内有什么。” 那要注意的地方就很多了。荀锦尧想了想:“既要不惹煞罔怀疑,又要合理拖延时间,我二人如何做才好?” “有办法,”谢宇斌顿了顿,“你可曾听说过魔界傀儡蛊?” 荀锦尧微微挑了下眉。 —— 荀锦尧再去见娄念的时候,娄念刚醒不多久,高烧下的面颊仍旧泛红,正偏着脸,无什表情望着窗户外的方向,听人靠近并不做反应。 荀锦尧见状,拿手背碰娄念额头,心里顿时放松不少:“还好,没那么烫了。”虽不知谢宇斌从何处托人带来的药物,但效果确实是不错的。 听清来人声线,娄念耳朵微动,适才转脸过来,面上一愣,攥着荀锦尧手腕,眼里的光晦暗:“你手上何来这种东西?煞罔也为难你了?” 荀锦尧顺着看了眼,原是在说他手腕上的铐环。 听出娄念嗓音有些哑,荀锦尧递了水过去:“再有不适你便告诉我,好说歹说,总算求来了亲自看着你的机会。” 见娄念接过,两手捧杯慢慢喝着,直勾勾盯他,荀锦尧才稍作解释,说道:“无论谢宇斌还是煞罔都不曾表明带我回来的目的,但我猜测,他们八成是要取我体内迷心镜碎片据为己有。” 娄念抿唇,羽睫半落掩去眸光,好一会才说道:“我会带你走的。” 荀锦尧未应声。他想起他与谢宇斌无法向娄念透露的合作详情……碍于煞罔魂魄在其中干扰,他无法如实相告。时局紧迫,倘若唯有娄念一人蒙在鼓里,势必要如与谢宇斌交涉的他一般,想方设法从此地逃离。 最终,荀锦尧在娄念耷拉着的脑袋揉了揉:“别惦记太多,好好养着,出去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第175章 娄念在他手底下摇了摇头,杯子一搁,扯他过来要抱。 记得娄念体内灵脉断裂,荀锦尧现在看他无异于看个漂亮的琉璃娃娃,倾身过去揽他,要他注意着动作:“你还是多躺躺?我想你坐久了多少不舒服吧?” 娄念脸颊磨蹭荀锦尧肩头衣料,软声道:“我不,我要你离我近些,多多的关心我,这样我就好啦……” 感觉他脸颊热烫,荀锦尧拿手给他冰了冰:“烧还烧着,可不见得你真好了。” 娄念撇了点唇,附在荀锦尧耳边悄声道:“你信我的,等我好些了,我就想办法炸了他这鬼地方,带你一块离开,不在他手底下受罪。” 荀锦尧手指缓缓攥紧:“别做傻事,他们要关着你,不会彻底医好你一身伤。灵力再出一次岔子,就不知后果如何了。” “可我们别无他选,”娄念定定看他,“煞罔费尽苦心抓我回来,不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只为报复我。无论如何,我们得从这儿离开,既无法获得外界支持,破局的关键在我身上,我可以拿命再赌一次。我救你,也救我自己。” “……”不是这样的,我有带你走的办法,我们还有的选。荀锦尧唯有在心中辩驳,觉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与……恐慌——若娄念执意要坚持,他该怎么办? 荀锦尧手心发凉,好半晌才道:“不要冒这个险,你等我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娄念动了动唇欲言,荀锦尧却去亲他,与他低语:“阿念,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感觉贴靠过来的唇瓣隐隐发颤,娄念微怔:“哦……好。” 得他一句保证,荀锦尧闭了闭目:“阿念,我深爱你一人。我想你乖乖的,好好的,还有……以后都不要再以命为赌。” 第119章 补偿一个亲亲 幻雾之城动静闹得不小,而后离奇消失,消息在整个魔界迅速传开,魔都鸳鸯楼与各领地纷纷差魔修探查,最终无果,不知个中缘由,只知幻雾之城严格来说非是没了,是平了,光平了就算了,竟连浓雾也散了,活像被人一铲子掘走,连根拔去不知何处。 不出三日时间,苍焰魔尊与魔界失联的消息走漏,正值两界关系不睦,领地内魔修纷纷坐不住,尤以血影领主等人一马当先登上魔都,与刚从觅香楼下厨归来的江萍领主碰面,两人之间意见不合,发生争执,最终由鸳鸯楼掌管者孟薇雪从中调解。 世间从无不漏风之墙,消息最终传至全大陆每一名修者耳中。 这日,荀锦尧便问谢宇斌:“你曾说,娄念与朗如二人幼时被人暗中保下性命,如今娄念失踪的消息广泛传开,依你对对方的了解,对方可会亲自来救他?” “不知道,”谢宇斌淡淡道,“我个人的建议是,别把希望赌在未定数上,傀儡蛊从种植到成熟,整个过程最多十日,你的时间相当紧迫,别为不确定的因素留在原地踟躇。” 傀儡蛊,谢宇斌先前说,合理隐瞒煞罔的关键在于傀儡蛊,彼时荀锦尧心中隐有预感,随后得到谢宇斌确认——傀儡蛊的创始者果真是谢宇斌。 只是当年,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将东西随手转给了魔界某领地的领主,惹得后续一出惨剧,导致傀儡蛊“失传”。无论两年前巫毒大师的仿制多么贴近傀儡蛊原蛊方,相较于原傀儡蛊效果,终究是差了些意思。 现如今,研究出傀儡蛊的谢宇斌本人说要借助傀儡蛊,假装控制荀锦尧为傀儡,想办法获得迷心镜碎片,以瞒过煞罔,算是一种可行方法。 作为上一任称霸魔界的尊主,煞罔亦是谨慎万分,亲眼见谢宇斌将傀儡蛊种下,才放心离去。 由于傀儡蛊种下之后,十日发作时必然有一枚猩红色印记,难保到时候荀锦尧未能带娄念一同逃脱,因而保险起见,谢宇斌并没有在之后直接解除傀儡蛊。种蛊时的地方位于荀锦尧左肩之上,碰上去倒是没有任何感觉,无怪当年中招的魔修数目覆盖一整个领地。 同样,假如两人十日之后没跑掉,常规来说,傀儡蛊如期发作,到时候再要隐瞒煞罔便要麻烦不少。更甚有可能,谢宇斌当真借助傀儡蛊控制荀锦尧。 ……处境为难。如今,荀锦尧不止是与煞罔斗智斗勇,还是在与时间做斗争。 荀锦尧道:“我明白,真要依靠身份不明的幕后帮手,便是无路可走之时才能选择的下下策了。但目前看来,对方提供帮助的可能性属实不大。” 谢宇斌道:“是,不要指望对方,我印象里的当年,对方亦是紧要关头才现出身来横插一脚。只是甫一现身,便以绝对灵力压迫碾杀大半噬灵鸟。我该庆幸当时我未在场内。” “……”好神秘的幕后帮手。荀锦尧道:“先不把对方纳入考量之内,如今也递了传讯往魔界,两边一同想办法,短期以内许是能给出好用的点子。” 谢宇斌身份为魔修,并不曾在飞鸿宗内作为门客亦或其他身份露面,荀锦尧独有传讯手段被毁,想把消息成功递出去,为绕开飞鸿宗视线,着实花了不少功夫。 谢宇斌微一点头,应是想与荀锦尧说些什么,只是眼角余光无意瞥见一个方向,径直转身离去,留荀锦尧一人在庭院假山附近。 见谢宇斌转身那一瞬,荀锦尧就猜到了原因。果不其然,下一刻眼前一黑,一只微凉的手蒙在他的眼前,耳边有人轻声问他:“是谁蒙了阿尧的眼睛呢?” 第176章 荀锦尧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耳垂已被那两片纤薄的唇瓣磨蹭着,不住发痒。他偏头笑起,抬手挡了挡,就势按着娄念双唇揉弄:“除却阿念,可没谁能成日成夜蒙着我这双眼。” 他这一言明显话里有话,指的何止是物理上的蒙眼。 那便没必要拿手继续蒙着了,娄念移开手来,微微一笑,咬了荀锦尧送去唇边的手指。 “哎你真是……”荀锦尧不想给他养成不喝苦药外新的坏习惯,抽了手来就一本正经指他,“我说明白了,不喝药不给咬啊。” 娄念垂了眼睫毛,不乐意地嘟囔:“你让我咬一咬,咬一咬好得快。” “……又胡说。” “没有胡说,你是良药,”娄念稍顿,似是局促不安,杵在原地,开始绞两手的手指,“不苦口的那种,阿念只爱吃这个~” 荀锦尧轻叹,不再辩驳,伸手摸娄念病后伤未好、明媚阳光下愈显苍白的脸颊:“你抬头,让我好好瞧瞧你。” 娄念便抬了头来,视线却还落在几步远外一丛蓝紫野花。 煞罔在等待荀锦尧体内傀儡蛊成熟,方便谢宇斌操控他思维取出迷心镜碎片那一刻。因而,如今无非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也可说是临死前给顿好的,全当送行,煞罔并没有限制他二人在一定范围内的活动。 自打娄念高烧退烧之后,偶尔也会与荀锦尧出来院里走走,晒晒太阳。 如荀锦尧猜测一般,煞罔果真不会同意彻底治好娄念身上灵脉断裂的伤势,荀锦尧一面悉心照料,一面也怕娄念落了后遗,日后使用灵力都有隐患。 更遑论由于娄念体内的煞罔魂魄,煞罔对娄念基本可说是知根知底,那枚寒天玉自是没能留给娄念,趁娄念还处于昏睡便被没收走……如今状况从哪方面来看都不似有希望。 荀锦尧心中焦虑,面上却未显现,只是笑道:“我见你身子清减了些,晚些与谢宇斌商量一番,多弄些滋补的食材回来该是可以的。” 闻言,娄念许是刚回神,总算把注意力从星星点点的野花上收回,握住荀锦尧的手腕,速度不快,缓缓下滑,由面庞到脖颈,一路落到胸前。他掀起眼看荀锦尧,内里含着浅浅淡淡的笑:“不要只看着我,要心里想着我。” “……” 荀锦尧哑了声,过会才顺手给娄念理了微敞着的衣襟,无奈道:“想,天天都想着,还想临冬的天气,出门前你能把自己照顾好,衣裳一件件穿严实就好了。” 娄念低眼看他,不以为然:“断灵脉,又不是毁灵根,我身上暖和着。” 荀锦尧摇头:“你手凉。” 娄念抿嘴,想起自己方才拿手蒙过荀锦尧的眼,只能老实巴交承认:“行吧,我习惯了。怪只怪灵力周转不很通畅,用起来着实闹心。” ……烧完了天又凉,这人习惯又是真,仗着资本瞎霍霍,也不知会不会闹出其他毛病。荀锦尧想起什么,再度警告他:“你听我一言,万不可再大量调用你体内灵力,否则必将后患无穷。” 娄念却扯荀锦尧衣袖摇晃,低着头道:“阿尧好过分,你怎么可以吓唬阿念呢?” 他出来只穿一身单薄白袍,美则美矣,就是瞅着过于冻人,无怪乎身怀火灵根和苍灰魔焰,还冻出那么凉的手。荀锦尧不由分说,拽他要回去:“我实话实说,可不是吓唬你闹着玩的。” 娄念没吭声,难说放没放心上。 没等来回应,荀锦尧觉得,许多方面他可以纵容着娄念,但于某些情况之下,他有必要严肃一些,像从前在宗门教训顽劣师弟妹那般,形容正色,批评与强调一齐奉上。 而后荀锦尧想了想,开始威胁:“该说的我都与你说清,再有类似情况,我便要罚你了。” 这会已走去屋前,娄念被荀锦尧利索塞回屋里,脚步不稳退后一步,委屈又小心翼翼:“你……你想怎么惩罚阿念?” 荀锦尧条件反射拉他一把,回过神又舍不得往狠里责备他——俗话说得好,打完了巴掌,还是要给颗红枣的嘛! 这一想,荀锦尧索性借着动作捧娄念脸颊,亲吻近前唇瓣,看娄念的双眼,低声道:“再胡闹,这就是最后一次了。”言毕在心中双手合十默默念叨:阿念啊,长长心吧! 娄念眨眨眼睛,脑袋朝前一探,啄了荀锦尧一口:“最后一次责备我?” “?”你的自觉在哪里?? 荀锦尧义正辞严:“不,最后一次亲亲。” 娄念嘴巴一瘪:“你凶我,还要跟我划清界限。” 瞧瞧,他懂装不懂,还很有理。荀锦尧心中腹诽着他,实话道:“真要划清界限,我可不会管你,只会放你自生自灭。” “不可以——” 娄念拖长了音调,手指点在荀锦尧唇瓣制止出声:“你不要凶我,你哄我,亲我,多疼疼我,我就乖乖听话啦。” “如果没有,那就是你疼我的程度还不够。”娄念笑眯眯地道,“阿尧,你一定会为此补偿阿念一个亲亲,对不对?” “……?”荀锦尧沉默。这人耍的好一出倒打一耙。 第120章 说你心悦我 荀锦尧被种下傀儡蛊第五日,魔界起了小型内斗,尤以血影与江萍两位领主为首,发起战斗的纠纷点在于,趁现任苍焰魔尊失联,临时选出代为理事的其他领主为谁。 第177章 其中,血影领主及其拥护者支持血影领主本人,而江萍领主及其拥护者支持鸳鸯楼执掌者孟薇雪,亦或当今魔界将领朗如。 短期以内,暂无果。 —— 荀锦尧被种下傀儡蛊第七日,斜阳西下,窗子开起,满室充满橘色日光,暖意融融。 娄念坐在窗前,额前发丝随风摇动,单手撑着下巴发呆。 软禁时期,这种无趣的行为娄念每日都做,偶尔也趁另两人不备,偷摸打探过周边环境与警备。 煞罔如今作为飞鸿宗的宗主,一介忙人,不常出现在后山这处宅子。 娄念难说莫凌盘算的什么,只猜他不怀好意,八成是趁魔界缺失主心骨后,在正道当中煽风点火。 宅子内只有谢宇斌一人称得上威胁,至于宅子外……难办,到处都是正道修者,起码就目前而言,娄念找不出合理的逃脱方式,不能以此作为惊喜,来向荀锦尧证明他身受重创还很有能耐。 娄念抿唇,转低了视线,指尖在余晖里的桌面挪移,交叉着打了个叉号。 行不通,另谋他路吧。 忽地身前桌面落了道黑影,娄念微怔,感觉一只手撩开他耳边的发丝,动作轻柔,似是在上面别了某样东西。 他偏头,迎上荀锦尧逆着光的面孔,与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荀锦尧调整野花的位置,指尖稍抬起娄念下颌,仔细端量,而后笑说:“新采的野花,衬你,看上去也精神些。” 煞罔有意安排下,娄念始终得不到针对性治疗,灵脉恢复速度缓慢,灵力状态自是持续不稳定,表露在外便是时常起热,隔却一段时间就要再起一次低烧。拜其所赐,乍一眼看娄念,姿容俊美不减,神色里却透着股掩饰不去的怏怏病态。 阳光刺眼,娄念眯了眯眼睛,懒散散地问:“你瞒着阿念去了哪里呢?” 他一双眸子浸在日光里,澄净通透。荀锦尧往旁边过去一步,帮着挡了挡:“出也出不去,还能去哪里?先前托谢宇斌弄来滋补的食材,我借用厨房熬了粥,想你何时睡醒,便去盛一碗过来。” 话落,荀锦尧将手背贴在娄念颈侧,试了试温度:“不起热了?” “好像是?”娄念信手将那朵野花取下,红色的瓣儿,开得正艳,断裂的茎端沁出新鲜的汁液,确是新摘下来的无疑。 他手指在茎端抹了抹,另一手拄颊侧,偏着脑袋笑:“你站远些。” 他吊人胃口,也不说清缘由,可荀锦尧见他指间夹着花茎就猜得大概,背起手来往后退两步,笑盈盈道:“你抛罢,这个距离我指定接得准了。” 娄念一听这话,临了要抬手,又老神在在地将花原样收回去,睨荀锦尧一眼就道:“谁说离远了就是要抛花?我说的吗?” 见状,荀锦尧猜他是被无情挑破失了些成就感,笑意更深:“你没说,可我是那么打算的。” “?”娄念看他,眼神微动。 不待娄念反应,荀锦尧背着的一手蓦地扬出,又是一朵红艳野花直抛而来。 他抚掌笑说:“你且接好,我从没说我只带了那么一朵。” 娄念很快撇了下唇,不甘示弱将手中那朵抛出,两朵鲜花在半空擦着瓣儿越过,最终分别落到他二人手中。 荀锦尧挪步上前,摊开手来,野花纤薄的瓣儿在风中轻轻颤动。 他手放在窗框,向内递过来,温声道:“你收着,实际上两朵都是给你的,一朵愿你早日康复,至于另一朵嘛……不用我直言吧?” “用的,”娄念向窗口凑近了些,仰起脸蛋,轻声道,“阿念烧钝了脑子,怎么想也不知道呢?” 荀锦尧便将鲜花插在娄念衣襟前,稍稍倾身,在对方唇瓣覆盖一个珍重的吻。 “是这个用意,”荀锦尧顿了顿,脸上微红,错开了些视线,低声道,“心悦于你的意思。” “……”真要他直白表露对意中之人的爱意,他还难为情了起来。 娄念听得笑出声,顺着荀锦尧视线看一眼,手放荀锦尧颊边,将他脸转回,神情有些失落:“阿尧,你喜欢窗户,不喜欢我。我要嫉妒它的,把它拆了好不好呢?” 荀锦尧一怔,磕巴道:“不……不是这样的。” 娄念指尖磨蹭荀锦尧面颊,弯起眼来笑,循循善诱道:“那你再说,看着我,再说你心悦于我。” 荀锦尧动了动唇,欲要发出的几个音节在舌尖辗转。 “师尊这儿你们就别跟着了。” 宅院外忽而传来一道声线,有些冰冷,内里含着种烦躁,继续道:“都回去,我亲自与师尊说明情况。还有那两个带狐狸崽子回来的,叫他们去我那里老实等着,我非得问问他们脑子里装的什么玩意儿。” “这……”几个随行弟子明显犹豫了一下。 两个弟子在众多视线之下,低着脑袋站了出来:“那个……大师兄,我们一直都跟着你呢……” “啊——?”梁弘毅扯长了音调,质问道,“都跟着?那我方才问狐狸崽子的时候怎得没人说话?!” 这两个弟子年纪不大,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先是惹了事情,如今又被梁弘毅一通责备,多了个不配合团队协调的罪名,登时小脸发白,站在原地,眼睛到处乱瞟。 弟子紧张说道:“我们非是刻意,只是当真不知那只九尾妖狐跑去了何处。” 第178章 “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另一个弟子忙接话道,“我们晌午出了个门儿回来,那白狐狸就跑不见了影,找遍整个前山都没找见,才猜那九尾妖狐是跑来了后山。” 眼看梁弘毅眉头越皱越紧,那弟子又苦着脸道:“大师兄,我们知错,可我们带那狐狸回来时,也没谁料到那是九尾妖狐族的小崽子呀!” “怎么,”梁弘毅板着脸,厉声道,“学堂讲的东西都进了狗的肚子不成?到现在还分不清九尾妖狐崽子和普通狐狸崽子?” 弟子战战兢兢道:“可、可是大师兄,那只小狐狸没有九条尾巴……” 梁弘毅气极反笑:“有九条尾巴能化人形还会傻乎乎跟着你们走?现在人家拿着证据来讨,你总不能拿狐狸毛给人变只活狐狸出来吧。” “这、这个……” 两个弟子正值调皮捣蛋的年纪,被梁弘毅责骂一顿,面面相觑好半晌,硬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蹦,只听一阵模模糊糊的抽噎声,似是有个弟子咧着嘴巴在外头哭。 妖族多少会有些排外心理,九尾妖狐族是群居妖族,护短乃是众所周知。 这两个小弟子拐了人家的小狐狸,见着玲珑好看,心中喜欢得不得了,便要弄回来当宠物养着。可若说好生养着不打紧,偏还弄丢了不见狐狸影,不就要让九尾妖狐族心中隔阂,想他们既不靠谱又不肯负责任。 因而,两个小弟子被这般严厉苛责,定要心中难捱。 —— 院内。 处在人家的地盘,先不谈别人相不相信,就算相信,想要封闭个消息和口舌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荀锦尧二人自不好对外求救,只默默听着,理顺了思绪。 荀锦尧摇头,颇有些无奈:“梁道友真是……凶还是他凶,也不喜欢顺着门下师弟妹。” 娄念悄声道:“他这种,该是相当讨人嫌的?我可不喜欢他。” 荀锦尧却否认:“他凶归凶,但据我了解,门中弟子大多是尊敬他的。” “是么?”娄念扬了扬眉梢,不置可否。 “个人有个人的风格,”荀锦尧笑说,“那两个小弟子分辨九尾妖狐有误,确实不对,他骂得狠不假,实际也是想给他们长长记性。” “行了。”梁弘毅在外头皱着眉撵人,“那九尾妖狐又不是死的,进来了到处乱跑,你们就是看见了也未必指得准,都赶紧回去罢。” 几个弟子纷纷应声,门前杂乱脚步声逐渐远离。约莫沉默了几息时间,外头才再度有了动静。 梁弘毅迎着来人,毕恭毕敬唤:“师尊。” 莫凌走上前来,只身挡在门前:“九尾妖狐的事情我听说过了,不止他们,你也不必再找。后山此地,我亲自负责。” 梁弘毅一愣。 后山的地盘可不小,更何况要找的目标只是只连人形都化不了的九尾妖狐,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若钻去了山洞树洞等隐蔽的地方,饶是莫凌也未必好找。可莫凌偏下达了这么个指令,是作何打算? 见莫凌不似动摇,梁弘毅只当是师尊有独特的法子,没有提出质疑,说道:“明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事情……” 梁弘毅大致阐述后,莫凌道了个:“你看着办。”随后似是与人交代几句什么,院门接着被人从外推开。 门后显露的是莫凌的身影,梁弘毅已然离开。 “……” 莫凌站在门边,以一种探究的眼神向二人打量。 荀锦尧短暂未出声,突而有某种思绪浮现——煞罔在外素来拿捏得好扮演莫凌这一人格的度,与不很相熟的修者之间不存在顾虑,可在私底下与关系亲密的修者,极有可能会露出一些马脚,为求避免,只能尽量减少与之见面的时间。 而这些亲密的人……一定包括梁弘毅。或许可以从中挖掘挖掘…… 荀锦尧暂且把此事默默搁下,身后传来娄念微冷的声线。 “怎么,来叙旧?” 煞罔不急不缓走来,反问道:“你我之间的叙旧……你想回味一下曾经父慈子孝的友好相处模式?” 娄念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你若有一星半点的自知之明,也该知道那是两相为难的惺惺作态。” “这话说得多么见外?”莫凌笑道,“你孟阿娘肯收留你,我自不会在她的照拂下苛待了你,也不介意视你如己出……可你呢?” 他神情一瞬收敛,严正道:“你想想你都做了什么?叛变,引导,杀戮,强夺……你破坏了整个魔界的秩序。”他一条条数落下来,面上有些遗憾,“我与你孟阿娘教导不利,合该送你去安梦冢中好好反省一年半载。” “送,现在就送。”娄念漫不经心道,“否则你便不要与我耽误时间,如实交代你抓我回来想干什么,方便你,也方便我。” 莫凌颔首,认同道:“你的提议还不赖。” 娄念抬了下下巴,是在示意对方继续讲。 “还是这般讨人嫌的性子。”煞罔连连摇头,手在半空虚抬,一把刀凭空显现,被他握在手中,“你说我想干什么?” “锵啷”一声,莫凌将碎骨刀拔出了鞘,大笑道:“当然是再来捅你一刀!” 荀锦尧旁观,闻言心中蓦地一惊。 ——太不对劲,这是什么情况,怎得话不投机就要直接捅刀子了?! 第179章 第121章 你还要不要我 鲜血打在花朵的蕊,脆弱而血腥的美感,在窗框上逐渐风干。 娄念身上的碎骨刀诅咒并未解除,一旦遭受适量刺激,诅咒仍会如期发作。但毫无疑问,寒天玉不在身边,凭娄念如今的状态,想要平安度过诅咒发作期,无异于痴人说梦。 幸也不幸,煞罔作为碎骨刀持有者,能以随心所欲调控碎骨刀诅咒的每一处细节。 血煞气积累,致使碎骨刀诅咒发作的关键,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煞罔却能凭靠碎骨刀的引导与吸收,反过来降低受害者体内煞气的总量。 按理来说,煞罔有更好的、不会伤人的方法,可他却选择以碎骨刀毫不留情捅穿娄念的胸膛,缓慢抽刀,笑说:“坚持坚持,小子,再多活几日的时间。” …… 制约二人在此地的,不只是娄念断裂的灵脉,和与飞鸿宗不相上下战力的缺失。荀锦尧想,至关重要的,从来都只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去的碎骨刀诅咒。 时值夜深人静,天色沉沉,院内风卷枯叶,声声萧瑟。 荀锦尧独自倚靠在长廊角落,低眼转动腕上铐环。他曾问过谢宇斌解咒相关的问题,得来的答复是…… “本该消失的人与刀回来了,你觉得解决方法是什么?” “……”让他们中至少一员真正消失,对吗? 二者实施可能性不高,此事为难,而后…… 突然荀锦尧眼前一花,看见一大团雪白从不远处的草丛飞速掠过。 “?”什么东西?? 荀锦尧眨眨眼睛,定神再去看,不远仍是无边无尽的漆黑。 ……错觉吗?略一思量,荀锦尧轻声迈步,行入浓深夜色之中,寻觅下一个静谧无人之处。 无论怎样,他一直都清楚——唯有把握在自己手中的,才叫主动。 —— 近两日,入了冬的空气越发干冷,荀锦尧格外喜欢跟娄念窝在一块儿。 感觉肩侧倚靠过来的重量,娄念睨去一眼,说道:“我觉得你在把我当火炉子用。” 荀锦尧刚要合眼小憩,闻言笑得睫毛簌簌,逗他道:“你不就是个点着苍焰的小火炉?等夏天一到我嫌你热就不要你了,跟江萍领主招呼一声,让他带你一块,在觅香楼里给人烧几个月烤鸭,冬天转冷再要回来给我暖着。” “哦,懂了,”娄念收回眼,翻了页他随身带着的故事书,空出的一手与荀锦尧十指交扣晃了晃,“阿念一则用来暖床,二则用来烧烤鸭,其余便再没了用处。是也不是?” 荀锦尧移目看娄念神情平淡的侧脸,抽走娄念手底下的故事书:“漏了一条你却偏不肯说。” 娄念摊手无辜道:“阿念哪里敢乱说话?若是说得不好,岂不是连暖床的活计都谈不上了?” 荀锦尧不禁笑道:“那不行,我怕挨冻,你可一定帮我好好暖着。” 娄念瞟着他,不置可否。 ……小样儿,这意思怕不是要根据荀锦尧下一句答复来做决定了。 荀锦尧心中腹诽,随手翻了翻手里的故事书,内里的黑白插图花里胡哨:“我只是想,茫茫人海万千,细微偏差便可能错失相见的缘分,万幸你我珍惜把握,不曾留有遗憾。所以嘛……” 荀锦尧话音微顿,将娄念的故事书倒扣在桌:“第三则是来此世间,得遇一人,能以体会两情相悦之幸事。” 相处日久,荀锦尧早拿捏得稳稳的,他这小相好对外再是潇洒威风,本质无非就是个年纪大点的男孩子,维持情绪全靠哄和宠,此话一落,果不其然见娄念唇角微挑,明显愉悦不少。 荀锦尧于心中无奈笑叹,着实喜欢对方不足为道的小别扭,将故事书推回:“接着看你的书罢,你这两年定是涉猎甚广,看的内容已是我从未听讲过的了。” 娄念却道:“这还真不怪你见识少,民间的闲杂书,月月层出新花样,总也看不完的。” 他拿回故事书后并未继续翻阅,一点点往里卷着书的边角,过会突然小小声地问着:“如果阿念没用了,你真的会不要阿念吗?” 荀锦尧乐道:“玩笑话你也往心里去?我以后怕不是要在你面前多多慎言了。” 娄念摇头,倾身过来,手臂圈上荀锦尧的脖颈,脸埋在荀锦尧的颈窝,声音闷闷道:“阿念如今只是空有其表的漂亮花瓶,要是被阿尧嫌弃没有用了,可怜的阿念该怎么办才好呢?” 感觉颈边温热吐息,荀锦尧微微一愣,突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无心一言放在曾经便罢,可现如今,二人处境受限诸多,很轻易就能把人小小吓唬一下。 “我自己也不会习惯。”娄念低低道,“上一次这样无能为力,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好多年前的闭月城,娄念和朗如两人尚还年幼,一个只有外婆照料,另一个亲爹许久没回来过,身世经历多少相似,打小玩在一块,如亲兄弟一般,关系处得自然好。直到火烧闭月城那日,侥幸活了下来,仍是相依为命的。 空城这种地方,最缺的不是住宿之所,而是食物和水。那时的娄念已是魔修,凭靠灵力周转,隔段时间不吃东西无非营养不良,却不至于饿死,但朗如不一样。 幸运的时候,有鸟儿飞来,他二人再是手不准,也能打下来一二三只果果腹。可就怕不赶巧,魔界嘛,本也不适合万物生存,鸟儿愿意来的日子远比不愿来的日子多。 第180章 这种情况,两个孩子中需要有人寻找食物——简单一点,当个猎手,像打鸟儿一样捕捉野外生物;困难一点,当个强盗,从活人手里争抢夺取。 他与活人厮杀搏斗,为了生存。 ……刻骨铭心的一段回忆,见证他是如何活下来,走到今天这一步,一日不能忘。 “阿念除了脸蛋一无所有,又变回没有用的阿念了……”娄念低着头沮丧道。 “……”荀锦尧未应声。 他忽而想起询问碎骨刀诅咒解决方式的时候,谢宇斌曾与他说过的话。 当时,谢宇斌反问他:“本该消失的人与刀回来了,你觉得解决方法是什么?” “……”让他们中至少一员真正消失,对吗?荀锦尧尝试思考二者实施的可行性。 他一时不言,谢宇斌也知此事为难,抱臂等了会,才道:“恕我直言,如若苍焰魔尊当初直接在自己手里烧了碎骨刀,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可娄念偏偏不以为意,将碎骨刀丢下九幽深渊。省事是省了,却没能彻底断绝后患。 “我想说他自作自受,与煞罔相较终究太嫩。” 荀锦尧眼里的光闪动,听谢宇斌接着淡淡道:“如今的一切是他应得的,他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但是……” 谢宇斌加重语气道:“他牵连于你,你没必要在飞鸿宗陪他慢慢耗,相反,你若是足够冷静理智,大可以抛他于不顾。如此这般,我助你一人逃脱,轻而易举就能赢下与煞罔之间的拉锯。” “……” 第122章 正因喜欢你 荀锦尧承认,谢宇斌于碎骨刀一事说的相当在理。 他顺着想起两年前,娄念与他大大咧咧承认“扔了”二字时那股干净利落的爽快劲儿,仿佛扔的不是上古凶兽精华凝成的法宝,而是一片偶然落到自己脑袋上的干枯落叶。 荀锦尧听来当场无言,挂着满脑子问号,暗道这人心可真大,眼珠子划红了还不当回事呢是不是? 只是事情已然发生,短期确实没有大碍,当时的荀锦尧并未多言。 后又涉及娄念身为魔尊亲自率人上仙门抢亲一事…… 荀锦尧曾于夜深人静时独自静心思考,在他不知道的两年,娄念也会在闲暇之余轻抚玉笛,携一壶醉红,观绯红月色朦朦,听雨打竹叶声声,爱念不移,等他二人的海誓山盟于未知某日达成兑现。 岂料苦苦等待两年之久,换来心上人与自己毫无半点关联的一纸婚讯,仿若他二人曾亲密无间的光阴皆尽化作泡影,顺随两年岁月无情消逝。 简简单单,“啪”的一下都没了…… 稍作假设便是心中酸涩,不肯再去回忆,还不如蒙骗自己一切都不复存在。 只不过……面对师门与旧时友人神色各异的面孔之时,荀锦尧偶尔也架不住去想,如若他与娄念立场对调,他会如何作为? 私下会面,摆着张严肃的脸,抱着两手要对方解释明白?亦或者更狠心一点,同样是解释,却要提剑相挟? 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选择类似于直接抢亲这种张扬任性到了极点的行为。 他的爱人任性啊……率性而为,是他最早对娄念做下的评价。 相识日久,了解颇深,对方的别扭与任性,爽快与恣意,撒娇与讨巧,哪怕是许多不成熟的地方,落在他的眼里,刻进他的心底,也全都变成了他最喜欢的模样,任凭长达数千百年的风吹雨打也无法抹消。而至于对方处理着实不够妥当的地方…… 荀锦尧想,归根结底,有些事情恰是正因喜欢,才能毫不费力地站在对方角度多加考虑,并为之理解与包容。 只要他二人能好好的,有些东西,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让它过去吧,像风一样,所到之处,不留痕。 …… 荀锦尧单手放在娄念颈后,向着自己的方向轻按,话音柔缓:“哪里没用?怎么说自己呢?” 娄念闷在荀锦尧肩头:“万一……” 荀锦尧耐心等待,隔了好一会,娄念才又低低地道:“只是万一,万一你真与我一同栽在煞罔手里,我如今救不了你……” “……”荀锦尧神情微动,未出声。 送命的事情,自不像寻常那般,半点开不得玩笑。 救不了——荀锦尧听娄念这么说着,他的示弱彰显他的不安,证明他对周遭一切从不是浑然不觉,从不下于任何人的清醒自知。 归根结底,是这世间芸芸众生,从无一人足以称得完美无缺。他强大,他自信,但他同样会犯错,牵连自己看重的人时,同样会为之感到难过与不安。 肩头衣料已被捂得暖热,身体距离紧贴,体温和暖,心跳的频率让人无比舒适与安心。荀锦尧一时失神,忽有种错觉,想娄念似是将从树梢坠落,紧紧攀附树干一般拥抱着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才能求得些微的安全感。 荀锦尧内心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的娄念不是为卖个凄惨来讨自己的疼惜,说过的那句“要不要我”,也是发自真心的不安与忧虑。 “我把事情搞砸了……”娄念慢慢说道,“搞得一塌糊涂,害我自己,也害你。我想带你走,走到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再想方设法,把你体内的迷心镜碎片取出来。” 他话音越说越低,最后抿了下唇,强调道:“我是认真的。” 第181章 荀锦尧侧了侧脸去看娄念。 只要处在结心印起效的范围,他二人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娄念离他很近,胸口与他相对着,一些习惯上的亲密接触,却会不经意磨蹭到煞罔一刀刺出的伤口。 短短一两日时间,这道伤口不能好得彻底。荀锦尧手避开了,在娄念腰侧环抱。 他偏头笑了下,笑容含着无奈的意味,说道:“你越是认真,越要我心里不是滋味了。” ——认真得可可怜怜的,像从外头淋了冷雨回来,生怕一身潮湿肮脏、进屋要遭屋主人嫌弃,不住打着哆嗦在门口走来走去的蔫巴小狗崽。 但荀锦尧想,如若他是那么个屋主人,他更乐意做的不是一味指责与嫌弃,相较而言,他更倾向于把他的可怜小狗崽领回屋里,拿柔软巾帕擦干净了身子,再揣进怀里亲自暖着,劝说它下次早点归家,省去自己的担心与忧虑。 荀锦尧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想象笑出一声,适才温声道:“不要过于自责,阿念,别因我有心理负担,我不是让你感到内疚的阻碍,你也无需设置过高的压力门槛向我弥补。” 末了,荀锦尧又补充着说:“像我说过的,我更想你好好养着,莫要再捅出额外的乱子。煞罔是不稀得你,可你我自个儿总得好好爱惜着罢,否则不是更顺了煞罔的心意?” 他这最后一句讲得巧妙,果真换来娄念撇了下嘴的不快嘟囔:“顺他心意还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是吧?”荀锦尧笑盈盈道。 娄念没吭声,直接选择默认。 ……不错,倔倒是挺倔。荀锦尧心中暗想,抬手捏了娄念的脸颊:“别管那许多不确定的万一,阿念,你还年轻,多去吸取你的教训,变得更好。” 娄念扬着眉毛,任由脸蛋被扯得变形,虽不抗议,荀锦尧却觉心虚,见手底下的白皙脸蛋很快见了红,内心一拍脑袋谴责自己老毛病又犯,忙松了手来,顺势撩开娄念的额发,吻了娄念的前额,补一句:“我相信你能。” 娄念纤长的眼睫轻颤,低着视线,扶过荀锦尧肩头,沉默着将被捏红的脸颊往荀锦尧唇边送了送。 荀锦尧了然,抱着自己掐出来的脸颊自己补偿的心理,凑过去吧唧亲了口,亲完忽而没忍住笑:“你瞧你一碰就红脸儿,在外我可不敢乱碰你这张脸,免得被人说成了非礼。” 娄念红着半张脸,舌尖将脸颊挑得鼓起一瞬:“此举该称为敢做不敢当。阿尧,我会当街纠缠你的。” 他话里拖着埋怨的语调,荀锦尧想了想,索性点头认了:“一路纠缠到家门前,我便遭不来路人过客的太多白眼。” “哦……”娄念垂落眉眼,轻声道,“再之后便能顺理成章把阿念拒之门外?” “……”荀锦尧开始认真思考,“你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总觉得我不肯要你?” 娄念不答反问:“所以你会不会?” “当然不会。”荀锦尧不假思索道。 像之前他与谢宇斌说过的对话。 那时的谢宇斌平淡道:“他牵连于你,你没必要在飞鸿宗陪他慢慢耗,相反,你若是足够冷静理智,大可以抛他于不顾。如此这般,我助你一人逃脱,轻而易举就能赢下与煞罔之间的拉锯。” 似是在说他没有自知之明?荀锦尧沉默一会:“冷静理智过了头,便是无情冷血。我尊重你的提议,却不会接受,所以我想,这种言论,以后你也不必再说了。” 观点差异,谢宇斌并未表现不快,只是耸了下肩:“或许你当我在想尽办法走捷径获取迷心镜碎片,可我仅仅陈述事实。” “荀锦尧,非是我挑拨离间,而是你为情所绊。” 巧,此话说的是真巧! 自打叛出正道之后,相似的话语荀锦尧不是头一回听讲,甚至有更多翻出花儿来、比这还要直白难听许多倍的说法。此话乍一入耳,竟叫荀锦尧觉得分外习惯。 故而,如心中早已想过千百遍的,荀锦尧低眼笑说:“也好,起码有情可绊。” 不像某些人,连为真情所绊的滋味也品尝不得。 谢宇斌:“……?”真不客气啊。 第123章 好乖乖,少点好奇 读取传讯石中的信息之后,荀锦尧将其在手中直接销毁。 屋外寒风刺骨,荀锦尧出来前正与娄念闲叙,一个错眼,见窗框上站着只鸟儿偏着圆脑袋瞅他,模样看去格外眼熟。 荀锦尧细细辨识,反应过鸟儿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旋即不显异常扭开脸去,见娄念眨眨眼要跟着看,荀锦尧心里一个激灵,暗道他的好乖乖能否少点好奇让煞罔少知道点东西,忙双手捧娄念脸庞亲了下,随便找了个去厨房找东西的借口便溜了出来。 那会,荀锦尧心中急迫,出来时只随便套了件氅衣,这会方觉手脚发凉,凉风直往袖里钻。 荀锦尧戳了下鸟儿脑袋,一抬指,放飞了驻足指节之上的鸟儿,悄声道:“你倒是个小机灵,去吧,快小心些回去。” 那鸟儿似也不舍,喳喳叫两声,在半空盘旋一会,适才展翅穿过光秃树梢,越过宅院矮墙,向着无垠的蓝天与自由。 而他与娄念二人倒像一对折翼的鸳鸯了…… 荀锦尧目送鸟儿远离,低回首来,两手裹紧了衣裳,稍作思考,还是往厨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182章 果果会来送信,此事超脱了荀锦尧的预料。 荀锦尧在魔都待了少说一个月的时间,早和魔都里的几人,加上朗如养着的这只小鸟混了个相熟。 可也不知是否第一印象作祟,荀锦尧一直都当果果是个贪吃醉红果的宠物小鸟儿,着实没想到他与娄念处境危难之时,是这么只不起眼的小小鸟儿派上了用场。 想必是朗如带它一起来的八达城,只是保险起见,朗如必定未靠近飞鸿宗附近。 果果养在绯月殿里,却把整个魔都的路线摸得烂熟,乱飞的时候遇见荀锦尧与娄念二人的次数不少。 娄念闲得无聊的时候见着果果了,总爱抓着它拿火焰吓唬,吓唬完了,还喜欢给它揉搓得喳喳乱叫——这就导致果果极有可能不乐意往心里记这家伙长啥样,当然,记仇的话另说。 但与娄念折磨果果的行径相反,荀锦尧却是会时常丢些醉红果给果果的。 因而,果果受了朗如指示的前提下,只要距离相隔不远,在飞鸿宗内绕一段时间,早晚能找见他二人中最少一人。 按理来说,尽管缺少娄念,整个魔界的战力仍旧不容小觑,若想集结战力把他二人夺回去,绝非不现实。 但最大的问题在于,煞罔又不是个傻的,一旦魔界明确目标来抢人,他定会将无力反抗的念尧二人转移,随后假作无辜,反向魔界倒打一耙,以此诉说自身冤屈与不平,更甚会借机挑事儿。 另一方面,一旦魔界来袭错失目标,谢宇斌这一盟友的存在极有可能暴露。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愚蠢操作,无论魔界还是荀锦尧个人都不会轻易采取——除非路走到尽头别无他选。 魔界传来的消息大致是说,听闻九尾妖狐族丢失族中幼崽之后,现下正与九尾妖狐族长苏灵钰暗中协调。 说来奇怪又好笑,如今已是荀锦尧被种下傀儡蛊第十日的白日,合计算来,距离九尾妖狐幼崽走丢有两三日的时间,那只幼崽仍没能被飞鸿宗人找还。 别提九尾妖狐族了,就连飞鸿宗自个儿也很是纳闷——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怎就这般会与他们玩儿躲猫猫?? 据说,那丢了孩子的九尾妖狐母亲已在飞鸿宗里哭了不下五次,若非苏灵钰等人劝慰阻拦,怕是早就一个激动砸了飞鸿宗的牌匾。 现下,飞鸿宗里一众弟子长老无人敢触她的霉头,一面找小狐狸找得焦头烂额,另一面则纷纷当九尾妖狐族来客为坐上宾来好好招待。 此事给魔界一个投机取巧钻空子的好机会,再怎么说,他们也得将这机会好好把握住了。 苏灵钰的话……荀锦尧稍作回忆。 印象里的两年前,荀锦尧二人曾与之短暂见过一面,更甚至苏灵钰还因错怪苍焰魔尊一事向娄念诚恳道了歉…… 难说苏灵钰对他们印象究竟如何,也不知对方愿不愿意走暗地里帮这个风险较大的忙。 但今日既已是种下傀儡蛊第十日,免不得要顺着计划再与煞罔与谢宇斌纠缠些时日。 难办,各方面的难办。稍有闪失,必将满盘皆输。 荀锦尧神情微凝,从厨房走出,顺手带上身后的屋门。 回去的路上,遇见一个极其不想遇见的人。荀锦尧表情不变,唤道:“煞罔魔尊。” 自打煞罔暴露了自身真实身份,在他与娄念身前从不会掩饰伪装,常喜欢拿一种不怀好意又含着玩味的视线打量荀锦尧,说道:“秦沧程的徒弟。” 荀锦尧心中一动,突然想,过往的时候,哪怕是对他心有隔阂之人,多会“你”来“你”去的喊人,亦或者采用直呼其名的方式。 但煞罔魔尊不,他唤自己的称呼,更像是把重心放在了他的师父秦沧程身上,而非是专门针对他本人。 必然是与他的师父有些过节,而过节的关键点或许在于…… “除却种下傀儡蛊那日,我不曾与你单独相谈。”煞罔面上含笑,如此说着。 表面看去和气极了。但凡荀锦尧再傻点或许会当真——对方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典范,言行举止需得时刻警惕。 荀锦尧道:“你要与我谈什么?” 煞罔看他一会:“谈谈你的师门?” 荀锦尧动唇欲言,却见煞罔摆了摆手,欢笑开来:“罢了,一个叛出正道的修者,我与你谈什么师门呢?” “……” 荀锦尧拱手道:“那我便告辞。” “且慢,”煞罔踱步过来,“我该称赞你叛出正道实乃明智之举,你却与我不服管教的义子扯上关联。” “倒叫我不知如何才好……”他蹙眉道,“你身为秦沧程的弟子,这门亲事我并不很想同意。” “?”你同意什么? 这话能叫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您若真当自己是爹,还能把儿子害成重伤?荀锦尧直言道:“既与娄念关系不和,你又何必强作亲昵?” “这说的是哪里话?”煞罔不见动怒,笑道,“自家孩子行了坏事不可吝于打骂,以后我自是会待他极好的。” 就事论事,对方都开始想点子夺舍了,一旦事成,关系想差也差不哪儿去。荀锦尧装作没听懂:“如此甚好,怪只怪我一时失言。” “无妨,”煞罔仍是笑,“我左右思量一番,倒不是不肯收你这送上门的女婿。有一绝妙的点子,想你今后拜我为师,并以飞鸿宗的名义对外声张,如此这般,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轻易动你性命,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183章 ……送上门的女婿?? 荀锦尧陷入沉默,要不……煞罔还是喊他为秦沧程的徒弟吧,他代娄念向煞罔致谢。 煞罔的目的并不难猜,定是想借收徒的名义向秦沧程打击报复,至于那句不会轻易动荀锦尧性命,随便听听就好。 荀锦尧想罢,选择了退让:“您多有抬举,我愧不敢当。” 煞罔笑容收起,面上逐渐浮起一层轻蔑:“你是不敢当……还是不想当?” “……”这话便是在暗指他不识抬举了。荀锦尧听进耳里,没有出声。 煞罔不以为意,问他道:“秦沧程的徒弟,今天,第十天了吧?” 傀儡蛊,种下时仅是蛊虫之卵,十日左右,蛊虫破卵而出,一旦被种蛊之人催发,将会瞬间夺取受害者自主思考行动的权利,为种蛊之人的命令是从。 若要相比较的话,傀儡蛊的效果与夺舍有异曲同工之处。 然而,蛊毒终究是毒,由谢宇斌制作而成的傀儡蛊,必定是幻术类型的侵蚀类毒素,反应在受害者身上,便是神经脆弱、易受外界刺激,若是走火入魔的魔修,极有可能会因此而神志癫狂。 ——十天,短短十天。 “落到谢宇斌手里,与落到我手里无异,”煞罔慢吞吞地笑了,“你……还能撑多久?” 第124章 哥哥宠我 十天。 比及好心,煞罔的提醒更像是在催命。 荀锦尧从始至终都知道,他的时间极为有限。于是,在与谢宇斌达成一致后的十天里,他背着几人的视线,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便是…… “从你没杀我那一刻,就注定我的命有下赌注的价值。”荀锦尧平静道,“很抱歉,我不能把我与娄念的性命和主动权完全交由于你。” 谢宇斌微微挑起眉梢,半晌才说道:“你对自己倒狠得下心。” 荀锦尧曾猜测,谢宇斌不主动谈及十日后利用傀儡蛊夺取迷心镜碎片的可能性,是有给他埋下陷阱的想法——反正是他寄人篱下,受限诸多,而不是谢宇斌自己。 就在几日之前,荀锦尧以归心剑法分出一缕剑意,放入识海蕴养,并对其做下暗示,一旦他的意识脱离自身思维,那缕剑意将会毫不客气,对自己的识海发起攻击。 人的识海强大也脆弱,处于无意识时,被自己埋下的剑意突袭致死,可说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荀锦尧想出此一稍有不慎便会自行了断的点子,算是针对傀儡蛊操控傀儡的对策,无异于一把双刃剑,哪怕入睡歇息,也需得分出一线灵识招待好了那道剑意,从未敢睡熟。否则一旦自身意识抽出,说完蛋就真的完蛋。 “没办法,形势所迫。”荀锦尧道,“迷心镜碎片存在我体内,它害我不浅,我是该尽我所能利用好它。” 谢宇斌问他:“你的诚意就是利用它威胁我?” “不算,”荀锦尧道,“我只想表明,合作的必须条件,现在我们双方备齐了。” 要么合作到底,要么鱼死网破是吗?谢宇斌轻笑出声:“很好,我该恭喜你,这场博弈你成功了一半。为了我们双方的利益,我承诺我不会擅自催动那枚傀儡蛊。” 成功了一半。 事件主导者共有两人,另一半关联在谁身上,已然不消谢宇斌再多解释。 荀锦尧点头:“多谢,我会再想办法。” —— 种下傀儡蛊的事情,最早的时候,谢宇斌和荀锦尧一致的想法是,能不与娄念提及就不要提及。 原因有二,一在明知有取出傀儡蛊的方法,却要在蒙蔽煞罔的基础上,不可将其取出。说明白点,告诉娄念也没有任何用处,反会因娄念不知晓他二人合作内情,引起不必要的焦虑,甚至有一定可能,会做出某些于他个人不利的举动。 第二便是,万一傀儡蛊发作之前他二人就跑出去了,那这傀儡蛊的存在,说与不说自是对结果造成的差异不大。 而后,种下傀儡蛊当日,煞罔却是直白提出了荀锦尧不得擅自与娄念说明傀儡蛊存在的要求。 荀锦尧左思右想,始终不知煞罔做的什么打算。 倘若傀儡蛊被催发,再要荀锦尧保持正常状态自是不可能,哪怕他可以避免,却不可以傻乎乎地啥也不伪装。 站在煞罔的角度,只要煞罔顺利借助迷心镜碎片捻灭莫凌残魂,想要针对报复娄念,有的是更多比借荀锦尧被傀儡蛊控制的时机来给娄念找不痛快的机会。 ……煞罔到底想干什么? 今日之前,荀锦尧没有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此事之上,可真到这一刻即将到来时,他的心情却又格外地沉郁,预感莫名地不详。 冬日里天色黑得早,檐下点着灯,荀锦尧在廊前看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侧着的面上映着暖融的灯光,美好恬静,正仰起目来,望着遥遥的天际。 听见荀锦尧接近的动静,娄念偏过脸来,弯眼笑着,与荀锦尧说:“我一直觉得,凡界的月亮与魔界相较是别有一番风味。你怎么看?” “我觉得么……”荀锦尧站在娄念身旁,呼出的热气融进风里漫成白雾,也仰脸望向了天上月亮。 他微微讶然道:“今日是满月了。” 满月,那便是月中了。 娄念轻轻嗯了声,牵过荀锦尧一只手握住:“我闲得无聊,近日里数着日子一日日过,今日正好是来这儿后的第十天,刚进入这月中旬。” 第184章 荀锦尧来时挟一身冰凉的霜寒气息,手被娄念攥着找回几分暖意,神思飘忽,又想起娄念话里无意带过的“十日”二字。 沉默了一会,荀锦尧斜过眼神,打量娄念今日的衣着,又很快不着痕迹将目光收回至天际的方向。 他直直盯着那轮月盘,开口道:“如今你灵力时常不稳定,就算起烧的时候少了,也还得跟今日似的,把衣裳好好穿严实了再出屋。” 要命。荀锦尧话落在心中默默捂脸,深感无力想,他怎么那么像在交代遗言呢? 他心里想什么娄念也不知道,闻言,娄念只是带着鼻音应了声:“嗯。” 应完忽而没忍住笑,娄念眼睫颤动,看着荀锦尧道:“你管的这些要赶上孟大小姐了。” “……”内涵什么呢? 荀锦尧带着娄念攥自己的手,一块在娄念身侧碰了碰:“你若是肯自己多上点儿心,我也不必在你面前又当道侣,又当哥哥,谈情说爱便罢了,还得时刻惦记自家的弟弟何时长大了不用自己操心。” “怎么,这样不可以吗?”娄念歪过身来,贴靠荀锦尧身侧,放缓了语调与荀锦尧道,“一个本就不够的,阿念两个都想要,你嫌阿念贪心,不肯给了么?” 荀锦尧吃惯了娄念撒娇这一套,每每拒绝不得,这次亦是毫不例外,摸摸他脑袋,好脾气地笑笑,说道:“不会,你想要就都随你了。” 娄念满意起来,喜上眉梢,缠着荀锦尧道:“你就是阿念的好哥哥,要哥哥天天管我照顾我,抱我亲我,只宠我一个~” 他一连串下来把荀锦尧听得发笑,一一应下了,又听他问道:“知不知道阿念还喜欢什么?” 荀锦尧想了想:“喜欢玩儿?还是喜欢故事书?” 末了,他又笑着摆手:“不成,按你说的,得是两个都喜欢才够本。” “你跑偏咯。” 娄念如此说着,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指让荀锦尧凑近,适才贴在荀锦尧耳边悄声道:“阿念还喜欢——” 他有意不说全,吊着人胃口,荀锦尧便好奇问他:“什么?” “喜欢哥哥偶尔管我叫哥哥~”娄念飞快地说道。 “……” “…………???” 荀锦尧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想起什么,脑袋轰地炸响,脸皮迅速红到脖子根。 他又又又在说什么东西??? “哈哈哈。”娄念乐得笑出声,就近在那张泛红的微烫面颊亲了口,占完便宜才退后远离了些。 他背着俩手站姿规矩,老实诚恳道:“你知道的,阿念从不说谎,既说了喜欢,那就是真心喜欢的。” “……行了,你别说了。” 娄念耸肩,悠悠哉哉走回他拉远的距离。 荀锦尧无奈看他过来,想去戳他脑瓜,手刚抬起一半,突而面色微变,再没了动作。 左肩处传来的钻心疼痛毫不收敛,那一刻荀锦尧便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第125章 阿念,不是这样的 次日,飞鸿宗以要事为由,紧急召集各大小仙门前往八达城内议事。 荀锦尧站在高台之上,看台下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来自大陆各地的修者凡人脸上写着各异的神色,也望着他与他身后不远处的方向。 这些人在想什么,在讨论什么,荀锦尧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在近旁,耳边听的是煞罔以莫凌口吻慷慨激昂的大段宣读,面上神情一片空洞。 昨日白日的时候,煞罔曾对荀锦尧给出直接提示,因而,荀锦尧对煞罔以莫凌的身份宣称收他为徒一事并不觉得意外。 但荀锦尧没想到的是,对方会将软禁娄念之事一并对外公开。 而荀锦尧更没想到的是…… —— 就在昨夜,傀儡蛊毒发,来势汹汹。 荀锦尧看不清眼前事物,耳中嗡鸣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 那只蛊虫在他体内经脉肆意游走,他不疼,可他的身体冰冷,犹如坠入冰窟。有种错觉让他以为自己濒临死亡,血液渐渐停止流动,紧接着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浑身滚烫,又如经受烈焰炙烤。 ……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荀锦尧难以言述。 像一场漫长的酷刑……诡异渗人而痛苦煎熬,荀锦尧全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不受控制抓紧一段不属于他自己的轻薄衣料,直到那段衣襟从他的手中被迫滑出。 再睁开眼睛时,荀锦尧知道自己还活着,眼前是漆黑的夜,皎月的光辉透过窗缝撒在屋内的地面。 煞罔站在窗前,转过脸来,与他微笑:“欢迎你正式加入飞鸿宗的行列,我第二位亲传弟子。” “……”第二位亲传弟子? 荀锦尧瞳孔骤然缩紧,想起煞罔白日里与他说过的对话。 对方果然是认真的?同时,潜意识里的记忆中,荀锦尧不记得煞罔曾让谢宇斌即刻催动他体内的傀儡蛊。 ……煞罔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荀锦尧默不作声,见煞罔从窗前走近,拍了拍他的肩头,态度温和:“不必如此紧张,无论迷心镜碎片存在与否,我说过的,我不会轻易动自家亲传弟子的性命。” 荀锦尧侧过眼眸,看了煞罔一眼。 对方的嘴唇张张合合,站在他的不远处,向他陈述一段也许蓄谋已久了的阴谋。 第185章 煞罔语气和缓,说道:“如今你身为我,或者说是莫凌的徒弟,我为你安排一个合适的理由,你一定会赞同于我。” “……你有话直说。”荀锦尧道。 煞罔便笑了,抚掌说道:“瞧吧,我左思右想,果真觉得,你还是更加适合正道修者的身份。” 荀锦尧道:“如果你还想我成为飞鸿宗弟子,你已经成功了。” 煞罔叹气道:“苍焰魔尊上仙门里强抢去的夫君……说出去可不好听啊。” 他提议道:“不若我帮你在正道之中洗刷清白,从此之后你便是正道安插在魔界当中的卧底,只待时机到来,仍会回归正道的怀抱……你说可好?” 荀锦尧眉头皱得越紧:“不好,这种事情我没做过,也从来都不打算做。至于你所谓的清白,我不需要,因而还请将你自以为的好意收回罢。” “这可由不得你。”煞罔很快地接过话,眼里有星点的怜悯,“认清你的处境,秦沧程的……不。” 煞罔察觉话里不妥之处,打断了自己,继而笑得不怀好意:“如今是莫凌的、或者说是我的徒弟。” “那么,我以师尊之命,要你作为卧底潜入魔界,将你安插在苍焰魔尊身旁,想尽一切办法拿捏他的把柄,直到时机到来将他捉拿回清风宗,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荀锦尧越听,眼里越是写满不可思议:“你是说……” 煞罔嘴角慢慢挑起,继续说道:“而你曾是清风宗的弟子,此事一出,加之先前公然与师门决裂,你将无颜面对自己曾经的师门,相反,你打算投入飞鸿宗的怀抱。幸而飞鸿宗的宗主莫凌正义为先,认可你大无畏牺牲的理念与精神,同意收留于你,并将你作为飞鸿宗第二位宗主亲传弟子培养。哈哈,是不是还不错?” 述说罢了,煞罔微顿:“或许你有拿迷心镜碎片威胁我、不让我那么做的打算?” 他主动提出,问罢却又觉得好笑,笑出声来,“很遗憾,那小子的命还不够格。我也不瞒你,一旦他死掉,我的魂魄也将就此残缺受损。可我从不畏惧搭上一片魂魄,将他的性命一并葬送。而你呢?你敢跟我赌吗?” 荀锦尧承认,煞罔说的是实话——他自己的性命在煞罔眼里不值一提,唯有迷心镜碎片才是根本。然而,他绝无可能拿娄念的性命与煞罔赌博。 “……”对方是最老练的魔头,最辛辣的姜,一系列不算困难的举措,他达成所有的目的,实现所有的美梦。 荀锦尧感到不寒而栗,手腕不住地颤抖,无意之间,打翻了身旁桌上一盆盆栽。 “咔嚓、哗啦”的接连两声,内里的灰土泼洒,沾染他的衣摆,狼狈不堪。 高天有阴云遮蔽银月,未点灯的屋内,光线更为昏沉暗淡,荀锦尧看煞罔微微含着笑,和颜悦色地问他:“你怎么了,我的爱徒?” “傀儡蛊成熟的今日,我们想谈什么都更为方便。你不会拒绝的,不是吗?” “去吧,与你曾经的师门一同,承担整个魔界的怒火。” …… 整个魔界的怒火。煞罔说的没错。 煞罔从中作梗,只是想借荀锦尧之手,轻而易举挑起魔界针对于清风宗的仇恨。而他煞罔只消高居上座坐山观虎斗,便能够坐收渔翁之利。 同时,煞罔也如他所愿,以荀锦尧的身份报复了身为仇敌的秦沧程。 他甚至不打算催动傀儡蛊,只将其作为钳制荀锦尧的手段。当真是……打得一手了不得的好算盘。 这时,荀锦尧耳边微动,听见喧嚷的人声骤然恢复静谧,一道威严而高傲的声线在身旁唤着他:“我的徒弟,你不来说些什么吗?” “……”荀锦尧从思绪中回神,循声,他慢慢扭过头去,迎上了一双沉静的绯色双眸。 那双眼眸中的情绪,无悲亦无喜。 半晌,荀锦尧动了动唇。 第126章 他威胁你的 场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屏住呼吸,在等一句肯定的答复,等荀锦尧亲口承认:“是的,没错,就是这样。”甚至有一部分人做好了准备——抚掌,喝彩,随后将场面哄嚷至更为高热的氛围。 而作为所有人视线的中心,荀锦尧动了动唇,许久未出得了声。 他怎么办?他要说什么?不……这由不得他,他还能说什么?! 与娄念短短一瞬的对视,是他经受不住内心的谴责,率先移开眼去。 单凭那平静的、看不出埋怨亦或者愤懑的一眼,他无法自已地去猜,猜娄念听罢煞罔长篇大论的宣读之后,选择信任他,还是指责他。 他更要去猜,假如他把所有一切一口认下之后,对方心中还会作何想法……怨他?气他?亦或者对他失望,对他生恨?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张开那张罪恶的口。他感觉千钧巨石压在他的喉咙口,他头一次不敢承担他的话与他的行为带来的后果。 他只需要说几句,甚至是一句话,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可他不敢,真的不敢。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亲口承认,有些东西就是再也无法扭转的。 现在他站在这里,高台之上,面对包括他的师门与他的旧友之内的所有人。 他想坦坦荡荡,向所有人揭露煞罔的阴谋诡计,去吐露,去倾诉,去博得他们的理解与认同,让他们知晓孰是孰非,勇敢地告诉他们:“你们被骗了,被蒙在鼓里的时日太久,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向一头所图不轨的恶狼献祭!” 第186章 他也能向娄念证明:“阿念,你不要听信煞罔胡言乱语,他说的不对。从始至终,我的真心不移,独属于你一人。” 可他能吗?他不能……他不能啊! 他的身后不远还有“受他所害”、被挟持上场的娄念。 煞罔想要娄念亲耳听一听煞罔精心安排谱写下的一通算计,或说是这场戏必须有娄念的出场。可荀锦尧却明白,煞罔很清楚,娄念的存在比及傀儡蛊更能限制他的一举一动。 没错,娄念的性命才是扣在荀锦尧脖颈上无形却最有效力的枷锁,一旦他的表现让煞罔不满,煞罔未必会将枷锁收紧害他丧命,却会斩断那段枷锁,帮他撇断他与娄念之间的所有关联。 ——他想要娄念性命无忧,那就必须依照煞罔命令行事。可他这么做,难道就可以了吗? 简直开玩笑!难道他要承认自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卧底,与娄念长久以来的情分统统是假的? 更何况,他身前的台下还站立着从他师门赶来的那些熟悉的人们,他无法去仔细分辨他们的面容。倘若他承认一段莫须有的罪名,如煞罔所愿那般,为师门吸引大量的仇恨,让不明真相的魔界将矛头指向清风宗,他要他的师门怎么办? 他的师门,有师父,有师弟妹,相处二十数载光阴,他无论睁眼还是闭眼,只要他想,他日日夜夜都能回忆起他们的容颜。他难道……难道要当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吗?! 他从不想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本没有切实做过的、违心的、两头的背叛者。 他感到沉痛的悲哀,如鲠在喉,他说不出一句话。可他的脑海里又有一道声音告诉他:去背负,去承担,把你的为难纠结与冤屈苦闷通通憋回肚子里,此时此刻的你不需要它们阻挠你的步伐。 ——这是在逼他做出取舍,要他将错就错,哪怕错是虚构,也要他就这么永久错下去!他的道德感与真心背负重重枷锁,滋生成罪。太过沉重,积压心头不下于一种慢性折磨。 可他没有办法,顾虑更多的善人,就是敌不过无所顾虑的恶人。他想默默守护的人太多了,他是穿着鞋的,没办法与煞罔一个残暴无情的、光着脚的魔头赌博。 他知道的越多,他所要负的责任就越多。 是他某一步做错了吗?他错在哪里?他错了为什么不改?是他不能改?!他为什么不能改??! 他的头脑很乱,各种念头几乎要逼疯了他,他做不出最好的选择。 可忽而一个恍惚,他的眼前浮现那年初春飞花城,狭窄的道上掀起一阵粉瓣翻涌的风,娄念就站在一棵桃花树下,抬起手来,素白的衣袖落下,露出一段玉白的手腕,折下开得最艳的那支桃花,向他掷去,唇边捻起一丝温软的笑,问他:“桃花很好看,荀仙长不别一支瞧瞧嘛?” ——初遇时最美好纯粹的模样,早已深沉地镌刻在他的心底,抹消不去。 荀锦尧心神蓦地震颤,如遭一记雷霆,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在发抖。 他要保住娄念的性命啊!! 他呼吸急促,紧抓住这一线思绪不放,像苟延残喘的人在水中抓住一段浮木。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有命,才能谈爱恨,论情仇。 或许他不能够被任何人理解,但他不在乎,他要能容能忍,隐忍着,按捺着,暂时保住娄念的性命,等待逃出生天的机会。 台下已有人在窃窃私语,煞罔在他的身边,维持着莫凌在外的冷漠形象,面上无什表情,用无声的眼神向他施加压力。 荀锦尧接收了,而后深吸一口气,向着下方所有人,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莫宗主所言极是。” 荀锦尧眼里有几分空虚的释然,一片唏嘘声里,他从煞罔手中接过用于证明他的清白的寒天玉,冰凉的触感比他伸出的手心还要温热。 后来他说了什么?他不记得,大抵是借他的名义,捅出寒天玉与碎骨刀诅咒之间的关联吧。 这样的秘密曝光出来,加上飞鸿宗宗主莫凌的担保,还有谁会怀疑他向正的心思掺水呢? 反正,除了他荀锦尧之外,总不会是飞鸿宗的宗主能以接触到这一层面的消息。 当荀锦尧微微仰目,出神望着空旷的天际的时候,耳边听见台下的言论逐渐向他倾倒。 他知道,他想要的、或者说是煞罔想要的结果,达成了。 身边的煞罔在代替他向台下众人致谢,说感谢诸位能发自内心体谅与理解于他。 于是,台下便真的有人说他曾受人冤枉,实乃不幸,还有人说他赤子之心,天地可鉴。 荀锦尧听在耳里,于心中发出了一声悠长的苦笑。 站得高真好啊,谁是位高权重者,真理就把握在谁手中,随便一句话,就能搅动风云大势,数不清的人磨破了舌头、挤破了头皮,只愿为位高权重者的一句赞赏而拼搏。 而他处在位高权重者的位置,只需漠然着,让自己在众人打量的眼神之中站立稳当便好。 台下人的赞美落在荀锦尧的耳里,像是比刀子还要尖锐刺耳的嘲讽,刮擦在他的耳膜,刺耳不堪。 荀锦尧不由自主回想起他的过往,那个时候,他曾是光荣无上的清风宗首席弟子,修为实力越宗门弟子一头,道德才学出类拔萃,谨言慎行见多识广,无论就哪一方面而言,无不惹人赞不绝口。 第187章 人们说他是新一代修者中货真价实佼佼者,他年少有为,是天子骄子,是万人敬仰,是榜样模范。 而后,他与娄念一同回了魔界,以一种公开的,自愿的方式,成为苍焰魔尊抢回的夫君。 这时,开始有人说他是正道叛徒,为情爱冲昏了头脑,还有人说他出卖道心反堕魔心,说他识人不清不明是非,说他愚不可及、甘做任由苍焰魔尊支来使去的脔.宠……诸如此类,还说了更多数不清的、难听到不堪入耳的话语。 可这都是诽谤啊!!人们污蔑他,嘲讽他,奚落他,落井下石看他笑话,道他自作自受好不活该,究其根本,只是想证明他这样优秀的存在一遭遭人污蔑,也得跌入泥潭,深坠其中,再翻不来身。 他本质无错,亦无罪。 而现如今,阴差阳错之中,他的过往,他的名声在被逐渐挽回。 有什么用呢?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他做下一桩伟大的事业,他的表面似是风光无限,未来有更宽广、更光明的道路可走,可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内心是一潭死水,无波亦无澜。 他骗得了台下所有人,可他永远都骗不过他自己。他知道切实发生过的事情,与他口中言述的一切恰恰相反。 更可怕的是,他付出的代价是莫大的,得来的东西却是他完全不想要的。 多么可笑,可悲又可笑。 —— 煞罔一再对外声明,当初安排荀锦尧在娄念身边做为卧底的,乃是清风宗的宗主秦沧程。 有寒天玉与娄念本人在场,似是多么离谱的说辞,也能被台下听众所接受。 有些人惊呼出声:“竟有此事!”随后,纷纷拿着一种诡异的眼神,来回扫视台上荀锦尧与台下的清风宗。 “……” 集结会面散场之后,在煞罔的安排之下,荀锦尧自是不会与清风宗里的任何一人发生接触。 荀锦尧不知道煞罔会怎么打发他曾经的师门与师父,但他能大致猜测,或许师门里的弟子长老,现在皆以为他是个出尔反尔靠不住,跟谁一块谁倒霉的丧门星,若是逮住了机会,还要反过来报复师门的叛徒白眼狼。 ……天哪,他竟然能混到这一步,放在一年之前,他当真是想也不敢想。 如今,作为飞鸿宗宗主的第二位亲传弟子,煞罔理所当然,不会再在明面上对荀锦尧的行为加以限制。但很明显的是,对方希望荀锦尧能有点儿自知之明,主动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不要多在飞鸿宗其他地方逗留。 故而,煞罔给出明确的指示,让荀锦尧“押送”娄念回到后山内的小小一座宅院。 一路上,有人为他们开道,谁也没有出声。 待人群散去,荀锦尧站在熟悉的、空旷的宅院之内,看两步远外那道身着白衣的背影。 他探手,想去触碰那段衣袖,无奈心中思绪杂乱,动作犹豫缓慢。于是还不待触及,他就见娄念转了身来,看着他的神情平淡,问着他:“他威胁你的,是不是?” 第127章 我只接受这一个可能 荀锦尧默默收回手,望向两步远外的娄念。 自古常有风水轮流转的说法,当年娄念杀煞罔杀得爽快,今日他这小魔头一时倒霉,复又栽在死灰复燃的老魔头手里,惨是真的惨。 就在一炷香以前,寒天玉与碎骨刀诅咒一并向台下听众曝光,有人冷嘲热讽,说娄念是自作自受遭了报应——他们不在乎他,他的死活与他们干系不大,甚至可以说他死了,对他们来说才是莫大的、值得庆贺的好事。哪怕他没有切实伤害过他们。 他们坚信他骨子里流着邪恶的血液,他是脏的,他是有罪的。 但实际上,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他比他们每一人都要强大,同时又站在与他们不同的角度,是个异类。他们畏惧他,忌惮他,想要趁他困窘,对他杀之而后快。理由很简单,因为死人不会造成威胁。 不知有多少人对他的性命虎视眈眈,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向台上执掌权威的位高者发起提议,殊不知真正心怀恶念的魔头正披着伪善的羊皮,向他们宣读前途光明的未来。 也有人站在理性客观的角度,反驳道:“清风宗抢亲一事虽是伤了两界的和气,而后诸位有目共睹,苍焰魔尊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大事。是他亲手手刃了上一位凶残嗜血的魔头,换回你我和平安好的时代,于情于理,你们该对他感恩戴德才是。” 然而,这样的声音终究是微小的,它们轻而易举被批评与指责淹没,在人潮里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归于平静。 最后的最后,伪善者摆出慈爱与怜悯的嘴脸,将局面巧妙化解,这才有了煞罔交代荀锦尧带娄念重回飞鸿宗后山小宅院的后话。 此举乍一看像是为了暂缓态势,但可以想见,一旦煞罔能够顺利夺舍并压制莫凌的魂魄,他找出什么理由都是合理的。他甚至能作为飞鸿宗的宗主,代表整个正道,重新与魔界“握手言和”。 荀锦尧看向身前的娄念,经历多日以来的摧残与折磨,肉眼可见,那道身形清减了些许,但仍旧站姿挺拔,有种宁折不屈的倔强与狠劲儿。 唯有那套略显宽大的白衣,与连日来灵力紊乱与烧热造成的恹恹病态与苍白面色,使他如一支风中将熄的残烛,透露几分无法自控的脆弱。 第188章 方才在台上,荀锦尧也听见了,有些人说娄念如今的状况都是他自找的——一些不关心他的人说出的风凉话。 可你若真正关心看重他,心中第一反应,仅仅是能够毫不困难将责备与生气碾压覆盖的疼惜。荀锦尧现在就觉得心头情绪五味杂陈,怪不是个滋味。 他想起娄念问他的话,问他是不是为煞罔所威胁,才在高台上说出那些话语。 一句分不明喜怒的问话,与娄念之前看他那一眼的眼神性质相同。 但娄念没有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否认他曾经的真情与喜爱,还能表面冷静,与他相对峙。好像该为此庆幸一下,但现在不是时候。 荀锦尧看娄念向他走近,在他的身前压下一片阴影。 荀锦尧突然就想起了昨日,那会的娄念还因他无心一言与他闹着别扭,问他是不是不肯再要自己。 或许对方不是安全感颇深的人,而今日的话语入了对方的耳里,无论如何,对方再是信任,再是喜欢,也会心生疑虑,猜测他话里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因为那些颠倒是非的话语,是他荀锦尧亲口承认的。 果不其然,娄念看着荀锦尧的视线不移,陈述道:“昨夜,煞罔与我说,抢亲之后你一直怨恨于我,想要夺回你曾为正道所拥有过的一切,因而才会与秦宗主见面那次达成约定,在我身边作为卧底,只为时机到来之时一举陷害我。” 那时,作为回应,娄念抬了头,皎洁月光洒在如玉的面上,静默与煞罔凝望两息,薄唇翕动,铿锵有力两个字:“不信。” …… 但娄念没有想到,煞罔会在今日召开集结,荀锦尧也真的会当众承认那些扭曲的话语都是真相。尽管他内心底告诉他不要去相信,但他忍受不了那些话从所爱之人口中亲口说出。 他语气仍是平淡的,问道:“你说它们是真的?我只能接受你受煞罔威胁这一个可能。” -------------------- 果咩,最近状态不太好,字数有点少。看见有宝宝说上一章有点虐,写的时候我还以为不虐,摸摸脑袋,不难过啦(,,′?w?)ノ"(′っw?`。) 然后不知道哪个宝贝一次性投了1833个星星,我头一次见一下子这么多的,真的好感动好感谢qaq 第128章 你瞒我什么了? 荀锦尧试着站在煞罔的角度思考过,于煞罔而言,他公开娄念身处飞鸿宗被软禁的事情,想要促成的结果,无非是魔界针对于清风宗的仇恨。 如若娄念未能对刚才大会的事情表现怀疑,亦或者荀锦尧坚持所言发自真情实意,那么待娄念脱身之后,或许有一点儿可能,会于无知觉中按煞罔心意行事。 但很明显,煞罔自信满满,料定荀锦尧二人逃不出飞鸿宗内,甚至没有要求荀锦尧向娄念隐瞒事情背后真相。 ……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煞罔此人绝非善类,娄念好歹是杀过他一回的仇人,梁子早已结下,他却没有趁傀儡蛊成熟的良机,挑拨他二人之间的关系? 荀锦尧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半会,着实想不通问题出在何处。但别的不说,这会也不是仔细想事情的时候,他身前还杵着个等他答复的娄念呢…… 荀锦尧回了回神。促成今日一事的根本,明摆着非是荀锦尧所愿,既没有被煞罔拿性命要挟明令禁止,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面对娄念的问题,荀锦尧没有哪里是不能说的。 临要开口时,荀锦尧无法避免回想起他在众人面前说出的残酷话语。 他可真说得出口啊……荀锦尧于心中咂舌,竟有些佩服自己临场爆发出的顽强与固执。 尽管他是被逼无奈,在心上人发出诘问的目光之下,内疚与耻辱仍旧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令他的头颅如有千钧沉重。 他好不容易才仰起目来,与娄念对视:“说出来的东西,无法从真正意义上收回,我先为它们而道歉。” 娄念没有吭声,只是沉了沉眼睫,阴影里的绯色眼眸含有危险与不悦的意味。 不待对方发难,荀锦尧在致歉之后续上自己的话语:“在当下局面,煞罔要取我二人的性命,无异于只手碾碎一只蚂蚁。他想要的东西,我不得不给,哪怕他要我付出我难以背负的代价。” “但我想……我们得有命,才有承受骂名与仇恨的机会。我不介意做这么个恶人,却不可能与你承认那些话都是实话。” 话语微顿,荀锦尧放轻了话音:“你……你不要相信它们,好不好?” 娄念表情不变,仍是看他,又过半晌才启唇说道:“我实话实说,这天地之间我最是信不过与煞罔扯上关联的事情,也不至于没眼力见儿到明知自己无能为力,还不懂得如何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说是这般说法,荀锦尧却不觉得他情绪有所好转。 在荀锦尧对娄念的了解之中,对方大多时候是为讨他的疼疼亲亲,才会作着样子跟他耍耍小脾气。 与之相反,娄念真正与他闹不快活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当这个时候,娄念势必是打心底的不开心,态度素来都是淡漠的,不与他撒娇,也不与他黏糊,就是摆明了要与他划清距离与界限——正如当下这般,有点儿难搞。 可是……难搞也不能不管啊! 荀锦尧认真解释道:“我绝不会欺瞒于你。就事论事,哪怕我真想在你身边当卧底陷害你,我也不可能跟他飞鸿宗的莫凌搅合在一块。” 第189章 “?”娄念眉心抽了抽,“你还真想了?” “……”荀锦尧实话道,“我只是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让你听懂我哪句是真哪句假。” 他继而道:“煞罔一通措辞,哄骗外头那群修者可以,但他哄不住我。我又不是傻子,他能想到的后果,我一样想得到。而既然想得到,我就不可能因为一点愧疚心理,做完了事情,却不敢往师门里头回。” “哦——这样啊。”娄念勾起唇笑了,容颜如凛冬里新绽的寒梅般冶艳,但荀锦尧莫名觉得,他像是在气极反笑。 “……”荀锦尧沉默一下,开始为自己作证明,“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不要当真。” “你说得对,”娄念笑盈盈道,“你是清风宗大弟子,正道最为标志的楷模,哪怕从师门里脱离,跑来了魔界,内心总是要更看重师门的,对不对呢,荀仙长?” “……??”喊我什么??? 挺好,这人又开始阴阳怪气了。若说他内心里不是气哼哼的,荀锦尧不信。 甭管到底如何想法,荀锦尧指定不能直愣愣地讲个:“是的,没错。”那无异于火上浇油。 在荀锦尧的记忆里,他数不清他是有多久没有听娄念以“荀仙长”这样带着距离感的称呼唤过自己。 但他当真觉得,他的解释句句在理,造成如此结果着实没有办法,只得与娄念无奈道:“你别这么生疏,我说了不是。” “什么叫做不是呢?”娄念截过荀锦尧的话,直勾勾地盯住荀锦尧,“你亲口说你怨我了,恨我了,因此你才会在我身边作为卧底陷害我。” “阿尧,它们本该出现在我失眠夜里的胡思乱想,亦或是最让人彻夜难安的噩梦之中,可你让我亲耳听见它们,让它们成了真。” “我从来都不想怀疑你。”他直率而干脆地道,“可我听不得这种话,我不开心了。” “哦……”荀锦尧听罢,有些发愣。 于某一个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娄念会在这件事情上与他闹这样大的别扭。 其实他二人一直都很清楚,荀锦尧与秦萌萌成亲,和娄念上清风宗里抢亲两件事情,是横在他二人之间的一道坎儿。 他们各有各的立场与道理,没有谁是绝对的错与对。因而他二人对此的处理方式,不约而同地倾向于不往深里细究,各自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理解与体谅。 与此同时,两个人都不是笨蛋,如非必要,不会刻意去将容易起了纠纷的事情挑出来揪着不放。正如他二人先前话说开了表明过的,就当做他二人扯平了,想好好过着日子,就将这件事情埋在心底,不要轻易触及。 而现如今,煞罔为达成坐山观虎斗的目的,鬼使神差就将他二人之间的事情也瞎搅合一番,重新触及了他们本想隐藏跳过的那道坎儿。造成这般结果,怕是连煞罔自己也没有想到。 作为策划者的煞罔,在这时候自然是没有受到任何牵连,遭受最沉重打击的,仅仅是亲口说出那些伤彼此感情话语的荀锦尧而已。 但在荀锦尧得知娄念与自己耍脾气的缘由仍旧关联他二人之间切实发生过的事情,而非是荀锦尧在众人面前被逼不得已时,说出的那些无中生有的话语之后,荀锦尧能感觉到,他最初始的烦躁与不安,已与无知觉间逐渐消退。 取而代之的,他心中无法自已,涌起一阵因对方心情不快而导致的失落。 稍作思考,荀锦尧像从前一样,与娄念试探道:“那……我亲一下哄哄,怎么样?” 娄念别过脸去不看他,话音淡淡:“我生气了,不给亲。” “……?”那行吧,你有理。 荀锦尧拿娄念一点办法也没有,可能也许大概,只能等他自己气消……? 不成!还是尽最大努力哄哄吧。荀锦尧心头为难,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娄念突然转回脸来:“我问你一件事情。” “……??”这是干什么,生疏到连问问题都要征求意见了吗? 荀锦尧情绪复杂,说道:“你问罢,凡是我知道的,我都不会与你隐瞒。” 娄念偏着脸,睨他一眼,才好好说话道:“十日以来,我一直不知煞罔捉我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可今日一看,他怕是想借你我处境为难的机会,给你的师门好一通找不痛快。” 他一昂下巴,示意周边这座宅院,说道:“他把我关在这里,联络外界的手段也受限制,我确实是管不得魔界那群脑子里边不知想什么玩意儿的魔修。” 还能好好交流,荀锦尧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关于煞罔为什么要带娄念回来,有了谢宇斌这一态度中立的合作者,荀锦尧心中自是格外清楚的。只不过这件事情与傀儡蛊一同,被煞罔要求向娄念保密。原因不难猜,八成是怕娄念知道后就要抱着早死晚死都是死的觉悟,一举跟煞罔拼出来个你死我活。 荀锦尧想罢,说道:“煞罔的用意如是不假,你是想根据这一点问我什么?” 娄念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他一会,最终低头浅浅抿了下唇,似是有点小纠结,不是很想表露自己有关心问候的意图一般,语气含着点生硬,问道:“你昨夜……为什么突然那样?” 突然那样?哪样? 娄念说得不够直接,荀锦尧顺着回忆了一下昨夜发生了什么……忽而恍然大悟,荀锦尧明白了,娄念指的定然是傀儡蛊发作时的症状。 第190章 但是,傀儡蛊的相关事宜,煞罔曾明确威胁过荀锦尧,绝不可以与娄念讲清楚实情。可偏偏不赶巧,就在昨夜,荀锦尧体内那枚傀儡蛊当着娄念的面前发作。 …… 荀锦尧也不知煞罔为何一定要这般严谨保密,但为了保住两人性命,如今他什么都做过了,自是不会把傀儡蛊存在的事情如实告诉给娄念。 荀锦尧正琢磨编个怎样的理由才能不让娄念怀疑,就听娄念说道:“煞罔此人又阴又损,为保险起见,想必他想拿我来限制于你,才好让你更好配合他在众仙门面前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错,事实还真是这样的,只是娄念对于煞罔最终目的的了解并不全面就是了。荀锦尧未提出异议。 娄念继而说道:“昨夜煞罔与我见面,他在我体内种下一种蛊毒,还说是和你体内一样的蛊毒,暂时不会发作。我见他神神道道,问不出个头绪,只差一时头脑不清,就要与他博个死活。” “所以我不如回来问你,你知道那是什么蛊毒吗?” “你说什么?!!” 荀锦尧心里蓦地一惊,听出娄念话里不对劲的地方。 他体内的蛊毒……那可是傀儡蛊啊!!煞罔究竟是为什么要在夺舍的基础之上,再为娄念种下一枚傀儡蛊?事出反常必有妖,明明一旦夺舍成功,傀儡蛊的效用将远远敌不过夺舍,同时还具有一定的副作用——煞罔到底想做什么? 对方当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老练魔头……回忆起煞罔充满警示与威胁性的眼神,荀锦尧早先隐隐约约感觉到的不妙预感再一次攀上心头。 荀锦尧开始重新思考,撇开煞罔捕捉娄念的缘由不计,为什么只有傀儡蛊的存在不可以对娄念说明?或换种说法,傀儡蛊的存在特殊在什么地方? 难道就是为了让娄念无知无觉地中蛊,以免娄念中途想不开,主动把蛊毒刨除?还是因为对方想用傀儡蛊操纵荀锦尧,让荀锦尧以亲近之人的身份好一通报复娄念? 不……不对,煞罔非但没有那么做,还让荀锦尧自己保留清醒意识,站在高台上完成了与煞罔表面上的配合。 也是这时,荀锦尧才猛然意识到煞罔为什么不催动傀儡蛊的另一个缘由——煞罔自己就是个有夺舍经验的修者,他深知扮演其他人物性格的不容易,仅仅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露馅儿,让自己前功尽弃。 ……保持荀锦尧最正常的思维,让他自己迎着娄念瞎编乱造,远比煞罔自己,或者谢宇斌来操作来得方便而更为可信。反正傀儡蛊在他身上,就是煞罔找理由控制他的最好途径。 不容荀锦尧再细想,娄念再一次问他道:“昨夜我亲眼见你遭受折磨,那会尚不知缘由,现在想来,那不知名蛊毒在你体内是已经发作了?” 沉默半晌,荀锦尧说道:“是,你猜得不错,那枚蛊毒在我体内种下的时间比你要早,同理可以推测,它的发作时期亦然。” 眼见娄念又张口欲言,荀锦尧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蛊毒,昨夜它发作不假,但只有短短一瞬间的剧烈反应,之后我便再没有了意识,难以判断它到底是什么种类。” “……”娄念的表情有点冷,低声道,“老阴鬼……他手底下果真是做不出一件好事。” 他忽而顿了顿:“不对,你等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那张漂亮面孔上的表情更不好看了,“你什么时候被这蛊毒沾上的?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这话就差再说直白点了——一句话,你还背着我瞒了什么? 得了,荀锦尧知道自己今天出门前没看黄历,可也不知怎的,就把一重又一重可能会引起误会的东西叠加在一块,暴露在娄念的眼前。 但涉及傀儡蛊发作的事情,他早在脑子里想了好几回,真要他解释还是不难解释的。荀锦尧心中尽量轻松地想着,刚要与娄念细说一番,就听宅院门前传来人声动静。 “我这小小院子里少有来客,这般热闹还真是件稀罕事儿。”来者话音含笑道。 “……”这道声音响起那一瞬间,荀锦尧骤然警觉。 娄念望向宅院门边的身影,眉头立时蹙紧,不大愉悦:“你想要的结果既已达成,就赶快把你那该死的蛊毒解了。” “很遗憾,那蛊毒是解不得了。”煞罔悠悠哉哉从门边向二人走近。 “怎得?”娄念语气不大好听,“难道一种进去就毒进了骨子里头?” 这是摆明了烦煞罔烦得要命,煞罔却还能笑容和气:“世间怎可能有这般奇妙的蛊毒?你可真是抬举我了,我只是想……对付你这种命硬的小兔崽子,我总是要在手里留些把柄的。你瞧瞧,当初差你往各种地方勇闯难关,你不俱是全须全尾地跑了回来?” “可如今我是不打算对你手下留情了,”煞罔神色一瞬严肃端正,“这蛊毒好巧不巧,正可以实现我的小小愿望。你也不用过于忧虑害怕,只要每日按时服用解药,那蛊毒并不会对你造成太过严重的伤害。” 他转脸,冲着荀锦尧微微笑道:“不是吗?我的徒弟,你一定能为我的说法而作证。” “……”这话已经是明示了。荀锦尧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敷衍说了声:“不假。” 第191章 但从直觉上,荀锦尧觉得,问题八成是出在煞罔专门提及的解药上。 他在心中默默记下,听煞罔稍作沉吟,继而笑道:“若说昨夜……还真怪不得我刻意扣下自家徒弟的解药。我的孩子,那难道不是你的错吗?若不让你知晓毒发时的后果有多么严重,你又如何能以好好配合我呢?” 你的孩子?娄念被他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绯红的眸子翻了他一眼,表情更为阴沉。 抢在这样的时机,荀锦尧开了口:“煞罔魔尊是缘何要在娄念身上也种下相同的蛊毒?你明知那蛊毒可以随时把控我的性命,我不会拒绝协助于你。而若说把柄,凭娄念现状,我一人也足够了,不是吗?” ——他就是要当着娄念的面,把煞罔还没有禁止他询问的东西一口气问出来,好解得心头疑惑。 煞罔看了荀锦尧一眼,无什么表情,大抵是有警告他不要说不该说的话的意味:“这还轮不到你来过问,我的徒弟。” “……”行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根据常理来看,越是需得隐瞒的事情,越是有问题,这起码能证明煞罔确实是另有所图。荀锦尧想罢,没有再问。 煞罔一拂袖,转过身去,在一边唤他:“我见你二人如今也算解了心结,过来吧,我的徒弟,随我去办一些正事。” ……正事?不待荀锦尧发出疑问,娄念抢先问道:“做什么去?” “需得瞒着你的事情。”煞罔答得很快,仍是微笑,“你也不必总是对我怀有这般强的敌意,有些话我就是告诉你了,你也不会信的,不是吗?” 这指的定然是今日集结会议上的事情。 娄念听了也笑,笑里带着点儿嘲讽:“您话说的倒也不是,我只是记得当年,孟阿娘屡次三番教我莫要随意听信了名为煞罔的蠢货的半个字眼儿。打小养成的良好习惯,如今我自是想信也是信不得呢。” 他话落那一瞬,院里气氛竟是陷入了沉默。 好一手反杀,字字诛心! 煞罔面无表情看娄念一会,冲荀锦尧偏了偏下巴:“想知道做什么去?你看他肯不肯与你说罢。” “?” 荀锦尧很是诚恳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去。” 娄念看了他一眼。 见状,煞罔笑道:“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在你面前自是说不得的。” “??”我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了,我怎么不知道?? 荀锦尧心中如是想,决定放平心态,一边坚信——只管说罢,你一个信誉度不高、人品低劣的煞罔魔尊,你说归你说,阿念是不会相信你的。 于是,荀锦尧刚想罢,就听身旁某个沉不住气的问他:“什么见不得光?你又瞒了我什么?” “…………”就你问是吧? “已信任,莫辜负。”一行字在荀锦尧心中被默默涂抹化黑。 他错估了娄念今日的心情指数。 说来都是煞罔这个罪魁祸首的锅。荀锦尧心中想着,实话道:“当真不知,你不要受某些居心不轨之人的误导。” “可是……” “罢了,多说无益。”煞罔背过身去,“走吧,我的徒弟,莫要再多耽误时间。” 荀锦尧很想站着不动,但毫无疑问,他没那个选择的权利。他只能叹了口气,拍了拍娄念的肩头,嘱咐道:“我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情,待我回来再与你细说一番。你一人待一段时间,不要着急。” 突而手底下一空,人没了,比他走得还快。 “……”荀锦尧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身前,半空中抬起的那手没了落处,只得默默收回。 似是看破娄念的动机,煞罔复又转回身来,举起一手,笑着阻止:“不可以跟着,你已经被飞鸿宗软禁,作为宗主,我不允许你在宗内领地随意走动。” 娄念自是不听他的,与煞罔站在原地相对峙。荀锦尧怀疑这样下去,娄念还得跟上次似的,被煞罔拿碎骨刀再捅一刀,摇了摇头,亲自上阵,一通好说歹说,终是把人劝回了院子里。 只是临走前看荀锦尧那一眼气势汹汹的,有种“行,你去,去回来了不解释清楚要你好看。”的感觉。 荀锦尧心知,娄念今天是彻彻底底生他的气了。该怎么样才能换回一个平常的、会软乎乎讨亲亲的阿念,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一旁,煞罔看了好半晌的好戏,对着娄念的背影,与荀锦尧说着风凉话:“瞧瞧,小孩子脾气,素来是好糊弄的。但也算我帮你解围了,不对吗?” “……”荀锦尧没吭声,心道:这人简直胡说八道,等他办完所谓的正事回去,不还是一样得面对那气哼哼的小祖宗? -------------------- 好离谱,我通宵写完了这章,今天晚点还有一章 第129章 教训教训我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煞罔带荀锦尧要办的正事,恰是寻找谢宇斌,想办法取出荀锦尧体内的迷心镜碎片。 来时一路上,荀锦尧默不作声,在心中思考过,一旦傀儡蛊发作,他本就要面对的一件事情便是听从煞罔的命令,将迷心镜碎片取出,随后才能借此压制煞罔体内未能彻底消失的莫凌魂魄。 而在这件事情之前,又临时加入了煞罔意图拿软禁娄念一事向清风宗施压的大事。那么当煞罔的目的达成,自是要拐回头来,把迷心镜碎片的事情给想点子解决了。 第192章 荀锦尧在谢宇斌的引导下,盘腿坐在屋内一处蒲团。 煞罔行事素来是步步谨慎的,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昨夜,他还说不要谢宇斌操控荀锦尧体内傀儡蛊。 可这会儿涉及了迷心镜碎片,他生怕荀锦尧不肯用心帮忙,中途惹出了岔子,又要求谢宇斌一定用傀儡蛊把控荀锦尧的思维,方便接触那枚迷心镜碎片做出尝试。 煞罔靠在另一边的桌旁,幻术和傀儡蛊方面的事情不用他动手,他只是笑着,与荀锦尧“好心”提示:“我的徒弟,你最好配合一点,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理所当然的,荀锦尧没搭理他。 按照荀锦尧与谢宇斌的合作,只要傀儡蛊发作之后,煞罔要求谢宇斌对迷心镜碎片下手,那么他二人就必须得当着煞罔的面子演戏。 说是演戏,却也没有那么复杂,无非是要荀锦尧看上去别那么像个“正常人。” 毕竟识海与幻术方面的东西,煞罔不亲自上前接触,他也不会知道中间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确切说是,与识海关联的东西,本就不是外人能以随意窥视得的——那可是一个修者的头脑思维。 正常情况下,想要对自己以外之人的识海动手脚,一般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经过识海主人同意,与识海的主人一并探查。 再不然,如荀锦尧当初的情况相同,得是趁识海的主人陷入昏迷,探查者施以特殊而有效的术法,才能以探查者本身的灵识,探查其想要针对的识海。 除此之外的情况下,基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了。 “接下来你不要随意动作。”谢宇斌道。 这便是一句直接的提示了——让荀锦尧在接下来与他演一演,只要能糊弄过煞罔,结局就能一路通往胜利。 荀锦尧便真的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潜意识里,假装着配合谢宇斌,用灵力接触他识海里的那枚迷心镜碎片。再一次睁开眼时,他两眼里写满了迷茫,浑然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的状态。 谢宇斌从他身旁站起身来,下了定论:“牵扯识海的东西,终究是难办了些,但并不是毫无办法。之后你每日都过来,我会再做尝试。” 这种时候,荀锦尧随便点个头就好。煞罔交代几句,正要独身离去之际,荀锦尧唤他:“还请留步。” 煞罔止住脚步,并未回身:“若是想借飞鸿宗弟子的身份在宗内游玩观赏,还请你务必遵守宗内的秩序。” “……”这话不难懂,讲白了就是:别说不该说的话,别干不该干的事。 但实际上,不消煞罔警告,荀锦尧心里也是清楚的,或换句话说,就算他想,他也不能在飞鸿宗里见个人就扯着人说:“兄台留步,你们飞鸿宗的宗主实际上是煞罔夺舍,非是莫凌本人!” ——开玩笑呢,他连证据都没有,别人怕以为他是出门没看路撞坏了脑子,或者没睡醒就跑出来瞎讲胡话。 荀锦尧说道:“傀儡蛊此毒并无延缓性解药,唯有拔除可解,你与娄念说的解药是怎么回事?” 煞罔笑了声,迈出门槛,声音远远传来:“与你干系不大,自是对他有好处的东西。” “……”对方知道,却摆明了不肯直言相告。 眼看那道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荀锦尧神情微凝,与谢宇斌道:“你是傀儡蛊的创始者,我相信你比每一人都要了解这种蛊毒。你可愿与我说说,傀儡蛊的解药到底存在与否?” 谢宇斌道:“此间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但你得相信,每一种奇毒都有其解法,你觉得没有,只是因为你不知道怎么解。” 荀锦尧听懂了:“有解药的意思?” 谢宇斌看他一眼:“没有。” 荀锦尧:“……?” 谢宇斌淡淡道:“我既种下傀儡蛊,就没有让中蛊者恢复正常的打算,哪怕如你这种例外的情况,直接将蛊毒拔除了就好,为什么要专门制作一份解药?” 行吧,此话说的有些道理。 荀锦尧略一思量:“那你的意思便是,有一定可能,煞罔自己研究出了傀儡蛊的解毒之法?” “可能吧。”谢宇斌道,“巫毒大师当年对傀儡蛊的模仿,确实是有了几分相似,难保煞罔侥幸从中得出解药配方。” “但还是不对劲。”荀锦尧道,“煞罔分明想要陷害我二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使用解药,以及他为什么没有将解药运用在我身上。” “难道……煞罔仅仅是打着解药的幌子,与之相反下了毒药?” 如此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煞罔一定要求荀锦尧隐瞒傀儡蛊存在的事情。 谢宇斌想了想:“你见过煞罔所谓的解药吗?” 荀锦尧道:“不曾,我来的时候太紧,未来得及与娄念相询。但若真是毒药,煞罔明明已将我与娄念二人的把柄拿捏,我猜不透煞罔想要下的是什么毒。” “依你对傀儡蛊的了解,你能否推断其中有什么地方值得用别的药物另行干涉?” “傀儡蛊……”谢宇斌沉吟,“其实我方才就很想告诉你,煞罔从未来找我要过傀儡蛊。” ……也就是说,煞罔手中并无傀儡蛊? 荀锦尧心中诧异,听谢宇斌继而道:“这也是我刻意提及巫毒大师的缘由,我以为煞罔采用了巫毒大师研制出的半成品傀儡蛊。” 第193章 “但现在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煞罔在苍焰魔尊体内种下的当真是傀儡蛊吗?亦或者……煞罔真的种了蛊毒吗?” 荀锦尧眉目微凝:“你想说,傀儡蛊本身即是一个幌子。真正的重点……唯有所谓的解药而已。” “或许吧。”谢宇斌道,“正如我对煞罔有戒心,煞罔对我亦然。昨夜的事情我并未参与,不知煞罔到底作何打算。” 这一点荀锦尧认同。 谢宇斌又道:“结合实际而言,我也不觉得煞罔会对苍焰魔尊种下傀儡蛊。” 荀锦尧问:“为什么?” 谢宇斌言简意赅道:“伤神伤魂。” 傀儡蛊的幻术毒性能使受害者神经衰弱,更别提是作用在走火入魔的魔修身上,说是伤神伤魂,属实不假。 谢宇斌道:“与幻术关联的蛊毒,副作用或多或少总是会有。凭苍焰魔尊灵力紊乱的现状,傀儡蛊与碎骨刀诅咒同样,能要了他的性命。” “煞罔既选择用碎骨刀将他体内血煞气外引,就没有必要做差不多的事情给自己找麻烦。”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煞罔到底想用所谓的解药,在娄念身上起到什么效果? “等等,你说伤神伤魂……”荀锦尧忽而有了想法,“难道是魂魄的问题?” 煞罔抓他二人回来,归根结底,是为两个目的。第一,取出荀锦尧体内的迷心镜碎片,压制莫凌残余魂魄;第二则是利用娄念体内的一片煞罔残魂,强行夺舍。 若说第一条还算好办,第二条却要涉及一个难题——虽不知莫凌是几时着了煞罔的道,但很明显,如今的莫凌魂魄并未彻底消散。这一系列过程,必然超出了两年。 同样受到碎骨刀诅咒侵袭,娄念自身实力绝不下于莫凌个体,要夺他的舍,难道仅用区区两年就能实现? 就事论事,荀锦尧觉得,这不太现实。 那在这种情况下……煞罔必然会与针对莫凌魂魄一般,提前施与适当的压制与刺激。 “对魂魄动手脚,是么……” 谢宇斌低声念一遍,赞同道:“并非全无可能。只要不太夸张,适量的草药与幻术效果,可以使灵魂受到潜移默化的刺激,却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明显伤害。” 荀锦尧道:“这与煞罔的说法完美贴合,我倾向于它是真相。” 谢宇斌点头:“煞罔不会安好心,按最坏的结果做打算吧,待你回去之后,可以瞒着苍焰魔尊检查一下解药中的配方含量。” “但我提前劝说于你,莫要因为解药有害就不给他服用,煞罔有的是更好的办法,但下一次,就不知你可能够发现其中的不妥之处了。” 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结合实际情况而言,荀锦尧先前与魔界的联络已经取得不错的结果,只要九尾妖狐族肯施以援助之手,事情将会取得很大一步进展。 加之煞罔公开飞鸿宗软禁娄念的事情……经此一遭,正道所有人都知道魔界如今困窘,下一步怕是会让魔界感受到一定压力。但与此同时,魔界再想要救援娄念,不必再如先前一般束手束脚。难说是好是坏,近期以内,此事无论如何都会得到解决。 与之相比较,煞罔给出的解药,大抵不会见效太快。 荀锦尧点头:“平心而论,还有翻盘的机会,且走一步是一步吧。” 他说罢,欲要从屋内离去,临跨越门槛的时候,谢宇斌唤了声:“且慢。” 荀锦尧脚步一顿,偏过脸看谢宇斌,拿眼神问询。 “方才以灵识接触过迷心镜碎片,我还有个问题须得向你确认。”谢宇斌的神情不变。 “你可是私下里动过了那枚迷心镜碎片?” “……” —— 谢宇斌一个魔修,平日里窝在飞鸿宗后山,就算不在宅院,也不会走远。 荀锦尧从谢宇斌那儿出来,步履急促,一路想着回去与娄念确认他那解药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靠近宅院附近时,荀锦尧眼尖望见门前围了一小圈身着飞鸿宗道袍的弟子,人声吵杂,隔着好一段距离,仍能不受阻碍传至耳中。 有位头戴银发冠的飞鸿宗弟子顶在最前头,抱着俩手臂,瞠目而视:“苍焰魔尊,当初你亲自率人上清风宗里抢亲,伤了两界的和气便罢,还对我宗门大师兄痛下狠手,如此歹毒心肠,不可为正道中人包容是也!!” 这弟子身后,无数的飞鸿宗弟子跟随着附和应声,为自家师兄抱着不平,指责着罪魁祸首的恶劣行径。 在他们视线中心的地方,娄念微微掀起唇来,修长的手指挑了挑檐下灯笼末端垂落的穗子。 冬日里的艳阳高照,灿金日光就在他半步远外的地方,他却置身于廊前的阴影之中,闲适懒散,倚靠身后一根笔直的廊柱。 他发丝束得草率,几缕未被顾及的发丝贴着白皙的脖颈,柔顺地滑进微微敞开的衣领,半眯起红艳的眼眸,于心中无声细数檐下灯笼一条条的骨架。 直到不知不觉中,院门附近,所有的人声陷入沉寂,娄念才勾着丝清浅的笑意,睨过去一眼,说道:“这位仙长说的是哪里话,当时是你们飞鸿宗的大师兄自己不争气打不过我,你总不能把错怪在我身上吧?” “所以嘛……”他又扭回脸去望灯笼,阳光穿透火红的灯罩,在他面庞投下一层淡色的光晕,“我只是叫你们师兄掉了点面子,倒也不至于称之为痛下狠手罢。” 第194章 “我……”为首的银发冠弟子喉头一噎。 讲句不好意思往外说的心里话,他打入了宗门那一天就一直憧憬自家的大师兄,真的就蛮看重自家师兄的那点小面子。同时他理所应当地以为,他师兄会很稀罕被他看重那点小面子。 于是,那银发冠弟子扬声道:“无论如何,你贵为魔界尊主,万人瞩目身居高位的存在,总得有气量承认自己确实是对我们大师兄造成了不小的伤害罢!” “是这样嘛?”娄念面上笑眯眯的,“分明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全看你把它看大还是看小咯。啊……当然,仙长若是气量不足只能看大的话,还是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你!!” 说来有点儿意思,那银发冠的弟子本事确实不赖,但本质里却是个喜欢吹牛皮的,今儿在学堂里受了学堂长老的夸赞,一时间把尾巴翘到了天上,下了学就跟几位同窗之间掏灵石打赌,说要来一道挑战苍焰魔尊的威风。 这会,娄念此话一入了耳朵,银发冠弟子登时有点兜不住面子,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周围弟子齐齐看着自己,更是不好败了气场,抢上前一步,死鸭子嘴硬坚持道:“苍焰魔尊,你如今不过是一介阶下囚徒,就莫要再与我等戏耍嘴皮子功夫了!今日……今日我势必要代我大师兄来向你寻仇!!此一战,你是应,还是不应?” “……嗯?” 娄念微微一怔,紧接着迅速反应过来——感情这群飞鸿宗弟子还不只是来找他口头发难,而是从外头听说他处境困窘,灵力受限,实力大幅度削弱,一块约着跑来跟他切磋报复来了。 “喔……”娄念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找他打架是吗……? 这不正好,就拿这群弟子撒气了!! 想罢,娄念从廊柱上支起身形,移步迈下台阶,最终站定在庭院中心的空旷地面,展开两手笑说:“我正愁近日以来活动不开筋骨,诸位可一定要……” “手下留情啊。” —— 于是,荀锦尧来时看见的就是眼前一幕…… 像宗门里还修着学的许多弟子,年纪与娄念其实差不太多。正如娄念战前说的一般,他好像仅是为了活动筋骨,绕在人群里头跟玩儿似的,挑上个顺眼的就冒出来跟你打一打,不下特别狠的手,纯粹给你找不痛快。 一开始叫嚣最凶的银发冠弟子铁定是第一个冲上去要切磋的,理所当然,挨得最狠的倒霉蛋也是他,现在他也没别的事儿,正缩在一旁,抱着膝盖嗷嗷叫喊。 门边两个弟子面面相觑,避着人群,跑去扶过那银发冠弟子,一边小声议论:“你瞧他那副琉璃花瓶的模样,怎得没了苍灰魔焰,近战也能这般凶狠??” 另一个弟子挠头:“这……鬼知道啦!” 娄念一身素白的衣裳,在飞鸿宗的浅黄色道袍中间尤为显眼,那个视觉效果,就像是一群小黄鸡里混进一只大白鹅一样,格外地引人注意。 所以嘛……飞鸿宗弟子要找着他打容易,坏在一早说好了规则,更多弟子顾及仙门礼数,并不好意思直冲上前。 这会,娄念正半蹲在地,膝盖压着个弟子的手腕,一根手指给身边几个飞鸿宗弟子指在原地,拿眼神瞪视:“干嘛干嘛!说好的一对一不是?头可断,血可流,唯独正道仙门里的规矩不能破啊,你们说对不对!” 被他摁着的弟子爬也爬不起来,嘴里哼哼唧唧的叫疼,这会开始害怕传闻里的苍焰魔尊对他不利,面上显露出些许恐慌。 见状,其他弟子又气又急,偏又定好了一对一的规矩,拉不下面子去将其打破。 有弟子急得在原地团团乱转,苦着张脸,一拍大腿:“我们被苍焰魔尊耍啦!就不该听他的不用灵力!” “听听!你话说得还讲不讲道理?”娄念一抬手,将几缕未束好的发丝撩去脑后,仰脸跟他嚷道,“我不用灵力,你们也不能用嘛!你们飞鸿宗的弟子这样欺负人,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丢死人了!!” “这个……”几个弟子无言以对,借此机会,娄念撒手放开趴倒在地的弟子,正要再找下一个目标,无意望见门边走来的一人身影。 “……”娄念扬了扬眉梢。 荀锦尧站在门边已看了有一会,心知这人玩心起来了,本不打算管他,但是……荀锦尧真的很希望娄念能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胸口还疼着呢。 荀锦尧刚走两步,又踟躇着顿住了步伐。他如今在外的身份是飞鸿宗宗主第二位亲传弟子,在这些飞鸿宗弟子的面前,似是应该伪装一下才合适。 不远,娄念将荀锦尧动作看在眼里,发泄后转好的心情再度下沉,有些闷闷的不开心。 他放开身下弟子,利索站起身来,随手理了理衣裳的褶子,自己走近了些:“瞧瞧,这位不是……” 他话语微顿,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飞鸿宗的二师兄,你干什么来了?难道是也想给你那无什出息的大师兄报一报仇?” “无什出息”四个字落在飞鸿宗弟子的耳朵里,他们顿时不悦:“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你不就是当初占了点儿便宜?我看你如今也就是个只会耍花的空架子!” 也有飞鸿宗弟子过往虽是受梁弘毅影响,不甚待见荀锦尧,这会在娄念跟前一对比,看荀锦尧竟也顺眼不少,忙唤荀锦尧道:“师兄!你听苍焰魔尊言辞无礼,是该动用武力好好教训教训他罢!!” 第195章 有许多弟子还不习惯荀锦尧如今的身份,闻言齐齐一愣,过会,适才跟着应和几句。 场面混乱,众人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荀锦尧听在耳里,多少觉出为难。 还有煞罔在背后威胁,他这个新来的“飞鸿宗二师兄”是该如何妥善处理当下局面吧…… 正绞尽脑汁思考,荀锦尧忽而感觉耳边一热,娄念倾身过来,贴在荀锦尧身前可说是暧昧的距离,轻声问道:“你教训教训我?” 他没束好的发丝顺着动作轻柔落下,在荀锦尧颊边带去一阵麻痒。 荀锦尧能感觉到,他的嘴唇几乎要贴在自己的耳垂,仍是以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线,夹带了点儿委屈与埋怨:“你想怎么教训我呢?阿念出来一趟统共没带几件衣裳,你可一定……” 娄念拖缓了话音,唇瓣终是蹭上了荀锦尧的耳垂:“给阿念留个体体面面出门晒太阳的机会罢……” -------------------- 今天更了两章,一共一万二千个字!看在俺这么勤奋的份上,可以求些海星咩,想试试能不能凑够一万!(忸怩对手指) 第130章 跟他过不去 荀锦尧耳根发麻,人老实惯了,脸皮子又薄,大庭广众之下被娄念来这一套,招架不住有点儿脸红,忙偏过脑袋。 不远处,飞鸿宗弟子正以奇异的眼神打量他二人。 二人之间磨耳朵的小动作,并未被周边弟子看清楚。可越是看不清楚,越要惹人心中遐想,不禁有弟子问道:“师兄,你二人方才是说了什么?” “他在跟你求情?”有弟子质疑后又指责,“你二人曾经什么关系,我们可是都听说过的,现如今是你亲手把他坑害到这地步,还能因他一两句告饶就软了耳根子不成?” 听听,说出心里话了不是?“坑害”一词用得巧妙啊。 “绝不可!”又有弟子激动跺脚道,“苍焰魔尊方才还那般嘲讽梁师兄,你如今也算我宗门中人,岂可随便轻饶于他?!” “……”荀锦尧没应声。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怕是不单想荀锦尧代梁弘毅报仇,还想看他们两个“旧情人”在明面上撕破脸皮一顿互殴。 荀锦尧移目看娄念一眼。娄念蹭完他耳朵,并未多停留,很快又与他站回正常距离,见他望过,冲他挑起眉梢,唇角一抹弧度不怀好意——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吧,飞鸿宗的……二师兄? ……行吧。荀锦尧闭了闭目,心中料定,这人是给自己找麻烦来了。 荀锦尧早猜到有问题,在他临走时,娄念还对他气鼓鼓的爱答不理,这会儿又不顾及身份、当着众人的面子来撩拨勾引他了? 佩银发冠的飞鸿宗弟子腿还疼着,表情龇牙咧嘴的,也被同行者搀扶过来。 荀锦尧面上恢复自然,扫一圈周围站着的弟子,说道:“你们既肯喊我一声师兄,将事情交由我处理,我便按道理与你们直说,宗主只让我看守苍焰魔尊,却未予我对他动手的资格。” 一群弟子互相比划眼色,噤了声。 道理每个人都懂,他们之所以敢来找娄念的麻烦,还不是仗着这儿是自家地盘?只要出了事情没人往外说,不会有无关者知晓。 然则,虎落平阳被犬欺,真放在明面,他们是说不过去的。 “几位师弟起初便有些误会,”荀锦尧道,“留苍焰魔尊在此地软禁的是宗主本人,纵为亲传弟子,我也不可越俎代庖,之后我会请示……” 荀锦尧犹豫一下,不显异常接上:“师尊的意思。再次,既是软禁,断没有让苍焰魔尊与外人随便接触的道理。几位师弟还是尽早回去吧,日后若无要事,不可随意靠近此地。” 几个弟子闻言登时不乐意了,尤以银发冠弟子为先,发难道:“师兄所言属实句句在理,却是当我等眼瞎心盲,看不出你究竟偏袒向谁了!” “说的哪里话?” 荀锦尧继而平静道:“苍焰魔尊虽断了灵脉,却总归是魔界尊主,战力非寻常人能以匹敌,存在足以称得危险。你们方才试过他的身手,定知他有多难对付。” “可我们抓他回来是干什么的?”荀锦尧话不停顿,接着道,“给你们练手?我就问你们,如若对方留有后手,拿你们当人质威胁宗门,交换他自由脱身的权利,你们可能够承担得起这份责任?” 他话落静了一会,有弟子结巴了:“这、这个……” 当然是不能的。 几个弟子来之前靠着一时冲动的心劲,实质还是没底儿。至于荀锦尧,如今他挂着飞鸿宗二师兄的名头不假,几个弟子却打心里当他是个外人,本还想再与他耍嘴皮子闹脸色,此话一入了耳,一个个纷纷头冒冷汗哑了声。 荀锦尧从弟子身上收回视线:“我把话说重了,你们也莫要嫌我夸大其词。你们中有谁能承担,站出来,到我面前,我可以与你交换这份看守的苦差。若是没有的话就收收心思,回去练好了自己的本事,再想哪日能与他苍焰魔尊试手。” 几个弟子默不作声,许是默认。就连最难应付的银发冠弟子也慢慢低下头去,不甘吐出一句:“师兄……言之有理。” 荀锦尧点头,放缓了语气:“都回去吧,日后需得三思而后行,弟子间的玩闹不得轻易牵扯……” 第196章 他话说一半,忽觉颈后一凉,危险,却远不及致命。转过脸,他对上一双暗沉沉的绯色眼眸。 娄念从背后拿手臂锁在他的颈前,望着他的眼神凉飕飕的,问他:“我难对付,需得当做苦差时刻看守防备是吧?那我今日就拿你当人质,你觉得怎么样?” 娄念停顿了一下,话音降得冰冷:“莫凌的徒弟,应该挺好用的?” “……”服了,被自己人绊栽了。 荀锦尧抽了抽嘴角,见几个弟子面上惶恐,他心中长叹一气,翻眼望了望天。 这人就不能再忍忍,非得当着一群弟子的面子给他找茬是不是? 娄念心中则翻来覆去地想荀锦尧说过的话与“苦差”二字——这是想干什么?今天一天非得跟他过不去是吧? 他不想荀锦尧这般待他。 当他有实力的时候,他可以伪装弱小,却不代表他愿意处在弱势地位,哪怕嘴上怯懦说要被保护,却也怀着自觉,时刻做好万全的准备,一旦危险到来,将会毫不犹豫充当保护者的身份,显露自己无人能敌的强悍——同时还会期待对方看到这些时的表现,惊奇?亦或者佩服?他还正值容易翘尾巴的年纪,所以他想……对方最好还能大大方方地夸一夸他! 偏偏世事无常,如今他没有实力。灵脉断裂,引以为傲的实力与修为不再傍身,无异于擅于长跑的人突然失去双腿,连前行都是一种挑战与考验。仿佛许多年前一样,连生存都成为一种问题——那样会让他格外没有安全感,觉得不实在。 更不妙的是,在这种时候,他想要依偎与亲昵的对象,也与他悄悄划开了一条界线。好像没有人会真心对他好了。 荀锦尧竟然这样对待他……大概,真的是会嫌他拖累与麻烦的吧? 有点难过。他抿着唇,收紧手臂上的力道。 -------------------- 星星居然真的破万了,爱你们也感谢你们对这本书的宠爱! 第131章 亲一下就想了事 寒冬腊月的北风萧瑟,紧贴在脊背的体温熟悉而温暖。 如果时机与场合合适的话,荀锦尧会非常乐意与娄念这样贴在一块取取暖,像方才那般磨磨耳朵的暧昧行为也让人心情愉悦。 几个弟子杵在不远处,似想放个信号喊人帮忙,又怕娄念手下不留情拿荀锦尧开刀,纠结在原地没有动作。 荀锦尧看在眼里,扒拉一下颈前手臂,语气放轻了,带着种无奈:“你想试着往哪儿跑?” 外人不知道便罢,荀锦尧却清楚,俩人早成了串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扣他在手里,岂不是也跑不脱煞罔那一关? 他猜娄念是小脾气上来了,一直没被哄好要与他闹别扭,背着几个弟子的视线反手戳了娄念小腹,侧着脸给人比口型。 娄念一直低眼看他,毫不费力读懂他口型意思,是要自己别瞎添乱。 “……”真叫人生气!光是拖累麻烦还不够,现在又多了条添乱。 娄念绷着张脸,抬起另一手捏住荀锦尧下巴,强行把他面庞转了回去,不给他留继续比口型的机会,继而掀起眼皮,表情不大好看:“瞅什么瞅?” 这会他想起撵人了。 虽然但是,荀锦尧还是在心中默默评价一句:是不是有点晚? 就在刚才,几个弟子回过神来,方觉与苍焰魔尊的打斗中只是磕磕碰碰,身上破个皮儿或哪儿撞得发青,顶多如银发冠弟子那样严重一点错个骨头,实际受重伤的却是一个都没有,当真如对方所言,只为活动筋骨耍着他们玩儿,而非是要害他们不幸。 结果这会,苍焰魔尊的说话态度与和善扯不上边儿,几个弟子又觉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终究非是好相与的人物……不会真的一个不爽把荀锦尧弄死吧?! 几个弟子不知实情,再是如何也不想闹出人命。手忙脚乱中,有人结巴着商量:“你、你先冷静些,我们不拦着你就是。” 反正我们飞鸿宗的防守,谅你苍焰魔尊修为了得,如今灵脉断裂实力受限,定然应对不得! 娄念闻言却疑惑:“?是我不拦着你们。” 几个弟子一愣,稍作冷静,发现娄念刚才那句……好像只是要他们别继续瞅的意思? 见鬼。 对视几眼后,有弟子试问:“那我们走?” 这人真奇怪,明明手里扣着荀锦尧当人质,倒是象征性地威胁威胁他们啊! 娄念不耐:“都走都走。”他非得跟荀锦尧好好把账算清楚了! 几个弟子小心翼翼往院门退,拉开距离,不约而同拔腿就跑,最终消失在视野范围,荀锦尧收回视线:“你是不是把胸口的刀伤扯了?” 不久前,荀锦尧站在门边,看娄念跟几个弟子打闹,忽觉胸口刺痛,下意识抬手去摸,位置刚好是前些日煞罔在娄念胸口刺出的刀伤,通过结心印传导给他。 “……”现在是一里地以内,伤口扯裂开了,他俩要疼一块儿疼,谁也躲不掉。荀锦尧站着没动,只可能是娄念干的好事。 娄念哦了声:“现在开始后悔给我补结心印了?” “?” 他语气问得漫不经心,荀锦尧却不认为他仅是随口一问。 了解多了荀锦尧就知道,放在娄念身上,这种无意之举造成的结果,毫不愧疚叫正常,但没有委屈喊疼,绝对叫做一反常态。 第197章 荀锦尧语气复杂:“你为什么挑了如此清奇的角度来理解?我只想劝你玩起来别那么疯,对自己多上点心。” 说归说,荀锦尧能猜到娄念跟他闹的什么脾气。他与娄念锁在他颈前的手十指相扣,安抚着蹭了对方的指节:“别自己吓唬自己,我害谁也害不着你。” “我没有。”娄念答得很快,一口咬死。 真没有还耍性子?荀锦尧拿他没招:“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勒着我吧?” 娄念甩开他手不让握,反过来问他:“你说我整整一上午的不好,还嫌我添乱。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晾着我吧?” 学着讲是不是?荀锦尧沉默,向后偏过视线。 哪怕与荀锦尧置气,娄念的神情阴沉不快,面孔也仍是好看的,可荀锦尧微微怔神,在娄念眼里看见一丝丝的幽怨与难过。 “……”好吧。荀锦尧承认,面对这张脸,他再是清楚自己做的事情有理有据,内心里多少是有点发虚的。 荀锦尧叹了口气,没再与身后人对视:“我再跟你说一遍,你不要把我每一句话,尤其是跟外人说的话往心里去。别让煞罔挑拨离间的算计成真,好吗?” 娄念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好的,怎样都是你的理,你只会当我无理取闹,我有什么办法。” “…………”又开始了,他好像个受了委屈、撒泼耍赖的小媳妇。 到这一步,该说的都说,荀锦尧是真的没辙,想了想后提议道:“这样吧,你先撒手离远些,再听我说最后一句。” 哦,娄念听懂了,这是与他无话可说,只剩最后一句了。 娄念赌气不松手,圈着荀锦尧脖颈离得更近,下巴压在荀锦尧肩膀,面上微红,睨过去的一眼挑衅又饱含威胁:“有什么话只准你这样说。” “……嗯?” 感觉到肩头压下的重量,荀锦尧一愣,立觉好笑,勾手就把娄念脖颈往下按过,很快扭脸在他颊侧亲吻一下,亲完了见他面上还懵着没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道:“我见你是气昏了脑子,竟也能这样好骗。” 实不相瞒,为了尽力哄哄对方难搞的小脾气,荀锦尧本也没打好主意,按他原本的想法,如若娄念真的肯松手,他就自己把人拽回去,哪怕娄念没松手,他也能借着颈前这手,趁娄念没有防备给人扯到面前。 ——算盘打得响天,荀锦尧独独没想到娄念直接把自己送过来了。 这回娄念将荀锦尧放开了,一揉脸颊,直勾勾盯着荀锦尧指责道:“我们在吵架,你却要抄近道投机取巧。” 荀锦尧神情严肃:“我们在解决纠纷,你却要耍脾气不听人话。” “赖我的?”娄念昂着下巴道,“你自己说要我莫要听信你每一句话,我照做了,如今你又不肯认账,还反过来怪是我耍脾气不听人话?” ……得了吧你个碰瓷的赖皮。荀锦尧心中暗道,你当着一众弟子的面子给我找茬,我可一句没说过你呢。 荀锦尧想罢,干脆一点头直接认了:“我想哄你,你不给哄,自家的夫君,亲也不给亲,闹到这地步,我岂不是只能这般投机取巧了?” “亲一下就想了事?没门!” “那亲两下?或者你说怎么办吧?” 娄念抱着俩手,站在原地没吭声,似在沉思。 事情陷入了两难的局面,他承认荀锦尧有些东西说的在理,但他就是不爱听!难道就没有更委婉的、不那么戳他心窝子的说辞?以及现在,他该怎么办才好吧? 正想着,娄念突然觉得头有点昏沉,他抬手一摸额头。 “……” 完蛋,不知是不是用脑过度,好像又起烧了。 -------------------- 阿念扶额:cpu给我干烧了 第132章 打的什么坏主意 荀锦尧方才就见娄念面上染着一层酒醉微醺时才有的粉红,暗中惊奇这人性子上来了,居然跟自己气红了脸,这会看娄念手放额前,眉心微蹙,半晌未动作,才恍然反应过他哪是气的,分明是闹了几日以来灵力躁动不稳的老毛病。 ……跟个带伤病号吵架,怪有罪恶感的。 荀锦尧上前拂开娄念的手,顶着娄念与他顽强作对的眼神,试了试额头的温度。 手放下时,荀锦尧叹了口气:“又起烧了。灵脉还断着,切磋比武之类涉及较多活动的事情,日后还是尽量规避……哎你干什么?” 只觉眼前景物一晃,荀锦尧脚跟一歪身子一晃,后背抵靠上什么坚硬的东西。 娄念摁着荀锦尧肩膀,将他往身旁一棵树干上按,强行将上半身贴他身上,低着头要去扒他的衣裳,不很高兴的语气道:“作甚要规避?按你今日表现,无论说什么我都不肯再听了。” “……?”所以要对着干是不是?类比学习能力很强,这么快就能联想到什么事情涉及的活动较多——抬杠的一把好手。 荀锦尧顿觉头疼,去抓娄念的手腕:“我原本没指这方面,前几日也不见你急过,这会却是越不能干你越干,你什么毛病?” 娄念敏捷躲过他手,掀眼看他,神色淡淡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毛病,浑身上下难受得紧,你若不忍心见我痛苦难捱,可愿意行行好给我治治呢?” ?治什么治?荀锦尧可不明白了,一句话说下来,他偏把重心放在了有毛病三个字上。 第198章 不错,是个会抓重点的,值得表扬。 娄念分毫不觉自己话说得哪里有问题,抿着唇一言不发,眼也不眨盯着他看,分出一手去从后搂他的腰。 除了灵力不对劲,又没真正毛病,叫人怎么给你治啊?荀锦尧又是无奈,又给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发毛,实话道:“这不是忍不忍心的问题,我没说你真有毛病,你别……” “……”好了,这话说不完了。 荀锦尧只觉那对澄澈的绯红在眼前骤然放大,唇瓣厮磨的感觉触电一般迅速飙至大脑,接着回过神来,直在心中道差劲,这人真是,不想听就不听,做什么直接亲他一口捂嘴? 但荀锦尧尚还头脑清醒,实在不想在眼下状况跟娄念做这种事情——这已不单是担心对方做一半会发烧昏过去的问题,而是怀疑对方会不会一个灵力紊乱把自己送走。 玩命呢,跟他赌气也不带这样赌的。 荀锦尧轻轻咬了下口里与他纠缠的柔软舌头,趁娄念动作微顿,努力把脸朝一边别开,喘了口气,说道:“你先等等……你等烧退,烧退怎样都随你,现在就别乱来了好吧。” 娄念扳着他下巴回来,水润的唇边勾着丝无什诚意的笑:“阿念被骗的次数多了,失了明辨是非的本事,实在不知这句该不该往心里去呢?” “……”这话听着怪熟悉的。荀锦尧知道,娄念是在套用他先前那句“别把他每一句话都往心里去。” 学以致用不是这样用的。 荀锦尧正要辩驳解释,口唇重新被堵住,同时腰间一松,被娄念制着两手,用某种应是他腰带的东西飞快束在了一块。 这还得了!荀锦尧跟娄念黏黏糊糊地亲着,脑子里本还灌了浆糊似的一阵发懵,回过神后猛地睁大双眼,果断抬手按在娄念身前欲要推拒。 娄念跟他对着干,非要往他胸口挤,脸颊上的烧红不退,额角有一层不知是冷是热的薄汗,隔着咫尺的距离,眼神沉郁着看荀锦尧:“干什么?方才还口口声声抱怨夫君不给亲,给亲了就回我个这般剧烈的反应?” 说着他忽然哦了声,膝盖抵在荀锦尧两腿之间,垂落眼睫,把荀锦尧腕上衣带的结扣收紧:“看来阿念有名无实,根本就不是你真正的夫君。唉,好为难哦——” 他轻轻拖长了声,衣带打结后多出的一段握在手里,在荀锦尧下身处拍打一下:“阿念没人疼没人爱,实在没了办法,心里又难过得紧,岂不是只能……夺人所爱了?” 荀锦尧往后躲了下,吃不来他这套可说是流氓的行径,面上燥热,跟他抢那一段衣带:“我看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消停不来一身紊乱灵力还不死心瞎捣鼓,我有心为你着想,反是怪了我的错。” 娄念手腕一提,拽着那段衣带给荀锦尧扯进自己怀里,再闷哼一声,恶人先告状着责道:“你干嘛?也不瞧瞧到底怪谁,嘴上数落我不够,还要趁我烧着站不稳当给我撞趴下对吧?” “?”荀锦尧微微一愣,真的服气,“你说的?” 娄念梗着脖子朝下睨他:“怎么,你想说你没有?” “……”这人碰的一手好瓷!得亏还发着烧,否则说这话怕是连脸都不红。 荀锦尧想撑手把身子站直,又被娄念死死拽着难有多余动作,只得在他身前闭了闭眼维持镇定,定了定神,忽而仰脸瞧他一眼:“行,我有,那就得罪了。” 不是想跟我碰瓷儿吗?那就满足你! 荀锦尧话落毫不耽搁,迅速掀了手肘击向娄念肋侧,同时抬腿去绊他——只要能成功,就直接把这不老实的漂亮兔子揣怀里抱回屋!! 算盘打得好,荀锦尧正盘算待会用什么抱法扛人比较方便,熟料手腕方向在空中一斜,蓦地一下就偏去两人身旁空处摸了个空。 荀锦尧一怔,足下动作倒是跟随大脑没来得及停,随之触了个实在,猝不及防间,手腕上传来拉拽的下坠力道,被什么给一道扯了下去。 “……”倒下过程的空余里,荀锦尧往自己手腕上瞅了一眼。 妙哉,忽略了这衣带是个碍事玩意儿,显得他好像在自作聪明…… 忽地他腰际与肩头被人牢牢按住,眼前发花,有人带着他完美地完成一系列位置交换。他脑袋放空,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再恢复意识时,看见了远处大片蔚蓝的天际。 缺失了腰间衣带的束缚,他衣衫凌乱松散,与脑后发丝一同,铺洒在空旷的地面。 娄念两腿跪在他腰侧,与他对视着看了半晌,俯下身来按住他两只手腕举向头顶:“瞧瞧,你什么坏主意我猜不到呢,被我捉到现形了吧?” 第133章 我罚你的 “……”得,人还烧着,身手倒是不见半点的迟滞。 荀锦尧在娄念投下的阴影里,一点点把目光移向那张妖孽似的面庞。 对方微弯的眼尾勾着抹狡黠的得意,眼眸半眯,内里直白表露着报复得逞后的爽快,额边的发丝翘着,还有几缕垂在他颊边,运动后的面色像是更红润了些,乍看去挺有活力,但着实让人忧心他灵力状况到底如何。 荀锦尧动了下唇,刚说出个“你”字就被娄念抽出一手捂了嘴。 “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娄念唇边翘着若有似无的弧度,捂嘴的那手分出一指,动作慢条斯理的,挠了挠荀锦尧的下巴,“你看看,是不是你自找的?” 第199章 “……”不过一场小小打闹的胜利,看上去倒给他得意上了。荀锦尧好气又好笑,着实是拿他没办法。 不若就坡下驴顺势而为。 荀锦尧想讲话,便要抬手去推娄念放在他唇上的手,刚抬一半,又被那段讨人嫌的衣带阻了行动,一双手抬在半空也没地儿放,略一思考,荀锦尧索性顺着方向搭去了娄念颈后。 在旁人眼里,这动作用意不明的,要让人心中好奇,反复揣摩。 娄念看着荀锦尧,眼里的光闪动一下,身形不动僵持着,跟荀锦尧杠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似是在内心底做出某种打算,终是卸了力气,让荀锦尧抱着自己的脖颈按了下去。 直到两人面庞距离两寸不到的地方,呼吸彼此交融,暖热了一片空气。娄念默默移开放在荀锦尧唇边的那手,撑在荀锦尧颊边的地面,垂着眼睛看荀锦尧,也不吭声。 ……有一点像是个不够直白的暗示。 难搞,不开心时哪哪儿都别别扭扭的,还要人去猜他的心思。荀锦尧眼一眨不眨地看他,慢慢搂着他脖子将人按过来,稍微扬起下巴,跟他绵绵密密地亲嘴。 对方闭眼时,浓长细密的眼睫轻轻在荀锦尧脸上刮了一下,感觉痒酥酥的,刺激得荀锦尧不由半眯起眼睛。 很远处的地方,有浮云轻飘飘地拂过天际,冬日里不算很刺眼的阳光笼罩在他的周身,仿若徜徉在一场温吞的和风细雨里。 荀锦尧头脑晕晕乎乎,突然就觉得,或许这该称之为一种享受。 也不知道亲了多久、能不能算是亲个够本,娄念捏着他下巴,在他下唇上落了个浅淡的齿印,才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从他手臂之间一矮脑袋钻出来,将那几缕碍事的头发丝往后撇了一把,扯着他一块坐起了身。 荀锦尧缓了下神,在娄念红扑扑的脸颊上目光微顿。 娄念则是好整以暇,随意收拾好了自己没仔细束着的头发,注意到荀锦尧的视线,整个人又歪倒过来,倚靠在荀锦尧身上,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他的喉结,低声问:“还想不想亲亲我,嗯?” “……” 荀锦尧没说话,脖颈被娄念蹭得痒,微微昂着脖子,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试图缓解痒意。他低眼看了看近旁毛乎乎的脑袋,娄念也正掀着睫毛瞧他,抬了下眉梢,红玉似的眼眸盛着阳光,干净清亮,勾人得紧。 荀锦尧给他这一眼勾得心里麻酥酥的,看着他,一时没能挪开眼,脑子里怔怔愣愣的一片空白,上下嘴皮子一沾,竟真的蹦出来个:“想……” “哦——想啊?” 娄念拖着音调,薄唇向上微微挑着,笑得有点儿蔫坏:“有多想?” 荀锦尧眨眨眼,只一个突然,脸蓦地就红透了,忙摆着束在一块的两手:“我、我不是说……” 太诡异了,他一正经老实人,怎能什么时候都受这人的美色勾引?! 娄念扯过荀锦尧两手之间的衣带,另一手去捂荀锦尧的嘴唇,贴得很近,慢慢说道:“不管你想不想都不可以亲亲……今天的份儿,没了哦~” 他复又牵起嘴角,眼里含着几分挑衅,咬着字节:“你伤我心了,我罚你的。” “……”荀锦尧说不上什么心情,回忆一番今天一上午都发生过什么,竟觉由身至心疲累得不得了。 好在两人之间气氛不再如起初一般紧张,荀锦尧懒得再说旁余的,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递手过去:“那解开吧。” 按理来说,荀锦尧当然是有办法挣脱这玩意的,可他总不能使灵力把自己的腰带挣断了——断了之后他就这么松散着一身衣裳不成?想也不够体面,还是让面前这罪魁祸首给他解了吧。 许是觉得他反应太平淡了、缺了点儿意思,娄念没吱声,往他颈窝处一埋,找了个舒坦的位置,才要探手去捞他的手腕。 手指刚要触及那枚结扣,娄念动作忽而一顿,凛冽眼光如尖锐刀锋划至院门方向。空气里传来一道刺耳撕裂声响,袭来的灵力斩击被某种无形屏障抵消吞噬,掀起的气浪震碎无数飘起的落叶。 荀锦尧看得一阵心惊,几乎是与此同时意识到发生何事,目光迅速移向院门边一道抱着双手、神色烦躁的身影,心头一紧,忙背着那道身影的视线,扯娄念的衣袖低声劝阻:“你别乱用灵力,松手起来,我去对付他。” 娄念收回视线看荀锦尧一眼,仍没有吭声,只是扶额晃了晃脑袋坐直身形,抬手把荀锦尧凌乱的衣领稍稍收束。 门边,梁弘毅一甩右手,直接在手里召出来把长剑,却没有着急攻击,反是拿着一种看好戏的眼神,向着荀锦尧嘲讽:“多年前见你就无什么本事,如今不出我所料,来了我飞鸿宗后冠上宗主亲传弟子的名号,还是个一样的废物。” “……”荀锦尧看他,没做声。 未得到回应,梁弘毅只是冷冷笑了声:“来救你小命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日后我身为大师兄,压了你一头的身份,该是有资格罚你去从头做起些洒扫跑腿的职务。” “?”救他小命? 荀锦尧听梁弘毅的话语,一直都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许是方才,几个离开的飞鸿宗弟子见势不妙,为求保险起见,将自家的正牌师兄喊了过来。 而现如今,梁弘毅再是不待见荀锦尧,也得按照道理与规矩,前来救助疑似被苍焰魔尊挟持的“同门二弟子”。 第200章 荀锦尧往自己手上那段衣带瞧了一眼,抽了抽嘴角。再加上这么个倒霉玩意儿……活见鬼,他不被误会成人质都难啊。 他正绞尽脑汁思索如何解释才好,娄念冲梁弘毅道:“我待着不走,你走成么?” 梁弘毅:“啊?” 就事论事,凭娄念如今灵脉断裂的现状,单靠一个梁弘毅要制住他,确实是差不多的。 娄念没有动手的意思,梁弘毅嘴上不留情:“简直好笑,你莫不是以为想走你就走得掉了?既是机灵点肯在这儿待着,你还扣着他作甚,算你二人那笔风月烂账?” “……”他这张嘴真的很难蹦出好话。 梁弘毅话落就要提剑过来要夺人,不待荀锦尧动手,娄念直接携着他起身,就地一转,躲闪开来。中途荀锦尧觉得腕上一松,定是娄念良心发现,逮着机会给他把腰带扯了下来。 荀锦尧甩了甩手腕,就着原地站立的间隙,麻利把衣带重新束回去,一系列行为放在梁弘毅眼里,就成了他自己摆脱娄念限制,却不长眼色,不懂得从娄念身旁远离。 “你是个什么愣子?!”梁弘毅来火道。有那么一瞬间,他当真想抽手走人,绝不管这俩人打不打死、算不算账。 “……”行了行了,消消火吧。 荀锦尧也是无法,眼角余光见娄念乍一站起身似还有些不适,眼皮子耷拉着,走两步路一摇三晃的,不由默念他都这样了,刚才还想跟自己玩儿大的,该说不说,很是勇猛坚强。 荀锦尧跟娄念贴在一块好半天,一直知道他浑身热乎乎的,烧热退不下去。 眼看梁弘毅又要过来补一剑,荀锦尧脑海中思绪电转,说时迟那时快,起手横出一剑阻拦,扬声道了个:“且慢!” -------------------- 93章多了一点点的情节,有兴趣可以自行翻阅 第134章 你要看吗? 现如今,荀锦尧在飞鸿宗里的身份变化,腕上铐环已被煞罔解除,修为恢复,灵力使用不再有滞涩感。 但这并不代表荀锦尧想在这会跟梁弘毅为了娄念打架。 反之,若要论扯点嘴皮子功夫以理服人,荀锦尧自认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可他一个字尚未言出口,便见身前梁弘毅表情微变,张着口似是想说些什么。 荀锦尧看梁弘毅视线方向,便知梁弘毅注意的是身后娄念。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关系顶好的自己人,必然不能害他性命,却不知道娄念是否会当着梁弘毅的面子,再跟他演一通好戏。 荀锦尧稍偏过脸,在娄念方才站着的地方没瞅见人,正疑惑着娄念不在原地待着想往哪儿去,就觉另一侧肩头一沉。 一时不妨,荀锦尧往前倒了倒,感觉干冷空气里略显烫热的吐息泼洒在他脖颈,心知是娄念整个人倒过来靠在他脊背,忙捞着人腰际,稳定住身形。 娄念个头不矮,又是精瘦结实的身板,这般不收力道直愣愣的一倒,绝对算不上轻。荀锦尧往颊边斜过去一眼,观察对方的状况。 ……时隔多日,这人是又一次烧晕了过去,浑身烫得跟暖手炉有得一拼,也亏得是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才能选对了方向、没摔在地上。 ——这就是跟人打闹好半晌,随后直接动用灵力的下场,说他不顾及自身状况乱来,他还赌小脾气不肯听,跟宁愿疼着也不肯喝苦药时一样的难搞。 梁弘毅扬高了眉毛:“他倒是出息,我说是来对付他,却连碰都没碰,他就自己先倒了下去。怎得,这般脆弱,莫不是个琉璃做的?” 荀锦尧无奈摇头,继而毫不耽搁,抄起娄念一条手臂,招呼梁弘毅一块将人往屋里送:“煞……师尊差我过来时下过指令,务必要保住苍焰魔尊性命无忧,来都来了,你也跟着帮帮忙罢。” 他还真的只差一点就把“煞罔”二字溜出口来,临到关头,反应及时改了口。 许是亲眼见娄念状况属实不佳,梁弘毅皱着眉头,没有多计较荀锦尧“指使”他的那些话语,见荀锦尧拖着娄念逐渐远离,嘴里嫌麻烦似的啧出一声,还是跟了上去。 —— 娄念灵力紊乱时,荀锦尧素来不好帮他从中调理,好在他二人刚被软禁在飞鸿宗的十天前,屋内就有了煞罔布下用以降温与调节灵力的小型阵法,如今并未拆除,再一次派上用场。 梁弘毅被招呼来帮忙,面上表情始终有些嫌弃,拧了条湿毛巾过来,站在床边看荀锦尧触发小型阵法与收拾床边事物的一连串动作麻溜利索,明显非是头一次作为,才能这般熟悉习惯。 他不知晓两人背后的实际遭遇,稍作打量,才发现屋内布置太过齐全……或说是颇具有针对性,一面递过去手里毛巾,随口问了句:“你二人……不,你是什么时候带他过来的?” 荀锦尧拿着那块毛巾,动作微顿,随之不显异常道:“我也记不大清楚,但想来该有了十日左右的时间,师兄这般问我,难道不曾听师尊提及过吗?” 荀锦尧之所以这么问,是有继续试探的用意。 几日前,梁弘毅曾与数名飞鸿宗弟子上后山来寻九尾妖狐族走失的小狐狸,那会荀锦尧便想过,梁弘毅当了莫凌许多年的亲传弟子,若说最了解莫凌的人物,梁弘毅当算得其中之一。 因此毫无疑问,煞罔夺舍后,表露在外的莫凌形象,对于梁弘毅势必要拉开适当距离。 第201章 荀锦尧话落之后,屋内沉寂一瞬,接着梁弘毅便阴沉着脸色,说道:“提及过又怎样,你二人的事情,我可懒得往心里记。” 哦……这是没听说过,却又不想失了亲传大弟子脸面的意思。 荀锦尧心中料定,垂着眼睛,手背搁在娄念的颈侧试了温度,很是快速却轻柔地抚了下对方发烫的脸颊才移开手。 大抵是他无意之举里爱惜的意味太过分明,梁弘毅看在眼里,蹙着眉毛,抢他一步开了口:“当初,你当真是怨恨于苍焰魔尊,才陷害他到这地步?” 荀锦尧从床边起身往角落的橱柜走,抬手拉开镂空的柜门:“不然呢?除此以外,师兄当是如何?” 梁弘毅没吱声,坐在床边一张椅子,看荀锦尧端了只小碗走近,往里头一望,一猜便知是汤药。 这时候他若上手去碰碗边沿,便能知晓汤药已冷。 按道理来说,一般并不会等药冷却完了再用,可十日前那会,无论荀锦尧还是煞罔一介没安好心的混蛋,都将娄念灵力紊乱的糟糕处境看在眼里,着实悬着一条心,生怕哪儿没顾上,真给人弄死了。 打那以后,为求保险起见,每日一早他们总要在屋里备着一份汤药防备万一,若是娄念当时没喝,几个时辰后便要倒掉,换上一份新的。算作应急之举,用在当下正为合适。 梁弘毅往后收了收腿,开口之后语含嘲讽:“我只希望你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头回谈情说爱的小娘子似的,谋害人性命,还要反复念及你二人那段惹人发笑的旧情。” “……”嘴可真毒。 荀锦尧斜他一眼,懒得理他,手上将娄念扶正了身子,对方便于昏睡之中无意识地挨靠过来,招得人喜欢又心疼。 梁弘毅拧着眉毛,越看越觉得诡异,几乎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一推椅子就要起身:“你起开,我来喂他。” “?”这事情是真不能交给他,或说是交给他他做不来。 荀锦尧无奈道:“还是别了,你可能不知道……总之是我习惯些,我来就好。” 他搂人紧了些,顺着看见娄念紧闭的双眼,不经意想起娄念不久前还故意吊着他,说今日一整天都不肯给他再亲亲,再看这会,想必他真要去亲,娄念不知道也没话说…… 好在荀锦尧着实没有这些个缺德的点子,只是抱着试探的心理,不死心地拿什么都没舀的勺子往娄念唇边怼了怼。 “……”果然,还是老样子,死也不肯张了那张嘴。 梁弘毅在一边看着,不耐敲了敲椅子把手:“捏着他鼻子,直接灌。” “?你不要瞎指挥。” 荀锦尧说完,瞧着娄念也觉得有些头疼,心道诱导梁弘毅的事情有机会再做,视线向梁弘毅斜过,说道:“今日有劳师兄关心与协助,之后的我一个人都能做,便不好多耽误师兄的时间了。” 实不相瞒,梁弘毅求之不得,腾地一下站起身,又思及苍焰魔尊的性命不保不行,总归是生硬着语气,多问了一句:“你到底能不能应付得来?” 他走上前,还是想将理论付诸于实际:“干脆我给你捏着,你速战速决……” 荀锦尧当真无言,挡了挡梁弘毅的手:“都是实话,我有办法。” 顶着梁弘毅狐疑的眼神,荀锦尧又补充道:“哪怕是怨恨于苍焰魔尊,我也不好违背师尊的命令,从背地里做可能会害了苍焰魔尊性命的事情。” 此话一落,梁弘毅像是更相信了些,随之又感觉不对劲,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做什么非要剖根问底。 荀锦尧内心服气,闭着眼睛吐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嘴对嘴喂他,你要看吗?” “呲啦”一声,梁弘毅后退一步把椅子撞得在地上划出刺耳的一声,眉头皱得更深:“你二人……” 荀锦尧看他过激反应,额角冒汗:“……所以你别问了。” 梁弘毅瞪他一会,哼出一声,临走时,朝他别过脸来,话音有点冷:“当初我就曾劝诫于你,此人心机颇深亦有手段,不可随意对他托付信任,如今你既受了教训,做出正确选择迷途知返,为了整个正道,我劝你日后都莫要再对他心软。” 言毕,梁弘毅拂袖大步离去。 荀锦尧:“……”可能也许大概,梁弘毅这关比他想的还难过? 第135章 有新宠儿了 次日一早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荀锦尧刚洗了把脸清醒,颊边滴水一阵发懵,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梁弘毅一张脸阴沉着,砸门而入的那手还放在门边上:“清早上人人练剑习武,是哪个许的你无故缺席,还要我亲自来请?” “?” 他脚粘地上似的挪也不挪,摆明了懒得往院里迈进半步,指节却又急又快往门上敲着制造噪音。 ……这人定是来催命的。 屋里躺着的那个昨日刚经历灵力躁动带来的高烧,下午醒了又睡,直到现在尚未醒转,这人就算不顾及他…… 好吧,对方好像一样不会顾及娄念。 荀锦尧给梁弘毅催得额角突突直跳,忙抬手制止:“行行行,我走,你别敲了。” 话落他随手抹了把脸,大步往门外走,心里直犯嘀咕,这梁弘毅待他也不是积极主动往上凑的脾气,昨儿还跟他不欢而散,放着他不管差不多,还能一大清早跑来找他练剑——重点还是亲自,没有差别的弟子跑腿,岂不是在闹笑话? 第202章 ……积极主动,堪称诡异。 想不通,荀锦尧便未继续想,只心道也好,起码有人领他出去,不至于真像煞罔交代的那般,出去走走都是个麻烦事儿。 —— 梁弘毅当年在清风宗的事迹,早在广大正道里头传了个遍,但凡飞鸿宗内弟子,就没有一个是不知道的,因而他们知道的越多,便对清风宗那一位正牌大弟子越发的好奇——虽不了解其人,可这荀锦尧得是个啥样的人物,才能在当年比及自家大师兄更入得了清风宗主的眼睛? 一群弟子表面练得可起劲了,私底下却飘着眼神,看梁弘毅领荀锦尧往近旁走。 由于当年选弟子那事,清风宗与飞鸿宗的大弟子表面不和是正道里众所周知的事情,就算这俩人占着演武台一角打整整一天也没谁会觉得古怪,他们只会在路过时投以注目,抚掌赞叹:“二位师兄真真是修道界百年难出的奇才是也!” 当然,他们心里到底想夸谁就指不定了。 实际却是二人打上一会便以平手告终,梁弘毅退去边上,反而是荀锦尧这位新来的二弟子一整天没歇多久,单纯被扣在外头,跟一群弟子反反复复地过招拆招。 ——拿他当啥使呢这是? 荀锦尧没话说,心里愈发地怀疑梁弘毅怕不是昨天受了刺激,实在看不下去,想把他从娄念这个小魔头身边扯开,也好彻底扭回正路。 余晖染红半边天,这时候有弟子跑上前来,呼哧呼哧喘匀了气,才道:“师兄!九尾妖狐族那小狐狸找着啦,就是瞅着不太好,你去帮大家伙瞧瞧呗!” 这弟子……他看上去是把荀锦尧这个“二师兄”当空气自动过滤掉了,可梁弘毅蹙眉听完,看荀锦尧两眼,似是怕留着他一新来的不放心,没什么好气,招呼他一块去看。 好巧不巧,荀锦尧巴不得跟九尾妖狐族的族人接触接触——哪怕对方只是个未能化形的小狐狸,却有一定机会借它接触飞鸿宗里做客的苏灵钰。 自是不劳梁弘毅喊第二声,荀锦尧已收了剑麻溜跟上。 到了地方,荀锦尧才知弟子话里的不太好是个怎样的不好法。 据说这可怜狐狸被找着的时候,躺在后山里一处树木遮掩的山洞,附近没吃没喝的就算了,身上还烫呼呼地发着烧,这会被弟子们带过来了,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一提起发烧,荀锦尧又念及屋里的娄念,想着待会必须得找个借口回去,往身旁望了一眼。 梁弘毅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小狐狸,好半晌没有出声。 荀锦尧能猜到,梁弘毅是在想当初莫凌说是要找,看上去却没有多上心。只是这种话,梁弘毅必不会往外讲。 他心中不由叹气,那时候,煞罔不过是怕人多了把他与娄念在后山的事情捅出去,真要那样可就不好看了,才说要自己动手搜寻小狐狸。 而实际上,煞罔没那么闲也懒得找,反正过段时间要公开娄念在飞鸿宗的消息,到时候再让弟子深入后山寻找,也不算迟——就像如今,这不是找着了? 有个像是之前带小狐狸回来的弟子,打量那小狐狸一会,不确定道:“我怎得感觉……这狐狸比我捡回来时要小了一圈呢?” 他身旁弟子拍他肩膀:“错觉吧,错觉。否则这后山里还能有两只九尾妖狐不成?” “嗯……也是这个理,再不然就是饿得狠了,看上去不太一样,叫我给误会了。” 梁弘毅也回过神来,问荀锦尧道:“你不是伺候过那个玩火的?对上这小狐狸,你可有好的点子?” 被飞鸿宗弟子拐走的小狐狸,走丢后又给人弄生病了才送回去,着实不太能摆上台面。 可是,人和狐狸之间隔着种族差距呢,就算找荀锦尧,他也跟旁人一样没养过狐狸。 听梁弘毅这一问,荀锦尧只能道:“应是都差不多,按寻常的,抱去给医疗的长老弟子治一治……” 话讲一半又一想……不对啊,这不正是和九尾妖狐族接触的好机会? 他思绪电转,立时改口,从善如流道:“若是师兄嫌抱去前头太显眼了些,怕无意间走漏了风声,那便交由我看顾,想来也是可以的。” 随后他就按过往经验,扯了一通听去很有道理的言论,叫一群弟子嘴里“哦哦哦”地直道有理。 而梁弘毅之所以这般问他,亦是有相似的考量,听他这般说话,心道他难得有些眼色,便一点头,答应了。 这会正赶傍晚,荀锦尧一手抱小狐狸,另一手拿了把弟子塞给他的小青菜,回去的时候,娄念自是已经醒了。 “烧退了没?”荀锦尧手里没空去摸娄念的脑袋,只能问一嘴,目光扫视找了一圈,没在屋里看见软垫之类的东西,便把小青菜往旁边一搁,抽了条薄毯,很快就给怀里的白狐狸备了个简易暖和的小窝。 娄念一直没搭理他问那一句话。 ……都一天了,还跟他赌气呢是不是? 荀锦尧洗掉手上灰土,擦过干净了,才要去试试娄念额头的温度。 眼看手要放上去了,娄念脑袋一偏跟他躲,手底下本还读着的故事书也“啪”一声合上,撩起眼皮子看他:“我读到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 见娄念面色是正常的,指定不能跟昨日似的烫人。荀锦尧想也不好跟他硬掰,几乎在外跟人打了一整天,多少觉出疲累,搬了个椅子坐下:“什么故事,你说来听听。” 第203章 “从前有只小凤凰,”娄念悠悠地道,“它与邻村一个书生相识已久,关系极好,书生见它好看,路过时总要送些新鲜的果子给它,时间一久,便与它培养出了感情。” 挺好,像是个颂扬友谊的故事。荀锦尧点头:“听上去还不错。” “那是不错。”娄念笑眯眯道,“而后这故事又讲,小凤凰每隔数年便要涅槃重生,是为提升自己的境界。整个过程维持十日之久,当它再次醒来,浑身羽翼残缺,不再如从前光鲜亮丽,书生远远看它一眼,便失望摇头走开,再不肯接近。” ……这情节扭的。荀锦尧想了想:“好像也没那么不错?” 娄念摊了摊手:“不知道啊,小凤凰有什么办法呢,它又不会说话,它只会喳喳乱叫吵人耳朵。” 荀锦尧听着,总感觉哪里怪怪的:“……然后?” “还能怎样?”娄念反问着,“小凤凰正值脆弱无助,吃也吃不饱,只能独自缩在巢里经受磨难,总天真去想书生肯来看一看它,像从前一般送些果子就好了。最终它强打起精神,飞去书生窗前一瞧,妙极!书生正逗着只麻雀儿,快活悠闲着呢。” “咔哒”一声,他夹着手中书角在桌面磕了磕,目光状似无意,瞥去屋内一角蜷缩的白色毛团。 “这时候小凤凰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有新宠儿了。” “…………” 第136章 抱了个狐狸精 飞鸿宗山脚下的人影绰绰,一道身影在高大山门前立住了脚步,素来冷峻的面容扯出来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秦宗主还有什么好问的?” 秦沧程全然顾不上周遭还未散去的仙门修者,头一回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莫凌拉下了脸:“你简直胡言乱语!安插魔界卧底??我,还有我的徒弟?!何来的事情我如何不知道?!!” 人群的视线都循声看了过来,莫凌对此极为满意,哈哈笑了两声,见秦沧程反应似是心头起了愉悦,转身过来向他走近两步,神色恢复了平日里的冰冷与漠然:“怎得,秦宗主还要狡辩么?当年你能狠得下心将孟姑娘独身留在幻雾之城,如今不过一个亲传弟子罢了,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他话里似有某个重心,秦沧程闻言,竟是“刷”地一下脸色煞白,杵在原地全身僵硬,哆嗦着嘴唇,迟迟未说得出话。 莫凌一拂衣袖,嘲讽质问:“你怕不是真以为孟姑娘与你的弟子从不会怨憎于你?你要我喊他来与你当面对质吗?别天真了秦宗主,当初可是你要他与令爱成的亲,你明面是以问询意见为由,实际你却知道,但凡他有半点良知便不会拒绝于你。” “哈哈……我说的对不对?可你呢?秦沧程,你的良心过得去吗?一次又一次的,你到底保得住谁啊?一切早就有迹可循,不过是你不敢承认!!还不快从你那可笑的自我保护圈里走出来,睁大眼睛看看,它们都是你该遭的报应,是你自己造的孽啊!!!” …… 山门前的事情有目共睹,乘着疾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宗门上下。 短短一日的时间,次日一早,后山宅院统共就那么点儿地方,娄念一醒就知屋里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荀锦尧不知跑去了何处。 唯有他被软禁得彻底,走百十步路就能触及院外设置的禁制,整个飞鸿宗的修者都会循着动静把他重新押回去。 ……真差劲,荀锦尧就在这种情况下把他一个人扔家里! 他拄着下巴跟自己生了会闷气,拖着把椅子去门口坐了一个多时辰,手里的书页都被手指折得翻了卷儿,直到日头高照,他眯眼望了望天,低回脑袋,抿着嘴唇正要往屋里回,几个飞鸿宗的弟子打院门外头过。 “昨儿多大的事啊,别管那孟姑娘了,老一辈的事情,瞒得严实点儿,可不能给咱们这群小辈知道。这些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凑合一块互相捅刀子,也不知能不能算件好事。可怜那清风宗,自家弟子跟人跑了两回,如今又反过来倒打一耙,谅他秦宗主再好的脾气,再不翻脸我也是服气咯!” “可我见他后来像是没话说了只得默认,我听闻啊……” “……” 几个弟子渐行渐远,说过的话语一字不落传去了娄念耳里。 一切早就有迹可循,不过是你不敢承认……吗? 他在院内站了许久的时间,孤零零的一人,满院子仍旧冷冷清清,除却几道鸟鸣,唯有风扫落叶声。 真情当前,没有哪一条人心是坚不可摧的。 毕竟人不是冷血动物,血是热的,心脏是会跳的,总有一天会有动摇的时候,尤其是惯常里不常体味这种感觉的、内心较为坚强的人,当他心中根深蒂固的某个概念被打破,动摇得将会前所未有地猛烈,就仿若山巅倾倒,玉石崩碎,能将人心里震得一个寒颤。 他不曾告诉过荀锦尧,昨日亲耳听见那些话语之后,他心里就有些慌了。 但他没说。 他不说,那是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更甚至如果一切是真的,也没有必要说。但这不代表他毫无知觉,心里不会乱想。 于是他只能表现得不开心了,不痛快了,以此来试探荀锦尧的反应。 他对自己有信心,不论是实力还是容貌,以前的他从不觉得自己会轻易失去身边的人或物。 第204章 可就这么短短十日的时间,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或许再给他久一些的时间,他会逐渐适应与习惯自身的处境。可惜,他只有十日,十日太短了,单是抹消自己对实力缺失的不安全感都不够,更遑论是接受其他方面的打击。极为难得的,他觉得自己无暇去应对。 他曾经以为,当如果你是否爱我这件事情,我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认真求证,那我们两个之间离彻底完蛋就不远了。 因此,无论外人怎么说,他都不会轻易动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对方也不会轻易与他背离。哪怕是经历过当初抢亲一事亦是同样,他是荀锦尧的心上人,他去抢亲就不是错的,万一荀锦尧觉得他是错的,他就敢错得理直气壮,承担那份责任,并将其作为对方始乱终弃的结果,尽数报复在对方身上。 但当有些话从对方口里亲口说出,那一刻,某种极其强烈的不安定感,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 就好像他的坚持,他的固执,统统化作不值一提的笑话,一切都只是他的自欺欺人,与他一厢情愿的天真与多情。只有他一人沉浸其中,像个好哄又好骗的白痴。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心理战的拉锯,可他没有办法,他还是年轻了,他的爱意像潮水,坦荡汹涌而张扬,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一种发自于内心的冲动,他要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对方的心意,哪怕它们如此别扭,且无法填补他内心的空洞。 …… 再回神时,娄念眨了下眼睛眼底微动,一阵细碎的杂乱声响过后,转瞬之间,那本故事书就被拂落在地面,他又如昨日一般将荀锦尧压在身下,唯一区别在于底下的依靠物改作了桌面。 屋外夜色降了下来,天际万里无云,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格落在两个人的面庞与身前。 荀锦尧对娄念并不设防,对方又是好身手,占着个出其不意,才这般迅速地将他按倒在桌。可这会他倒下来了,也不知道娄念是想干啥。 光亮并不刺眼,荀锦尧颤了颤眼睫毛,望向上方那张面孔。 这一来一回的,结合娄念方才内涵他的小故事,荀锦尧算是回过味来了,直在心中道这人小心眼儿,从昨日就因着点儿小事跟他打闹。他戳娄念的手臂,保持着耐心:“你那故事理解得就不对劲,先起来,我与你慢慢说。” 娄念往窗外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看荀锦尧的时候眼里含笑,笑里夹着那么一丝硬捏出来的温和:“你瞧,外头天黑了,我等了你好久……你却抱了个狐狸精回来。” “?”这不还是话里有话?荀锦尧立刻道:“你别说那么古怪,那就一个狐狸幼崽。” “我不管,”娄念两手撑在荀锦尧身侧的桌面,俯下身来,轻声说道,“你未经我同意就将我的毯子给了它,现在我没有自己的毯子,睡也是睡不香的了。” “你说说……怎么办呀?” 第137章 我找别人去 怎么办? 他问得还挺无助,荀锦尧听进耳里倒搞不明白了——经他的同意。怎么,一个屋的东西,名字也没写,区区一条毯子还给你盖出来感情了,不能外借是不是? 有点儿找茬。照他这个道理,下次他烧着昏迷,荀锦尧岂不是得给他晃醒了,再问他一句毯子能不能往身上盖? 荀锦尧偏着脑袋瞅狐狸,狐狸阖着双目,在毯子上歇得正安逸……这狐狸崽子还生着病,挪来挪去地折腾人家干嘛呢? 荀锦尧便试着跟娄念商议:“反正也沾着它掉的毛了,给它睡一晚上就是。你若想要个差不多厚的,我记得临屋里还有,待会带你找找去。” “不去。”娄念指尖戳荀锦尧的腰侧,以一种怪怨人的语气道,“是它占了我的毯子,你做什么向着它不肯还我的?我用得习惯了,只想要我原来那个,别的都不行。” “不若这般……”他垂着眼睛,慢条斯理地道,“我听闻飞鸿宗近日里都在寻这狐狸,你既是把它找着带了回来……不如现在就把它掐死吧,这样,也能借此给煞罔找些麻烦,对不对?” “别担心,无论碰不碰这只狐狸,煞罔待我二人一样的不好。不差这一件的,不是吗?” 荀锦尧听得一愣一愣的,娄念的话起初听着还像模像样,无非是想把自己的毯子要回去,可这后面一句都是什么,狐狸占了你的毯子,有要不回来的迹象,就动了给人家掐死的心思? 先不论荀锦尧的良知底线与煞罔到底会不会揪着此事不放,这小狐狸可是九尾妖狐族的幼崽,荀锦尧还指望人家帮忙救人呢,哪能因着点小事把人家的幼崽掐死。 荀锦尧决计不会答应,推娄念的胸膛,手肘撑桌要起来:“你跟我闹脾气我认了,作甚要扯着个狐狸幼崽不放?我也不瞒你,这狐狸是飞鸿宗弟子找着的,找回来时就生了病,不好带出去惹得九尾妖狐族的族人注意,才交给我带回了后山。” “哦,”娄念稍稍抬起了眉毛,“飞鸿宗的弟子给的……” 他忽而意识到,荀锦尧只用短短一日的时间,就跟外头的弟子混了个相熟,没记错的话,煞罔似也说过对方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进出后山宅院随意……不对!! 见鬼的煞罔,一介阴人罢了,想他作甚,又跟他扯哪门子的关系。娄念微微蹙了下眉,很快恢复了寻常的神情,见荀锦尧还推着他要起来,他手在桌上挪了个位置,一低脑袋,嘴贴着嘴给人抵了回去。 第205章 荀锦尧一手推娄念,上身跟桌面半挨不挨的,全靠一节胳膊肘硬撑着,被他这一下抵过来,不得已仰头撑了会儿,嘴里跟他含糊了两声想让他起来,他却拿着力气,非得给荀锦尧抵下去才罢休似的,荀锦尧逐渐撑不住了,偏着脸缓了口气,索性也去拽他的衣领,跟他贴在一块对着亲。 娄念在屋里时一件衣裳穿得松松垮垮的,荀锦尧一时没多注意,目光角度也看不见,拽着拽着突然感觉不对劲,手里乍然一空失了着力点,却还分明地紧握着实物,整个人上半身也跟着往后仰倒,重新跌回了桌面…… 诶?荀锦尧眼眸微微一缩,坏了……他好像是把娄念的衣裳扒拉开了?这人怎么穿的衣裳啊,随便拽一拽就散开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娄念动作顿了下,单手摁着荀锦尧亲得更为起劲,另一手在荀锦尧腰侧隔着衣物摸索了一会,转去往他下身探。 这动作什么目的不言而喻,荀锦尧两腿膝盖抖了下,嗓子眼里哼出来一声,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往后退缩,底下桌子在地上划出一道闷重声响,桌面随之一晃,给他晃得瞬间清醒。 “啪”地一声,荀锦尧忽然抬手扣住了娄念的手腕,气息有些不稳:“你……你先等等。” 荀锦尧突然就想起来他到底是个什么处境——身在飞鸿宗的后山,受制于煞罔这一心机颇深的魔头,更甚至煞罔还在娄念体内留下一缕魂魄,只要对方想,其实是能察觉娄念这一宿主周身发生的所有事件…… 隔着从前荀锦尧不知道便罢,现如今既已知晓,还要他与娄念做这档子事,着实是过于……说难听了都不叫羞耻,叫没脸没皮了点儿。 煞罔此人……真的是够阴够损。 纵使有一定可能,煞罔没在某些时候进行观察,并不知道他二人从前发生的事情,荀锦尧脸色还是变了变,在心里用他能想到最难听的措辞谴责煞罔。 忽觉手里一空,娄念甩开了他手,转而握着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垂着眼睫,轻声问他:“还要等什么?昨日你亲口说过烧退怎样都随我的,如今烧退了……你却要骗我吗?” “……”荀锦尧敢保证,但凡娄念知晓自己体内有一条煞罔的魂魄,他肯定也起不来做这事的兴致——可惜了,他不知道。以及现在,荀锦尧真的蛮想回到昨天捂一捂自己的嘴。 荀锦尧敛着眉眼,兀自为难不应声,娄念低着头静静看他,一对红色的眼眸在阴影里色泽幽暗,眼波流动,像暗夜里勾人魂魄的妖魅,带着种无声的诱.惑。娄念低了点头,将他食指含入口中,模模糊糊地问他:“别哄我的,让我干一下好不好?” 指尖的湿润感与对方的话语一并刺激了荀锦尧的大脑,他不由轻轻嘶了声,面颊烧着一样烫,不很自在地尝试抽回手指:“……你真是,总也不肯改改你那些露骨的流氓话。” 娄念倒没制止荀锦尧的,只用红舌勾了下他的指尖,放他匆匆忙忙逃离。荀锦尧给这一下勾得心里麻酥酥的,脑子里也乱哄哄地炸成一片,听着耳边传来窸窣的动静,斜过视线,便见娄念在自己颊边支着手肘撑脸,歪着脑袋,面上的笑容淡淡:“哪里是不肯改呢,是隔却两年没人引导,我学来的就是这种话。” 顺着这个动作,他蓬松的领口大大方方地展现线条流畅的锁骨和大片莹白如玉的皮肤,荀锦尧目光顿了一刹,狠狠闭了闭眼,怀疑再跟他待一会真要被他勾去一张床上,忙扭开脸不敢再看,在心中快速默背两段若水心经,才有空余回想娄念方才说的话。 他一扬眉毛,倒觉得诧异了:“两年来你跟谁学的?” 娄念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他:“重要吗?” ……这话问得,他是想答还是不想答? 荀锦尧刚欲开口,忽而意识到娄念八成是拿那两年的等待期来耍弄他……这人两年前不也是一副同样的调调,自打到了魔界之后学来的差不多,哪里是谁两年教会的? 他思考间的短短沉默,娄念便自己接过话去,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管它重不重要作甚?荀仙长只消知道,今晚上再没人好好引导我,我便要去寻别人再学些流氓东西便够了。” 第138章 看你好看 “……”找谁学什么东西?一言不合就开始威胁了是不是? 荀锦尧可不明白了,娄念拿过去两年跟他开玩笑就算了,这会又是拗的什么劲儿?总不能怪是他无意扯了娄念的衣裳,他还想怪娄念不好好穿衣服呢。 他这边正要开口,突然见娄念面上一僵,脸色也白了白,竟对他撒手走去边上,表情始终不大好看。 荀锦尧一扬眉梢。这模样莫不是……? 他想起昨夜。说起来,娄念也是个有心眼儿的,说了信不过煞罔其人是句实实在在的大实话,就算信荀锦尧的,也怕煞罔给他的解药跟给荀锦尧的解药压根不一样——真是解毒的就捏鼻子认了,可万一不是解毒的,而是煞罔给他下的毒药怎么整? 哪怕不提解药,他也怀疑煞罔给他下的蛊毒有问题。 于是昨夜,他跟煞罔作对,就是不按煞罔提示他的按时服用解药。 荀锦尧当时也兀自揣摩,娄念体内到底有没有蛊毒亦或者非是蛊一类的其他毒素,因此除却退烧与调理灵力的药物以外,并未坚持要娄念服用配方不明的解药。 第206章 结果倒是直截了当,甫一过了本该服药的时辰,娄念还当真被那不知名毒素害得浑身疼痛,不住打着哆嗦,最终没了办法,只得服软用了那副解药。 今夜说巧也不巧,他正跟荀锦尧闹着呢,还没能得逞,忽地面色一变,紧锁眉头,直身走去了桌旁。 荀锦尧总算有机会从桌上撑身而起,见状便知他体内毒素再度发作。 只是经历过昨夜毒素侵袭,他今日像是习惯了些更能忍受,除却面上苍白冒着冷汗,其余的反应不细致去看便看不出来。 荀锦尧也不跟他闹了,好在不用在煞罔监视状况下跟他滚去一张床上……要说庆幸倒也不算,这人疼成这样呢,荀锦尧心情复杂,握了握他微颤的一手,交代两句便要给他把药取过来。 临要出屋的时候,荀锦尧默默收回迈出门槛那条腿,瞟一眼桌旁闭目养神的身影,一步步挪去角落,把狐狸裹在毯子里,抱怀里往门口走。 刚走半截,娄念掀眼皮子淡淡斜了他一眼。 “……” 先前娄念提议把小狐狸掐死,为防万一,荀锦尧是该把小狐狸跟娄念隔离开来,才算得安全。 此举不能说没根没据,可是,就算放着狐狸跟娄念待在一块,也不见得真会被掐死,他这一抱,不是显得信不过人家? 荀锦尧抱狐狸出门的时候,内心多少有点发虚,被娄念一眼盯得顿了顿脚步,轻咳一声,摆着张正经八百的脸:“好好歇你的,瞅我做什么?” 娄念手按眉心,半阖着眼眸眯了他一会,重新闭回眼去,唇角微微地勾了下,声嗓轻柔而缓:“瞅傻子仙长脑袋不灵,二者选其一,选出来个灰不溜秋的麻雀崽儿。” ……不是什么好话。 荀锦尧心说活学活用的本事不错,一个故事能被他翻出花儿来。荀锦尧低头看了眼狐狸,狐狸还病着,身子缩成一团,尾巴尖从毯子一角耷拉下去,浑身毛发都褪了层光泽一样,没什么精神……还真像娄念话里随口打的比方。 哪能继续磨蹭,得赶紧给这俩病秧子治治。 荀锦尧不稀得逞口舌之快,也无暇计较娄念喊他傻子,在心里怼娄念一句小心眼又爱找茬,抱个狐狸而已,搞得好似真抱了个人形的狐狸精,现在更是好,不把这狐狸抱出去,还能…… 他面上神情忽而一怔,怀里抱着狐狸,踟躇着在原地走了一个来回,看了两眼娄念苍白如纸的漂亮面孔,还是快步走回角落,把狐狸连带底下的毯子一块放去了地面。 娄念闭着眼听荀锦尧的脚步声……在屋角停了短短一会,之后是向他走来的。不出多会,他就隔着一层薄薄眼皮,感觉身前投下一道阴影,懒懒抬了抬眼,荀锦尧正弯身在他面前,颇为认真地看着他问询:“不抱麻雀崽儿,那我把小凤凰抱走了?” ——道理是这个理,抱不得麻雀崽儿,岂不是只能抱小凤凰了? 荀锦尧话落同时在心中道:这人再要跟他阴阳怪气耽误时间,他可决计不会再管了! 熟料娄念仰着脸跟他对视一会,扬了扬眉毛:“不好吧。” “……不好就不好,带什么吧。” 听着怪不确定的?不给抱还省事儿呢,真是。 荀锦尧拿他没辙,内心嘀咕他还是不嫌疼,戳了下他的脑门,有些无奈放轻了语气:“那我走了?狐狸我放屋里,你跟它好好处着别动掐死的心思,若是我回来见不着它,我可真要跟你算账了。” 荀锦尧说走真就走,腰板都直起来了,一边的袖子却被娄念拽住了。 “你可不能留着它,”娄念昂了点下巴看荀锦尧,摇了两下荀锦尧的衣袖,额角冷汗涔涔,低声道,“阿念说了坏话给它听着了,它待会就要趁我疼着不备,跑来一爪子挠死我了。” ?你是个什么,小蜜蜂还是花蝴蝶?那么大点儿的狐狸,上爪子挠一挠就死了? 荀锦尧可不信他的,只是他这话吧……越听越有内涵,吃透了无非一个意思,是嫌荀锦尧方才考虑不周,屋里的两个都病着呢,他还被毒素害得更惨一些,怎得就偏是他掐死狐狸,而不能是狐狸反过来挠他一爪子? 讲白了,他是在暗戳戳地责怨荀锦尧不向着他的。 “你还是抱它走吧。” 娄念抬了下下巴,两指点在荀锦尧胸口轻轻推了推,歪着脑袋,偏过了视线:“反正它又小又乖又好抱,不像阿念空长个头,只会叽叽喳喳扰人心烦……就让傻子仙长眼不见为净吧。” 怎得又扯上了抱狐狸……不对,傻子一坎过不去了?荀锦尧沉默一会,指节敲了敲桌面:“你再胡说?” 娄念手支了支脸颊,合着眼来静心养神,似是懒得跟他掰扯了,只从鼻子里轻轻哼一声。 “……”小样儿。 荀锦尧原地站着看他一会,翻了翻眼望房梁。你要我向着你的是吧? 一晚上下来,他是真有些没耐心了,不再多问询,走过来就伸手从娄念腋下绕去背后,使着力气把人捞着站了起来。 可他虽没问,娄念却也没跟他推拒,起身后倒过去贴靠在他胸膛,睁眼睨了他一眼,眼里晕开一层浅浅淡淡的笑:“仙长哥哥想干什么?嫌我烦了,把我丢出去,也好给狐狸留个安安静静的屋子歇息?” 这会不是傻子也不是荀仙长,又成你的仙长哥哥了?荀锦尧被他在耳边吹了口气,又是燥热难耐,又嫌他找茬挑事儿,偏了偏脸没好气道:“能干什么?怕它挠你,放我身边守着,也能看你好看赏心悦目行了罢?” 第207章 “勉强能行吧。”娄念被他抱在怀里,闭着眼,脑袋往他胸口凑了凑,继而弯唇补了句,“抱紧些,可莫要让到嘴边的凤凰跑了啊~” “…………”这家伙得意上了是不是? 第139章 是不是喂我的? 荀锦尧好歹是个练剑的,手上没点力气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说抱,就真给娄念一块抱去了厨房里。 厨房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他把娄念扔外头,递了把椅子过去,娄念也不多说话,脸色发白,手扶门边慢慢靠坐过去。 据说这毒害不死人,就是生疼,逼得人浑身难受。荀锦尧瞧他一眼,见他是真消停了,走去屋里找了只小碗,手上不耽误取药加水。 用来解这不知名毒素的汤药着实奇妙,奶白色的粉末,加水泡开却成了碗透明清水,尝着也没什么味道,不用娄念为药苦不苦而烦恼,倒也算件好事。 荀锦尧也跟着省事,不用盯着娄念喝。印象里这解药药效作用得快,虽不至于立竿见影,却绝不会超出一盏茶的时间。 娄念昨日刚起过烧,灵力紊乱也折腾了起来,退烧与调理灵力的药物需得正常服用。 相关药物不是加水泡一泡就能用的,还得上火煎煮一会才可。 正好屋里还有个病狐狸,荀锦尧回来之前,有飞鸿宗的弟子专门跑腿,往宗门药堂取了份医治狐狸的药包塞给他。两份一块上火烧着,倒也方便。 说来惭愧,几日下来,荀锦尧对熬药的事情绝对称不上驾轻就熟,流程都是清楚的,却不容易把握火候时间。细说其实与做饭差不多,可也不巧,他从前就不是个擅长烧火控锅的人。 小的时候他个头太矮,够不着灶台,家里的娘亲也不可能让三四岁的小孩儿乱碰柴火。而后他随娘亲逃亡来了清风城,住处都未必有着落,更别提学着下厨做饭。 再后来,他成了一大宗门里宗主的亲传弟子。 那时候,秦沧程领他看遍清风宗内每一处风景,认过宗门里每一位德才兼备的长老,最终牵他走在花草丛间铺满鹅卵石的小道,瞧他左瞧右看的新鲜模样,面上笑着道:“年岁不大的小孩儿,好哄。” 荀锦尧便仰头看他,在他眼里看见几分出神的恍惚。 “也不知以后……”秦沧程低声道着,顿了顿,忽而摇头失笑,“定也是一样好哄的。” 他抬眼望向蜿蜒曲折的道路,也像展望一段还未可知却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若回头师父门下添了个弟弟妹妹,你可也得耐心些,如今日这般带人好好在宗门里逛着。” 荀锦尧其实没太懂秦沧程说的“门下”是个什么意思,嘴上却毫不迟钝应着好,应完又扯着秦沧程小心问过:“咱们……宗门,会揉小汤圆吗?” 彼时他尚并不熟悉全新的环境,说到“宗门”二字时的语气带了些不确定的、生怕说错了的试探。秦沧程听出来倒也不挑破,反是好奇问他:“小汤圆?你是喜欢些甜东西?” 他没那么喜欢,可他想了想,又着实没能答上话。 秦沧程当小孩子不好意思讲,自己接过话去:“若是喜欢只管要就是,宗门里缺啥也不能缺了弟子的嘴儿,可要我说……这东西不能天天吃,吃多了啊,是要坏牙的!” 他话到最后,拖着声调,有了吓唬的意味。荀锦尧动了动唇,没有继续再问。 日后常专注修行练剑,等他在宗门里待得久了,了解了两界战事,天天寻思啥时候出息了一剑捅死煞罔魔尊呢,更没有闲心琢磨下厨的事情。 …… 荀锦尧盯着面前跳跃的火苗,神思不知觉间已经飘了,这时忽听门边传来两声叩叩的声响。 娄念语气复杂道:“……火小点。” “嗯?”荀锦尧回了回神。 “……” 娄念刚撑过解药起效的时间,缓回劲儿往屋里一瞧,就见荀锦尧一手拎着柴火跃跃欲试,紧盯火苗专心致志的认真模样,定是浑然不觉哪儿出了问题,这会经他提醒,才手忙脚乱地再要动作。 服啦! 见这阵仗,娄念稍作思量,索性在灵脉承受范围内使了个小术法,直接把火调小了不少。 荀锦尧好容易找回来的火钳顿时没了用处,他站在原地看了看恢复正常的火苗,又看了看从椅子上起来的娄念,干脆把火钳丢了,如常道了个:“亏得你看着了。” 疼劲儿一过,娄念整个人都自在不少,几步溜达过来把小碗放在灶台上,眉目锁着瞧火苗:“我早该奇怪的……之前没在药里喝出糊味,是不是因为我喝得太快了?” “……”听得懂,别内涵了。荀锦尧诚实道:“也可能你烧迷糊了喝不出来。” 实际不怪娄念怀疑,他不烧昏的时候自己动手便罢了,一旦烧昏了,荀锦尧干啥他也不知道,就算把药煮糊……甚至煮溢出来倒碗里只剩一半儿,没跟他讲他就不知道。自打煮糊了以后,荀锦尧喊谢宇斌帮了忙,心里才有了些底儿,但就算有底了,仍旧小糊过一两次,喝还是没问题的。 技术活,挺折磨人的。 顶着娄念可怜巴巴、似在责怨他“你就给我喝这种东西”的眼神,荀锦尧讪讪笑了声,揉揉鼻端,往旁边让开一步。 现在也好,这位是玩火的行家,看火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第208章 借着熬药的时间,荀锦尧想起屋里的狐狸,为防叫娄念看出端倪,他还得注意着方式,跟人掰扯了一通狐狸有多重要,无论如何都得好好养着不能掐死。 他解释完了,不知娄念听没听进心里,看也不看他幽幽叹息了声,随之跟他一条条细数什么“阿念有多重要,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护着不能被狐狸爪子挠。” 荀锦尧:“……” —— 药端回屋后,荀锦尧心安理得把狐狸揣怀里抱来了桌旁,探手要去够桌上的药碗。 眼看快要够到药碗的边沿,那碗被一只手从反方向拖走。 娄念动作自然,一副特别应当的架势,将两只碗护在了身前。 荀锦尧拿了个空,手僵在半空中,不免疑惑道:“你干什么?” “嗯?”娄念低着眉眼,拿勺子闲闲搅了搅汤药,“能干什么?喝药啊。” 他自己不按套路出牌,话一出口显得好像荀锦尧问了句废话。荀锦尧有点儿无语:“你喝两碗?” 这人喝一碗都跟要命似的,问出来饶是荀锦尧自己都不信。 “拿两碗就要喝两碗,我是手脏了还是怎么着,碰一下就得粘着我?”娄念朝他斜过来一眼,唇角微微抬了下,“照这个道理,吃饭时帮你拿一双筷子,我是不是也要两双一起用了?阿尧,你碰瓷儿呢,还是说你对谁都这样不讲理?” 他一连串下来气都不带喘的,荀锦尧几乎要给他气笑:“我不讲理,那你倒是还回来一碗?” 娄念丢了勺子向他伸手,理直气壮道:“或者你可以把狐狸给我?你要我跟它好好处着的不是么?” 那指定不能行,他今晚上摆明了跟狐狸不对付。 荀锦尧低头瞅了瞅狐狸,狐狸毛绒的身子缩在他怀里,一副可怜无害的模样。他沉默一下,还是昧着良心道:“我怕它挠你?” “……”好的,被反将了一军。 屋内陷入短暂的静寂,娄念伸了会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不吭声,荀锦尧抬眼一看,见他模样忽然有点儿想笑,忙又低回头去遮掩,心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今儿可是你说的怕狐狸挠人,我就看你还怎么办吧。 过不多会,桌面传来一阵碗底挪动的噪音,荀锦尧移了移眼,果真见他面前出现了一只小碗。 他先是觉得乐呵,揉了把狐狸脑门儿,将狐狸放在桌旁让它自己从碗里舔药,再一想,这一遭下来,娄念心里郁闷上了,怕是还得跟他赌小脾气,不免又有些无奈与为难。 他思考一下,俩人之间,他素来都是能让就让着了,正要说两句话缓解安慰,突然看娄念手里那只小碗像是有那么点……不对劲? 越看越觉得奇怪…… 荀锦尧拧着眉头看了会,蓦地一个机灵,忙拍了下桌子惊呼道:“停!那是喂狐狸的,不是喂你的!!!” 第140章 好一个骗身 喂谁的??? 娄念方才还寻思他怎就一不小心把自己绕进了圈儿里头,跟荀锦尧僵持一会不得不服输,心里正纳闷,眼也没仔细看,一个分心就拿错了碗。 这会药都进嘴里了,听见荀锦尧这声惊呼,他眼眸微微睁大,手腕跟着一个哆嗦,碗往桌上一放就捂嘴猛烈咳嗽起来,看上去呛得不轻,眼尾都泛起了红。 ……倒大霉了这回。 荀锦尧抽了抽嘴角,往那碗里望了眼,里头的汤药已少了将近一半……娄念喝药素来是这样的,要不喝就不喝,要喝就一口闷,生怕舌尖多尝了点儿苦味似的,喝得贼快。 真的是没眼看啊……荀锦尧阖目扶了扶额,心中默念你也长长心吧,这可真怪不得我。 狐狸的药碗是娄念强夺去的,也是他自己二选一选了个错的推回来的,推完了还没能第一时间发觉哪儿出了问题,直接仰脖喝了,总不能怪是荀锦尧没给他盯着。 看娄念抹着嘴,表情一言难尽的模样,荀锦尧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那什么,狐狸和人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就算是医狐狸的,也都是为了治烧热,人喝了不会有什么大碍,你就当那碗跟从前的一样,嗯……” 他想了想,又道:“也不一样,这个没糊,更好了不是吗哈哈?”话落他还干巴巴笑了两声缓解气氛。 真的是有点尴尬诶!说实在的,别管喂谁的药,都是用名贵草药配出来的方子,喝下去自不会有什么害处,运气好的话,不良反应可能也不会有。 可是,最难过的永远是心理那关。呃……这玩意就像是,喂灵宠的饲料倒错了盘子,再给他端上来当饭一样,有点儿离谱。 而现在,就算知道喝错了,狐狸都从他碗里伸舌头舔好几口了,他总不能要回去接着喝。 荀锦尧觉着哭笑不得,摸了摸下巴,突然意识到,如果刚才没打断他,让他那么一口气闷着喝完了,好像也挺好的——起码他自己不知道,现在就没那么强烈的反应,心里也不会承受那么大的折磨。 正想着,身前忽然传来“啪叽”一声响。 荀锦尧微微一怔,目光继而下移,原是狐狸脑袋一歪趴倒在了桌面,两个耳朵耷拉着垂在脑瓜边儿上,好像是……昏过去了? 荀锦尧有点懵,跟娄念对视一眼,不确定道:“是不是你的那份药效太强?” 真要这样岂不是坏事了?这狐狸是九尾妖狐族的幼崽,梁弘毅又让他代替整个飞鸿宗好好看顾,结果他倒好,他给人家越养病得越狠——真要命。 第209章 荀锦尧瞧了眼对面默不作声的罪魁祸首,顿觉脑瓜子生疼,随便抓了两下头发,正要说他出去一趟,看看梁弘毅可有法子,突觉那狐狸在他怀里拱动两下。 荀锦尧一个振奋,忙低头去看:“等会,它动了!” 娄念移开眼吐了口气:“它动了,阿念要不动了。” 这是自认倒霉了? 他偏着脸,荀锦尧看不见他眼里情绪,也不知再怎么跟他说,无奈摇头,落低了视线,注意力重新放回狐狸身上。 狐狸确实是动了,只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荀锦尧就微微蹙了眉毛:“我怎么觉着……它不太对劲?” 狐狸起初似有点儿发抖,这会却开始有了抽搐的迹象,眼珠子发直模样痛苦,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呻吟,在他怀里不住乱扭一会,竟是口吐白沫又昏了过去。 荀锦尧骤然一惊:“它对你的药过敏还是怎么回事?” 娄念没说话,手指从汤药里点了两下,浸水的指尖在烛光下浮着一层光亮。 他眯眼看了会才轻声道:“怎么回事呢?阿念虽害怕被狐狸爪子挠,却不稀得趁煎药的时候给它下毒。” “……没说怀疑你,我带它看看去。” 这是真耽误不得,荀锦尧往后踢了椅子,抱着狐狸往屋外走。 下午阳光还算灿烂,到了晚上外头却有点阴天,风也凛冽不少,仰头一望连个星星都瞅不见,灯笼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片。 除却他自己行走的动静,周边静谧一片,丁点儿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楚。 湍湍水流声传至耳畔,荀锦尧心知是走近了飞鸿宗后山与前山之间间隔的一条河流。他稍稍放慢脚步,实际他也不知梁弘毅住哪儿,但想来,只要走去前山,碰见一两个弟子问一问路还是可以的。 这时忽听前方传来人声动静,不知是个什么阵仗,先观察情况为好。 荀锦尧当机立断,往路旁草丛一绕,自发敛了灵力气息,身形躲得严严实实。接下来,就看这群人中有无实力超群者,或是有没有专门探查修者气息的打算。 他把狐狸的热乎身子往前襟一塞只冒对耳朵尖儿,摸它的脑袋心道乖狐狸你可别醒来乱叫喊,一面探头往茂密草丛外张望。 事实证明他躲对了,也就他刚从草丛里冒一双眼睛,听人带着玩笑的语气道:“那荀锦尧出得来后山,怕不会早听着风声一个人趁夜跑了吧?” 荀锦尧:? “指不定呢?魔界若要救苍焰魔尊,保管饶不了他这害人精,假使他心里犯怂,跑了也算不得怪事儿。” 有人一咂嘴:“你这一说,就算他在山上,我也想把他丢出去给那群魔修得了,反正这家伙也不像好人,净干些背后捅刀的事儿,保不齐哪天回头把咱们也阴一把,给他留山上护着他小命干嘛呢?” 有人笑道:“这若丢出去了,魔界的人不得抢着把他腿打断,敲晕了扔九幽深渊里头?” “说是这么个说法,可再怎么还不得看他苍焰魔尊的脸色?” 有人悄下声贼兮兮地道:“我听几个弟子讲啊……昨个后山宅院出了点事情,苍焰魔尊见势不妙,还趴他耳朵边儿上跟他求饶呢,哎呀那模样亲得哟——” “怕是个余情未了呢!”有人拍手道,“我瞧这苍焰魔尊也是个傻子,那荀锦尧我认得,嘴能编会讲得很,不把他苍焰魔尊耍得美滋滋的,只知道围着他团团转?” “哎你真别说,苍焰魔尊长了张精致的脸盘子,瞅着也像好哄好骗的模样,这不是识人不清,被人骗身便罢,如今还落到这地步。” “……” 几人唏嘘声一片,荀锦尧在草丛后头听得直皱眉。 咋的还骗身?虽然但是,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141章 阿尧,你又捏我! 听几人对话,荀锦尧直觉他出不出去都不是个事儿,正寻思这群人啥时候能走,忽听一人“嗯?”了声。 “你们快瞧瞧,”那人道,“宗主这是改了口信,叫咱们不必守这儿,直接去后山把他二人带出来!” 荀锦尧心里一动。 倘若他的猜测正确,魔界于今夜来援,煞罔势必借用娄念的视角,发觉他离开后很快能察觉宗外事变,又不能对宗内人明说他跑了,才下达这么一条指令催促。 荀锦尧目送几人远离身影,轻轻呼了口气,直起身拍了拍袖子上沾着的草叶,口中念叨:“这群人真过分,再是怎样,背后也不该这般幸灾乐祸……嗯嗯嗯???” 忽觉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他一个激灵,浑身寒毛直立,脑子里飞快想:完了,这是被谁抓着了?怎么办怎么解释,他若是方才直接出去还好,偏偏这么一躲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否则做什么鬼鬼祟祟地要躲? 要命,不光娄念,他今晚看着也倒霉得很…… 没办法,就当认栽了,他缓缓回过头去—— “诶嘿嘿……不好意思呀,我好像吓着你了。”一个身形娇小、面貌可爱的姑娘正站在他身后,讪讪而笑,挠了挠头。 荀锦尧一愣,更为诧异:“九尾妖狐族的……苏灵钰族长?” 他与娄念两年前曾有一面之缘的年轻狐狸族长。 “你这一说全称,叫我怪不好意思的,”苏灵钰唉声叹气道,“九尾妖狐族数百年来,怕是头一回有我这么个浑水摸鱼的族长。诶……” 第210章 她忽然朝前探了探头,眼里有一丝喜悦:“你怀里是我族的小崽儿?” “哦这个……” 荀锦尧想起自己出门的目的,这会小狐狸的长辈杵在跟前了,他更觉难为情,忙掏出小狐狸递过去,解释了一番缘由才道:“实在是对不住,我不曾想会出此变节,之后这狐狸的医治若哪儿用得着我出力,苏族长尽管提出,我必不会推脱。” “哎呀,不打紧,我先瞧瞧。” 都是狐狸,苏灵钰更了解本族的崽子,检查一遍说道:“我见它无什大碍,这么晃也不醒,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可你说它口吐白沫还抽搐……”她想了想,“我总觉着过了些,估计那药是有些问题?” 荀锦尧正想说没问题,他全程看着的,娄念一直喝着也不见异常,话到嘴边却觉得怪异。 他出来得太急没有仔细思考,按理来说,退烧的,多了些调理灵力的方子,无论如何,药性不可能太猛烈。再是喝错了,小狐狸也不该有这种反应才对…… 有哪里不对劲,那药……真的没问题吗?真的不是他先入为主以为那药用以治疗,就没有其他用处吗? “……” —— “二话不说被人蒙了眼睛,如今又被拐来不知何处,你知不知道,换个生人来做,我就要问他谋财还是害命了。” 娄念半倚身后木架,指了指覆目的一道白绫:“所以我能把这玩意取下来了么?” 朗如嗤道:“瞎扯,换个生人拐得走你?” 自打娄念身在飞鸿宗的消息公开之后,短短一两天时间,莫凌差人加强了宗外以及整个八达城内的守备。保险起见,魔界不曾差果果再来递过消息。可朗如却是个正常没走火入魔的修者,做足了准备,混入飞鸿宗没那么困难。 随手扒来的飞鸿宗道袍有些短小,朗如不大舒坦扯了扯衣领,才答道:“不能哦,我劝你不要乱碰,否则瞎了可怪不得我。” 娄念歪了歪头:“会瞎?真的吗?” 朗如耸肩:“哄你的,真说了我怕你会恶心到吐出来。” “你吊着我,我更难受。” 忽听“哐当”一声响,门外有人! 两人齐齐噤声。有人在屋外低声抱怨:“笨手笨脚!推个门也能把东西碰倒!” 不怪那修者笨拙,而是朗如进屋后在门口布下摆设,防备屋外人悄摸溜进来。 叫人进屋抓个正着可不好,情势紧张,朗如略一思考,拽着娄念小声道:“你跟我走,如非必要不得扯了你的白绫,遇事心里想想便是,万不可乱说话。” 哄小孩儿呢。娄念心道。 行走间有灰尘飘飞,角落里堆着损坏的法器,以及几卷零散卷轴,朗如拽他从旁疾速路过,穿行在排列整齐的木架子之间,最终提醒他:“腿抬一抬。” 他依言照做,脚底触到实物。 ……顶上还有一层? 轻声爬上楼后,朗如矮身往围栏的空隙里张望。 四个飞鸿宗的修者,一枚探灵符在空气中持续燃烧,不见化灰。 方才门前的动静太大,有人话音都懒得降低:“把你那把戏收一收罢,凭苍焰魔尊的修为,他若有心,累死你也探不出的。” 另一人不解释,只笃定道:“后山禁制只破了一重,人指定在这附近。” “……”看着是有备而来。 朗如轻手轻脚往后退,飞快扫了眼周边环境,回身对上娄念正要嘱咐,话到嘴边改了口:“我再说一遍,别乱碰你的白绫。” 娄念手从鬓边滑落,无辜小声道:“可它刚刚要掉了。” 朗如看了眼楼下,亦小声道:“掉了除外。” “你不讲理,我回去要跟孟大小姐告你状的。”娄念道,“就算嫌我眼珠子颜色招摇,我使个术法易容就是,非要蒙我眼睛做什么?” 眼看几个飞鸿宗修者愈来愈接近,朗如撵他往里头走,气音说道:“解释起来很麻烦,你只消知道煞罔在你身上动过手脚,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他都知道,眼睛蒙上,耳朵最好也堵上就行了。” “?”听上去是煞罔能做出来的事。 娄念微微拧眉,还要再问细节,朗如把他往前一推:“又给你找了个木架子,躲着,记得我刚刚警告过的话,实在没了办法,我去与他们周旋。” 此言非虚,朗如身上不仅有飞鸿宗修者的道袍,还有块顺带扒来的弟子腰牌,或许能蒙骗过关也说不定。 不出多会,底下的飞鸿宗修者果真要往楼上走。 娄念两眼被蒙得严实,与当年他护目随便蒙的薄纱不同,这回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闭着眼睛,听朗如回到底下与几人谈话,心中则在思索:煞罔一介阴人,做出何等低劣下三滥的事情都不奇怪,可他到底做了什么?如要回避,需得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某种独特的监测术法还是别的?也不对,我被关着十来天,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怎得阿如会知道这事情? 忽地,他耳朵微微一动。 身后有动静,很微弱,一个走神便会当风声忽略,然而他目不能视,听觉更佳,闻声立时判定——背后有人,还在向他的位置靠近! 朗如还在楼下,这人会是谁?难道飞鸿宗修者并不相信朗如措辞,四人中分出来一人,趁他一时走神上了二楼搜查? 第211章 他心有所想不出声,手从背后摸索木架边楞,悄无声息在其后挪动。 听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总怀疑这人不像是无意接近,可若不是无意之举……必然免不得一场交战。 他正这般想,又觉有些奇怪。 凭他现在的状态,对上飞鸿宗有几分实力的修者未必有胜机。这人锁定了他的位置,哪怕有所顾忌没对他动手,也该喊楼下几人来帮忙才对。 ……到底怎么回事? 他思考间,那人已走至他身侧两步远外的地方。 都这样了还不攻击也不说话?他内心底隐约觉得不对劲,当下看不见东西,独身遇事,必抢占先机,他来不及多想,凭直觉起手要打。 ——我就不信你还不交代来意! 可奇也怪哉,这人竟又反其道而行之,迎着他这一下不攻也不防,听着像是躲闪了一下,接着就没了任何动静,感觉像是站在原地不动,瞅着他为难下一步动作一般。 “……”这什么阵仗? 只一个突然,那人似是想通透了,飞快伸手过来,竟然……捏了把他的脸颊!!! “?”娄念白绫下的眼睛愣愣眨了眨。 第142章 再舔舔 娄念闭着眼睛,没吭声。 捏他这么上手,且总喜欢捏他脸的,准是荀锦尧没跑了。 那手速度很快,捏一把,毫不留恋从他颊边收回,没有多余举动,见他好看顺手撩拨一把似的,好不轻佻。 他一抬手,将那只手的腕子捉个正着,眉心微蹙,轻声诘问道:“登徒子,轻薄于我还想一走了之,放你走了,你可是要去骚扰别家的本分儿郎?” 荀锦尧睨他,心道他蒙着俩眼说的哪门子瞎话?起初接近还要打架,这会没再反抗,明摆着识得来人,提着胆子又又又来碰瓷儿。 实际上,荀锦尧随手一捏等同是自报身份,不含任何私心,也不觉捏得哪儿不妥,心安理得受他一句指责,离近了见他面颊染着薄红,还捧他脸颊过来,额头抵额头试了温度。 娄念不躲,也懒得再装,微微笑着改口道:“方才多有误会,你捏得太疼,以这样的手法,当登徒子还不够格,我该说声抱歉才是。” “……”知道你没起烧,是我给捏红的行了吧? 荀锦尧默默松手,扯他往木架子后退了退,抬指点在他唇瓣,低声道:“以后给你负责好吧?别胡说了。” 荀锦尧往外望一眼,楼下,朗如还在与几位飞鸿宗修者瞎编乱扯,乍一听有几分逻辑道理,不知能否蒙混过关。 按理说荀锦尧不应在此处,来时他将小狐狸交给苏灵钰,得知九尾妖狐族于飞鸿宗处事效率并不满意,早想过亲自探查飞鸿宗内,遂同意与魔界相合作。 今夜算是借机行事,身为族长的苏灵钰前往后山一探。 可现如今,狐狸幼崽顺利找回,于情于理,九尾妖狐族不必再插手飞鸿宗与魔界之间纠纷。 事态紧急,苏灵钰未与他耽误时间,给他指了条路,随后才化了个轻便的原形,叼着小狐狸一同离去。 只不过,荀锦尧远远看那雪白色的狐狸背影,总觉着有些眼熟…… 忽觉指尖一热,沾染湿润。 荀锦尧条件反射动了手指,手底下那点唇珠被揉按得微微凹陷。他反应回神,没能在第一时间将手挪移,感知指尖暖热,莫名忆及与那两瓣嫣红缠绵相抵的美妙感触,棉絮一样的柔软,却带着湿润的潮热,像春潮里新采的花蜜酿成的酒液,煨得暖乎乎的,浅尝一口就能让人醉醺醺地沉浸其中,难以抽离思绪…… “再舔舔?” 娄念唇角勾着笑,轻而缓地问他。 荀锦尧指尖抖了抖,方觉自己没收手,既没有其他明显目的,被当是要再舔也不奇怪。 可他当真只是未来得及反应……怪不好意思的。跟昨日那般,好像被娄念用相同手段撩拨一次,偏偏还又傻乎乎上钩。 荀锦尧低着视线,手指在掌心抹了抹,抹完了拿指节敲娄念脑门,也放轻了声问他:“阿念怎么不老实啊?” 这话问的语气不像责备,更像拿人没了办法,自甘纵容的宠溺。娄念听来受用,开心了就能暂且不顾晚上用药与他闹的不快,循着声音凑过来,脑袋一矮,下巴枕在他肩头,有气无力地诉苦:“你挖苦我的,阿念什么都看不见,过来时不慎崴了脚,好疼……动一动就疼,又怎么会不老实呢?” 崴脚了?荀锦尧微微蹙眉。 他心中怎么想都要放在其次,正赶逃离的时候,娄念灵脉有损,眼睛蒙上便罢,若连腿脚也不便,旁人岂不是很容易就能让娄念伤上加伤? 想到这一茬,荀锦尧并未直说,只随口安慰道:“不妨事,外头打得火热,苏……阿如必然探查过出逃路线,你我一道跟着,能一路蒙混过去最好,实在情势危急,我背着你也有使剑破阵的余力。” 他话里短暂停顿,本想说的是苏灵钰。听闻苏灵钰曾借用本族秘术隐蔽自身行踪,在后山探索过路线,可他又一想,娄念不知九尾妖狐族在其中插手,解释起来麻烦便罢,另一方面,身在敌营,暂且不向娄念体内的煞罔残魂暴露他提前知晓事实的事情为好,否则必将牵连九尾妖狐族与谢宇斌。 想到谢宇斌……此人冷静理智亦有头脑,最重要的是切实帮过不少忙,因而荀锦尧待其印象并不算差。今日他一走,迷心镜势必不能拱手相让,不知谢宇斌之后又会如何。 第212章 这时娄念忽地问他:“你是如何过来找我的?” 此地已不是后山那座熟悉宅院,潜入飞鸿宗的,也仅有郎如一人而已。 对荀锦尧而言,这等同是回归他刚思考过的问题,并未直言,只道:“路上有痕迹,我一路摸索,并未来迟。” 表面听来无什问题,娄念在他肩头颔首,接受这个解释。 楼下,郎如与几位飞鸿宗修者交涉已有一段时间,差不多是时候得出结果。 郎如道:“若无意外,人应是向着东南……” “东南”二字还未说出口,操纵探灵符的修者表情一变,身前火焰熄灭,符纸倏地化灰,在空中连成一线射出,速度迅疾,可比箭矢拉满出弦!! “怎么回事?!”除却操控者,几人齐齐大惊。 眼看那线要破出窗外,却陡然急转了个方向,荀锦尧心神一凛,扒着木架边缘往身后一推,拉起娄念拔腿就跑:“那不是简单的探灵符,是冲你来的!” 探灵符不可怕,可怕的是探灵符将他二人存在暴露。 探灵符化成的箭矢从木架穿过,“轰隆”一声巨响炸得四分五裂,箭矢亦原地崩解碎裂。娄念闭眼听声,跑没两步撞着道坚实脊背,荀锦尧拽他手臂要往身上扛。他正欲出言,身前现出两道人形,飞鸿宗修者向他二人飞扑而来。 “快往宗门报信,找到目标两……不,三人!!” 第143章 阿尧,你不信我 朗如大喊:“他们报了信,别被绊着,先跑!” 若不快逃出去,必将陷入重重包围…… 探灵符燃烧的灰烬飘荡在空气里,身后两个修者穷追不舍,厉声质问他究竟心向正魔,荀锦尧却不应声,一路扫开足下杂物障碍,提剑奔逃,余光瞥了眼身侧:“你崴的哪只脚?” 方才他怀疑娄念如以往对伤处不走心,欲要上手背人,娄念没让,反而扯着他跑得飞快,步履轻盈,中途还听风躲了记暗箭,全然不似哪里伤着崴着。 “左脚,”娄念勾唇道,“阿念不好再多拖累哥哥,错了骨头,狠狠心崴回来便是。” “……是吗?” 实话说,荀锦尧不很信他的。 但这会,崴不崴不是重点,荀锦尧回身一道剑芒劈斩,与袭来的一道符咒相撞。那符咒顷刻爆出金光点点,凝成数股丝线向外蔓延。 结阵术。荀锦尧迅速判断,绝不能让修者把阵结成,否则两人受困其中,再要如何都是敌人的主场。 不远处是一扇半开半掩的窗,如果能从那里逃脱……荀锦尧往楼下去寻郎如位置,对方似是引另两个修者出门而去。他收回眼,不假思索,使了个归心五重,向身后地面击去。 两个修者甚至无需抵御,绕开锋芒,毫不示弱向二人袭来。荀锦尧注意带娄念躲闪,低声道:“你走我后面,但别离远。” “嗯。” 数股金线从身侧飞跃而过,一旦让它们严丝合缝拼接一同,二人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争分夺秒!修者默念咒诀,催使术法成型,忽地眼前金光一闪,又是向着地面,无数卷轴散架,碎片凌空乱舞。他隐约觉着不妙,几乎同一时刻,足下一阵震颤,地面晃荡不稳,二层……注定它的根基不够扎实稳固,塌了谁也跑不掉! 结阵术中断一瞬,修者着手应对,所有金线于空中静止,趁这瞬间,荀锦尧扑向窗前狠狠一击,墙壁破出大块空洞,他往下一望,揽身侧人腰际径直跃下。 娄念蓦地身体一空,人有点儿懵,随即才反应回神……跟两年前一样,荀锦尧带他往底下跳从不带提醒的。 结阵术使了一半收不回来,里头塌陷,另一人却紧跟着跳下,两枚袖箭直飞而来。 天色黑沉,躲闪其间,荀锦尧看见稍远处,草丛间星点火光熠熠,在他眼里逐渐放大……不,他稍作辨识,那不是单纯的火光,而是术法形成的光亮。 有埋伏,还不少,飞鸿宗的人反应好快!前后夹击,放在曾经,这种程度对娄念一人不在话下,可现如今…… “告诉他们,我们只是闲来无事出来瞎晃悠?”娄念问道。 荀锦尧:“大抵行不通。” 不远处,朗如引着两个修者挨近,不满意了:“那我怎么办,我不该来?” 混战之中,娄念闭着双目,耳边捕捉一道厉风,侧身躲闪:“哥俩感情好,宅院再多十人也住得下,你随我二人回去,有空一块儿玩玩牌九?” 朗如提长枪抵开一枚袖箭,没好气道:“那我可真是上赶着送了枚人头过来!” 忽而人群里传来一阵骚乱:“你打我作甚?!” “哎哎又来!” 内讧,还不止一个人? 娄念听声:“你带的人?” 朗如反问:“我上哪找这么多正道?” 荀锦尧朝人群观望少许,缓缓皱起眉来:“不对,这个是……” 一人从黑暗中走来,手持一支火折子,无甚起伏地道:“是幻术。” 这么多人中招,这人的幻术这样厉害?朗如低声问:“帮手?” 谢宇斌的出现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帮飞鸿宗抓捕三人,要么相反。很明显—— “算帮手吧。”荀锦尧顿了下,“与迷心镜关联。” 迷心镜在哪边,此人向着哪边,利益关系,是有所图。 第213章 另两人听懂了,娄念一个劲儿扯荀锦尧手臂,不让上前挨近。 荀锦尧瞅瞅他绷紧的唇,心说他这会倒是谨慎,情势紧迫着呢,谢宇斌其实没空赶现在取那枚并不好取的迷心镜碎片。 战场上,飞鸿宗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景象异常诡异。有娄念在场,暴露身份的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谢宇斌丢了手里火折子,点燃大片草坪:“再耗下去只能等宗外魔修来援,过于被动,随我走吧。” 三人张望张望,飞鸿宗修者中有清醒的想发起攻击,此地不可久留,只得跟谢宇斌一道进了个据说是煞罔要求布置的幻境之中。 “若非此幻境与宗外相连,你以为我如何出得去飞鸿宗?”谢宇斌带路,理所应当地问。 有些道理,他一个魔修,在正道地盘,想出个门儿得走走捷径。 娄念并不知晓荀锦尧与谢宇斌合作内情,因幻雾之城一事对他印象也差,一见他奔着荀锦尧体内迷心镜而来,顿时心生怀疑,扯着荀锦尧原地不动弹:“煞罔知晓你布下幻境,就不会在出口差人把守?” 这是怕谢宇斌假装善人,把三人往沟里带。 谢宇斌只看他一眼,继续前行,言简意赅道:“狡兔三窟。” 郎如前后看看两边人,坦诚道:“我不懂,但你们这样搞得我有点慌。” 实话实说,荀锦尧也为难,这谢宇斌是敌是友确实难说,可他拿迷心镜威胁过对方,对方当时上钩,类比之下,如今可信的概率也高。 “别太有敌意,跟着瞧瞧吧,谢宇斌执着于幻术,而非其他,只要有迷心镜在手,他并非不能信。”荀锦尧道,“再者局外人入不得幻境,就算不跟他走,去了外头,飞鸿宗修者一样难……” “他要你体内迷心镜。” 娄念截过他话,不很乐意道:“阿尧,你就是个傻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唯有煞罔与我有仇,他却将你视为目标,我为你着想,你却嫌我有敌意信他的!” 他也不降低声线,整个人气哼哼的。 荀锦尧头都大了,还要再跟他解释,谢宇斌在远处道:“幻境之内,道路随时会变,要走就快跟上。” 那没办法了,且走一步是一步,荀锦尧一抓脑袋,不管他的,硬是给他拖着往里头带,行走间甚至能感觉那道白绫下凉嗖嗖的眼刀子。 第144章 阿尧,你嫌我闹 不算茂密的树林,断枝枯叶下,地面有繁琐的线条痕迹,荀锦尧边走边打量:“这里用来做什么?” 总不能是煞罔见谢宇斌不好出门,才叫他布置这么个地方。 谢宇斌道:“煞罔夺舍不够彻底,躲避宗内视线,压制莫凌魂魄。” 荀锦尧若有所思点头。幻术完美绕开宗内人注意,谢宇斌因此知道太多,无怪会与他合作留一步退路。 谢宇斌脚步微顿:“同时,储物。” ?储什么物? 几人驻足原地,荀锦尧察觉何处不对,似有某种无形灵息自发扩散,透过树丛迎面扑来。 关于灵息,魔修阴沉压抑,寻常修者平静宁和,一般不会刻意外显,而这种无能加以限制同时拥有较强感染力的灵息,一般被认为是,高级妖兽的灵妖精华。 荀锦尧心里一动,拨开枝叶一瞧,先是望见了大片的空地,中央有一座石台,其上像是飘浮了个什么东西,金灿灿的,明显不是他的目标。仔细看看,大阵外沿每隔一段距离同样摆一方石台。他有些失望,继而问:“你可知寒天玉在何处?” 就算将娄念救走,碎骨刀诅咒未除,不能称是绝对的安全。此地储物,有一定可能,煞罔将寒天玉一并储存在幻境之中。 谢宇斌道:“你沿大阵外围走一圈,自己看看。” 有种“有没有,我说了你未必信”的感觉,怕在针对娄念方才那两句了。荀锦尧心中默叹,走去最近的石台检查。 朗如往另一侧,娄念看也看不见,抱手原地站了会,无事可做很是无趣,忽地灵机一动:“既说过此地是煞罔幻境,位置暴露,我蒙与不蒙大差不差,便不蒙了罢。” 荀锦尧刚看完两个石台上的灵妖精华,并非寒天玉,闻声想了想,还真是这个理:“你取了吧,蒙着本也不好看路。” 夜长梦多,位置既已暴露,有其他逃脱出口也得抓紧时间。他加快速度,中途险些踩上大阵边沿。 “碰到也无妨,此阵疑似由聚灵阵改造,不具有攻击性。”不远处,谢宇斌向他走来。 “聚灵阵?”荀锦尧有些意外。 若是聚灵阵,这些灵妖精华用来做什么?他将视线投向大阵中央飘浮半空的灿金事物。 谢宇斌走至荀锦尧身侧:“前两年,煞罔潜入妖族盗取高级灵妖精华,一般是不知名妖族,或是实力较为弱小的妖族,翻不起水花。具体用来做什么,我不知情。” 他说着,在荀锦尧脑后抬了下手。 荀锦尧注意他动作,多少提防于他,正要往旁侧避让,脑子里忽悠了一下子,动作迟滞,回过神时,他已将手收回,指间夹着一枚叶片,语气平淡:“沾着了。” “……多谢?”荀锦尧摸摸脑袋,隐约觉得哪儿不太对劲,还不待细想,一道白影气势汹汹冲过来,拎着他手臂就往后刺溜,差点儿给他带地上去。 “你干什么?” 第214章 ——荀锦尧正想问这一句呢,就听扯着他的娄念在身后语气不大好听,朝着谢宇斌发问。 娄念这会是真不开心了,要说前两天吧,他也跟荀锦尧闹不痛快,可再不痛快都是两个人的事情,夫夫吵架,打打哄哄,亲亲睡睡,总能内部消化,可要牵扯上外人,那必不能行。 方才他得了确认,刚上手把白绫扒下来,就看见眼前一幕,谢宇斌动作很是自然,最重要的是,荀锦尧根本不躲不闪! 谢宇斌是谁?那可是害他二人至此地步的罪魁祸首之一!从刚进幻境就是这样,荀锦尧傻不愣登的,总有点儿向着谢宇斌的意思……那他刚刚蒙着俩眼看不见东西的时候,这俩人还背着他干嘛了? 不对,再退回去想想,这十来天在后山宅院,他烧着或昏迷、荀锦尧又不在的时候,到底都去干、嘛、了!! 他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也不看谢宇斌,反过来瞪荀锦尧。 荀锦尧脑瓜子嗡嗡的,直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谢宇斌随手丢了那枚叶片:“如苍焰魔尊所见,随手取了个叶子,莫要见怪。” 丢完他就走了,留二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一会,荀锦尧想起进幻境之前,大概理清了头绪:“他过来是没有动手的意思,我知你可能信不过他……” “不是可能,是根本不!”娄念毫不客气,“你二人做什么那样亲昵?” 荀锦尧懵了会儿:“你管这叫亲昵?” 取个叶子,寻常一件小事,怎能跟亲昵扯上关系?荀锦尧不说虚的,以前他跟师弟妹躲猫猫,不小心挂一脑袋树枝子好几个人给他取呢,照这么说都叫亲昵了? 俩人相处总有互不理解的时候,他还是耐下性子:“你听我说,谢宇斌确实不算朋友,可在现在这种情况,他选择与我们为伍,便是从煞罔的行列除名。就算不从他个人角度,我也曾拿迷心镜威胁过他,想来他的可信度还是较高的,你莫要太冲动了。” “你威胁他了?”娄念眯起眼瞧他,半信半疑的,脑子里总晃过俩人方才短暂的接触与荀锦尧有心偏袒的措辞。 荀锦尧心有不可言说之顾忌,向身后不远睨了一眼,只简单道:“威胁了。” 他想了想,又语重心长道:“就算真看不过他,你千万别再对他明白着表露,否则我们人在他幻境里头,再要怎样不是全看他心情?” “你都想着了,你还跟他进来?”娄念不可思议瞪圆了眼。 “唉我不是这意思……”荀锦尧头又疼起来,“我只是尽一切可能让你别闹。” “你因为他嫌我闹!!”娄念气鼓鼓的,话落一抿嘴,撒开手也溜了。 “……” 荀锦尧无言。其实吧,他惯会推己及人,好歹处了这么久了,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娄念,可再是耐心十足脾气好,连着在小事上发作多了,也得嫌娄念小毛病不断,幼幼稚稚的,动不动与他闹。 再说了,娄念的小脾气素来这般,翻脸快,好不好哄全看心情,搞不好还得寒碜他,他也心力交瘁呢,搁着这会可没法儿解决,先检查完石台,跑出去再说罢。 第145章 我护着你 另一边,娄念退一步越想越气,背着俩手,越走离荀锦尧越远,忽地视野一亮,从余光里看见一枚灿金色的、像是羽毛的事物漂浮在半空当中,距离很是接近。 他盯着瞧一会,莫名伸出手来—— 谢宇斌扫眼一望,正好看见他伸手,眉心一跳,忙呼道:“别碰那个!” “……啊?” 娄念已经把那东西拿在手里了,听他这一喊,看看他,又看看手里东西,也不知是哪儿不能碰。 “怎么?”他茫然。 另两人听着动静也走上前来,朗如奇道:“你给什么东西拿走了?” 荀锦尧没多问,见娄念睨过来一眼没啥好情绪,扯扯嘴角,从他手心掏出那东西转着看了看,蹙眉道:“羽毛?” 他手里的东西光彩夺目,色泽绚丽,长约几寸,入手有些奇妙的温热,正是一枚较长的羽毛没错。 这时谢宇斌也走近过来,黑暗之中,荀锦尧看不太清他的面容,但总觉着他眼神有点儿怪,像是个见了鬼的表情……此人素来平淡,还真是头一回流露这种情绪。 “这是什么?”荀锦尧将羽毛递还娄念。 “不知道。煞罔的藏品,你二人先收着,定有几分价值。”谢宇斌很快恢复一派的平静,“既是查过一遍,别耽误时间,先走。” 他没有解释不能碰的原因,三人一个懒得问,一个知道问也问不出,一个没好问,就这么从此地离开。 可惜,寒天玉并不在这儿。 紧赶慢赶,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几人即将抵达幻境出口,看似无止境的道路前方,空气中有波纹晃动,景象变化,显出大片的山石壁,透过其中能模糊听见两界交战的动静。 谢宇斌相当自觉,走在最前:“建立在飞鸿宗的幻境,只是变了个出口,别指望能通到八达城外。你们魔界不可能没有帮手吧?” 都上门来救人了,自然是有的。朗如道:“得看运气,不知这边我们的人有多少,亦或者都是谁。” 魔界此行掏了老本儿,除却血影领主一行不肯搭手的与部分不想管事的散修,诸如江萍领主等人都攻上飞鸿宗门口,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215章 甫一迈出幻境,朗如拦在前头飞速掠一眼:“西南幽娥领主……有机会!” 荀锦尧视线锁定一点,眉目紧锁:“不,也不简单……”他忽地跃出,提剑拦下一记斩击,迎着两剑相抵的气浪微微眯眼。 “梁弘毅……” 好巧不巧,正是梁弘毅。这梁弘毅本还与魔修搏斗,察觉一侧来人,转脸见着是他,判断出了状况后也不管原先对手,剑一甩就向他精准劈来。 梁弘毅冷笑:“你个蠢货,我就知你靠不住!” 大陆两大上流宗门的大师兄,实力没一个掺水的,随便挑一个出来,甚至可比部分中小宗门的宗主长老。最重要的是,这儿不止梁弘毅一个人。 荀锦尧一面招架,心中暗啧,梁弘毅可不是好对付的,被他缠着绝不是好事。余光见朗如护着娄念,他赶空隙里拿眼神问谢宇斌可愿再施援手。 奇也怪哉,谢宇斌竟也盯着他的位置,接受他眼神后简短道:“大型幻术。” 不难懂,短时间以内不好再用二次的意思。 荀锦尧领会了,正要再对付梁弘毅,忽觉不对,身后“嗖”地飞来一记小石子儿,他一躲闪便向着梁弘毅直飞而去。 还能这样呢?他趁梁弘毅接招,扭头去看。娄念在他身后不远,不知何时攒了把小石子儿,边跟人打斗躲闪,边一错不错地瞪他,眼神冰冷:“你刚刚,问的谁?” “???”真服了,啥时候了还跟他来这一套! 荀锦尧一个头赛三个大,还得喊他:“你老实点儿别乱用灵力!!” 他刚喊完,娄念像是更生气了,还倔上了,一把苍灰火焰冒出来给正对的修者打出老远,几个修者离得近,见这场面吓得连连惊呼。 梁弘毅也愣了:“他不是断了灵脉?怎么敢的?” 荀锦尧亦看得一阵心惊:“你作甚?” 娄念冷眼看他,火光照亮半边脸颊:“拼一把,先逃了,回去治。” 感情他空有修为用不得,憋屈呢是吧?荀锦尧也不顾梁弘毅紧逼,三两步跳过去到他身侧,被他激得有点躁:“你乱用试试?再用一下,我打晕你也得给你老实拎出去!” 娄念面上一怔,垂眼看他,抿唇低低道:“你凶我。” 眼看他过来,娄念身边有人护着,梁弘毅便被朗如接了去。荀锦尧提防周围,附近修者似被娄念那一下吓着了,暂时未接近。 “你该的。”他没好气道。 平素里娄念怎样他都可以惯着,今晚连环发作他也可以包容理解,可这会都上战场了,娄念还跟他闹什么小脾气?不对,闹小脾气就算了,还拿自身性命吓唬他是吧? 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荀锦尧横剑身前,沉声道:“一个个的,看他断了灵脉好欺负是吧?有本事都过来试试?” 一群修者围在不远处,也不知受的谁的震慑,当真在原地踟躇未动。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娄念附在他耳边,小小声地问他:“都过来了,阿尧护得住我吗?” 那指定……护不住哈哈。 荀锦尧道:“……你既知道,就不要煞风景。” 忽有一道破空声响,黑暗中一枚回旋镖打着转儿袭来,众正道修者纷纷起手应对,随之是一道女声欢笑:“尊主二人私情蜜语不容后置,不若先走一步,此地便交由我与闭月领主二人罢!” “……” 幽娥领主此话一出,手底下魔修打斗之间齐声应和,可另一边儿,别说正道修者了,就连荀锦尧也有点儿呆滞。 他与幽娥领主打过一次交道,知这幽娥领主素来率直开放,却不料会当众说这档子话。他脸一红,掩饰着轻咳一声,正要做出回应,蓦地眼前一花,克制着闭了闭眼。 娄念站得近,注意着了:“怎么?” 荀锦尧没应声。他疑惑偏了偏脑袋,正要再问。 锵啷—— 忽有一声剑鸣荡响两山之间,血花迸溅当场。 第146章 ……你哄我的 那一剑太过突然,方向来自于—— 朗如听声猛然转头!视线聚焦那一瞬他心神巨震,惊愕立在原地:“你怎么……” 鲜艳的红玷污大片的雪白,沿着尖锐的剑锋,滴答滴答流落在地。 荀锦尧未抬头,长剑捅穿娄念的胸膛。 变故突生,没有一个人是反应回神的。就连娄念自己也没有想过,上一秒还拦在身前死死护着他的人,会将剑锋调转,刺入他的胸膛。 他面上有那么一丝的怔怔然,凭他的反应速度,他能看清荀锦尧运剑的每一秒动作,可是,他从来没有设想过那一剑是向着自己来的。 正如从前的荀锦尧不与他设防,他待荀锦尧,亦如是。 他愣愣的,未能立刻接受现实的表情有点儿傻,指尖发颤,想要去触碰暴露在空气里的剑锋:“你……?” 结心印暗中起效,两人嘴角同时涌出一挂鲜血。荀锦尧仰起脸来,仿佛未受疼痛影响,神情一如寻常的自然。 “是蓄谋已久,”他清润温和的嗓音说出冰冷残酷的话语,“无论飞鸿宗软禁,还是那些退烧药。我以为你能猜到,没想到……你信了我这么久。” 那双绯色的眼眸在他眼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那你是真的……” “怨恨,嫌隙,抛弃,背离……”荀锦尧一条条细数,“有些东西没那么难说出口,你不说,我也会帮你。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来报复我,我失去一切,没有理由不恨你,所以我才会把你送来飞鸿宗。” 第216章 “第二次亲耳听到,信了吗?” 娄念脸色一瞬煞白,眼圈却红了:“你就这样轻易说得出……” ——就这样轻易说得出这些话,分毫不动摇,分毫不内疚,分毫不觉它们带着尖锐的硬刺,割不破他的嘴,只能一刀一刀割碎自己的心!! 难怪会嫌他闹,难怪会自由出得了飞鸿宗的后山,又难怪会与谢宇斌来往亲密…… 一切早就有迹可循,不过是你不敢承认! 是蓄谋已久…… 是你该的。 剑锋猛地抽出,泼洒大片鲜血。他张了张口,深吸一口气,嗓音微颤,涩着声。 “你哄我的……” “两年后的所有,都是你哄我的。” —— 好模糊。 荀锦尧眨了眨眼,好像有一层浓雾蒙在他的眼前。世界是模糊的,唯有眼前人是清晰的。娄念与他笑盈盈地说:“阿尧,找到你啦!” 他的记忆好像还停留在不久的之前,懵懵的,问道:“不是我来找的你?你怎得……不蒙眼了?” “蒙的。”娄念歪头想了想,“可是阿念想看看你。” 荀锦尧笑,抬手揉他脑袋:“看也看过了,蒙回去安点儿心。” “不蒙了。”娄念拒绝着,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雪白的轻纱,从天而降,盖在他的头顶,将两人严严实实罩在其中。 他单手撑起两人间那段白纱,笑容得意:“我看不见,这样就没人知道我们在哪儿了,聪明吧?” “不聪明,”荀锦尧无奈,“路都看不着了。” “无妨,我们乱走,带着你的剑,一块走天涯海角去。” 荀锦尧微怔,脑子里一个恍惚,忽地想起来了,两年前……他像是与娄念说过差不多的话,如今便能兑现,他不由失笑:“也好,那便走罢。” 可他走出两步,身后人并未跟上。他不解,一个转头,手里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剑柄,那双水光盈盈的眼眸哀切地看他,在他难以置信松了剑柄、连连后退那一瞬,对方动了动唇,嗓音颤抖。 “你哄我的。”他听见娄念说。 ……我哄你的? 短短四字,痛彻心扉,如惊雷炸耳,震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荀锦尧表情僵住,骨髓里骤然迸发出森寒冷意,密密匝匝地向着他的四肢,他的血脉,他的心脏汹涌而猛烈地攀附而去! 他脑中剧痛,呼吸急促,“咔嚓”一声巨响,模糊的世界破碎在他眼前。 你哄我的…… 哄我的…… 哄我…… 两年后的所有、一切,统统不复存在,全都是你哄我的!!! ——!! 荀锦尧霍然睁眼,猛地坐直身来,大口大口喘着凉气,喉咙气管干涩生疼也浑然不觉。 梦中锵然剑鸣与破碎声响叠加一同震耳欲聋,直到醒来仍在耳边回荡,荀锦尧头脑嗡嗡作响,一阵眩晕,他却不管不顾,深呼吸两口,一把扼住身旁人的咽喉:“你……!!” “失败了?”谢宇斌不退缩,扬了扬眉梢,“你对精神类……无论幻术还是其他术法,抗性果真是高。” 荀锦尧不想问谢宇斌又做了什么,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也什么都明白了。 两日之前,傀儡蛊种下第十日,他带着刚凝成不多久的剑意前去威胁谢宇斌。当晚,傀儡蛊如期发作,诡异痛苦的折磨害他当场晕厥,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那道能在他意识昏迷中杀他性命的剑意抹消。 而在那之后,姑且不论有无做这种需得背着人的事情的机会,就算有,他用将近十日蕴养并加以暗示的剑意,哪怕有经验积累,不可能用两日时间重塑出来。 ——那道剑意犹如昙花一现,仅仅存在短短几个时辰而已。 与谢宇斌进幻境不过是一场赌博,他在赌,赌谢宇斌是否察觉他将剑意抹消,直到谢宇斌在他脑后探那一把……他虽警惕,却因对方暴露身份后别无退路、只能选择魔界依存,抱持侥幸之心。 或者说,就算不侥幸,他也没有退路。他再没有其他手段应对谢宇斌的傀儡蛊,一旦对方察觉,结果就是注定的。 他又想,幻境外飞鸿宗修者埋伏重重,交手不过一盏茶时间,险象环生,难以顺利脱逃。那非他所愿,若在这幻境里把娄念好好送出去,其他的都能再说再议。 结果送是送出去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谢宇斌直接操控傀儡蛊,让他反手捅了娄念一剑! “谢宇斌……” 荀锦尧心中怒火丛生,扼住谢宇斌脖颈的那手施加力道:“你想让他于我彻底死心,这样便能方便你获取迷心镜,是也不是?!” 第147章 拒不配合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谢宇斌淡淡道:“荀锦尧,我再说一次,你为情所绊,否则赢的未必是我。随我入幻危机暗藏,苍焰魔尊清楚,你比他更清楚。你有一言说的不差,那是我的幻境,想做什么全看我心意。多日前你稳居上风,却在关键时刻往火坑里跳……你觉得,傀儡蛊创始人知不知道蛊毒成熟招致副作用?” 荀锦尧:“……” 谢宇斌看他一眼,拂去颈前力道渐松的手:“你不打算赌博,你想怎样,猜都不用猜。胜利在望,我便断你退路,续我前路。至于那位,他怎么想是你二人间的事情,与我无关。” 第217章 “就算你不那么做,我未必会不配合你。”荀锦尧闭了闭眼,“不巧,你对我没有绝对的信任,正如我对你一般。” “应该的。”谢宇斌道,“到这一步,我未打破合约,你要救的苍焰魔尊我也帮你了。取出迷心镜,回去与他解释清楚,一切皆大欢喜不是吗?” 沉默片刻,荀锦尧道:“你与我算一类人,可你冷酷无情,步步为营把路划清,无人能在其中做出阻碍,也因此你不够了解人心,有些东西你不懂。” “或许你比我了解,但眼下没什么用。”谢宇斌手腕一动。 荀锦尧目光微凝:“你拿针做什么?” 银针尖端在黑暗里闪着晶莹的光,谢宇斌将其在手背抹了抹:“非把刀架你脖子上才算威胁?我要的东西,你还未给我。” “……方才你没试过?” “没来得及。”谢宇斌道,“本想借幻术诱导,帮你把记忆改改,可惜了,没能成。” 难怪那梦境没头没尾,若真让他用幻术编了个假的记忆……荀锦尧蹙眉:“我警告你别再有二次。” 谢宇斌道:“没用的事情,为什么要做第二次?” 荀锦尧看了会银针,寻寻常常一件物品,没有何处不对:“我实话告诉你,在幻境中我便下定决心,无论我需不需要迷心镜,只要你肯帮忙,我尽一切努力也会将其取出。我只想……想救的人去救,想做的事去做,该偿的账也会偿,你却利用傀儡蛊,行了好事又作恶。” 他抬起眼:“我不会配合你。” “那又如何?如今你没资格,除非你与迷心镜同归于尽。”谢宇斌一派淡定,捻着银针要往他颈侧扎。 架势摆明了,不配合就慢慢动手。荀锦尧暗啧一声翻身躲闪,单手按在自己躺过的巨石边儿。 他左右打量,立时皱眉:“你带我来的什么地方?” 这地方没门没窗,昏暗无光,角落堆着碎石,连屋子都不算,顶多算个勉强能住人的洞穴。 “别问,结界术成,你出不去,消停吧。” 谢宇斌不急着逮他,反手将银针刺入地表,整个山洞银光耀耀:“趁你昏迷,我将准备做足。实话告诉你,留着迷心镜对你没有好处,凶兽灵妖精华,又牵连识海,就算你有底牌,你早晚会为此付出代价。” 荀锦尧不敢苟同,看向身下地面:“我昏了多久?” 地面阵法瞅着蛮复杂的,绝非一两个时辰能以完工。 谢宇斌简单道:“使了些手段,两日。” “……”真就是换了个地儿软禁。 荀锦尧大致观察一遍,定下心神:“当初你问我可曾动过迷心镜,我明确告诉过你,动了,试过了,你取不出的东西,我也取不出。” “未必。”谢宇斌无动于衷,持着银针向他接近,“我想过办法,不试一试便不会甘心。” 这人也忒执拗。荀锦尧还要再躲,蓦地身体一僵,手脚半点动弹不得,眼睁睁见银针针尖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傀儡蛊在你身上作用时间不长,不是毫无作用。”谢宇斌道,“凝神,自己用灵识接触识海,方便你也方便我。” 银针刺入脖颈。 荀锦尧眼前发花,欲要将他头脑撕裂的痛楚炸裂开来,他几欲发狂,下意识想用手捂住头部,这才领会到谢宇斌让他自己接触识海的目的——他做了就是自己配合,反之他不做,阵法与那根银针便会协助谢宇斌强行侵入他的识海! 他拼了命想坚持,他调用所有灵力与灵识抵抗,可他头痛欲裂,双目被白光刺得生疼,又蓦地陷入黑暗……漫长的折磨持续了多久他不知道,最终那些感受如潮水一般从他身上褪去,仿佛五感一并丧失。 他再度睁眼,视野前方是大片的灿金。一阵刺耳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粗糙的地面拖动,又好像有某种坚硬物品在被狠狠搅拌。 他的耳膜几乎要被震碎,头脑眩晕感传来,转瞬间一道黑光冲至他面前,他睁大双眼—— 谢宇斌猝然拔了银针! 荀锦尧只觉身体一空,冷不丁从识海脱出,不受控制瘫倒在巨石石面。头脑之中嗡嗡作响,他无暇顾及,抹了把额头冷汗就直起身:“你……” 谢宇斌缓缓看向他,表情没变:“识海乱成这样,你却没出事?” 荀锦尧没吭声。自从迷心镜进了识海,他的识海一直乱七八糟,说白了是疑似归心十重得来的金光与迷心镜成天打架,他自己灵识进去瞅瞅都得小心翼翼。但诡异的是,这俩好像一直打平手,从未对他造成表面上的影响。 “与你无关。”他撑着额头费力站起身,“擅闯识海……谢宇斌,你是太低估我,还是太放心我?你刚才,遭反噬了吧?” 谢宇斌抹了抹嘴角血丝,亦摇摇晃晃站起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又要用傀儡蛊! 这东西就是枚定时炸弹,荀锦尧来不及召剑,忽地想起识海中遭遇。 他不大懂得精神类术法,但根据经验,只要他的识海受到侵袭,那俩玩意儿铁定会一致对外,而那个时候,他的识海会爆发出可怕的自我保护能力与反抗能力……凭他对幻术的抗性与归心十重的加持,或许那个时候的傀儡蛊控制不住他。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得跟你拼了!他并起两指,毅然点在自己太阳穴一侧。 第218章 谢宇斌眉目微凝,躲避剑锋突刺。两道金光飞来,“轰隆”闷响声中,洞中碎石迸溅,成块成块从顶上往下掉。 头脑传来的痛苦刺激全身神经,荀锦尧紧咬牙关,单手持剑撑在地面,眼前乱石扑簌而落,他长吸一口气,绷起全身神经,运剑一斩。 “你自求多福!” 第148章 找到了,阿尧 整个洞穴坍塌崩溃,荀锦尧不拖泥带水,运起灵力御剑就跑。 傀儡蛊可不是结心印,想当年,巫毒大师敢在四通城地底坐等噬魂恶鬼归来……这东西根本没有距离限制! 只要谢宇斌坚持与他对抗,他就不能停止针对识海的冲击,他的心脏扑通直跳,头脑时不时一阵针扎刺痛,只怕再多坚持一会,孰胜孰负又未可知…… 这样下去不行。 他当机立断,直接降落在近处树林。 傀儡蛊在身,他就有一个把柄在谢宇斌手里,就算这次能逃过去,下次也未必……必须想办法把傀儡蛊解决! 按理说,中蛊者无能取出傀儡蛊,原因有二,一在幻术毒素刺激大脑,大脑受到干扰,根本取不出来,甚至会造成自以为取出来,实际并没有的假象。同时,幻术类蛊虫本就如迷心镜一般虚无缥缈,若不懂得幻术,连它的位置都未必能找到。 但今时不同往日,危险与机遇并存,逃脱过程凶险,却能予他启发。若能运用方才原理……不多犹豫,荀锦尧立刻着手做准备。 对于迷心镜,无论居于哪方面考虑,短期以内,荀锦尧再不会将迷心镜拱手让出。这枚碎片在他体内多日,他凝聚那道杀人剑意,不耽误对迷心镜接触了解,多少能加以利用,否则谢宇斌侵入他识海未必会受术法反噬。 他强忍头疼,以灵识接触识海。果然,在迷心镜与那道金光同时作用下,他顺利找寻傀儡蛊位置,将其抹杀。 他不曾主动告知,谢宇斌定也未想到他藏着这么手底牌。如此,便不必担心自己随时遭受控制。 歇息片刻,他头脑重拾清醒,力气逐渐涌回身体,掀眼望向远处天际。 傍晚了……他盯着那片赤红天际瞧了一会,神识有些恍惚。 不知身在何处,先打探清楚再做下一步打算。他对面容稍作伪装,跟随人流入了附近城内。 听周围人说话的调调,这儿八成仍属于大陆中部、飞鸿宗的管区以内。谢宇斌胆子不小,竟直接带他在附近落脚。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并非全无道理。 荀锦尧边走边观察。城内外守备过于森严,不像近两年该有阵仗,反像……两界打正凶那会的防备举措? 他心情微妙。不计他捅娄念那一剑,飞鸿宗软禁魔界尊主,魔界率人砸场子救人,哪一条都不像要和平相处。水滴久了石会穿,经年累月,不够稳固的信任亦会瓦解。自此以后双方彻底撕破脸,绝非不可能。 “喂!隔老远我就……” 肩头被人重重一拍,荀锦尧懵神儿,回过头去,拍他那人面上一愣改了口:“啊,不好意思认错了。” 一个飞鸿宗弟子警惕近前:“大师兄,怎么回事?” 梁弘毅面色不改:“无事,误以为姓荀的自投罗网。” 荀锦尧:“…………”倒霉,随便跑个地方,都能撞上不那么友好的熟人。 “你一个修者,哪儿来的?”梁弘毅随口盘问。 荀锦尧一个正修,外表做好伪装,跑正道地盘不怕人怀疑,熟料城中这副阵仗,现在看来有点像在排查可疑人物。听梁弘毅那句自投罗网,不会是找他吧…… 他压着声线,信口胡诌:“家在眠城,一介散修,路过此地看望友人。” “哦,是个散修……”梁弘毅若有所思盯他一会,眯起眼眸,“按规矩,外地的跟我过来。” 荀锦尧面上不动,未免引起怀疑,先跟上前方人步伐:“在下闭关已有半年之久,近日出关,却不知城中戒备为何?” 梁弘毅看他一眼:“散修的消息这样不灵通?” “……”知道就不问了。 还是那飞鸿宗弟子看眼色道:“你一散修,孤立无援,保不齐要为情报缺失付出惨痛代价,此事我宗也有一定责任,我便代宗门好心告知于你。” “多谢。” 飞鸿宗弟子道:“想来道友再是消息不灵,来路上也该听说两界几日前于飞鸿宗山门开战,苍焰魔尊遭人背叛,飞鸿宗主则在暴露真实身份后杀出重围、回归魔界与血影领主抱团?” 娄念遭的谁背叛自不必说,可……飞鸿宗主身份暴露?!荀锦尧震惊,好容易消化耳边消息,强压惊诧道:“敢问道友,那位身份是如何暴露的?” 谈及自家宗门,弟子表情并不好看,带着点儿愁虑:“得亏流云城大当家赶到及时。据说,当时宗内莫名现出一块不属于宗门的布置,其中许多东西遭到破坏,也不知用来做什么。可这时,大当家随行的一位……据说是万事通的存在,进去走走之后,将那地方用独到手段向在场众人展现用处,那明显是……唉!” 他摇摇头,艰涩道:“那是用于固魂与压制魂魄的阵法,流云城结合线索证据,发现前任煞罔魔尊阴谋,对我宗来说,算得极大打击,让道友见笑。” 荀锦尧看了眼梁弘毅。同为宗门大师兄,梁弘毅心里想什么他清楚,见梁弘毅面上不显分毫,又问:“流云城大当家缘何前往?” 第219章 “是为九尾妖狐族与寒天玉,”飞鸿宗弟子道,“道友半年前闭关,自该知晓九尾妖狐族前任族长逝世之后与流云城达成协议,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受拍卖行照拂才存活至今。可区区九尾妖狐族,拍卖行倒也够义气,未在关键时刻抛九尾妖狐族于不顾,从魔界围堵中将其救下。” “至于寒天玉……那东西自打暴露就有无数人觊觎咯,拍卖行想要正常不过,大当家借九尾妖狐族的名义,特地上门交易也顺理成章。” 当真正常?荀锦尧隐隐觉得不对,想当年,他与娄念为寒天玉前往流云城,杨曼琛身为大当家,从始至终未对寒天玉显现贪念,为何两年后突然上飞鸿宗来交易?是急需寒天玉做某种事情,还是其他原因? 他将此事暂且搁置,正要再套点儿别的,走在最前的梁弘毅突兀停了脚步。 察觉他真实身份了不成? 荀锦尧心生警惕,正欲往后退让,前方道路灵压暴涨,瞬息之间,耀目白光闪动,裂缝凭空显现,一道素白身影从中踏出,眼眸抬起,锁定一个方向。 “找到了。” 第149章 试探底线 这儿又不是荒山野岭,人流往来,纷纷惊慌逃窜,眼看将要从城门跑出,空气里擦出一道闪光,随爆裂声响窜出一长溜火花,火焰铸成的壁垒将城门围堵得严严实实。 人群爆发一叠声尖叫。梁弘毅厉声喝问:“毁我宗护城结界便罢,你拦平民老百姓作甚?!” “外敌出入无阻,该从自身作检讨,责问我又作甚?” 强行撕扯的空间裂缝缓缓闭合,娄念平淡道:“满城性命为威胁讨一人,还望贵宗莫行包庇。” 梁弘毅皱眉。这家伙好个嚣张,竟明目张胆将威胁挂在口上。 却有资本。娄念灵脉断裂一事众所周知,飞鸿宗也当其灵力受限,实力大减,熟料对方一来就使了个高调的空间传送,此术法不借助阵法符咒,单凭修者个人灵力,消耗甚大…… 短短两日时间,他的伤治好了? 事实摆在眼前不容多疑,梁弘毅回头看了眼:“荀锦尧不在此处。” 荀锦尧:“……” 说这话的时候非得看他一眼,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叫什么? 几人之中只有荀锦尧知道,娄念有遮掩魔修身份混进城的手段,可娄念偏选择眼下方式,定是追求高效率与速度,锁定他位置直接找上门来,又省事又不怕突生变故,荀锦尧该在哪还在哪,跑也跑不远。 究竟怎么锁定的?荀锦尧思考这么点时候,娄念像是笃定他与梁弘毅背地有约,唇角一勾,利落点了头:“行,不承认。” 话落娄念抬起腕子,锐光疾闪,瓷白皮肤便破了条口子,鲜血争先涌出。 整个过程娄念表情不动,荀锦尧默默朝下看了眼,手臂垂在身侧,蜿蜒血迹自然流淌而下:“……你先冷静,我没说我不是。” 这回荀锦尧算清楚了,结心印这玩意儿玄乎得很,连伤势都能共享,别提定位找人了。只是对方这势头…… 梁弘毅嘲笑出声,睨荀锦尧一眼似不出所料,并无意外:“带他回去作甚?再捅你一剑不成?” 荀锦尧听得直皱眉,梁弘毅此人他又不是不知道,膈应他的时候惯会火上浇油,可这都啥时候了,怎就不肯嘴上留情呢? 他一拐子把梁弘毅捅回去,低声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识相点别吭声。” 话落他看了眼对面,果不其然,娄念眼里情绪已经沉了下来,看他时又多了点别的意味。 荀锦尧目光微顿:“我……我正要去找你的。” 他不很连贯地说,说完就听娄念笑了声:“再来捅我一剑?实在消受不起。” 荀锦尧一怔。感情那一眼的阴沉不是冲梁弘毅,而是冲他。他便避开对方视线:“不是。” 他心一横,又道:“我只是想回去看看你,想跟你在一块,想为那一剑向你道歉。”顿了顿,他说,“还有解释。” 背后有谢宇斌蓄意陷害,明明不全怪他,可关于那一剑的所有他至今还记忆颇深,不只是剑锋入肉的感触,痛楚亦通过结心印传导给他,没有刺中心脏,可他的心绞着疼,深入骨髓的疼。为此他自责,他难过,他感到深重的痛苦与无力。 事到如今,捅完一剑又上赶着阐述自己如何关心与挂念对方,显得他很没脸没皮,但他不管,他豁出去了,说他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忽地肩膀一重,他被一只手重新按了回去,梁弘毅满脸一言难尽:“你不恶心人会死?” ??他就会说这些还不行吗?!这人真过分!!荀锦尧晃悠两下站稳了身子,要把梁弘毅手拍下去:“我不是对你说的。” 梁弘毅嫌弃看他一眼,死死按着他肩膀不放,向娄念喊道:“他三番两次试探正道底线,正道自有正道处理方式,苍焰魔尊哪来哪回吧!” “是吗?”娄念垂睫而笑,“他试探的分明是我的底线,凡界清风宗要拿他是问,我倒也想捉他回来报仇雪恨。” 梁弘毅刷地拔了剑来,战局一触即发。 荀锦尧则心情复杂。这回他是当真两头为恶,哪哪都不讨好。 此地不是解决私人问题的时候,他想趁梁弘毅不注意往旁边挪,岂料刚迈半步,足下地表晃荡,裂纹浮现,冷不丁冒了根突刺上来!刺尖锐不可当,但凡他动作再快一点,必会被那突刺捅个实在。 第220章 娄念冷眼看着,指尖一抹灵光悄然消散,刚要去上手扯荀锦尧,一道明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二者之间,一抬掌欲要向他袭来。 “你这魔头火障围城,好个歹毒心术,非要将满城百姓赶尽杀绝才好?!”来者厉声质问罢,又勾头寻着梁弘毅斥责,“还有你梁弘毅!叫你巡城你便走眼把这魔头放进来,大师兄的位子是如何坐的?!” 就事论事,娄念撕结界进来的,还真怪不得梁弘毅。来人也不多想想其中细节,二话不说就当着外敌面子对梁弘毅劈头盖脸一顿骂,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了。 梁弘毅翻了翻眼,懒得搭理,一剑向荀锦尧劈来。 荀锦尧听得生奇,边躲边问道:“这位是你宗门哪位长老?我似见过,又似不曾。” “与你无关。”梁弘毅冷道。 “……”荀锦尧无言。这人根本没法交流。 观来者面貌似是年过中年,与娄念对拼一记却能坚持片刻,而后只退开几步,未现再多颓势,定是大器晚成,结丹虽晚,却有几分过硬本领。 察觉身侧有人,荀锦尧转头看了眼。 无形灵力激荡开来,空气中尘烟四起,娄念借对手退后时机将荀锦尧拽去身前:“飞鸿宗临时宗主,我劝您一把年纪莫要欺负小辈,刚一来就又打又骂,说出去不好听,我也要借势抹黑于你。” “……”他挺好意思的,一句话下来净往自己脸上贴金。 来者面色黑沉:“我岳盛身正不怕影子斜,还能为你三言两语所动不成?” 话落岳盛又要袭来。 娄念戳荀锦尧腰侧:“御剑带我。” “?这位修为比我高深,我飞不过他。” 这是大实话。荀锦尧极为坦诚,娄念却不应声,眼看岳盛逼近在前,荀锦尧未多犹豫,还是召剑出来带人一飞冲天。 刚一到高空,余光里大片赤红,荀锦尧打眼去望,大概是粮草仓的方向,火焰腾起几丈高,连带城外森林,火苗舔舐树干枝叶,火势迅速蔓延,眼看将要烧到城门前围聚人群,惊呼声中又被飞鸿宗率人拦截。 荀锦尧看得心惊,心知此为逃脱战术,却不很赞成:“你……万一烧着普通百姓。” “他撵着我打,我有什么办法?”娄念面上不动,“不想伤亡你就赶紧带我走,之后全看岳盛反应快不快。” ……烧多了就怪岳盛反应不及或荀锦尧跑得不快是吗? 荀锦尧心情复杂,只管御剑前行,再没出声。他早知道的,这人本就不是善茬,手中沾染数不尽的血腥,只是以前在他跟前多少收敛,不常显现。 而现如今,对方像是懒得与他顾及太多了。 第150章 真假难辨 一路无话,两人降在大块荒芜的幻雾之城内。 幻雾之城,原凡界明山城,后归属于魔界,自噬灵鸟的消息传开之后,莫凌与娄念在此打斗将整座城池夷为平地,从未有修者胆敢擅闯入内,魔界无心过问,正道也懒得将其收回。 满城断壁残垣,入目萧瑟凄凉。娄念吐出内劲逼出的鲜血,巾帕擦拭唇角。 荀锦尧看在眼里:“伤没好全?” 无怪娄念未与岳盛拉长战线,反让他往幻雾之城飞——在凡界各地与魔界刚一入境将会面对的血影领地之间,幻雾之城即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 灵脉断裂的伤势,不像三五天能治好的。早在娄念出现那一瞬,不止梁弘毅惊疑,荀锦尧亦然。单看现状,他虽没好全,短时间内却能调用灵力,许是上官医师施以治疗手段…… 荀锦尧忽觉不对,伤没好全,魔界几人会允许娄念乱跑才有鬼,定是趁众人不备,一个人悄悄跑出来的! 身前人止了脚步:“你到底想干什么?” 荀锦尧稍作沉默:“不干什么,打探情报,找寻安全之所与回去的路。” “你就这样回来见我?”娄念轻声道,“与外人结成一线捅我一剑,扭头当做无事发生,见势不妙摆出关心体贴的态度,以此便能消除我的愤懑疑心与难过……那我真是天可怜见,连为自己讨还公道的资格也无了。” 荀锦尧道:“我……不是想害你。” “几个月前,”娄念微笑,“两大宗门结亲,你说人在其中身不由己,我在乎你的想法,愿意为你着想,不想你因此事隔阂于我,日后从不提及。可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像某位仙长说过的……” 他沉吟片刻:“哦,怨恨,嫌隙,抛弃,背离。还有缺的吗?不必见外,你若记得尽管为我补充。” 他果真对此事耿耿于怀,原封不动把荀锦尧几个词重复了一遍。言辞化刃字字诛心,仿若它们比那一剑杀伤更甚。 荀锦尧没有作声。他的心上人不曾成为他前程的绊脚石,真心不移等待他两年之久,他却送出一剑,告诉对方到头来全是两年错付,唯有一人一厢情愿……可笑至极,不像真实。 细细一想,他也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情,类似的情景发生在飞鸿宗高台之上。 乱世中所求不过一条性命,他却还贪心求他所爱之人安好无恙。尘世间必没有所愿皆成的好事,有愿求,便要拿代价来换。 他昧着良心,说了太多违心话,也做了不好的事……可他是被逼的!他累,他行走在刀尖枪口过活,同时与三方周旋,筋疲力尽才换来他想要的,他心中有微弱期盼,祈祷这便能万事大吉,回过头却惊恐发现,两人之间的信任就这样被他逐步亲手瓦解。 第221章 好像荒漠中踽踽而行的旅人,好容易盼到一片绿洲,不过迷途中一隅镜中花月,连口气都喘不允,便被现实狠狠击溃。 或许那一剑下去,他捅的不只是对方的胸膛,还彻底斩断了某种无形但珍重可贵的东西……他还能用什么来弥补?更多解释的话语他说不出口,末了喉头艰涩,只道得出一句:“其实……那是傀儡蛊。” “能牵扯魔界失传傀儡蛊,我实在佩服于你。”娄念连表情都未变,“我知你向来能说会道,动动嘴皮就能叫人傻乎乎上钩,这种荒唐可笑的说辞怎会是从你口中出来的?你可要来一盏清茶细品,想好了再与我慢慢说道?” 荀锦尧无言:“你又寒碜起了人,我句句属实绝非荒唐,你若不信……”话说半截,他蓦地噤声。傀儡蛊……他方想起被他甩脱的谢宇斌和已经消失的傀儡蛊。 “阿尧,你把我当傻子耍。”娄念静静看他一会,“以前你曾说我二十一不是一十二,是,你说的不错,可你大概不知我由着你哄,只是我心甘情愿让你哄,不代表我傻乎乎地不知道你哄我。” “结果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他笑了声,“阿尧,我不随便怀疑身边人,心悦你的时候我想不掺杂质跟你好,你要怎样我不是不能理解不能信任,可你呢?你把我的信任踩在脚底,反手回来捅我一剑,若非结心印尚存,只差将我性命一并索取。你说,我是不是应得的?” “……”荀锦尧没出声。 谎话成真的基础在于信任,反之,真话成谎的基础,则在于不信任。一个人想信你,你说昼夜颠倒,一句话不消解释,他也会无条件相信你。反之他不想信你,你说日升月落,将道理说出花儿来,他仍旧不会相信你。 他动唇想说什么,娄念却又平淡了,问他:“在飞鸿宗的时候,煞罔要你瞒了我什么?” 荀锦尧心有所觉,忙解释:“他让我与凡界仙门说的话,是假的。我当真……” 无论缺失信任,还是摆在眼前的事实,都显得他的解释空洞无力。可他深呼吸了口气,还是坚持道:“我当真不会害你,无论我与我师父都没有暗中刺探你的打算,你知道的,如若我当时不照做……我不可能拿你的命和他赌。况且还有谢宇斌的傀儡蛊。” 他忽地想起一事,喃喃道:“你体内的……还有你体内的,他给你种的是什么蛊毒?” 只消回了魔界,有上官医师在,要检查娄念体内的蛊毒,必定是简单的。娄念却没有直言,反问他:“那碗退烧药有什么问题?” “退烧药?”荀锦尧一怔,回忆起小狐狸的遭遇和苏灵钰与他说的话。 “那个是有些问题,”他道,“我与谢宇斌打听过,大抵是幻术相关的草药,用以压制魂魄,效用并不强烈。” “哦,谢宇斌。”娄念漫不经心道,“这位冷静理智又能跟煞罔公然叫板,不及我麻烦瞎找事儿又爱黏糊,与他在一块,应是比我省心得多?” “……并非。”荀锦尧道,“我与他有合作,却建立在利益之上,归根结底还是为你我二人顺利脱逃,你不必把我跟他扯在一块。至于其他的……” 他想了想:“除却煞罔不该知道的,其余没什么好瞒的。” “是吗?” 娄念单手抚过山石壁,垂目不言,过会才道:“我体内的蛊毒……对方多会挑啊,一种火毒,专门针对灵根的慢性毒素,短期不显异常,逐步刺激丹田灵脉,与血脉相融,凭我现状,一旦再久一些……十日左右不能再以灵力接触丹田内灵根,否则必将火毒攻心而亡。” 他半偏过脸,面上没什么表情:“谢宇斌的目的在你不在我,煞罔要保我性命不动杀手,你觉得……这毒是谁下给我的?” 荀锦尧本还默默听着,忽地觉出不对,缓缓睁大眼眸:“你是说……” 他一瞬听懂娄念未挑明的含义,只觉背心冷汗浸透,不可控退后半步:“不,那个不是……我不知道这种东西,我不知道……” 火毒?!怎么会有这种毒素?为什么……谁干的?谢宇斌还是煞罔??他很清楚那个人不是他,可他该怎么为自己证明? 娄念低眼笑了声,笑音很轻。他说:“阿尧,我看不懂你了。我不知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所谓的解释……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第151章 就要你疼 他说没有,说不是。 乍听去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陈述,可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分明是家徒四壁无路可走之人怀着渴望,向他唯一能够依靠与倾诉的对象,发出一声想要获得理解与认同的求救。 荀锦尧知道,两年后有些东西,是他二人在大婚当日碰面就种下的导火索,它深埋在地底,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旦时机到了,就会一点即燃,将他二人之间所有矛盾与隔阂瞬间激化。 而他束手无策。 他被按在身后的山石壁,后背硌得慌,口中轻喘着气:“你别……我早与你说过,你体内还有……” “煞罔残魂?”娄念单手锁在他脖颈,手指慢条斯理刮了下那点凸起,“你怕他寻着地方找来报复你?” “迟了。”娄念俯首缓声道,“与谢宇斌结成一伙盘算煞罔的迷心镜……他记恨你了,我将你扣在这里,只要他顺过来,我便把你交给他处置。怎么样?” 第222章 他手心温度暖热,与身后石壁对比鲜明,荀锦尧被玩着喉结左右躲不过,不适蹙了蹙眉:“你开玩笑,你特意要我来幻雾之城,不会没人接应,否则真把他引来你一样倒霉。” 娄念动作一顿,口里啧了声,没唬住他明显不开心,玩弄他喉结的那手使了些力气,恨恨道:“瞧瞧,这才是你能说会道的本事,扯什么多余的诓骗我?!” “我说了我没……”荀锦尧话说一半被娄念捂了嘴。 “也行,”娄念瞪他一会气完了,又摆着无所谓的态度,分出两根手指强硬划入他口中,“你说得对,你说得最对了。” 对什么对?想跟自己找不痛快的心思荀锦尧懂,却不知娄念缘何非要用这种方式不可。那两根手指并在一同,在他口中模仿什么来回进出,感觉有湿.黏从唇边溢出,荀锦尧面上浮出一丝尴尬,稍作犹豫,还是闭合牙关咬下。 可他收着力道咬得太轻,没把人咬退,反招致比先前更为激烈的报复行为。他不得已微微仰起脖颈,口中塞着东西支吾不清,眼角发红渗出些许水光,视野里的天空与旖艳的绯红晃荡着搅在一同,模糊了界限。 不知过去多久,娄念两指夹着那段湿软的嫣红拖出口腔,定定看他一会,撇了撇唇,默不作声凑过来跟他亲嘴,亲完才低眼捻了捻那两根手指:“嘴里总不能给我下毒吧,嗯?” “……”他就这一句话,荀锦尧也不知他刚刚是在自己嘴里搜啥,还是单纯折腾人。可就在刚刚的亲吻中,荀锦尧能感受他比正常时更为热烫与急促的喘息……接下来的事情不能善了。 荀锦尧表情古怪,抬手抹去嘴边涎.液:“明知可能有外人旁观,你……” 他都不好意思往下讲了,娄念却不以为意:“他早晚要再死一次,你让他看去又怎样,让他借我的眼睛瞧瞧你有多狼狈……落到我手里,你不也是该的?” “你……”荀锦尧瞪圆了眼。 娄念看荀锦尧的眼睛,难以置信与震惊之中又透着点别的什么复杂情绪。 哼,吓着了吧。谅你荀锦尧荀仙长再大的胆子、再清醒的脑子,不还是要被唬住的? 他也不知当下是个什么心情,与荀锦尧静静对视一会,终是落了眼睫,临要动作却又出言恐吓:“欠了情债不肯还,我来报复讨要,你却与我讨价还价,非要我再逼你一步不可?转过去,我就这么弄你。” 他摆明了强硬威胁,再逼一步……真要动用武力,拼实力修为,孰胜孰负毫无悬念。荀锦尧真没办法,又懒得理他,索性举目望天。 这种事情倒成逼迫的了。其实从前不知煞罔残魂存在的时候,他也跟娄念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躲不过岂不是只能当不知道?就当不知道,多一次少一次什么的,呃…… 在娄念手伸过来按着他腰往后转的时候,他眼神复杂,深深看娄念一眼,当真不打算搭理。 娄念在他身上乱摸一会,见他再没有扭头抗议的意图,才算放下那点儿别扭心思,手指一挑抽出他腰间的带子,熟练蒙在那双绯色的眼眸。 一如他二人初遇那日的打扮。彼时花飘满城,清辉皎洁,对方乘夜风而来,踏碎满地竹影月色,持一支玉笛向他施救……月光笼罩的面容温润如玉,是众里挑一的好面貌,看向他的双眼似有些好奇的打量,却又礼节性选择制止,很快转回头未与他对视。 “小友如何称呼?” “我嘛?” “娄念,娄是楼阁的楼去掉木字旁,念是念念不忘的念。” ——念念不忘的念,两年以来,分明从未有一日遗忘。 “阿念……”荀锦尧趴伏在石壁跟前,腿脚发抖,嗓音也抖,奋力挤出字节,“你等下,你弄得……嗯,弄得疼。” 娄念一手扶荀锦尧腰.臀,另一手按在石壁支撑,看不见东西全凭感觉,猜荀锦尧确实被自己唬住,身体绷着,进入的过程比以往每一次都要艰难。他微微蹙眉也在隐忍,闻声回应了一道清脆的掌音,察觉那处骤然紧缩只能暂缓动作,慢慢吐了口气:“就要你疼,你还好意思疼,你捅我那一剑可比这疼多了。” 荀锦尧蓦地心中一痛,不知名酸楚如海潮从他胸腔向四肢百骸蔓延,竟也盖过身下不适。他便又按捺着不吭声了。 感觉他态度转变,娄念抿唇,不满里含着微量不显形的委屈:“我弄你疼你就生气了?好不公平啊阿尧,你都那样待我了。” 他又郁闷起来,撑在石壁的那手转去捏住荀锦尧的下颌,眼里浮现一丝茫然:“你就是把我当傻子耍。一而再再而三……若有下次,你还想怎么我?” “……”心头沉甸甸的无力感压下,荀锦尧阖了双目,又被转过面庞细细亲吻。 人的眼睛能看到的永远只有表象,故而有眼见为实一说,而实际上,眼睛难以看清表象下埋藏的真相,难以辨明真相与表象是否相符。就好像月亮始终悬在天际,可当阴雨遮蔽,行人见夜晚昏暗无光,习惯说法是今夜无月,而非今夜月色被云层遮掩。 有些东西,大概是如今的他说不清的。 直到唇瓣分开,娄念埋头在他的颈侧蹭,轻声问:“你喜欢魔界哪块领地?” 他霍然睁眼,看清对方双目覆着的白纱。 -------------------- 第223章 没老婆的煞罔: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是吧? 第152章 不来看我? 严格来说,魔界领土分为七个部分,中部魔都,极南九幽深渊,西南幽娥,西北血影,至于东部则比较复杂,未被三大领地收服的散修占领东北领地,常年斗争激烈,分割为数个小领地,领主常换,故而魔界中人提及东部,一般只有位于东南的江萍一个,并敬称为东部江萍。 最后一个部分,则是与盎然生道相连、基本没多大地儿的凡人领土,闭月城。 近两年,除却北部少有领土纠纷,每个领地之间仍习惯性间隔一段沙地,意在互不干扰,荀锦尧只消往东走一段路,便能瞧见结界以外风沙肆虐。 他驻足,随口问身边人:“魔界环境像是不曾好转?” 昨日,娄念说是问他喜欢哪儿,却没让他自己选,领他回绯月殿里折腾半宿,天一亮不知脑袋里的弦咋搭的,着急忙慌就要把他送走。荀锦尧揉着眉心没话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知道以为他真就是来侍寝的。 煞罔已回归血影的西北领地,离那儿过近不像好事,娄念与幽娥领主交代,从幽娥领地内、西南与东南的交界地段分了块领土专门给他。 领地内随行修者道:“闭月领主曾下过苦功夫,沿闭月城与魔都往各地种植大量醉红……实际近二三十年来已有好转,可惜各地风沙恶劣,尚需逐步改善。” 荀锦尧颔首轻笑:“我瞧你们尊主也花了心思,都城内成排苹果树,哪日闲暇你可赶去瞧上一瞧。” 他没在边境多留,与随行修者在新划给自己的领地大致转悠一圈。 幽娥领主是姑娘家,瞅着大大咧咧的,却也有心思细腻的地方,对领地内环境与布置比江萍领主更为上心,走下来一看,除却人少冷清些,没什么可挑剔之处,居住生活无碍。 只不过,荀锦尧从昨日就觉娄念来势汹汹,心中亦有自觉,想许多事情搅在一同,娄念怀疑猜忌他并不奇怪。他猜娄念定要给他穿小鞋一通报复,回了居所却见东西样样不缺,不像刻意为难……一时心情复杂,他在门边站了会,摆手令随行修者退下。 他转身关门,忽地余光一亮,福至心灵,往屋内一角瞟去一眼。 那处摆着一张烛台,烛芯正点着明灿的火苗。 屋里开着窗子,有绯红月光照入室内,不算亮堂,却不可能昏暗无光,就算这蜡烛能感应黑暗自动点燃,不该是时候。 果不其然,不多久那火苗就在他眼前转变成一只鸟儿模样,抖两下羽毛,立在烛台静静等候。 娄念的火焰小鸟,荀锦尧已见过不止一回,第一眼只觉得有趣,而后才知这鸟儿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不然。最初还是娄念小时候琢磨着好玩儿弄的,后来玩习惯了,便将几道术法融合其中,听说有涉及空间的部分,传讯速度极快。 但娄念将这鸟儿弄出来,大多时候还是为玩儿,荀锦尧见惯了,被他带得也喜欢在没有实体的鸟儿脑袋上胡噜两把,为此曾被郎如戏言称一对揉空气的大傻子——今日不例外,他习惯性将鸟儿托在手里,才将灵力注入其中。 “整整一天,你为什么不来看你的苹果?”娄念问他。 “?”关苹果什么事? 荀锦尧稍作回忆,这才想起他临走时,对方似是提过一嘴几棵苹果入冬后不光落叶,还断枝子断得厉害,不知害了什么毛病。 荀锦尧想了想,道:“你把我通行令收了。” 言下之意是,想出也出不去。 发现这一点时,荀锦尧才意识到娄念非要给他划个领地是想干什么——本以为只是赌气不肯天天见他,实则还有将他软禁在内的意图。 真是巧,清风宗闭关两年,幻境滞留数日,飞鸿宗软禁十日,回头一看有种足不出户被软禁了整整两年半的感觉。 “你可以先传信给我。” 对方回应得不慢,紧接着语气一转,幽幽地道:“你是没想到,还是想到了却不肯采用?按荀仙长当年说法,一经送出可是概不负责的,如今这苹果更是挂了我的的名头,你想它不止是你的苹果还是我的苹果,难道要心狠手辣连苹果都不愿放过?那我可真是此生难为,罪不可恕,连个苹果都要受我牵连。” “…………” 荀锦尧沉默一会,看了眼屋外天色:“明日吧,过会天色晚了不容易看,听你说法,它掉也不是一天两天,不着急。” 说来有意思,魔界猩红月不遵从正常日出月落,冬日里却也是昼短夜长的。 对面闻言静了好半晌,生硬丢了个:“行吧。”随后竟将火焰小鸟从他手里直接熄灭。 “……”好歹留个时间说再会。 荀锦尧无法,次日早上,随行魔修像是接了消息,在院外等他:“尊主让我护送您回都城,观天色尚早,您可先用过早点再出发。” 荀锦尧不拒绝,路上想起问及随行修者姓名。 这随便一个随行的修者,比他修为还要高深,便有护卫监督的用意,也不知是哪里送来的。 似看破他疑惑,随行修者道:“在下乃幽娥领主身边随侍之一,唤十一即可。” 十一……这根本不是名字,只是数字吧。 荀锦尧并未多问,十一却自己解释道:“幽娥领主身边十二随侍,被选中那一刻便舍名弃号,只保留姓氏,由领主赐名。在下去得晚,因而位列十一,现用名陆十一,身边人多喊十一而已。” 第224章 “原来如此。” 幽娥领主乃近些年新夺位的领主,关于她的事迹,荀锦尧不算了解,仅听说过零星传闻,并不涉及其随侍。 他身在两大领地交界,距中部魔都并不算远,路上与陆十一聊说打发时间,很快抵达绯月殿内。 “你能让它别啄我脑袋吗?”远远听见一道嗓音传来。 娄念懒洋洋眯眼,单手拄膝头,另一手去捉到处乱窜的鸟儿,扑了个空。 说来还是他自己惹的邪,他拿火焰吓唬果果不是一次两次,次数少了还好,一旦多了,一人一鸟就此结下梁子,作为报复,果果每天清早上必要去啄他的脑袋喊他起来,连着两三日他忍不了了,拔它两根羽毛,专门在窗边布了个严禁果果入室的结界。 今儿赶巧,朗如带着果果顺道寻他,鸟儿久违撞见他赖在床上,自是毫不留情,扑他脑袋旁边一个劲儿地啄啄啄。 朗如抬指以供鸟儿站立:“这不能怪我,你得知道鸟儿没那么懂事。” 娄念还要再说,鸟儿喳喳欢叫两声,从朗如指尖飞起,扇动翅膀,没几下就停在另一人掌心。 荀锦尧带着鸟儿走入屋内:“刚醒?” 察觉身侧另一位熟人的视线,荀锦尧还是有点儿尴尬的,所谓真相他又不能妄求所有人相信,哪怕是相熟的友人亦然。故而他只与朗如微微点头,未多言。 娄念支手看他,也不吭声。 僵局! 明智的朗如左右看看这俩:“我还是不懂,但你们这样我更慌了。失礼,先走一步。果果,撤!” “……” -------------------- 阿念表面:整整一天,你为什么不来看苹果? 内心:一天不见,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是根本不在乎我吗qaq情绪值↓↓↓开始画圈圈 (阿尧: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第153章 我想见你 几个月前,荀锦尧刚随娄念来魔都的时候,娄念曾带他在绯月殿内熟路,西南小院往东行百步左右有一方空地,特意划出的方形树池内栽种一棵苹果树。 彼时刚入秋,不算茁壮的枝干笔直挺拔,枝头新落了青黄的叶子,地面堆积薄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树池内土壤应是专门换过,与外边的有细微不同,荀锦尧观察一遍:“那支树枝,你说要种在魔都中心,怎种来了绯月殿里?” “张扬炫耀的心劲过了,”娄念笑盈盈道,“那会我想将其种在魔都中心,是为走过路过,人人得而观之。可后来又一想,若哪日意外突发牵连了我的苹果树,几条人命也换不回,我要不开心的。所以还是将它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亲自守着,想看便看,睹物思人也方便。” 荀锦尧失笑:“你想的倒多。魔界环境恶劣些,也亏你有几分细腻心思能种活,这样好好养着,来年该能结果了。” “险些就种不活了。”娄念握着他手一并按在树干,轻声道,“你折给我时曾说它不好成活,赖你一语成谶,种下去一日便歪倒在地里。我很难过,以为它蔫了再也活不成,找来玉瓶灌注清水,想将它放入其中多维持几日鲜活,阿如却说我对着活鬼哭丧,种时根本没埋好土。” 荀锦尧道:“若只是倒下,本也不像蔫巴死掉的。苹果插枝是麻烦些,当初叫你二人多费心思了。” “他还说我早晚要将它养死掉。”娄念轻轻哼了声,“可我种活了。” 他说这话时漂亮的眸子亮晶晶的,眼角眉梢飞扬着藏不住的欢喜与骄傲,是打心底珍惜重视,才会为一件寻常小事而喜悦。 荀锦尧与他一眨不眨对视一会,忽而意识到他等待着,似是想获取一句认可。荀锦尧忍了忍笑:“很厉害,换我来也未必能种活的。” “那不成,”娄念否定很快,眉梢也耷拉下来了,抿唇可怜道,“只这一棵,无论如何你也得种活,阿念会帮你。” 荀锦尧逗他道:“这可不好答应,你有心偏袒,都是从我树上要来的,你却只要这一棵成活。” “它不一样,”娄念垂眼道,“你亲手折给我的,只这一支。你想它代表什么用意?” 荀锦尧微怔:“只这一支……也好。” “无花,莫疑真心。” —— 冬日里的苹果能抗冻,荀锦尧还记得他院里那棵,除了刚栽,入冬基本没管过,遑论魔界气温高些,不能冻坏才对。 短短几月,枝头的叶片已落得精光,荀锦尧走至树下捡了根断枝,抬眼望向枝头。 娄念靠在矮墙边看他:“不是冻的,难道是虫子啃的?” “……” 荀锦尧道:“起初我想它被虫子啃坏了根系,可先不论寒冬里什么虫子这样厉害,断口若真赖了虫子,应当从枝干就能看出,比如干枯萎缩或颜色改变……可你瞧瞧这个。” 他把树枝往娄念眼前递了递:“它这口子断得不算很新鲜,却绝不像虫子啃咬,结合痕迹判断,更像被人折断丢掉的。” 娄念略一眼:“种在绯月殿的苹果,我不在也有人看顾,我差人问过,还未有结果呢?” 荀锦尧看他两眼:“魔界有凡界没有的虫子吗?” “你能找着就有。”娄念表情不动,“看我干嘛?” “……无事。”顿了顿,荀锦尧道,“这虫子特别了些。” 第225章 娄念亲手种的苹果,绯月殿内无几人敢乱动,就算动也不该成这副模样……荀锦尧想,对方死不承认,便是贼喊捉贼,掐断了枝子,再为难自己从苹果树上挑刺儿。 昨夜的预感应验,要闹就随他闹吧,配合着演一演也无妨。荀锦尧摇头,撸袖子要挖土。 娄念抱手换了个站姿:“无事谁让你看我?我想我们关系没好到有事没事都能看两眼?” 荀锦尧拿着树枝动作一顿:“……没好到?” 他身形还未欠下,眼里的光已扑朔闪动好几轮……没好到,不是单纯找茬的不能看,而是没好到那份程度,没有看的必要和理由。只用区区三字,就将他对娄念过往的所有都否定,连同两年后重逢温存,也不过做戏与各取所需。 或许对方只是一报还一报。荀锦尧没再作声,拿树枝随意翻了翻树根处的土壤。 娄念看他一会微微蹙眉:“你……我见你也不稀罕。” 荀锦尧闭了闭眼,本想装模作样也没了心思,丢下树枝起身就道:“我没办法,容我回去一个人想想。” “你要走!”娄念一把握住他手臂,眼里阴沉几欲择人而噬,狠狠道,“如今你甚至不屑伪装,稍有不顺便避着我不见吗?” “并非。” 这次荀锦尧记着了没再往身侧看,单手按在他握自己手臂的手,望进虚空平静道:“你我之间能说的话已说全,今日你找我来也不过使计找茬,若见我只觉心中不快,不如暂且不见。” “使计找茬……”娄念低低念了遍那四个字,“你荀仙长素来成熟守礼知进退,我在你眼里不过无理取闹不知适度的傻小子。两年前我真情相奉你也曾一再推拒,当我只是玩闹。” “我不是……”荀锦尧终是没忍住转头与他反驳,恰望见他明灭不定的眼眸,明时是炫目的花火,迸发野蛮激烈的愤怒与怨怼,灭时又像深渊里漆黑的空洞,充斥永无止境的失落与绝望。 “可我只是想见见你。”终于他缓缓开了口。 他气荀锦尧狠心待他,更气自己经此一事仍未彻底死心,心中留存眷念思慕,不争气也丢人,连见面都要用拐弯抹角的理由,无法畅畅快快说出“我想见你”四个字。 他是想见荀锦尧,可一见到荀锦尧便会思及对方根本不在乎他、不把他放在心上,甚至能狠狠向他捅出一剑的残酷与冰冷。于是那种见面的欣喜,便于无形之中默默转变为了怨愤悲哀与委屈不满。 他咬咬牙想忍了,又想荀锦尧好狠的心,哪怕怀疑他折断的枝子,也不肯直言,不复亲昵,有了一层不知何时布下的隔阂,好像有什么都不能坦白与他说出口,他便心中郁闷难受起来,话一出口也是有意给对方找不痛快的。 可他没想到荀锦尧就这样处理他,将他放置不理。 他看着荀锦尧,眼里有一丝迷茫:“你以为的使计找茬,只是我想见你。” “倘若当初便是与我随便玩闹,如今知我当真……你引以为豪吗?” 第154章 恭迎尊主 自那日不欢而散,娄念再没往幽娥领地传过消息。 荀锦尧在领地内待着,到处瞎逛没啥意思,地盘上的魔修总归嫌他是个捅苍焰魔尊刀子的正道,要不是碍着他是娄念亲自指派的领主,估计早就在明面上与他翻脸,蹦大街上试他的斤两。 他便也有眼色不与之交流,成日里除却归心剑法便是迷心镜碎片,闲来已开始琢磨栽花种草,就当帮着整顿环境,也算尽一份领主的责任。 他专门要了盆吊兰放屋里,在清风宗时,他兰清院的寝居内也有一盆,隔三差五就要修剪,习惯也顺手。 陆十一按他意思捎了讯纸回来时,他正拿剪刀修着叶尖一点枯黄:“你放着吧,我待会看。” 陆十一依言照做,走近了见他手心里攒着的碎叶,先是无言,没忍住评价一句:“您心态不错。” 那日荀锦尧与陆十一随行去往魔都,某些话入耳,恰因真情不改,心中也是疼的。因而他返程一路上沉默寡言,明眼人不消多问,也知他与娄念相见并不愉快。却不料短短几日时间……这人又振作起来栽花养草,瞅着啥事儿没有。 “这就算好了?”荀锦尧听来却笑,“就当是好的,不好也没用,再是艰苦难捱,日子也得照常过,还不若好点呢。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陆十一沉默片刻:“……您言之有理。” 吊兰叶片修剪得差不多,荀锦尧把剪刀放回桌上,拿过那张讯纸大致看两眼,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煞罔身份暴露之后,其本体做的一些事情——诸如三番两次索取迷心镜碎片,亦或意图发动两界战争,这之类行为都得到正道中人进一步推测与揣摩,基本都有不错的结果,并未造成多余的误会。 可唯有一事例外,当初煞罔强逼荀锦尧对外承认卧底之名,要的是魔界针对清风宗的仇恨。此事本该在荀锦尧与娄念顺利回归魔界后得到解决,可荀锦尧被谢宇斌算计,煞罔留下的烂摊子,就这样阴差阳错被续了盘。更甚至因为魔界两位尊主在位,惹得事情进一步发酵。 ……且不论煞罔,倘若娄念放任那些魔修,他们只会愈加癫狂,一波随一波地往上跟风。 荀锦尧面露为难,手指无意识轻点桌面。娄念既没有多管多问,便是将对他的情绪连着发作在了清风宗身上。 第226章 一言概之,继续下去会相当难办。 忽而荀锦尧目光一顿,落在陆十一袖口的位置:“还有吗?” 陆十一这才将那险险掉出的纸张抽出,点头将其递上:“幽娥领主亲自发函邀约,您看自己安排,我可代为回复。” 邀约?荀锦尧心中一动,打开信函逐字阅读。 划给自己的地盘,就算真挂了名头,也不改他身处幽娥领地的事实,因而他对会跟幽娥领主产生交集并不意外。 信函是想邀请他往幽娥领主居住的幽月城一游,以示友好。大体看下来并无敌意,却不知幽娥领主当初目睹他捅娄念一剑,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我可能……出不去?” 荀锦尧不确定问完,又摆手道:“罢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先莫要给你们领主回信。” 这几日娄念不肯找他,他思及那日相见,也不知主动联系的结果是否会更糟糕,索性先留时间让双方缓解。今日一事倒算个机会,或许是时候联系过去,若时机巧妙,也可提一嘴凡界的事情。 陆十一点头应下,临走到门前似是想起一事,忽而道:“其实若不出意外,尊主本人也会去的。” “?”荀锦尧诧异道,“他去做什么?” 总不能是幽娥领主心血来潮,不止给他发了信函,还给娄念发了一个。 陆十一道:“近二三十年来,九幽深渊内苍焰时常躁动不稳,偶尔会漫出悬崖,波及地表范围,靠近深渊的两大领地已将靠南领土清空,是为防备万一。” “尊主隔段时间会去两大领地收服压制深渊里的苍焰,算算时候,差不多该幽娥领地了。” —— 赴约当日,荀锦尧随陆十一同行,不算很远的路程,幽娥领主让人差了香车来接,御马的车夫是两个清俊秀气的男孩儿,约莫十七八的年纪,面孔还留存些青涩,寒冬的天气穿着格外清凉,袒露细白的脖颈和大片的胸膛。 荀锦尧下意识要问他二人冷不冷,可要加个衣裳或暖手炉,却被陆十一制止,似欲言又止,最终只简单道:“幽月城内,城民这般打扮是习惯的,灵力维持运转,不会冷。” 有灵力运转是不容易冷,可灵力一直周转,又浪费又麻烦,多穿两件绘有保暖防风术法的衣裳,总比袒露着散热强。荀锦尧心中奇异,没有坚持。 幽娥领地内环境状态本就比其他领地好,遑论幽月城这等领主常驻城池,道路布置整洁漂亮,随处可见形态各异的花灯,之间串联着轻薄的绸缎。 荀锦尧惦记陆十一与他说的话,待马车行到幽月城内,专门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两眼。陆十一说辞倒不尽然,城中女子衣着大多如常,而男子相较凡界,打扮则更为招摇暴露。 ……是城中独有的传统吗? 荀锦尧心中越发好奇,放下帘子想与人相询,才想起陆十一暗中庇护,车内唯有他一人。 他一时恍惚,翻出袖中收着的一样事物,那是他桌角吊兰新生的一枝白花,临走时他无意望见,花朵小巧可人,鹅黄的花蕊鲜嫩,他驻足看一会,取剪刀小心剪下,淋了两滴清水,来路上仔细呵护,不知能否趁新鲜赠予娄念。 幽娥领主府上早做下迎客的准备,门一推开便有人迎着他泼洒粉嫩花瓣,数道声线齐道:“恭迎贵客临门!” “???” 荀锦尧眨眨眼,杵在原地有点发懵。 这什么阵仗?隔着朦胧月色与飘摇花瓣,他隐约看见宅院左右两侧似有十二……不,左侧最末好像缺了个人,应是十一人? 还不待他继续确定,离最近的红衣男子迎上一步躬身施礼,温声道:“这一路舟车劳顿,您可要先用些茶点,还是容小一为您揉肩捶背、舒活筋骨?” 另一边的蓝衣男子也急急上前一步,双手捧一方软巾,其上置一枚小巧香包:“旅途积攒困倦疲累,贵客便收下小六这枚香包,放于枕边,定能夜夜好眠!” 眼看又一位青衣男子近前,荀锦尧是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不知为何,他有种误入花楼的错觉。 小六还在恳切道:“贵客便收下吧,此乃小六亲手制作之物,一定……” “小六,”小一制止道,“休要让贵客困扰。” 此话一出便见小六面上失望,荀锦尧忙道:“无妨,我正需此物,谢你好意,我便收下了。” 他刚要上手取那香包,忽听不远一道女声朗笑:“都回来省省罢,这位可不是你们随便招惹得的。” 闻声,几位男子面上微动,以红衣男子为先,转身两手交并腹前,微微弯腰唤:“主子。” 幽娥走来,抬手向下压了压:“我只要你们妥善招待贵客,未要你们这般浮夸。闹成这副模样,传出去可要遭人笑话的。” 荀锦尧刚把香包收入袖中,与吊兰折下的花枝放在一同,作揖道:“幽娥领主,幸会。贵府待客极尽热情,我见来只觉不胜荣幸。” 幽娥笑出声:“你是来客,倒会给他们开脱。”她瞟了眼人群,“几日以来,我这小十一可给你添了麻烦?” 荀锦尧这才发现陆十一不知何时也入了队伍里头,如此看来,这便是幽娥领主十二随侍的真容了。他道:“十一对事尽心尽力,不曾与我麻烦。” 幽娥点头:“不错,那便赏。” 第227章 陆十一一怔,诺诺地道:“十一……明白。” 其他几位随侍闻言有人眼神转变,尤其那小六,瞅着还气鼓鼓的、怪不甘心的。真有意思……荀锦尧直觉幽娥领主与几位随侍之间关系微妙,理智没有问。 小一道:“还有尊主未至,昨夜他们一并做了准备,我领他们再等候片刻罢。” “收了吧!”幽娥摆手道,“这才几点?他可不会早来,他只会赶着正午的时候来蹭吃蹭喝。” 小一颔首:“那便按您说的。” 眼见他拍手召几人回来,荀锦尧心觉奇异,幽娥领主性格如是,却也是下属,按理说不该这般开娄念的玩笑:“领主可是与阿念早有相识?” “自是识得的。”幽娥领他往屋内,“魔界多有女子流离失所,受人欺辱,我敬孟姑娘鸳鸯楼收留不求回报,在战场对其养子多有照料,殊不知这小子装得可怜,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竟有此事。荀锦尧跟着走两步,还要再问。 “啊……”身后忽有人低低惊呼一声,落在最后头的小十二手忙脚乱,又要从袖中撒花。 “恭迎尊主临门!” 第155章 你活该 迎着漫天花瓣,娄念从旁绕开,抬袖挡了挡:“太多余,免了吧。” 小十二站在原地左瞧右看,握着满手花瓣,紧张不知如何是好。幽娥自是看不过,把小十二喊来身旁,一拧眉毛啧道:“你小子,谁让你来这么早的?回去!” 娄念捏去颊边无意沾染薄瓣,面无表情道:“姐姐真会说笑,我一向来得很早。” 净扯。幽娥呵呵冷笑两声,也不理他,问荀锦尧道:“既是都来了,你对口味可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了,待会让小一去厨房交代一嘴。” “我不挑,随便些……”荀锦尧话说一半,余光见娄念已往一侧走远。 这人真就一句话不搭理?荀锦尧落后半拍,把“都行”二字说出口,望着那道背影也无心交谈,与幽娥等人随口两句告了辞。 他跟着过去几步,有脚步声的动静,娄念却步速不减……显得他像上赶着找冷板凳坐。 荀锦尧揉揉鼻端,倒不是觉得尴尬,原地站着踟躇一会,还是追上几步按住娄念肩头。 “你……”迎着那双睨过来的绯色眼眸,荀锦尧话语微顿,强强扯出个笑来,“你走得好急,我还想初次来幽月城,与你出去走走看一看,也算不虚此行。” 娄念落了落眼睫毛,沉默须臾,只是道:“不想去。” 行吧,好歹没再如上次一般说话带刺儿。荀锦尧想了想:“来都来了,你可有其他的打算?幽娥领主答应我二人自行安排,赶中午之前回来,莫要给他们造成困扰便好。” “去九幽深渊啊,”娄念拂过他手,再度迈开步子,“哪能与荀仙长相比,除了栽花养草就是在屋里睡大觉,好个悠闲自在,羡煞旁人呢。” “呃……” 荀锦尧神情一僵,跟上几步与他同行,如常道:“不怪我懒,只是独自一人,无聊了就困得慌。” 娄念不置可否。荀锦尧瞟瞟他,也不知他到底寻思的什么,想了想又商议道:“你能不能别喊这么生疏?” 荀锦尧话落,娄念又斜他一眼,微微昂着下巴,加重语气道:“荀仙长,我们不熟。” 诶这人真是,他还又重复一个。荀锦尧心情复杂:“……你说的不算。” —— 幽月城地理位置处在幽娥领地偏南,城中气温较之凡界更为温暖宜人,时下来到九幽深渊,已有盛夏正午时才有的灼热感。 荀锦尧用灵力把周身护得严严实实,才好往悬崖附近挨近。漆黑崖壁上苍灰火焰熊熊燃烧,剧烈耸动着将将漫出悬崖。 荀锦尧站着瞧了一会:“你从前往底下跳时可曾探索过,崖底究竟有什么,才能让苍焰数千百年永不熄灭?” “什么都没有。”娄念抬抬手指,驱使灵力与苍焰融汇,“我以前说过,它不需要燃料。” 荀锦尧点头,若有所思道:“当真奇妙……如此,便也难以定论它缘何躁动不稳。” 他看不出何处异常,往后退回几步:“若觉不适你便缓一缓,时候尚早,也不着急,实在拖久了可与幽娥领主传讯晚归。” 娄念轻笑:“荀仙长是瞎操什么心呢?多说一句便多留一份把柄,再是不适我也不敢跟你讲的。” 荀锦尧道:“我只是想……你灵脉断裂,不好随意驱使灵力,没有套话的意思。” 娄念偏脸看他一会,弯唇笑了:“哦。” 浅灰与赤红的灵光交织,化作丝缕纳入他的掌心,他向荀锦尧步步走来。可他身后火舌依旧猖狂,荀锦尧看一眼便收回:“这样就算好了吗?” 娄念没应,在他身前站定:“你怎能这般镇定自若?是当真不知被我扣在魔界,只有我折腾你的份,还是说……你要与我伪装到底,试探我,拿捏我,以此换取我再一次的信任?” 他说来自己都笑:“我想你不傻吧。” “……”荀锦尧只无声动了动唇。 他确实不是傻的,所以他知道他远没有他的表面从容而淡定。 他曾以为他的感情克制守礼度,他可以足够耐心,该说的都说,静静等候娄念的信与不信。可事实却是他不能。 第228章 他的内心一直在疯狂叫嚣,让他打破某种既定的、称之为理性的条框,去据理力争,一遍遍诉说心头深沉眷恋与爱慕,倘若他的言辞太空洞,他会急迫拥住对方脖颈亲吻,甚至放下他的礼节与矜持,用低劣的方式不顾一切去挽留。 若肯信他,怎样都好。 他就这样从冥思苦想中寻得一条引他通往解脱的道。只要能强求对方不掺杂质的重归于好,他的爱意也可以如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疯狂失控而僭越。 于是他从座上霍然起身,不待将所思所想付诸实际,失手先打翻桌角一株生长正盛的盆栽,泥土泼洒满地,污脏他的衣摆。 他呆愣愣低眼去瞧,有那么一瞬竟不知如何是好。陶瓷碎裂的巨响回荡耳边,他的手脚不住发抖,一个哆嗦竟骤然清醒过来。 好脏,好狼狈。 也好卑微,像条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冰冷的夜风将他头脑镇得清醒,他才后知后觉,明白这叫毫无底线的自暴自弃。 ……好不值得,也显得他将那段情谊看得太轻太廉价。 他摇摇头,自嘲着扶额低笑,缓缓呼出一口气,却沉重得像声叹息。 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他拼命地去想,他的焦急与慌乱,痛苦与煎熬,是他内心底险将破除囚笼的野兽,使尽浑身解数,方能勉强压制与抗衡。 “我只想与你一切如常。”他将娄念一手握在手里,“你不信我表面空话,或许有朝一日……我能证明给你看。” 娄念歪了歪头:“你想怎么证明?我听说你栽花养草深谙其道,日日夜夜睡得安稳,倒像是想都想不起我呢?” 荀锦尧道:“我说了不是,只是你不信。” “呵。”娄念轻轻笑了声,反手捉住荀锦尧手腕,制着他往悬崖边角一步步后退。 荀锦尧睨向身后,毫厘之差的距离,苍灰火焰跳动不息。 “实不相瞒,无论床上床下,偶尔你太镇定,会让我很没有成就感。”娄念摁着他又往后退一步,高温愈加灼热,烧灼一小段飘飞的衣角与发丝。 荀锦尧下意识调用更多灵力在周身相护:“你以前不说,我不知道,否则我或许会配合。” “我稀罕你的有意配合。”娄念气得发笑,“怪只怪我沉不住气,不该与你说我尚未彻底死心,否则我倒要看你杵这儿怕是不怕。” “……”还用你讲,真要害他早把他弄死了,还用跑来九幽深渊不成。荀锦尧思及娄念刚说过的话,忍住了未出声反驳。 “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娄念淡淡道,“你在打探凡界的消息,你想知道凡界如今处境,可惜不顺你心意,你便想重新获取我的信任,让我莫要降罪于凡界众仙门,尤其是清风宗。” 荀锦尧沉默一下:“我是希望魔界莫要寻我师门麻烦,可我并未有通过获取你信任来达到这一结果的想法。或说这两个我都想了,但它们不相关联。” 娄念奚落笑道:“你眼里只有凡界如今处境凄惨,却不记多日以前正道如何待我。我凭什么饶过他们?要我说,他们活该。” 他微微眯眼,眸中映着火光,也似怒火重重:“包括你,你也一样活该。若说尊重美好,反抗不公,你却因不公向我为他们求情,你说……你虚不虚伪?” “……” 荀锦尧缓缓抬眼,直视娄念双眼。他的身后是择人而噬的深渊与烈火,身前则是他心上人填满万般情绪的炽烈眼眸。 而他夹在中间,避无可避。 他看着那双眼眸一瞬明晰,他曾经的刻骨温柔,在对方心底早已化作仿若蜜糖的砒霜。 就连他自以为大度和善解人意的包容与谅解,在对方眼里也成了不够亲昵与珍重的虚伪与随便。 他在他心上人的眼中……变得不堪。 第156章 不言中 荀锦尧在悬崖静静伫立,火焰燃烧呼呼作响,再无其他嘈杂音色,仿若天地归于原初。 身后火苗狂躁涌动,像要裹挟他的发丝,舔舐他的衣摆,拉扯着他,将他彻底吞噬入火海之中。他无动于衷,与娄念沉默对视须臾,试探着缓缓抬起那只被握住的手腕,直至他的唇边,他低下眼睫,在握住他手腕的那几根纤长手指上轻轻一吻。 趟过光阴岁月,爱意深沉始终如一,于心中静默流淌。 他仅用一吻来宣泄。 娄念眼底微动:“你……” 荀锦尧再抬眼,对方眼里有复杂的,他看不懂的东西。 不待他细细分辨,娄念移开目光,那手却仍握在他的腕上:“无法狡辩,就想用这种方式转移话题吗?我……我没那么好打发。” 荀锦尧笑了:“真想打发你便不用这种方式了。” 一抹橘红飘过他眼前,娄念深深看他一眼,将那道乍现火光接在手里。 荀锦尧知道这火光象征什么——正是那用来传讯的火焰鸟儿的原本形态。看来娄念今日是真与他着恼,连化鸟儿的心情都无。 “怎么?”见火光消散,他随口相询。 娄念神情有些奇妙,看他一眼,却道:“不告诉你。” “……”行吧。荀锦尧想,再有差不多的事情,他绝不上赶着讨没趣儿了。手臂传来拉拽力道,娄念扯他往悬崖反方向走。 “先跟我回去。” 第229章 荀锦尧看见自己袖摆烧灼的一小片痕迹,那是他起初未来得及反应导致的结果。他下意识往身后一摸,确认之后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头发和别的衣服保住了,不至于太狼狈。 但就这么回去总归不好看,他晃了晃娄念握着他的手:“你若着急就先回去,我收拾一下衣裳。” 对方动作一顿,扭头瞥瞥他,似是才想起还有这回事。 荀锦尧道:“回去路上都属于幽娥领地,不会遭遇不幸……你放心,我也不会随便跑掉。” 娄念翻了下眼睛,就是不着急回去也不稀得承认:“你倒看得起自己,随便你走也与我再无瓜葛。” “……行行行。” 眼见那道身影从视野里消失,荀锦尧头疼起他烧焦的袖子。烧只烧这么点儿,扔了可惜,撕了又少一截,当下是只能换掉了事。 临走前他最后回望深渊方向,火焰嚣张狂舞,定要娄念回来处理二遍。他盯着瞧一会,忽而鬼使神差,向着悬崖边角走近。 —— 娄念在桌旁拄着下巴,盯着地面挣扎怒吼的一团银白看了片刻:“难为你江萍领主特意前往幽娥领地,就给我带了这么个吵闹的东西?” 江萍拱手:“属下率人攻打琅琊雪山一日有余,只为捉拿雪人族长回魔界。” “疯子!疯子!!”姚清衡嘶吼出声,双手怒砸坚硬地面,“你们魔修通通都是不讲道理的活疯子!!!我究竟欠你们什么??你们凭什么捉我?!” 江萍领主面无表情看他癫狂发作:“尊主身负诅咒人尽皆知,属下又曾听闻,雪人族乃雪麒麟遗留后代,若能将雪人族长杀而后取其死后凝聚灵妖精华,想必效果虽不及雪麒麟的寒天玉,却也能做缓解效用,解得当下燃眉之急。” “记你的功,”娄念轻笑道,“我也不瞒你,你赶得很巧,就算你不走这一遭,过几日我也要上门找他的麻烦。” 且不提姚清衡属雪麒麟血脉,他炼化大半寒天玉,就算不让他原封不动吐出来,也得想方设法从他身上榨点油水出来。 姚清衡如遭雷击,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们要杀我?!” 昔日雪人族长,如今面色惨白,不复骄傲神采。他直勾勾盯着娄念,颤声道:“你就是跟我过不去……无论寒天玉还是前程我早已丢得一干二净,你凭什么、凭什么还要索我的命?你这恶鬼……” 他神情骤然凶狠:“那诅咒迟早害死你的小命!!!” 娄念不以为意:“两年时间,胳膊长好了?” “……”姚清衡目光呆滞,手脚发抖,颓然坐在原地。 娄念问江萍:“他身上有没有自毁妖丹修为的手段?” 妖族凝聚灵妖精华的根本在于妖丹中修来的灵力修为,若将其毁去,就算杀了姚清衡,也不可能获取灵妖精华。 “不知,只知妖丹修为尚存。”江萍道,“尊主意下如何,能否直接对其下杀手?” “……”娄念未出声。 杀姚清衡简单,却有后顾之忧。此人怕死,又足够阴险狡诈,若暗中留了一手,岂不是只能自认倒霉? “你、你们杀不得我!”姚清衡颤声道,“我对你们,不不不,对你!对你!我对你还有用,你不能杀我!!” 娄念低眼瞧他一会:“你老实交代,告诉我如何把你体内灵力修为为我所用,莫要逼我生剖你妖丹。” 姚清衡心中大震。生剖妖丹,便是断了他从今往后修行的资本,沦为最下等最低劣的废物! 这话等同于——要命还是要修为,两个你自己选吧。 ……这人一如当年,给他的选项根本毫无希望。可他又能怎么办?他为人欺辱压迫,根本无力抵抗!从琅琊雪山被捉来遍地魔修的魔界,他无路可走,难道真要这么丢了性命不成?! 他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若敢动手,我、我便自爆妖丹,绝不让你得逞!!” 娄念微微一笑:“当然可以,你若不配合,是死是活对我都没有用,我自不会让你舒坦活着。”他向江萍示意,比划了个眼色,“给他剖了,我倒要看看能不能将妖丹完好无损取出来。” “明白。” 姚清衡登时浑身发抖,两眼瞪圆了,看江萍几步上前,提了把刀子便对着他小腹狠狠割了下去。 “啊啊啊啊救……唔咳救、救命。” 屋外不远处,荀锦尧刚与幽娥来到廊前,痛呼声入耳,幽娥往紧闭屋门望一眼:“怕是动了狠手,你与我站一会别进去了罢。” 荀锦尧当然同意。自他与姚清衡接触之后,发现这姚清衡着实倒霉,几次三番都因寒天玉坏在娄念手里。可若当年让姚清衡成功炼化寒天玉、以雪麒麟之威压迫众妖族,也绝不算件好事。 “私自炼化寒天玉,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你便认了吧。” 娄念低眼抚弄指尖:“当年我就想拐回头找你的麻烦,明知雪麒麟依存寒天玉本体却不肯提醒我,任我烧到你安危不保才肯告诉我是吧?” 血液噗嗤迸溅,血水泪水糊了姚清衡满脸,他大哭起来:“我知错,知错!可我当真没办法啊……你们放过我,放过我,我给你们想,天天想呕唔,疼……疼啊啊啊!!” 另两人无动于衷。任姚清衡再如何拼命挣扎,那刀子仍在他皮肉里大肆搅动,似在寻找妖丹位置,疼痛无异于凌迟。 第230章 他喑哑着惨叫,浑身几乎没了意识与知觉,忽地头脑一片混沌里划过一道白光,他整个人都哆嗦着打抖:“等、等等……” 江萍止住动作,姚清衡平躺在满地鲜血之中,眼珠瞪得滚圆,直勾勾盯住娄念的方向,大口喘气,嘴边尽是猩红:“双修!!” 他大叫道:“你不是喜欢男人?!我与你双修!我配合你……我把含带寒天玉精髓的灵力修为白给你以度过诅咒发作期!!” 第157章 心存芥蒂 屋内外陷入沉寂,同处于室内,江萍甚至未好观察娄念的表情。 好不容易将雪人族长捉拿在手,还有不小用处,自不会让他轻易死掉,熟料一番逼问,竟逼出这么个结果。 魔界中人人尽皆知,苍焰魔尊从凡界带回他名义上的尊后,未用刑处决,还把人软禁在魔界,此举象征什么,有眼之人大多看得明白。若没听错,幽娥刚带着那位抵达门前,可这姚清衡…… 倒霉的雪人走投无路,只能卑微地伏地求饶,额头磕出鲜血,满脸是猩红的泪:“求你放过我……你若毁我根基,我这辈子就全完了啊!” 未得回应,他甚至拖着稀烂的腹部向娄念一点点爬行,哽咽着:“你别杀我,我会用功法提前准备,怎样都是我心甘情愿,绝不诓骗于你,绝不!!” 他悲哀地仰起头颅,两眼与那双无甚感情的血色双眸透露祈求,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座上之人心中所想……他明明已经丢弃尊严与自由,对方还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看不透也想不通!他大哭着,大叫着,最终竟失血过多,两眼翻白,昏倒在地。 江萍有眼色,拖起雪人残破不堪的身躯:“属下这就带他下去医治。” 娄念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无论针对姚清衡,还是江萍,好与不好,他都没有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在房门打开那一瞬,抬眼向外望去,与荀锦尧对上视线。 幽娥已识趣跟上江萍步伐,差人准备医疗药物。此地唯余他二人,一个屋内一个屋外,前后距离不超过十步,却像相差天堑,谁也没有向前迈进毫厘。 像是过了好一段时间,娄念唇边扯出浅淡的笑:“阿尧为何不理我,也不肯上前看一看我?我在深渊不曾等你,让你心存芥蒂了吗?” 他率先打破沉寂,又唤回熟悉的称谓,话里有埋怨的意味,仿若多日以前正值亲昵时随口的一句撒娇与抱怨。 荀锦尧一时恍惚,回过神已不知何时走至他身前,一只手被他握在手里,后知后觉,愣愣的只来得及应他的一句:“……不是心存芥蒂。” 娄念一瞬不瞬地望他,拿过他手放在颊边,轻声问他:“怎么办啊阿尧,没了寒天玉,日后诅咒再发作,阿念会死掉的吧?” 荀锦尧看他良久,半张着口却迟迟未出一字。 每逢诅咒发作期都无异于鬼门关前走一遭,无人保证下一次亦或下下次,诅咒会不会害死娄念的性命。 究根结底,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 他无法因为一个人想活着而提出指责,遑论那个人是他的心上人,他曾用无数偏激而风险极大的方式抢夺对方生的权利……他不希望对方失去性命。 可当娄念问他怎么办时,他硬是无法说出让对方与姚清衡双修的字眼,尽管那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是他私心不愿,无关理性思维。 但他又凭什么说出“不愿”二字?他伤对方至深,对方不会再信他,就好像他提出异议,也只会被当是阻止对方用姚清衡对应诅咒一般,是居心叵测的,想于对方不利的。或者就算他不愿,他又能怎么办,这一次是他动动嘴皮子就能保住对方性命的吗?难道他有万无一失的对策吗?! 他没资本,也没那个立场与权利。现在的他,失去资格了。 愧疚郁闷等一系列负面情绪堆积在他的心头,他失魂落魄,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从娄念手中抽手离去。 他内心底有一种愈来愈盛的恐慌,对方会就这么放开手离他远去吗?那种疯狂的感受再一次席卷上他心头,他明明……他明明一直都是想为对方好的,可他的所作所为却未能被对方理解,是他的错吗?是他该的吗?他凭什么承担这一切?! 他不甘心也不服气,他对对方的爱念也不容许他轻易退后。他期盼他们之间还会有以后,只要他想,他仍能在对方漂亮的双眼中看到与自己眼里如出一辙的真情不渝。 入夜,他看着那枝已经枯萎的吊兰花,今日早上他遗忘,一直在袖里留到现在,已经枯萎蔫巴,还掉了两片花瓣粘在香包的外皮,看不出半点留存枝头的鲜活漂亮。 但那是他亲手养出的花朵,他仍想将其赠予娄念,倘若一枝枯萎的、不算漂亮的小花太过寒酸,他可以只当是简单的分享,让对方亲眼瞧一瞧,见证他努力过的结果也很好。 —— 昏黄灯光透过窗户纸,投落在地模模糊糊一个影。幽娥抱臂倚在桌旁,皱着眉头明显不耐:“老实喝了听着没?” 娄念瞅着桌子不抬头:“……你走了我就喝。” “我走了你就泼?”幽娥嗤笑道,“我见你是伤得不重,比小十二年岁要长,却不见得比他更懂事听话。” “人间苦楚阿念浅尝不能,”娄念推碗道,“你便端去给十二尝尝?白送姚清衡那怨种我也毫不介意。” 第231章 提及话中一人,他又转移话题道:“姚清衡给关去了哪儿?” 幽娥懒得挑破他,答道:“你要丢去牢里,自是让人打入府上专有地牢,差了随侍与府中魔修严加看管。依我的意思,你也莫要与那位继续纠缠,现成的双修炉鼎,不用白不用,便把他弄出来好生养着,榨干了价值再论杀与不杀。” 娄念摇头,把碗捞回来重新翻搅:“他一把子年纪,莫要玷污了我。” 姚清衡确有上百年修为,面貌却只是少年,做那档子事总不至于不堪入目到玷污。幽娥听来无言:“我瞧你是还放不下,先前你要对他发函邀约,府上自会好好待他。可他那般对你,你既带他回了魔界,无论如崽还是孟姑娘都会向着你,你便为难于他,对他狠一些也无人指责于你。” “姐姐此言活像我只会受人欺辱,”娄念加重语气道,“我很为难他,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得了罢!”幽娥叉腰道,“还不如我借你些东西,你把他关起来好生调教,谅他心神再是坚定,时日久了也离不开你的!” “不是谁都如姐姐一般泼辣狠毒。” 两人互相瞪了好一会,忽闻门外叩叩敲门声。 第158章 作践我吗? 荀锦尧推门进来,迎着他的目光,娄念微微眯眼,低头犹豫一会。 下一刻,幽娥便见他端起耗着好久没喝的药碗灌了个干净。 “……” 荀锦尧默默把门带上,耳边“哐当”一声,娄念把碗狠狠放回桌面,往他的方向斜一眼:“来看我笑话?那荀仙长注定是要扫兴而归了。” 荀锦尧否定:“来之前我不知你在喝药。” 娄念先是一愣,而后表情有点怪:“我不是指喝药。” “……行吧,那也不是。” 幽娥耸肩懒得管:“你二位慢聊,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找我那小十一叙旧。” “领主慢走。”荀锦尧目送幽娥离去,只他与娄念二人,便毫无顾忌问了,“幽娥领主与她十二位随侍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娄念找清水往碗里倒,悠悠回他一句:“不告诉你。”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荀锦尧无奈想,他定是与娄念处得习惯了,有意无意的,下意识就忘了白天问话吃瘪的事情。反是娄念素来记仇得很,每每都能记着叫他吃个教训。 他不应声,娄念往他面上瞧一眼,抿了口清水:“荀仙长大晚上跑来,阿念只怕占用你休息时间便不妥当了。” “若非一人待着,我不会睡那么早。”荀锦尧听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倒没有再次揣摩那枝小花能否够上台面。 “这个,我亲手养的,想赠予你瞧瞧。”他将握了一路的花枝递出,笑容有些遗憾,“可惜不太新鲜了,还掉了些花瓣,改日你去我那里亲眼瞧瞧怎么样?” 娄念沉默着接过手,枝尾还带着荀锦尧手心的温度,他转着看了一会,移开目光:“一枝残花收买不了我,不稀罕。” 荀锦尧神情有一瞬呆滞:“我……凡界的事情你不肯管便不管了,我没有想收买你的意思。” 娄念并未应声,荀锦尧与他僵持一会,低眼道:“也罢,你不稀罕便还我吧。” 此话方落,娄念却迎着他索取的那手一躲,转而把花枝扔进清水碗中,勾唇笑道:“什么叫我不稀罕?分明是件送别人也没人稀罕的无用破烂,荀仙长当它多好的宝贝呢?” 荀锦尧手僵在半空中待了一会,轻声道:“我将它送你,是因我觉它有成为礼物的价值,纵是不喜,你也不该作践。” 娄念哈哈笑了声,把碗往桌角一推就道:“荀仙长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作践我的时候怎不肯说这话?我倒想问问你,这里头到底含你多少虚情多少假意?你与我说这种话都不觉着别扭拗口吗?” 荀锦尧把手收回,看他道:“不觉得。” 娄念慢慢敛回了唇边笑意:“……” 任由他的报复与发作,荀锦尧终是平静的,就好像一切都是他一人的胡作非为,对方仅是单纯包容与理解。 那他算什么?从头到尾是他错得离谱吗?明明是对方一味做戏将他哄得南北不分,凭什么落到最后反像是他的无理取闹? “既如此,荀仙长的忍耐程度可真是令人佩服。”他作着漫不经心道。 “没有,”荀锦尧仍是定定地看他,道,“阿念,它们无关忍耐。” 娄念与他对视一会,低着目光,指尖点了下桌面:“不许喊阿念,我们不熟。” 荀锦尧眼底划过一丝微不显形的无奈。那是代表两人从相知到相熟、见证他们感情更深一步的称谓,从本心里,他并不想改口。 可这怎么办?他想了想,忽而面上一热,挠了挠脸颊:“那……夫君?” 娄念点着桌面的动作一顿,抬了抬头,倔强道:“也不能喊。我见荀仙长果真是能容能忍的,竟放得下身段这般喊我。” 接着他扫了眼桌面,竟又把小碗取回来,提过一盏水壶往里加水,吊兰在水里不断翻滚。 “……”都泡吊兰花了,还往里加水干嘛?他总不能要喝。 荀锦尧不好管他,被他回绝总归是有些失望的,口里叹了口气:“行吧,那就尊主?” 他方喊罢,便见娄念拿着水壶的手一抖,满桌的水渍晶亮,彻底僵在了原地没再动作。但兴许这总算是个有距离感的称呼,娄念没再寻着理由与他说不行,少顷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格外复杂。 第232章 “干什么?”娄念问他。 此一言出顿时把荀锦尧问住。他是想来看一看娄念,顺便送出那枝吊兰,如今吊兰……不提也罢。他摇头:“无事,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他把从熟悉到陌生的称谓轮着喊了一遍,竟真要起身不肯多留。 娄念表情显出不可理喻,继而甩袖大力一拂,灵力化去了将将滴落的清水:“我身负伤痛日日夜夜无法安眠,荀仙长却跑来看完了我的笑话撒手走人,走时怕还要想我伤得不重下次再捅。我果真不能对你放一点心!” 荀锦尧微微蹙眉:“你又说这种……我只是来看望你并送那枝花。”他再度望向几欲满盈而出的小碗,“是什么用意全看你喜欢,代表祈愿与情意的花枝,绝不会是咒你的。” “你想它是什么用意?”娄念反问他。 荀锦尧未答话。这种情况他若答了,或许又会如方才一般未有理想的结果。他索性不直言,捏过对方下颌在双唇亲吻:“别瞎闹,好好休息,康复得快些。” 不算今天,两人已有好几日未见,荀锦尧在这一吻里恍惚,本想要走的想法于无知觉间抹消心底,他喃喃着又问:“你的伤势……灵脉恢复了几成?” 他已不想再回忆他亲手捅出的那道剑伤,话说一半又改了口,未将其囊括在内。 娄念近距离地望他,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你好意思问我的伤?你在想什么,又用的什么立场?你难道……你以为我未对你死心便有恃无恐了吗?” 他握荀锦尧手腕的力道愈重,恨恨地道:“你怕不怕我用了姚清衡?若有新欢,我也能毫不留情割舍旧爱。” 这次荀锦尧不看他了,良久才道:“如果那位也能称为新欢的话。” 这等同是把问题绕了个圈子打回去,娄念冷声道:“如何不能?他对我有用我便留着,看得严些也不会如荀仙长一般害我性……” 荀锦尧猛地把他按过来嘴贴嘴地伸舌头亲,可这一吻太急,碰触时又不甚与他磕了一下,分开时还喘着粗气:“那按你说的……我现在还是新欢吧?” 心中仍有些刺痛,荀锦尧阖着双目慢慢呼出一口气:“如果是就别与我说那些话,阿念……我不想听。” 娄念静静地看他,坐着不动再一次被他急促亲吻,直到无知觉间两具躯体贴得越近,他被荀锦尧按倒在床褥之间。 他并未反抗,仰躺着望向床顶,与荀锦尧轻声问:“要进一步作践我吗?” 荀锦尧整个人趴附在他身前,单手按在他肩头,于他的耳边道:“若单只是双修,尊主本也不介意与新欢纠缠不是吗?” “荀仙长果真是……有恃无恐。” -------------------- 关于阿念对阿尧的称谓,这个在正文八成不会写,就在作话跟大家唠一唠:他喊荀仙长的时候,是刻意的、故意划分距离感的,而当他没有意识或无暇在意(简称不过脑子)之时,阿尧这个称呼于两年之间铭记深刻,哪怕重逢后误会诸多,下意识喊出口的仍是阿尧二字。当然,偶尔他也会故意喊一喊阿尧,来拉近距离试探阿尧的态度。反正,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啦 第159章 对我负责 荀锦尧这一夜并未睡好,各方面意义都是。最后一抹意识留存时,他隐隐记得他被娄念从后抱在怀里,对方像是于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迷糊间他并未听清,也不知这人有什么话不能趁他清醒时说。 估计当时他未作答复,睡到半夜三更,隐约听见屋外步履声急促,敲门声阵阵,一身红衣的小一代幽娥前来叨扰。 幽娥府上人员众多,若论住宅,统共加起来有好几处院落,靠北的地牢入口,血红月光下房屋树木挨挤成大片的黑影,萧瑟夜风一过愈显此地阴森可怖。 牢里还在清点人数,防守戒严,不断有修者进出。二人从此地绕过,来到府外时,厮杀声不断,嘈杂喧嚷正盛。 此情此景全是因姚清衡所致,细说还有小六在其中添一把火。 据说多日前,幽月城里来了个贩布匹的商人,手里的货皆是从大陆各处所得,不乏稀罕少见而漂亮那一类。当时小六外出恰好撞见,盘算着可买下其中最为显眼漂亮的,若能缝制成衣物或巾帕等物赠予幽娥,必能大幅提高自己在幽娥心中的地位。 故而小六暗自与商人做下交易,花大笔价钱买断他看中布匹,而后又许商人往府上地牢看望友人的机会…… 这种事情小六做得多了胆子也大,今日地牢里关押重犯姚清衡,他又不傻,也生怕出了变节,不想为此担事情。可若非那商人多日以前便承诺他好处,实力又远不及他,他是万万不会放行的。 此事一出他也是慌乱无措,可这都是私底下偷偷做的事情,连府上其他随侍都未察觉,熟料今日一遭就被歹人钻了空子,突破地牢将姚清衡劫走,还为顺利脱逃制造混乱,惹得城中大乱。 城中风波正由江萍着人处理,娄念得知此事,索性自己也出来寻找。 “既是有用,能捉回来也好。”他如是道。 可他说是出来寻人,举动之间却不见慌乱,仿若闲庭漫步,唯有路过魔修见他时惊惶避让,周身厮杀争斗却与他毫无干系。 他一袭白衣不染血与尘埃,在浓深月色里不急不缓地走,忽而止住步伐向身后瞥一眼:“你瞧瞧,这些修者应有三分之一不属于幽娥领地罢?” 第233章 歹人非要抢夺姚清衡,已足够说明一些问题。 前日,江萍攻打琅琊雪山动静不小,稍作打听自能猜测其中缘由。只要碎骨刀诅咒还在,娄念就有一个把柄落在煞罔手里,无论如何,煞罔并不希望娄念有解决诅咒的手段。 “有理由且敢来幽月城内挟持姚清衡的,自是受煞罔属意的血影领地修者无疑。”荀锦尧一路未走很快,娄念却也肯等他。他忍了许久,捺不住还是催促:“你若要找人,为何不快些?” 娄念只是看他,淡笑不语。 荀锦尧神情愈发古怪,少顷才道:“你若不急,我便先回了。” 娄念理所当然问他:“那我若摔了谁扶我?” “……”荀锦尧深信这人在找茬。 他想起不久之前,刚醒时的意识回笼,他未睁眼便觉身后呼吸声匀长,自己竟还被娄念维持一个动作箍在怀里……这人这样睡得不难受吗? 敲门声吵醒他也吵醒娄念,身后人适才与他分离,分开时身下异样感强烈。他表情有点微妙,念及出门在外,床上哪的留了痕迹不大好看,刚想起身找东西擦拭,娄念已出声允屋外人入内。 ……摆明了不给他擦的机会。荀锦尧抽了下嘴角,只能就那么浑身拘谨着坐正。可还不待他做其他举动,倏地浑身一僵,竟被一只手从被子里强塞了团软巾进来。 下一刻娄念已从床边站起,向他伸出一手,以仅二人能听清的声音,微微笑着道:“虚了,荀仙长害得我就该对我负责,扶我走。” …… 他可真是为了折腾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好在小一当时应是未看清细节,神情未有多余表露。 不远还有修者打斗,荀锦尧闭了闭眼,强忍羞耻与他低声商议:“走这么久要漏了,你让我回去收拾收拾罢。” 一路走来生怕软巾掉出,又不想显现异样,他逼迫自己坚持着,这会表情是真不太正常。娄念挑眉偏了下头,稍一观察,走几步路,半途上将他扯入一处狭窄无人的巷子里。 荀锦尧往里走两步,隐约猜测他要做什么,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他笑得歉意:“既如此,荀仙长便在这儿取了吧,速战速决也不耽误事情。” “……”荀锦尧欲说不说。巷子外到处是人,娄念就让他这么取? “我站巷子口给你堵着。”娄念悠悠地道,“放心,阿念很讲信用,既承诺过便不会随便让开。” 荀锦尧神情来回变换,娄念始终不见动摇,说要找的姚清衡也不找了,似是要就这么和他对着站到底。 对峙良久,荀锦尧只得先败下阵来,心中默叹一气,上手去解自己的衣带。 整个过程,娄念只抱臂在巷子口前盯荀锦尧看,直盯到荀锦尧面红耳赤,娄念才似是想起一事,匆忙移开视线烦躁啧了声,直接上前两步过来,抬手捂在荀锦尧那处摁了摁,作着不满道:“你好慢哦,是故意的吗?” 荀锦尧身体绷紧,往外望了一眼:“你说过堵着我自己来。” 娄念对他后半句仿若未闻,轻声慢语道:“这不是堵着了?阿念愚钝,不知你还要我用什么堵呢?”说着那手又隔着软巾往里怼了怼,“我见荀仙长与它相处融洽,不如割爱赠你,就这样一直含着怎么样?” 不久前刚发生过那事,一时半会还受不得过激的刺激,荀锦尧顿觉身体异状,嗓子眼里闷哼出声,本不想在此情此景提及姚清衡,却捺不住羞耻还是道:“你若要找人就别在这里磨蹭……” 忽觉身下一空,没了软巾的禁制,荀锦尧表情有一瞬的茫然与失措,口里惊呼出声。 娄念抽出那团软巾,狠狠地问他:“你想我找他回来吗?” 荀锦尧惊喘了声又慌忙捂嘴。巷子外打斗声吵杂,无人因这一声投注注意,他才垂了目光道:“……看你自己。” 好一个看你自己。 娄念抿着嘴不再多言,继续用手指慢条斯理地动作。 “别弄了……”荀锦尧趴在墙面颤声道,“外面……人很多。” 娄念在他身后意味不明笑了声:“荀仙长真是好会自欺欺人,我扯你来这无人小巷,若是你作为旁观者目睹,你会怎么想?总不会是要背着人打我一顿的,不是吗?” 荀锦尧浑身一抖,不说话了。 娄念却莫名不喜欢他这样逆来顺受,发泄着用的力道更重,直至那些液体流出差不多,他把手指在荀锦尧面颊抹了抹,羞辱与占有意味强烈。 荀锦尧侧过脸看他:“……” 他的笑容无辜漂亮,继续勾勒荀锦尧面庞的线条:“反正是你自己说的。” 他启唇道:“真要看我自己,那我现在只想好好弄弄你。” 第160章 二选一,你选谁 风扬起一侧兜帽,黑袍人左脸一道不长不短的可怖刀疤显露无遗。 江萍立在此人几步远外,深深皱眉:“果真是你……” 今夜月色暗沉,风势也格外大,那人抬手在兜帽上按了一会,索性放弃,任由强风将其摘取。 “许久不见,东部领地的领主。”此人肤色黝黑,咧嘴露出野性的笑,“若非你与幽娥皆在此地留驻,同为领主,今日我绝不会与你接连退让。” 来人正是血影领主本人,无怪乎幽娥身边随侍小六只来得及报出消息,却未能阻拦制止其将姚清衡劫走。 第234章 江萍抬手不让身后魔修擅动:“你将雪人族长藏去了何处?” 他率人一路追赶,起初还能看见姚清衡被血影夹在腋下、耷拉着脑袋明显陷入昏迷,可这幽月城内道路繁多,几拐几绕之间,竟不知何时不见了那道银白色的小巧身影。 血影嗤笑了声:“你要拿那小东西对谁献殷勤?幽娥一新来的便罢,你我在魔界资历相仿,横行霸道百来年之久,岂能也拜服那见识短浅的小鬼为主?” 江萍道:“江某不过是以实力为先,不论年岁资历。” 血影闻言,面色变得不太好看:“我见你是不识好歹,分明有更好的选择摆在眼前,你却假作视而不见。” 江萍无动于衷:“江某与上任尊主理念并不相合。” 血影冷哼出声,一敛袍摆便转了身:“多年来我倒看不出你是个软骨头的货色,若要找那小东西,他就在随我来的那群魔修里头,你找去罢!” 他要走!双方互为敌对身份,怎可能轻信他随口一言?! 江萍当即要再做阻拦,熟料刚要动作,自血影身前的空中忽地浮出一道苍灰火光,仔细看那竟是一只鸟儿形态,迅如风雷电掣,直向血影面庞冲去! 血影登时神色一凛,眼见躲闪不及,忙掌心聚力与那鸟儿沉重相撞。全无实体的火焰溃散开来,化作一场炫目流星兜头而下。 待再用灵力相抵,血影身上黑袍已不能幸免。他口中低咒,不得已扯了那黑袍往地上扔去。 旁观魔修齐齐一惊,只见姚清衡竟还被血影携在身边,不过是用一根绳索缠在血影腰间——原是姚清衡身个太小,裹在宽大的衣袍里丝毫看不出异常。 落在地面的黑袍已被火焰燃烧殆尽,娄念并不打算将苍焰收回:“你是说在你带来的那群废物手里?我一路走来怎么从未见过呢?” “……”他在明知故问。 血影一时未言。不当着娄念的面子,他自是想怎么骂怎么骂,可若人真杵在面前了,傻子才会口无遮拦。 但他此行也不是过来受气的。 他当即提起姚清衡脖颈高举在手:“苍焰魔尊,你不就是想要这雪人族的小东西?你想试试是你动手的速度快,还是我抹他脖子的速度快?” 也不知是他掐的力道过重还是怎么着,姚清衡在他手里悠悠醒转,耳边只听一句要被抹脖子,就仓惶大叫道:“你又是什么人?!你、你别碰我,快放我下来!” 血影阴恻恻一笑:“你贵为一族之主,如今沦为任人鱼肉的境地倒也可悲。我也不瞒你,我怜你倒楣,不到万不得已还不想害你性命,只是他魔界中人若不肯拿荀锦尧与迷心镜碎片来换,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杀了你而不顺他意的。” 荀锦尧闻言眉心一跳。他早就猜测血影领主有些问题,此人看似来势汹汹,虽奔着给娄念找不痛快而来,却未直接杀害姚清衡,反带着这可称是拖累的雪人在城中奔走,果真是另有所图的。 “你们都想于我不利……” 姚清衡被血影握在手里,神情呆木着望向不远处站着的几人,口中低喃:“为什么……寒天玉本就是我雪人族中珍宝,我不过是想加以利用,凭什么要为尔等贪欲付出代价??” 他嘶喊着:“这不公平!你们……啊!” 话未说完他便觉脊背剧痛,是被血影从后狠狠打了一拳。这一下可不轻,他脸色青白,竟是都要流出泪来。 “你想要公平?”血影毫不愧疚笑道,“那便看对面那苍焰魔尊肯不肯给你吧!” 他继而望向娄念:“苍焰魔尊身居高位,也莫要因件小事拿不定主意罢!一介卑鄙正道,还是于你不快之辈,你是有多想不开才要留着这么个家伙?!还不如与我做一笔小小交易,你有救命法宝心中安稳,我也好拿人回去与自家主子交差,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姚清衡一听立时大叫:“皆是无耻之辈,又有谁比谁更光鲜?!你们若再逼我过紧,我便毁去妖丹自行了断,绝不让你们中任何人得逞!!” “……” 一个闹着要自戕,一个又想拿要自戕的来交易,场面一时乱得要命,荀锦尧往身侧瞟一眼,从始至终未发表过意见。 以他想法,血影所言着实值得推敲。 煞罔为了迷心镜碎片,已经能放弃娄念体内的碎骨刀诅咒了吗?那可是绝佳把柄,握住便让人不想放手。可是……万一煞罔已压制不得莫凌魂魄,急需迷心镜碎片辅助,也绝非全无可能。若真是这般,此行煞罔未亲临幽月城便是最好的佐证。 娄念恰与荀锦尧对上视线,看他一会后稍一掀唇:“怎么办啊,荀仙长?你要帮我把那怨种换回来吗?” 血影耳朵微动听清了,忙扬声道:“你问他的?他可是想害死你的,绝不会为救你奉献己身。你灵脉寸断,若再经历一次诅咒会怎样你难道不清楚?” 他说着忽觉好笑:“总不会是被他用虚情假意勾引几次就再也断不得了?真是叫老天都开了眼!你若不傻,便也对自己付些责任吧!” 对他的嘲笑,娄念并未多理会,只是眼一眨不眨看荀锦尧,上手扯荀锦尧袖摆的亲密动作,好像与先前在小巷子里粗暴对待荀锦尧的不是同一人。 ……他心中想的又是什么? 荀锦尧低眼看了看那只手。若说娄念真要报复与憎恨他,每每却又总会将他吊着不上不下,倘若这是爱,它太过疏离,可若说这是恨,它又太过亲昵,于是它们交杂在一块五味杂陈,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品透。 第235章 “看你,”荀锦尧移开视线,“我身在魔界,无论怎么想,到最后不过你一句话的事情。” 那手的动作便随着他话落下蓦地止住了。 娄念松了手,沉默着与荀锦尧对视一会,又恢复目中全无笑意的笑容:“有理,荀仙长果真是聪明的,怪我考虑不周,竟还多问两句废话。” 他淡漠着收回视线:“那就去吧,此事有劳你了。” “对,就是这样……”血影直勾勾盯着二人方向,“你这正道休要胆怯,若肯老实配合,我等自会将你奉为座上宾款待,绝不会因身份等而偏见于你。” 荀锦尧自不会理会,刚迈出一步。 “是正合了你心意,还是早已满打满算专门演给我看?” 身后传来的声线冰冷,娄念伸手扯住他,神情可说是阴沉:“我见你好懂得很。今日我放你走了,你就能回归你该去的地方与煞罔同流合污?” “……” 荀锦尧侧目看娄念:“既是怎样都是你的理,你还要我怎样?” “你还是怪我的?”娄念将他往回狠狠一扯,“当初也是如今也是,你倒是说说我到底都做错了什么?难道你有理有据,一切就都要赖在我身上吗?!” 荀锦尧张口欲言,忽地余光捕捉一道银光,当下心中一凛,来不及多想便遵循本能侧身躲闪。 他再匆忙望去,银光来自于一柄有着漆黑痕迹的笔直长刀,刀面映着猩红月光仿若染透鲜血,而尖部则被娄念夹在两指之间,分寸不能挪动。 持刀的修者面容暴露在月光之中,露出微笑:“许久不见,别离多日……不知二位一切可还安好?” 第161章 经年不忘心悦你 那把凶兽精髓得来的碎骨刀,象征血腥与暴虐卷土重来,凶悍冲击猩红荒漠的贫瘠土地,激起浸透鲜血的乱石沙粒。 场内顿有魔修神情大变,有不争气的已左右摇摆不定,犹疑着将视线投向江萍。 江萍平静道:“差一部分人与我从血影手中夺取雪人族长,剩下来的回城清剿逆反。如有不服……当场诛杀!” 人群中先是寂静,接着有人扬声高呼:“鄙人自甘追随苍焰魔尊,此行但随领主安排!” 此言一出,势如石激千浪,迅速扩散至整个人群。皆是同一领地出来的修者,无论相熟相知,还是早已下定决心,大多数人纷纷站定队伍,一时群情激奋,呐喊声不息。 煞罔向身侧瞥一眼,倒不见动怒:“兴许我来时该多带些人,如此也能与你手底这群人对着喊一喊。” “你本就不该来,”娄念道,“眼不见为净,多日以来看不见你直觉身心舒畅,恨不能你从世间彻底抹消。” 煞罔施力于刀锋,慢慢笑了声:“小子好胆,敢在你干爹面前口出狂言。” “别恶心人,你迟早知我是否狂妄。”娄念亦与他搏着力道,指间夹刀尖不放,一抹暗光悄然闪动,攀上刀锋。 一时之间压不下刀尖,煞罔眉梢轻挑:“小气寒酸,我便任你烧上一个时辰,怕也见不得你能烧出多少成就。” “那便让我一时辰瞧瞧?”娄念冷笑,猛然奋起力道转动手腕。 不好!剧烈震颤顺着刀身传递,煞罔眉目骤敛,也不顾攻袭,登时发力将刀锋抽出……刀尖处竟已一片漆黑,向着内侧弯折出幅度。 “……”煞罔盯着那处眯起眼眸,“不错,长进了。” “便宜你了,没断。”娄念视线抬起,“先前我也想过,若要解那诅咒,只要碎骨刀消失,怕就能遂我心愿了吧?” 煞罔笑道:“那可不好说。” 话落他竟身体一折,忽地转了个方向向着一侧而去。 荀锦尧身处战场也正为难,他那时如何待娄念,与娄念近日如何待他在魔界几乎是众所周知,加之娄念刚刚才当众为难过他……他在旁边站着,时不时就有魔修看似失了准向往他袭来,是找他报复发泄来了! 他只能提剑应战,也亏得方才把身体里塞着的东西都取了,否则这会对战必不能从容。 忽地危机感骤临,他条件反射往旁侧避去,同时执剑身旁以防备突袭,本以为又是哪个魔修见他不爽,熟料回身一望,竟是煞罔来势汹汹,锋锐刀芒直向他劈来! “……”对方此行果真是奔着他而来的。荀锦尧不觉意外,又颇感沉重无力。 娄念方才的态度,他其实不大能吃准。这人之前说是还放不下,却绝不可能不记恨他辜负真情,这就使得二人见面几乎每次都要闹得不欢而散,如今又有姚清衡在其中横插一脚…… 或许娄念说要把他送出去交换姚清衡的狠话是发自真心也说不定。只是现如今姚清衡的性命……未必保得住。 刀锋逼近在前,他也不可能干站着瞪眼,对方用的是飞鸿宗宗主的身子,灵力强横,战斗经验也丰富,他此遭是铁定打不过,当即要避让锋芒。 熟料煞罔与他一笑,竟又狡猾向身后一斩。 迎着这一记劈斩,娄念全然不像意外,身子一斜便躲闪开去,与他奚落:“你也就这点偷袭的本事。” “你想见识我所有的本事?”煞罔神情依旧从容,“你体内那碎骨刀诅咒,距下一次发作也快了吧?” “无妨,”娄念道,“今日你主动送上门来,碎骨刀势必要留在此地。” 第236章 一道火光疾闪,照亮他的侧脸,却化不开他眼里坚冰:“当然我更乐意索你的小命就是了。” 不远处,姚清衡复又被血影系回腰间。 刀光剑影在身侧频频闪动,他又惊又怕,本还想趁乱逃跑,打眼一望周身聚满了两派修者,如道道围墙高耸,虽互相敌对,却皆想夺他在手。 ……那些目光仿若要将他生吞活剥,他根本跑不掉。待宰的羔羊,就算从血影手里脱出,也不过是落入下一只手掌听候发落。 他眼里几乎被绝望占满。 血影攻防之间还在不断劝说:“你真不打算回归煞罔魔尊麾下?那玩火的小子如今就是穷途末路,到时候尔等江萍领地修者岂不是全都要为他陪葬?” “伴君如伴虎,前任尊主无疑是虎中翘楚,最为心狠手辣,不会轻饶违逆他者。”江萍道,“江某决心已定,就是你与我多言这些,也不过是因你随行者不多,不想输在人数上。” 血影口中轻啧,还要再行劝说,忽地腰间一轻。 姚清衡目中茫然,下一刻便滚落在地,竟是缠在腰间的绳索被一记乱剑割断! 眼见他在地面划出好一段距离,双方齐齐一惊,互相对视一眼,皆要动手抢夺! “都原地站着不许动!!!”姚清衡挣扎爬起,口中爆发一声大吼。 凛冽寒冰直指他的胸口,他手握坚冰化作的刀柄,嗓音叫得发哑:“谁再敢近一步,我……我便就这样自行了断!!!” 向他伸去的无数手掌果真踟躇着停在原处。 江萍血影二人皆是眉头紧锁。 江萍自不必说,就连血影也还想用姚清衡换荀锦尧,自不愿随便丢了这枚筹码。 “雪人族长要如何?”江萍扬声问道,“苍焰魔尊早已明确表明,若于你利用不得便直接害你性命,你就是想用命换脱逃权利,我等也绝不会为你动容,反不如放下刀子,慢慢求一条生路?” 血影眼珠子一转,也跟着喊:“你真要自戕便只管下刀子吧!若苍焰魔尊当真不看重于你,你对我岂不是也没了作用?” “……”姚清衡握着冰刀的双手都在发颤。 可悲是也!他若不惜命,没人关心他是死是活,仿若他只是街边一只无人在意的蚂蚁。反之他若是惜命还想活,就能被众人鄙薄着看上一眼,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但那时他的价值,也仅是被人利用而已!!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颤着声低喃,“修道之人一生为实力修为,灵力根基乃半条性命,但凡寒天玉落至他人之手,同样会被炼化利用,我这一生从不觉自己有何过错,却要接连受这无妄之灾……” 众人沉默看他,无人应答。 江萍慢慢皱起眉头:“你且冷静,就算怀璧其罪,也无人说你罪不可赦,你先放下刀子,有什么我们都能继续商议。” “商议?!” 姚清衡笑容扭曲如地狱中恶鬼罗刹,泪水已然划满面庞:“我还能商议什么?我有什么资格谈商议?!凭我?还是凭我这条烂命?!!在尔等眼中它们根本不值一提!!!” 血影不耐挠头:“给你机会你不要?你别是个疯子吧!” “就算疯也是他苍焰魔尊逼的我!!”姚清衡目眦欲裂,“我姚清衡从未得罪苍焰魔尊一次,此生却皆尽毁在他手里。同为天下修者,凭什么他苍焰魔尊坏事做尽却还未遭报应?!我自认阴险狡诈,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那今日……” 他猛地提起刀子,大吼道:“若今日能拉他苍焰魔尊垫背,害他苍焰魔尊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就是死了也无悔!我要我死,我死!他也死!!啊啊啊——!!!” 江萍高呼:“快拦住他!!” 事出突然,周遭众人根本制止不及,只能眼睁睁见姚清衡将刀锋狠狠送进自己的心脏,发出生命走到末路的最后一声哭嚎。 入耳一道惨厉而高亢的叫声,娄念往稍远处望一眼,不为所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姚清衡势必要走今日这一遭。本想就算不直接用他,也得想点子强取他体内妖丹根基,熟料他就这么死掉,死法还是自戕,灵妖精华自是留不下来了。 娄念收回视线。麻烦是真,但也与他无什么干系了。 煞罔哼笑:“都想要你性命,现在你可当真是毫无退路了。” 二人本就算是势均力敌,战至现在,已然双双负了轻伤。娄念拂去手背刚被划出的血珠:“我也同样想要你性命,你都不退,我为何要退?” “自是因为毫无必要。”煞罔笑道,“可还记得多日以前,我用碎骨刀在你身上做过什么?” “……”娄念微眯眼眸,“你有话直说。” 煞罔施施然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我好像从未告诉过你,碎骨刀有一绝顶妙用,能将血煞气引导出体,自然也能将其从外界导入体内,强制将诅咒发作期提前。” ……提前? 娄念神思一晃,回忆起多日前的事情,那时的煞罔确实将碎骨刀捅穿他胸膛以将血煞气导出,熟料当下只是手背上浅浅一条血口,也能让煞罔逮到机会。 他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老阴鬼,你早就盘算好了。” “我可从未说我只奔着荀锦尧与迷心镜而来。”煞罔阴森而笑,“如今你我身处战场之中,最是不缺血煞气与怨念之气……只要有碎骨刀在手,要对付你简直可称是轻而易举。” 第237章 他当下是丁点不急,只像要等碎骨刀诅咒慢慢积累发作,娄念却知当下必须速战速决,再运力向他攻去。 他却只悠闲躲闪:“再努力多蹦跶一会吧小子,上次倒叫我长了个教训,留着你还是隐患太多,不若杀之而后快,从此以后再无后顾之忧。而我不过付出一片魂魄与你陪葬,仔细一算稳赚不赔。” 姚清衡一死,煞罔与血影一派修者登时蜂拥一般直奔荀锦尧而来。 血影向着人群大喝鼓舞:“都给我听好了!目标唯有荀锦尧一人,谁能率先将荀锦尧捉拿,我将大开库门,任其挑拣修行资源,绝不藏私,同时欠你三个领主之约,领地范围内想要哪块封地我亦拱手相送!!” 人群里登时嘶声一片,投向荀锦尧的目光中充满兴奋贪婪,令人为之心惊。 “……” 荀锦尧心神沉凝。他处在包围中心,站在原处半天走不出多远,还得警惕提防周身暗箭。既无了姚清衡,己方相当于全无好处相求于对方,煞罔再要索取迷心镜碎片不过强夺,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对方得逞。 江萍面不改色:“全员听令,我方占据人员优势,护送荀锦尧返往幽娥府内,事成之后,人人有赏。” 荀锦尧不反对。府上还有幽娥等人坐镇,他作为众人目标,就这样从众人视野消失,留江萍等人处理后方,实为最佳选择。就不知娄念…… 正想着,忽而他余光里一抹雪白拂过,原是边打边移动,不知不觉竟又靠近娄念近旁。 他趁余裕里瞟上一眼。对方有轻伤,但还安好,当下阻拦煞罔,势必是为他体内迷心镜碎片不为煞罔所用,却不知其中可还有他本人的原因…… 底下双方修者斗得正凶,方才还激烈搏斗的两任魔尊却与彼此站开距离。 娄念注意荀锦尧靠近,本还难看着的脸色划过一丝复杂。 荀锦尧是否想害他或算计他已不重要了,随时间推移,他气海丹田里有什么开始逐渐翻腾,上官影为他强接上的灵脉也有胀痛撕裂感,这样下去势必要重蹈覆辙。 ……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许是他眼里的茫然与无措过剩,荀锦尧看在眼里,竟无意识要上前一步:“你……” “你别过来!” 眼见荀锦尧当真滞在原处,娄念看他一会,复又漠然着别开脸:“离远点,我可不会让你在战场上挨我过近了。” 荀锦尧紧了紧手中剑柄,少顷,终是沉默着转过身形。 身前人墙适时裂出缺口,他有离开的机会。 娄念抿着唇望他背影,眼里有什么控制不住流露,那一瞬竟不合时宜有些酸痛委屈,想他下辈子也绝不要与荀锦尧再有牵扯了。 煞罔看着他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你是想救他还是想害他?我实话告诉你,今日你死之后,无论魔界还是正道清风宗都无人能阻拦于我。” “活着逞个英雄,死了一抔黄土,我劝你莫要再多操心身后事。到时候你这有名无实的姘头,几个忠心的下属,还有那打小长到大的发小,我都会让他们随你陪葬,是不是蛮贴心的?” 娄念垂眼道:“真要陪葬岂能少了你?” 煞罔再添一把火:“那你倒是拉我陪葬?”他往不远处瞥一眼,不怀好意笑道,“我的弟子,你我之间有什么话只待回去再议,还杵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荀锦尧瞥他一眼。此人心术歹毒,竟是到这地步,还有意无意将自己往恶役的身份上贴。 他还站在原地未动。他的眼前是两派修者厮杀拼搏,殷红血花从无数皮囊当中翻飞而出,仿若猩红月光里声势浩大一场雨,落在地面终归于虚无。 他未转首,轻声道:“如你所言,不把你解决,早晚都是逃不掉的。” 煞罔忍不住大笑出声:“你二人真是如出一辙,好大的口气!” 荀锦尧未作声。他的眼神落在娄念身上,对方却未看他,仿佛方才的迷茫无措便是对方最后的情绪表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走近两步,牵起那只还渗着血珠的手,迎着娄念蓦地斜过来的视线,他只是俯首轻轻吻了吻:“给你亲亲,不疼了嗯?” 他吻方落下,那手细微颤抖了起来,仅是短暂被他握住便飞快抽回了手。娄念低低地道:“你走吧,从此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荀锦尧却摇头笑了:“又讲的什么?方才我就想告诉你,无论过往如今,这种话我素来是听不得的。” 他抬起手来,指尖摩挲娄念的面颊:“你且听信我一言,我不会害你,你也别再撵我走。我想今日以命为诺,若此生就此终了,黄泉路携手相伴,莫再多疑心怪罪。” “……”娄念无声动了动唇。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能让一个人的心境产生变化,这一刻他再不想论是非对错了,他只想像以前一样与荀锦尧撒娇喊疼讨亲,哪怕处于万众瞩目,哪怕会落得笑柄,哪怕会低落士气,可无论怎样,他与荀锦尧之间不再会是怨愤仇恨与隔阂。 煞罔看了半天好戏,出言道是:“不愧是正道出身,你倒有些良心,事到如今仍不肯他抱憾而终。” 荀锦尧斜过去一眼,刚欲作声,手臂忽然被人狠狠一推,热烫气浪随之从身侧掀起。 他表情微变,不得已支起灵力屏障防御在身。 第238章 苍灰色的火海波及他近前的时候,他隐隐约约想起自己曾听见一句话语。 那是枕边亲昵,他头脑昏沉时,娄念在他鬓边厮磨的一句呢喃。初时入他昏沉迷梦,沉落他最深心底,于此时此刻却如狂风骤雨里的波涛水浪,冷不防地向他冲击拍打而来。 “经年不忘还是心悦你,愿从头来过,换你真情不改。” 第162章 你别杀他 荀锦尧头脑短暂空白一瞬。 他眼中跳跃着火焰形成的障壁,琥珀一般剔透明亮,可他控制不住腿脚发颤,向记忆中的方位迈进一步,眼底是无所遁形的恐慌。 零碎的火星悠缓漂浮,四面八方传来火焰燃烧与人群的惊惧大叫声,数不清的修者被卷入汪洋火海之中,入目皆是无尽的苍灰与赤红。 失去控制的苍灰火焰包围着他,灵力屏障的微光在他周身流转不息。 他站立原处,单手按在自己的右臂。那处刚被娄念推过一把,传来的力道不算很重,却连炽烈火海都能拂开……是娄念趁灵力失控前最后一丝清醒,将他推出火焰燃烧的中心。 ……可娄念呢? 荀锦尧的身前是火焰烧灼,火海深处却未传来任何活物的动静……娄念躁动失控的灵力造成这一切,但娄念本人是死还是活?!他心急火燎,再度迈开隐隐发颤的双腿,只想拨开火障一探究竟,忽地身后传来钝重的拖拽声响。 荀锦尧蓦地回了头。 “这便是玩火自焚啊。” 碎骨刀的尖端在地面拖出长长的一线痕迹,煞罔提刀向荀锦尧走来,口里幽幽地叹息:“诅咒为他带来应有的恶果,燎原烈火将席卷整个幽月城,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下葬仪式。” 荀锦尧唇瓣翕动了一下:“你……真想要他的命?” “呵,否则呢?”煞罔忽一抬手,碎骨刀锋抵住乍然向他袭来的剑芒。 他眼光凛冽如冰,冷冷直视荀锦尧的面庞:“不愧是秦沧程的弟子,如出一辙的不识好歹。” 荀锦尧击出一剑并未收手。他的剑锋有金芒流动,举起目来,眼底也因此而清透明亮。 他轻声道:“你若与我师父说过这种话,他应是会告诉你,有时候不是不识好歹,而是知难不肯言弃,唯有向上进取。” “好……好!”煞罔哈哈笑出声来,眼里真切显出了怒色,“果真是那虚伪懦夫教出来的好弟子,直教人看着心中窝火!!” 他说着便要劈刀砍来,袭面的阴风煞煞,荀锦尧却未躲闪,只剑锋上的金芒愈盛。 生死攸关,未尽全力,败也有愧。何况他还有想护着的人。 可有时候世间残酷,人心冰冷,确实不是单靠信念与拼搏就能顺心如愿的。 他用他远超常人的剑技,短暂几招,被敌人以灵力术法强行压制。 再用他引以为豪、年纪轻轻就修来的归心十重,“哐”地一声刀剑相接,仍是败退。 纵是天才,也敌不过经受漫长岁月与腥风血雨磨练的老魔。那是实力与修为的绝对差距,如险峰天堑,横亘在他的眼前,教他认清现实有多残酷。 最终他几乎只是机械地运着剑,挪着步,而他的敌人反在其中寻得乐趣,完全是在看着他的笑话,嗤笑着用碎骨刀来挑衅他这秦沧程的徒弟。 ……他还能怎么办?他的心底一片冰凉,距绝望仅一步之遥。 直到手腕被刀柄撞击震得剧颤,那把剑不受控制脱出了他手。 掺裹烈火热气的风浪扫过,煞罔以刀尖直指他脖颈。 他的身下,地表暗光闪动,封闭结界悄然生成,他被限制在内,举步维艰,唯有口中反复地低声喃喃:“你怎样才肯放过他……拿回你的魂魄?还是取得迷心镜碎片?我给你,我随你走……什么都行,只要你放过他,你别杀他,别杀他……” 煞罔哼出一声,未作搭理。 此行他势必要将所有逆反不服者斩尽杀绝,而后再尝试从凡界取得起初那块被众仙门封印的迷心镜也同样能达成目的,充其量不过麻烦许多。可荀锦尧妄想凭此阻拦他,他还不放在眼里。 他一甩长刀,将荀锦尧桎梏在结界之中,调转刀锋便向火海中心步步行去。 火海中心还有他的目标。 一个正常的活人,哪怕对方是纵火技术炉火纯青的苍焰魔尊,也不该在这种情况下身处火海却始终没有动静。 灵脉伤势加上碎骨刀诅咒……或许对方已经死了? 苍灰色的火焰如阴云流动,煞罔从中谨慎穿行,忽而脚步一顿,看见一道躺倒在地面的身影。 煞罔慢慢挑起了眉梢:“这是……晕了?” 一反上次在幻雾之城时的情形,娄念许是当真受不得灵脉断裂与碎骨刀诅咒的双重折磨,那些危险的火焰自发将他包裹在内,他紧阖着双目,若非身体还细密发着抖,煞罔真要以为他已送了性命。 煞罔轻笑:“晕了甚好,更省我的力气。” 荀锦尧深深屏住了呼吸。煞罔亲手布下的封闭结界,他被禁锢其中,甚至无法探出一根手指。 他惊恐,他慌乱,他惶然不知措……他颓然地按在无形的结界障壁上,只能远远眺望着二人的身影,惊惧地看煞罔抬起了手中的刀柄。 他恐惧着,瞳孔极速扩缩,慢慢地,视野一片模糊。 第239章 火焰在他眼里不断跃动,照不亮他的眼底。他眼里的光彻底黯了,那是因心里有什么猝然熄灭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臂,向着延伸往无尽远处的火海,也像向着一段不可追忆的过往。 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归心剑法??还是别的什么?!他怎么办?他怎么办?!他要怎么办才好啊……难道真要他就这么干看着,甚至他与娄念之间的误会还没有完全解开,此生就要怨恨终了?他怎么能甘心??怎么能屈从?! 月色火海中,那道持刀的身形似是微微一滞,刀举在半空中一时未落。 煞罔蹙眉扭头看了一眼,唇边轻嗤,继而毫不留情地朝向下方挥刀。 刀锋深深嵌入地面颤抖着的雪白,直刺入厚厚泥土,力道之大溅起大片的沙尘,却唯独没有想象中的血花迸溅,取而代之的……竟是耀目白光溃散为漫天光点,弥散在火焰之中如星闪亮。 “!!”荀锦尧微微张大了口,泪痕还干在面庞。 “怎么回事?!”煞罔亦是大惊,忽而心有所感,蓦地转眼往一侧睨去。 “啊啊啊啊啊他看见了救命救命救命!!!” 几乎煞罔目光斜过去那一瞬,一道女声咆哮出声,音调之响亮,竟连火焰燃烧声都盖过不少。 又一道女声冷冷责骂:“你个蠢货,就是有结界术做遮掩,你这一喊也将你我存在彻底暴露了!!” 又是一道银光闪过,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从后逐渐显现。高的那个风姿飒沓,高挑美艳,脑后马尾高束,身边似还扛着个人。 而矮的那个明显是活泼好动不少,先是连连跺脚,一脸欲哭无泪直在原地捂脸转圈,而后竟身子一拧,直接钻去了高挑女子身后:“啊啊啊吓死我了,我要疯掉了!!你这坏人就知道压迫狐狸!!” 高挑女子瞥了瞥她,而后一翻白眼,将还昏迷不醒的娄念往肩侧捞了捞,抬目望向面色阴晴不定的煞罔。 “不好意思,煞罔魔尊,有我流云城大当家在此,他的性命,你今日是动不得了。” -------------------- 我猜这一章可能又有宝宝看不懂了qaq,小提示:有些东西可以联系前文和主角心理去猜噢,当然想不起来也没事,莫慌,不懂的地方咱们一点点顺着下面剧情走 第163章 相见可解相思苦 荀锦尧怔愣看着二位女子的方向。 流云城的大当家和九尾妖狐族的族长……为什么她们会在这里? 仿若有一道白光劈开大脑,那一瞬间,各种零散的信息排列着,在他脑中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实…… 他想起谢宇斌曾说过:“他二人的性命被人暗中保下,很厉害……或说是很不能得罪的人物,饶是有九条命,我也不敢得罪。究其根本,我要拿闭月城人下手,也不会差两个小孩的性命。” ——娄念背后有人暗中相护,谢宇斌九条命也得罪不起的人物,飞鸿宗内小狐狸失踪,拍卖行借机当众戳破煞罔阴谋——原是因果相连,有迹可循。 “……” 煞罔缓缓眯起眼眸:“流云城的人……多年以来立场中立,缘何要阻我杀他区区一个苍焰魔尊?” 杨曼琛神情不动:“煞罔魔尊莫要误会。我流云城拍卖行确为中立地位,但若涉及高层成员亲眷或至交约定,则另有一套说法。” “……约定?”煞罔低语出声,“与何人的约定,竟让你堂堂流云城大当家护着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小子?” “这便与煞罔魔尊毫无干系了。”杨曼琛道,“今日给彼此行个方便,你我兵不血刃。” 煞罔冷笑一声:“你若要护他,那日子可久了去,我今日非要杀他的性命不可!” 他骤然出刀,阴风邪气卷动尘沙烈火。 杨曼琛眼疾手快把娄念往后一扔,反手从腰间抽了把弯刀直迎而上。兵刃相抵,掀起的气浪裹挟炽烈高温扩散开来。 风向引导苍灰火焰直逼近前,荀锦尧身处封闭结界躲闪不得,捏了个咒诀刚把火焰引开,不远处就蹑手蹑脚地过来个人。 苏灵钰吭哧吭哧扛着娄念过来了,手里不知拿个什么法宝将荀锦尧周身结界破开,龇牙咧嘴好一通诉苦:“你可来帮帮忙吧,饶是他高高瘦瘦的,我这么大点儿也要被他给压垮啦!!” 她是个小巧玲珑的身个,就算有灵力相助能把娄念扛起来,可一旦走动,当真是哪哪儿都碍事得很。 荀锦尧也不耽搁,趁两位高手对决,拖上娄念便随苏灵钰绕开一路魔修飞快远离。 碎骨刀诅咒未除,最大的威胁仍存。 回到幽娥府上之后,首要之事便是将娄念托给府上的医师。 那医师头一回应对传闻里的诅咒也是心慌,非但怕救不活人,还怕娄念灵力失控连他一块烧死了。 听说上官影随后也会赶到,医师紧张的神色才有了些微缓和。只是也不知上官影一并传了什么消息过来,医师听罢表情有点古怪,交代几人在外等候之后便急急入了屋内着手准备。 ……好容易将娄念救回,之后是死是活,却还要看他命数。 荀锦尧目送医师离去,与苏灵钰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谢二位相助。” 苏灵钰本还勾着脑袋乱瞧,闻言连连摆手:“哎呀,你可别谢我,我就是个浑水摸鱼的混子,若非有九尾妖狐族中偷梁换柱的秘术,大当家怕是连带我都不肯呢!” 第240章 偷梁换柱的秘术——想当年,苏灵钰施以此术盗取流云城拍卖行法宝,就连杨曼琛等人的眼睛都能蒙蔽,放在如今的煞罔身上也是同理。也就是说,紧急时刻,从煞罔刀下夺回娄念的正是苏灵钰。 难怪这小姑娘方才怕成那副模样…… 荀锦尧忽而想起一事:“当初在飞鸿宗内……那只小狐狸也是你吗?” 苏灵钰抱手哼哼了两声:“起初还真是我化的狐狸骗他们上钩,可后来把情报打探差不多,魔界那边也抓准时机了,就用真正的妖狐幼崽做下替换,以此才好方便流云城拍卖行上门支援嘛!可惜事到如今流云城身份还是败露,日后再想处于中立作壁上观便不容易咯。” 这时,幽娥安排事宜之后也从外归来:“刚与江萍领主取得联系,战况不算危急,我们几个便安心等候吧。念崽儿呢?” 荀锦尧道:“交给上官医师了,还在屋里。” 幽娥神情复杂,叹气道:“我早说深渊火焰未到非压制不可的程度,让他多养一段时间再来,他却非要赶这两天。如今可好,他若在我这儿死了,我总也不好与孟姑娘交代。” “……非要赶这两天?”荀锦尧面上拂过一丝恍惚。 收到幽娥邀约之前,他曾想过几日别离,是该找时间与娄念见上一面,无奈没有合适理由,也不知对方可还烦着他,若是闹得如几日前那般不欢而散也无趣,因而他按捺住了,没有主动联系。 可心中思恋蠢蠢欲动,繁忙之时散却心神,一旦闲暇又控制不住一遍遍描摹对方在他记忆中的所有细节。落到最后,不得已心中慨叹,唯有相见可解相思苦。 “他死不了啦!”见气氛沉重,两人一时都未出言,苏灵钰打圆场道,“连大当家都说他命硬着,可没那么容易死呢。” “啊……”荀锦尧勉强扯出个笑来,“此言是不假。” 苏灵钰歪歪脑袋瞧他,也不再多言。 魔界的清晨有浅淡的绯红月光与冬日里干冷的风,苏灵钰扒在廊前扶手看了一会,忽地眼睛一亮,招手便喊:“坏人,你回来啦!” 杨曼琛斜她一眼,未作搭理,直入正题与几人道:“煞罔已退,既是府上平安,我与流云城随行的诸位便不多留了。” 幽娥与荀锦尧对视一眼,还不待问出口,杨曼琛便道:“我知你们想问什么,两个孩子皆算故人之子,我不过尽力而为,也算遂了已去之人的心愿。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还不想以大当家之名出面保他。流云城的风格一贯如此,从前冷眼旁观,还望见谅。” 幽娥摇头:“逆境磨人,也不算件坏事。” 荀锦尧亦道:“大当家有心了,愿施以援手已感激不尽。” “不妨事。”杨曼琛不以为意,看向荀锦尧道,“倒是你,如今你亦是怀璧其罪,找个地方隐居闭关,对你来说可不是件坏事。” 荀锦尧沉默一会:“多谢大当家提醒。” 杨曼琛已扯上苏灵钰走下廊前台阶。没了屋檐遮挡,猩红月光笼罩周身,她仰目向天际望去,微微眯眼,良久才道:“也罢,都多加小心吧。” 不多会,天空竟纷扬飘落了零碎雪花,二人已行出了幽娥府,苏灵钰抬手去接,惊奇扯杨曼琛道:“你瞧瞧,魔界这儿竟也下雪的嘛?” 杨曼琛头也不转:“同一片天,自是会下的。” 苏灵钰数着雪花瓣儿:“吉兆,嘿嘿嘿是吉兆……” 这时杨曼琛忽而想起一事:“你之前可是对煞罔魔尊个人用过偷梁换柱的幻术?” “啊?”苏灵钰满脸莫名,“我没有啊,我哆哆嗦嗦的,还得扛着苍焰魔尊一个大男人,哪能抽出手啊!” 杨曼琛诧异扬了扬眉毛:“……是吗?”既不是苏灵钰,那在战场上害得煞罔魔尊反应短暂迟滞的……是谁? 第164章 是你害他 屋内阵法灵光灿灿,奶白烟雾缭绕梁顶。 医师绕着桌旁连连踱步,时不时瞟一眼桌台,忽而道:“最后一支迷魂香也灭了!” 上官影手从娄念身前抬起,使了个术法将烟雾挥散:“行了,时间刚好,灵力紊乱也稍微平息了。” 医师不敢耽搁,持着柄银针上前,满脸的犹疑不定:“迷魂香的用量超出正常比例,当真不会出岔子?” 迷魂香此物,若是用多了,常会辨不清现实虚幻,迷失自我,更有人不自觉产生依赖性,一旦上瘾,后果不堪设想。 “有轻微致幻,但他情况太特殊。” 上官影握着娄念手腕把了个脉,找准穴位施针:“清醒时他能自己熬,若不清醒,就得想办法让他不要干扰别人帮他熬。迷魂香可镇痛,亦可镇心,其实是除寒天玉外最好的解决方法。” 医师看他动作:“尊主的脉象……其实不太对?” “那是因他体内有一道火毒未除。”上官影道,“发现的时候不早不晚,需得循序渐进,先用玄冰露封印在体内,等时机到来才能一举根除。只是今日……” 他神情微微凝重:“灵力紊乱冲撞经脉丹田,玄冰露破裂,火毒再度爆发,刺激了灵根与苍焰,否则情况不会这般凶险。这火毒……怕是不除不行了。” “这样不赶巧?”医师惊疑,再要去探娄念灵根,忽地皱了眉头,“灵力有异气血不稳……这毒素已漫去了丹田里头。” 第241章 “先去让人备些干净的雪水。现在还有两个选择,”上官影沉声道,“要么把火毒拔了,要么为保命只能把他丹田里的灵根和苍焰拔了。” “但若拔了灵根……他也就废了。” —— 屋外落雪声簌簌,魔界入冬以来第一场雪下得不大,踩在雪地里只留浅浅一个脚印。 荀锦尧移步院中亭内静候,不出多时听见一声模糊的抽噎。他循声望去,一扇屋门“嘭”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从中跌出来个蓝衣的身影。 小六趴倒在雪地之中,一张漂亮面庞已被泪水覆盖:“怪属下目光短浅又贪图小利,求主子恕罪,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一次!啊——” “还敢求情?”幽娥一鞭子抽在小六脊背,怒道,“我见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不知自己到底犯下多大罪孽!” 若不是小六找借口引走了部分巡逻魔修,血影潜入的过程未必如此顺利,姚清衡还在手中,也就不会有如今的事情。 幽娥身后跟着的几个随侍纷纷不敢擅动,只低着头缄口不言。 小六双膝跪地,头颅伏在地面哽咽:“主子……看在过往情谊,求您、求您别撵属下走,属下手脚筋已被挑断,若再被赶出幽娥府上,属下、属下根本就……” 他声线被哭腔模糊着,没有说完后续的话语。 他已然断定自己的下场——一旦迈出幽娥府的大门,在这幽娥领地之中,人人都将知道他是被领主撵出来的叛徒,不会有人胆敢营救于他。更甚至会把他…… 荀锦尧在亭中观望,心情微微一沉。仔细看去,小六身下是有血色的痕迹,在映着浅红月光的皑皑白雪之间尤为显眼。 这时小六似是忽有所觉,竟移过视线向他的方向望了过来,面上有一丝出神与怔愣。 “啪”地一声,又是一鞭子落在小六的脊背。 小六生生受了这一鞭子,痛叫一声,忽地仰起头来,眼中决绝,拖着负伤的身躯向着亭子踉跄奔跑过来,又被亭子的台阶绊得磕倒在地。 他就这么维持跌倒在地的姿势,费力伸手扒住了眼前的台阶,嗓音嘶哑着请求:“小六无能,但求尊后为我求情,小六日后……定痛改前非,于尊主领主,绝不再有欺瞒。您是……正道出身,小六信您心肠慈悲,求您……救、救救小六。” “……”荀锦尧站在原地,短暂未出声。 且不论他有无救人的资格,他有仁心,但他不是圣人,他亦有私心与偏袒。小六寻求他的帮助,本就是走投无路之时的草率之举! 他睨一眼幽娥向亭中快步走来、气势汹汹的身影,只是移开了视线,轻声道:“抱歉,幽娥府上的事情本也不该我管。” 小六咬紧牙关,还要再出言,忽地脖颈一紧,他被人从后拎着衣领重重扔在雪地之中,一阵鞭打随之落下。 “你个不争气的孬种,你求他?!”幽娥怒目圆睁,一鞭一鞭狠狠抽打在小六身上,“你睁大眼睛瞧瞧你求的是谁?!你与他一般……都是你们害得念崽儿!我叫你求!我叫你求!!” 小六脊背已被抽打得血肉模糊。荀锦尧微微睁大眼眸,却说不出话来。 他与小六一般……害得娄念。 果然在旁观者眼中,无论幽娥还是小六与陆十一等人,结果都是一样的。这些人之所以好颜待他,或许仅是因为娄念不曾表面过分苛待于他……这就是如今他在魔界的地位,人人看他不堪且低劣。 “呼”地一道厉风划破空气,雪花逆飞,一道染血长鞭直向他扑来。 荀锦尧侧身躲闪,那道长鞭击碎他身后不远处的石桌。 幽娥充满仇恨嫌恶的面孔近在眼前:“你好意思躲?你倒是说说他如何待你,你又如何待的他?你凭什么给他种下致死的火毒?!” 信与不信,多说无益。荀锦尧不出声,只是与她在亭中来回避闪。 幽娥却不肯与他继续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眼见长鞭不得势,索性将其一丢,直接跃身上前与他近距离交锋。 石桌倒塌碎裂的碎石块被灵力激荡而起,又遭遇无形屏障阻拦当场,一攻一防之间,那道被丢在亭外的长鞭竟又猝不及防飞来。 荀锦尧心道不妙,余光一瞥,恰望见雪地上血肉模糊的蓝衣身影未来得及收回的一只手。 待再避开那道长鞭,他脚下一乱,终是被幽娥挑了个空处捉拿在手。 幽娥死死攥住他领口,喉头已有些哽咽:“你就这般恨他……当初他不过是放不下才登上仙门抢亲,你却因此记恨于他,你想要他的命!!” 荀锦尧眸光黯淡着,总算低声道了个:“不是的……” “你说不是的?”幽娥情绪却又骤然激烈,拽着他的衣领不放前后摇晃,“那火毒又怎么回事?!他因为这东西要死掉了,都是你害得他!你要偿他的命……你也得随他陪葬!!” “火毒……”荀锦尧眼里有什么在破碎,看她良久,动了动唇,“他……救不回来了吗?” “上官医师亲口说的,火毒深入丹田灵根,想要拔除难度无异于登天,除非将灵根拔除……”幽娥喃喃着,“可他若没了灵根修为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无论煞罔还是血影……他们都能轻易索了他的命……” 荀锦尧唇瓣微微颤抖着,眼见幽娥愤恨着向他举起拳头,也没了躲闪的想法。 第242章 他就那么直直地、目无聚焦地看着他视野中的一切。 “且慢!”忽有一道柔婉女声高声呼喊。 第165章 他不见了 亭外的雪落无声,新换的石桌上摆开一方棋盘。 寒冬腊月的天,孟薇雪却还随身带着她那柄折扇,未持扇的另一手向棋盘中推出白子:“我早想过见你一面,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不久前,孟薇雪接到幽月城的消息前来看望娄念,好巧不巧赶上院中一出闹剧,虽不明缘由,却先出言将幽娥拦下。魔界一大领主也肯听孟薇雪的劝说,神色不善瞪过荀锦尧一眼,还是依言领着几个随侍给二人让出了单独谈话的空间。 “荀仙长,请吧。”孟薇雪指尖离了那枚白子。 荀锦尧低眼看去,棋盘上棋路诡谲,不难看出与他对局者棋艺相当高超。 他捏一枚黑棋,挑了个不进不退的位置落子:“孟大小姐也觉自己所托非人?” 孟薇雪看一眼他落子的位置,心知他是无心消遣,不做勉强,将手里的棋子放回原处:“荀仙长此言倒不尽然,单从关系而论,我像是该向着阿念,可究其根本,我不知你二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真要怪罪于你,我也难开了那张口。” “至于幽娥……”她习惯性展开折扇,却未摇动,“阿念是她当弟弟看着长大的,她与你不曾相熟,性子又莽撞了些,无论事情真相如何,你身处幽娥领地,莫要与她产生过多嫌隙。” 荀锦尧眼里拂过一丝复杂。凭他在魔界中的处境,孟薇雪就是责怪他也毫不奇怪,却不料对方此言一出,反有隐隐替他着想的意思。 沉默良久,他仅简短道:“多谢。” 孟薇雪轻笑一声:“谢我什么?拦下幽娥?还是说未直接责怪于你?” 荀锦尧抬眼看她:“二者皆是。你我之间本就不强求针对彼此的信任,就当初你于我的托付而言,表面看来也是我辜负不假。” 孟薇雪摇头:“我想你引导与陪伴阿念,你也可当是我将事情想得太过理想化,而不一定要在此向我道谢。” 荀锦尧唇瓣微动,却见孟薇雪手中扇面向着他一倾。 孟薇雪继而道:“你是谦谦君子,表面礼数做得到位,头脑里的想法也是体贴可靠,偶尔却会缺少为人最真实那一面,旁人大抵以为你是端着出来的伪善,殊不知它们都是你从心底里捧出来的真诚。这一点倒是与你的师父像……” “我师父……”荀锦尧低声念着,冷不防忆及当初在幻雾之城见识的一段过往——孟薇雪曾面临过的,城民的反抗与暴动,内鬼的狡诈与阴险…… 幻境依存于现实,或许当时在幻雾之城看见的幻境,并非全是虚妄。真若这般,他的师父作为孟薇雪的关联者,当初在里面都担当了什么角色? “我也差楼里的姑娘暗中打探过,”孟薇雪合起折扇道,“凡界清风宗于此事当中一头雾水,可世人能看到的,只是表象罢了。他秦沧程可不可信我不做定论,但也不打算一棍子打死。你只消告诉我一个答案。” 她眉目微敛:“时至今日,煞罔魔尊卷土重来,他秦沧程到底想留苍焰魔尊共同应敌,还是想帮着煞罔魔尊先行索了苍焰魔尊的性命?” 荀锦尧移开视线:“不知,自从脱离师门,我与师父再没有过联系。但若我是他的话,无疑会选择前者。” 孟薇雪颔首:“很好,你想办法联系他,原话传给你师父,说是以我的名义,告诉他留了我的闺女,就莫要动害我手里两个小子的想法。” “……”荀锦尧神情颇为复杂。 早在幻雾之城幻境当中,他就曾猜测过孟薇雪与自家师父之间的关联,如今一切明晰,真要论起来,眼前人该算他的师娘的。 良久,荀锦尧终是道:“当年我师父……” “吱呀”一声,不远处的房门被人从内推开,声响在宁静雪庭之中尤为清晰。 医师从屋内走出,表情比刚接到上官影消息、进屋点燃大量迷魂香的时候还要古怪。 荀锦尧与孟薇雪对视一眼,接连走上前去,向屋内望一眼,未经允许没有直接进屋,只是询问道:“情况如何?” 医师表情仍是怪异:“救是救过来了,可是尊主他……” 这种时候卖关子能急死人,若非不是自己家的医师,孟薇雪早就一扇子敲上去了。她按捺着冲动:“……你说到底怎么着?” 荀锦尧亦是紧张万分:“药物副作用?灵力伤了别的地方?还是说他怎么着?总不能是脑子烧坏了或者失忆?” 屋内又走出一道身影。上官影跨过门槛:“那倒没有,但他……他把那根羽毛融进去了。” “什么东西?”荀锦尧想了想,颇有些不能接受地睁大了眼睛,“是果果的羽毛吗?” “不是。”上官影道,“飞鸿宗秘境里的那根羽毛,他说那东西金灿灿的好看,他越看越喜欢,一直带在身上。” 孟薇雪眉毛抖了抖:“那羽毛……不是个灵妖精华吗?” 荀锦尧也回忆起来了——从煞罔在飞鸿宗布下的秘境中取出的羽毛,不知什么用处,当初他还亲手碰过,却没辨识出是什么鸟儿的羽毛。 现在一想……那根羽毛身上好像是有一种灵妖精华专有的灵力气息。 第243章 上官影道:“当时火毒漫入丹田,我用雪水辅以玄冰露,试着减缓毒素蔓延速度再做拔除,却见他领口里什么东西闪闪发光,拿出来一看就是这根羽毛,想必是挪动过程中不小心掉了出来。” “可那羽毛着实古怪,”医师不可思议道,“拿在手里光芒愈盛,直化作一道金光融入尊主丹田之内,与火毒搅合在一块儿,那火毒竟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奇也怪哉。荀锦尧问道:“所以那是什么鸟儿的羽毛?当初我与阿念二人未能辨识出来。” 上官影眼底微沉:“我曾在古籍上见过潦草图示,不出意外的话……它属于早就灭绝于世的凤凰。” —— 晚些时候。 “是说我的羽毛没了?”娄念诧异说着,来回在胸口摸索。 “不是你的,是凤凰的。”孟薇雪坐在床边,一扇子轻敲在他手上,“刚醒别乱动弹,好好歇着。” 娄念只能把手又塞回被子里。仰躺着安静一会,他又道:“不行,我试了下,丹田里根本感觉不到那根羽毛的存在。” 孟薇雪诧异:“随火毒一并消失了?” 娄念默认了。若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羽毛消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寻常来讲,灵兽灵妖精华的用处,要么如煞罔一般将其打造成武器,再要么如姚清衡一般将其炼化增益自己的实力,从未听过有解毒的功效。 “也罢,”孟薇雪道,“那凤凰羽毛来历不明,既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消失就消失了罢。” 她拎着扇子犹豫一会,换了个端正的坐姿,神情微微严肃:“先不论羽毛的事情,趁你清醒我需得好好问问你,倘若几日之后正道再发来休战协议,你怎么想?” “……” 娄念一双眼眸缓缓睨了过来:“他们又想干什么?” “我说假如。”孟薇雪道,“时下不再是正魔分立两派,多出来个野心强盛的煞罔,不是一定要三方对立,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走。” “哦……”娄念轻轻拖长了音,中间停顿了很久才断然道,“我可不跟他们联手。” 孟薇雪刚欲出口的话又咽回肚子里,沉默半晌,道:“无论凡界真假面目,暂时可先委曲求全,解决眼下最大威胁再论其他。” “随便吧,我不要再相信他们了。”娄念阖着双目道,“若我事事为他们着想,该退就退,该进就进,那谁来为我讨个公道?” “……”孟薇雪没应声。 这世间多的是因果报应,像煞罔连造杀孽反被娄念钻了空子,也像那小六贪图小利被逐出府上……当初绝大多数正道待娄念偏见不善,任由他在飞鸿宗里受难,如今他也心中记仇,不会制止魔界进犯凡界。 可事实却是娄念诅咒在身,比凡界处境更要危险。 思及此,孟薇雪还要再劝,刚动动嘴皮子,便见娄念手伸出来,提起被子挡了脸。 “阿念累了。”娄念在被子里闷闷地道,“不见人了。” “……”这小子油盐不进。 孟薇雪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一踢椅子,起身就向门口走去:“那你自己歇着,我可不管你了。” “等等。” 临要出门时,孟薇雪又被娄念叫住,闻声斜了双眼睛过去,不耐道:“不是累了吗,还干什么?” 迎着她的视线,娄念复又把被子盖回脸上,纠结着把脸扭向无人的墙体:“……你见过阿尧吗?他在哪?” 孟薇雪慢慢扬起了眉头,没作声。 等了良久娄念也未等到回应,错觉孟薇雪已离开,掀开被子与她对上视线。 孟薇雪看着他,仍未出声。 娄念微微眯起眼眸,撑起身来:“他人呢?” 第166章 以剑证道 离开闭月城就算出了魔界领土,拨开连绵风雪,依稀可见盎然生道两侧的植被蛰伏在霜雪之中。 荀锦尧道:“多谢,再远就是凡界所属地盘,不劳相送了。” 偌大的魔界领土,单凭他一人虽不至于寸步难行,却绝无可能轻松跨越。多亏有朗如一路作伴,二人悄摸从东部领地绕出了闭月城。 朗如歪头看他:“短期以内阿念是没办法出来,可你就这样走了,他势必要心中不快的。” 荀锦尧无声笑了下:“若论私情,我留在他身边徒让他为难,若论大局,我二人还有可能给彼此带去劫难。今日我欠他一个道别,可万一不想欠他的、当着他的面他不肯我走,岂不是平白添了许多麻烦?” 朗如诚恳道:“我还是不懂你们两个,凭良心讲,我觉得你们在互相折磨。” 荀锦尧摇头,向盎然生道一侧迈开脚步:“没有解不开的误会,只有解不开的心结。世间沧海桑田交替轮转,我等有朝一日尘埃落定,若机缘巧合,还能给彼此一个满意的回应。” 呼出的热气模糊一片视野,他俯身折下一枝裹着寒冰、覆满雪花的不知名花枝:“回去以后他若闹情绪,只能麻烦你们多多上心,叫他安心把一身伤都养好了,莫要再跟个破布娃娃似的叫人缝缝补补。” 朗如觉得破布娃娃一词用得很是合适,刚要点头应下,那枝生着雪花的花枝向他直抛而来。 荀锦尧还站在原地,唇边的笑意和煦如风:“此一去不知何时归,愿你与孟大小姐等人……多加保重。” 第244章 …… 而他自己呢? 盎然生道之外还有一片广阔的天地。 倘若迷心镜碎片是煞罔的目标,那么他与一众仙门便是利益共同体,只因仙门手里同样有一片迷心镜碎片,他们的价值是等同的。 时局早就在悄无声息之间发生转变。 他从逆境中窥得一线光明,或许他可以试着拿回曾属于他的一切,用他能把握的所有底牌将逆局逐个击破。包括他曾亏欠的、未能及时回应师门的,如今也能一一填补。 但那代表他未尽的责任吗?他想并不全是的…… 不知离开盎然生道之后过了多久,眼前的土地未受落雪恩宠,万物在他眼里恢复它们本应有的颜色。 与此同时,他看见不远处灵力术法接连闪动的光华。 他驻足观望。 就目前大陆上的形势而言,两界分作三派势力,没有哪一方让步,今日是煞罔魔尊一派野心磅礴,明日是苍焰魔尊一派打压报复,再过一日又是正道不甘屈服淫威。 遇见眼前这种闹了矛盾、打得不可开交的事情,属实在他的意料之中。 忽有一道失了准向的偷袭向他而来,他一闪身躲开了。 有人率先注意到他的存在,眯着眼睛辨识他的身份,与身边的人小声确认:“那边那个是不是有点儿眼熟?他是咱们的人吗?” 猜疑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蓦地高呼:“是荀锦尧!荀锦尧跑出来了!!” “谁跟他来的……苍焰魔尊可也在此地?!” “不……他只有一个人,他是被人撵出来的还是逃出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那不重要了!”有正修火急火燎地与同伴商议,“自从两界彻底决裂,清风宗早有讨荀锦尧回宗的打算,如今机会近在眼前,若能叫清风宗欠下一笔人情,我等岂能就此错过?!” 也有魔修直勾勾盯向荀锦尧的方向:“这荀锦尧怎可能没声没响就溜出了魔界?我赌他是受不得折磨自己跑了出来……我们既归属在苍焰魔尊手底,不将荀锦尧捉回去献给尊主可说不过去啊!”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眼神却不约而同发生了变化。 也有魔修在阴暗地讨论:“战场上实在是太混乱了……倘若捉不回活的,我们便杀了荀锦尧,再将责任推卸给正道!” “……” 不知姓甚名谁的两界修者在耳边吵杂,荀锦尧静静听了会,未作应答。 周身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正修的,魔修的,相撞,掺杂在一同,引爆新一轮斗争,再有意无意地形成重重包围。 荀锦尧立足原地,不动。 只要他迈前几步,或者更少些,两三步,他也会是其中一员。 当一群人中有一个人,他的举措与一众人不同,他便是最可疑的、最该被齐齐联起手来对付的。就比如,别人在相斗,他却在作壁上观,一旦引起注意,他就是胆怯的逃兵,合该被当做焦点消灭。 毫无疑问,荀锦尧有这个自觉。那么现在,他该为他的自觉做出相应对策。 一念之间,灵流澎湃涌动,逐渐向剑身汇聚。 他的眼里一片清澈。短短一息,他看见天地变色,阴云盘旋聚积,狂风暴雨呼啸至,江河湖海浪潮生;看见无尽长夜初破晓,旭日钻透云层,天光乍现,阴霾无所遁形…… 那种感觉让血液加速沸腾,连骨髓都战栗不息。他该为之震撼,为之动容,为之喝彩,然而……他却轻轻一叹!于一刹那,江河湖海融于土,旭日天光归于尘。 最终,灰飞烟灭。 万象归于心,以剑证道也! …… 面对挫折,弱者会叫苦不迭,节节败退;强者则会迎难而上,从中汲取经验与教训。 无论现实里遭遇诸多不幸,还是识海里迷心镜与金光接连不断磨合,它们皆是他不可多得的机遇。他受尽苦难,但能顺利走出,代表他的心不会千疮百孔,只会更加强毅坚韧。 两年后刚出关,他对归心剑法的掌握并不十分稳固,而今,他已将它彻彻底底统握在手。 归心剑法,第十重从不只是眼界与心境的升华,它经过修者对前九重剑法的千锤百炼融会贯通,乃归心一道的精华所在。 灿金灵光耀目,是风烟迷雾里的一颗辰星。它足够嚣张,足够抢眼,当它亮起的那一瞬,满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在瞩目,在猜测,也在谋划先发制人。 于此同时,荀锦尧牵动剑柄。 当言辞与和平无法解决眼前处境,他也不会介意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他会从此处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落入任何人手中沦为囚徒。起码在他的最终目的达成之前,他还不能…… 血与光在他眼前如灯花流转,他透过它们,恍惚看见烛光灯影里的一双绯色眼眸,秾丽明艳,仿若滚着朗夜最灿的一朵星火。 或许往后他每次看见夕阳,都能想起这样一双眼眸……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这就是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久念成痴的症状。 待拂去纷乱心绪,他重新面对身前如重重波浪翻涌而上的两界修者。 他脑海中已规划出大致逃跑撤退的路线。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一个人,本也不可能与这么多人抗衡。 他屏息凝神,再度挥起剑来。待这一剑之后,他需要把握住瞬息之间的机会。 第245章 这时忽有风雷乍现,他的眼前投落阴影,一片黑暗。 无形的风压阻挡他将出不出的剑光。 他举起目来,那一瞬瞳孔巨震,唇瓣颤抖着,良久未能说得出一字。 “……” 当初是他亲口说要被逐出师门,如今再相见,便难以开口唤出一声师父。 第167章 “破布娃娃” 荀锦尧熟悉清风宗内每一条道路,乃至于道路旁的一石一草、一花一木。它们与从前并无太大差异,唯有…… “街坊里常说以小见大。” “你四岁来到清风宗,我亲自带你在宗内熟路,暗中却想借机试探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秦沧程在道旁驻足,“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荀锦尧道:“不知。” “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谨小慎微过了头。”秦沧程笑道,“有点心眼儿,但我怕你胆子太小,难以在修道路上走得长远。” 荀锦尧垂着眼睛没吭声。 秦沧程继续道:“结果你十八岁那年掌握归心八重,速度远超常人,却告诉我你早晚能用归心剑法将煞罔魔尊捅上一剑……我也不瞒你,放在当初,饶是你师父我都不敢这般口出狂言。” 荀锦尧:“……” “于是我又开始担心你眼高手低不自量力,未成大事,先被自己的自大害死。” 秦沧程叹道:“你是天才,于我宗百年难得一见。为师望你勇往直前,却不望你锋芒毕露。而后为师望你多次直面坎坷,打磨锋芒,也不望你将锋芒尽数抹平,于坎坷止步不前。” “熟料你……”他话语微顿,“当初你从师门脱离,不曾想那小子究竟靠不靠得住。事到如今,许多不该承受的东西你已然承受,为师气愤于你,却最是为你感到可惜不值。” 荀锦尧适才慢慢抬起眼:“无论清风宗还是他个人,我从不是当靠山亦或别的什么东西看待的,若非要论及根本……全当我是遵从意愿的自然选择吧。没什么可惜,也没什么不值得。” 事已成定局,秦沧程连连摇头,没再多言,半晌才问道:“你传回来的消息,都是真的?” 荀锦尧颔首:“无论孟大小姐口信,还是魔界事变与迷心镜碎片,都是真的。” 听闻他话里某几个字节,秦沧程面上神情有些僵硬:“现任苍焰魔尊真是她养出来的……养子?” 荀锦尧反应了一下,知秦沧程话里代称的正是孟薇雪。 实际上秦沧程从未与他提及师娘的任何事迹,想必没有让他知晓对方身份的打算,于是如今这个问题与单纯的“她”字就显得有些异样。 顺着这个问题一想,就好像……他师娘的养子同样也是他师父的养子。 ……好混乱的关系。 荀锦尧心情复杂,点头称:“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秦沧程神情更为微妙。待他调解过来,背着两手走了两步:“此事我知道了,对方的提议并非全无根据,再等等看吧。” 荀锦尧跟上他:“结果应是八九不离十。魔界如今有血影领地倒戈,对煞罔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反观苍焰魔尊一派,我们与他有握手言和谈合作的基础,同时他实力超然,也有与煞罔魔尊直接对战并取胜击杀的经验,或许我们……” “行了。”秦沧程抬起手来制止他出言,“你莫要再掺和此事,为师知道你想替谁讲话。” “。” 荀锦尧沉默一会:“师父,我说的是事实。” 听他终是唤出两人相见后的第一声“师父”,秦沧程眉头舒展些许:“不管是不是事实,为师心中有数。好的坏的想必你也清楚,但你若含有半点私情,为师希望这件事你不要再继续参与。” “……是。” “好了,”秦沧程按住他肩头,神色严肃,“魔界的事情先放一放,你识海里的迷心镜碎片,让我看看。” 荀锦尧未做反抗,微微阖着眼眸,看秦沧程并指点在他的额前。 探查其他人的识海,要么是识海的主人自己配合,再要么就得如谢宇斌当初一般强制探入,但这种情况万一遇到识海主人的反抗,会付出些许代价。 如今是荀锦尧主动配合,整个过程十分顺畅,秦沧程收回手来,沉吟道:“你算走运的,迷心镜碎片像是未对你造成多余影响。” 这东西乃是上古邪物,当初在煞罔魔尊不够妥善的处理之下害死一大波凡人与修者,在荀锦尧体内却迟迟未伤及他性命,想来只有一种可能。 “那道金光,您知道是什么吗?”荀锦尧问。 秦沧程道:“你应当能猜个差不多,它是归心剑法在识海中具象化形成的无实体光团。” 荀锦尧承认,这一点他确实猜测过。但是…… “为什么归心剑法能与迷心镜碎片抗衡?当初它甚至助我破开幻雾之城的幻术……”荀锦尧道,“若从寒天玉与碎骨刀诅咒的关联来看,归心剑法该与断罪之火之间关系匪浅。” 秦沧程眸光微敛:“这么说倒也没问题。清风宗归心剑法以其威能与独特性声名远扬,你可还记得它从何而来?” 荀锦尧道:“初代清风宗主才思敏捷,具有极高修行天赋,年轻时创下一道玄妙剑法,取名作归心。而他本人在多年以后得道升仙,将归心留下造福宗门后辈。” 第246章 “这一点记载在宗门史书第一卷 卷首,凡是清风宗修者,哪怕新入道的弟子也该耳熟能详。” “广为人知的说法是这个没错。”秦沧程道,“但实际上,归心剑法乃是初代清风宗宗主年少时在天青圣域中寻得机缘,刻苦钻研才创造出的独门剑法。” “你该知道,归心剑法从第八重以后愈发难以体悟,原因就在于修者明面上体悟的是剑法核心,实际则算是体悟断罪之火精髓的一部分。” 荀锦尧想了想:“倒也……不出意料?” 秦沧程摇头:“你是占了巧,多年以来,归心剑法虽具有一定破幻效果,但绝大多数修者并不会往断罪之火上猜测。” 荀锦尧默认了。修道界破除幻术的手段太多,若非当初谢宇斌无意引导,他确实不可能将金光与断罪之火扯上关联。 两人已走至弟子休憩处附近,正值下午,弟子们大多在学堂修学或在演武场练武,并无几个人在居所附近徘徊。 秦沧程道:“你回来的消息一日之内就能传开,宗内有不少弟子还是一例子地同着你,他们若找上门来了,你自己看着对付。” 荀锦尧远远眺望光秃树枝之后的弟子屋舍,低矮的房檐积着一层薄雪,折射太阳西斜的余辉,金灿灿的一片。 他盯着瞧一会,眼睛微微眯起,良久才轻声道:“不了,都不见了。” 顿了顿,他又道:“麻烦师父告诉他们,我闭关了,暂时不见人。” 秦沧程斜过眼神看他,语气隐含不悦:“二十多年以来,为师把你当儿子拉扯长大,你却想当然抛却前途与亲友,随随便便跟着个魔界的小子跑得没影儿。如今苦也吃了罪也受了,为师见你回心转意,不肯责怪你了,你却对我与宗内弟子回避不见。” 荀锦尧哭笑不得:“师父,我说过不是……” “你不要想太多了,”秦沧程打断他,“作为宗主,我希望宗内任何一位弟子穷途末路之时,师门能成为其最后一处避风港湾。” 荀锦尧唇边的弧度缓缓回落。他没有作声。 短短几个月,他行走在两界之间,来时随心,去时潇洒,却也不改他处境狼狈尴尬,他的师父不过是把话摊开了跟他讲。 秦沧程继而道:“你是不知道,当初叶柒柒捅你一剑,回来后就被萌萌和小舟等人拎去赏罚堂关了足足半个月的禁闭,理由是他冲动草率,不细究根本便伤害同门弟子。” “再之后是煞罔身份尚未曝光,你当着众人面子一通胡言乱语,金玉书院那群小东西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听说你被扣在飞鸿宗,一个个趁着大半夜跑来我屋外大哭大闹,非要我去飞鸿宗把你带回来不可。” “所以你怕什么呢?”秦沧程放缓语气,“清风宗的大门永远对宗内弟子敞开,你们从不会无所依仗,当你们回到宗门,宗门仍会欢迎你们回家。” —— 荀锦尧永远记得飞鸿宗高台上的“认罪”,他的配合与他的妥协,就好像他放弃一切,以一种不要命的架势把自己和师门往堆满铁钉的火坑里推。 无数次午夜梦回,噩梦中充满指责他的怨愤面孔与歇斯底里的嫌恶谴责,它们几欲将他吞噬压垮。于是他每每从中惊醒,都以为它们是他穷尽一生也难以弥补的罪孽…… 就算如今煞罔身份暴露,他曾做过的一切得到合理的解释,他也不可能不去想曾经相熟的人们还会怎样对他——那是他曾熟悉亲近的人们,倘若噩梦中的一切成为真实…… 但事实却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纵使他骂名加身,遭万人唾弃,仍有人肯支持信任他。 冬日里的寒风盈袖,荀锦尧独身一人,绕过弟子休憩区,回到他曾在清风宗住过的兰清院。 数日未归,院子里却干干净净的,非但没有染多少尘埃,就连近两日新落的雪花也被不知谁人从道上扫除,堆积在角落,形成小小的几个尖顶雪堆。 荀锦尧心中生奇,在院门边站着观察一会,不见有其他人的动静,抬手在门口落下一道结界。 他说要闭关,一个原因是暂且不想与同门相见,而另一个原因…… 他推开寝居屋门,地表金光流动,黑雾如烟丝缕接连。 —— “火焰的助燃需要充足的燃料,最好能有适度的风力。” 娄念捧着杯清水在桌旁慢慢地喝:“而苍灰魔焰最为独特,它依靠灵力的控制燃烧,广义上的燃料亦或阻燃事物对它几乎不造成影响。九幽深渊也没有突发的飓风龙卷,不存在燃料与风力的干扰。” “按理来说,内里的苍灰魔焰不该躁动不稳。” “但说不通。”朗如道,“你上次没处理好西南局部的深渊苍焰,这两日它们又开始往悬崖外头乱窜。” “没办法啊,”娄念将茶杯放回桌面,“阿念不过是个破布娃娃,今天断这儿明天断那儿,你们总不能为难我去干这粗活吧。” “……你不要揪着一句坏话不放,我会告状的。” 娄念垂着眼睫弹了下杯子口:“那你告去吧。思来想去也不过我一人讨嫌又多余,既是这般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朗如点了下头:“好的,晚点我就去。现在我与你说正经的,你到底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娄念轻笑出声:“没办法。” 第247章 “?你以前明明说过有比直接压制更麻烦的点子。” “那就用水属性极寒结界的老办法,煞罔在位期间,没有我大家一样幸福生存。” 朗如反驳:“当初你没有特指,我不信你说的是老办法,况且水属性极寒结界效果不佳,还需常年看守布置。” 娄念悠闲拖长了音调:“哦……听上去好麻烦。” “……你到底讲不讲?” “讲,当然讲。”娄念看着他微笑,“比如趁我昏迷不醒,我的阿娘和我的发小把我要留的道侣放走。有你们是我十世修来的福气,少了任何一个都不能行。” 朗如认真道:“不逼迫,不强求。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要怪我。” 娄念点了下头:“不逼迫,不强求。讲不讲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要怪我。” 朗如忍了忍:“……我讲真的,你退位吧,你这人当不了魔尊。” 他话刚落,娄念真就从桌上抽了纸张过来,提笔蘸墨:“好的,什么时候帮我把退位书传了?阿念不过是个破布娃娃,走两步路会散架的。” 朗如懒得看他写退位托词,正色威胁道:“你不要太难缠,我会歪曲事实一块告你的状。” “……” 娄念抿了下唇角:“阻断天地灵气接触,同时用水属性极寒结界加以辅助。” “嗯?”朗如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娄念低眼写字,说道:“最简单的方法是将它们当场炼化收服,与我丹田中的苍灰魔焰混为一体。这需要时间,也需要灵力持续不间断的输出和丹田灵根一次性的承受程度。” “这个方法只我一人用得,不然就得从根本来论。” 朗如问:“什么根本?” “苍焰难以熄灭的原理。”娄念道,“我个人的理解是,天地之间散布有不属于个体的天地灵气,它们便是苍灰魔焰最好的燃料。试着阻断隔绝,多少会起到效果。” “天地灵气吗?”朗如想了想,“天地灵气无处不在,说要彻底阻断并不现实……尽量吧,应该可以试试。” “说难不难,麻烦是真。”娄念道,“先说好,这个方法只有理论没有实践,效果不好不能赖我。” “还是得想办法找到苍灰魔焰躁动的根本原因,”朗如道,“千百年来苍灰魔焰一直老实本分,真正躁动是从二十多年以前开始的,原因定然出在这一段时间之内。若能一次性解决,日后也不用再为此烦扰。” 娄念默认了,提笔写完最后一字,将笔放回笔架,大致看一眼没有问题,点在纸张边角推给朗如:“这个,找孟阿娘差人传去凡界清风宗吧。” “……啥?你的退位书?” 朗如心中莫名,辨识了一会纸张字迹,颇感意外看了娄念一眼。 -------------------- 脑补一下混乱的四人见面场景: 如果阿念喊秦宗主爹,秦宗主八成眼一瞪:苍焰魔尊可真是抬举了,莫要瞎喊才是。 阿念委屈巴巴挂阿尧身上:好难过,阿念被嫌弃了。阿尧(左右为难版)摸摸阿念脑瓜不敢乱讲话。 孟大小姐不乐意:怎得?我养的儿子不能喊你?那行,我去街上随便找个 第168章 像被逼的 荀锦尧这个关终究是没闭成,不过几日时间,一道紧急传讯,直接把他从兰清院喊去了秦沧程面前。 “你到底有什么好闭的?”秦沧程狐疑道,“归心十重统握在手,修为进境也未至门槛,你怕不是专门找个借口糊弄你师父我吧!” 荀锦尧认真想了想:“……思考人生与前途?” 秦沧程斜他一眼,笃定他是不肯见人,切入正题道:“你准备准备,再过几日与飞鸿宗大弟子往灵雀山走一趟。” 荀锦尧诧异:“灵雀山?” 灵雀山乃是大陆上的一大奇迹。早些年,有人发现此地的天地灵气浓度远胜于山脚附近,修者们理所当然认定山中有法宝灵物,多次组织探索,却始终未有理想结果。 久而久之,人们只当这山上的灵力场十分独特,灵气浓度自然生成,开始将其加以利用,镇压各种凶煞不详的妖鬼邪物。 而在当初,从煞罔手里流出的那枚迷心镜碎片便被封印在此地。 荀锦尧恍然问道:“可是与迷心镜碎片有些关联?” “正是迷心镜碎片。” 秦沧程道:“我之前告诉过你,你体内有迷心镜碎片的事情尽量保密,那东西终究是邪物,若让外人知晓,保不齐要把你与迷心镜碎片一并封锁镇压,再美其名曰称是保护。” “相反,自由一些把握主动,才有更多机会随机应变。” 荀锦尧心中一动:“所以现在凡界皆认为煞罔魔尊想要的迷心镜碎片就在灵雀山,我们想做的是……暗中转移吗?” 秦沧程道:“前几日,有修者在飞花城周边捉到一只游荡在外的凶煞恶鬼,此鬼怨念深重,短期以内度化不得,直接斩杀只会在世间留余邪气,俗称阴魂不散,早晚还会化为恶鬼为祸世间,遂决定将其打入灵雀山中消磨邪性与怨念,后续再做处理。” 荀锦尧道:“届时为关押恶鬼,灵雀山结界开放,防守会有一定薄弱……仙门是想不引起外界注意混入其中,将迷心镜碎片取出,甚至换上假的以假乱真?” 第248章 秦沧程缓缓点头:“这是个大好时机,为求保险,我方行动不好太过显眼,商讨权衡之后,打算将任务交给你与梁弘毅二人。你二人各方面能力俱是可圈可点,此行一路扶持,莫要闹了矛盾。” 荀锦尧沉默少许:“煞罔身份暴露至今,目标却独独锁定我一人,他未必会去灵雀山寻找另一枚迷心镜碎片。” 秦沧程不认同:“他锁定你,有部分原因是将你与苍焰魔尊看做一体,打的是一箭双雕的主意。但现在不一样……” “你是个活人,一旦你脱离魔界,他最拿不定的就是你的踪迹。只要清风宗对外保密,你又不露面,有谁会知道你被清风宗藏去了何处,又或者……你到底有没有从清风宗离开?” —— 就当是权宜之计,有所准备总比没有要好。 荀锦尧从秦沧程那儿离开之后就开始思考。 一旦煞罔当真打了灵雀山的主意,早晚还是要跟凡界发生直接冲突,到时候要么讨他,要么讨那枚从灵雀山转移走的迷心镜碎片,怎么都是个麻烦事儿…… 就不知煞罔会先对付娄念,还是先来夺取迷心镜碎片。 荀锦尧绕过一段矮墙,左右瞧过周遭无人,从袖里抽出来张空白符纸,咬破指尖在上面涂抹几笔,那符纸一角登时腾起一点赤红。 白烟弥漫在空气里,他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符纸边角燃着火星,泛起一层焦黑,直到…… 整张符纸化了灰也没等到任何回应。 他有些失望,轻叹了口气,拍去手中灰烬,继续往住处的方向走。 临要走到地方的时候,有声音不大的争辩声传来。 “师姐,我真的求求了,你让我回去吧,今天我真不能……哎呦小舟师弟,你怎么也拦着我!” “师兄见谅,按清风宗教弟子的规矩,做了错事是该好好跟人道歉才对。” “我不是……咳咳!师姐你别拽我衣领!我不跑了不跑了,真不跑了!!” “你跑也跑不掉,给我回来站着!不想找办法解决就想着躲,哪有你这样的。” “唉我都说了赶明儿我一个人过来,你们都在旁边杵着,我、我脸皮子薄,不好意思讲啊!” “鬼知道你一个人还……诶,荀、荀哥哥?”女子本还责问人的音调渐弱,轻轻唤出来人的称谓。 荀锦尧颔首应了:“许久不见。” 他只简短的一句,没有往下接话的意思,三人互相对视,默许三个数,秦萌萌与谭辞舟便一左一右,将叶柒柒往前一推。 “……” 经这一推,叶柒柒面上顿时有了些紧张与惶然,瞅着荀锦尧飘了飘视线,明显是更开不了口。 荀锦尧来回打量过三人,最终视线还是落在了身前人身上。 当初面容填满仇恨捅他一剑的是他的师弟——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师弟,或许对方也曾将他当作榜样模范尊重憧憬过他,最终却也能被满心的怨愤与嫉恨驱使,将迎向外敌的剑锋调转向他。 若说他心中没有触动、分毫都不伤心是假的。 而现如今,眼神躲闪、难为情着想与他说一声抱歉的也是他的师弟。 …… 他想,有些东西是越深刻才越难以抹消的。当人对另一个人付出信任与喜爱,就会把内心最柔软脆弱的一面向他展现,而当对方毫不留情对着这一面狠狠捅出一刀,伤得也是格外惨重。 与他捅娄念那一剑别无二致。 他垂着眼眸,良久,抬手在叶柒柒发顶揉了揉:“我都听见了,没别的事就回去吧。” 言罢他就要往院内走,刚迈出半步,一左一右的袖口被分别扯住。 “师兄。” “荀哥哥!” 谭辞舟与秦萌萌齐声喊他。 他微微偏过头去。 “还有别的事呀,”秦萌萌看他笑,“荀哥哥和我们一起走走好不好?别总在屋里呆着嘛。” 谭辞舟亦道:“近几日修行归心剑法不得体悟,可否请师兄指点迷津?” 叶柒柒也挠着脑袋,笨拙地喊他:“大、大师兄,你看这,要不就……” 他们面上的神情与问询的语气是诚挚的,荀锦尧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忽而摇头失笑:“我回来一趟好端端的,你们像是总以为我闭关是在自闭。” “呃,你难道不是吗?” “我们都看你话又少,又不肯见人的……” “行了,少开师兄的玩笑。”荀锦尧抬胳膊甩掉一左一右两只手,“师父嘱咐我老老实实在宗内待着,可不能同以前一样随你们乱跑,若论归心剑法,还能帮你们看看何处能以改进。” 谭辞舟收手退后两步:“那去演武场吧。” 少了他二人的桎梏,荀锦尧又要往门槛迈,眼见身旁二人又要扯上来,一斜身子躲过去才道:“不用,来我院里。我在这儿看着,你们总不能砸了我的院子。” —— 自从两年后出关,今日是荀锦尧头一回再见谭辞舟。 两年的时间,足够年岁不大的少年褪去稚气,容貌身个基本都长开了,执剑也自带几分潇洒自如的气质。 少年以前曾是金玉书院的小领班,如今已有十七岁的年纪,不再是金玉书院的弟子,无需摆着架子威慑年岁相近的同窗,脾性却还如以前一般,淡淡的不见什么波澜,听荀锦尧说要拔剑出来比划,只是微一点头往后退让几步,再没有多余的话语。 第249章 荀锦尧暗中打量,不耽误观察对方运剑的招式与动作。 走了几招之后,他偏过剑锋,滑开对方使出的一剑:“可以了。” 谭辞舟便执剑作揖:“请师兄指点。” 他态度认真,确实不是奔着耍闹。 荀锦尧收剑回鞘,实言相答:“其实挺好的,大体没什么错处,时刻记得中四重炼心主打攻伐,莫要无意间收着了就好。只要把握住这个度,想必你突破炼心瓶颈不会太困难。” 叶柒柒与秦萌萌坐在他廊前的台阶上观望:“小舟师弟本就是学堂里名列前茅的弟子,果真连大师兄也要夸赞他的。” 秦萌萌亦道:“学堂长老可喜欢他了,说他……”她忽而笑出声来,低头忍了忍才道,“说他少了烂脸石的磨砺,一样能将剑法修出名堂。” “是吗?”荀锦尧神情不变,走近上前,“既是这般,你们得跟他学着点儿。” 谭辞舟摇头:“不敢当。” 荀锦尧道:“你们回去以后,注意让他们别往宗外传我回来的事情。” 秦萌萌一直拄脸看他:“爹爹说过了,不让我们传的。而且最近宗内查得严,混不进奇怪的人物,荀哥哥闲暇只管出来走动就是。” 叶柒柒插话道:“说到底还是魔界的事情传得热火,足够分走不少注意了。” 荀锦尧都要撵人走了,闻言又问道:“魔界什么事情?” 几人面上一怔,互相对视一眼。 最终是谭辞舟开口道:“宗主没告诉师兄吗?魔界两日前发来传信,据说是苍焰魔尊亲笔。” 荀锦尧没作声。秦沧程没跟他提及此事,摆明了是在应证之前那句不让他参与。 可他冷不防想起当初娄念撕清风宗结界抢亲,与两年前娄念撕飞鸿宗结界擅闯入内签合约……涉及两界,这人撕来撕去的,好像没干过几件靠谱的事儿。 荀锦尧如临大敌,表情有些凝固:“他……写什么了?” 叶柒柒想了想:“勉强算是暂时握手言和?” “但也没那么友好?按他的措辞,不算朋友但也绝不算敌人,或许煞罔危机一过还得跟我们互相找不痛快。” 谭辞舟道:“传讯内容针对性强且格外犀利,一针见血指出两界优劣势,末尾不过简单一句,愿与凡界暂且重归于好,其他矛盾推后再议。” “……嗯?” 荀锦尧眉头都皱起来了,眯着眼眸不知如何评价。 太正常了,太懂事了,有点儿像假的,或者被人逼迫拎着笔写的。 -------------------- 阿尧:这很难评,如果你被威胁逼迫了你就眨眨眼 阿念:。 (阿念很快就会和阿尧见面啦,最快下章,最慢下下章(??▽?)? 第169章 阿尧,你撞鬼咯~ 天地灵气的充沛,可在一定程度之内促进修者的修为进境,可这跟吃饭喝水一个道理,若总量太多,只会让人消化不良。 因此,灵雀山能够压制鬼怪邪性,实际也不适合寻常修者久居久留。 山体周边,百里之内廖无人烟,唯有当地仙门的修者在边界处看守巡逻。 山下密林环绕,稍一接近便能感到浓郁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时值寒冬腊月,林子里的树木竟也不见枯谢凋零。 荀锦尧拨开挨挤灌木,伴着沙沙声响从中穿过。 暗中转移迷心镜碎片的事情,知情者仅限于两大仙门少数高层与当地仙门负责值守的修者,行动全程严格保密。保险起见,天还没亮荀锦尧就独身一人从清风宗离开,并未与梁弘毅同行。 但想必……梁弘毅不会乐意与他同行。 走出灌木丛后,他与不远处树荫里的身影对上视线。 “晦气。”梁弘毅脸色黑沉,抱手靠在树干,“若非师门有令,饶是要了我的命,我也绝不会与你合作。” 多日未见,这人周身的气质似是更为烦躁不耐,也不知原因是否全在荀锦尧身上。 荀锦尧不为所动:“据说此行两大仙门希望我们互相扶持,你若心中不满,与我减少不必要交流对你没有坏处。” 他二人关系不佳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硬要说也不过是梁弘毅单方面的嫌弃与不满……大事当前,那点儿私情便显得不足为道。 果然,梁弘毅眯眼看荀锦尧一会没有反对,直起身道:“跟我走这边。” 双方顺利会合之前,他来得更早,定是提前探了路。 荀锦尧与他放轻脚步走出约摸百步,视野里显出灵雀山山脚的景致。 与密林之中枝叶繁茂的景象相去甚远,山脚下空空荡荡,一眼望去连杂草也没有几根。 表面看去只是一片空地,荀锦尧却知道那里有各种类型的探查手段藏匿其中,唯有恶鬼被送达之后,探查阵法才会短暂闭合,将恶鬼投放山中——而那短短的几息,正是他二人潜入的最佳时机。 现下时候未到,他二人在树丛后静候。 冬日里的昼短夜长,这会儿天刚蒙蒙亮,天边泛起一层滚着金边的鱼肚白,不算耀眼,却足以照明地面上的事物。 灵雀山山体不算陡峭,占地面积却不小。荀锦尧仰起目来,从此处望去,山上似也生着不少苍翠植被。 据说迷心镜碎片与其他邪物一同被封印在山顶大阵。 第250章 为压制鬼怪邪物,山中阵法密布,御剑并不妥当,单纯步行的话……倘若一切顺利,最多一个时辰就能抵达山顶。 “本来要与你同行的不是我。”梁弘毅道。 荀锦尧低回头瞥了身边人一眼,认真思考之后才问:“你是想聊天,还是单纯表示你不想跟我同行,却被逼着过来?” “……我讲认真的,你不要打岔。” “看不出你有聊天的兴致。”荀锦尧是真的有点意外,“那本来是谁?” 梁弘毅眉头皱着:“临时宗主岳盛的亲传弟子。岳盛想让那家伙代表飞鸿宗参与,那家伙却中庸普通,各方面能力平平,最终被其他知情长老齐力驳回。” 他身为飞鸿宗大弟子,竟在私下里直呼临时宗主的名号。 荀锦尧下意识想起多日以前,他和梁弘毅二人短暂见过的一面,看当时情形,梁弘毅与岳盛似是互不对眼…… 灵雀山此行,护送迷心镜碎片并保密其存在,此事没那么艰难,但也绝不算小事,其中踏错一步必要惹出麻烦,反之若要做成就是一份功劳。 或许岳盛想为自己的弟子争取机会,借机扶正弟子在宗门中的地位,甚至将梁弘毅大师兄的身份取而代之。 ……看来自从煞罔身份暴露,梁弘毅在飞鸿宗里也不甚好过。 同为宗门大师兄,荀锦尧有种微妙感受:“岳宗主是如何被选做临时宗主的?我听你说法,宗门中有些权位的长老似是并不完全认可他。” 梁弘毅反问:“你这种惹事精是怎么当上宗门大师兄的?” “……”荀锦尧刚刚凝聚起的同理心顿时烟消云散。 他反驳道:“我觉得我们并不一……” “因他实力修为尚可,暗地里沟通了不少人脉。”梁弘毅打断他道,“但他利益心太强,我瞧不上他。若非煞罔魔尊阴险狡诈,宗主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他。” 这点荀锦尧倒是认同。单从上次短暂见面中岳盛的表现来看,对方确实没有一大仙门之主的肚量。 荀锦尧道:“你当初难道从未察觉莫宗主的不对之处吗?你好歹是他的亲传弟子,当初在飞鸿宗我就想过拉拢你,但你……”你那个态度就不像能被拉拢的样子。 他不是来跟梁弘毅吵嘴的,后半句压着没讲。 梁弘毅摇头:“谁会随便往夺舍上面想?再是不寻常之处,也当他是与从前有了改变。那时最不懂他为何会在后山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如今想来是入了那幻境之中压制魂魄。” “有些道理。”荀锦尧想了想,“你有没有见他从幻境里带出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羽毛,或者别的灵妖精华?” “灵妖精华?”梁弘毅笃定,“没有,从来没有。他比你想象中谨慎,不会轻易露出马脚,我很少会对他产生怀疑。但你若说奇怪的东西……” 他顿了顿:“我见他看过一本奇怪的医书。” “医书?” 梁弘毅道:“师尊并不擅医,对此道也无什兴趣,这么多年来我还真是头一回见他翻阅医书。我好奇询问,师尊……呸,那魔头只说,做些小东西,防治百病。” “你懂吧,那会儿他随便找些理由也无人提出质疑。”他耸肩,“直到今日我也没见过那所谓的小东西,鬼知道他单纯糊弄我还是怎么着。” 荀锦尧眸色微沉:“那医书上面写了什么?” “你这人怎打破砂锅问到底?”梁弘毅不耐道,“我只随便往上面瞟一眼,可没读懂大致内容。” “他背地做的事情,我们知道的不多,能把握就尽量把握。”荀锦尧道,“麻烦你再想想,片段词句都可以。” 梁弘毅斜他一眼,蹙着眉毛稍作回忆:“写了什么,我想想……” 荀锦尧等了会:“怎么样?” 梁弘毅摇头:“记忆很模糊,不太行……嗯?” 忽而他目光一凝,锁定不远处的山脚。 当地仙门的修者带着囚禁恶鬼的魂灯过来了。 二人不约而同凝神闭口。 那两名领命前来的修者似也注意到他二人隐匿的树丛,望过来一眼神情微松,比了个手势,下一刻一阵轰隆声炸响耳边,爬满青苔的山壁逐渐裂开一道漆黑缝隙,高深莫测,难以看清其中事物,只觉内里仿若有无形的吸摄力。 修者抬起手来,魂灯里激射出一道黑光,与此同时—— 山门大开只在一瞬之间!荀锦尧二人毫不耽搁,一前一后跃出树丛。 耳边是恶鬼怨愤憎恨的吼叫,几欲撕裂人的耳膜。 那道裂缝近在眼前,入目漆黑一片,荀锦尧却不敢闭眼,忽而神情微变,再下一刻眼前景致就发生了改变,微弱光线也重新落在他眼底。 “进来了……”梁弘毅左右张望,“我听说那底下是个小型传送阵,这儿有半山腰的高度吗?” “应该没有。”荀锦尧表情有些古怪,一手拽着另一手的袖子看了看,没有刮蹭的痕迹,但确实有一点不明显的褶皱。 他问道:“你刚才拽我袖子了吗?” “哈?我为什么要拽你?嫌脏!”梁弘毅先是嫌弃,而后狐疑道,“你怎么回事?有什么跟着你进来不成?” 荀锦尧捋平那丝褶皱:“应该不能?既是有小型传送阵,那东西可不是什么人都给传的,毫无准备的情况应是会被排挤在外。这个的话……” 第251章 他不甚确定道:“可能是刚才的鬼拽的我吧。” 梁弘毅笑出声来:“人品不行,鬼都只找你一人。” 荀锦尧不理他的:“走吧,往山顶。” “话说,那只鬼这么快就跑了?” 从外界投进来的鬼怪在进入之前便被打下特殊魂钉,每当动用灵力都会受到限制,加上山中早已布下的符咒阵法,再要它们如从前一般行凶作恶,无异于天方夜谭。因此这些鬼怪在山中呈放养状态,其实不会受到过多管制。 若是路遇这些鬼怪,二人基本都能应对,但这些东西具有骚扰能力,会浪费时间精力。再者,难保会有投放进来晚,凶性和怨念比较强的,会难对付一些,碰上它们总归是麻烦的。 思及此,荀锦尧道:“先把你我身上的灵力气息掩盖了,再下个隐匿术法,尽量不引起山中鬼怪注意。” “知道,不用你提醒。” 山中树木生得繁茂,紧密排布在山梯两侧,树冠摩擦拥挤,碰撞出的细碎光影散落在爬着青苔的石梯表面。 随处可见鲜红的线绳串联各类符咒悬挂在树梢之间,偶尔还会碰见游荡的鬼怪。 走一会荀锦尧就觉得奇妙:“你有没有觉得,越往上走,这些鬼怪的怨气与灵力会越强一些?” “差不多,”梁弘毅道,“我们再走一会看看,这些死物对灵力气息还是比较敏感的,实在不行就只能与它们正面交锋了。” “这样吧。” 荀锦尧从袖子里翻了翻,掏了张符纸出来:“我们用符纸时刻探查。往里面注入灵力,它若是自动弯折,就说明这附近有邪气,根据它弯折的幅度,我们可以判断附近的邪气有多重。来,也给你一张。” 梁弘毅接了他塞过来的符纸,眼睛一瞟,隐约看见他袖袋里像是还有一小沓,莫名道:“你一个剑修攒这么多符?怕不怕用混拿错??” “自己画的,我记得它们的顺序。”荀锦尧认真道,“一个剑修,半个符修。本行与非本行的差别。” “……” 荀锦尧低着头收拾袖子:“有了这个,我们遇见邪气特别重的时候就绕一绕路,但我想目前应该不会……嗯?” 只觉胳膊被人重重一拍,身旁人恨恨地道:“它已经折上了!” 荀锦尧:“?” 那可真是太巧了。他打眼一瞧,梁弘毅手里那张符纸果真自动对折,两面纸已紧紧贴在了一块儿。 荀锦尧笃定:“看来附近的东西很邪门。这山不陡,我们别走山梯了,费点事直接往山上爬,注意点周边的阵法符咒,还有树丛别勾到就好。” 话落他当先跃上一块不算平坦的山石,随便挑了个方向,提起轻功几个起落。 梁弘毅跟住他,走了一会顺势往手里看一眼:“你的符为什么还是折着的?你个外行画错了吧!!” “不可能,”荀锦尧道,“我画过很多次,已经很熟练了,同一张符,就是倒过来我也能给你画出来一张一模一样的。” 梁弘毅嘲讽道:“一模一样的错的?” 荀锦尧坚持道:“我没那么粗心,可能是方向选错了,现在偏西北,应该往东北的。” 他顿了顿:“不过按理说,方才的位置到这儿,应该超出符纸第一次探查的距离限制……这块的邪气这么重吗?” 梁弘毅翻了个白眼,已经把符扔了:“随便吧,待会遇见了直接打吧。” …… 结果又走一会还是没遇到所谓的、很邪门的鬼怪。 现在连荀锦尧都开始怀疑他给梁弘毅的那张是无意画错的了。他不死心,往袖子里摸索:“你等一下,我再试试。” “啪”的一声,这次他另一只胳膊被梁弘毅拍了一把。 “……不用找了,你瞧瞧你前面。” “嗯?” 荀锦尧停止了找符纸的动作,仰目望去。 几只鬼怪正坐在树枝和山石之间嬉笑打闹,推推搡搡着乱窜成一团,忽有一只没坐稳的从树梢坠落下来,眼看即将与荀锦尧撞个正着才险而又险稳住身形,停在半空发出音调古怪的责骂:“一群没良心的小狗崽子活腻歪了,这就想送老子去阎王府里投胎不成?!” 上方鬼怪纷纷哂笑:“瞧你那狼狈样,脖子里还钻着钉子就妄想投胎,人阎王府哪儿轮得着你这乖孙儿!” 身前鬼怪气得叉腰瞪眼,荀锦尧则在鬼怪身后屏住呼吸。他处于隐蔽之中,如果走运,可以如先前一般悄无声息地路过。但如果不走运…… 他刚想罢,那鬼怪就猛然转过身来,一双纯黑的眼睛直勾勾凝视他的方向。 “……” 荀锦尧默默抽了张符出来,正要贴去鬼怪脑门,忽有一道灵光“嗖”地穿透鬼怪身体。 鬼怪尖叫一声,登时化作一团漆黑烟雾,在原地逐渐消散。 梁弘毅喊道:“瞧你选的好路!” 荀锦尧原样塞回符纸,反手召了剑出来:“随机应变吧,这个我也没想到。” 熟料他刚讲完,侧面传来动静,竟又袭来一群鬼怪。 这一群鬼怪数量极多,速度之快甚至有种惊惶逃窜、猫捉耗子在逃中的意味。 梁弘毅一个头赛俩大:“可能我们两个合作就会吸引这种东西。” 荀锦尧看着越发接近的鬼群,叹了口气:“这样,我们别浪费时间精力,先分头把它们引开,之后回到山梯汇合。” 第252章 灵雀山上树木繁多,容易遮挡视线,他二人行动不算方便,对鬼怪来说也差不多。更何况这群鬼怪虽然怨念了得,本质里却没那么聪明。 不过太久,荀锦尧顺利甩开这群鬼怪,无知觉间离山梯也有了些距离。 还要与梁弘毅汇合的。他大致估摸一下,往一侧改了方向,同时不忘从袖里掏出一张新的符纸。 ——方才的鬼群证明他的符纸是绝对有效的,荀锦尧决定继续相信它。 灵力缓缓注入其中,下一刻荀锦尧愣住了。 ……他的符纸又弯了,还弯得很彻底,两片紧紧贴在一块儿。挺熟悉的场景,和方才没有半点差异。 他头疼地闭了闭眼。看来他引得不够彻底,那个鬼群还在附近徘徊。实在不行只能直面作战,浪费的就让它浪…… 忽觉后颈贴上一只手,他神经紧绷,顿住了脚步。 ……温热的,不是恶鬼,但也绝不可能是梁弘毅。更何况,对方的接近他毫无所觉。 一时间心中惊疑,他又得强作镇定:“你是……?” 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窸窣声响,对方像是微微低下了头,有一丝柔软的发尾垂在他颊边。随着热源的接近,他隐约觉出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到想要下意识去亲昵。 他缓缓睁大双眼。 如有一道雷光劈开大脑,他骤然醒悟——进山之前袖摆传来的拉拽力道,悄无声息接近他身侧且有能力潜入山中还未被察觉,以及,始终弯折的侦查符纸…… 鼓点似的心跳逐渐加快,加速流动的血液熔岩一般烧灼他的血管。良久他才愣愣眨了下干涩的眼睑,缓慢地偏过头去,唇瓣翕动着,浅浅发出了一个无声的字节。 身后人贴得很近,他未能看清面貌,先被人在耳后轻吹一口气:“就当路遇艳鬼,仙长不虚此行了。” 第170章 见不得光的道侣 荀锦尧落了落眼睫:“哪家艳鬼见不得光,还要偷偷摸摸地扯人袖子?” 娄念趴在他肩头,含着叹息慢慢笑了声:“如何能见光?再是艳鬼,遭了薄情之人厌倦嫌弃,如今无家可归,倘若行事还不懂得思前虑后,被人抓着把柄,吃得连肉渣也不剩可怎么办?” 荀锦尧先是沉默:“……那我收留你?” “不行哦仙长,阿念不、吃、这、一、套。” 娄念抬手捂在荀锦尧唇边,话语每顿一下,手指就在他唇瓣上点一下,轻声道:“孤寡艳鬼自有他自己的生存方式,比如……设置陷阱,撒下诱饵,把猎物引到没人的地方,趁他独身一人,反过来将他吃得肉渣也不剩。你觉得他聪明吗?” “挺聪明的。”荀锦尧把他手从唇边拿开,“但我暂时还不打算跟你回魔界。此次出行是师门交代于我的任务,我若就这么跟你走了,非但计划暴露,师门也会跟你讨我回去,如此就多此一举了。” “你不要满口的大道理,”娄念不悦着,手滑至他脖颈向后扣去,“情债未偿,我还未报复够,你怎么敢就这么走了?” 荀锦尧未作抵抗,后脑靠在他肩侧的位置,眯眼看枝梢间投落下的日光:“就算我不与你扯大道理,你不会以为有人喜欢一直被心上人甩脸色坐冷板凳吧?” 娄念很快地朝下弯了下唇:“嘴真会讲。别想我轻易上钩,说白了不就是你受够我了?” “……行了,我不和你胡说八道了。”荀锦尧道,“你到底怎么进来的?传送阵本该把你排斥在外才对。” “你带进来的。” “?你又不是个蝴蝶蜜蜂,我说带就带。” “就是你带进来的。”娄念低眼看他,“你身上有结心印的定位。” “……”真便利啊。连荀锦尧也不得不如此感叹。 也就是说,传送阵原本是没把娄念送进来,相当于他从传送阵迈进一只脚,进去的路打通了,剩下的靠他自己就能传去荀锦尧身旁。 “倒是这个东西……” 余光里的视野被遮挡,荀锦尧视线一点点转回正前。 皱巴巴的符纸被娄念夹在两根纤长的手指之间,随山间寒风凄凉晃荡。 “邪气重是吧?”娄念夹着符纸甩了甩,“好东西啊荀仙长,阿念走哪儿它指哪儿,饶是想逃也逃不掉呢?” “……”荀锦尧扯了下嘴角。 魔修灵力气息阴沉压抑,若将他们放在一同比较,这山上好像是少有什么能比娄念更邪门了。 “你不要倒打一耙,”荀锦尧抬手要将符纸抽出,“符咒作用有距离限制,既是一直弯折,只能是你有意跟在附近。” 手指还未触及,符纸就被人眼疾手快收起,娄念从他身后退离,理所应当道:“我不认路,为什么不能跟着?你把我带进来的,你就要对我负责,带我走。” 荀锦尧敏锐听出他话中含义:“不认路?你也奔着迷心镜碎片而来?” “哦,原来你奔着迷心镜碎片而来。” “……?” 荀锦尧听得有点儿迷,这人到底是在套他的话,还是演戏装给他看的? 这时娄念叹了口气,背过身轻声道:“若是仙门委以如此重任,阿念确实不好耽误,先走一步了。” “你等等!”荀锦尧出声制止。 娄念来这一趟,纵是身有旧伤,综合实力也是压倒性地胜过他与梁弘毅,若让他溜掉了,搞不好又如方才一般,让他二人连察觉其存在都困难。 第253章 加上他目的不明,一明一暗,自是明的更让人放心。简而言之,让他走了还不如把他看在眼前。 荀锦尧心情复杂:“你不是说你不认路,还要我给你负责?那你这会儿走什么走?” “你也知我另有目的的不是吗?”娄念勾着唇道,“我要走你也拦不住。” 单看娄念态度,确实不像是专程来带荀锦尧回魔界。 荀锦尧动了动唇还要再问,不远处传来林木摇晃、山石被踩踏过的声响。 梁弘毅将身后鬼群引开之后,回到山梯半晌没等到人,本以为荀锦尧遇上了麻烦,再是如何也不能放着不管,熟料他沿着痕迹一路找过来,却见荀锦尧旁边还杵着个不知哪位。 他皱着眉毛几步赶过来,越靠近越觉得那道身影熟悉…… 忽地心中一动,他脾气登时炸了:“这人怎么又跑出来了?” 荀锦尧心中默默道: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梁弘毅瞪眼问他:“是不是你给他弄进来的?你还不死心还是怎么着?!” “……这次真不是,你且冷静。” “冷静个鬼,你二人若是一块儿的,我卡中间岂不是完蛋了?!” 荀锦尧一愣:“这还真不会?就算按你说的,两界如今暂时握手言和,你若回不去,只剩我跟他,两界关系岂不是又要出现裂缝?” 梁弘毅皱眉盯他一会,想想确实是这个理,睨他二人两眼:“所以到底怎么回事?行动全程严格保密,可不该把他放进来的。” 娄念看了半天戏,笑眯眯道:“撕结界而已,我做得习惯,想来就来,不可以吗?” 他没有把结心印的事情说出去,而实际上,撕结界有不小可能暴露存在,不知梁弘毅是否还会继续怀疑。 荀锦尧看他一眼:“就算想来就来,你总要有个理由。你是想代表魔界来取迷心镜碎片?” 娄念微微笑道:“哪里,我来看看前道侣,可惜并不受欢迎。” 荀锦尧:“……把‘前’字去掉。” 梁弘毅看看他二人,眼睛又睁圆了。 荀锦尧其实有点儿头疼,生怕娄念真如方才说的一般溜掉,忙扯着娄念手腕攥严实了:“行了,如今两界携手合作,他既到场,就让他在其中出一份力。” 娄念甩了甩胳膊:“这样不好吧?那是你们凡界的事情,对我有何处不满你可以直说,我会毫无怨念地离开此地。” 荀锦尧没理他,攥得更紧。 一边的梁弘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荀锦尧斜睨一眼看出来了,心中也是无奈万分:“梁道友莫要想太多,事情若真因他崩盘,在场三个人没一个能说得过去。事已至此,还是好好配合吧。” “……你肯定有问题。”梁弘毅道。 “是的,我有问题,问题很多。”荀锦尧道,“所以请梁道友先行探路,我一个人在后头好好问一问他。” 不是那个问题的意思啊!梁弘毅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几句,想也不是什么好话,荀锦尧便没有问,眼看他老实往石梯的方向探了路,扯着娄念一道跟上。 “现在我们继续之前的问题,”荀锦尧斜了眼娄念,“你是不是代表魔界来取迷心镜碎片的?” 娄念神情不动:“荀仙长真会开玩笑,我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荀锦尧道:“我不知你与阿如他们做了什么准备,但我猜……你想把迷心镜碎片取走之后反打凡界一耙。” “哦——”娄念翘了翘嘴角,“比如?” 荀锦尧道:“从现状来看,两片迷心镜碎片都在凡界。灵雀山的这片,只要煞罔魔尊来取,就会发现有人暗中动了手脚。所以是谁动的?清风宗?飞鸿宗?还是说,魔界?” 娄念道:“希望你还记得,凡界飞花城的事情,就算你们藏得再严,鸳鸯楼的情报势力也覆盖得到。你觉得我能不能借此猜到你们可能会做什么?” “果然吗……”荀锦尧笑了下,“被送至灵雀山的恶鬼是一个契机,魔界亦能利用,只要有任何蛛丝马迹,都可以编造并证明凡界差人在灵雀山中动过手脚。” “通过此事能造成两片迷心镜碎片都在凡界的表象,魔界则能够从迷心镜所属权的争夺之中自动摘出,安全程度直线上升。而真正的迷心镜碎片留在魔界之中,非但可以确保凡界在后续不能妥善保管、反在与煞罔的争夺之中失手被抢占,还能避免凡界仙门对其暗中利用……一箭双雕,对吗?” 第171章 想与你多待一会 “说的什么话?荀仙长,你内心好阴暗哦。” 娄念勾着唇角:“你要带我去做不好的事情吗?阿念做不到,执意要做只会觉得良心过意不去,你放我回家好不好?” 荀锦尧拽着他不松手,始终与梁弘毅悬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压着声道:“不好的事情都没你干得多,方才的鬼群,是你撵过来的吧?” “误会,阿念打小怕鬼。” 荀锦尧斜他一眼:“你不用跟我装,迷心镜此物,你我双方要来没有多大用处,失去它却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它对我们来说是个烫手山芋,用处不大,但不得不把握在手里。” “那我也不至于反过来算计你们。” 娄念望着前方的道路,目不斜视:“双方既已结盟,把握在谁手里都是一样的。我说了,此行我只是根据飞花城的线索猜测凡界会做什么,猜对了算侥幸,猜错了就趁恶鬼被放进来的机会自己想点子溜进来,代替你与梁弘毅将迷心镜碎片转移。” 第254章 他说的似很有道理,荀锦尧却蹙眉:“就算担心凡界料不到这一步,你也可以提前传讯给凡界,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娄念表情不动:“荀仙长成功骗我一次就当我愚昧无知了?恶鬼的行踪被凡界严格保密,我若主动传讯,等同摆明了告诉凡界,你们地盘有魔界安插的探子,日后我还怎么打探凡界的情报?” “你在狡辩,”荀锦尧道,“你可以私下里传给我。” “哦对了,你都知道来着,或许我该将你灭口?” “……杀人灭口?” “失踪也是一样的效果。”娄念笑说,“再说了,荀仙长也知那是个烫手山芋,我把它拿走,岂不是更合了你们的心意?” 荀锦尧反问:“你就想要烫手山芋了?我敢打赌,一旦灵雀山迷心镜碎片遗失的事情暴露,你就会把凡界推出去当挡箭牌。” 这次娄念坦然承认了:“有错吗?” 荀锦尧转脸看他,脚步有一瞬的顿止:“你果然……” “没错吧,”娄念截过他话,反过来扯他一道走,“双方目的都是将迷心镜碎片掩藏不被煞罔占取,我将它带走,如若灵雀山事情败露,就利用飞花城的线索编造它被凡界转移。颠倒是非迷惑敌心,不是更有利于迷心镜碎片的保留吗?” “……” 说白了就是要让凡界背黑锅而已,偏他还理直气壮的。荀锦尧心情复杂,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驳他的。 娄念斜他一眼,掀了下唇:“握手言和也要有前提的,荀仙长见谅。当然你也可当我存心报复你,毕竟按荀仙长的说法,我在荀仙长眼里不过是个只会干坏事的破布娃娃。我若不把名头坐实在,岂不是委屈了我自己?” 荀锦尧木着脸,良久才道:“我现在越发觉得,我才是那个卡在中间左右为难的。” 娄念哦了声:“阿念也值得被考虑在内吗?真是叫人受宠若惊,唯恐下一次又被你钻了空子趁虚而入。” 荀锦尧深吸一口气,忍耐着没接话。 走一会已经接近了山顶,不知是不是身边人施以灵压威慑的缘由,后半程竟没有碰见太多找茬的鬼怪。 保险起见,临到山顶,荀锦尧与娄念道:“你把修为压一压,有些邪物可能会受你灵力气息的影响。” 娄念耸肩,依言照做了:“事先声明,无论迷心镜碎片最终落到谁手里,那都是各自的本事。” 梁弘毅一直在从余光打量他,眼里有警惕与疑虑:“我也事先声明,无论你拿到还是没拿到迷心镜碎片,此行你未受凡界邀请出现在灵雀山的事情我都会往仙门里汇报。” 他话末,视线还从荀锦尧身上飘了一瞬。 荀锦尧:“……” “你随意。”娄念大方说着,已经迈上通往山顶的最后一级山梯。 山顶经过人为处理一片空旷,如山脚下一般,几乎可说是寸草不生。但越是少了自然树木的遮蔽,越方便于安放迷心镜碎片等邪物。 起码荀锦尧打眼一望,就能看清封印大阵的大体全貌。 大阵中心矗立起一根石柱,其上绘有斑驳的纹路与不算容易辨识的繁琐字体。那是一种特殊的阵法布局,它与整座山中的阵法连通,用来承接天地日月之精华,与灵雀山中浓郁的天地灵气相辅相成,镇压凶祟邪物便能收效更佳。 石柱根部与地表相接连,以石柱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出无数条纤细的凹槽。凹槽的路线弯绕曲折,但并不互相干涉交缠,几乎每一条凹槽都要连接最少五个陷进地表石块之中、约莫碗口大小的空洞。 荀锦尧站立的地方距那些空洞还有些距离,但可想而知,那些空洞之中封印的必然是所谓的邪物法器。 三人对视一眼,荀锦尧道:“迷心镜碎片一定就在这里面藏着,梁道友从左边找找,我与他从右边。” 娄念笑盈盈道:“不用这么麻烦,你们一左一右,我在这儿等着。” “……”等到最后直接抢对吧? 这人有点儿强盗风范。实话实说,荀锦尧并不觉得自己与梁弘毅二人能从娄念眼皮子底下藏住迷心镜碎片。 但若要他直接拱手相让,他一个代师门行事的清风宗大弟子,又着实抛不下那份良心与责任心。 他头又疼了起来,叹了口气,还是拽着娄念手腕一块拖去了大阵右侧。 娄念虽未反抗跟上了,却懒洋洋指责着他:“阿念只想不劳而获,你却非要逼我与你一同受苦受累。荀仙长,你好不讲理。” 荀锦尧低头查看脚下的凹槽与空洞。 那里面是个圆形的、生了厚厚一层黑锈的铁环,灵光化作的金色链条将其缠缚封锁在内。 铁环本身的邪气一定是随时间推移消散不少,荀锦尧乍一看,并不觉这铁环有何处阴邪诡异。 他只看一眼,扯着娄念又向前两步:“我也觉你不够讲理,不肯出力,还在旁边数落我的不是。” 娄念化了只赤红的火焰小鸟在手里把玩:“你拖我过来的,我偏要给你找不痛快,你能拿我怎么办?” 他在找茬。荀锦尧无动于衷,继续绕着大阵右侧查看:“拖你过来是想多跟你待一会,数日不见,别闹得彼此不开心好吗?” 娄念并指一挑,引那鸟儿绕着荀锦尧脑袋旁边飞来飞去:“不就是怕我随便跑掉,荀仙长装的什么深情?” 第255章 荀锦尧抬手挥了挥,见没什么效果便无视了鸟儿的骚扰:“你自己说过的,你若真要走,我拦不住你。” 娄念动作一顿。 这就像是罪人在囚牢之中痛哭流涕说自己是冤枉的,旁边看守囚牢的守卫却无情戳破他,说他是自己跳进牢狱落的锁。 经荀锦尧一说,显得他惦记着点儿从前的温存与热切,不由自主去贴近……这样让他在对方眼里看上去很容易被拿捏,记吃不记打。 他表情迅速冷了下去,拂袖一甩手臂,这次是当真下着力道,将荀锦尧甩开了,吭也不吭,转身就走。 两手空空的荀锦尧:“?” 翻脸好快。 荀锦尧看他的背影,暗中咂舌,匆匆要去拽回他的手臂:“你要往哪儿去?” 娄念侧着身子一躲:“与荀仙长无关。” 这会又无关了?荀锦尧不死心,还要去拽他如云的袖摆。 “喂!!”不远处传来梁弘毅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感情是放着我在这儿勤勤恳恳,活儿都扔我一人干是吧!!” 荀锦尧短暂陷入沉默:“……算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他话落,娄念似是白了他一眼,把鸟儿从他身旁唤回,抬手又放飞了出去。 眼见鸟儿在半空中拖拽出绚丽的火红色轨迹,荀锦尧由心赞叹:“它很漂亮。但你不跟它一块儿走吗?” 娄念站在原地未动,也不看他:“荀仙长都能修个符咒,我怎就不能修个探查?” 荀锦尧先是一愣,而后恍然:“你也是一个半个的?” 这时梁弘毅走来要质问他二人,看见那鸟儿又改了口:“探查的?你刚才怎么不用?” 理所当然的,娄念没作声。 “他有伤,尽量不乱用。”荀锦尧打圆场道,“这鸟儿泛用性挺强。” 光是他见过的,攻击,传讯,赏玩,如今还能探查,效用算是广泛的。 梁弘毅却挑刺道:“不行,太显眼了,探查用处相当有限。” “梁道友,建议你偶尔看看气氛场合,不要太较真。”荀锦尧诚恳道。 他真的有在认真思考梁弘毅是在跟自己讲的话对着干,还是单纯看娄念这位魔尊不很顺眼。 这时那鸟儿在大阵上方盘旋两圈,箭矢一般直冲下来,目标精准,围着梁弘毅上下乱窜。 眼见梁弘毅气愤扑打,却接连被鸟儿机敏躲闪,不过一会时间,道袍上就出现几枚焦黑痕迹,荀锦尧无奈摇头:“结果怎么样?” “这儿没有迷心镜碎片,”娄念抱臂看戏,“你是怕我抢占碎片,故意告诉我错的地方,等师门另差人将真正的碎片带走?” 那也不是说干就干的。 荀锦尧承认他确实动过这个主意,可惜,灵雀山山门开启的动静委实不小,短期以内开启二次,非但不利于保密行动,再来人时娄念也不可能察觉不到。 梁弘毅被鸟儿扰得心烦意乱,冲罪魁祸首大喊:“我倒也想问你,你可是找见了,却故意隐瞒我们?” “哦,那你亲自找去吧。”娄念勾勾手指收了鸟儿,无所谓道,“前提是你觉得我有必要等你们走后才动手。” 他一直嚣张着要明抢,何必等人走了之后悄摸摸地暗取? 荀锦尧想了想,也不认为娄念会在探查结果上草率下定论。那么这种情况下,迷心镜碎片不见踪影……只能是被人捷足先登。 他神情微微凝重:“这样,现在往师门里传讯,我们在山上等等。” 梁弘毅道:“难道是……煞罔来偷过迷心镜?” 荀锦尧摇头:“未必,按理说山顶大阵鬼怪不得入内,但也难保这里面出了意外。我们再往山下走走,这一次沿途的鬼怪都不要放过。” 此言有理,难得梁弘毅没有反驳,应声径直向山梯走去。 荀锦尧从后跟上,问娄念道:“凭你的经验,若纯靠撕的,灵雀山结界破裂的动静会不会很大?” 这是在考虑外人闯入被发现的概率。 “会吧。”娄念道,“实不相瞒,我比你们来得都早。我尝试寻找结界薄弱处,但很遗憾,短期以内没有找到。现在看来,或许那个结界和山顶石柱也是互相连通的,得把石柱毁了,才能保证擅闯结界万无一失。” 而毫无疑问,这一点在山下是做不到的。 荀锦尧点头,暂时把外敌闯入的可能性向后搁置。 可若是鬼怪盗取,得是个什么样的鬼怪,才能闯入山顶大阵的禁制,将迷心镜碎片带走还未被灵雀山边境的看守修者发现?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异响,像是齿轮咬和扭动,又像是石块摩擦碰撞…… 身后还有娄念,荀锦尧不担心发生危险,但总归是要确认一下状况的。 他谨慎回头,那一瞬面上拂过一丝错愕。 ……谁能告诉他,娄念人呢? 第172章 他又开始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水滴不够连贯的“啪嗒”滴落声,娄念望进身前的虚无,眨了眨眼。 “我们这是在哪儿?”黑暗中有一道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这儿还有其他鬼?!”一个声音惊恐道。 “嘿兄弟,手别乱挥啊,你把我魂钉碰歪了!” “哦抱歉抱歉,这儿太黑了,我看不见一点儿……哪位辛苦辛苦点个火?” 第256章 附近传来几声不满的抱怨,随之“刷刷”几声,两处角落各自燃起一道火光。 色彩各异的火光照亮近旁的石壁与地面,隐约可见一侧的石壁嵌有一块不算很大的圆形空洞。 “嘿呦亮了亮了,”有鬼魂蹦起来搓着手往洞口飘去,“多谢啊哥们儿,让我瞧瞧这是个什么地……” “方”字还未说出口,那鬼魂如遭雷劈,僵愣在了原地。 “?” 娄念和对面点着幽青色鬼火的鬼魂遥遥相望片刻,看看手里赤红火焰,后知后觉灭了火:“不好意思,颜色错了。” 鬼一类魂魄是阴气重的死物,或多或少都会嫌恶散发热气的明火,能用灵力点出来的仅有幽青色的、冰冷的鬼火。 他身边鬼魂瞪圆了眼瞅他一会,炸了锅四下乱窜:“你的火怎么是红的??!” “真见鬼,你是个活的?!稀罕玩意儿……我在灵雀山几十年头一回见活的!!” 娄念耸肩。活人身份既已暴露,他也懒得伪装,重新点了火苗观察周身环境——一个空间广阔的山洞,顶处的角落里到处凝着水珠子往下滴,积在地面散发一股潮湿又发霉的奇怪味道。 他视线移向石壁一侧的空洞,那里定是出口无疑了。 身侧鬼魂逐渐消停下来,好奇又谨慎地挪回了他附近:“你一个活人,是怎么进来灵雀山的?” 这些鬼魂对赤色的明火抱有敌意。 娄念想了想,将火焰掐灭在指间:“与人作伴同行,中途起了纠纷被敲晕,醒来就在这儿了。你们可能辨识出这是灵雀山的什么地方?” 几个鬼魂并未多怀疑,唏嘘一会答道:“鬼都不知道这是哪儿,上一秒我还在林子里到处乱窜,下一秒踩着个石头块脚底一滑,再睁眼就掉这鬼地方来了。” 几个鬼魂纷纷应和:“我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还有我,我是从石梯上边滚了一跤,再然后你们就都知道咯!” 乍一听,几个鬼魂的遭遇像是差不太多,来到山洞之前的地点却是各不相同。 “以前倒没听说……这山上有正道设下的传送阵吗?” “正道?”有鬼魂惊呼,“难道这儿是往生台吗?” 娄念问:“往生台?那是什么?” 鬼魂凑近了他,神神秘秘地道:“这可是只有鬼才知道的秘密,提前叫你听个新鲜了!” “听说正道在灵雀山上有一块被隐蔽起来的空间,专门用来关押怨气冲天的、灵力特别厉害又能作妖的鬼怪。” “而我们平常的鬼怪怨气降低到一定程度、有资格离开灵雀山的时候,也会被送到这里回归凡界……这么个地方,我们都叫它往生台。” “是吗?”娄念道,“鬼魂的形成靠的是执念与怨气,当它们消散到一定程度,难道不是直接就去投胎转世了,何必要正道在其中横插一脚?” 鬼魂摇了摇食指:“反正就是这么个规矩,能去投胎总比在这儿坐牢强吧?” “哦,那你们见过所谓的往生台吗?” “当然没有。”鬼魂道,“见过往生台的鬼魂指定不会再回来了,它们都被正道送去投胎转世咯,哪儿会惦记这鬼地方!” 也有鬼魂忧心忡忡道:“若这儿真是往生台,也不知我们要被如何发落。我刚来灵雀山不过五个年头,若说怨气指定不能消散多少。可我这些年一直缩手缩脚的,又没做过什么嚣张的事儿……” 那个自称已在灵雀山待了几十年的鬼怪却手舞足蹈:“怕什么?怨气这事儿又不是你一个鬼说得准的,万一你走了狗屎运,待会就被送出去转世投胎也说不定呢!” 另一个鬼魂也道:“事情到这一步,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倒霉蛋,看开点儿吧!” 娄念沉默不语。 这事情有问题,倘若几个鬼魂话里的往生台当真存在,那么几鬼一人当中最说不通的就是他——为什么他会和几个鬼魂在这儿? 这时洞口外传来一连串的话语声。 “灵雀山怎会有个活的?送下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 “你没感觉今早上屋里颠得慌吗?那是底下的结界开了!肯定是趁此机会从外头闯进来的活人!” “闯灵雀山??那不闲的吗?!哪家活人吃饱了撑的来这儿寻刺激吧!” 山洞前浮出两道鬼影,其中一个朝洞内大喊:“活的那个,出来!” 这两个鬼魂言行透露出的消息古怪离奇。娄念不动声色,依言向洞口走去。 洞内鬼魂齐齐将视线投向娄念,有一个不解道:“怎得是两个鬼魂来接应,要的还是这么个活人?” 还有个捺不住性子的鬼魂向洞外询问:“这儿不是往生台吗?难道我们想从灵雀山离开还要由你们带路吗?” 两个鬼魂齐齐大笑道:“何来的往生台?这儿只有祭神坛,你要我们带你祭神去罢!!” “祭神??!”几个鬼魂无不动容。 “祭的什么神?”娄念在洞口停下脚步。 “当然是灵雀山神。”鬼魂在他面前阴恻恻地笑,“都是要给山神大人献祭的死鬼,还真以为自己要被送去凡界投胎?别傻了一群蠢货,凡界那群大爷哪里抽得出闲暇顾及你们死活?” —— 山顶上空无一人。 梁弘毅不悦道:“他是自己偷溜的吧?我早知他靠不住,保不齐是找着了东西自己一个人跑了。” 第257章 “不可能,”荀锦尧环视山顶,“他刚才一直在我身旁,根本没碰过大阵里的东西。” 更何况,就这么突然消失并不像是娄念的风格。 荀锦尧表情微沉,回忆不久之前所有的细节。 印象里,娄念与他一同走下的石梯……他循着回忆,谨慎走了一遍原路,无事发生。 “……”早知道该把娄念结心印定位的术法讨教过来的。 “先别管他了,”梁弘毅道,“他一个魔尊,与其关心他,不如关心关心迷心镜碎片到底丢去了何处。师门里的传讯过来了,我们先将山中鬼怪排查清楚之后再做决断。” —— 娄念被两个鬼魂带领,在漆黑狭窄的山洞之中七拐八扭走了好一段时间,最终来到一个两侧点着幽青色烛火的宽阔石室。 石室中的摆设在廖无人烟的灵雀山中可说是富贵奢侈,一个被红袍严实包裹的人形坐在巨石砌成的高座上打量着他。 “你是个魔修?”红袍鬼跳下石座,飘移到娄念周身环绕两圈,“魔修,还是个活的魔修,为什么会在正道所属的灵雀山中?” 娄念也在观察着它,用着方才编造过的说辞:“被人敲晕扔进来的。” 他猛然出手要拽下那袭飘荡的红袍! 红袍鬼冷哼一声,身子一拧,瞬间滑出了好几尺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山神不敬。” “山神大人说笑了,”娄念勾唇道,“古今仙神自在天外,哪有你这种固步自封的野神?” 他此言含义不止在固步自封,更在自封。 红袍鬼的面容掩藏在宽大的兜帽之下,看不出神情,周身气场却骤然冰冷:“小子,你会为你的无礼付出代价。” 娄念歪了歪头:“是吗?好可怕。” 红袍鬼轻蔑而笑:“就算在生前,魔界有些名声的魔修见了我也得退避三舍,你一个小魔,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嚣张?” 娄念下来之前压着修为,在山洞里也未解除修为的限制,无怪乎会被这红袍鬼当成个小魔。 他也不急,笑盈盈地道:“山神大人英勇无匹,赖我一时草率看走了眼,敢问您生前是魔界那位有能的修者呢?” 此话红袍鬼听来受用,微微昂了下下巴:“魔界西南领地,威武领主。” “什么?”娄念本只是随便套套话,闻言面上掠过一抹讶异,“西南的?” 魔界西南领地,现任领主幽娥。而在幽娥之前,西南领地曾有一段时间陷入混乱,起因是原先主导西南领地多年的威武领主离奇死亡。 他死得有多离奇? 人们发现他时,他尸体的双目已然爆裂,面部乃至全身上下划满深可见骨的抓痕,而他的手指指甲被血肉填充溢满……死状凄惨,浑然看不出他生前有多光辉潇洒。 红袍鬼追忆过往,口里不自觉溢出一丝叹息:“你一个魔修,兴许曾听说过我的传闻。” 娄念未作声。 灵雀山迷之消失的迷心镜碎片,自封为灵雀山神的前任魔界西南领主……或许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也说不定。 杀人不难,但有些时候,杀人只会把秘密一并葬送。 他敛起眸光,微微低下头:“我为我刚才的无礼致歉,山神大人在上……可否请您为在下一介小魔主持公道?” 第173章 阿尧,来赎我 山洞洞顶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一人一鬼围坐在幽青鬼火的两侧,红袍鬼疑道:“所以说,你就这样被那正道修者留在灵雀山中?” “正是,”娄念低着眼,拿树枝来回拨弄鬼火,“来山中寻宝是那负心之人出的主意。数日不见,我当他回心转意,要与我重归于好,听他发来求助,想也不想便一口应下,一大早随他与另一名正道偷偷入了这灵雀山中闯荡。” “一路上我无私相助,可结果呢……山神大人也瞧见了。”他叹着气,轻声道,“中途他率先发现那件黑雾状的、据说是什么镜子的宝贝,生怕我起了贪念与他争夺,竟从背地里使了个阴招将我敲晕。于是我再醒来,就被送到了这里。” “黑雾状的……镜子?”红袍鬼口中低喃,“那正道是骗你的罢,哪有镜子长那副模样的?” “他是这么个说法。”娄念未抬头,只掀了掀眼皮看向红袍鬼,“我信他的,他却不肯信我的。此行我本就只为他一人而来,从未打算与他争抢。” 红袍鬼看着他沉默一会:“这种话,你与我说也没用。” “抱歉,是我多言了。”娄念落回眼睫,“原以为我要被送进正道宗门予以惩罚,如今偶遇山神大人,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红袍鬼哼笑一声:“你想我为你主持公道?可我听来倒觉得同为魔修,你这小魔虽还有命在,却是个不争气的蠢钝之人。” “没办法,人各有命,”娄念苦笑道,“想必……那人也觉得我蠢钝至极,才将我独自拐来这山中受难吧。” 红袍鬼不作声,似是在考量,隔却一会才出声道:“那正道到底是什么人?” 寻常正道绝无可能轻易接近灵雀山山体,这红袍鬼定是心中顾虑生疑,但它既问出这种问题,有很大可能……它在动摇。 娄念斟酌着:“数年前游历途中偶然相逢,他是当地仙门中的弟子。” 第258章 “当地仙门?亏得他敢贪图灵雀山中的邪物。”红袍鬼从篝火旁起身,“我瞧不上你这温吞懦弱的性子,可又着实享受翻身反抗时的快意,便按你请求的,我可以帮你把他捉来,之后如何报复他是你的自由。” “不敢让山神大人白白帮忙,”娄念道,“我也定好好审一审他,将那宝物有关的所有信息如实奉告。” 他歉意地笑:“也不知山神大人到底看不看得上。但我听说那是个灵妖精华,若能用它为您锻造法宝,想必也是件了不得的法器,能助您统率灵雀山中众多鬼怪。” “哦?灵妖精华?”红袍鬼意味深长地呵笑出声,拂袖离去。 “……” 娄念目送红袍鬼的袍摆从地面摩擦着飘远,眸光渐渐暗沉。 这红袍鬼不太好糊弄,前后他悄悄做过试探,甚至主动说出迷心镜碎片的特征来观察红袍鬼的反应,却始终未从红袍鬼的话里听出明显的异样……难说迷心镜碎片与红袍鬼到底有没有关系。 可惜这红袍鬼捂得严实,不容易看到它的表情,否则或许能获知更多情报。 思及此,他又想起红袍鬼曾为威武领主的身份……难道对方死后的面貌也是毁去的? 他想了想,手腕一翻,掌心里的灵光跃动,瞬息之间化出一只仅有茶杯口大小的火焰小鸟。 —— 找不到的人只能暂且不找,荀锦尧与梁弘毅一路往山下排查,击退二三十只鬼魂,仍未寻得迷心镜碎片的线索。 又是一只鬼魂被金光穿透,发出不甘的低吼含怨消散。 梁弘毅仰目瞧了瞧太阳的位置:“照这个速度,少说也得到晚上才能把灵雀山清扫一遍。” “也不一定?”荀锦尧道,“我们来时也看见了,越往上走,鬼魂的怨念与实力越强,实力较弱的鬼魂出现在顶峰的概率小之又小。万一运气好了,应该是不用我们排查灵雀山整座山的。” 梁弘毅摇头:“厉害的鬼魂还能往底下乱窜呢。此行与你同行,势必不能有多好的运气,我必须按清扫整座山做打算。” “也好,凡事是该按最坏的做打算。”荀锦尧说着,手里又点燃了一张符纸。 梁弘毅仿佛一拳砸在棉花里,心头那个憋闷,正要再与他掰扯,瞪他一眼正好看在眼里:“都说了找不找那人都死不了!” “这不是死不死的问题。”荀锦尧捏着符纸认真道,“这是正道灵雀山机密有无可能泄露的问题。” 梁弘毅立刻道:“你不要粉饰自己,我知道你想的……那是什么东西?” 他忽而改口,荀锦尧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顺着他视线偏了偏脸,余光登时一片亮堂,竟是从虚空里浮出一只金灿灿的火焰小鸟。 “有了!” “怎么是这死鸟?!” 想起方才不慎吃到的苦头,梁弘毅低咒一声,抬手就要去打。 荀锦尧哭笑不得,同时庆幸娄念应是安全的,还能联系得上。他手心护着鸟儿躲了躲,听它身体里传出一句不紧不慢的问话:“荀仙长,在干什么?” 荀锦尧避着梁弘毅与他大致解释了,又问:“你在何处?怎得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你的影子?” “我吗?踩中陷阱,被一群恶鬼关起来当人质了。你若不来赎我,我便与正道决裂。” “呃……?” 梁弘毅听着了,火冒三丈道:“这人什么毛病?!要决裂便决,找的什么站不住脚的破烂理由?!你给他的死鸟熄了,休要再听他半句鬼话!!” “这山中有个自封的恶鬼山神。”娄念道。 两人一打一躲的动作顿时停住了:“什么山神?” “自称灵雀山神,捏造事实,蒙骗山中其他恶鬼为他献祭,但我猜,实际上应是为吞噬其他恶鬼的怨气、增强他个体实力。” 娄念拿树枝戳着身前鬼火:“我与这位山神编了些谎话,想利用一下你与梁家少年,可否请你二人代表正道的盟友稍作配合呢?” 梁弘毅气笑了:“你威胁谁呢?我二人不配合你又能怎样?” “不怎样,只是无奈之举,你若不肯帮忙,亲自下来撬一撬这山神的嘴巴也可以。” “撬他的?”荀锦尧问,“你意思是迷心镜碎片有着落了?” “可能吧,不确定。” “山神……它倒是有些头脑,”荀锦尧蹙眉想了想,“若是个招摇撞骗的山神,它能接触到的消息层面最为广泛,确实有可能被它拿去藏了起来。你骗它什么了?” 娄念捡重点讲了讲:“对方挺老辣的,接触时间有限,我是未能彻底哄住它,想必它之所以肯答应帮忙,有很大原因在于它对你手里那片不存在的镜子产生了兴趣。” “两个可能,要么它有真正的迷心镜碎片,想确认自己手里的和你手里的是不是相同的。再要么就是它没有,听了宝贝心中起了贪念,想趁你们还在山中强行抢夺。” 梁弘毅不满道:“既如此,它定要来找寻我二人的踪迹,兴许还会直接越过你来‘审一审’我二人,随后杀人灭口。” “你可真是位不可多得的优质盟友,嘴里没一句实话,把麻烦扔给我们,自己坐等着看戏。” 娄念笑了声:“不会,我有诚意。待会遇见它了,你们可以顺着套一套话,实在套不出的话,左右它跑不出灵雀山,将整座山掘地三尺不会一无所获。到时候我会帮忙的。” 第259章 “先看看情况吧,尽量不搞大动静。”荀锦尧道,“我二人扫荡灵雀山鬼怪的事情怕已经传去了它耳朵里,直面冲突避免不了。它实力怎么样?你可别给我们引来个对付不了的大麻烦。” “讲实话,好像真的是个大麻烦,”娄念诚恳道,“这山神曾是魔界西南领主,你们撞上的话并不好对付。” “什么?魔界领主??你这损货刚才怎么不讲?!!”梁弘毅来火,又要去打他送来的火焰小鸟。 荀锦尧一歪身子没让梁弘毅碰着,往后退开两步道:“你的鸟儿别收,保持联系。对方占据绝对优势,必会丧失警惕,套话或许不难,但之后会怎样却难说,我二人若真应付不来,你得定位过来把烂摊子处理掉。” “是这个打算。”娄念道,“那只鸟儿,万不得已之时,你们把它扔出去,记得拉开距离扔远一点。” 两人对视一眼,听他此言,能猜到这鸟儿应是个不得了的攻击手段。 这时,一侧的树丛里忽然传来哗啦啦的一阵响。 ……那位山神这就找上门来了?两人齐齐噤声,移目过去。 树丛里窜出一只披头散发的恶鬼。 “火……”它抱起脑袋,颤着声道,“是谁在用火?” 梁弘毅暴躁着抓了抓脑袋:“瞧这死鸟,鬼都嫌的东西!” 荀锦尧道:“没办法,鬼怪一类死物都不太喜欢阳气重的火光。” “我当然知道,不用你瞎解释。真活见鬼……”梁弘毅烦躁说着,抽剑直指恶鬼。 荀锦尧跟着拔出剑来,那只鬼却仍在原地徘徊,嗓子眼里挤出颤抖的低音。 他盯着瞧一会:“我怎么感觉,这鬼有点……熟悉?” 娄念在鸟儿另一端听着了,眉梢微挑,还要再说,忽听山洞外传来一声动静。 他偏过视线,两个鬼魂正一前一后地从洞口飘入。 其中一个鬼魂塞过来一张宽大的叶片,上面堆了一小堆黄青色的果实:“小兄弟,咱哥俩也是魔修出身,机会难得,一块聊聊天呗?” 另一个鬼魂则给他捧来一杯据说是从山上接的露水:“都没毒,还干净得很呢。” 娄念侧过脸颊,隐约看见洞口边上还趴了两只偷听的鬼魂。 “……” 这群鬼魂死了不知多久,在灵雀山里闷的时间久了,自然爱听新来的鬼魂东扯西掰。放在他一个活人身上,这个道理同样适用。 他笑了下:“多谢。” 鬼魂好奇地问他:“小兄弟姓甚名谁?” 娄念端着杯子想了想:“荀念念?” 鬼魂听得一愣:“这……这名儿听来讨人怜惜,却像个姑娘家。” “嗯,我也觉得,但我不打算改了。” “不不不不用改,”鬼魂连连道着,为自己的耿直尴尬挠头,“小兄弟可别往心里去,这名儿衬你!” 另一个鬼魂盯着他瞅:“这两年外头这么流行红眼睛吗?上次来了两个鬼魂染的也是红眼珠。” “好像是那个,”鬼魂摸着下巴沉吟,“嘶——哪个来着?我听鬼说过,好像是位有些名声的人物带起来的,山外头好多人都说这颜色好看。” “莫不是魔界的苍焰魔尊?”娄念捏着青涩的果实看了看,笃定这东西酸透了又原样扔回去。 “哦对对对对!”鬼魂拍手道,“小兄弟,你也是跟他学的不?” “嗯嗯。”娄念笑眯眯地点头。 “不错!小兄弟,你这个好看!” “二位兄台生得亦是各有千秋。”娄念笑道,“却不知山神大人终日蒙面,兜帽下又是怎样一副面容?” “这个……”两个鬼魂互相对视。 “我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娄念奇道:“你们跟它这样久也从未见过?” “山神大人的兜帽可不是谁想摘就摘的,若强行要摘,只会碰触它的逆鳞。”鬼魂道,“小兄弟,你方才选择低头退让是正确的。若想在山中留下,以后也千万别再做那种事情。” 娄念道:“难道它的面容真是毁的?” “看不见,”鬼魂道,“一点儿都看不见。几次无意撞见,我只在里面看见黑漆漆的阴影。” “但不是没有可能。”另一个鬼魂神秘兮兮道,“我听说山神大人如此这般,与当初杀死他的幻术师有关,造成这一切的幻术师被他视为耻辱。也是因此,他化鬼后的怨念才会这般强烈。” “幻术师?”娄念眸光微动。 不是传闻中离奇的自戕死亡,而是幻术师的陷害所致? 他忽而想起一事:“这位幻术师……是不是名唤谢宇斌?” 第174章 阿尧,好看吗? 从树丛窜出的恶鬼身上有一种强烈的、甚至比两人进山后见过的任何一只恶鬼都要强烈的怨气,以及,格外浓郁的血腥气。 “你跟个鬼有什么可熟的?”梁弘毅莫名其妙道。 荀锦尧未应答。 恶鬼浑身上下被血迹布满,包括凌乱的发丝、捂着头颅的手腕……仿佛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诡异可怖,偏偏它周身又带着一种浅淡的、莹蓝色的光辉,在日光下显得尤为奇特。 那些血液染红了它脚下一片土地与身后的树丛,几乎垂到地面的发丝遮挡了它的容貌。 第260章 它的状态很奇怪,两个活人杵在它面前,它一没有冲上来发狂,二没有胆小畏缩着惊慌逃窜。它从露面到现在,做的只有在原地嘀嘀咕咕着两人听不太清的什么东西。 鬼怪厌火是常理。荀锦尧挑了张白符,就近用火焰小鸟借了火,边角擦起火星就向鬼怪甩手扔去。 符纸如一尾流星向恶鬼飙飞而去,二人起手运剑,只待恶鬼回避躲闪露出破绽,便能一攻而上。 熟料那恶鬼缓缓放下双手。 它站立原地未动,从发丝之后窥望火光的逼近,喃喃着:“火……” 随之它口中尖啸一声,竟不躲不闪,直直向火焰扑来! 两人眼神齐齐一变。 鬼怪亦有等级之分,越低级的鬼怪越嫌恶恐惧明火,与之相反,真正高阶的鬼怪根本不会畏惧火焰这种死物。 然而,被魂钉与灵雀山结界限制的鬼怪不应有这般强的凶性与怨气,这只恶鬼却对火光视若无睹…… 恶鬼通体血红,如一枚灯笼向二人直直砸来。它染血的手爪擦过点火的符咒,只一瞬之间,那符咒便熄灭飘落,化作一缕白烟在空中缓缓弥散。 两人一左一右躲开了。梁弘毅道:“你有没有感觉周围在变冷?” 荀锦尧瞟了眼结霜的草叶:“……这是个驱动冰术法的恶鬼?” 他再度抬目向恶鬼的方向。 恶鬼漂浮在半空中,乱蓬蓬的发丝被山风肆意拉扯。 荀锦尧能大概看清它扭曲不平的身体,其上尽是刀剑或其他武器戳刺的痕迹……凹凸的程度太过古怪离奇,就好像它还经历过一番残酷无情的踩踏。 而它的面庞亦是残破缺损,最重要的双目缺少一只,只留下空洞的眼窝。 两人盯着看一会都有点儿起鸡皮疙瘩,梁弘毅奇道:“无怪它怨念如此强烈。它是倒的什么霉,模样竟能这般凄惨?” 这时那恶鬼低叫一声,似是锁定那只火焰小鸟,俯冲直下又要追击。 荀锦尧使了个风系术法用鸟儿溜着它:“你记不记得,数日之前,魔界江萍领主率人攻打琅琊雪山,抓获雪人族长姚清衡。” 梁弘毅正要趁恶鬼不备补上一击,闻言眉心一动:“自然记得,而后两界暂时休战,凡界向魔界提出讨要雪人族长的请求,才得知雪人族长已在魔界内乱当中丧失性命……” “难不成这东西就是雪人族长的魂魄?” “它给我的感觉与雪人族长有相似之处。” 荀锦尧道:“而且……它的怨气这样重,无疑是新送进来的。所以我想,它一定就是那只在飞花城中游荡的恶鬼。” “当初姚清衡在魔界自戕之后无人管他,他的尸体在战场饱受摧残。倘若他的怨念来源自生前所受的那些苦楚,那也无怪他会变成这副模样。” 梁弘毅却不认同:“我倒觉得他对火的怨念格外深重,你和那玩火的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荀锦尧驱使风向,火焰小鸟登时调转了个头向他飞回。 眼见恶鬼随鸟儿引导一并飞来,梁弘毅冷笑道:“我见你是找了个借口随便推脱,日后怕是一直都没了机会。” “……你不要说的好像我们要交代在这儿一样。” 荀锦尧望着恶鬼的视线不移,剑刃亮起浅浅的一层金光,心中默数,正欲起剑—— 恶鬼的身形突兀停在半空当中。 另一道鲜红的身影从恶鬼身后浮出,一只手、或者说是一只手的袖摆按在恶鬼的头颅,制止它的行动。 重头戏……来了!!二人心中同时一紧。 “你就是新送进来的鬼魂?”红袍鬼强行转过姚清衡的魂体,语气里有一丝兴奋,“总算抓到对的了……太巧了,你来得正好!” 红袍鬼手底泛起幽暗红光,分为丝缕,贪婪钻入姚清衡的魂体之内:“真是老天佑我……” 眼见姚清衡狰狞的面孔愈发痛苦扭曲,荀锦尧快速思考:“此鬼乃是凡界雪人族长的魂体,虽不知它如何得罪了你,可否请你暂且手下留情,与我们解释清楚了,再商讨一下其他对策当作补偿?” 红袍鬼哼笑一声,并不买账:“雪人族长的魂体?你们扫荡山中鬼怪,只为了区区一个雪人族长?” 它吞噬姚清衡魂体的举动并未停歇,荀锦尧二人提起全身心戒备,见状又谨慎着并未动作。 荀锦尧斟酌着:“你很想要雪人族长的魂体吗?” 果不其然,红袍鬼哈哈大笑:“自然想要,它刚被投入灵雀山中我就感觉到了,那种精纯的、浓郁的气息……真是美妙。” 它顿了顿,别有意味道:“但巧也不巧,针对高等邪物的陷阱竟把魔修当主要目标套了进来。他是你们俘获的魔界人质吗?” ……人质?? 荀锦尧在心里反复咂摸这两个字节。 好奇妙的一个“人质”。 有一定可能,娄念的存在让这位山神产生了其他误会。 尤其是凭借两界糟糕的关系,比起有所关联的合作伙伴,山神好像更愿意将娄念视为正道捉来引它出洞、牺牲了也无所谓的人质…… 倒叫娄念随口瞎说的“人质”成了真。 这般一想,荀锦尧是真的有点不知哭还是笑。 娄念的“人质身份”既已被揭露,荀锦尧干脆直言了:“正道投入灵雀山中的迷心镜碎片遗失,山神统领山中鬼怪,山中万事不该隐瞒于你,想必你应是知晓其去向如何的?” 第261章 梁弘毅亦道:“趁我二人还有耐心与你好说好讲,该拿的东西好好拿出来还能允你在灵雀山中潇洒快活。” “若不配合,正道必来讨伐灵雀山与山神有关的所有鬼怪,那时候再如何可就不是你能选择的了。” 红袍鬼不以为意:“不拿出来又如何?正道若真能大动干戈,岂用等到现在才来威胁于我……嗯?” 他忽而调转视线看向姚清衡的魂体,奇异道:“它的灵魂……怎么回事?” 锐利的破风声响起,两道剑光一左一右向着它的位置袭来。 “你好大的胆子,”梁弘毅沉声道,“哪怕正道暂时不动你,只要你被关在灵雀山中,你早晚要为今日违逆之举付出代价!” “那可未必,”红袍鬼阴笑出声,挟着姚清衡的魂体瞬间移出好几步远,“既已将目标捉拿在手……” 它大袖一挥,强劲的吸摄力拉扯着姚清衡的魂体,后者登时化作一道红光飞入袖中。 “就是这般退去也无妨。”它一收大袖,傲然道。 “什……?!”荀锦尧二人齐齐一惊。 红袍鬼的举动属实超出了他二人的意料,本以为就算不触发战斗也要被一番纠缠,可看现状……对方竟是只为姚清衡而来? 容不得细想,两人再次发起攻势,荀锦尧已在唤鸟儿另一端:“事出有变,那红袍鬼当你是个人质你听着了吗?” 另一端先是安静,而后传来一声轻笑:“没有,我在与看守我的恶鬼饮茶闲叙。” “……你挺有闲心的。” 荀锦尧眼神一错,瞅着个机会,抽手回剑,趁着旋身一个间隙,反手就将红袍鬼身披的红袍拉扯下来! “是吗?”另一边的娄念仍是悠闲的调调,“它们给了我很酸的果子,阿念想给你找不痛快,所以决定都带给你。” 荀锦尧却未应声。 他愣愣捏住红袍的一角,视线望向红袍鬼、现在该说是浑身黑漆漆的山神的方向,眼中划过一抹惊愕。 难怪对方能嗅出姚清衡灵魂的味道,又难怪要假借正道往生台与山神的名义吞噬灵雀山中的鬼怪…… 半空中浮着一个黑漆漆的扭曲人形,无目无鼻,整张脸上唯余一张嘴巴——从外观来看,这是一只噬魂恶鬼。 按理说,噬魂恶鬼是一种怨念不低,但智力较为低下的鬼怪,它们几乎从不会开口说话,它们的嘴巴唯一的用处,就是进食与发出无意义的咆哮。 但面前这个噬魂恶鬼不一样,它像是开了智,有头脑,有谋略,还有言语的能力。 “……” 山神僵立在原处,它的嘴巴在蠕动颤抖:“我的脸……” 梁弘毅挨靠过来,满脸的震惊:“我的天,这东西怎么这副模样?我就说它袖子里怎么总露黑色……” “这副模样?!”山神怒吼出声,“你竟敢说是这副模样??!” 它愤怒着,直向二人站立之处狠狠扑袭而来。 “噫,它还不给人讲!” 这一扑来势汹汹,荀锦尧来不及多想,抄过火焰鸟儿就用灵力使劲儿扔了出去。 山神登时止住迅猛冲势,口中低念了声:“不好!”忙如断线风筝一般向着后方急退。 那鸟儿在半空中飞速膨胀,赤金色的火光弥漫,直至鸟儿的腹部鼓胀成一颗丰满的圆球—— “嘭”的一声巨响,两人一鬼心神紧绷,眼一眨不眨,就那么眼睁睁地……看那鸟儿炸成了一团灰橙青三色的火花。 火星子飘飘悠悠地向着四下散落,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儿波澜。 荀锦尧:“……??” 梁弘毅:“哈???” 不远处有一道嗓音含着笑问:“好看吗?” 两人一鬼循声望去,一道白衣的身影立在树旁。 “这就是你……”荀锦尧欲言又止,面上神情连环变换,终是不可思议问,“这就是你万不得已之时的保命手段???” “嗯?”娄念走近过来,歪了歪头,“阿念从没说过它是保命手段。” “……你是不是以为你很风趣?” 娄念不以为意,转去与山神道:“你的脸已经没了,正常一点,我不收精神状况失常的下属。” 山神沉默着,黑漆漆的身体如气囊一般涨涨缩缩,良久才恢复常态,垂头丧气地从远处原路飘了回来。 荀锦尧眉心有点不受控制地抽跳:“你刚才说什么?下属?” “你想要吗?”娄念抿唇看他笑,“连酸果子一并送你。你看它少了件衣服是不是憨憨的,有点儿可爱?” 离奇的下属,加之山神方才执着于姚清衡一鬼的表现……有哪里明显是不对劲的。 究其根本,问题只可能出在娄念身上。 “……” 荀锦尧心中微沉:“你与山神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嘛……除了没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 不久之前。 有结心印作为传导,荀锦尧的符纸联络就是在引娄念的火焰小鸟。对此娄念能感觉得到,只是在山神面前不打算回应。 直到洞口附近没了动静,他才从手里化出一只火焰小鸟。 闭了闭目确认结心印冥冥之中的联系,他正要将鸟儿传出,手腕上忽而传来凉飕飕的感触。 第262章 他低眼望去。是幽青色的鬼火,分成丝缕向着他的手腕缠绕。 下一刻,一抹猩红的袍摆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 “果然,最初就在鬼火里面动了手脚是正确的选择。”红袍鬼冷漠道。 眼看幽青的鬼火卷起他手心中的鸟儿向红袍鬼送去,娄念仰起头:“山神大人拿我的小玩意做什么呢?独自一人闲来无趣,找些乐子还不行了吗?” 红袍鬼接过鸟儿略了两眼,眯起眼睛审视他:“小玩意儿?阁下莫要继续装傻了。” 娄念笑盈盈道:“山神大人方才不是说过,我蠢钝痴傻,又何来的装傻一说?” 红袍鬼轻笑一声,托着鸟儿重新坐回了鬼火对面:“我原以为你是正道送来试探我底细的魔界俘虏,昧着良心才说了哄骗我的那些话。” “可这鸟儿……我便直说了,凭阁下表露出的实力,不可能做出这般精细巧妙的小玩意儿。倘若它是件工艺品,我只能说是巧夺天工。” “是嘛,多谢夸奖?” 幽青的鬼火从娄念手腕褪去。鸟儿被他唤回撑在指节,从双足往上逐渐转变了色彩。 他揉弄着鸟儿脑袋,漫不经心道:“你认不认得我,全看近两三年来灵雀山有没有进过新的恶鬼了。” “……你是苍焰魔尊?” 红袍鬼直勾勾盯着苍灰色的火焰小鸟,喃喃低语:“原来你就是他,难怪陷阱捉错了目标……” “你捉那些鬼怪是为了什么?” 山神在兜帽的阴影里沉默不言。 良久,它道:“用它们的怨气增强我的实力,只要我强大到能拔除脖子里的魂钉,我就能破除结界从灵雀山逃逸。那之后在山外抢夺一具优秀强健的肉身,我就能夺舍复活。” 娄念颔首而笑:“好盘算。堂堂西南领主,是不该在灵雀山中做个井底之蛙。这样吧,同为魔修,凡事好说话。你给我我想要的,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红袍鬼的帽檐抖动,猛地抬起了头看他:“此话当真?” 娄念微微掀了下唇:“实不相瞒,我手底下未来将会缺少一名西北领主,目前正在物色人选……” “若把它摆在你眼前,你是干还是不干呢?” —— 荀锦尧听罢,眸光微沉:“……是我二人轻信你了。” “不要把我囊括在内,我只是受了你的牵连。”梁弘毅抗议。 娄念找了块略高的巨石落座,望着荀锦尧的眼神意味深长:“没办法,信任就是这么个东西,你付出了,却未必会有美好的回报。” 荀锦尧与娄念对视许久,未发一言。 其实他想说,哪怕娄念实言相告,某些结果也是不争的事实,但对方却选择一味欺骗,让他心中有些隔阂。然而娄念此言一出,就显得他再没了将这句话说出口的资格。 山神拖着黑漆漆的身体也跟到了巨石边上。 路上它摸着自己的胸口,揪了两把揪出来个鲜红的东西:“不知怎的,自从尊主到场,这魂体就一直在躁动。” “不用管它。”娄念道,“逮到就行了,你弄回去慢慢吃也丢不了多少怨气。” “毕竟……”他状似无意向身旁斜过来一眼,“拖久了保不齐二位正道来的盟友要与师门如何商议呢?” 荀锦尧这会是真的不想理他,默默移开了眼。 娄念抿了下唇,有些烦躁。 山神将姚清衡的魂体扔在地面,莫名道:“可是,为什么它的怨气在逐渐增长?而且我刚才发现他的魂体里面好像还有其他东西。” “嗯?” 娄念低眼瞧了瞧。 姚清衡被几道黑色的触手死死锁在地面,扭曲的面庞上,怒视他的双眼血红一片,嘴里正发出嘶哑的、无意义的怒吼声。 那一瞬间,娄念好像明白了对方怨气增长的缘由。 他毫不愧疚,抄了根树枝戳了戳姚清衡魂体的脑袋,另一手支着下巴问:“他魂体里还有什么?” 山神摇头:“不知道,得把东西从里面分出来才行。尊主可用我现在一试?” “试试吧,”娄念道,“迷心镜碎片取回来了吗?” 迷心镜碎片乃是邪物,对死物魂体的影响比之有肉身的活人更甚。 山神之前感知着迷心镜碎片独特的气息将其弄到了手,但却不敢一直带在身上,平时会把它藏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之中。 “取回来了。”它说着,又要在黑漆漆的身子里一顿乱掏。 娄念看它动作,忽而想起一事:“当年取你性命的,到底是不是谢宇斌?” 山神动作一顿,隔了好一段时间,口中才低低道了个:“是……” “当年他为我布下几乎是真实的幻境,”山神低声道,“那个幻境……我至今仍感到毛骨悚然。我自己戳瞎了双目,撕毁了容貌,挖出了心脏。我不需要生命,也不需要容颜。” “当再有意识的时候,我就成为了一个噬魂恶鬼。” 娄念沉默着乱戳姚清衡的脑袋。 谢宇斌算是魔界一位奇人,当初用大型幻术煽动魔界修者助其夺取领土主权,而后惨败,被当时西南领地的威武领主扭送去安梦冢受刑,相当于刚冒了个头就被打压下去。 直到娄念在幻雾之城那年不慎将他放走,他才重获自由。 第263章 这就涉及一个问题——时间对不上。 早在谢宇斌逃离安梦冢之前的一二十多年,威武领主就疑似因自虐而亡,谢宇斌如何能在安梦冢中安排这一切? 难道有谁提前放跑了他,让他杀完威武领主之后接着回来坐牢?如若这般,谁有这个资格与能力,目的又是什么? 他没想通,侧过视线往身旁瞥了一眼。 荀锦尧与梁弘毅似是刚从某个对话之中结束耳语,梁弘毅骂骂咧咧着:“真的假的,你不会又哄我罢!” 荀锦尧则不再管他,一派淡定着在山神与姚清衡魂体之上略过一眼:“与谢宇斌竟也有关系吗?” “找到了!”山神两手掏了半天,总算找到目标。 与荀锦尧记忆中相同,那是一团漆黑的、无实质的雾气,如一朵阴云,被山神以灵力捧在掌心,随山风吹拂缓慢改换形态。 三人眼神齐齐发生了变化。 荀锦尧与梁弘毅对视一眼,正要动作,便见一抹苍灰色的火光点亮在空气里。 “荀仙长,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想在荒山里背着人打我一顿吗?”娄念悠缓地以食指打着转,那点火光也随着摇晃。 荀锦尧看他一眼,飞快望回迷心镜碎片。 当初在幻雾之城,迷心镜碎片莫名就冲着他一人飞来——那可不是他个人的意愿,事实究竟如何,至今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放在当下,若还如上次一般,只要他能站近些许……就有可能从娄念手底下夺得迷心镜碎片! -------------------- 更新隔久了些,是考虑到这一章中间分章会给大家带来疑惑,于是就二合一更出来啦。 ps.提前预告一下,七夕有番外,很甜很甜很甜! 第175章 亲一下可以吗? 继一声爆裂炸响声后,四下里的碎石迸溅,烟雾弥漫。 荀锦尧却不管不顾,沿着记忆里的方向,迎着雾障展袖一拂。 他的时间不多。 奶白色的烟雾缭绕山间,那是梁弘毅利用瞬息机会制造混乱,与他配合打出的掩护。 迷心镜碎片在半空当中移动不定。他双目一眨不眨,锐利的眸光向烟雾之中快速扫视。 一抹浓郁的黑从他视野里一闪而过,他锁定那团黑雾的位置,同时伸出手来。 ……不行,还差一段距离! 突然颊侧擦过一袭微风。 有人过来了!他敏锐偏过身子,试探着比划一招就识出来者为谁。 他果断不再恋战,借着浓郁烟雾遮蔽,耍着心眼绕了个圈子。 敌我双方的视野都不清晰,如此一来,或许能给身后人造成判断上的误会。 他调转身形,又要从另一个方向直取目标,谁知刚迈出一步,肩头就被人牢牢按住。 身后人准确锁定他的位置,悄无声息地靠近,不待他再反应,就从后锁住他的咽喉。 实话说,荀锦尧并非没有料到这般结局。但……娄念比他预想中要快。 他顿了顿视线很快意识到什么,身后娄念发力环住他的脖颈,他只能身不由己着贴靠上对方的胸膛。 这样的位置太近,不利于施展,于他而言蔽处极大。加之娄念素来体热,一年四季穿不了多少,暖热的温度在清凉的冬日于他来讲有些难言的刺激。 他单手反撑在娄念腿侧,维持住身体平衡,试了试没能挣开,反让娄念捉着他那只手强行反扭在了身后。 他口里闷哼出声,尽量放松着身体:“结心印定位……你何时也教一教我?你我之间比斗,你就稀罕在我跟前占据这点儿优势?” 他话刚落,掌控他的那手便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力道,勒得他呼吸微微一滞。 “不教。”娄念语气淡淡道,“阿念寒酸惯了,自然是什么小便宜都稀罕的。” “……”执意不外传的样子。荀锦尧能感觉到娄念不大耐烦,也并不如何愉悦。 勒在他脖子的那条手臂紧了紧,娄念挟着他往后倒退几步,也不知最后退到了什么地方,直接绊了他一脚,逼迫他向后跌倒下去。 猝然跌倒的失重感与眩晕感瞬间侵袭上头脑,荀锦尧不适闭起双目。 好在这一下倒也没摔着,他仰躺下去时,脑后挨着了什么东西,谈不上多舒坦,只能说比直愣愣跌下去要好。 脑子里还有点儿晕乎乎的,隔却两个呼吸,荀锦尧才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身前的烟雾尚未能散尽,但已在不知觉间变得稀薄。 一双幽深平静的红眸与他对视,隔着层浅淡的白雾显得朦胧,眼尾微微上挑,浓密纤长的眼睫因视线低落而半阖着,这么一望显出几分的稀松散漫感。 许久没与娄念有这样的近距离接触,荀锦尧无奈发现,无关时间与地点,自己还是会产生想与之靠近与亲昵的冲动,这种冲动几乎能用迫切来形容。 ——有多迫切? 两人不见面的几日,他可以欺瞒自己无事发生,将那些日子当作日常里的事务繁忙,无暇相见,于是他的思念与喜爱被他封存在心底来维持他的正常生活。相反当两人见面时,那些东西就全部从他的心底汹涌激荡地宣泄出来,他抑制不能,甚至甘愿被它们淹没…… 他一直觉得两人还没有彻底走到头,起码他对娄念的爱意深沉难以丈量,娄念于他亦还有意,尽管他不敢大胆地宣判这份“意”还留存多少,但是在他心里,有些东西是有机会被缓步挽回的,用时间,用耐心,用热情,用期盼,什么想到的、想不到的东西都有可能充当其中的一份子。 第264章 倘若心中的悸动是从与娄念碰面之后就没有歇止过的,那么他不想望而却步。 回过神时,他已稍稍活动了身子,贴靠娄念更近。 “荀仙长,你压疼我了。”上方落下一道慵懒的嗓音。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梁弘毅与山神打斗的动静,荀锦尧偏过脸去,仔细辨识的话,能大概看清他们身形的轮廓。 同样的,假如他们回过头来,就能看清二人当下的距离有多亲密。 “……” 这么点时间,足够让荀锦尧的头脑逐渐恢复镇静。他想起方才的举动,无论娄念那句“压疼了”是真是假,听上去都很像是他上赶着的一厢情愿。 他顿觉身下躺着的那条腿硌人了起来,同时觉出些微的尴尬与不自在,脸也烧得慌,一手撑在石面就道:“那我起来。” 娄念不吭声,只是沉默地掐着他脖子,将他起了半截的上身压了回去,直到他后脑重新贴靠在自己大腿上才松了手。 “?” 荀锦尧想起本来的目的,真不打算与娄念耍闹了,结果努力两次,无不被娄念猫摁耗子似的反复牢牢摁在手底下。 荀锦尧给他弄得没脾气了,疲倦躺倒之后,抬手要去捏他脸:“我又不是来仰卧起坐的,你松手。” 娄念拍开荀锦尧手,脸也向后躲了躲,光线漏过睫毛,丝丝缕缕地落在他眼里,看上去没有一开始一般的阴沉躁郁。 他轻哼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记性很差,想不起你当初怎么拿到的迷心镜碎片?” “不会,”荀锦尧道,“既是公平竞争我就服输,你先放我起来怎么样?” “没门儿,”娄念指尖重新燃起火焰,摇晃着悬在他头上方,“等它撞上来,我倒要看看是它找你快,还是我逮它快。” “……”荀锦尧承认,娄念是真的不太好骗。 他二人贴在一块,等同于是娄念拿他当诱饵钓迷心镜碎片。只要迷心镜碎片按一个方向撞过来,被娄念半途劫走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果不其然,视野里再次出现那团漆黑,一向他二人冲来,就被一团苍灰色的火焰包裹在内,再不能移动分毫。 荀锦尧闭着眼睛,心中默叹,娄念此行来一趟,非但收了个预备的西北领主顶替血影领主的位置,还将迷心镜碎片顺了出去,不可不说是收获颇丰。反是他与梁弘毅白跑一趟,还得给师门带回这一糟糕的坏消息。 硬要说的话,如此结果与他并不能脱开关系,假如来之前他与秦沧程提及鸳鸯楼探子的事情,结果或许会有所不同。可那时太过仓促,他近日里应对各方各面也确实身心俱疲,没有多余的心力想起这种不常出现在日常中的事情。 但万一……当时他想起来了,他会单纯地偏向正道,将此事告诉秦沧程吗? 如今的他,不知道。 但他心底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想法,他觉得当初未能想起,并非全是一件坏事。如此一来,他就少了很多纠结,与可能要承担的良心与道德谴责。 他深感无力,慢慢掀回了眼帘,与上方的眼眸对视:“事成定局,拿着你想要的东西回去吧。记得与正道的合约并非只对双方形成约束,还会带来对等的利益,就当是为你自己好,无论怎样,行事要有分寸,不要想一出是一出。” 娄念眯了眯那双漂亮的眼睛,危险蛰伏在睫毛投下的阴影之中,俯下身来,与他低声道:“我想要的,不能称是东西。” 荀锦尧不细问他想要什么,捏过他的下颌,直直地看着他反问:“亲一下当作告别可以吗?” 这种话他曾经不用问的,但现在不一样了。确认过对方的意思被拒绝,比他事先主动被拒绝,会让他心里更好过一些。 他话方落,对方红润的唇在他眼中上挑起一丝弧度,丰盈饱满的唇形轻启,似是想与他说什么,却被不远处的一声炸响打断。 冰冷的、夹杂着冰碴子的风浪冲击着山间林木草叶,迅速在其上裹了一层洁白的寒霜。 两人果断分开来。荀锦尧微抬下巴,看似不经意从那两瓣唇上擦过,随后直接从娄念身上跳下,站在巨石边上打量四周的环境。 白雾已散了个干净,他毫无障碍看清山神挟着浑身血红的姚清衡向此处飞来,梁弘毅也从后气急败坏跟上。 山神将姚清衡狠狠摔在地面,几根黑色的触手冒出将后者牢牢锁住:“这东西差点就自爆散魂了,幸好我反应及时没让他得逞!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要不是你打中他了,他绝无机会从禁锢中逃脱!” 他后半句是对着梁弘毅吼的,梁弘毅也不落下风:“我打的就是他怎么了?你想用他变得更强?我偏不顺你的意!!” 说着梁弘毅又要一剑戳过去,中途被娄念拦着了,一挥灵力将他甩去了棵大树底下。 “他也就点儿自行了断的本事,”娄念低着眼瞧姚清衡,一抬下巴,“继续,把他魂体里的东西剖出来。” 山神依言照做,手里聚起红黑两色的光团,向姚清衡的胸口狠狠拍了进去。 眼见娄念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荀锦尧说不上什么心情,想着方才的事情,像是人家还没急着走呢,他先急吼吼地索了个离别吻…… 那他到底想要离别吻,还是只想要个吻?他抿了抿唇,没有继续想。 第265章 既是杵这儿怎么都有点别扭古怪,他索性没事找事,去大树底下把梁弘毅扶过来了。 路上免不得被梁弘毅叫嚷什么“自己能走、谁稀罕、无事献殷勤。”之类不大好听的话,他听习惯也无所谓了。 山神还在摆弄姚清衡的魂体,嘴里嘀咕:“也不知它到底在抗拒什么,反应一直都很激烈。” “怕疼吧。”娄念若无其事地道。 “也对,剖魂嘛,不可能不难受的。” 梁弘毅却冷笑:“雪人族长在魔界丢了性命,事实如何,外人动一动头脑就能联想个差不多,有些人却连自己造的杀孽都不敢往外公之于众吗?” 娄念笑了下:“你看这山里住着怎么样?” “什么……”梁弘毅话说半截就反应过了他的意思,登时火冒三丈。 “它体内的灵力走向好奇妙,”山神突然奇异道,“像是把妖丹和灵根一块带在了魂体上。” 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了,听得此话不由惊异扭头。 按理来说,死了就是死了,丹田与灵根会随着时间逐渐溃散,根本不可能带到魂体之上。就连鬼魂用的灵力,其实也不是它们活着时传下来的修为与灵力,而是由死后的怨念和天地灵气转化而成的。 那姚清衡是怎么回事? 山神动作不停,猛地从魂体中抽出手来。 姚清衡发出比之前都要凄惨的哀叫声,胸膛处浮出一团晶蓝色的光团,而它本身则失去了那种独特的、浅淡的、幽蓝色的光辉。 几人表情齐齐一变。 “出来了!”山神道,“但这个……这也不是灵根和妖丹啊,我看这更像一团本不属于它自己的天地灵气?嘶——好浓郁好纯澈……这东西我可不敢吃!” 荀锦尧道:“有没有可能……姚清衡死后,他炼化的寒天玉精髓还留存在魂体之中?” 如若这般,寒天玉精髓本该随姚清衡的死亡溢散于天地之间,熟料姚清衡化作恶鬼,那缕灵妖精华的精纯气息便被怨气束缚包裹,散不去也殆不尽。 “不对,它开始溃散了!”山神低叫道。 当下虽不能确认,但绝不能放过这团天地灵气。荀锦尧看娄念一眼,见他已开始着手处理,便把视线移向梁弘毅。 姚清衡的事情可大可小,他猜梁弘毅又要磕碜人,想言两句劝说之辞,结果却见梁弘毅眉头微蹙,盯着姚清衡的魂体,似是在思索什么。 荀锦尧意外偏了偏头。 “灵根,溃散……”梁弘毅突然喃喃道。 荀锦尧愣了下:“你在说什么?” 梁弘毅难得没有嫌他吵闹,眉头皱得更紧,沉默一会,又念了几个词汇:“剥离,融合,炼化……我想起来了,那魔头当初看的医书,上面写了这几个东西。” 第176章 阿尧,随我走吧 灵根,溃散,剥离,融合,炼化。 荀锦尧反复在心中默念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个词汇。 灵根与溃散似乎能结合在一起,那后面呢?剥离什么?又是融合与炼化什么东西? 以及最重要的,煞罔为什么要看这种医书? 荀锦尧道:“还有别的吗?” 梁弘毅仔细回想了片刻:“草药名称。我记得两个单字,不出意外的话,它们是火栀子和幻心草。既是本医书,它们一定属于某种药物的配方。” 这两种草药,荀锦尧并不陌生,前者火栀子一般用于提纯,练个丹啊药啊啥的,能有效减少杂质。 至于后者的幻心草,这东西最是广为人知,随便抓个平民百姓,都知它最早是来自魔界的“邪草”,能让人产生幻觉,同时还是迷魂香的主要成分之一。 荀锦尧对医术和草药的了解仅限于皮毛,凭他有限的见识,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两种草药能碰撞出什么效果。 火栀子应该不会在药方之中占据重心,反是幻心草…… 这种致幻的药草奇特而神秘,出现在任何一份药方,都要让人格外谨慎而细致地确认用量与配比。 为什么会是幻心草? 荀锦尧的心跳骤然加快,有一种想法在心底悄然成型。 他冷不防回想起当初在飞鸿宗,谢宇斌曾提醒过他,煞罔极有可能利用幻术类的药物针对魂魄,以此方便对娄念的掌控与夺舍。 但在最终,娄念顺利出逃,身体里带走的,却是一个针对他灵根与血脉的火毒…… 等等,灵根,溃散……火毒??! 荀锦尧攥紧的拳头在衣袖下隐隐颤抖,手心已发起黏黏腻腻的汗。 ……还不能轻易下定论。 他深呼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继续在头脑之中有条不紊地分析。 倘若那份解药真是所谓的火毒,煞罔图什么?那时候的煞罔绝没有用药毒杀娄念的想法,否则煞罔根本不用冒着风险,在飞鸿宗与娄念拖那么久的时间。 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他想起梁弘毅口中的后几个词汇,剥离,融合,炼化……难道事实与它们有关联吗? 他越想越想不通。最后的最后,他控制不了自己向一侧偏过视线的冲动。 他强烈地想知道,娄念会不会也与他一般从中得到启发、猜测他是清白的、两人之间的所有都是误会。 某种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与兴奋再一次强烈冲击在他的心坎儿,他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连他一贯良好的自制力都被他抛去脑后。 第266章 两人分离不过短短几日,但是,有些东西被他闷得太久了。 “你怎么想?”他急迫着问出了口,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娄念,或许是想从对方的眼中和神情看出一丝一毫的恍惚与动摇。 他一直以来都想亲耳听见娄念一句话,一句“都是误会”,可能他们就能重新回到以前,没有怀疑与猜忌,争吵与隔阂,所有的支持与陪伴也不会夹杂染着血腥的痛苦与悲哀。 但他眼里的娄念神色是淡淡的,落着眼睫没有看他,不知心里想些什么,听了他的问话,也是隔了许久才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 “没什么,与荀仙长无关。” 甚至语气也是心不在焉的。 短短一句话就像一桶兜头的冷水泼下,慢慢地,将他的头脑与心灵真正冷却。 荀锦尧张了张口,才意识到他自以为的强行冷静不过是个笑话。面对这个人与难以解开的误会,他内心底始终是疯狂的,不够冷静的。 只是他藏得很好,很少表现。 他抹了把脸,觉得这样的自己很蠢,冲动又草率,甚至有一点不像他了。 他明明自己都清楚,此事在逻辑上还是说不通的,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是清白无辜的,凭什么强求娄念仅为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就认同他二人之间的一切都是误会? 或许在对方眼里,自己是巴不得用这一点来逃脱他本应承担的罪责。 真傻。 直到娄念将那束晶蓝的光团全部收纳,荀锦尧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山神和姚清衡残余的魂体被娄念随便找了个小盒子装了进去,方便携带。 娄念将盒子收起就从巨石边上站起身,经过荀锦尧身边时,点着指尖的火焰在荀锦尧眼前晃了晃。 荀锦尧定了定神,移目看清娄念那张明艳没有瑕疵的侧颜,狭长眼尾勾着狐狸似的狡黠。 他的心理调节能力一向很好,不过一会时间,就不再计较方才的压抑与郁闷,与娄念的对话仍是自然平静的:“你要走了?” “你怎么总撵我走?”娄念在荀锦尧几步远外的地方驻足,头也不回道,“那我偏不走。” 他甩了下手腕,那点火焰竟从他的指尖往外扩散,向着地表自发蔓延。 荀锦尧看他动作,微微蹙眉:“就算不走,你也别做烧山之类没有意义的事情。” 流动的火焰飞窜,迅速结成障壁与不算规整的环形。 荀锦尧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梁弘毅已不在附近,大抵是被那些火焰隔挡在外。 他感知燎烤皮肤的炙热气息,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事情好像……远没有他看见的那么简单。 他望向那道白衣的身影:“你到底想干什么?” 火焰燃烧呼呼作响,娄念在火海前侧过脸看荀锦尧,眼眸里跳跃着灼灼的火光。 他微微挑起嘴角:“忘记告诉你了,阿尧……我来这儿的两个目的,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猜对。” 荀锦尧瞳孔缩了缩。 ……两个目的?他还……都没有猜中??! 苍灰火焰包裹着迷心镜碎片一并浮到娄念的身前,他看也不看,一挥衣袖,直接将其挥去了火海正中。 荀锦尧看在眼里,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你难道是想……” 娄念道:“本来是给碎骨刀准备的焚烧阵法,毁了它,再不能根除诅咒就是我的命。” “现在我不介意拿迷心镜碎片提前做个试验,同为上古妖兽精华,我不信它区区一个碎片,能比碎骨刀更高贵。” 上古四大灵妖精华,部分遗失难寻,部分仍还留存,留存的那部分之所以还在世间,一个原因是难以毁灭,另一个原因则是被人贪欲利用。 而现在,他要从根本上掐断一切。 他要毁了它! 荀锦尧沉默地看那团黑雾在苍灰火焰中翻腾。 娄念看他一眼,淡淡笑了下:“你是不是在想,我早晚也会揪着你和你体内的迷心镜碎片烧上一通?” 荀锦尧没承认也没否认:“你会吗?” “为什么不会?”娄念也反问他。 他便真的认真想了想:“不论私情,烧了我对你与正道现有的合约毫无益处。” “可我为什么要公之于众?”娄念转过身看他,向他缓步走来,“又或者……我为什么一定要将事实公之于众?” 荀锦尧看着他,从最初的目光平视,到两人距离极其接近后的稍稍仰视。 其实荀锦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有一种直觉在他的内心蠢蠢欲动,告诉他应该尽快转身离开此地,不要回头,走得越远越好。 最终他压下了那种预感,往后退一步,想拉开正常交流的距离:“眼睛与耳朵能接触到的只有表象,外界风向的引导是会将它们蒙蔽。” 娄念却扣住了他的腰身,凝视着他的眼里不合时宜划过一丝茫然:“为什么你总能说走就走,毫不在乎我的想法?” 荀锦尧动作顿住了:“我只是往后退一步,没有要走,也绝没有毫不在乎你怎么想。” “你没有,你也不懂我。”娄念定定地看他,“你走那天,我差点就死掉了。我醒来特别特别想见你,可你不见了。” 荀锦尧说不出话了。那一瞬间,头脑中再是条理清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第267章 他甚至在心中觉出一种苦涩的酸痛。 走的时候他以为娄念会愤怒不已,再见面时可能会加倍报复他,也可能真像娄念曾说过的“要走就走,绝不再管”。 可当两个人真的见了面,他从娄念的语气里听出的,只有委屈到了极点的难过,仿佛他一走,就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他感到疼惜与自责。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可要让当初的他留在魔界,非但不能与所爱之人互诉衷肠,还要时不时听一听对方直往他心窝子里捅的冰冷话语……他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怕疼,也怕伤,应付不来也会想躲。 那样日复一日又有什么意思?到头来不过永无止境的互相折磨,他还不如去做他本可以做的事情。 那时的他是这样想的,可现如今,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他才低声道:“抱歉。” “为什么是抱歉?”娄念有些嘲讽,“我不瞎,也不傻,仅仅是‘不在乎’三个字,你敢做,却不敢当吗?” 荀锦尧直直回视他:“因为我在乎,所以是抱歉。” “你用的什么在乎?”娄念狠狠扣住他的脖颈,“为了师门与你师妹成亲,看我烦了捅我一剑,背着我与谢宇斌结成一线,还是说看我快死了却一声不吭独自跑得没影??你自己想想你是怎么在乎的我?!你让我心凉透了你知不知道,空话谁不会说啊,我变着花儿也能给你说上百十句!” 荀锦尧直面他的愤怒与怨恨,双目无神,火焰在视野里摇晃不定。 喉咙被收紧的窒息感传来,可荀锦尧的头脑却清醒至极。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让他清楚认识到,他二人之间的矛盾从来都不单是煞罔亦或谢宇斌带来的,而是他二人之间本来就暗埋着的,不发则已,一发惊人。 空气在他的咽喉里缓慢流逝,他并没有制止。 或许他在对方眼里真就只余差劲的地方,没有余留半点的好。曾经的,现在的,一星一点都没了。是什么消磨了它们? 这时,他脖子上的那只手松开了。 娄念似也是无力极了,颓然退后两步,轻声道:“你根本不在乎。很早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要优先选择我,把我排在所有人前头,可你从来都做不到。” 荀锦尧摇头低喃:“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想,他们只是在某些方面考虑事情的方法不太一样。 他是个理性惯了的人,或者说是谨慎惯了、生怕哪一步做错就无法挽回,因而他会将利弊衡量清楚,才敢在大事上做出决定。 这就注定他偶尔不能单纯地只选择一个人,清风宗成亲一事是个典型,且恰好触犯了他二人之间的禁忌,尽管结果是良好的,但有些东西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无法控制。 正因如此,才引发了他二人之间后续接连的不信任与矛盾。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若说分毫的不后悔,荀锦尧自知是不可能的。 可他又不是一个会沉浸于后悔中的人,于是他再之后的每一步都行得更为谨慎,却不料还是在今日一事上出了岔子。 一步错,步步错。 他突然茫然了,不知道这段感情还能怎么维系。 “我在乎你的,”他慌张了,一把握住娄念的手臂,有些磕巴地道,“我只是……这次真的只是怕你不让我走,才会不告而别。我想回师门帮你跟师父说说好话,他……他不太喜欢你。我也不想在你身旁时你总那样对我,而且我知道你没事了,才走的,我从来、从来没有不在乎……” 娄念安静地看他,没有漏过他眉目里表露或暗藏着的任何情绪,看清他的茫然与悲哀那一瞬,心中也有些针扎的刺痛。 哪句真,哪句假,他辨不清。于是爱不能爱深刻,恨不能恨透彻,无论是爱是恨,都成了他二人间一道横亘的障壁。 如今种种,到底怪谁呢? 良久,娄念只是低落眉眼,一点一点抽回了自己的手:“算了,无所谓了,无论你在乎还是不在乎,以后你都要在乎了。” “……什么?”荀锦尧还有些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娄念慢条斯理打理自己衣袖的褶皱:“当人们对某件事情是一无所知的,那些公之于众的信息,就是事实。无论是真,还是假。” “可能未来你会接受歌颂或赞美,也可能会接受唾骂或指责,但那都不重要了,他们与你没什么关系了,你不用管他们,也不用再接触他们。因为你死掉了,死在他们的传言里,最后也会死在他们的心里,直到除我以外不会有人再记得你。” 荀锦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心底丝丝缕缕地迸发出寒意,于是他真的问出了口:“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娄念掸了掸衣袖,放下手臂,瑰丽的眼眸向他直视过来:“很难理解吗?现在是战争时期,死一两个人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只要肯花心思去编造……不。” 他顿了顿,唇边挂起一丝浅浅的笑:“细说起来,我从见面起就告诉过你的。” “你……”荀锦尧眼瞳震颤,耳边听娄念为他落下最后的宣判。 “阿尧,再说一遍,失踪也是一样的。” —— 娄念与他说那句话时的笑容深深刻印在了他的头脑里,挥之不去。 第268章 几日之后,荀锦尧独自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摇曳响动的竹叶,说不清自己是平静还是麻木。 这个屋子,包括室外的“庭院”,他都格外眼熟,只因它们与娄念在绯月殿那座西南小院的布置别无二致。 但若是走进院中竹林,往深处走,那里有微弱的火焰燃烧声。 此地环境打造得相当完美,场景幻术,隔音术法,温度调节……凡是他能想到的,一个良好的居所应该具备的条件,全部无可挑剔。 尽管如此,也不能改变事实——这里是九幽深渊的崖底。 来这里第一天时,他还曾难以置信地一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可现如今,他已经平静地接受了所有。 不比当初在幽娥领地,如今的他,确实被娄念彻底限制了自由。 灵雀山发生的事情,于他而言就像一场梦。 但其实吧,有些东西太荒唐、太让人难以接受,若真是场梦,一觉醒来,还能回到两年前最纯粹美好的时光……那样的话,倒也挺不错。 他掀了被子想睡会,屋外却传来动静。 能在这个时候下到九幽深渊的,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 在灵雀山时,他坚持让娄念不对梁弘毅动手,加上他疑点重重的“死讯”,可想而知,近几日与正道之间的交涉会让娄念很忙。 但娄念还是会经常出现在这里,给他带吃的用的、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以及娄念喜欢的故事书,与他分享,也要他读给自己听。 就好像从前一样,他们是密不可分的伴侣。 但荀锦尧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有些东西,仅仅是依靠其他东西堪堪维持的表象。 他想通了娄念那句“以后都要在乎了”是什么意思——作为一个正常的活人,他将会从众人视野范围中消失,活动的范围与环境受到限制,成为一个被抹消存在的“死人”……直到所有认识他的、对他还抱有期待的人也会慢慢当他已经从世界上消失。 意思说白了,不过是当他的世界里只有娄念,那么他能选择的,也只有娄念而已。 可称是残酷的手段,但行之有效。 荀锦尧对此感到心惊胆寒,采取这般手段对付他的娄念也让他感到些许的陌生。 为什么会这样,这几日他从不愿细想。 或许真如娄念所说,是他于无意之间,一点一点让对方的心都凉透了,才会招致这般糟糕的结局。 可他的无意之中掺杂的误会太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哪些是他主动,又有哪些是他被动,饶是他也快要分不清了。 …… 屋外的人推门而入。 娄念站在门边歪了歪头,弯起眉眼笑看他:“阿尧。” “……”荀锦尧的眼神复杂了起来。 包括他二人之间,有些东西他也快要弄不明白,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第177章 你没得选 “这是……竹子?” “院里新折的,还新鲜。”娄念叼着片竹叶哼哼,“可惜不能种真正的竹子了,那东西娇贵得很,种在深渊底下一日也活不过去。” 荀锦尧握着那一小节青翠欲滴的竹子,翻来覆去地看。 尽管往窗外一望就能瞧见术法虚构的竹林幻象,但它们总归不是真的。 人被闷在一个地方关久了,会对许久接触不到的东西产生怀念与渴求。 有重量与实体的竹子,入手有清凉的触感,他能想象它不久之前茁壮生长的模样,竹节、竹杆、竹叶……每一个部分无不在他手里迸发鲜活的生命力。 他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与亲切感,盯着看一会,忽而道:“你给我的竹笛,我还带着。” 娄念含叶片的唇微动,叶片尖儿耷拉下去,他用手指夹着拿开了:“是吗?” 荀锦尧点头应了。 从前玉笛还在手里的时候,他时常将其揣在胸口或腰间,偶尔当个杀伤力不强的武器,方便取用。 但这支竹笛,他往往与剑一同,保存在和识海相连的空间,最不易丢失。两年后与娄念重逢,对方总喜欢要他拿出自己送的笛子把玩,亦或单纯瞧上两眼。隔三差五的例行公事,他已经习惯了。 可自从两人关系有损之后,娄念再没有提过这种要求,包括荀锦尧也没问过自己的那支玉笛。 过去的时间越久,他越怀疑对方已经将玉笛丢掉。他不问,就不会知道事实是否与预期相符,无论那东西遭遇如何,好像都还老老实实地待在那儿,待在他的心里,作为一份美好的回忆。 至于手里的竹笛,他也逃避一般,不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再取出来。 它被他藏得太严实了,又有一段时间没取出,几日以来,他竟也没想起它。 思及此,他只一个心念微动就将其召出,握在手里。 娄念的目光不含重量地落在上面,半晌才道:“我以为你丢了。” “不会,它很重要。”荀锦尧顿了顿,“你呢?” 娄念没吭声。但下一刻,荀锦尧掌心一沉,与竹笛外形相仿的玉笛并排放在了他的手里。 “……”荀锦尧不知该高兴,该庆幸,还是别的什么心情。 他细细察看这两支笛子。 它们的长短粗细分毫不差,无论边缘还是孔洞,无不削凿得圆润平滑……真要说区别,怕只有材质造成颜色与重量的差异。 第269章 他的玉笛出自工匠之手,而那支竹笛……只是娄念闲暇时自己琢磨着倒腾出来的。 当初荀锦尧就想过,娄念其实心很细,可能通常他懒得费那份心思,但若论及他肯上心的事情,暗地里必然有一系列心思缜密的考虑。 能让这样的娄念跟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荀锦尧不得不说,自己有几分能耐。 他自嘲笑笑,问道:“待会你还走吗?” “有些晚了,不走。你要不要醉红?来时我见阿如院里又添了几株,但他数目点得很清,若是被他发现了……” 他们的交流气氛融洽,只是他们不提从前,也不再提以后。 就像对待一节已经坏死的枯木残枝,放任自流。 “那……”荀锦尧手指微微收紧了,“你时常从绯月殿溜出来,孟大小姐与阿如他们没有问你去做什么吗?” 娄念从他手里抽回了玉笛,不见异常道:“问过,瞎讲过去就行。” 荀锦尧猜事实没有这么简单。但他必须承认,娄念若真下定了决心去隐瞒,现如今,整个魔都也无人能以揭穿娄念。 他沉默少许:“身边人,你瞒不过去的。” 娄念斜过视线看他:“所以呢?” 荀锦尧沉静地回视:“所以你什么时候让我走?” 这座深渊崖底剥夺他的自由、为人的大半权利与担当,只能称为无视个人意愿的囚禁。 随着他话落,他恍惚听见一种虚无的、由表象维持着的东西轰然破碎的声响。 娄念看了他很久,眼里有一种已有所料的平静,继而转开脸去,嗓音变得冰冷:“别问,你没得选。” “……” 荀锦尧没应声。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但每一次无一例外被回绝。 起初他还从各方面讲过道理,后来发现没有用,这已经不是通过商议就能解决的问题。尽管有些东西是有道理的,却只会为他们的关系火上浇油。 他大概能懂,娄念想他注重自己优于所有人之上,从前的他没有做到,那么娄念帮他做到。 这不止是私心报复,也算一场方式偏激的挽留。它们两相矛盾,荀锦尧不知自己该反抗还是配合。 实际上,哪怕他什么不做,也有一种令他惶恐焦虑的、仿佛有什么在他二人之间不受控制地缓缓流失的错觉。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或许现在的娄念就是在慢慢熬他,等他逐渐习惯自己的处境,接受自己已经从世界上消失的“现实”。 但他是个活着的、有思维的人,他不可能接受。 他轻轻摇头:“那我不走了,你不要什么都不告诉我。” 妥协永远是有用的,这一次娄念应得很爽快,歪在他肩头懒洋洋地卷竹叶:“可以,随便问。” 荀锦尧摸了摸他发顶:“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外面的事情,跟我说说吧。” 无知会让人心中充满不安定,尤其事情关联他最为看重的师门与伴侣。 娄念卷叶片的动作顿了一下:“跟你已经没关系了,还问什么?” 荀锦尧道:“我们就事论事,感情的事情和这件事情互不干扰,应该分开处理。你不会……真的用迷心镜碎片推锅给了凡界吧?” 说来奇妙,娄念煞费苦心的焚烧阵法没能毁去迷心镜碎片。 迷心镜碎片太过于虚无缥缈,一扔进去就在苍焰里头乱翻乱窜,本以为多烧一会早晚能将它解决掉,熟料一个时辰过去,愣是没见那团黑雾有所缺损,硬要说,大抵是它没有实体的原因。 娄念原是信心满满的,见状直接沉着脸把火熄了。荀锦尧猜他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研究出的独创阵法首次显露头角就受了记重挫。 但迷心镜碎片的事情,外界无关者并不知晓,无论毁没毁掉,都有用它大做文章的机会。 “我可不干,”娄念懒懒地道,“不是每个人都如荀仙长一般心思阴暗,阿念很光明正大的好吧?” 当下的娄念没必要与他说假话,荀锦尧顺着想想也不是没可能。他当时的猜测建立在娄念目标不明确的基础,如今娄念的两个目标他都清楚了,确实与他的猜测有差别。 既是如此,荀锦尧姑且放下心来。没有迷心镜碎片充作矛盾,娄念与凡界的关系就不会在表面上僵化。 真要说其他的矛盾……只剩他自己了。 “那我的事情,你与清风宗交涉得怎么样?”荀锦尧直直地看娄念,“我师父不可能不怀疑你。” “哦,秦宗主啊……”娄念轻轻笑了下,“他打我,骂我,还说我坏事做尽。” “……真的?” “假的。他怀疑你在我手里当人质,特别好说话。” “…………” “再告诉你个惊喜。”娄念随手扔了那片竹叶,“灵雀山的事情已然众所周知。” 灵雀山如今没了迷心镜碎片,加上山神与姚清衡魂体闹出来的事情,就算暴露,荀锦尧不觉得意外。 娄念斜过眼眸看他,微微挑了下唇:“但你们正道水很深,这段时间不知为何,有人开始编造你回归正道另有所图。你猜,此事与梁弘毅有无干系?” “没有。”荀锦尧道,“梁弘毅可能没那么顾大局,但他比你想象中要正气。没证据的事情,他不会随便造谣。” 第270章 “行吧,无所谓他怎么想,不碍事最好不过。” 荀锦尧道:“梁弘毅如今在飞鸿宗并不好过,就算想做什么也有上头盯着,能碍什么事?” “话多嘛,讨人嫌。”娄念理所应当道。 荀锦尧默认了。在他面前,梁弘毅是不太讨喜,还顺着牵连了娄念。 因而当时在灵雀山,娄念动过将梁弘毅解决的想法。荀锦尧道:“话多的人比比皆是,听习惯了都是一个意思。你放走梁弘毅,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娄念没应他的,从竹杆上折了片叶子,默默在手里卷。 荀锦尧看他,微微蹙起眉毛:“你……没借机为难那些人吧?” “没……”娄念答得很快,刚出一个字又止住,不悦啧了声才道,“为难了又怎样?” 荀锦尧隐觉不妙:“你干什么了?” “没什么,”娄念心不在焉道,“利用血影领地与两大宗门纠纷,从暗地里弄死了一部分。” 荀锦尧只觉那一瞬间,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你还是杀了梁弘毅?!” “没有。”娄念说得很干脆。 荀锦尧深吸一口气:“既是两大宗门……我身边的人你有没有动?你实话告诉我。” 他现在十分怀疑,如若娄念始终对他成亲一事耿耿于怀,那么秦萌萌…… 听出他语气不对,娄念皱了皱眉:“你不用这么大的反应,我早说过,外面的事情与你无关。我关你在深渊崖底,难道还要有问必答?” “不可能无关。”荀锦尧严肃道,“我也说过,感情的事情,与其他事情需要划分清楚。你该说的就说。” 娄念嗤笑道:“那行,动了。” 荀锦尧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他浑身发冷,嗓音颤抖着:“你动了秦萌萌?你怎么能……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不止是我师父的,还是孟大小姐的孩子?” 娄念烦躁地撕碎了竹叶:“我知道,我没动她。你又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三番五次的要走要走要走,你怎么就不能把他们忘了,只想着我一个?” 荀锦尧轻声道:“你若还当我是个正常的、有感情的人,阿念……那你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你到底……动了谁?” -------------------- 七夕番外会在周一发布~ 第178章 七夕番外 冰糖夜 屋内落笔声沙沙。 距约定的时辰已过去最少一炷香的时间,荀锦尧再次望向烛火,那抹火苗总算晃荡着,舞出一只鸟儿的形态。 鸟儿歪歪脑袋瞅他,他搁下毛笔,一道无形灵力将鸟儿挥散了。烛火颤颤摇晃,逐渐恢复原本形态。 他再回头一看,几个弟子仍在奋笔疾书,浑然不觉周身变动,竟比他这大师兄还要认真不少。 ……怪过意不去的。 荀锦尧低着眼睫敲了敲桌面,才道:“今日先到这里便好,明日也同一时间过来。” 几个弟子闻声纷纷搁笔,放松下来在位子上伸着懒腰问他:“师兄随我们一道出去走走呗?这几日清风城里可热闹着,有同门弟子在夜市上摆摊儿呢。” 荀锦尧不应,装模作样整理桌面纸张:“有听说过。你们先去,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 几个弟子对视,劝不走他只得做罢。可他将几个弟子打发走后,不过多会就灭了灯火跟着溜了出去。 夏夜里的萤火翩跹,不掌灯也不会看不清身前道路。 他两步迈下廊前台阶,不待前行,颊边忽地贴上不知名的冰冷物体。他被刺激得一个寒颤,杵在原地有点儿发懵:“?” 一道轻柔嗓音随夜风一并入了他耳里:“今夜风清月朗,仙长独身一人,是要去做些什么?” 荀锦尧偏脸望去,来人披一身如霜月华,怀里抱着只小盒,笑意融融地问他:“吓着啦?” 荀锦尧摸摸颊侧,不免奇道:“吓着倒不至于,大夏天的,你手怎这样冰?” 娄念将怀里小盒的盖子揭了给他看:“来路上看见谭辞舟他们在卖水果冰球,说是水果榨成汁后做成的冰块,里头加了红豆葡萄干之类的蜜饯,含着消暑也解馋。我见好多小孩子在买,心觉稀奇也去要了一份。” “要了一份……”荀锦尧低声念了遍,忽而没忍住笑,“你付钱了吗?” “我身无分文啊。”娄念笑眯眯道,“可他知我是来找你的,白送了我好大一盒。” 荀锦尧拉他在廊前坐了:“他们的摊子无妨,可你下次出门还是得带些银钱,再被人扣着刷盘子可不好了。” 娄念撇了撇唇,往事不堪回首,索性低着脑袋从盒子里拣了个冰球怼到荀锦尧唇边。 清风宗内师弟妹的手艺,荀锦尧确实是有些好奇期待的,可他刚张唇要咬,娄念却机敏着往后一躲。 “你猜这个是什么口味?” 不猜还不给吃呢?荀锦尧斜了娄念一眼,对方只是跟他眨了下眼睛,眼底落着萤火幽光:“不难猜的,阿尧猜一猜嘛?” 荀锦尧又去看那颗冰球,红色的球体,里面包裹着小巧的、像是红豆的蜜饯。他微微眯起眼睛:“我看它长得像西瓜。” “不对,再猜。” 荀锦尧想了想:“那就……草莓?” “也不对~” “桃子?” 第271章 “大错特错哦。” 眼见那颗冰球被他捏在手里都要化了,荀锦尧无法:“我猜不到,你告诉我吧。” 娄念这才把冰球喂进他口中,在他舌尖浅尝酸甜滋味的那一刻才与他解释:“番茄山楂的,这要串起来可真成了冰糖葫芦。” “……?” 荀锦尧闭了闭眼:“两种水果混合,你告诉我不难猜?” 娄念努力压着唇边弧度,也扔了颗冰球进嘴里,靠在他肩头含糊道:“是你那些师弟妹说的好猜,阿念虽未猜出,却只当自己愚笨,未曾想你也是猜不出的。想来是他们哄的我,我却还傻乎乎未能识破。” “这……”荀锦尧无奈道,“他们并无恶意,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哦——” 娄念懒懒拖长了音,两指指尖捏着一颗冰球,对准天穹皎月看了一会,忽而心血来潮道:“他们这样很有意思,我不想当魔尊了,我也要去清风城里摆摊儿,就……烧烤鸭吧!” 实话说这冰球味道还真是不错,荀锦尧探手往他怀中小盒又选一只不同颜色的:“行啊,什么时候?我去帮你给鸭子拔毛放血。” 娄念含着冰块想了想:“都行,但得先有鸭子,我们养大群的,免得供不应求。” “那得等一段时间了。哎你——”荀锦尧忽地一捂后颈,这人又拿凉手冰他! 转眼一看,娄念只是毫不心虚与他笑,定是玩闹心上来了,故意与他作弄。 荀锦尧顿觉好气也好笑,索性也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二人从屋外打到屋内,进门时荀锦尧单手一拂点了烛火,屋内通明一片,他却一个不慎被娄念摁着后退踢到桌子腿。 荀锦尧回头看一眼,忙拍了下娄念手臂:“你小心些别把桌子碰倒了,上面还有今日写的东西。” 娄念打眼一看,纸张上有一两个熟悉的名字:“这是什么?” 荀锦尧道:“书院近几年来的名册,程长老说是有部分遗失,让我代为整理。结果明心堂那边听说此事,索性也差几个弟子过来,让我领着把明心堂的名册一并理了。” 娄念顺着读了读,笃定道:“不像你的字。” 荀锦尧朝里侧指了指:“那边才是我的。” 娄念便又好奇着凑过去看,大致扫两眼,忽而意味不明笑了声:“你写歪了。” 荀锦尧一怔,忙也过去查看。 他那纸上最后几行果真是歪歪扭扭的,沿着倾斜的路子顺溜下去,颇有些二流子一意孤行劝不回头的意思……若再用些心看,笔迹也显出几分心不在焉的虚浮与散怠。 ——这样的东西势必不能送上去,日后长老弟子翻阅,若说是清风宗大弟子书写下的名册,怕要有不少人要提出质疑的。 荀锦尧讪讪的要把那写歪了的纸张抽走,被娄念反手按住了手腕,柔缓的音调在他耳边响起:“字形不整,心思不正。阿尧,我没来的时候……你是在想着什么呢?” 荀锦尧盯一会娄念被冰球冰过愈发嫣红的唇瓣,飘了飘视线,莫名想搂过娄念的脖颈亲吻。 可他抬起手来,还未触及就被娄念轻巧躲闪开来。 娄念伏在他脖颈的位置,鼻尖磨蹭他的喉结。 夏日里有些热烫的呼吸将他那片皮肤燎得火辣,娄念不依不饶又问他一遍:“想的什么?” 荀锦尧向后仰了仰脖颈,微微阖着双目:“想你……想时候已到,你为何来迟。” 只是现在想来,娄念来迟自是因为和一群小孩子拥挤着,在夜市里等一份新做出的水果冰球。 娄念按着他后颈贴紧了些,放轻声音佯作委屈:“是只想我一个,还是别的什么人你也想着?” “只想你。”荀锦尧面上燥热。屋里又没旁的人,他抿了下唇,不管不顾又道一遍:“只想你一个。” “哦~” 此话入耳娄念似是满意了,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主动凑过来吻他:“不慎误了时辰,抱歉。” 荀锦尧摇头:“我不是说责怪……哎你又冰我!” 娄念唇角微勾,眼疾手快将冰球从他颊边滑去脖颈,没让他捉着:“方才突发奇想,今天玩些不一样的好不好?” “……什么?” —— 最后,那一盒子的冰球全被娄念捏着了在荀锦尧身上游走,速度不快,硬是在三伏天里把荀锦尧冻得直打寒颤。 荀锦尧都懒得反抗了,手臂搭在眼前,随着他的顶.弄有气无力道:“……你又心血来潮。” 这样冰冷的夏夜,于他而言是得忍着慢慢熬了。 -------------------- 甜吗宝宝们?不知道你们觉得甜不甜,我反正觉得可甜了!我想着最近主线比较紧张,写个轻松的甜番放松一下,写的时候很开心,也希望大家看得开心~最后祝念尧崽崽七夕快乐,以后甜甜会越来越多的(? ? ? ? )?? 第179章 你要好好的 屋内沉寂了许久,荀锦尧几乎能听清屋外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 他双唇紧抿着,等娄念一个回应。 “我不正常我没有感情行了吧?”娄念神情沉冷,“你没用的师弟自己撞上枪口,怪不得我。他胆大包天,堵着我问我究竟怎么了你。当初是他自愿捅你一剑,何必跑到我面前惺惺作态?或许我该说,他不愧是你的……” 第272章 他话音突然顿住了,因为他看见荀锦尧微红的眼圈。 他动了动唇,表情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又放下。 “所以你就因为这点事情杀了他……”荀锦尧眸色黯淡着喃喃,心脏好似被无数根锥子紧密严实地捅了个鲜血淋漓。 他的师弟叶柒柒。 清风宗里的弟子数量并不算少,叶柒柒入门之后,年纪与秦萌萌相仿,互为同窗,平素常喜欢待在一块。而他与秦萌萌相识,因此眼熟这个弟子。 对人待事很老实天真的一个孩子,性格冲动率直,本质却从来都是不坏的。 也就是这么个师弟,给他留存的印象深刻。对方曾崇拜艳羡于他,也曾憎恨怨愤于他,直到最后对他的误会解除,逼到娄念跟前质问他生死的还是这么个师弟。 …… 好傻。多傻的一个师弟,傻得让他疼惜怜悯,直到心脏颤抖,痉挛生疼。 “我没……”娄念似是想解释什么,旋即一咬牙,恨恨地道,“那你呢?你是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我,再毫不悔改与我计较个没完?是我一直以来对你太好,才让你一再试探我的底线?你自己看看像不像话!现在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师弟,就叫你如此质问我吗?” “是你掰扯不清……”荀锦尧低声道,“你我之间的事情,你怎么就非要扯上他与其他修者的生命不可?” “什么叫你我之间的事情?”娄念反过来问他,“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嫌他们嘴欠才堵住他们的嘴来维护你的形象?我告诉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单纯看他们不顺眼。” 荀锦尧眼中失焦地看他,心里一团乱麻,没有说话。 倘若解释还有用,他会说成千上万遍,可惜,没有用。 娄念从他身旁腾地站起,眉睫沉下来,眼底是抑不住的怨愤与沉痛:“你怪我的!这种事情,在你不认识我之前我分明做过许多,口口声声说我做错的你又有多了解我?你跟我在一块的时间甚至还不及你那两年之久……你把我当傻子耍,让我陷进去了,独你一人冷静作壁上观!” “……” 荀锦尧喉咙发紧。明明口鼻还在汲取空气,他却感觉到了窒息。 娄念已然大踏步地走向门边,就算说要留下,也没有再向他回望过一眼。 可荀锦尧说不出一句阻拦的话语,他的神思已经飘忽了。 娄念走前说的话始终留余在他耳边,回响不息。 独他一人冷静作壁上观。他不认,只觉得可悲。 但……别离不及相逢久。他承认娄念说的是对的。 算一算两年前后,他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合计一同也不过一年左右。 可虽然不久,却是他三十年生命里最璀璨夺目的一段时光,内里充斥的甜蜜与惊喜有多少,他无法估量。 心脏为一人牵动流连的暖热与怦然,初识情.欲的窘迫与徘徊,哪怕单纯相处接触,气氛都洋溢的浪漫与温馨……每一步每一步,至今他仍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段时光在他的生命里像昙花一现,如今也要如昙花一般逐渐走向凋零吗? 他心中充满了茫然与不安。他不知道,也不敢下定论。 他两眼空洞无神地望向窗外,静听火焰微弱而永无止境的燃烧声,心头涌上无法抑制的无力与悲哀。 —— 荀锦尧一个人在深渊崖底待了好几日,具体是多久,他对时间的感知已经不能给他准确的答案。 这期间他听惯了火焰燃烧的细微声响,实在闲得无聊,也会翻一翻娄念带来的书卷与其他小玩意儿。 他已经很擅于调节自己糟糕而无趣的生存处境,但他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丢在空无一人、除他以外没有任何生物动静、唯有苍灰魔焰的深渊崖底数日,也会感到无尽的孤独与恐惧。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割裂开了,他只能从娄念身上抓取他曾生活过的世界的片段信息。 倘若娄念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慢慢磨他,他不得不说,娄念做到了,做得相当成功。 但他的恐惧并不仅来自于他的处境,还来自于他心中不断冒出的各种想法。 他设想了很多可能,阴暗的、悲伤的、可怖的、血腥的,每一种可能都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本能的战栗。 他努力克制,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就当是闭关修行,本就无需外力干扰。 但他做不到一直欺骗自己。 他还是会满心沉郁地猜测,难道娄念不会再想见他,他们就这样走到头了?还是说……娄念遭遇某些不好的事情,碎骨刀诅咒发作,仇敌找上门来,更甚至性命难保,根本无法下到深渊看他?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对方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他一个人,唯有与自己的头脑思维天人交战。就这么下去,他怀疑哪天他会把自己逼疯。不如给他当头一刀,无论事实怎样,给他个痛快吧!! 不问了,他什么都不问了。也不管了,除娄念以外他什么都不管了……倘若这样的话,能不能换娄念再与他见一次面? …… 就这样日复一日,他总算再次等来了屋门从外推开的“吱呀”一声响。 他猛然仰起了头,看清屋外人身影的那一刻,眼底无法自已地松动。 第273章 再有意识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从座上弹身而起,走到了娄念跟前。 他比他想象中更想看见这一道身影。 娄念一袭纯白的衣裳上,还留存着外界空气的霜雪冰寒气息。除此之外,还有淡淡的酒香,与某种荀锦尧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辨识不出的香气。 他应是微醺了,浅浅地眯着那双充满迷离破碎感的绯色眼眸,看着荀锦尧,好半晌才道:“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醒着?” 荀锦尧一直静静地看他,觉得他像一只漂亮高贵但懒惰的猫咪。此话入耳,荀锦尧怔了怔:“现在什么时候?” 九幽深渊太深,距猩红荒漠的地面太远,就连猩红月的光芒都普照不能。但凭借猩红月光一天到晚不够明显的变化,就算能照耀到崖底这种地方,光芒也会被苍灰魔焰吸收殆尽。 因而,荀锦尧对日夜更替的感知全凭自己的感觉,只不过连日以来头脑混沌,浑浑噩噩,他早已分不清日与夜。 娄念刚刚意识到这一点,转开眼去,道:“丑时吧。” ……这么晚了啊。 荀锦尧不由得神识恍惚。多年以来在清风宗养成的习惯与规律的作息,短短几日竟也能被打破。 “你又怎样?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吗?”荀锦尧与娄念一同落座桌旁,问出几日以来折磨了他无数遍的问题。 他不提上一次见面的不欢而散,仿佛它不曾发生过。 他不想再因为其他事情,害得娄念许多日不肯与他见面。这样的结果,就好像他真的被娄念磨得没了脾气。他一面放任,一面也为这样抛却其他人不管、没有良心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他还是一点一点妥协了。 总吵架会累,尤其是和用心喜欢的人吵架。 他终究是太清醒,知道凭他现在的处境,再多的解释与抗拒都无用。于是他说服自己,不如一切顺娄念的心意。起码那样,他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不会剑拔弩张。 他想过好当下短暂相见的每一日。 娄念理着来时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其实还好,没那么多事情。” 他话刚落,就觉脸被捏着下巴扭向了一侧,紧接着双唇被温柔地吻住。 他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眼眸,犹豫了一下,还是任其发展,并没有不乐意予以回应。 他们的吻是缠绵悱恻又迫切的,在有限的空间里热情地宣扬欲望与思念,仿佛内里藏着无尽的情愫急需宣泄。 但分开后,两个人却都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语。 过了良久,荀锦尧捏着娄念下巴的手指紧了紧,慢慢偏过了视线:“不忙的话……记得多来见我。” 娄念眨了下眼睛,内里的光很亮,看着他问:“你是不是以为我再也不会来啦?” 提出那么一句要求,其实让荀锦尧心里有点儿别扭。所以,荀锦尧没有娄念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而道:“下次晚上少喝些,次日起来要不舒服了。” 以前的时候,他误以为娄念酒量很差,还哄着娄念灌酒以拿捏娄念的把柄。结果被娄念反过来算计,非但未能得逞,还借着酒劲儿跟人滚去了一张床上。 后来一想,没试出娄念的实际酒量他总觉得不够甘心,便专门找了次机会,又与娄念试了一试,才知道这人的量也不小。 结果今晚,他却在娄念眼里看到微醺的酒意,可以想见,娄念今晚喝得并不算少。 娄念不买他的账,趴在桌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看他,还是道:“我问了你的。” 荀锦尧低眼看他,从他眯着的眼眸里看出一丝没藏好的得意与玩味促狭。 荀锦尧支起脸来,不由得多看了一会:“是,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所以呢?”娄念仰脸看他轻轻启唇,“我不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又出不去,只能顺其自然。”荀锦尧话末顿了顿,“但我会猜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娄念耸了下肩:“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或许哪一天我真的不会再来了,到那个时候,你留在这里给我陪葬吧。” 荀锦尧深深地看他:“只要不是死了,你都会来吗?” 娄念不说话,撑着额角,另一手翻他桌子上的书。 “我想你不要咒自己。”荀锦尧平静地道,“但如果真有那一日,陪葬的事情我不介意。” “刷啦”一声,娄念扔回了书,撇了下嘴,倒也没说什么。 他这一举动看似暴躁,荀锦尧却隐隐觉得他心情并不算坏。果不其然,他歪过身子靠过来:“猜猜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荀锦尧想了想:“醉红?” “不对。” “醉红酒?” “更不对。” “……上至珠玉法器,下至花花草草,你连路边的狗尾巴草都带过,我猜不到。”荀锦尧无奈道。 “那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娄念慢吞吞地笑了,“今天给你带的是一只疲惫虚弱的阿念。” “……人不能论‘只’。”荀锦尧给他纠正完了,又道,“你若是累了就去休息,时候确实不早了。” 娄念按着他一块躺倒在床褥之间,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闷闷地道:“连着几天孟大小姐都敲我脑袋,好疼。她对我好,其实我不想惹她生气……” 第274章 “……是吗?” 涉及外界的事情,孟薇雪因为什么敲娄念,荀锦尧只大概猜了猜,忍住了没有问。或许也只有这样,娄念才能不与他计较之前的事情,像现在这样,继续跟他亲昵撒娇。 随着娄念的靠近和动作间衣料的起落舒展,酒水与不知名香料的气息更为浓郁。 荀锦尧抬手在娄念脑后轻轻抚了抚,好像快要想起那是什么东西的香气了。 不待他进一步思考,他的双唇被堵住,探进衣服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挑逗着他的情.欲。 连日以来的思念与喜爱,于那一个瞬间在他的体内点燃,连头脑里都滚热成一片。 他不受控制地沉浮,深陷其中。 痴缠到一半时,荀锦尧能感觉出来,娄念的酒像是醒了个差不多,看着他的眼神染上丝丝缕缕的复杂。 荀锦尧轻喘着,抱过他的脖颈:“你要好好的……天天来见我好不好?见我……见真正的我,也让我见真正的你。” 娄念在他身体里的动作微顿,像从他眼里读出什么,心脏被那目光刺了一下,很快转开了脸。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肉体的交互取代了口头的表达。 他们贴得那样近,荀锦尧早已辨识出了那是什么香气,但他与对方心照不宣,没有直言出口。 他只在对方离开之后,掌心发颤,捂住了自己的面庞,任由视野变得模糊。 ……迷魂香。 他怎么能想不起来……那个香气,是迷魂香。 -------------------- 这里的迷魂香,不是为了压制诅咒,大家能根据迷魂香的作用get到嘛(思考)应该虐不了太久,放心,结局一定是he的 第180章 与我兑现 荀锦尧没想到娄念还会拖着他。 自那一晚之后,他独自一人,在悬崖下等了一日又一日,从最初的期待,到最后的失落……他始终没有等到娄念的到来。 他第三次走到竹林虚像的边缘。 幻术造景的范围有限,他身边的竹杆已趋近透明,泛着火焰浅灰的色泽。 再往前走,他将会抵达整个结界的尽头。他出不去,在这里停住了步伐。 以前他不记得在哪里听过,有人曾说,九幽深渊里的火焰通往地狱,那里充满了哀痛与死亡。 那时他觉得,这些人不过是在危言耸听,甚至在心中想,苍灰火焰的颜色分明干净得能达到一种圣洁的地步。 可现在的他眺望远方,却有些相信了——这种神秘的火焰,或许真的携带一种绝望的色彩。 它们肆意蔓延,扩散至无限远的地方,像他遥遥无期的等待。 不能怪娄念不来找他,而是那晚上,娄念本就没有为任何一句话向他允诺。不管能否做得到,连一句承诺都没有与他留下,仅此而已。 日子没有不过的道理,不想失去,就要竭尽全力去挽留。可娄念展现给他的态度,却像连挽留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明明说过至死方休,是骗他的,还是一语成谶? 荀锦尧驻足良久,垂首沿着原路走回。 快要走至房屋的时候,他似有所觉,抬头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人落着视线,正卷着片叶子,在屋外不远的竹杆旁边闲散地站着。 荀锦尧站立原处,突然有些出神。 他想起当初在清风宗,无数次与娄念约定同行。那时候他在宗内事务繁忙,外加上常有年纪小的师弟妹缠着跟他待在一块儿,想要准时赴约,着实有些难度。而那时候的他,每每赶往青竹园的时候,娄念也是这样等他的。 只不过,如今的娄念撒开手来,那些叶片不会从他手里飘飘悠悠地落到地面,只会直接消散在空气里。它们仅仅是不存在的、假的虚像。 娄念撒了手里的叶子之后,沉静的眼眸看向了荀锦尧:“你想出去吗?” “不想。”荀锦尧毫不犹豫答着,半分违心,半分真心。 尽管数日不见,娄念与他之间没有一句发自真心的承诺,他还是不打算与对方吵架,亦或者是冷战。 因为它们在当下没有意义。 就算心与心之间早已建立起一道无形但坚实的壁垒,再如何他们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然地相处,又或许两个人真的无话可说,那也不要紧……拉着彼此陷入欲望的泥沼,简单直接地,从身体上实现最亲密的负距离接触,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法。 得到荀锦尧的答复之后,娄念面上划过一丝迷惑,明显是没想到荀锦尧会这么简单直接地说“不想。” 但娄念也没有询问理由。他转开了脸,沉寂了好半晌,久到荀锦尧都想反过来喊他往屋里进,他才低低地道:“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 这下子轮到荀锦尧发愣了。这人怎么还跟他反着来呢? 他属实是捉摸不透娄念的想法,本以为娄念是看自己从竹林深处回来,才问出这么个问题,却没想到娄念是真心有这个打算。 但是……多日不见,一见就要带他一同从深渊出去晃悠,对此,他心中总觉得有几分不和谐的诡异感。可眼看娄念向他走来,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漫长的等待期间,他什么好的、不好的可能都想过了,还会为这么点的事情多疑多虑吗? —— 第275章 这个世界太大了,无论他在短短数日遭遇了什么,都不会对外界造成过多的、实质上的影响。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外面的世界还是照常地过。 算算时候,这会应该是已经临近春节。 街坊间,到处开始挂上崭新而火红的灯笼,小摊贩上也卖起了桃符与炮竹之类的东西,乍一看去颇有些喜气洋溢的氛围。哪怕是连日以来两界不和的战争威胁,也被节庆抹除掉了不少。 但战时总归有战时的不容易,这会儿时间还不算晚,等再晚些,百姓就都不出门了。 荀锦尧随娄念在街边的树下站定。 与娄念一同走过空间传送的裂缝的时候,荀锦尧刻意挨娄念近了些,还好,这一次没有闻到上次让他心中一颤的迷魂香味道。但也难保不是娄念这一次没有被酒精迷糊了头脑,刻意换过衣裳才来找的他。 上一次与娄念见面,迷魂香的香气当真给他带来不小的心理刺激。 在他的了解中,娄念能与迷魂香牵扯的关系,唯有上官影在幽娥领地用迷魂香帮助娄念度过碎骨刀诅咒发作期。 但他很快否决这一可能。 那一晚,且不论诅咒刚过之后,娄念难以生龙活虎地跳下深渊与他见面,单看诅咒发作的时间,也是对不上的。 荀锦尧印象很深刻,在他刚被关进深渊不多久,娄念就遭过一次诅咒的罪。当时的娄念是用迷魂香,与姚清衡魂体内取出的寒天玉精髓才惊险度过。这么短的时间,在那个晚上,娄念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经受一次诅咒发作期。 所以迷魂香当时起到了什么作用? 荀锦尧起初还未想得通,于某个瞬间才蓦然醒悟……倘若用量过多的迷魂香会造成幻觉,娄念应是想从中追寻什么东西的…… 那么,追寻的是什么东西? 荀锦尧冷不防回想起两年前。 那时候他代表清风宗,前往宿城调查噬魂恶鬼的相关事宜。那里曾有一位精神痴呆的可怜父亲,向医馆的老医师寻求过迷魂香的救助。 救助什么?救助这位父亲千疮百孔的心,在美好如真实的环境之中,回忆他逝去的孩子与夫人…… 有些东西,或许是一段不可追忆的过往,也或许是一个死去不能复生的故交……它们只存在于虚幻之中,虽然是假的,但它们不会违逆入幻者的心。因为它们基于其内心的愿望而被创造。 可假的就是假的,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的。一旦从幻觉中醒来,人啊,不过是一具行将就木的躯壳。他将只能对迷魂香产生永无止境的渴求……俗称,药物上瘾。 迷魂香……娄念想从中获取的是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 意识到这一点时,荀锦尧只是稍作设想,就觉得心脏痛到抽搐,难以呼吸。 他不希望这种病态的上瘾与依赖症状出现在娄念身上。如果真的出现了……那会有什么后果,荀锦尧不愿意细想。 正如他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感到迷茫,或许,娄念也是一样的。只是对方在这其中的不理解与不信任显然比他要多许多,多到找不到突破口,逐渐将自己逼迫到疯狂的临界点。 这种事情,荀锦尧并不想挑那么明白。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对方还能从他一个活人身上,找到对方想要的感觉。 …… 荀锦尧打量起城中的环境,觉得周遭的景象有那么点儿的眼熟。 他借着周遭灯火的光芒仔细回忆了一下:“这里好像是……” 他思考的时候,娄念已经领先他一步从树木的阴影里走了出去,背对着他道:“想当初,是你说要带我去清风城邻城吃糖葫芦,我一直给你记着,你却也一直不曾兑现。” “……”荀锦尧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是的,他想起来了。两年前的时候,他是说过这种话。 只是那会,噬魂恶鬼事件之后紧接着续上了流云城拍卖行的事情,待他二人事成归来,感情也定了下来,光在清风宗与清风城都没有玩够本——说白了其实是俩人呆一块就心满意足了,考虑环境的时候反而没那么多。 再往后推,两人分开得又较为仓促,顺着把此事一直搁置到了两年后。 想到此处,荀锦尧低头揉揉鼻端,多少是有些歉意的。 当初,俩人的关系还不算特别熟,为顾全大局或者单纯哄着娄念这尊地位非凡的大佛,他还真在无意之间给娄念画过不少张大饼,有的兑现了,当然也会有如今这种不慎搁置了、没有兑现的情况。 好在如今他已很少干这事儿,当下不在原处耽误,也跟住娄念,一块往城内的街巷里走。 —— 平民之间,真正见过他与娄念且知晓他们身份的,并没有多少。 但这里是清风城的邻城,从前他还常跑来给师弟妹买一些传说里最正宗的糖葫芦,可能会有从前见过他的百姓能识出他的身份。 他与娄念一同,绕开了他以前常去的、离清风城最近的方向。对此娄念只是看他一眼,并未提出异议。 这个时间的城里正热闹,卖糖葫芦的小贩边儿上围聚了一小堆年岁不大的孩童,他们两个高个子的大男人跟着掺和,惹得一群小孩儿纷纷好奇昂头仰视,间或交头接耳地与同伴议论。 中途也不知是谈及了些什么,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儿纷纷咧着缺了门牙的嘴冲他们笑。 第276章 荀锦尧看着他们,能回想起师门里许久不曾见面的师弟妹,一时神识恍惚,回过神来,便也友好与几个小孩儿笑了笑。 也是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的话确实没有以前多了,放在从前,他八成是要趁着等糖葫芦的间隙,与几个小孩儿聊上几句。也难怪上一次回清风宗时,会给几个宗门里的熟人造成一些奇奇怪怪的误会。 一群小孩儿与周边的摊贩说是看着面生,笃定他们是从外地来的,与他们指了几个方向,就嘱咐他们去玩去凑热闹。 两人应下了,离开之后,却没有去其中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沿着街道,看遍行人面孔上各异的神情,听遍街坊间的叫卖谈价声与孩童的嬉笑打闹声。 直到一波又一波的行人散去,浓深的夜色里灯火渐弱,他们走去僻静少人的河边,那儿是河流的中下游,树木的影子浓缩成一团堆积在地面。 这个时候的夜晚已经很冷了,星月的光辉倾泻在河流之上薄薄的一层冰面,薄冰的边缘处挨挤着聚满了一小群点着火苗的河灯。 荀锦尧坐在草坪,抬手在冰面上叩了叩,冰层之间迅速裂出来一道口子,几块浮冰顺水漂移开来,挤在一团的河灯争先恐后顺着那个缺口,涌向下游的方向。 他撑着下巴,默默看这群承载百姓心愿的寄托物远去,忽而不作声笑了下:“你想不想要花灯?” “不……”娄念话说一半,顿了顿又改了口,“还是要吧。” 两人过来之前打包的一只烧鸡已经有些凉了,他正支着火准备加热。 荀锦尧便不招呼他一块走,都要站起身了,想起什么又放弃坐了回去:“今天不行了,这个时间,那些花灯铺子和摊子都收了。你若早说想要,还能提早选一只漂亮的。” “你没早问我。” 荀锦尧不在乎他跟自己抬杠:“干脆这样,改日我给你做一个,不会比外面卖的差。” “无所谓,反正很难装上苍焰。”娄念低着眼睫翻烤烧鸡,看上去确实没有很期待的模样。 荀锦尧见状只是笑了下,没说话。 他安静看娄念处理烧鸡的动作。 对方是玩火的行家,厨艺再差也差不了哪儿去,他自知自己不够那块料,没有和娄念抢着干这活计,倒了一小杯醉红酒慢慢地喝。 平和而安宁,这样的氛围他是喜欢的,甚至有种太过久违,不够真实的感觉。若非他深信自己不会使用迷魂香,他会以为眼前的一幕是虚假的,马上就要消失。 直到那只烧鸡被他二人分着吃完了,酒液也给腹中带来几分暖热,那种不真实感才从他身体里慢慢消退。 城里的喧嚣早已经归于沉寂,早先荀锦尧破开的冰层也已经在河面上重新凝结为了一体。 他们沉默地喝着杯中最后一点酒,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先开口。 良久,娄念率先放下了手里那只杯盏:“今日出来,还想与你说一件事情。” -------------------- 久等了宝宝们,我前几天出门了,没来得及写更新,这周三之前会补全。以及,莫慌,虐完这两三章第二卷 就完结了,第三卷开始会回暖很多。再给大家打一剂强心针,放心,he大旗不倒!! 第181章 好聚好散 荀锦尧没有显出意外。 自从他被关入九幽深渊,今日是娄念头一回提议带他来外界。放在如今的两人之间,这样平和的时光稀罕少见,成为他不真实感的主要来源。 既然还有其他用意,他心里反而平静不少。 他道:“什么事情,你说。” 娄念没有立刻与他回应,目光也一直没有抬起,好像犹豫思虑了很久。 荀锦尧不明所以,歪了歪头看他。 冬夜里为取暖,加热烧鸡的火焰没有熄灭。暖黄的光摇晃着,照在娄念的面庞忽明忽暗,表情流露的细节不够清晰地落到荀锦尧眼中。 这一次的娄念会带来什么样的、是好亦或坏的消息?荀锦尧难以推测。 在他的印象里,上一次他们像这样正式而严肃地讨论,是为叶柒柒的死讯。那时,他对此感到心如刀绞,甚至有一段时间,不知该如何与对叶柒柒下死手的娄念相处。 然而逝者已去,饶是他天大的本事也无力挽回。 火光两侧的气氛悄然冷却下来,荀锦尧沉默一会:“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用顾忌太多,如你所愿,外面的事情……与我无关了。” 他话末的声音很轻,差不多要消散在呼啸的寒风里。娄念却还是听得清楚,稍微抬了下眼看他,翻出来一根树枝挑了挑燃烧的火苗,半晌才开口道:“最近许多天,我一直在想,我留下你是为了什么。” 荀锦尧垂着眼睛,无声笑了笑:“所以呢,想通了吗?” “我一直想得很通,否则我不会留着你。”娄念道,“我要你留下,是想你能像以前一样对我,我也能像以前一样对你。但我发现我做不到,再怎么想向以前靠拢,我还是不能当一些事情从不曾发生。可我想报复你吧,我又会惦记你以前对我有多好。坦白说,我从小到大头一次这么为难,但我拿你没办法。” “……”荀锦尧慢慢收敛唇边留余的一丝弧度。 像从前一样,做不到。不单是娄念,他也一样。 有些事情真的是说来容易,做起来登天一样的难度。表面维持得再好,内里也已经坏死。不知从何时起,两个人在一起相处成了无止境的煎熬,折磨的是心。 第277章 倘若能轻而易举做到就好了,那样的话,又怎么会有一次又一次的争辩与矛盾? 隔了很久,荀锦尧浅浅呼了口气:“你能放平心与我谈论这件事,我便也与你直说。” 娄念安静地拨弄火焰,选择默许。 荀锦尧道:“从你带我到九幽深渊那一刻,其实就偏离了原本的目的。你回首看一看过往,你我之间没有任何一次相处,是以这种病态不健全的方式。” “你觉得它是我们做不到的根本原因?” “不全是。”荀锦尧道。 这一晚上,娄念以很正经的态度与他交流这个问题,他便也正色道:“我不打算推脱任何我应承担的责任。走到这一步,我很遗憾,也很歉疚。我从来都不想与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他话语的声音不自觉降低:“有些东西无论你信或不信,我都想向你弥补,毕竟那些事情……”他自嘲笑了声,“它们确实从我口里说出,亦或经由我手做出。” “……弥补?”娄念也笑了,随后就盯着身前的火焰,再没有吭声。 “是的,弥补。”荀锦尧手指在身侧的地面上点了点,干硬的草叶刮过掌心微微冰凉的汗液。 他有些紧张,试着商讨:“你给我一个机会,允许我不再回到九幽深渊,可以吗?” 他头一次把姿态放得这样低。可他当真受不住了,相似的话语,被娄念冷落的许多日里,他一直很想与娄念说。 第一次被娄念放着许多日不见,他已经吃到足够多的苦头,每日每夜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紧紧逼迫,难捱得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第二次……他已经表现得很顺从,为什么娄念还要隔着那么多日子不与他相见?难道是想简单直接,将他抛弃在深渊之下,从此再也不与他产生交集吗? 那时的他有多绝望失落,现在已不敢再回忆。 还好,他还是等来了娄念的身影——本以为对方不会再来,对方却还是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一刻心中的撼动有多少,他难以言表,只觉得从身到心都是空荡荡的,轻飘飘的,仅剩的注意力如攀附救命稻草一般,只能集中在对方的身上。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绝望,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顺从,让对方不要选择抛弃他。尽管这样会让他看起来很卑微,但他真的不想承担不低头的后果。 “我好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娄念语气变得犀利,“两年后你闭关归来是第一次,我承认你有自己的难处,本质上也没跟你师妹发生多余的关系,所以我原谅你。可你呢?你却在之后一再试探我的底线。我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有时候又觉得你笨到家了!” 面对他的指责,荀锦尧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手底却无意识攥紧了几根草叶:“我说有些事情非是我自己的意愿,你是不是……一点都不信了?” 眼看两个人又有吵起来的趋势,娄念缓了口气强行压制下去:“行了,我不想再花心思纠结信与不信。别在关键时刻给我灌迷药,这次我下定了决心的。” 荀锦尧心头一紧:“什么下定决心?” 随着他话落下,娄念抬起眼来,在这个夜晚第一次正视他:“多日不见你,我冷静下来想过了。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到此为止了。好聚,也好散,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与你有所牵扯。” 荀锦尧瞳孔震颤,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密密匝匝的痛楚传遍全身每一处神经。 “……到此为止?”他嗓音颤抖,念出这四个带着尖刺儿的单字。 只这一句话语入耳,就让他整个人从灵魂一直颤栗到了浑身上下。全身被抽空的感觉让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连自己是站是坐、身在何处都感觉不到。 他的神经麻痹了,他恍惚以为自己处于一场荒唐的大梦,只是还没到醒来的时候。可心口处传来的痛楚是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他无法忽视。 过度的悲痛与恐慌吞噬了他的所有思维,他的头脑仿佛被胶住了,完全转动不过来。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说不出口。 耳边有声音忽远忽近,可能是娄念与他说了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到此为止,好聚好散,失去,无法挽留……诸如此类残酷的字眼毫不间断地从他脑海中往外乱蹦,冲撞得他头脑一片空白。 它们象征什么? 象征他与娄念曾经好过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从今日开始,直到往后,都将清空归零!它们将在未来从他的记忆与生命里逐渐淡化,甚至在某一天,他会怀疑它们是否真实存在过。 对方真的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关联……明明不久前还共饮过一坛酒,分食过一只烧鸡,睡过同一张床,说过只有两人之间私底下才会说的情话,只一个眨眼的瞬间,全部都要粉碎、崩坏、从他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了,真的要没了。 为什么,又是凭什么啊!!他的双手都在止不住地哆嗦。 他明明还想挽留,还想与娄念在一起,还想像从前一样相处,可他……可他留不住,真的留不住…… 就算有些事情真的不全怪他,他也依旧不能为对方所理解,到头来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背负这一切,一直以来在宗门积累的名声与清誉没了,真情实感用心喜爱的挚爱也没了。 第278章 颗粒无收,一无所获,实在要说,他得来的也唯有满满一胸膛的委屈酸痛与憋闷。 他可悲可笑的人生!他哪能不痛心,哪能不委屈?其实他一直都很委屈,只不过他做惯了高位者与年长者的身份,这样的情感,他从不会明显地表露。 但这一刻,他眼里的委屈与痛苦真真切切,再也藏不住了。 他二人之间的感情,于他而言太过美好。而太过美好的东西,得到的时候惊喜若狂,失去的时候也痛彻心扉。 饶是初见时再多动心,最后也要抱憾远去。 他生命里昙花一现的一段感情,终于碎得不能再碎了。 反观娄念,说是下定了决心,他果真是没有一丝的动摇,从原处站起身来,径直向街道的方向走去。 “我不会浪费你时间了。就此别过,日后你多保重。”他只留下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哪怕是这个时候,仍没有再看荀锦尧一眼,好像他毫不眷恋。 可事实呢?事实则是他根本不敢看,只有不看才不会动摇,垂下眼睫,才能隐去眼里不加掩饰的痛苦。 根本不是毫不眷恋啊……而是正因喜欢,却又无法放开全身心去喜欢,才会想要及时好聚好散,趁一切还没到绝对无法挽回的时刻,将自己与对方最好的、最该被铭记的一面留存在心里。 两个人之间,实在不该落到更为不堪的地步。所以……及时掐断吧,趁还来得及。 —— 荀锦尧不知自己一个人在河边上坐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什么都想,又混乱得连不成一条完整的逻辑思维。最后的最后,他只记得一阵格外剧烈的寒风袭来,扑熄了左右摇摆的火焰。 他眼里也因此没有了光。 四周一片黑暗,黯淡星光照不亮他的脚底。 他没有目的地,或者说他无处可去,就那么失魂落魄地独自走进深夜里空旷的街道。 这一夜好久。他想。 不知走到何处,两个巡夜的修者注意到了他,厉声喊他:“站住!你是个什么人?为何半夜在街头游荡?!” 修者的大喝声在安静的夜巷里好比惊雷炸耳。荀锦尧身形一个摇晃,这才稍稍被唤回几分意识。 他半偏过脸去,刚翕动了下唇瓣。 修者携着灯火走近几步,皱着眉头辨识他的身份,甫一看清他的面孔,表情登时不对劲了:“你你你……!” 荀锦尧知道他们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但他好歹也是个正道的修者,不能算作危险人物。 勉强拉扯回几分思绪,他放轻了声音,随口说道:“不好意思,今夜喝得有点多了,回家的路……怎么都摸不着了,二位便放我一人在外头待一晚上吧。” 他身上是裹了些浅淡的酒气,说罢这一席话,便安静在原地等待两个修者的回应。 其中一个修者指着他,满脸震惊像是见了活鬼:“你不是大……大师兄吗?!” 荀锦尧先是一愣,一阵冷风吹进头脑,这回是彻底回过了神。 整个大陆上会喊他大师兄的,也只有清风宗里的弟子。他再定神细看,刚才注意力不在上头,无意忽略,这时才发现,两个修者身上穿着的分明是清风宗的道袍。 也对啊……这儿是清风宗的邻城,巡夜的修者又怎么不会是清风宗的修者? “……” 传闻里已经死掉的人如今又回来了,想想也是离谱的。说来可笑,他与娄念之间的事情,几乎回回都要搅合得外界跟着闹腾。 潜意识里,荀锦尧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他没有。他像一节干枯的朽木,矗立在原处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两个修者率先开的口,怀着些狐疑,要再细问他的身份可有冒充。 不待他答话,街道另一处转角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听上去颇有些急促。 三人齐齐望了过去,又是两个清风宗的弟子直奔三人的方向而来。 “不好了,宗门……快差一部分人随我们回宗门!”先一步跑来的弟子两手撑在膝盖呼哧呼哧喘着气,“城里……是煞罔,煞罔带人来了!!” “什么?!”两个修者齐齐一惊。 荀锦尧眼眸猛地震颤。煞罔……他怎么会在这时候来袭?! —— 清风宗周边常年生着一小片树林,林子以外是清风城城区,林子以内则是清风宗的主体。 过去的千百年间,这片树林饱受风霜洗礼,也经历过几次战火侵袭,却仍旧顽强挺立在清风宗与城区之间。 然而,当那气势汹汹的苍灰火焰如浪潮一般翻卷涌入,将数不尽的枝叶吞噬其中,整片林木登时发出走至穷途末路的哀鸣叹息声,竟是于几个呼吸之间燃烧殆尽,袒露出其下略显狰狞的焦黑地表。 残留的火焰分散开来,在地面上肆意跳动,又逐渐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毫不停顿地齐齐奔入空地中心一枚硕大的火球之中。 焚烧出的空地后方,人群里本还有人对娄念存些敌意,见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强悍,庆幸双方之间结为盟友。甚有人热血沸腾,为亲眼观得壮观一幕轻轻喝彩出声。 但也有一道微弱的男声不满嘀咕:“真是的,这人烧林子也不经咱们宗主允许,多好的林子啊,那些树都多少年了,说没就这样没……诶呦,师姐你打我!” 第279章 “什么时候了还林子?!你这张破嘴别废话了,先随我跟几个师弟妹一块儿回宗去!” “嘶——好好好……” 眼看下方一小波人流整齐地列队,朝后方迅速退去。娄念坐在围墙上方,望回了空地中心的位置。 ……距离与时间都差不多了。他撑在墙边的手指微动,远处的那枚火球顿时暴戾起来,表层的火焰毫无规则地乱冲乱撞,最终膨胀爆裂,崩飞数不清数目的细小碎石与滚沸泥水。 他身侧站立的一人似是早有所料,当即倒提剑柄,向着下方的虚空轻轻一点。围墙前方几寸远的地方随之竖立起一层浅金色灵光闪动的屏障,火球爆炸的余威裹挟高热直撞而来,与屏障中的灵力互相抵消。 整个过程下来,两个人连位置都不曾挪动毫厘。 零散的火焰在土地与空气里飘浮,娄念没有管,只是一直望向爆炸中心。那里烟尘弥漫,短时间内什么都看不清。 他不紧不慢地道:“不好意思啊秦宗主,清一清场更有利于我发挥,回头我会差人给贵宗移一批新的栽过来。” 他是赶巧了,离得近,接到煞罔进犯清风城的消息,一转眼的功夫说到就能到。实际上,凭苍灰魔焰的杀伤力,就算暂时不对这片树林动手,在此地打斗,这片树林也存活不了多久。 秦沧程神情不动:“见笑,我清风宗还不至于为了片林子与魔尊计较。” 他的语气客客气气,却也绝不热情。 荀锦尧“逝世”一事,娄念编造得有理有据,他却一直都保持怀疑态度,还专门与梁弘毅询问过灵雀山上发生的所有事件细节。越是了解多了,他就越怀疑自家徒弟被娄念扣在魔界当作人质,以在关键时刻胁迫他这清风宗的宗主。 就算事实不是这样,荀锦尧的失踪与娄念绝对脱不开关系。可惜他问不出真相,也不可能跑去魔界地盘一处一处地找。 …… 娄念看得出秦沧程对自己颇有微词,移开目光,同样不打算多言。 爆炸中心的烟雾慢慢消散了个差不多,能清楚看见地面向下凹陷一大块,内里的土地结块,已经被彻底蒸干了水分。 这时,其中率先走出一道高挑的身影。 爆炸威能看似惊天动地,却也只在此人身着的衣物上留下几块明显的灼烧痕迹,至于他本人,看起来应是毫发无伤的。 秦沧程微微眯起眼眸:“煞罔……” 煞罔仍是携着他那把碎骨刀前往凡界。娄念眼尖瞟见刀锋的尖端带着漆黑的痕迹——那是幽娥领地一战,他亲自烧出来的。只是上一次他在刀尖附近造成微微弯曲的幅度,如今看来,已经被煞罔强行掰了回去。 他心中暗暗有个估计,与秦沧程一同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煞罔同行的并不只有血影领主一人,这群人甫一从爆炸中脱逃,又被清风宗的修者一一截住。 血影骂骂咧咧了几句,本要紧跟煞罔身侧,煞罔却向他比了个手势,让他与随行魔修一块去应付了宗门里的修者。 煞罔拐回头来望向娄念,很是自然地微微笑着,并不为起先中了埋伏的事情显出恼怒:“我记得上回见你,你还很是狼狈。可今日一见,我倒觉得你精神抖擞的,莫不是身上的伤完全养好了?” “是好是不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娄念驻足在他稍远处的地方,“实在要扯关系的话,你就当我好了,是来多给你找些不痛快的。” 正道与苍焰魔尊一派的合作,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赶在娄念伤好彻底之前,正道必须竭力相护。而如今,娄念的伤势已然好全,是时候回归战场,帮助正道抵御煞罔及血影领地的袭击。 他们的敌人是共同的,他们本就该携手抗争。 煞罔已然猜了个差不多,刀锋整个斜了过来,杀机暗藏,却仍是那副亲切的笑容:“何来的不痛快?我的孩子,我为你感到高兴还来不及。” “……”娄念表情沉冷,一句话都不做回应。 煞罔意有所指地笑看他:“看得出今晚你心情不太好。” 娄念冷道:“你那片见鬼的魂魄,弄不死你我真的会寝食难安。” 煞罔笑意愈深,还要再开口,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明显不同于先前的骚乱。 “我的天,这个就是荀锦尧?!” “师兄……是大师兄!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在几个弟子的随行之下,荀锦尧重新回到了清风宗的地盘。 不久前与娄念别离,在他内心造成的冲击让他的头脑直到现在还嗡鸣一片,迟迟不能理出正常的逻辑思维。但他心底有什么在不间断地催促他行动……他清醒地知道,现在不是他该为自己失败的感情颓丧失落的时候。 他这一生,或许注定是要坎坷不平的。守护从来都不单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坚定不动摇的愿望。 他是清风宗的大师兄,可能如今的他不是很敢于直面这个身份,可他的每一次归来都是那样万众瞩目,无论出于好还是坏,他的身份仍旧无可撼动,也无人能以提出质疑。 他必须打起精神,必须振作起来,成为他本就该成为的样子! 深夜里的寒风刮起一阵浑浊的风,将他的衣角轻轻扬起。他从几个弟子的中间迈前一步,执剑作揖。 “弟子荀锦尧,愿与师门同荣辱,共进退。” 第280章 第182章 一切太迟 正魔两界交战,若被敌方打上了门,最吃亏的永远是有平民百姓定居的凡界。荀锦尧与几个弟子从外归来,首要背负的便是守护城中百姓的责任,如今城内状况趋于稳定,又有宗门长老在其中引导,他们方能退回清风宗内。 眼见来人是他,场内诡异地陷入了片刻的沉寂,随后才是混乱喧嚷。 尽管心中早有所料,看见荀锦尧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一刻,秦沧程还是心脏狂跳不已。 他的徒弟……果真还活着!! 苍灰色的火焰点亮了周边的土地与天幕,娄念始终没有将它们收回,它们向四面八方扩散蔓延,战场很快将会为烈焰所盘踞。 与传闻里的苍焰魔尊打斗,人海战术并不占优。火焰是不长眼的东西,哪怕是他的同伴,除非他有意关照,同样要时刻提防火焰灼烧上身。倘若实力相差过大,甚至会为自保,在火焰之中单纯地耗尽灵力。 此地不适合久留。血影心知肚明,果断率领随行魔修避让锋芒。清风宗里的修者亦瞅准时机,在秦沧程嘱咐下边打边往回退去。 煞罔抵开秦沧程向他扫来的剑锋,睨了荀锦尧一眼,朗声笑道:“瞧瞧这是谁回来了?秦沧程,你不问问你身边那小子如何解释么?” 不消煞罔提醒,秦沧程脑海中也有个大致的猜测。他表情并不好看,沉声道:“我奉劝你一句,就算看不到赢面,挑拨离间也不是好选择。” 见秦沧程挥出那一剑,荀锦尧就知师父是在给自己打掩护,当即避着火焰,从煞罔旁侧绕了开去。 中途他不可避免从近处与娄念打了个照面,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短暂交汇,又双双被针刺一般飞速错开了眼。 娄念道:“扣个人质而已,我没什么不好解释的。” 他话里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冷淡让荀锦尧心中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面上却只能装作平静:“抱歉师父,是我当初不够谨慎。” 他总不好说他是因为什么才被娄念扣在九幽深渊,反不如顺着人质这么个误会来。 见他二人这般回应,秦沧程便也不客气了,皱眉不满道:“如今魔尊的伤养好了,才肯把我宗大弟子交还清风宗……尽管现在不是时候,我还是得指责一句,魔尊此举太不厚道,是信不过我清风宗还是如何?” 煞罔笑盈盈地看在眼里:“瞧吧,可真别以为二对一就能挽回些赢面啊。” 他手里的刀锋流动着血一样浓郁而暗沉的红芒。秦沧程看在眼里顿觉不妙,小声吩咐荀锦尧道:“你也随他们去,往城里!那群魔修空出手来,绝不可能放着城里那么多百姓不动。” 荀锦尧点头,并不推脱,最后扫一眼身后,向弟子们离开的方向退去。 见他走近,弟子们或焦虑讨论,或好奇私语的声音顿时消失了。 看得出这些弟子拿各异的视线瞅他,荀锦尧也不打算为自己的失踪解释。今夜他无心多做激励,只简单道:“关键时期讲求团结合作,万事不强求,愿随我入城与敌方殊死搏斗的跟上,不愿意的留下守住宗门。” 这些弟子都是宗门里的佼佼者,互相对视,纷纷表示愿往城中助力同门修者。 这时忽有人神情微变:“等等!” 只见众人身后不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个人。那人急坏了:“怎的死活也联系不上你们?还当你们是出了什么事儿,两位长老又不好随便抽身,只得让人出来看看情况。” 众人一愣:“联系不上?” 怎么会联系不上?思及此,众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纷纷动用各种传讯手段往清风宗内联络。 “咦?还真的联系不上,好奇怪……你怎么样?” “不行,我也不行,一点回应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荀锦尧听在耳里,慢慢蹙起了眉。 他的各种传讯手段,诸如传讯石和符咒之类的东西,在先前被娄念关在九幽深渊的时候都被收了个差不多,见众人主动联络便没有采取行动。 可这么多人都没有结果,问题所在就很明显——宗内外的联络手段被人以一种不知名的方式阻断了。 是谁干的,又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众人一个个慢慢会过意来。 “难道……宗内有敌方潜入?” 荀锦尧想了想:“这样吧,宗内有人留守,不会缺少人手。你们去支援城内,顺便将消息传出,我回去看看情况。” 三言两语交代之后,众人便不再耽误时间。荀锦尧与那弟子走至宗门附近,远远望见一道翘首张望的身影。 弟子解释道:“我就是个守门的,小舟师弟才是被程长老使唤过来的那个。” 谭辞舟几步跳下台阶迎上来:“师兄。” 荀锦尧点头算作回应:“你身上可有用来传讯的东西?” 谭辞舟取了宗门配备的传讯石出来:“有。” “从现在开始,一直催动它,时刻观察宗内能否保持联络,以及从什么地方开始能联络到宗内弟子。” 宗门往里还有一段林间小道,已有千百年历史的参天树木挨挤排布,月色黯淡的时候,夜里多靠两侧的石灯笼照明。 两人步履急促,身影在石板铺垫的小路上拉得很长,一直走到林木尽头的围墙拱门,谭辞舟脚步一顿:“接通了。” 第281章 传讯石另一端传来疑惑的男声:“小舟师弟,什么事啊?” “没怎么。”谭辞舟大致说明了情况,话末道,“就这样,可能需要和你一直保持联系了。” “哎,行!” 讲清了事情,谭辞舟便想把传讯石收回袖中,一转眼,无意对上荀锦尧略显古怪的眼神。他微微一怔:“师兄,怎么了?” 荀锦尧先是沉默,而后艰难出声道:“你联系的是谁?是不是……你叶师兄?” 谭辞舟有些莫名:“是叶师兄不错,怎么了吗?” 传讯石另一端传来一道女声:“这声音……是荀哥哥吗?小舟师弟,你和荀哥哥在一块吗?” 谭辞舟道:“是。” “哎呀师兄,师兄!师兄真是你啊!!”传讯石那边,最开始说话的人语气激动,听上去都快要喜极而泣,“我还以为你死了呢,都赖那满口胡言乱语的娄公子……哎呦!师姐你怎么能打我头呢?!” 传讯石另一端吵闹了起来,谭辞舟低头看了眼:“叶师兄,最好不要把‘死’字挂在嘴上问候他人,有点像在诅咒。” 随后他就把传讯石收起,衣袖蒙住了大半的声音,抬眼见荀锦尧不像回神,便问了句:“继续往前走吗?” “……”荀锦尧没说话。实际上,正如叶柒柒以为他死了,他也以为叶柒柒死了,不但死了,还死在娄念手中。 然而在这此时此刻,事实才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眼前——一切都是恰恰相反啊!叶柒柒与他一样,非但没死,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荀锦尧心中乱成一团。 当初他与娄念谈及这件事情的时候,娄念承认杀掉正道部分修者,他便先入为主,以为娄念同样杀掉了叶柒柒。 可现在他再作回忆,当初的娄念根本没有对这件事情明确表态,是他沿着这个思路一路想下去,并觉得它是合理的,还顺着向娄念表露了自己的不认同与不理解…… 他的心脏痛得几乎要炸裂开来。见鬼的老天,他又走错了一步!! 想必那时的娄念一定觉得,他们之间不存在分毫信任可言……难怪娄念不与他解释实情,难怪从那一次开始,娄念不会时常来见他,又难怪娄念会认真思考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下定了决心,选择到此为止。 他二人走到最后这一步,竟然有他无意之间的助推暗中起效?!认识到这一点的这一刻,他要疯掉了。 没有为时不晚,只有一切太迟。 这一次甚至没有外力干扰,全是他自己的先入为主。 他回过头想一想,哪怕是当初抢亲,娄念亲自率人打上门来;又或者是后来,娄念清理外界谣言散布者;以及在灵雀山时,他制止娄念杀害梁弘毅,娄念也没有坚持要动手。从始至终,对方从来、从来没有对他身边在意的任何人切实下过一次毒手。 当时的他,怎么会没有再多思考,就得来了叶柒柒被娄念杀死的错误结论? 是因为娄念在他眼前大多是幼稚不成熟的?还是因为娄念接连地对他不信任与怨憎隔阂,让他觉得娄念在改变,做出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他整颗心脏哆嗦成一团,他已经看不透了。 面目全非的一段感情,果然是只能到此为止。他该怎么修补……不,现在的他还有修补的可能吗?! 荀锦尧心口堵得慌,冷不防就回忆起不久之前,娄念在河边与他说出的那句“到此为止”。对方到底经历过一番什么样的心理斗争才下定决心,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那些话说出口,这一刻的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 我手机坏掉了呜呜,一熄屏幕就反复关机重启,再开机会告诉我手机陷入紧急模式,好几次开机里面什么都没有,把我吓得,我备忘录还记了好多小说里的脑洞和走向发展呢,今晚要紧急把手机里的重要东西搬到电脑了qaq 第183章 触手可及 谭辞舟看出荀锦尧不太对劲,犹豫一下,还是问道:“师兄?” 荀锦尧鼻息生颤,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把各种情绪强行压下去,却仍是隔了好半晌,才能尽量平缓地道:“没什么。” 谭辞舟歪了歪头:“真的没什么?” “嗯,”荀锦尧向他伸出手来,轻声道,“传讯石给我。” 谭辞舟依言照做,荀锦尧拿着那块传讯石,从现在的位置,往前后各挪了几步,最终站定在一个位置:“从这里开始有个结界,结界性质不明,但应该是主封禁。” 谭辞舟听明白了:“覆盖整个宗门的结界?” 荀锦尧把传讯石还回去:“有待进一步确认,如果整个宗门的弟子都不能对外联系,那就是。哪怕不是,覆盖范围也不小了。” 他抬手在空气里摸索一会,微微拧眉:“不行……你联系程长老,问她能不能让人找出结界薄弱点,同时加强戒备。这种结界消耗绝不会小,对方实力不弱,出此手笔,也不会一无所图。” 联络期间果然被程长老一顿训斥,荀锦尧自知缺席已久,倒没抗议什么,问过两句金玉书院里的情况,继续与谭辞舟往宗内行进。 谭辞舟道:“其实宗内有一条小道消息,难保真实度。” “是什么?” 谭辞舟道:“师兄必然知晓灵雀山的事情。此事之所以闹得人尽皆知,一在飞鸿宗大弟子唯恐苍焰魔尊放火烧山,往山下宗门寻求支援。二在苍焰魔尊焚烧迷心镜碎片未能如愿,在后续与凡界交涉之中,将其与师兄“死讯”一并转达给了凡界。” 第282章 也就是说,那片迷心镜碎片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凡界手中。 荀锦尧隐有所感:“所以它现在被安放在了何处?” “对外没有准确说法。”谭辞舟道,“但是,自从迷心镜碎片重回凡界手中之后,我宗东演武场及其后方大片树林空地全部封闭,宗内弟子再不得入内。而后,宗主闭门数日不出,同时嘱咐宗内弟子不得将任何消息外传。” “因此宗内大多数弟子现在均猜测,那片迷心镜碎片……就在我宗之内。” 荀锦尧听罢心下一沉:“那就难怪了,这种事情难保隔墙有耳,越多人知道越不保险,何况是整个宗内所有人有目共睹。” 他大抵能猜到秦沧程将迷心镜碎片带回宗门的原因——凭靠归心剑法内含的断罪之火精髓,未必不能对迷心镜碎片稍作压制。 东演武场是清风宗里最偏僻的一个演武场,下了演武场继续往东走,大片的树木与空地一直连接到城郊外的树林。 林子与空地常有弟子在其中习武,荀锦尧印象深刻,不怎么回忆就拐向往那儿去的路。 传讯石另一边,程长老也已领人过去查探。谭辞舟道:“会是煞罔带来的人吗?外头的只是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则在清风宗内。” 荀锦尧道:“是有可能。” 就不知暗中潜入的具体是什么人,血影领地……除血影以外,还有这般大手笔的魔修吗? 传讯石另一端的几人在低声议论什么,不出一会,里面传来程长老的声音:“演武场这边情况还好,宗门做下的布置没有动过的迹象。” “你们时刻提防周围有没有人跟踪,我猜潜入者只听说过东演武场,实际却对宗内复杂路况一头雾水,这会正像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 荀锦尧脚步微顿:“这样,保险起见,我们不去东演武场。” “也好。”程长老叹息道,“我早劝宗主不要把那麻烦东西往宗门里带,他偏要一意孤行,如今可不好收场了。” 归心剑法之奥秘,历年以来,唯有清风宗宗主才有权知情。荀锦尧不好与她多说断罪之火的事情,驻足道旁,说道:“其实差不太多,东西无论放哪儿,清风宗都甩不脱责任。” “也罢,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程长老话头一转,突然没了好气,“你既是不过来,便去藏宝库把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喊出来,告诉他,人都打上家门来了,是他的弟子重要,还是一堆破石头重要。” “呃……广进长老竟没去城里协助支援吗?” 谭辞舟道:“广进长老说,任何时刻,有了灵石方能建立宗门之根本,不到紧要关头,就不要随便唤他出来。” “……” 荀锦尧不知该先同情自己被委以重任,还是先挖苦广进长老心态难能可贵。 他无奈摇头,再怎么也只能应了,刚走几步远,忽听程长老厉声道:“你们两个是在干什么?态度若不放端正,就都给我回去!” 荀锦尧乍一听,还以为她喊的自己与谭辞舟,满脸迷茫再去听,另一边吵吵闹闹的,像是弟子之间扯起纠纷,还动用了武器。 奇怪……宗门里的弟子,不应该这样胡来才对。 他正迷惑不解,耳边听见程长老难以置信的语气:“这……不对,这是幻术吗?!” ……幻术?! 荀锦尧一惊,冷不防就联想起一个人——想得到迷心镜碎片的,分明不止煞罔一人!对方是幻术一道的佼佼者,说是当今大陆最为强大的幻术师也毫不夸张。更何况这个人,他…… 荀锦尧无意识握紧拳头,当机立断与谭辞舟道:“你去试试能不能把广进长老喊出来,让他护着宗内其他弟子,我去东演武场看看。” —— 东演武场内,叮当锵啷的武器相撞声刺激耳膜。 谢宇斌靠坐在比武擂台最靠边的石柱上,一双深邃的眼眸紧盯入黑暗之中:“你们清风宗的归心剑法,很不简单。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起初只有两个实力较弱的弟子被他控制,而后随时间推移,才又有几个弟子为幻术蒙蔽,施展剑法向同行者袭来。 程长老与几个意识还清醒的弟子陷入包围之中。跟自己人搏斗,总要有所顾忌。她冷冷斜了谢宇斌一眼,抵御其间也向他挥出一剑,却被他向旁侧挪步躲开。 程长老扬声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以前怎不曾听过,血影领地还有你这号强大的幻术师?” “我不是血影领地的。”谢宇斌简单地道。 单凭眼睛看,他是看不出归心剑法有何处玄妙,索性放着几个弟子与程长老打斗,自己向东演武场之后的树林与空地走去。 迷心镜碎片会藏在哪里,他不确定。但他心里有一股自信——只要他接近了它,他就一定能感觉到它。 这片树林相比清风宗宗门前未被烧毁的那片树林,稀疏了很多,却也更适合宗内弟子在其中习武比武,亦或单纯的休闲散步。 他在其中不紧不慢地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迅而急的破风声响。 他当是程长老摆脱了几个弟子独自追来,躲闪之后回首一看,却见了一道熟悉身影。 他面上划过些微的诧异:“荀锦尧?你怎么还活着?” “自然是还没到死的时候。”荀锦尧在他身后不远处,手中剑半收回鞘。 第283章 谢宇斌其人,幻术修得精妙绝伦,近身战与攻伐术法自有一定短板。在荀锦尧印象里,他与谢宇斌的几次直面对战,几乎每一次都印证他的想法正确。若非当初受煞罔与傀儡蛊威胁,他未必会在谢宇斌手里栽大跟头。 现如今,凭靠归心十重对幻术的抗性,他不认为他会在谢宇斌面前占据下风。 谢宇斌不慌不乱,平平常常冲他点了下头,就转过身去,毫不受影响继续向前走。 荀锦尧一把按住他,沉声道:“你站住。” 谢宇斌睨他一眼,淡淡地道:“实话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拦我。当初从我手里扳回一盘是你的本事,我没必要与你翻脸。但如今我想要那片迷心镜碎片,它不属于你,与你也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你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阻拦我。” “你也知道煞罔魔尊奔着什么而来,我将东西拿走,难道不是在帮你们了却一桩心结?” 荀锦尧无动于衷:“我也实话实说,你若拿走了它,煞罔发现之后,你守不住它。” “为什么要让他发现?”谢宇斌很快地反问,“荀锦尧,你该帮我隐瞒。如果你想从根本上救助苍焰魔尊,你合该让迷心镜碎片离煞罔魔尊越远越好。与此同时,煞罔魔尊却还以为迷心镜碎片好端端留在原地……你懂我的意思么?” 荀锦尧点了下头:“是不难懂。等你拿到迷心镜碎片远走高飞,煞罔下一步奔我而来,清风宗还无辜为你背上黑锅?” “不是。” 谢宇斌似要反驳,荀锦尧打住他道:“这事没得谈。你老实交代,这一次是你个人行动,还是背地又与煞罔有所关联?” “当然是我个人。”谢宇斌理所应当道,“既得到了迷心镜碎片下落,我为什么要和他合作?” 荀锦尧眯眼看他:“谁能保证你在得到迷心镜碎片下落之前都做了什么,又或者……是煞罔拿命威胁的你?” 如果真是受了煞罔指使,谢宇斌就更是不能轻易放走。 荀锦尧向东演武场的方向望一眼,几个弟子像是仍没有从幻境中挣脱。他按着谢宇斌肩头的手用了些力:“你先过来,把幻术解了。” 谢宇斌死死按住他的手腕,脚下不动:“接方才的提议,如果你照做,你也能从师门脱离,远走高飞。我们可以再合作一次,你慎重考虑考虑。” 荀锦尧几乎要被气笑,嗓音发寒:“你是不是忘了,傀儡蛊的事情,你害我害得不浅。” 如果不是傀儡蛊……如果不是傀儡蛊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捅娄念一剑!那样也就不会有后续一系列误会,他会从飞鸿宗带娄念回去,把一切说开,两个人之间什么矛盾都不会有……他们还是好好的,所有事情都有用较为平缓的方式解决的可能。 而现在呢?是傀儡蛊毁了这一切,谢宇斌怎么还敢与他谈合作?! 他握剑的那手无意识紧了紧:“不可能,谢宇斌,我明确告诉你不可能。” 谢宇斌静静看了他一会:“我知道了。你们没能解释清楚,原来那件事对你二人影响这样大。” “……” 谢宇斌松开按在荀锦尧手腕那只手:“这样,只要你让我把迷心镜碎片带走,我想办法为你向苍焰魔尊作证。可能直接去证明的说服力不强,我可以和你一起讨论相对合理的方式,自导自演也没问题,只要能达到目的。” “你以为你很友好?” “难道不是吗?” 荀锦尧不客气道:“与杀死猎物再为它祈祷没什么两样。” 他没有表现出分毫动摇,却无法抑制某个瞬间,他心中隐秘产生的一丝松动——倘若谢宇斌真能证明傀儡蛊在其中作梗,他与娄念之间的关系……会不会真的还能回到从前? 幻想中的结局太具有诱惑力,单是想一想,他就忐忑又兴奋,同时也为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不寒而栗…… 他使劲摇了摇头,及时警醒回神:“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只要扣着你,以后有的是机会逼你说出傀儡蛊的事情。” “是吗?”谢宇斌也不遗憾,肩膀猛地耸动,手里划出来把刀子直向荀锦尧手腕扎过去。 荀锦尧正要去截,眼前突然一个虚晃,手底下也抓了个空。他再去找,谢宇斌已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 恰如他了解谢宇斌的手段,谢宇斌在对付他上面也多少有些经验。幻术本就不是容易防备的东西,只一个不慎,还是被谢宇斌钻了空子跑掉。 但这人绝对跑不远,甚有可能故意留在原地附近。荀锦尧稍作思考,迅速辨识了方向便要行动。 只要谢宇斌想要迷心镜碎片,他的最终目的地就是固定的。 月黑风高之夜,刺骨的寒风飕飕刮过他的耳边与皮肤,他浑然不觉冷意,仔细倾听周身任何细微的响动。 越往树林里头接近,他越能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与阴森凄凉之气。 他分出一抹神识投入识海之中,果不其然,他体内那片迷心镜碎片,连带断罪之火精髓象征的金色光团也在其中躁动。 ……这附近真的有一片迷心镜碎片。 不远处的半空显现一枚灿金色的光点,在树木枝干漆黑的阴影之中格外耀眼,几乎能照见地面结霜的草叶。 荀锦尧的视野也跟着明亮起来。他逐渐缓下脚步,仰目望了过去。 第284章 光亮的源头是一只小小的立方体,八面皆为无形的、灿金色光壁。古朴阴森的灵妖气息透过虚无的屏障,悄无声息地漫入空气里。倘若没有针对幻术的抗性,荀锦尧敢肯定,他在这儿站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另一道身影也从他几步远外的空气里浮出。谢宇斌仔细观察那只灿金色方块:“这就是你们清风宗的手段?荀锦尧,我一直想问你,你们的归心剑法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 荀锦尧没理他,确认过那方块是秦沧程的手笔,寻常人难以下手,不由心下微松,继而毫不犹豫,起手就向谢宇斌擒拿而去:“我倒也想问问你,你身上都藏了什么秘密。” “秘密?”谢宇斌横刀一挡,“有些东西不算秘密,只是你不知情而已。像上次一样,你要与我交换情报么?” “可以。”荀锦尧抵开他,跃后两步,“我给你一条保命情报,魔界威武领主死后的鬼魂从灵雀山逃逸,四处寻你报仇。” 他话落下,谢宇斌眉梢慢慢挑起:“……你是说,威武领主?” 荀锦尧默认了。从当初在飞鸿宗的情况就能看出,谢宇斌掌握的情报量远超过他想象,撇去对方当时对某些方面的隐瞒不算,此人最大的疑点便在于身居安梦冢内,却将威武领主杀害。 “你想套我的话。”谢宇斌直白地道。 “是。”荀锦尧认得直截了当,“到这一步,前有封印禁制,后有我与清风宗长老,你不会自信到以为这里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我问你的话,今日你不招,日后你同样要招。” 谢宇斌沉默着向他走近一步,眼眸里闪动若有所思的光:“可以,荀锦尧,但我之后再问你的问题,你要保证自己如实相告。” 他还谈起了要求。荀锦尧想了想,点头先应着了。 “威武领主是我怀报复心理杀的,这一点没错。”谢宇斌淡道,“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放我出安梦冢的,正是煞罔魔尊本人。” 荀锦尧疑道:“那个时候你二人就有了合作?你分明说过是为迷心镜碎片,他才在后来找上了你。” “差不多,但当初不是合作。”谢宇斌道,“彼时他肉身还存活,对迷心镜碎片没有任何需求。他之所以允许我出去报仇,是因他赏识我,我也同意被他收为麾下,必要时为他所用。威武领主不过是他用废了的棋子,败在我手里,替换掉也毫不心疼。” “至于我为何又回了安梦冢内……”他理所应当地道,“天然的幻术之城,裨益修行,我为什么要轻易从那里离开?” “……”他言之凿凿,荀锦尧没听出何处不对。这就无怪煞罔会在夺舍莫凌之后寻求谢宇斌的帮助,原是早有这位幻术大能在身边辅佐。 谢宇斌睨了眼灿金色方块的方向,又道:“但他死后,我没打算再与他扯上关系。辅佐他是上辈子的事情,我不打算给他延续到下辈子。” 荀锦尧回了下神,听他继续道:“是煞罔魔尊灵识复生后主动联系了我。他说,巫毒大师把复活他的阵势闹得太大,早晚要被苍焰魔尊和凡界的人顺着寻过来。” “他让我去杀了巫毒大师,断了所有线索,再带着他离开。这一次他提出的筹码就不再是将我放出安梦冢重获自由,而是……迷心镜碎片。” 原来如此……从那时候开始,煞罔的阴谋就已经开始筹谋,随后才有了后面一系列事情。 荀锦尧沉默一会:“迷心镜碎片……你说的是他手里第一片迷心镜碎片,也就是起初被凡界宗门发现并封印的那一片吗?” “是,也不是。”谢宇斌道,“煞罔魔尊素来满嘴空话,不会将酬劳直接摆在我眼前,当初他还没将迷心镜碎片彻底拿到手,就想我先把他带走。” “没彻底拿到手是什么意思?”荀锦尧问。 “那片凤凰羽毛,当初的迷心镜碎片就在羽毛里。”谢宇斌道,“他复生之后一直在想办法将碎片和羽毛分离,苦于羽毛本身灵妖意志的排斥,迟迟未能得逞。” 荀锦尧诧异道:“那羽毛竟有这么个用处?我还真当它就只是煞罔一个平平无奇的收藏品。” 谢宇斌道:“那羽毛的原主脾气应该不太好。当初我不让你二人碰那枚凤凰尾羽,正是因为那东西有灵性。它若排斥你接近,就会爆发灵力攻击你。放置在那个结界的时候,不止是我,煞罔及他暗地拉拢的几个魔修统统都遭受凤凰尾羽的排斥。” “可你和苍焰魔尊的碰触,竟然都没有触发它的躁动。稀罕。” 那羽毛有灵性还真是不出意外,诸如寒天玉和九尾妖狐族的宝珠,越是修为了得的妖兽,死后得来的灵妖精华越可能留存意识。 荀锦尧暗暗将此事记下,只道:“大抵是我二人当初没有利用它索取迷心镜碎片的意图吧。” “就当是这般,后来的结果你也知道。”谢宇斌没什么情绪地道,“煞罔虽成功分离出那片迷心镜碎片,却被凡界正道所发现。他若当时能多信任我一些,将分离后的迷心镜碎片交给我处理,未必会暴露。功亏一篑,我只能说他活该。” 不得不说,煞罔那次是亏了,若能好好隐瞒迷心镜碎片的存在,兴许早已稳定下莫凌的魂魄,也不会被凡界打压。 “差不多了,现在该我问你了。”谢宇斌向灿金色方块走近几步,“我不信归心剑法与断罪之火无关,这个,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285章 他向着半空中的灿金方块遥遥伸出手来:“荀锦尧,我还真就有这个出进自如的自信。煞罔来袭,清风宗人员流动,只要我能混进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你不会没听过吧?” 灿金色方块的周围蓦地出现一个豆粒大小的黑点,而后迅速扩展成大片的空洞,空气也有了水波一样的波纹。 波纹缓缓蔓延,黏贴上灿金色方块外围布置下的封印禁制。谢宇斌道:“这一整个结界,本来就是一个大型幻术。只要能拿到迷心镜碎片……付出就值得。” 荀锦尧心神微沉,向着身后一片漆黑的树林望去。 此地将近清风宗东部的边界,距演武场已有一段距离。迟迟没有人声动静传来,他猜测程长老是被更多弟子绊住,也许真的只他一人挑起这边的大梁。 他不多犹豫,提剑与谢宇斌搏斗。 与此同时,他的正前方、已经超出清风宗范围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混乱吵杂的喧嚣,间或夹杂几道武器交接声。 “往东走?这儿是东吗?我迷向啊,走错了没!” “走不错!有领主开道,你还问什么问?!” 也有清风宗的弟子惊疑道:“什……东演武场?这里难道是?!” “怎得不知不觉走来了这里?!不好,你们这群魔修休想得逞!” 荀锦尧仔细听一会,就知起先从主战场退出的两波修者正向着传闻里存放迷心镜碎片的东演武场袭来。 人多只会越来越乱。 荀锦尧快速思考对策,耳边再一次响起谢宇斌的怂恿:“紧要关头,你与我互相阻挠有什么意义?上次你用迷心镜碎片解除傀儡蛊,我就知道你肯定掌握了迷心镜碎片的一部分用处。它很神奇不是吗?带着迷心镜碎片与我一同脱逃,我们会有充足的时间对它进一步研究探讨。” 荀锦尧看他一眼:“我再说一次,不可能。你不适合合作,我也没有兴趣。” 远处的人群爆发一波又一波的大喊大叫声。 一道金光闪过,率先出现的是秦沧程执剑的身影。他站立在灿金色方块几步远外的地方,迅速看了眼荀锦尧与谢宇斌的战况,收回眼去,直勾勾盯进魔修与清风宗弟子混在一块的人群。 忽地他一抬手,剑锋与一把血红色的刀锋相撞击。 煞罔也向两个人的方向看过一眼,意味不明笑了下:“哦……谢宇斌,我还真当你会躲上一辈子。” 谢宇斌眼眸斜了过去,不待出言,一拧眉毛急退数步。 一抹浅灰色的火焰从他眼前飘扬在空气里,幻术波纹侵蚀封印禁制的过程也随之停止。 荀锦尧眼眸微微睁大一瞬。透过灼灼的火光,他隐约看见一道熟悉万分的身影。 他们分立在灿金色方块的两侧,就好像触手可及。 第184章 为谁着想? 荀锦尧站着没有动。 眼前尽是茫茫的灰,像是自天地降下的阴霾,笼罩他视野里的万事万物。 趋于黑白之间的色彩霸占他眼前每一寸空间,就好像内里的事物被框住了,整体都是静止不动的,包括那一道被火光拉扯扭曲的身影。 火焰焚烧着它们,在空气里逐渐消散。 鬼使神差地,他竟真向火焰伸出了手,想去抓取,握紧,挽留,让它不要消散。 直到距离愈近,滚烫的热度唤回他迟钝的大脑。他的目光瞬间聚焦,缤纷的色彩重新被视网膜捕获。 最后一抹火星从半空消逝。 遥不可及…… 人群的吵嚷紧跟着灌入他耳中,秦沧程在喊清风宗的弟子莫要再向前靠近。 荀锦尧低着眼睫握了握手指,望向了半空里飘浮的灿金色——这场战争的源头,迷心镜碎片。 “它确实是凶邪之物。”谢宇斌道,“但你得承认一个事实,它是上古灵妖精华、具有极大利用价值。” 荀锦尧看了他一眼。众目睽睽之下,这人理智选择停手,顶着其他人探讨的目光,抱臂旁观。 谢宇斌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一旦煞罔得手,他势必要找人用迷心镜碎片镇压毁灭莫凌的魂魄。事成之后他下一步会对谁下手,不用我提醒,你也该心知肚明。” “你不肯配合我,是受所谓的道德底线束缚,还是说你根本不打算救苍焰魔尊?好心劝你一言,敌人的威胁太大,容不得你半点的退缩与犹豫。” “配合你?你要带着迷心镜碎片躲多久?”荀锦尧道,“躲一辈子?还是躲到其他不能躲的人将威胁斩尽,再从容不迫地从幕后走出?” “谢宇斌,我想说你是懦夫,却也不得不承认,人都只有一条命,来这世上又不是自愿找罪受的,你的选择没有错。” “我也不觉得我有错。所以?”谢宇斌神色不动。 荀锦尧道:“所以你的选择是利益傍身,暂避威胁,等待时机,日后战战兢兢过活,唯恐哪日危机再度临头。” 他话落没有给谢宇斌反驳的时间,继续道:“但我想把长期的隐痛转为短期剧痛。它若不是致命一刀,我便化险为夷,前路无风亦无雨,平坦而光明。相反它若一刀刺入我的心脏,我就提前背负一切因果,死活皆痛快。” “我的选择,你也不能质疑,更别想随意动摇。” “你以为你算什么?”谢宇斌冷淡道,“荀锦尧,你我之间思维有相似之处,我们可以动口解决问题,但有些时候,我完全不认同你。” 第286章 “你只是为你一个人考虑而已。”荀锦尧平静地陈述,“你要我帮你隐瞒,配合你一同逃逸……听上去理想美好,却根本没有考虑善后处理。倘若我与你一同带着迷心镜碎片逃逸,煞罔难道就不会先揪着眼前的目标动手?你自以为你救到了谁?你自己?” “你想给我洗脑,也要换一套切实可行的完整逻辑。” “我为自己考虑有什么错?你呢,荀锦尧?”谢宇斌直直地看他,黝黑深邃的眼眸仿佛要把他从内而外彻底看透。 谢宇斌又清晰地问一遍:“你从始至终,不为自己,又是为谁而考虑?” 荀锦尧沉默着,没有说话。 有些东西,他没有刻意往那方面想过,是他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意识到的。 他为谁? 他可以为师门与师妹的未来答应一场荒唐的成亲,也可以为与谢宇斌交涉在体内种下傀儡蛊,甚至可以为…… 他思维停滞了一瞬,顺着余光里那抹灿金色,望向了半空里的方块。 他觉得他为自己且最痛快的一次,莫过于一意孤行,不顾师父等人挽留,执意随娄念跑去了魔界。可就算是那一次,他也承担着外界针对师门的压力,将骂名与黑锅背在了自己身上……他不是没感情,也不是没头脑,可于大事之上,他几乎从不把自己摆在第一位。 他与谢宇斌最大的区别,莫过于此。 谢宇斌还在静静看他,等他回应。 另一边战况也正胶着,秦沧程始终未放松警惕:“如果我没猜错,你这具身体,对碎骨刀的相性怕是与从前相去甚远吧。” 碎骨刀同样是凶兽灵妖精华所得物,阴郁气息浓重而压抑,相较魔修体内的灵力气息而言,正道修者拿在手里,天生不占优。 哪怕壳子里头装着个魔头的魂魄,也不能免俗。 “是又怎样?”煞罔并未否认,面上仍是从容不迫的微笑,刀法运用自如,“你以为相性不好,又能给我带来多大的影响?” 他话方说一半,便听风声向一侧避了避。 “你不敢认,我便帮你认。”娄念道,“你这具身体的灵力若能完全覆盖刀身,我就算要折它,它也不该在瞬息之内弯成那副模样。” “……”这一次,煞罔嘴角的笑意很快收了回去,神情也有些阴沉。 两个人从最开始就是要夺他的碎骨刀,他看得明白,自不会束手就擒,当即横刀向娄念,语气冰冷:“小子,知不知道你十岁开始就够碍事的了。” “碍你的又不碍我的。甚好。”娄念徒手接他的刀锋,有上一次在幽娥领地的教训,谨慎更多。 熟料这一刀下来,他周身气流骤然森冷下来。 他敏锐察觉何处不对,果断向后退让,忽听一侧传来动静,余光一扫竟见百十只恶鬼邪祟张牙舞爪,将他眼中每一寸空气填充挤满,气势汹汹,齐齐向他扑来。 视野某个角落,他瞥见血影收起乾坤袋的动作,心中了然,只一个展袖挥动火焰的功夫,那些鬼魂是被焚烧葬送了,他却也被紧随其后阴森清冷的气流卷入其中。 “画地为牢,”煞罔并指划过血红的刀锋,“小子,你便在里头自己陪自己过一会家家吧!” 于此同时,稍远处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惊惧与愤怒叠加在一同的尖叫。 众人循声望去,正看见一人紧闭双目,眉心锁着,两手抱住头部,口中发出长而尖的痛呼声。 可这人分明毫发无伤。 荀锦尧看在眼里,低声道:“这是……迷心镜碎片的影响?” “意志较差的已经中了幻术,”谢宇斌看一眼就收回视线,“若再不退,被幻术干扰的魔修只会越来越多。不过我倒觉得……这是煞罔的有意而为。” 方才为避免迷心镜碎片幻术影响,秦沧程让清风宗弟子只管后退,那些魔修却在血影安排之下,停留在迷心镜碎片不远处的地方。 又过区区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受幻术影响的魔修果真越来越多,已出现各种不良反应。 “嗖”的一声尖锐声响,一道血色红芒划破空气,横冲直撞闯入人群当中,登时血花飞溅,尖叫痛呼声一浪接一浪。 荀锦尧眼眸睁大,看得心底发寒。 那分明是煞罔碎骨刀使出的攻击,他为什么要向着自己人挥刀?! 谢宇斌往人群里望去:“他下手可真是毫不给自己留退路。” 只见煞罔高举手中刀柄,数不清的死灵冤魂之气直冲他血色的刀锋涌来。以他为中心的地方,阴邪煞气愈发浓重…… 中了迷心镜幻术的死灵,怨气比寻常鬼怪要重许多,对他的碎骨刀而言……即是增益。 难怪他要血影先令人一路过来,怕只怕原因不止在夺取迷心镜碎片,还在于此。 荀锦尧看了眼娄念的方向。对方微微沉着眉睫,虽不像束手无策,却也绝不像好受的模样。 碎骨刀诅咒,直白来说就是阴煞气在体内积攒过多,才能发动并造成劣性影响。这样下去,时间久了必会重演幽娥领地一战的失败。 秦沧程表情凝重,驱动剑法,手里的剑锋金光耀耀,一道剑光打入混乱如麻的冤魂群中,激起长串锐利尖啸声。 煞罔冷冷看他的动作,手持刀柄缓缓落下,突然向着身后扭过头来。 第287章 荀锦尧冷不防与他对上视线,一瞬间看透他的盘算,当下也不顾与谢宇斌继续纠缠阻拦,迅疾拔出剑来,同时往林中退去。 如他所料,煞罔果真身形一拧,向他追来。 最后一抹余光见谢宇斌刚要动身便被血影阻拦,秦沧程提剑也向他的方向奔来,荀锦尧收回视线。 这要是被捉拿在手,他就成了煞罔用以威胁秦沧程的人质! 脑中刚想罢,他的周身弥漫起一种无形的红色雾气,阴冷躁郁,搅得人心中不宁。他毫不犹豫,催使灵力用剑向空中劈斩,不耽误继续向前迈进。 无数亡魂向碎骨刀献祭,阴森的寒风阵阵,浓重的阴邪气息扑面而来。他心脏飞快跳动,一个劲往前奔逃。 然而,两个人之间实力落差着实不小,在一棵树影底下,他与煞罔之间正面交锋。 后方秦沧程却被煞罔用术法干扰,短暂在原地停滞。 红色的雾气始终没有消散。荀锦尧心中紧张沉重,面上却不显现,到这一步,自是直接运剑自保。 两三轮打斗过去,像在重演上一次他与煞罔之间的战斗。只是这一次,煞罔明显不打算与他戏耍,招招直取要害,每一记阴风都挟起红雾,擦着他的面皮而过,就好像他稍不注意,真的会丧生刀下。 他只能屏息凝神,或闪或躲,竭尽一切可能拖延着时间。反观煞罔,对方出招被他阻挡也不急躁,刀锋蕴着灵压沉沉砸下,厉风直接撕扯割裂了他的前襟。 交锋短短几个呼吸他就冷汗直下,胜在躲闪及时,他还是挺到秦沧程破除干扰。 秦沧程厉声道:“你用的是莫宗主的躯壳,你不会以为这红雾对你就没有半点影响吧?” 煞罔轻蔑笑了声:“只要比你二人影响小,胜的还会是我。” 秦沧程眯了下眼眸,没有多言,本着速战速决的心理,剑法不断催使,与碎骨刀接连对招。 荀锦尧其实想离这儿远点,可惜那红雾自成屏障,直接把他圈在了里头,往前往后,皆受到距离的限制。 他破不开,心中默叹,一面观察战局,一面紧握剑柄以作防备,同时分出一缕神识进入头脑识海之中。 迷心镜碎片…… 他承认,谢宇斌说的是对的。这东西是邪物,人人畏它,却也不得不认可它内含着丰沛的灵力与灵兽原身特有的性质,具有极高的利用价值。 人们畏惧接近它,不过是因为无能控制它,反被它支配掌控。 当初在飞鸿宗软禁,漫漫数日之久,他确实借此时机掌握了一点迷心镜碎片的用法。 第一次,他用它将傀儡蛊抹杀,彻底摆脱谢宇斌限制。第二次是在幽娥领地,他意外发动迷心镜碎片特殊的精神干扰效果,致使煞罔没能干脆利落劈下杀害娄念那一刀。 回忆着上一次运用它的熟悉感,荀锦尧轻轻呼出一口气,手中无意识握紧了剑柄。 “这红雾是亡魂之气,”秦沧程沉重道,“他们甘愿追随于你,你便一刀葬送他们性命。” 煞罔冷哼道:“你也莫要惺惺作态,连魔界修者的生命都予以同情,当初怎不见你出手搭救明山城平民百姓。” 秦沧程脸色微变,沉默着对了几招,才道:“那是整个正道商讨得出的决断,饶是清风宗与我也无能插手。” 他声音很低,不像说给煞罔听的,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煞罔讽刺而笑:“所以我瞧不起你。秦沧程,你可真是虚伪至极。” 他话刚落,持刀的动作蓦地顿住,思维断线,头脑陷入空白。 秦沧程本还不合时宜微微出神,一抬眼睛反应过来何处不对,当即抓着机会,一剑朝他胸膛刺去。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煞罔竟反应回神,险险躲避开去。剑尖失了准向,只遗憾从他肩头划过,带出不浅的一条血痕。 煞罔:“……” 方才一瞬间的不受控制让他心有余悸,那感觉……那感觉就好像从他的身体深处伸出无数只手,拽住他的灵魂,强行扯他跌落沉眠的深渊。 更让他恼恨的是,这种感觉,他绝非头一次经历! 他猛地回头:“荀锦尧……!” 荀锦尧心中一凛,短短三个字,他就听出满溢而出的愤怒之意。 迷心镜碎片,上古灵妖精华,本就不是寻常人轻易掌控得了的,就连谢宇斌这等幻术大能也不曾长时间直接接触过。他非但长期直接接触,还让那东西留在了自己的识海之内。 他一直利用空余时间往迷心镜碎片投入心思,可他终究只是凡人之躯,非是妖族血脉,更不是走火入魔的魔修,灵力气息与迷心镜碎片并不很和谐。 这就导致他对迷心镜碎片的运用,哪怕有断罪之火精髓辅助,也终究太过有限,就算能对煞罔体内的灵魂造成干扰,但很明显,只是起效了短短一瞬间而已。 眼前红雾颜色愈深,荀锦尧心中不安感愈重。煞罔从方才开始,就把他逼到了一个死局。 他的视野已经不清晰了,只能偶尔看见术法的微光在雾中闪动,耳边听见叮叮当当的武器碰撞声。 这里的土地与树木早被战斗毁了个七七八八,他还想找机会用迷心镜碎片给秦沧程制造一瞬间的机会,可惜看不清脚下,每一步迈出都格外小心。 忽有一道锐利的风声响起。 第288章 他敏捷躲闪,下一刻果真见煞罔的刀锋近在咫尺。 他又不傻,修为差距摆着,自不打算继续在煞罔眼前晃悠,当下就要往空处再撤。熟料刚要动作,他就浑身一僵,怨气化作的红色雾气如有实质,将他牢牢锁在原地,举步维艰。 煞罔眼底划过狠厉的光,召更多亡魂怨气抵御秦沧程归心剑法使出的全力一击,手底下毫不犹豫,刀锋刺穿荀锦尧的胸腹。 “你真是包天的胆子。”煞罔嗓音冷得能掉出冰碴子,“我看你不过如蝼蚁,你怎么有胆量挑衅于我?” 刀锋刺入的一刹那,周遭的红雾卸去束缚的力道,荀锦尧身形摇晃两下,凭靠手中剑支在地面堪堪站稳,嘴里尝到血腥,切实感受到碎骨刀阴煞气入体的难捱滋味。 他隐约看见秦沧程难看的脸色,嘴里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那把刀在他体内转动,血液从逐渐扩大的伤口汹涌流出。 感觉着内里传来的撕裂痛楚,他脸色苍白看了煞罔一眼,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被刀尖钉在身后断倒的树干。 “我倒要看看迷心镜碎片给了你多少好处。”煞罔言罢哼笑一声,看向秦沧程的方向,“怎么样,秦沧程?还是说你要和明山城那次一样……再放弃一次身边之人?” 秦沧程嘴唇哆嗦了一下,刚欲出言,身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动静,红雾形成的障壁出现一线缺口,从中走进一道雪白的身影。 煞罔一见这人就心情颇好地笑了:“你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红雾从那道缺口争先涌出,几人的视野逐渐恢复,娄念目光从煞罔面庞向下挪移,表情微微变化:“……” 第185章 我要一剑捅了他的(卷二完结 秦沧程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先放过他,给他止血。我会把迷心镜碎片的封印解除,交给你保管。” 荀锦尧耳边模模糊糊捕捉到这一句。钻心的疼痛让他失去知觉,他是动弹不得还是痛苦抽搐,他都不知道。 意识朦胧间,他感觉碎骨刀身的阴煞气向着他的四肢百骸冲刷而去,他身体每一处角落都是冰冷的,难说是阴煞气导致,还是失血导致……他莫名就觉得,煞罔根本没打算让他活。 煞罔慢吞吞地扯起嘴角:“行啊,秦沧程,你难得长了一回眼色。但我得先保证迷心镜碎片确实在那方块里头,没被你偷换地方。你若识相,现在就带我去查看确认。” “……”他根本没有先帮荀锦尧止血疗伤的意思。秦沧程暗中咬牙,想干脆妥协了事,身旁人出言了。 “不用浪费时间,你得现在停手。” 煞罔与秦沧程齐齐看了过来。娄念适才从下方抬起视线:“另一片迷心镜碎片被谢宇斌带走了,你别无他选。” 煞罔眉心一跳:“他带走了?血影呢?!” “死了。”娄念言简意赅地道。 “……”死了?? 煞罔脸色沉了下来。这下不论是真是假,他都得先把荀锦尧的命吊着了。 他又恼又恨,猛地将刀身拔出,同时用灵力暂时封住荀锦尧伤口。 他势必要亲眼去确认,抄起荀锦尧就腾身往林中而去。 荀锦尧阖着双目,意识已经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碎骨刀余留的阴煞气在他体内疯狂涌动,好像在潜移默化影响他体内的某种平衡。 他觉得很冷,又很热。他的伤口很疼,但比不得头脑里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劈开的剧痛。他出现了幻觉,好像看见什么东西在晃,又什么都没有看见…… 时间流速在他脑海里过得很慢,他好想逼迫自己昏迷,但他不知道怎么做。恍惚间,他应该睁开过双眼,但眼前尽是黑暗。他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手无意识攥紧了什么东西。 凉的,滑的,扁平的……像是草叶?他在哪里?他被扔在草地上?为什么,又是发生了什么?? “阿尧!”耳边冷不丁传来他师父的高呼声,听起来像是有一小段距离。 他手指一抖,很想让自己睁开眼睛亦或坐直身子,可他无法自由操控身体任何一个部分。 远处不止一个人,他们好像在交流,还有打斗的声音。 他迟钝的头脑艰难运转,想试图找寻一个解释。可他的头脑被尖锐的疼痛占满了,除疼痛以外什么都无暇顾及。 忽然,他听见近处草叶被踩踏的声响。 有人在寒冷的冬夜携来一阵灼热的风,紧接着他攥紧草叶的那手被来人温暖的手握住。对方扶起了他。 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单是针对于这个人的熟悉,还有什么很微妙、很微妙的,他说不清的,发自于潜意识的…… 他身体一个哆嗦,霍然睁了眼来:“不行,迷心镜碎片……咳,呕唔。” 他睁眼那一刹那,世界诡异地呈现了破碎与颠倒的状态……树木倒悬,数不清数目的土块与巨石悬浮飘荡在半空之中,成群的黑白光点在旋转,灿金的火星在点燃,诸星从天际坠落,月亮接连变换色彩…… 太混乱了,只这一眼看过去,他头脑晕眩,喉咙发闷,干咳两声,险些呕吐出来。 一直以来,他以为有归心剑法在身,迷心镜碎片就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可这个感觉…… “迷心镜碎片……”他扶额低着头,低声喃喃了句什么。 第289章 娄念没听清,抬起他下巴看他是否清醒,才问:“迷心镜碎片怎么了?” 荀锦尧眼里的世界还是没有恢复。 他闭回双眼,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又一阵翻涌的恶心,慢慢地道:“迷心镜碎片……它在我识海里面伸张主权,曾经它与断罪之火精髓,能互相制衡,方才却被碎骨刀的阴煞气刺激了,我的识海……可能压不住它。” 压不住。 这样下去会怎样?他会死掉?还是说一直遭受迷心镜碎片带来的煎熬?或者更可怕的……他的身体会不会被迷心镜碎片中的墨蛟残余意志主导?? 娄念眸光微动:“你识海别拦着,我看看。” “不用。”荀锦尧果断拒绝了,“这东西太危险,它好像……真的在有意识地夺取我的识海,你若参与进来,难保它会不会对你……” “动手”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他忽地脑中一空,手从额前滑落,又晕了个不省人事。 但他的精神仍没能陷入昏迷,他坠入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那里曾有金与黑的光团互相牵制,现如今,断罪之火精髓代表的金光在衰退减弱,与之相反,代表迷心镜碎片的黑色雾气则在向他的识海之中稳步蔓延,细看还有一条墨黑色的蛟龙虚影盘踞其中。 单看大概的形,这道虚影就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沉稳厚重感,气质威严,不容小视。 荀锦尧站在识海的一头,远远眺望。 似是察觉他的到来,蛟龙虚影庞大的头颅向他轻轻一点,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二者之间距离大幅拉近。 荀锦尧不得不抬目仰视:“墨蛟……” 黑龙的头颅压低下来,用灯笼一样金黄的瞳眸打量他:“无妄之灾。” 黑龙没有动口,浑厚的四个字节直接响在荀锦尧的头脑中。荀锦尧安静看它一会:“是,从你的灵妖精华撞上我那一刻,就已经是无妄之灾。” 对方像是笑了一声:“可惜,如今太晚,你没有退路了。” “是吗?”荀锦尧面上不动,“当初在幻雾之城,为什么选我,不选相性更好的谢宇斌?” 兽类竖立的瞳眸直直锁定着他,又向他凑近了些:“我以为你是断罪之火的继承者,结果你是,也不是。不过,另一位上古妖兽……” 荀锦尧眼前又是一晃,这次他看清了外界的事物,没有再出现诡异之景。 他看见搏斗的三方,和他自己昏迷倒地的身形。 墨蛟道:“幽冥虎的鬼森牙。我的老相识,不曾想它留下的东西被做成这么个模样……真是好笑,你们人族总是自以为聪明,想要彻底发挥我等上古妖兽之精华的效用,无异于痴人说梦。” 荀锦尧没有应声,他在观察战局,煞罔不知又用什么方法强化了碎骨刀上的阴邪之气,与之对战的两人从各方面而言都受限制,不占据绝对优势。 这时,黑龙又开口了:“迷心镜也是同样的道理,尽管你体内只是一个碎片,威力较之原型相差不少,但我仍可以帮你把敌人击败,只要你把识海的主导权让出。” 荀锦尧看它一眼,道:“你将我的识海吞噬,我唯有交出主导权一个选择。” 说话间,他头又痛了起来,难说是不是墨蛟幻雾又在他头脑里动了手脚。 战场上的情况也不理想,碎骨刀集聚的阴煞气愈重,战况的天平就愈向着敌方倾倒。 他下意识要往前,脚下都迈出一步了,才想起自己只是一抹没有实体的意识,旁余几人甚至连看见他都不能。 “你很紧张?”黑龙的龙首绕到他面前,“就算你醒来,你也做不了什么。蚂蚁撼大树,徒劳白费功夫。” 荀锦尧摇摇头,又没有应。 墨蛟明亮的金色眼眸微微眯起,尾部在地面重重拍打一下。 荀锦尧眼前顿时花花白白的一片。他能感到大地深处传来明显的震动感,沉闷的崩裂声持续了很久。再看清事物的时候,他像是又回到他的识海之中,触目所及是大片漆黑与小片的灿金。 “……” 他再往地面看,离他好几步远的地方,横亘一条巨大的黝黑裂缝。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脑海里传来墨蛟的声音。他向四下张望,最终在身后找见他的目标。 黑龙昂首,傲然与他道:“从这里跳下去。看在你识海的包容之下,我不会亏待你。那里有一场美妙的幻境等着你,包括你想要的一切。” 荀锦尧转回脸,淡淡地道:“你称之为机会。” “你不会不需要。” 墨蛟在他脑海里吐出诱惑的词句:“我侵占你的识海是注定的结果,无非早,或是晚。到时候我一样会把你的敌人击败,夺回幽冥虎的灵妖精华。你难道就不希望我提前去做,帮你拯救你在乎之人的性命?” “没有什么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荀锦尧缓步向前。 他接近了那道一眼望不见底的裂缝,阴冷的风自下而上扑了过来,仿佛能拽着他的脚踝,让他跌落其中。 黑龙眼底闪过阴霾,身躯蜿蜒着向他靠近。荀锦尧低垂目光:“而且,我想要的一切……你本就没有理解到位。” 黑龙不以为意:“比如?” 荀锦尧沉默着,好像不合时宜盯着地缝发起了呆。 良久,他低声道:“你能给我的幻境,我早已体会上百遍。如今你想用一遍就将我诓骗,未免太天真。” 第290章 黑龙闻言,眼底隐隐动容。 上百遍?上百遍!日复一日积攒而来的上百遍……放在其他人眼中近乎不可能的次数。从飞鸿宗开始就是,他瞒着娄念,瞒着谢宇斌,瞒着秦沧程,瞒着他身边所有人,以神识一遍又一遍接触那枚碎片,有意识投入幻境之中。 他执着地想,若他也能如姚清衡一般炼化灵妖精华…… 可他做不到,不是他不努力,他就是做不到。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突破眼前困难的关卡,他束手无策,可希望近在咫尺,他怎能轻言放弃?!没有退路的人,看到一点希望的光点,就伸出手来,竭尽所能奋力拼搏。哪怕那光太远太微弱,也要去追去争取。 于是他经历过多少次失败,他自己都不曾细数。 镜中自有一世界,他看人间风雨飘摇,生死一刹落定,也看森罗万象更迭,万物生生灭灭,却若观池鱼流水,淡然自若,心岿然不动。 梦醒仍不失真,因而,不入迷途。 一颗野兽冰冷的心,本也体味不得他心中冷静深沉,却又热烈疯狂的情感。 荀锦尧继而道:“迷心镜碎片能给我的,就是你能给我的。虚假的东西,我要你将它们成真,你做不到。” “我却嫌你不开窍。”墨蛟道,“相比物欲,你分明更重于心理的满足。幻术可以做到这一切,你却选择放弃。现在我有些后悔找上你,而非那个擅长幻术的修者。但也无所谓了,你只能老实献出你的识海,为我所用。” 荀锦尧不应声,低眼看足下深渊裂缝。 忽地,他单手抬起向半空,金光化刃,被他握在手中。 墨蛟眼里情绪骤然变化,闪电一般窜到他眼前:“你这是要做什么?” 荀锦尧抬目直视它:“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什么是可能,什么是不可能……当它们全部扭曲在一同,分解之后再重构,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蒙骗过自己,得来的,便是所谓的真。” 刀刃利落划破漆黑浓雾,裂开一线。 “你……!”墨蛟有些惊愕。 金刃划出的破口越裂越大,有暖色的光从中漏过。荀锦尧沐浴其中,浅浅眯起浸透光明的眼眸。 墨蛟不甘低吼一声,驱使黑雾向内填补,仍无法阻止金光愈盛。它遗憾长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透过温暖洋溢的金光,荀锦尧看见墨黑色雾气在远处扩散,远不及他身后夸张。 “刚刚……”他轻声道,“从我刚进来,我就在想,为什么你非要扯我进入识海不可。答案只有一个可能,我的识海,你无法短时间内侵占,你诱骗于我,想我自己堕落,向你交付主导权。” 黑龙仔细凝望他片刻,倏地眼神变化,向高处仰起头颅。 “不简单的小家伙,破得开你我的精神屏障……”它低声喃喃。 荀锦尧亦是表情微变,飞快看了眼墨蛟,便要从识海脱离。 墨蛟意味不明笑了声:“你若出得去,便提醒他莫要玩火自焚吧。” 荀锦尧尚未来得及多想,便见周身黑气翻涌,蠢蠢欲动。 果然,墨蛟还是不肯放过碎骨刀带来的大好机会。但是外面…… 荀锦尧心一横,挥开身前浓雾,走入光明之中。 光与影从他的身边疾闪而过,双目一闭再一睁,颠倒而破碎的世界重回他眼中。 晕眩感瞬间攀上头脑,他强行压制,猛地握住覆在自己额前那只手:“好了……你停手,别接近它!你比我修为高深,它看得出谁利用价值更高。若顺藤摸瓜找上了你,你也躲不掉!” 娄念动作顿了下,手挪移开,神识也随之撤离。 “我没想给自己找麻烦,”他率先起身,眼眸瞥下,“是盟约在前,要把你当盟友看待。” 荀锦尧却没听清娄念的话。 他能感到墨蛟加快侵蚀他的识海——他虽重新回归现实,有更多主动与自由,但也仅此而已。 他揉按眉心,摇摇摆摆站起身。战场上的一切和最初变化不大,他不久之前看到的,果真是墨蛟在他无意识时种下的幻境。 路他看不准,只能紧闭双目,摸索着扶住身侧一颗树干:“你去帮我师父,我……挺得过去便自己离开此地。” 娄念没有走,顺着他动作看清他身前破开的血洞。彼时两人距离尚远,甚至没有结心印起效的机会。娄念皱了下眉:“自虐呢,荀仙长?若掂的清自己的斤两,方才就莫要在那儿添乱驭盐兀子。” 添乱子?实是为阻拦谢宇斌才做停留,荀锦尧却未多解释,只几近无声地叹了句:“啊,对……我掂不清,你快去罢。” 娄念白他一眼,又看战场,就这么一扭头功夫,身侧“扑通”一声跌倒了个人。 “……荀仙长好歹……” “不是。”荀锦尧打断他,手按额前,眼眸颤动,紧盯身下地面,“是身体不受控制。” 他刚刚想挪步,却根本迈不开腿……为什么?是墨蛟意识的干扰??可他明明感觉得到,墨蛟意识的侵略还未能做到这地步。 难道是…… 碎骨刀一刀捅入,留余的阴煞气还在他体内。 他竭尽全力偏过头去,煞罔斜过来的一眼隐含威胁。 他登时如醍醐灌顶——那是碎骨刀诅咒啊! 是煞罔借助他胸前伤口,分一缕灵魂入他体内,正如对付莫凌与娄念一般……灵魂入体,操为傀儡。只是凭他与煞罔之间的实力差距,这个过程,绝没有另两人那般困难!就比方现在,对方虽未能直接夺他的舍,却已能对他造成直接影响。 第291章 ……是了,对方老谋深算,怎会轻易放过他?! 煞罔唯恐天下不乱,朗声而笑:“你们想索我的命,便把他的一块索了去吧!” “你这人……!”秦沧程震怒。 娄念紧抿薄唇,不合时宜犹豫站了几息,还是留下一只晶蓝色的玉瓶,方抽身远去。 场上再度乱成一团,荀锦尧无暇细听,也再也走不得了。 他冷汗直冒,仿佛看见浓黑色的烟雾,灿金色的火焰,先后覆盖颠倒破碎的世界。 墨蛟意识与碎骨刀诅咒逼得他根本毫无退路,就好像是它们在争夺这具身体,他自己反是个外来者,在其中说不上话。 他还能怎么办?他运气不佳灾难连篇,可他没有悲天悯人的时间,若就此屈从堕落,一切就全完了……他唯有自救! 他深吸一口气,闭着双目,于心底无声呼唤那一团夺目金光。 在他无数次的回忆里,它是那样温暖柔和,如日照当空,洒满照耀他整片识海空间。而现在……他希望它将阴霾尽数驱逐净化。 若还是他自己的识海、他自己的灵魂,那便诚心聆听他的诉求吧…… 墨蛟的意识还在低语着蛊惑他:“那魔修持有鬼森牙,落到他手中,你逃不过一死!若是聪明,你自该将识海交托于我,我帮你……我帮你吞了他的魂魄!!” 似作为回应,他体内余留的阴煞气也随之躁动汹涌,与墨蛟意识不相上下。荀锦尧眉心微蹙,耳边一切皆当不闻。 他一个人的意识,要同时与迷心镜碎片和碎骨刀诅咒抗衡,终是太为难。这是以一敌二…… 等等,以一敌二?他心中突然一动。以一敌二……他分明也有办法,只是看他敢不敢付出惨重代价! 他感到手心沁出冷汗。他有机会,一定有的。 ——只要他肯孤注一掷。 另一端,煞罔时刻观察几人状态,忽而与娄念笑道:“算算时间,你也差不多了吧?” 娄念没应声。 他将随身携带的寒天玉精髓留给了荀锦尧,独身接触煞罔与碎骨刀身上的阴煞气,加之先前被煞罔用结界绊住,时下确实已近强弩之末。 他难得体味出了无力,碎骨刀诅咒……这个东西,他恨之入骨,却就是奈何不得。 秦沧程睨了一眼荀锦尧的方向,低声道:“你先退,带阿尧一块走!” “诅咒不除,走哪儿差别不大。”娄念道,“唯有一个选择,诅咒彻底发作之前,杀了他。” 秦沧程沉默着,没有再劝。 娄念也不再吭声。诅咒噬心,影响的不单是他身体反应,还有头脑思维的判断。 他只能竭尽全力将注意集中在战斗之中,每分每秒都是考验与煎熬。 干扰视线的红雾再度弥漫,阴气森森,颓势终将显露。 他后退一步,暗中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忽有风声至,一道金光划破空气,“铛”的一声脆响,刀剑相撞,一触即分。 娄念忍着诅咒侵扰,抬了抬眼。他当是秦沧程及时反击,熟料紧接着便听侧面不远处秦沧程扬起了调子惊呼:“混小子,谁让你接他的?!” 荀锦尧没应声。他两眼紧盯入雾,微张着口,好半天才匀上来一口气。 这一刀下来,他整条手臂都在抖。煞罔以灵压蓄下来的一刀,他要接下本就不易,更何况是毅然割裂神魂,同时忍受几乎将他整个头脑与躯体撕裂的痛楚。 没错。裂魂——他没有碎骨刀的特性辅助,想要将灵魂分离,唯有亲自动手割裂。 人活着的时候,除却肉体痛楚之外,便是灵魂传达的痛楚。而裂魂便是一种从灵魂惩治罪人的刑罚,不对罪人身体做任何手脚,反过来将其灵魂撕裂成两半、三半、四半……直到罪人痛不欲生,亲口求死。人称之为裂魂极刑,因其残忍程度,如今已被众多仙门废除。 他却强撑着将其做成了。 墨蛟意识与碎骨刀诅咒欺他只有一道意识,他便狠下心来,再分裂出一道意识。哪怕灵魂会因此受损,但他值得。 几乎是在裂魂那一刹那,他唤起断罪之火精髓,率先吞噬掉煞罔魂魄,他就能更强,反过来收服墨蛟意识自不在话下。 ……以一敌二,他一样能。煞罔投入的魂魄分明是他的机会,是他的绝处逢生! 煞罔看着他,脸色不甚好看:“……你究竟是何来的胆子?” 身受裂魂苦楚,荀锦尧并未改色。他手中剑刃金黑色光缭绕,奇异显出一种近乎于灰色的光芒。 “胆子?”他唇边轻轻呵出一声自嘲的笑,“不是胆量,只是因为……我不服。” 他不服,如今的一切都是凭什么?凭什么敌人一腔贪欲便能肆意伤他与他所爱之人?又是凭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付出仍一无所获、反失去更多?! 到底凭什么??!若这世间还有正义与公道,他便不服! 他可能不像娄念和煞罔等人那样强大,但他有一颗坚韧不服输,以及爱人不畏死的心。 他就是不服……所以他敢去拼,也敢去放手一搏!! “好一个不服。”煞罔冷笑。 长剑嗡鸣掩盖破空声响,一击势如天际电光疾闪,雷鸣炸在耳边,下一瞬暴雨倾盆。 不止是剑…… 荀锦尧睨向不远处的地方。灵魂碰撞之中,墨蛟意识为他所收服,不同于之前和归心剑法的相互抗衡,或许现在他可以运用它的独特用处。 第292章 他抬起未持剑的一手。 煞罔看在眼里,当即唤来死者亡魂拦在身前,不屑道:“你以为我回回都会正中你下怀?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手里攒着的是杀手锏不成?” “这次不一样了。”荀锦尧轻声道,“你一直以来想要的,莫过于此。” “什……么?”煞罔隐觉不对。 他想要的?和迷心镜碎片相关联?? 他眼底登时划过一抹惊愕,震怒暴喝:“你难道是想……不可能!他已经死了,你给我停手!!” ……“他”? 另两人相互对视,冷不防想起一人,面上无不动容。 煞罔情绪激动,提刀便冲上前来,秦沧程见状,及时从愕然中回神,动身阻拦。 荀锦尧屏息凝神,全身心投入识海之中。 恰如墨蛟夺取他的识海一样,两个灵魂处于同一具身体之内,主导权只能归于一个灵魂,只要能让其中一个崛起,另一个自会悲惨告败。 “迷心镜碎片能救你,也能害你。”荀锦尧沉声道,“莫凌……莫宗主!” 迷心镜碎片锁定那具身体内沉睡已久的灵魂,临要发动之际,荀锦尧头脑一阵尖锐的剧痛。 他不受控制摇晃两下,扶额敛起了眼眸。对面,煞罔阴毒的眼神直直瞪视向他:“你敢……你敢!只要你敢,我要你也……” 灵魂深处传来震荡眩晕感,荀锦尧迟迟缓不过神。他有一种直觉,煞罔绝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亦或者单纯的吓唬。 煞罔是被逼到尽头了,出招越发凶猛狠辣,眼看与之对招的秦沧程都有些吃力,荀锦尧狠狠心,又要再度催动迷心镜碎片。 这时他肩膀被人按住。身后人脸色苍白:“放他走了也无妨,今日,他……他不敢再动手了。” 荀锦尧侧首看了眼,双唇微动,其实想与娄念说些什么。可他话到了嘴边,忽而觉得无奈又好笑,此时此刻,有些话说出来是要干什么呢?太过多余,也不合适。 最终他低下眼去,将那只晶蓝的玉瓶递还:“这个多谢,你拿好,不要丢了。” “……” 感知魂魄传来的压迫力与冲击力时,荀锦尧心里其实没什么波动。 裂魂的时候,他的魂魄就已经受损,哪怕加上煞罔造成的影响,也不过多一个少一个而已。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指的就是现在的他。他无声笑了下,他还怕什么呢? 他这辈子,真要说怕的事情,没那么几件。但若掏心窝子地讲,他怕留遗憾。 但遗憾这种东西,本也不是说不留,就能不留的。 秦沧程眼眸震颤,看他徒弟坚决做自己做得到的事,做得出色,身形却也摇摇欲坠,如风中将熄的残烛。 师长如父,何况荀锦尧四岁时就被他带在身边当了徒弟。他严格要求荀锦尧,也不吝夸赞荀锦尧,好的坏的,他这徒弟从小到大像是都干了不少,可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徒弟啊…… 他恍惚想起多年以前,他的徒弟刚满十八,一群弟子围聚着办庆生,他那颇有个性的徒弟便乐得坐在人堆儿里挑只杯口最大的酒杯,晃着根手指跟人讲起满嘴的大话。 当时他离得远,见一群少年人玩得快活便不欲打扰,转身都迈出一步了,就听他的徒弟语调甚为悠闲:“剑法学来便是要派上用场的,你们且等着瞧罢,我早晚要一剑捅了煞罔魔尊的。” 众弟子捂着肚子哄堂大笑:“大师兄你喝多了吧?!” 他的徒弟便睨那弟子,挑衅似的酒杯一倾:“续吧,再来一杯。” ——而他呢?他听得直翻白眼,趁这再来的一杯快入荀锦尧口中时重重拍了对方的肩膀。杯中酒泼了满手满脖子,他的徒弟转过首来,迎着他满脸的复杂,站起身行了个匆忙的礼:“啊,师父。” 他拿人没有办法:“我叫你做师兄,不是叫你在这儿给同窗灌输你那些自大妄为的鲜点子的。” 他的徒弟一怔,而后满脸认真:“师父,这不叫自大妄为。我也没醉,我只是想,煞罔魔尊活在这世上作恶多端,总要有人与他决一高下,为尘世带来和平安宁。所以你想,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梦想都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 他沉默,底下弟子捂嘴偷笑。 良久他摇头,指节敲了对方脑袋。 “傻子!”他无奈责骂。 骂罢拂袖就走,走出一段,他隐约又听身后传来克制着的笑声。他顿住步伐,回眸一眼,见他的徒弟沦为笑柄仍还据理力争,摇摇头,也笑了。 他的徒弟啊,一颗心纯粹不染杂质,意气风发的年纪,放任自流又何妨?便让他去吃吃苦头,打磨独属他自己的锋芒吧。 秦沧程收回视线,迈上蜿蜒向不知何处的青石小路。 此生此世,他愿他的徒弟所为皆从心,亦能穿云破雾。若放出口的大话能兑现……也不失为流传千古一段佳话。 -------------------- 卷二终于完结了泪目。这是全书最难写的一卷,写它时我投入很多精力情感,也在不断改进。中途看到一些读者评论反馈,很感谢你们陪伴,也很高兴你们能与念尧共情,站在他们的角度理解故事 最后一章是我凌晨五点才写完的,写完头脑发懵,想第二天修文吧,白天忙得不可开交,晚上又怕长佩工作人员下班,被最近bug误锁会很麻烦。我整个人处于一种着急紧张的状态,同时还想保证质量,不累是不可能的。我想,下章进入最后一卷,我给自己缓口气调整一下,暂时不审榜,更新字数也会少,应该9.21恢复周万 第293章 卷三内容从一些方面给大家隐晦预告过,其实也不算预告,大家可以猜猜~卷三更为轻松明快,可能看起来更开心些。感谢每位读到这里的读者! # 结心断罪 第186章 唯逝光阴 清风宗一战后,朝夕之间,消息传遍各大小宗门,轰动数月。 清风宗大弟子持一片迷心镜碎片,以裂魂为代价,换回莫凌宗主意志。然,煞罔魔尊心术歹毒,自知无力回天,紧要关头以灵力自爆,致使莫凌躯壳一度失去生命体征。后抢救及时,莫凌宗主虽还昏迷不醒,却已保住性命,现转交飞鸿宗,安神静养。 而煞罔魔尊所持碎骨刀落入苍焰魔尊手中,后者以独创阵法当场焚烧。刀身损毁,余阴气数日不散,清风宗主凭一己之力,将阴煞气尽数封印,后投入灵雀山中。 自此以后,上古四大灵妖精华,世间唯余三。 此战关键之一,清风宗大弟子自行裂魂,又遭墨蛟意志与煞罔魂魄反噬,神魂严重受损,亦沉眠不醒。流云城医师上官影与宗内安逸堂长老前来诊治,短期内无力将其唤醒,只能辅以药物术法,凭时间缓步疗愈。 同年末,除夕新岁。城中百姓提桃符鞭炮,舞狮耍龙登上清风宗门前,眉飞色舞与当日值守弟子比划:“这样,您从这里点上火……诶对,就这儿!您将这炮竹放去仙长门前炸一炸,不是我瞎吹嘘,那声儿响亮着,饶是我家坏耳朵的老牛,听了也要惊得从原地蹦起来呢!” 值守弟子一时间哭笑不得:“这、这个……我家师兄他不是……” 另一名值守弟子也为难,只得先收下,笑道:“大家伙一派好意,我二人回去便试一试罢。只是大师兄于最终之战消耗甚多,怕是还不肯就此醒来。” “这……”百姓质朴,闻言互相对视,便要作罢。 值守弟子劝道:“先待我二人回去与宗门商议看看。外头天寒地冻,大家伙且回屋里多暖一暖,莫要冻害了毛病。” 战后,城中血流成河,正修,魔修,亦有平民百姓的血。宗内有能之辈,自知实力更胜,肩负更多责任,未能尽随心意相守,多少过意不去。 值守弟子话落便要亲自相送。 战中有房屋街道被毁,短期内,两三家凑合着挤挤同住一院,已成寻常之事。也因此,往返路上直来直去,不耗费多少时间。 值守弟子得以偷闲,于河边驻足眺望。 从很远的地方,祈福河灯涌满城内大小河道,点亮黝黑的河面、昏沉的黑天,也点亮茫茫的世间。 仿若永夜初晗,天光乍现,此间再无阴霾。 ……甚好。值守弟子出神地想。 —— 深冬冰雪覆盖旧时的腐朽泥泞,化水消融,还天地一片干净纯澈。 次年开春,为促进两界关系友好和睦,两界主事者提议于盎然生道与飞花城中兴办花朝会,以当地花朝节农历二月十二为始,往后数日,直到农历二月十七为终。 至于为何将整个花朝会延至六日之久……怕只有选取日期的苍焰魔尊一人知晓。 飞花城内花开又谢,不同的花儿交替着开了几轮,春桃烂漫,夏荷繁盛,一转眼金秋的桂子缀枝。 “若说这煞罔魔尊是如何神魂俱灭,便要与诸位提一嘴三年前了。彼时魔界易主,那东南的清风城……” 少年人声音清亮,当着一众听者的面子毫不露怯,字字句句娓娓道来,如珠玉颗颗串联,铺陈成一则渲染传奇色彩的故事。 …… 局外人素来看不透那位清风宗大弟子,若说他一心向正,他却关键时刻倒戈魔界,败坏师门风气,沦为仙门耻辱。可若说他负恩昧良,最后却也是他舍身裂魂,收服凶兽精华,换得天下安宁。 于是人们便对他的所作所为,掺入各种个人观念的猜测与臆想。 荀锦尧……荀锦尧,清风宗的荀锦尧,不惜背负骂名也要卧底魔界、成为双面间谍的荀锦尧,付出惨重代价、致使煞罔魔尊神魂俱灭的荀锦尧,追随挚爱、为挽救对方性命无畏强敌的荀锦尧…… 到底哪一面才是他,外人看不透。 可他虽仍未从沉眠中苏醒,却屡屡出现在百姓们的围炉夜话、口口相传,被冠上不朽的传奇与美誉。 “哎呀呀,不知不觉竟就说了这许多,”少年扬起手里成沓的讯纸在半空摇晃,“各位老爷夫人,再要获知更多消息,便见我这讯纸上所录。若真是些烂大街的东西,咱也不敢往上写了坑您们钱啊!” 有位路过散修听完了全程,这会儿哼笑一声,不服气道:“黄口小儿,说的净是些好听的美化之辞,只夸不损,与事实相悖也。怎么从始至终,就不见你提那清风宗大弟子犯下的过错?” 少年胸膛挺直了:“仙长此言却是不妥。凡人一生苦短艰辛,于这世道,但求个太平安稳,哪有那许多时间言其他?煞罔魔尊遭致凡间战火连绵,谁将战火掐灭,谁便是为百姓做好事的英雄。如今他清风宗大弟子做到了,你要咱们说他几句坏话,那属实是讲不出口的。” 路过散修正欲出言,人群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从中走出来个佝偻脊背的六旬老者,语速缓缓道:“谁行事愿为我等平民百姓着想,我等自偏袒向谁。哪怕非是清风宗大弟子,凡界各大小宗门,民间散修,甚至当年苍焰魔尊手刃煞罔魔尊,又主动与凡界握手言和,也足以让我等尊重信服。” 第294章 “谴责非难的事情有几个不会干呢?”老者长吁一气,背着两手,摇头走开,“人啊,一晃眼,便是惶惶的大半生,来这世间行一遭,得有良心啊……” 最终人流唏嘘散去,少年凭一张巧嘴,手里成沓讯纸一张不剩,拍拍手正要离开,在道旁桂树下见着一道白衣的身影。 少年夸张地张大嘴巴。单看个侧脸,他就敢保证,眼前人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此人有一双艳丽的眼眸,盯着地面出神发呆的模样,落在路人眼里,也是赏心悦目的。 少年站着看一会,几步凑上前去,试问:“仙长,您可是来这飞花城里打探些什么?” 话间,他往衣襟里翻了翻,殷勤递过一张发黄的纸张:“来,您瞧这讯纸不瞧?昨儿攒下来的,够您看了!” 娄念晃神般眨了下眼睛,向少年斜睨过来。 凡人少年不识灵息,竟将他看做仙门子弟。他便也默不作声,接过那张讯纸扫了几眼。 少年借机望见他正脸,一愣:“仙长,我瞧您……好像有点眼熟?” 娄念微微一笑:“甚巧,我瞧你亦如是。” 少年扯着嘴也笑:“缘分呐仙长。我见您是外乡人,在这儿像是听了许久,再要打探什么只管问,三条以内,不收您钱咯。” “哦……” 娄念随意抬手,接了行人抛来的桂枝,也不推三阻四:“那便与我讲讲清风宗,上至宗门理念与入宗条件,下至宗内弟子趣事,捡你知道的,随便聊聊吧。” 少年更乐:“仙长,您可真会问。要说清风宗,我知道的多了去了……” 于是,这一讲便讲了足足两个多时辰。途中收花无数,一如当年,娄念全部赠予路边少年。 临行前,他往前看,天边绚烂的流光四溢,朗朗晴空之下,大道坦荡光明。 这样的日子有多少人在期盼?又有多少人能恍然惊觉,逝去的……唯有光阴? 他收回眼,一扬手,讯纸从他指间飞出,在空中翻起轻巧的卷儿。倏地火光一亮,整张纸化为洋洋洒洒的灰烬,随风消逝去。 彼时是清风宗大弟子魂魄受损昏迷后第一个半年,鸣蜩初歇,落叶惊秋。人间太平,一派好颜色。 —— 尘世间云流雨落,雪舞风动,弹指一挥星霜荏苒,一晃便是一春秋。 年末深冬的时候,落雪簌簌飞扬,兰清院院里院外银装素裹。 金玉书院来了几个小弟子,裹紧厚实斗篷,仰起稚嫩的脸蛋:“师姐师姐!一年都要过去啦,你说大师兄还会醒吗?我们给他包了好漂亮的红包!” 秦萌萌失笑:“哪有你们给师兄包红包的份儿?” “可是师兄他不醒啊!” “这个啊……” 好不容易哄回一群小弟子,秦萌萌向紧闭的院门回望一眼,叹了口气都要走了,迎面又见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向此处走来。 寒冬腊月落雪的天,少年人未撑伞,来路上,不觉间披一身素白,连浓长的睫毛上都落了几朵细碎雪星。 秦萌萌见他,朱唇轻启,刚要唤出口,少年瞥她一眼,微微点头算打招呼:“师姐。” 秦萌萌勉强扯出一丝笑:“你也来看大师兄?” “嗯。” “呃,他……还没醒。” 少年走至檐下,掸去肩头积雪:“我不进去,就来外头站站。” 单纯站站,能有什么意思呢?秦萌萌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阻拦:“那你看着罢,待会若撞见我爹爹出来,便与他嘱咐一句,安逸堂长老在药堂候他已久。” 少年掸雪的动作一顿:“秦宗主在?” “还在帮荀哥哥修复魂魄,也不知……这一次要多久。”秦萌萌轻声说罢,失神离去。 “……”少年瞥向院门的方向,颓然收回眼。 直至入夜,无人见他独自一人,在外头站了许久。 良久,他沉默垂睫,摊开手来,掌心平躺一支已然干枯的吊兰花茎。 仅是残花败叶…… 这时,恰有一片薄雪飞来,枯瓣如染新露。 “……” 他静静看了半晌,蓦然回忆起它盛开的模样,与枝尾留存另一人的热度。 第187章 一日三不见 年末节庆的激情还未散尽,城中茶馆儿较之平日热闹许多。 里头的小二忙前忙后几乎跑断了腿,说书先生成天到晚却仍是悠哉悠哉,无论冬夏皆摇着面扇子,随便挑一桌子茶客,便能与人谈天说地讲到黑,今日也不知怎的,就扯上了那位远在魔界都城的苍焰魔尊。 “……于是呢,自打半年前,苍焰魔尊将魔界事宜交予闭月城主与鸳鸯楼楼主代理,次日便闭关静修,至今仍无出关迹象。” 话到此处,说书先生不免摇头叹息:“他到底还闭个什么劲儿呢?要我说,他那个修为已是半步仙,时下年纪又轻,于修行一道,哪怕随便糊弄糊弄,将来必也有了不得的成就。此一遭岂不是耗子给猫捋胡子,没事找事之举?” 这说书先生语气越来越不对劲,落到最后,竟透着股憋不住的酸劲儿。邻桌一个少年听在耳里,没忍住闷头笑出声。 忒不给人面子了!说书先生自知心中艳羡占多少,听这笑声顿觉薄了面子,转眼一瞧,邻桌人虽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却身着一袭浅青色道袍,分明是打清风宗来的弟子。 第295章 说书先生喉头的苛责之辞登时憋了回去,心中稍缓,慢慢转回头去,迎着其他茶客的目光,“啪”地一合扇子,把闷气撒去话题中心的苍焰魔尊身上:“大家伙可知道苍焰魔尊的一日三不见一说?” 邻桌的少年已收敛笑意,边听边端正坐着,“咔嚓咔嚓”剥起手里的杏仁。 说书先生抿了口茶,咂嘴道:“传闻最终之战后,各方使者援兵辞别清风城,哪来哪往各回各家。而那魔都以内,绯月殿遍寻不见苍焰魔尊本尊。” “这传闻里的一日三不见呢,指的便是早寻不见,午寻不见,晚还是寻不见。那鸳鸯楼主直道是人丢了,再管不得咯!可我却听几位魔界友人说……” 他刻意卖足了关子,才道:“那位可是修道界出名的美人儿,在外风头又盛,如今一无前夫扰心乱神,二无煞罔战乱威胁,日子过得是愈发潇洒快活,回去以后四处搜罗,竟弄来了十个英武俊朗的男人。于是这一天到晚,时间自是不够用的。” 谈及八卦,他是成堆的点子添油加醋。可这苍焰魔尊和十个男人的爱恨情仇还未能起头,邻桌少年便悠悠道:“若真如先生所言,他可真是太忙了。” 邻桌人是头一回插话,一桌子茶客齐齐望了过去,但见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容生得俊美出尘,一双浓黑的眼眸勾着桃花,好似微微含笑,眉梢眼角尽染鲜活灵动的少年风华。 少年拖着椅子,转了个方向面朝过来,笑盈盈道:“我倒听来个不一样的,说他早不见,只是独自跑去九幽深渊边儿上,晒晒清晨的月亮;午不见,则是去听他从前最烦听的老套感情戏;至于晚不见,更没什么,无非是寻了个幽静之处,与他那发小饮酒谈心罢了。” 先生正欲反驳,忽觉何处不对,揪着不放道:“听什么戏?既都说了他烦听,怎得还偏要去听?” 少年耸肩:“你不去问他,问我作甚?” 先生一瞪眼:“我上哪儿问他去?小仙长,你是耍我们的罢!” “先生说的哪里话?”少年闲闲道,“是真是假,难道不全看你们信不信?” 话落,他便继续剥他的杏仁。 倒是伶牙俐齿!这少年像是专门来拆台的,哪儿有半点仙家弟子的谦和守礼?说书先生心头憋闷,深呼吸了两大口气。 他见少年面生得紧,年岁也不大,眯起眼睛,拿严苛的眼神审视了半晌,微微昂着下巴道:“小仙长莫不是这两年新入清风宗的?” 少年闻言笑嘻嘻的:“不早不晚,半年前。” “刚过半年?”说书先生佯作惊讶,继而语重心长道,“那小仙长可得多学习同门优秀的师兄师姐,去看看他们平日里耗在修行上的时间,与待人接物的态度方法。时日久了,必获益匪浅啊!” 听出他话里暗含的挖苦教训,少年面色不改仍是笑:“先生也得广结八方益友,消息得来悉心鉴别真假,否则哪日与别人闲叙闹了笑话,那多丢人啊。” 桌边茶客听两人互相寒碜,不由发出窃窃的笑声。有人好奇问了:“小仙长年岁几何,又是贵姓?” 少年眨眨眼,不答反问:“你看我像年岁几何?” 那人猜了个大概的数字,正要问出口,忽听茶馆门前有人唤了声:“小苏。” 少年循声望了去,将去了壳儿的杏仁敛在掌心,悠闲地道:“就当我十八吧。” 话落,他从座上起身,几步便晃悠出了茶馆门口。耳畔还听那说书先生在身后与其他茶客辩解,他很快撇了下嘴,踢着块石头与身边人走。 谭辞舟看他一眼,道:“去飞鸿宗的人选据说是定下来了。” “这么快?”少年分了几粒杏仁过去,“你,我,还有谁?” “明心堂前五是定了,其他的听说与赏罚堂和安逸堂有关系。他们说若不出意外,这次领队人……” 两人一路交谈,很快回了清风宗内。远远望见一小群弟子步履急急,相互之间似在讨论什么,语速急切。 两人不明所以,互相对视一眼,揪了个眼熟的弟子相询。 “是大师兄啊!”那弟子激动道,“方才有人来请宗主,说是安逸堂长老那边有了好消息!如不出意外,大师兄近日怕是就能醒转!!” 谭辞舟眼眸陡然颤动:“你,你是说……” 清风宗的大师兄……除荀锦尧以外再无旁人能担!一众亲近他的弟子早已从去年冬等至次年春,再从次年春等到又一年末,漫漫三百多日,期待早被磨平。可现如今,他竟有了就此醒转的希望?! 平素冷静自持的小领班,被一个消息骇得久久回不过神。好半天缓过劲了,他急急扭头便要唤身边人:“我们去看……看?” 他话末微顿,不由翘上疑惑的尾音——身侧少年是何时跑了个不见影踪? 第188章 昔日不再 荀锦尧所居兰清院外。不多久前,秦沧程来得匆忙,却不忘留人将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院外尽是闲暇里闻风赶来的同宗弟子。他们无法突破值守弟子组成的人墙,便站在不远处翘首观望,彼此低声讨论。 忽地,众人眼前闪过一道身影。 来人赶得急,身姿轻盈如蝶,从几丈远外光秃的枝干利落翻下。枝头坠落蓬蓬碎雪,少年一袭水蓝道袍,举止间衣袂飘摆,眨眼之间挟风而至。 第296章 值守弟子眼前一花,下意识抬手去拦:“宗主有令,宗内弟子不得……哎?!” 话还未落,值守弟子惊愣当场。也不知怎的,方才那一个瞬间,他竟未拦得住疾步奔来的少年。 宗内弟子多是遵守规矩的,只要一句“不得入内”明摆在外,便不会有人试图强闯,如少年这般不闻不问只顾往里莽的是极少数。 待值守弟子转眼再去瞧,少年已从他身侧轻巧绕开,跃过院中小道,健步迈上廊阶,推门而入。 “……醒是能醒,却比我与上官医师预计的时间早了最少半年。但他的识海确实出现明显的灵识波动,这代表他的魂魄与意识……” 屋内人话说一半便被“嘭”的一声推门声打断。 少年立在门前遮了大半日光,容颜蒙在阴影里,剧烈运动后的气息还未定:“阿……师、师兄他?” “师兄什么师兄?”安逸堂长老向来暴脾气,见他便瞠目怒斥,“是哪个小兔崽子放你进来的?!回头我便将你二人一并钉去金玉书院烂脸石,脸皮子丢尽,看还守不守得规矩!” 少年仿若未闻,目光直直落在榻上平躺的身形。 那人羽睫沉落,双目紧闭,哪儿有要醒来的模样? 少年抿唇,低声道:“……他没醒。” 安逸堂长老躁道:“醒不醒与你何干?我便与你直说,他是醒来又被你推门吓昏过去的!” “……?” 少年侧目看身侧大门摇晃不停,局促地低低垂首。 “只是刚醒还需得静养,”秦沧程道出实话,却也厉声下了逐客令,“且随你外头的师兄出去,既不允尔等弟子入内,如何能不听劝阻?” 匆忙从院前赶来的值守弟子愁眉苦脸,上前架住少年臂膊:“苏师弟啊,你可莫要再给我等添乱子了。” 少年的视线在榻上人身上落了一会,静默着转身,出了屋子。 安逸堂长老望少年背影远去,犯着嘀咕:“这小家伙……我在兰清院附近见过好几回了。” 秦沧程握住荀锦尧手腕缓缓输送灵力调息,道:“他是半年前新入宗的弟子,于修行天赋了得,各项测评位列明心堂前三,最大缺点便是贪玩贪睡,早课晨练常不见影,如今已在同窗里出了名。” “我想,他是有些傲气在身上。这次往飞鸿宗交流的名额有他一个,届时由你领队,可视情况多打磨于他。” 安逸堂长老冷哼:“我可不稀得跟那群小崽子磨,宗主另请高明罢!” 秦沧程无奈摇头,倒没说什么,转而道:“阿尧既是提前醒了,你看他之后可会出什么岔子?” “神魂受损,还需得问?最少三年,等着吧。” “不,”秦沧程否定,“我意思是说,先前他的意识沉入识海,陷入昏迷,其实是身体的自我保护与愈合。如今他比预期醒得早……那这个恢复的效果还达得到吗?” 安逸堂长老沉吟少许:“我实话与你说,若能再昏个一年半载,他的魂魄自能更加稳固。不过就现状而言,他恢复得也不差。平日里分明只你一人助他补魂……能有这般结果属实超我意料。” 补魂,不似单纯的缝合伤口,因为与识海魂魄关联,其中涉及玄妙诸多,更得与魂魄受损者相识相知,有足够了解,才能于整个过程不出错漏。 这其中,且不论消耗多少精力,光一个失误便有可能害人害己。因而在当初,安逸堂长老与上官影对此都要束手无策。 秦沧程望荀锦尧安然沉睡的容颜,良久,唇边吐出一声轻缓的叹息,喃喃低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全当是他的气运罢。” —— 耳畔隐约听见什么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见鲜艳的色彩——红色,血的颜色,与浑浊的烟雾,飘浮不定,蒙在他的眼前。 夜风寒凉,吹淡血腥的气息,为视野带来几分清晰,也吹倒他再也立不稳的身形。 煞罔以灵力自爆的时候,有灵力屏障罩在他的身前,他的肉身再未受到伤害,灵魂却已是穷途末路。 而他用迷心镜碎片挽回的魂魄,或许也要就此消亡,为极恶魔头人生路的最后一程而陪葬。 “……” 哀恸,无力与愤懑于那一瞬间席卷他的心头,可下一刻,他却又放松释然了。他已经尽力了,尽他所能做到最大的努力……就这样,让它们都过去吧。 尖锐的剧痛几乎劈开他的头颅,他不受控制向后栽倒,坠入熟悉的体温与怀抱。 他好不容易侧过首,在扶住他的那人双眼里,看见某些他许久没看过的神情。 或许,它们是忧虑、关怀与慌乱?当时的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一去辨识。 他只是微微动了动唇,那人制止他道:“你别说话了!” 他听来却只是笑——从嗓子眼里艰难溢出的、破碎的笑音:“你就……听我说两句吧。早在方才,或者更早的时候,我就想与你说了。” 对方抿着唇,不言,应是默认。 他凝望对方面庞,与此同时,视野涌起细碎的透明泡沫与不可名状的怪异光点,眼里的一切逐渐模糊,变得灰败而惨淡。 他却没有闭眼,只抬起颤抖的手,触及对方近在咫尺那张脸:“抱歉啊。” 他说抱歉。 迎着对方骤然晃动的眸光,他浅浅呼吸一口气:“抱歉,飞鸿宗的事情,还有一些……还有,柒柒的事情,抱歉啊,是我误会你了。很多事情,你信我……你信我,无论中途选什么,做什么……我最后的心之所向,还是你。” 第297章 大抵是他此言过于突然,对方的唇瓣抖了抖,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没能找到合适的措辞。 他于其中敏锐感知得到,自己来不及再等待对方的回应,浅浅叹了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不可闻。 短短几个呼吸,此生最浓重的歉意,与他从最初以来积攒的所有愧疚与郁结,他尝遍其中苦涩艰辛……从这一刻开始,他不会再惦记这样的话语会换来对方什么样的回应。 不会了…… 真的不会了。 出于痛惜遗憾,也出于他心底最深重而真挚的感情,他说抱歉。 他的呼吸颤抖着,缓了许久,才续得上后话,嗓音低低:“抱歉,我这辈子,只这般喜欢过你一人。我实在……” “实在不知道……” “……还能怎么哄人了。” “既有今日,昔日不再。你一个人……好好的。” 他轻轻说罢,无法阻挡意志涣散,光明从视野流失,坠入无尽黑暗。 印象里的最后一幕,深沉的夜幕,阴冷的血腥气,对方欲言又止的唇……它们统统定格在他脑海中。 哪管外界时光白驹过隙,他的记忆却还停留在那一日,那一刻,那一秒,与那一声仿佛只存在于他幻觉之中、打着颤的—— “别……” …… “荀哥哥!” 意识回笼时,荀锦尧感到有光透过眼睑,落在他的视网膜。 他睫毛微颤,不待睁眼,再次听见女子惊喜的声音:“你醒啦?!” 刚醒的头脑不甚清醒,他懵了少顷,适才慢慢掀起眼来。视野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里是…… 秦萌萌不掩欣喜:“算上今日刚好三日……爹爹说的果然没错!” 荀锦尧偏头避光,依旧茫然:“我……竟昏了三日吗?” 甫一开口,虚弱沙哑的声嗓把他自己听得怔住了。 秦萌萌忙用勺子舀了水过来,弯眼笑说:“那可就不止三日了。” 荀锦尧余光见了唇边勺子,不想麻烦于她,正欲抬手接过,方觉浑身懒洋洋的,虽不觉有多疲累,却愣是连根手指都不想挪动。 这时他才隐约察觉些许不对,抿了那勺水就问:“煞罔一战后,到底怎么回事?” “哎,此事说来话长了……”秦萌萌轻叹,与他细细解释。 他越听,越是讶异:“什、什么?一一一年?!” 听他少有的结巴,秦萌萌不由发笑:“照爹爹他们的说法,一年还不够久呢。你怎么样?醒来后可觉得何处不适?” 荀锦尧有点儿晕乎,好容易才接受自己昏睡一年有余的事实。静静感受一下,他微微摇头:“没有特别的异常。” “还得定期去安逸堂看看,”秦萌萌道,“长老刻意交代,宗门里也做了安排,如今你一不用与金玉书院师弟妹纠缠,二不必与广进长老磨嘴皮子,劳心费脑的事务是全免去了,你便清闲着吧。” 荀锦尧闻言淡笑:“像当我是凡人七老八十。尚不至于。” 话虽这般讲,就是让他回归从前生活的正轨,一时半会,他也寻不回那份心情。 一年时间,岁月冲刷掉外界多少棱角,带走多少不堪与苦难,于他而言,其实与从前并无差异。 闭起眼来,他还能忆起血色的烟尘,漆黑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夜路,将死之人凄惨的哀鸣……甚至于深渊之下燃烧不息的火焰,日渐远去的身影,抓不住也挽不回的一段感情。 它们像一场梦魇,于他心间缭绕不去。 或许有朝一日他能对此麻木。但这一日,会是什么时候? 不知何时他又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日头西下,从窗子漏下的橙红余晖已不能照进床褥。 屋里点了安神的香料,他在阴影里静坐,出神望了会地面灿烂得有些刺目的阳光,心中翻涌的波澜逐渐平静。 整整一年过去,户外仍是深冬。 他随便披了件御寒氅衣,沿低矮廊阶拾级而下。 院里那棵苹果早落了叶子,日光下照不出大片树荫,从中穿行暖意融融。 他驻足门前,抬手将两扇院门往内一开,只觉这一动作似是比寻常要省力不少。 “?”他敏锐觉得何处不对,还不待反应,便听“哎呦”一声,怀里跌进个人。 第189章 尧尧 荀锦尧手还搭在院门边,缓缓落低视线,迎上一张十足陌生又标致秀气的脸,一时间有些发愣:“你……” 少年方才应是靠着门站的,向他歪倒之后也侧过脸来,怔怔回望他。 荀锦尧未作声。他素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却不得不打心底承认,少年生得令人颇有好感。只是对方那双朗星一般的眼眸,与流畅漂亮的眼型,他盯着瞧一会,莫名瞧出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 “……” 他身形蓦地僵了僵,正欲伸手扶一把,那少年便飞快调了个身,退后两步自己站好了,抿唇讪讪地笑:“不好意思啊师兄,方才我没注意听身后动静。” “无妨。”荀锦尧话语微顿,“你唤我师兄,你是近一年新入宗门的弟子?” 若非新入门的弟子,这般出众的长相,他断不会丁点印象都没有。 “刚过半年吧。”少年弯起眼眸,笑起来唇红齿白,轻易博人眼球。 第298章 荀锦尧细细打量一遍对方容颜,还要再去看他那双眼,却见他忽地眉头微蹙,扭头向外头斜了一眼。 荀锦尧观其神色,了然道:“还有事情?” 少年似有些为难,目光游移着,最后微微抬眼,从眼皮子上方瞧他,怯怯地问:“师兄,你允我进去躲躲好不好?” 荀锦尧不解:“你身在宗门,有什么好躲的呢?” 少年耸了下肩,解释道:“金玉书院的师弟妹在到处抓我。我说要给他们买糖葫芦,岂料到地方一掏,一个子儿也没有。账又不是好赖的,我只能趁他们不备,一个人灰溜溜跑了回来。” “哦,他们啊……”荀锦尧听来笑了一下。金玉书院的师弟妹,乍一听颇有些熟悉怀念。 “所以呢师兄,”少年偏头,嗓音软软地问他,“许不许我进屋嘛?” 荀锦尧也遭过那些孩子的折腾,点了下头,甚是理解道:“你随意待着吧。” 话落,他正要往后面续一句“我一个人出去走走。”少年已眼中一亮,生怕他反悔似的,将那两扇门合严实了,凑过来一把抱住他手臂,唇边勾着讨好一般懒懒的温暖笑容,仰起脸看他:“师兄,你怎么那么好?” “……” 紧闭的门缝之间飘出一缕凉飕飕的风,荀锦尧低头望了眼矮他一头显得小鸟依人的少年,心生无奈,倒没有抽回手。 他转身引人一块往院内走:“今日是你平白欺哄了他们,改日该另行弥补,否则他们下次怕是不会再信你了。” 少年否定:“还真不是平白欺哄。师兄不知,今儿是他们合起伙来诓我呢……” 两人一道回了屋。这屋子一年以来常有人顺手打扫,随便抽两把椅子出来也是干干净净的。 屋内弥漫清淡的安神香气,里间还用灵石供着一只暖匣。但荀锦尧自打进屋就没脱下那件氅衣,落座时还裹了裹领口的位置。 少年看在眼里,话头一转:“师兄,你很冷?” “还好。只是这一年躺着荒废,身子骨决计比从前差了些。”荀锦尧取两只杯子,又拿了包秦萌萌不久前带来的点心。 杯中泡了干花,热水一兑,香味便混合着湿暖的水汽窜了上来。荀锦尧两手捧杯子发了会呆,忽地视野里显出一只骨节匀称的手。 他抬了抬眼,坐于正对面的少年眼里像是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刚刚消退,被匆忙展露的一抹笑意覆盖:“我帮你暖暖怎么样?算你收留我的答谢了。” 荀锦尧推了推他的手:“那倒不必,只是在外头吹了冷风,这会已暖和了很多。反是回了屋里无所事事,少了趣子就无聊得慌。你若真要答谢,不如与我聊一聊天。就比如……” 他想了想:“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手指微蜷,在原处停了一会,垂着眼睫,慢吞吞地笑了起来:“什么名字么……” 他撩起眼皮,黝黑的眼眸很亮地看着荀锦尧:“苏尧尧。师兄想怎么喊我呢?” 荀锦尧听来笑了下,未先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是哪个字?” 少年歪歪头,单手撑起下巴:“师兄问的哪个字?” 他直直看人的时候,愈发让荀锦尧觉得他的眼睛与某个人异常相像。但那种熟悉感的由来,又确实是没有太多根据。 至于那个人……呼之欲出的名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被他强压着不肯轻易放出——沉睡一年时间,他还是怕想起来就收不回去。 他轻轻摇头,从少年面上收回视线,低眼抿了口温茶。 总不济从今往后他看谁,都要从对方面容里扣出与某个人的相似之处,如此这般,连他自己都要道自己一句神经呢…… 他放回杯子,存了些逗趣的心思,又一次反问:“你想想我名字里的字?” 少年笑盈盈道:“想到了,所以是哪个字?” 此一问不像真不知道,反像明知故问,竟也是在逗趣儿。荀锦尧听得有点儿乐,连刚醒不多久与外界的割裂感也消散不少,直接问道:“你的yao是哪个?” 少年眨眨眼睛:“苏尧尧的尧。” “…………” 荀锦尧好半晌沉默不语。少年哈哈笑了会,总算老实交代:“好吧,与师兄是同一个字。” “……行罢。”荀锦尧无可奈何,想起这名唤苏尧尧的少年最初问他的问题。 按道理,他肯定就直接唤了对方苏师弟,可经人这般一问,便是不满意那样的称呼,要他再多想一想才好。 荀锦尧便道:“日后我唤你小苏,或是尧尧?” “哦——”苏尧尧拖长了音调,手指悬在半空,一点一点地挑选点心,漫不经心道,“可师兄也是个尧尧啊,若是出门在外,喊得混了可怎么好?” 荀锦尧把点心都推给了他:“倒也不会,我身边人不这般唤我。你若觉得自己反应不过来,我便唤你小苏,反正你我姓氏不同,再怎么也混淆不得。” 苏尧尧低头吃他的点心:“随师兄心意吧,我无所谓。嗯……桃子味的?” “喜欢的话,待会你都拿着。” 对方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师弟,荀锦尧不想把天聊死,正要再找些话题,忽听屋外传来推门动静。 来人步履声略急,很快绕到里间,看清桌旁两人,先是一怔,而后笑道:“竟有人比我来的还快么?” 第299章 苏尧尧起身行礼唤宗主:“不过是偶然路过,恰赶上师兄出门。” 既是秦沧程到来,他不打算再多停留,依荀锦尧所言包好了那小包点心,两手撑桌微微倾身,那张漂亮面孔便近在荀锦尧眼前,眸中有涩然的感激:“今日两手空空,反受了师兄盛情款待。还望师兄莫要见怪,等我下次来时再以礼答谢吧。” 荀锦尧微笑颔首,倒不在乎他的礼,摆摆手随他去了,转而与秦沧程道:“方才想出去走走,顺便看一看师父,哪知出门便遇上这小师弟。” “我就知你会与他见一面。”秦沧程笑道,“那孩子当初可是奔你而来的。” 第190章 仿若当年 “什么意思?”荀锦尧没听明白。 秦沧程沉吟:“幼时师从家乡无名小派,十六之后云游四海,十八听闻清风宗大弟子传闻,心向往之,又得机缘巧合,入了这清风宗内……这便是苏尧尧入宗时于几位长老的答复。” “啊……”荀锦尧愣愣的,也不知外头将他传得有多玄乎,竟配得上“向往”二字。 秦沧程见他神情微妙,道:“彼时你风头正盛,秉持相似理由参加选拔的弟子不占少数。苏尧尧虽是个火土双灵根,天赋却不见比在场任一位单灵根与变异灵根逊色。那会名额收得紧,几位长老仍对他赞赏有加,收他入了宗内。” 荀锦尧心中一动:“他……竟有火灵根吗?” “……” 秦沧程眉毛抖了抖,望着他欲言又止,按捺少许,还是提醒道:“他是双灵根,不是单灵根。” 荀锦尧垂睫,笑容有些发苦。尽管他的师父未挑明,却已将他心事戳破。 苏尧尧……那个少年,怎得会这样巧? 秦沧程长叹:“你想想,他有什么理由往我宗跑?我也不瞒你,那孩子刚入宗时,我也曾产生怀疑,暗中遣人往他家乡打探。” “他师从的无名小派早已没落,很难找见曾在其中修行的修者。可他的亲人,邻人……我让人查来的情报不显何处异常。况且……” 他语气微微凝重。荀锦尧低着眼睛,指腹摩擦温热杯壁,轻声道:“师父可是想说……天地灵气?” 凭归心十重剑法,修者能以感知事物周身天地灵气的汇聚。当初秦沧程与娄念初见,便是凭此一眼看穿娄念身份非同小可。而秦沧程所言的格外强盛的天地灵气,自打荀锦尧突破归心十重之后,也能从娄念身边感知体会。但是,苏尧尧周身的天地灵气仍属于正常的范畴之内…… 秦沧程颔首道:“正是天地灵气。其实若真是那位苍焰魔尊,难保他没有我等不能知晓的玄奇手段。可就算他真想混进来,你说他乔装打扮做足,却非要弄一双招摇又徒惹人怀疑的眼睛……这是个什么毛病?” 见荀锦尧沉默不语,他轻拍荀锦尧肩头,语重心长道:“那少年只是局外之人罢了。你与苍焰魔尊当年闹得并不愉快,他也并非善类,拿你为人质之事做得毫不愧疚。为师能劝你的唯有一句,该遗忘的,尽早遗忘,莫要花费无用心力。” 荀锦尧轻轻扯了下嘴角,杯口送至唇边,良久没有再说话。 秦沧程摇头没有再劝,转而问过他身体状况,才道:“我听你师妹说,单让你在宗门静养歇息,你这闲不住的,竟还嫌闷得慌?不若这般,等过些日子,你随安逸堂长老等人一同往飞鸿宗走一趟罢。” “飞鸿宗……”荀锦尧认真想了想,“不是麻烦事吧?” 秦沧程斜他一眼:“无非是宗门之间友好往来,观摩交流,派去的弟子基本都是同龄佼佼者,你见合适随便提点几句,其余的便当是去八达城飞鸿宗游玩散心,谈何不满意?” 荀锦尧双手合十,发自内心道:“那真是太好了。” 如今他也算因祸得福,成日里睡个够本,醒来翻翻闲书,亦或跑去演武场活动筋骨,随学堂的弟子练一练身法剑法,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至于他识海里那枚迷心镜碎片,当初虽未能彻底损毁,但已在和煞罔的拉锯之中消耗不少,缩水一圈有余,想必日后不会造成太大威胁。他尝试后无法取出,也就作罢。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往飞鸿宗去的前一晚。 这晚上,荀锦尧独自去了趟邻城,循记忆中几个弟子说法,一路找去了家快要打烊的小食肆。 远远便听一道女声扯起嗓门:“没钱还敢带人跑来混吃混喝?生得人模狗样,还不是酸里酸气穷显摆!还灵石?清风宗来的仙君?!呵,我告诉你,在老娘这儿你拿补天的石头也统统不管用,连个铜板儿都付不起……晦气!” 讥讽之辞隔着半条街远远飘来,荀锦尧扶了扶额,不忍多听,脚下加快脚步。 这会过了饭点儿,食肆里基本没了食客。 荀锦尧离得近了,但见食肆里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皎若玉树临风,步态优雅闲适,说是于微光树影下持卷捧花也不为怪。偏偏……这人穿梭于摆了残汤剩饭的桌案之间,取桌面一张又一张油腻餐盘往身前摞。 “……”真是一幅美好画面。 此人不是苏尧尧又是谁?不知为何,普普通通的手脚活计,荀锦尧看他就觉违和得紧,一时沉默,要迈出的下一步僵在原处。 老板娘却是毫不在乎,抱臂倚在门口,眉头紧锁,又发号施令:“手脚麻利些!等等……水盆在那头呢,你往哪儿走?!” 第300章 苏尧尧脚下顿了顿,闭了下眼睛不知在按捺什么,斜过视线张口欲言,忽而神情微微一变。 ——像是个干了糗事儿被人抓现行、尴尬又想躲的微妙表情。 荀锦尧默默移开视线,转去与老板娘解释缘由。 首要解释的,必然是对方确确实实来自飞鸿宗。 事情源自不久前,荀锦尧方从宗内书阁回来,便见巡夜弟子围聚一同,慌慌张张的,似是在议论什么“找没找到”。 他不知缘由,上前问了两句,才知时下已过学堂弟子随便外出的时间段,苏尧尧师弟却仍未归来。 这几日荀锦尧与苏尧尧混了个相熟,便也帮着找了找。后又得了某知情弟子相告,原是几个同窗下了学相约去邻城玩闹,在食肆里猜拳论胜负,这倒霉的苏师弟从头输到尾,荣获结账资格。 “……他随行的那群人一看猜赢了,都跟烧了尾巴似的,溜得一个赛一个快。”老板娘不满发着牢骚,“最后剩他一人留在原地,将衣兜翻了个底朝天——竟是分文不见!清风宗怎还有这样一群穷酸子弟呢?” 荀锦尧只是和气笑着听,听完唤了苏尧尧过来一并解释道歉,谈吐之间气度彬彬,又不乏耐心,落到最后,竟能叫挑剔的老板娘眉开眼笑。 只是这老板娘末了才知他就是鼎鼎有名的清风宗大弟子,缓过惊愕,还要把自家侄女介绍于他认识。 荀锦尧哭笑不得,想也没想,下意识就婉拒了。 他的拒绝那样快,就好像是条件反射,心中藏着掖着什么,潜意识早替他做好了选择。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他心底不合时宜冒出些微的怅然,没再细想,用简易术法帮店家将盘子收拾了,才领苏尧尧一同走在返往清风宗的路上。 深冬的夜晚寒意刺骨,仍有三三两两的百姓漫步街头。 刚过年关不足一月,路边还有摊贩叫卖节庆花灯与炮竹。 荀锦尧穿行人流之中,意识朦朦间,仿若当年。 好像前一日,他还走在这条路上,来时人潮汹涌,他怀满腔欢喜,赴心上人一场约;而去时所有希望破灭,路途黑暗无边,他孤身一人,失魂落魄,连个去处都定不下……就好像他的前进,只是为了不停留在原地而已。 现如今……这条路没那么黑,路上有人相伴,也没那么静。 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身侧像有一道视线在他身上落了很久,他顺着望回去,却见苏尧尧低下了眼。 今晚上,少年人又不是光荣主动帮忙,而是被人硬扣着还账,出发点不好,难免处境尴尬,此时眼皮子耷拉下来,看上去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荀锦尧看他可怜又可笑,温声问他:“不开心呢?” 苏尧尧没抬头:“囊中羞涩,给你添麻烦了啊,师兄。” “那倒无妨,”荀锦尧道,“你下次出门在外,身上好歹带点儿东西,钱不带就算了,连个传讯石,甚至是证明身份的东西也无,岂不是两手空空,四处乱闯?” 苏尧尧闷闷地哦了声:“干了些蠢事,让师兄见笑了。” 荀锦尧笑说:“别是让我见笑就怕见我了。你想啊,蠢事谁没干过呢?我还曾泼过我师父重金收来的烟草,理由是那会看他不顺,一身的味儿呛得我师妹久病不愈。” 他话刚落,苏尧尧就撇着嘴睨他一眼,有点儿像是个嫌弃又早有所料的眼神,扭回头去,道:“师兄怕是就这一件蠢事值得说道吧。” “不会。”荀锦尧淡定道,“今日已与你说了一件,算你我互相扯平,再多的,就要保密了。” “真是怎样都是你的理。”苏尧尧无情嘲他。 荀锦尧拿手指指他示意噤声,转移话题道:“我来之前,巡夜弟子死活找不着你,当你是被人拖去卖了。” 苏尧尧抿唇:“赖那几个同窗,他们好生过分,竟也不等一等我。反是我在那儿候了他们许久,直到食客快要走空,那老板娘是再也忍不得我了,我一抬头,就望见她快要喷火的双眼。啧啧……她认准我是个吃白饭的,对我可凶了!” 夜风寒凉,一阵阵地迎面吹来。荀锦尧捏了捏领口,认真道:“你信我的,若是别的弟子被留下结账,你跑得一样快。” 他话落没等来反驳或是认同的回应,反是他一侧的手冷不丁被人牵住。指尖紧接着传来融融暖意,他有些惊诧,怔在原地斜过了视线。 身侧人的眼神有些闪躲,隔了好一会,才像下定某种决心似的扯了扯他的手臂,同时向他仰起面来:“师兄,今夜多谢你来接我啊,我是想……你对我一个普普通通小师弟这样好,我总要好好答谢你才行。” 他顿了顿,以那种像无辜又像感激不尽的眼神望荀锦尧,恳切道:“这样,我给你暖暖手好吧?” 荀锦尧垂睫与他相望。 少年人有一双极美的眼,眸色幽深,在黯淡夜色里盈着远处灯火的微光,一眨不眨看人时,带着种专注与摄人心魄的吸引力。 “……” 荀锦尧半晌没能移开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辨不清他是在看这双眼,还是透过这双眼看什么人…… 对着这样一双熟悉的眼,他真能说得出拒绝的婉辞吗? 他不作声,也没有动作,苏尧尧便静静等他回应。 第301章 无知觉间像是过了许久,荀锦尧微微启唇,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融成一片白雾,唇齿间压着将出不出的一个字节。 恰巧,苏尧尧嘴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师兄,还不走吗?” 少年轻柔的嗓音伴夜风一并入耳,荀锦尧眼眸微微睁大,竟觉得如雷贯耳。 师兄…… 对方唤自己的,分明是师兄。 他如从一场大梦惊醒,心尖剧颤,不受控制向后退后一步,一个“好”字就这样被扼杀在喉咙间。 不是的……不是一个人,他怎么能?他怎么能执迷不悟,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师弟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两个人年岁不同,相貌不同,出身来历亦是不同,他就算想凭一双眼睛相认,眸色一黑一红,也是截然不同两个人……过去一年了,有些事情,他还想不通吗? 他急慌抽回自己的手臂,近乎是落荒而逃,一句话也没有丢下,竟就这样一个人迈大步匆匆走开了。 他身后,苏尧尧望他的背影,眼底刻意捏出来的无辜与热情慢慢收敛,回归平淡,望向自己空荡的掌心。 “……” -------------------- 之前我手机坏掉换了新手机,前两天放假想起去微博看看,发现我长佩微博号登不上了(坏掉的旧手机能登,新手机登不上)我不太会用微博,也不知道咋回事儿。我想,既然那个号只能旧手机登,万一哪天我旧手机真连开机都开不了就啥也莫得了,所以我注册了新号,新号还是叫@晒月亮的翎翎,但皮下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号了,有兴趣的宝宝可以来找我玩(不过我应该发不了多少动态哈哈哈 第191章 阿尧,我要闹了! 早在数日之前,往飞鸿宗交流观摩的名额就已选定。从前没得过机会的弟子优先,再综合长老评价,统共选出二十人,聚在一块不大不小一支队伍,一大早便在长老师兄带领下,御剑赶往八达城。 眼看安逸堂长老一骑绝尘,转瞬便在众人视野里余一个小点儿,众弟子顿觉松了口气:“安逸堂长老定是嫌咱们人多吵嚷了。” “嘿,讲句不好听的,他不愿随咱们,咱们也不愿随他一道呢!” “嘘——大师兄,大师兄还在呢!” “瞅你那样儿,大师兄又不吃人……” 耳畔听他们悄声议论,荀锦尧忍着笑,刻意放慢了些速度,目光往人群中侧了侧。 弟子们穿着清一色的青蓝道袍,一眼望去整整齐齐又潇洒干练。苏尧尧正处于其中,据说是大早上被谭辞舟从被子里硬扯出来的,一路上没精打采,坐在飞剑一头直打哈欠,很偶尔才接一嘴身旁几个弟子的话。 荀锦尧稍作犹豫,还是驱剑至苏尧尧身侧。 他脾性好,比安逸堂长老不知好相处多少倍。附近的几个弟子见他过来,纷纷笑呵呵地唤他师兄。 他应下,让几个弟子先行,瞥了眼还在打呵欠的苏尧尧:“昨夜睡很晚?” “没办法啊,”苏尧尧懒懒道,“想师兄缘何抛我而去,越想越是难过得睡不着。” “昨夜……”荀锦尧面上浮现些许的不自然,偏过视线,“抱歉,昨夜突然想起些事情,只得抛下你提前走了。” ——当然,这话讲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苏尧尧两手撑在剑边缘,仰脸看他,闷闷地笑了:“哦,没事。我见师兄走得急,一句话也不肯交代,还当是师兄心生反感,不肯与我多做接触。” 荀锦尧心情复杂:“没有。” “是吗师兄?”苏尧尧掀起唇角,迎着初晨日光眯起眼眸,“我怎么……听过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呢?” 荀锦尧隐有所觉:“你指什么?” 苏尧尧歉意笑笑,轻声地问:“你若避洪水猛兽,究竟是见我像谁啊,师兄?” “……”荀锦尧沉默了许久。 那双眼睛过于显眼,他本就不该是头一个注意到的,或许真的有人在私底下提醒过苏尧尧。只是自从他出事之后,宗内弟子便心照不宣,从不会在明面提及娄念的名字。 隔了好一会,他才道:“说了你也不认得。” 苏尧尧若有所思地看他一会:“指不定呢,万一是我哪位远房的亲戚?我也不瞒师兄,听说我有位素未谋面的兄长,他与我……” “素未谋面且无血缘关系。”荀锦尧截过他话,“你不瞒我,我也不瞒你,你与那人若真是沾亲搭故,你也不消在这儿待着了。” “什么嘛!”苏尧尧嚷他,“你连话都不准我讲全,我要闹了!我现在就从这儿跳下去!!” 荀锦尧不为所动:“你这是赖皮,我不惯着你。遑论你一介剑修,剑不该离身,若就那么跳了下去,我只当你修行不到家,回去之后,御剑法诀抄诵百遍。” 苏尧尧佯作后仰,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这块老姜滥用职权,辛辣得很!你就是因那人为难于我,他不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就逮着我狠穿小鞋,害我平白无故受他牵连,你俩都讨厌死了!” “你还没跳,我哪里用职权罚过你?”荀锦尧无奈道,“你也别胡说八道。你瞧瞧前边儿,你那些同窗都支耳朵听着呢。” 苏尧尧哂了声,倒是真的闭了嘴,却两腿一掀,直接在飞剑上转了个身子,背对他而坐。 “……”闹脾气呢? 第302章 荀锦尧无言,挨个唤小苏又唤尧尧,始终没把人哄过来看他一眼。 好罢,他没办法了。 先前是他因一双眼睛对苏尧尧有了不同于其他师弟妹的关注,若论根本,他也觉得有些冒犯——那是于他心怀憧憬向往的师弟啊,他非但没能端正对方在自己眼中的形象、将对方作为独立的人格看待,还擅自因一双眼睛将对方与娄念频频扯上关联,简直有愧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 他轻叹,态度又软化不少:“昨夜多有失礼,你与那人是有相似之处,但真要说像,也没那么像,有些事情,你不要多想。” “此言说的不差,不懂事的师弟只会让师兄更为反感吧?”苏尧尧垂首支脸,仍留他个背影,“那人是那人,我是我,我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与师兄能有什么干系?若觉得委屈难过,我忍忍也就过去了,要怪只怪我与那人有相似之处,惹得师兄偏见于我也是人之常情,我难道能因此胡思乱想,给师兄添麻烦吗?” 荀锦尧:“…………” —— 一行人不紧不慢,快晌午时抵达八达城外。这几日,八达城比清风城暖和了些,路边开了各色的玲珑野花,笼罩在灿金阳光之中娇媚可人。 梁弘毅携几个弟子前来接引众人入宗,一见面就上下打量荀锦尧一遍,皱着眉头:“你还真醒得过来?” 这人虽然语气不怎么好,但却是难得没有一上来就恶语相向。荀锦尧觉着稀奇:“刚醒不足半月,多谢梁道友关心了。” “关心?!”梁弘毅眼睛登时睁圆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谁吃饱了撑的要关心你啊?!” 荀锦尧:“……?” 行吧,不是就不是,这人还是老样子。 眼见一侧又有另一人挨近,荀锦尧不再与他辩什么关心不关心,转去作揖道:“清风宗荀锦尧,奉师命前来叨扰,这几日要给贵宗的诸位添麻烦了。” 来人目光似是先往梁弘毅身上飘了一眼,神色略有些阴沉,而后才与荀锦尧回了一礼,自报家门道:“当今飞鸿宗主岳盛亲传弟子,岳坤,久仰荀道友大名。” 荀锦尧一怔。当初险些顶替梁弘毅往灵雀山转移迷心镜碎片的……原来就是眼前这人? 此人与梁弘毅的关系可想而知,两人一块迎接清风宗弟子,怕也有些不能往外说的缘由。 荀锦尧不动声色,刚要把这茬揭过,就清楚听见梁弘毅轻哼一声,极尽轻蔑讽刺。 一众弟子见这场面不敢作声。而岳坤面色更为难看,没成想梁弘毅会当着外人面子于他不快,压着情绪道:“同为飞鸿宗子弟,却不知,梁师兄这是何意?” 梁弘毅冷笑一声,刚欲作声。 “有一事需得与二位相询。”荀锦尧上前道,“我宗安逸堂长老心系莫宗主伤势,唯恐此行缓慢耽搁,出发之际便与我等弟子分道而行,且不知他现下身在何处,可已顺利抵达了?” 他摆明了是给俩人找台阶下。岳坤扯起来个笑脸,语气稍缓:“之前我确实见过贵宗长老一面,这会他应是已赶去后山,为莫宗主查看魂魄罢。我代我宗弟子多谢长老费心了。” 身旁传来一声呵笑,梁弘毅偏不就着台阶下,奚落道:“你算什么东西,也能代宗内弟子说话?有些话我也不挑明了,只劝某些人行得正站得直,多做些上得来台面的事情吧。” 话落他一拂袖,不顾身后人欲要择人而噬的眼神,侧过身去,与荀锦尧指了指前路:“清风宗的诸位,随我来吧。” 荀锦尧不好再多出言。梁弘毅是个什么脾性,他心里一清二楚,可见这场面,岳坤怕也不是省油的灯。 入了飞鸿宗后,他领人随梁弘毅二人见过临时宗主岳盛,一番客套,按部就班带弟子一同熟悉飞鸿宗环境。 梁弘毅与岳坤互相看不对眼,一路上各占一边儿道,只要其中一方与清风宗人交谈,另一方定然把嘴巴闭得死紧。关系之恶劣,竟连他荀锦尧都有点儿比不上的感觉。 于是到后来,那两人默契都不吭声了。 仇人似的,真就连装都懒得装…… 荀锦尧夹在二人中间,跟坐牢被押的犯人没什么区别,还要强作微笑。 眼看附近到了处像是演武场的地方,荀锦尧左右观察观察,索性提议在此处稍事歇息,也能让自家弟子瞧瞧飞鸿宗弟子于武斗上的风格。 那俩人自是认同,甫一与他们离远,荀锦尧顿觉周身萦绕的诡异氛围烟消云散。他如释重负,与弟子安排几句,让谭辞舟代他盯着点儿,自己则找了棵树下闲坐。 飞鸿宗他来过不止一次,有些地方动动脑子就回忆得起来,瞧见随他前来的弟子新奇模样,反而更让他觉得有趣。 这时,身侧传来沙沙的草叶踩踏声。 他一转眼,便见苏尧尧抱着膝盖坐在他身旁。 荀锦尧问:“你不随他们看看吗?” 苏尧尧懒洋洋靠在身后树干:“打来打去无非那几套,我若去了也效仿的来,还不如与师兄一般偷一偷闲。” 他入宗不过半年,近日里,荀锦尧给明心堂的弟子指点过武术与剑法,也曾特意试过他。对方能力固然不差,招式之间却仍有些同龄人会犯的错误与破绽,应是如秦沧程所言存一些少年心气,无知觉就骄傲了些。 第303章 荀锦尧斟酌一下,欲要与他行些劝说,却见他抖了抖袖子,从储物石里找出来一只做工精细的小木盒。 盒子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打开来一看,盒底垫了黄油纸,一半装小西红柿和青提,另一半则整整齐齐放着切了块的各样小点心,一眼瞧去煞是好看。 荀锦尧笑说:“你出来一趟,准备倒是齐全。” “玩嘛。”苏尧尧理所应当道,将小盒放在两人中间,“别客气啊师兄,昨日做的,被同屋弟子吃掉不少,还好我提前留了一份。” “你做的?”荀锦尧心觉奇异,捏起一枚他叫不上名字的、点了红豆的雪白团子尝了尝。 那点心甫一入口便弥散开浓郁醇厚的糯米香味,软糯而不粘牙,口感极佳,甜度适中,不会特别地齁。 他不吝夸赞:“你手艺不错。” 说着他又挑了个外皮剔透,能隐约瞧见其中嫩黄馅料的圆球:“这个又是什么,总不是汤圆吧?” 苏尧尧想了想:“家人教我的,没名儿,你若有想法,给它取个代称也可以。” “莫不是你们那儿的特产?” 苏尧尧便笑:“我家的,没往外传过,硬要说特产也没差。若哪日得空,请师兄随我回家做客,北方小城一些吃食,师兄从前应是没听说过的。” 蹭点好吃的谁不乐意?荀锦尧欣然点了头:“若不嫌弃,届时我也能帮些小忙。” 苏尧尧不以为意,抹了抹小番茄表面的水珠:“那就麻烦师兄看锅烧火吧。” “……”荀锦尧陷入短暂沉默,坦诚道,“这个算大忙,可能有一点点难,我烧糊过几次,也不经常烧,但我可以试试。” 苏尧尧斜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复杂——讲白了,不是个要委以重任的眼神。 荀锦尧还想辩解:“我意思是其他的我很在行……呃,可能有的也没……” 所以他于厨艺有什么擅长的?想了好半晌之后—— 行吧,人各有所长所短,可能他没那么擅长做,但他不是擅长吃呢吗? 第192章 阿尧,傻傻的 众人在飞鸿宗待过几日,初时的新鲜劲自是没了多少。大多弟子摸熟了往返路线,这日便承武堂长老好意邀请,于飞鸿宗月试之上与宗内弟子小试身手。 双方弟子各有特色,比试起来颇有看头。飞鸿宗亦给足了面子,凡是有些地位的师长,包括岳盛本人均前来观看。 荀锦尧一边望台上弟子,一边与身旁几个弟子道:“你们小舟领班算同龄里相当出众的了,可瞧见他方才那一手,初不见剑芒锐气,实则为厚积薄发。沉得下,放得开,这已是看破沉心玄妙的前兆,日后能走多远,全看他自身的悟性与机缘了。” “说到沉心……”他顿了顿,“你们中已有人修到沉心一重,有个技巧我也与你们提一嘴。这一重触发条件比较特殊,与同为正道弟子的修者切磋,看上去便像没了用处。而实际上,若能提前取邪祟身上的鬼气封存,驱使剑法的时候散出一缕,如此一来,沉心一重的仗罪之能,就能有效发挥。” “这般,可有疑?” 他话落,几个弟子面上浮现思索。 “我有疑,”苏尧尧拖着调子唤他,“师兄——为什么不夸我?” 身旁弟子吃吃笑着:“你这不正经的,这也能叫疑问吗?” 荀锦尧亦是失笑:“倒也没什么错处,算你一个问题。你亦是不差,注意些我平时指点你的地方,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忽听附近传来一阵讶然惊呼声。 谭辞舟已结束比斗下了场,却见观望台上,岳坤径直跳下,拨开人群,走至一道身影面前,拱手作揖:“梁师兄,岳某近日恰逢瓶颈,那些个招式苦练多日,仍是迟迟不能攻破难关。今日愿在这演武台之上,众目共睹之下,请梁师兄赐教。” 梁弘毅侧目一斜,目光冷冷地睨他:“众目共睹之下……是吧?” 周围落针可闻,连飞鸿宗弟子也不敢多言。 荀锦尧面上不动,心下却觉不妙。 如梁弘毅所言,岳坤特意强调众目共睹,恐有其他目的。只是梁弘毅……此人行事虽光明磊落,却最是不服软,哪怕能看出事情有问题,怕也要为了口气而应下。 果不其然,那两人几句明嘲暗讽之后,齐齐跃上比武台。 底下弟子适才悄声议论。 有位长老不满道:“今日以月试之名操办演武比斗,又集宗内长老弟子汇聚于此,实是以清风宗来的友人为重。你二人倒好,一人是飞鸿宗大弟子,另一人则是当今代任宗主的亲传弟子,非要在此刻找上彼此切磋,行事怎能这般欠缺考虑?” 岳坤面朝向他,拱手作礼:“长老所言极是,赖弟子愚昧。” 讲是这般讲,却不见他有下场的意思。长老更为不悦,正要再做苛责,台上传来一声低笑。 岳盛道:“依我看,长老此言却是不妥!这月试上呢,该打的打,该看的看,谁也没坏了规矩、破了和气。清风宗友人难得来这一趟,还不如让众人都随意些,也算给诸位添些乐子,何必要那样死板拘谨呢,对不对?” “我听长老的言外之意,也不过是指责我徒愚笨,不该抛却清风宗大弟子不管,单挑了我宗大弟子比试。此举实为非礼,是该罚也!只是凡事皆该有个先后顺序,按照礼数,如今,还是该由我来代替我那弟子向清风宗大弟子致歉,亲自邀请他也上这武台上施展拳脚才好。” 第304章 他话方落,众人视线齐齐向荀锦尧投去。 荀锦尧:“……” 岳盛这时候提及他,绝非一时兴起。 他当即向前一步,垂首作揖道:“晚辈不敢当。岳宗主也莫说致歉,我等来此叨扰数日,无不受到贵宗细致招待,对此心中感激不尽,又谈何不满?而今宗内不过寻常比武切磋,还是按宗主与各位长老的心意来办,我等绝无埋怨之意。” “非也。”岳盛道,“我也不瞒诸位,特此邀请清风宗大弟子,其实也算我作为长辈对晚辈的一份期望。” 荀锦尧不抬头:“岳宗主,何意?” 岳盛笑道:“还记得数年前仙门大比,我曾有幸得见清风宗大弟子摘得榜首,英姿勃发潇洒倜傥,剑洒金辉风光无两,就连我飞鸿宗大弟子也要退居后位。而彼时,你所握剑法不过七重,却已有了剑道奇才之姿。” “我向来爱才好士,听闻你修得十重归心剑法,迫切想知你而今成长至何等地步。况且近一年间,清风宗大弟子盛名早已广川大陆四方,今日在我宗露一露身手,也好为我宗弟子做个示范。” “如此,还望清风宗大弟子,莫要回绝。” 荀锦尧神色不改。一道极轻的声音飘入他耳中:“师兄,他好像……在拿你当枪使呢?” “……”荀锦尧闭了闭目,仰了目来,眸光平静,“岳宗主抬爱,晚辈荣幸之至。” “好,好!你三人,切记的点到即止。” 人群里响起稀稀落落的几道喝彩。 眼看荀锦尧真往演武台上去了,身后有性急的弟子小声道:“不是吧,这岳宗主到底在盘算什么?师兄这一年来还在养伤呢,做什么非让他去凑飞鸿宗的热闹?!” “嘘,别出声,”谭辞舟拦了拦,亦小声道,“岳宗主步步紧逼,师兄不好拂一宗之主的面子,躲不过去的。我们先看,他虽点了师兄,实际还是为表面做个样子。” “不一定,”苏尧尧道,“他师徒二人这般有把握,背后定有我等不知晓的阴谋算计。且瞧着吧,梁弘毅是必然会有麻烦了,这人的性格活该吃一辈子亏。至于师兄……” 他顿了顿:“看他傻不傻吧。” “嘘,你也嘘!你怎么说话呢?” “哦哦哦,算我口不择言,我傻,我最傻了。” 演武台上,荀锦尧与另外两人分立三侧。 梁弘毅拧着眉看他:“我劝你一开始就跳下去认输,否则我定要狠狠削你一顿。” 荀锦尧无奈道:“你随意。” 站在另一方的岳坤冲他抱拳客套,他像模像样回了几句,暗里已在观察四面环境。那厢比斗方开始,梁弘毅竟当真抽了剑来,直直向他劈下。 荀锦尧:“……” 他也未挪步,运起剑法手腕骤提,将袭来的攻击荡开。 一侧的岳坤亦有些茫然,未想到这梁弘毅与他关系极差,一上来找上的却还是荀锦尧。 荀锦尧道:“好的没见你找过我,坏事你是没少我一回。” “我叫你下去,”梁弘毅不客气道,“飞鸿宗与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你以为我自愿来的?” 两人一来一往过了好几招。荀锦尧望了眼不远处:“你别耽误时间,趁现在,告诉我岳坤是修什么的?” “你犯不着打探那个人渣。” 梁弘毅话刚落,忽地耳朵微动,向荀锦尧横过来一剑便喊:“退后!” 地面浮现一丝皲裂,风牵动尘埃,沙土弥漫间隐有几道破风声响。 荀锦尧听声不对,足下几个挪移,手中剑花连翻调转,细碎叮当声起,像有几枚金属应声落了一地。 岳坤正立于不远处:“梁师兄可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对手?” “你也配当对手?”梁弘毅冷笑,“你连荀锦尧都不如。” “……”荀锦尧就不明白了,“什么叫连我都不如?” 方才烟尘障目,他却还是看见几枚银光闪烁。再看他先前站立的地表…… 错不了,岳坤所使的,定是暗器无疑。 既是暗器,在飞鸿宗的地盘,又是岳盛的眼皮子底下,想在这演武场内提前动些手脚,岂不是容易得很? 他眼底微沉,避闪梁弘毅向他袭来的一剑,忽发现岳坤垂在一侧的食指猛地一勾。 !不好! 他再要唤梁弘毅小心已是来不及,“轰隆”低闷声中,梁弘毅站立处已整个凹陷下去,土块乌压压翻倒一片,烟尘铺天盖地降了下来。风驰电掣之际,像有什么东西如灵蛇“嗖”地窜出。 场下人只觉掀起一阵猛烈风浪,继而烟尘四起,台上的东西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清风宗几个弟子纷纷翘首:“诶,师兄呢?这一眨眼的功夫,我怎就看不着他了。” 苏尧尧阖目叹了声,往袖间一探,挡在阴影里一瞧。 “……” 身旁弟子眼尖注意着他动作:“小苏,怎么了?” “没事儿。”他好整以暇落回袖去,悄然捻掉指尖鲜血,心中默默补一句:看你们师兄犯傻呢。 场上烟雾逐渐消散,众人再去看演武台上,只见距离凹陷处几丈远的地面扎满小巧暗器,它们的杀伤力虽不算强,可这般多的数目叠加在一块…… 若只由梁弘毅一人应对,那些细小暗器是能躲开一部分,要害也决计伤不着,不过就这么下来了,绝对不会好看,更遑论岳坤还提着节软鞭在旁边严阵以待——整场战斗下来无非一个目的,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置梁弘毅于难堪地位。 第305章 而岳坤虽提早设计好陷阱,只要能将梁弘毅引到布置暗器的地方,就可以将梁弘毅拉入陷阱,却万万没想到梁弘毅一个劲儿追着荀锦尧打,这才迫不得已,把荀锦尧也带到陷阱附近,使得荀锦尧关键时刻跳下陷阱之中,为梁弘毅分担一半暗器,解了大围。 “……” 荀锦尧睨了眼身侧神情阴晴不定的梁弘毅,拍去衣袖沾染的土块,迈上平地:“岳道友实力卓然,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瞬息之间见得它们从四面弹射而出,在下当真始料未及,也不知岳道友如何在短短交战期间做下这般埋伏,实在佩服。” 他话落,岳坤脸色果真微微一变,而后才不显异常道:“不过是用了些专门的术法相辅助,让荀道友见笑了。” 梁弘毅其后跟上,冷道:“你这奸诈小人,提前布置好的?” 底下人未看清全程比斗,听他三人对话各有猜测,最终还是岳盛出面调解,给这场荒唐比斗落了个平局定论,才算将事情平息。 下了台子后,荀锦尧还想扯梁弘毅说上两句,那人也没给他面子,反是瞪他一眼:“早叫你跳下去投降,你偏在这儿丢人现眼!” 而后就甩他个背影,抬步就走。 “?我怎么丢人现眼了?” 荀锦尧是真不懂这人对他什么脾气,好歹刚帮过忙,就不能讲两句正常的嘛?他小声念叨一句:“没良心。”也懒得计较,往人群外围走去。 清风宗的弟子一见他就向他簇拥过来:“师兄,你怎么样啊?” “哎呀你瞧瞧,肯定是那俩人使了阴招,你衣服都被刮破了,这儿,还有这儿!” “破了?”荀锦尧避了下,没让弟子碰着手腕,自己拽着袖子一角反复看了几遍,笑说,“还真的啊。不妨事,就是叫你们说准了,打这么一场,费衣裳。你们这一时半会散不了,我先回去换一身,待会再来啊。” 他按身前弟子肩头拍了拍,走过数十步,才算远离人群,还得清净,只是不知是否错觉,好像隐约听见身后弟子在叫喊:“哎——小苏你往哪儿跑?!” “待会轮着你上场呢!站住,不准走!!!” 第193章 阿尧,你训我:( 宗内弟子多跑去了演武台附近凑热闹,荀锦尧往返路上静谧少人。 那件沾了灰土、划破几道口子的外衫被他脱了扔去一边儿。他抬起右臂,将卷起的里衣袖子解开捋了上去。 岳坤其人,行事颇有几分毒辣,更与其师岳盛一般心胸狭隘,为陷害梁弘毅、压迫其在飞鸿宗内处境,竟能不择手段,做到那般地步。飞鸿宗落到他师徒手里,叫人不得不感慨飞鸿宗大势已去,未来还能否高走,怕是唯有等待莫凌平安康复,重新把握宗内大权。 …… 方才在演武台上,暗器密布如织,软鞭急窜游走,情况危急之下,荀锦尧手中剑被那软鞭卷得偏移了一瞬方向,于是持剑那手,手腕的一侧便被一把短刀斜斜擦了过去。 他手头没有多余的东西,就近拿里面单衣的袖子卷起来塞吧两下,捂严实了那道伤痕。这会解开一看,血色已在布料上洇湿了一小片。 所幸是表皮伤,不重。 他随便擦拭几下,简单做了处理,待伤口不再出血,正要把染血的里衣也脱了,忽听屋外有人“哎呀”了一声。 那人小小声惊呼着:“师兄在里面呢。” “?” 荀锦尧转头一看,便见窗户外头探着半张脸。少年精致的眉眼透着那么点儿的惊诧与慌乱。 荀锦尧手底下动作微顿,借着侧身的角度,又把那截袖子折两下藏回去了:“怎么是你?” 他说话这当口,苏尧尧已几步绕进了屋,背着俩手在身后,仰脸望他,眼神怯怯的不敢与他正对上:“对不起啊师兄,我、我不是有意要看你换衣裳的……” 荀锦尧顿觉得好笑:“你腼腆得跟个姑娘似的,同为男子,我又不是怕你看去什么。再说了,你是不该老实的时候瞎老实,若不告诉我,我只会当你初来乍到,什么都没看见。” “哦——”苏尧尧该是听他的醒悟了,认真点头道,“原来如此,小苏什么都没看见。” “……你这会与我装傻呢?”荀锦尧哭笑不得。这小师弟倒是会讨巧卖乖,人还没说他半句,他自己就能往后退让十步,通常是让荀锦尧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 “无事就不能来了嘛?”苏尧尧微微歪头看他,“小苏记性不好,无了同窗便摸混了回屋的路。既然走错了拐来师兄这儿,那就顺便看看师兄呗。不过……” 荀锦尧敏锐听出,他轻描淡写的,是在有意绕开翘了比斗提前溜回来的事情。 真是懒散又狡猾……荀锦尧静静等他后话。 苏尧尧转开眸子,眼角垂了下来,很落寞的样子:“师兄若觉得我无事也要过来烦扰你,我走就是了。” 荀锦尧:“……” 从他的方向看去,苏尧尧浓长的睫毛打落着,半张脸在阴影里凸显轮廓,很是安静漂亮,又显出几分没由来的无辜。 但荀锦尧对此不为所动。出于某种打算,他道:“那你先坐,稍等我片刻。” “好。”苏尧尧牵起嘴角,表情愉悦了些。 既然得了荀锦尧同意,他也不客气了,拖了把椅子倒坐过来,两手搭在椅背,趴着脑袋将下巴埋进臂弯,闲来无事就盯着荀锦尧瞅。 第306章 荀锦尧背对过去,手指扯开了里衣的边角,突然有些犹豫。 他本是想把里衣换掉,可他蓦地就想起身后人那双熟悉的眼睛来,顶着那样一双眼睛的视线……说是如芒刺背也毫不夸张,真真是哪哪儿都叫他别扭不自在得紧。 而他方才刚与苏尧尧说过诸如“不是怕被看去”之类的一番话,还能为此专门跑去外屋,将衣裳换了再跑回来不成? 简直是自欺欺人。他心里死活过不去哪一坎儿呢…… 他扯着已经松散的衣边儿僵持不下。 身后苏尧尧面露思索看他一会,视线在他背后游移着,最终落在他那段莫名卷起的右手衣袖。 目光停滞片刻,苏尧尧心情忽然就不那么好了。他唇角轻轻朝下扯起一丝弧度,状似无意地问:“师兄,你杵着干嘛?” “……” 荀锦尧整个人僵了几僵,事已至此,他身上这件衣裳是如何也脱不下去了。 他心情格外复杂,一边反复默念身后人姓名,心道了好几遍“这是苏尧尧,不是别人。”一边又努力将某个堪堪回忆起的人物涂抹擦去。 最后他默默将衣襟塞回,抽了衣带三两下系上之后,也拖了把椅子坐去苏尧尧旁边。 苏尧尧从仰脸往他,到平视他坐过来,始终没作声。 然而,就算是这样没什么表情的平静模样,也自带一种好看到出奇的效果。起码从前能让荀锦尧有这种评价的,也就那么一个吧…… 荀锦尧不着痕迹移开眼,云淡风轻地道:“其实也无什,只是突然想起要训一训你。你这个拖滑懒散的,方才的比斗,我可没见你没上过一次。” “……?”苏尧尧沉默着,指尖点了点椅子背,神情有些古怪。 荀锦尧念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摆出严肃口吻,又是宽严并济,连同苏尧尧先前贪睡翘课的事情一块儿算了总账。 用一炷香时间把人说了一顿,末了见苏尧尧一直低着脑袋好好听着,也不耍嘴皮子与他辩解,当是态度良好,他便止住话头。 ——这叫适时的静默,用作小师弟的忏悔与反省。 于是,不过几个呼吸,苏尧尧大抵是忏悔终了,仍没有抬头,只向他的方向抬了抬眼皮,声音弱弱地道:“师兄,小苏错了,小苏会好好修行,争取成为学堂最厉害的弟子,你不要生小苏的气好不好?” ——看来对方还是一个乖乖巧巧好师弟。荀锦尧满意地如是想。 其实瞧苏尧尧这幅模样,他觉得这少年可怜兮兮的,又很有意思——若说他乖吧,他不怎么老实,可若说他不乖吧,他偶尔又真诚听话得很。 况且容貌也生得讨喜,荀锦尧每每见他,当真是一点儿都反感不起来,这会儿见他像在害怕担忧,便从桌上果盘里揪了颗葡萄过来,与他安慰:“你抬头就是。你特意来看我的,我又不是光为了凶你,只是想告诉你,该做的事情还需得照常做好,别仗着天赋傍身便疏散懒怠下来了。” “好了,你尝尝这个?清风城里没有的品种,酸甜的,又没那么酸。” 苏尧尧往他手中看了一眼,伸过手去。 于是下一刻,荀锦尧刚递过去的手,连着葡萄一并,就这样被苏尧尧扣着五指摁在桌上了。 第194章 我好喜欢他 荀锦尧没反应过来,顺着苏尧尧视线落下的位置,看向自己的手腕。 方才递葡萄的时候,他习惯性伸出去的是右手——拿剑的手,也是在演武台上被暗器划破的那手。 苏尧尧手指拱起顶开他折起的袖口,沿着脉络的方向往上慢慢划了过去。指尖温热,与垂落的柔软袖摆一同蹭过去,带着细微的痒意。 那颗葡萄并未被拿取,顺着荀锦尧指尖,咕噜咕噜地滚去了桌子角落。荀锦尧手指颤动一下,下意识想收回去。苏尧尧却摁住了没让他如愿,轻轻“咦”了声,问他:“师兄,手怎么了?” 瞒不过去了。荀锦尧实言道:“之前比斗不慎中了一刀。小伤,不碍事。” 苏尧尧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那是当然,比起一年前,确实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伤。” “……”他是指,害荀锦尧不得已卧床修养一年的灵魂创伤? 不知为什么,荀锦尧单听这句,从直觉上感觉他并非单纯的应和,就连面上挂着的笑容,也虚假得像是暗含着挖苦的硬刺儿。但只是一瞬之间,那种模模糊糊的生硬冰冷,就连同苏尧尧面上的笑容一并收敛了。 苏尧尧从椅子上坐正了些,关切地问:“还疼吧师兄,用我帮你取些药嘛?” 荀锦尧默默看他片刻:“不用,早在你来之前我就处理过了。当真只是擦伤,没那么严重,回去之后你也不用与你那些同窗讲。” “好的。”苏尧尧乖乖应下,从他腕上收回手去,老实地坐好,“但为什么不许讲呢?” 他望着荀锦尧,眼底的神色纯粹而自然,像在学堂上请教问题那样认真得让人挑不出错处,仿佛荀锦尧方才在他身上察觉的负面情绪全是错觉。 荀锦尧垂眼放落衣袖,将那节手腕重新遮掩:“与他们讲去做什么呢?伤也伤了,难不成叫你们组个小队,跑去找岳坤给我讨个说法不成?我领你们来这一趟,目的不是为叫家门弟子跟其他宗门生出嫌隙。” 第307章 “师兄,你傻傻的。”苏尧尧看他笑,“其实是你自己找的事。他飞鸿宗内斗,你往里面插什么手?落到现在,你扰他们精心布局,岳坤岳盛必会看你不顺,梁弘毅那没良心的也不领情,伤着了罪还得你自己受。” “恕我直言,你在那台子上,就该袖手旁观,管他梁弘毅如何呢?” 他笑得很好看,衬在那张干净漂亮的面庞上,甚至有几分不经世事的天真。偏生这样的话语说出口,着实不逊。 荀锦尧本是借此事与见识不足的师弟传授一些人情世故上的经验,这下子却反过来被他说教一通……许是年少轻狂,这小师弟的心思,当真叫人难以捉摸。 荀锦尧笑了一下,也未见不悦,捏回滚走的那颗葡萄,在软巾里擦了擦,又递给了苏尧尧。 “……”苏尧尧抿着嘴唇斜他一眼,心情复杂接过去。 荀锦尧两手交叠垫在下颌处,看苏尧尧嚼着葡萄还瞪自己,一副不很乐意的模样,不由弯起眼睛又笑,温声道:“你是偏向于我,才给出这般的说法。但有些事情,你这个年纪可能还不懂。” 这回苏尧尧的白眼要翻去天上了,拿腔拿调地寒碜:“那是自然,小苏才几斤几两,初出茅庐的小愣子罢了,哪里能与师兄相较?师兄懂,师兄最懂了。” 荀锦尧:“……” 这小子哪里是真心夸人?损他是个大愣子还差不多。 他心知肚明,又揪了颗葡萄下来,却没好好递过去,反是扔苏尧尧的。 结果苏尧尧一接接了个准儿,还冲他挑衅似的一努唇,伸手示意:“喏。” 荀锦尧装没看见,找了把小剪刀,剪着葡萄空下的梗:“这般说吧,演武台一战,于我们清风宗的外人而言,仅是梁弘毅一次失败而已,受些伤害,丢些面子,其余的便没什么。可于他这个飞鸿宗大弟子而言,今日他被岳坤阴谋算计,又无人能为他作证,他的失败在飞鸿宗人眼里、还有岳坤与岳盛的口中,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他这人吧,脾气不行,本质却不坏,又是难得少见的磊落之人,若因小人设计陷害就落得个失足不振的结果,又何尝不可怜?我二人同为宗门大弟子,有些事情我多少能与他共情,能帮一把,我便帮他一把吧。” 苏尧尧虚情假意道:“哎呀,师兄,你人怪好的呢。” “……”荀锦尧道,“你非要与师兄作对是吧?” “师兄说的哪里话?”苏尧尧微笑道,“不幸与某人相像惹得师兄注意,小苏在清风宗已很是难熬,若再不长眼色有意得罪师兄,可不就叫自讨苦吃吗?” “……我再说一遍,与那人无关。” “那就太好啦。”苏尧尧将椅子坐得翘起一头,离他更近了些,歪着脑袋从下往上瞧他,“小苏是不乖的师弟,喜欢偷懒,又总会无意间与师兄作对,师兄真不会讨厌我吧?” 荀锦尧看他一眼,又剪回了葡萄梗:“我若有那般小气,你早就进不来这屋了。” “哦,那——”苏尧尧拖着声,忽地加快语速溜出一句,“那个人呢?” ……那个人? 荀锦尧表情僵在脸上。只听“铛啷”一声脆响,原是他手心一松,那把剪刀直直摔到桌面上。 那个人指的是谁,不用苏尧尧继续严明,他心中也是清楚的。 苏尧尧眸子乌沉沉的,看着他:“师兄既是大度,怎么就那样嫌弃那个人?” “……”荀锦尧没说话。 苏尧尧不介意他不答,牵动嘴角,扯出一抹散漫的笑:“连一个不是他,却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与你接触,都会像上次一样被你躲开,想必你是真的很不喜欢他吧?我猜猜……能让师兄都心生反感,宗内弟子又总不愿提及的名号,是魔界的那位苍焰魔尊没错吧?” 荀锦尧缓缓抬起头来。那个人的名号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刺激他的大脑,无比直白,又具有猛烈的冲击性。一时之间,他竟头脑空白着,陷入无措的迷茫。 魔界的那位苍焰魔尊,娄念,他的……阿念。 脑海里如有一阵疾风掠过,吹散开无数张翻飞的画面。那些画面记录的点点滴滴尽是过往,一年,两年,三年……堆积了太久,连边角都是陈旧发黄的,见证他逝去的光阴岁月。猝不及防回想起来,心里也是酸痛的。 荀锦尧滚动着喉结,半晌,只几不可闻地喃喃:“没有……” 身前的少年莫名咄咄逼人了起来,死死盯着他问:“什么没有?” “……” 荀锦尧转开视线,并指点在苏尧尧的额头,硬是将人推了回去。 椅子腿砸在地上,“咔哒”的一声闷响。他佯作平静着捡起剪刀:“师兄的事情,你少打探。” “噢……”苏尧尧捂了下额头。 他垂下眼睛,独自安静坐了一会,才轻声嘟囔:“抱歉啊师兄,我是不是又多嘴与你作对了?但我是真的很好奇,任谁知道这世上有个人与自己相像,还跟身边人扯上了关联,想必都是会好奇的吧?” 荀锦尧静静地看他,不应。 苏尧尧就从眼角上方望他,眸光跳动着,欲言又止的模样,见状很是沮丧地低回了头,闷闷地道:“好吧,师兄,真的对不起,若是让你不开心了,我以后不问了就是。我真的……真的就是觉得不太平衡,别的弟子都好端端的,各当各的师兄师姐师弟妹,怎就我非要和一个知名的大人物有几分相像?” 第308章 “遑论我听说那人对师兄还不好,我就特别难过,好像我与他像了,那些事情就跟我也有了关系似的,若不然师兄怎会一见我就……” 他抿了抿唇,不知所措地攥紧自己的袖子:“师兄,我好像又说错话了。我、我笨笨的,不是刻意而为,你不喜欢听他,当我没说过就是,不要把那些话往心里去。还有最重要的,你不要怪我好不好啊……” 荀锦尧轻轻叹了口气。他于娄念,剪不断,理还乱,偏还缠上旁余人。 他抚了抚苏尧尧的发顶,放缓了声:“其实有些事情,我不该跟外人讲。但让你这般误会纠结,确实有我一份责任。所以有些话……我若与你解释了,我希望你听过不要再惴惴不安,同样的,你也决计不要与任一人说。” 苏尧尧巴巴地望他:“若是让师兄难受,师兄不说了就是。只要师兄不嫌我话多讨厌我,我以后无论想什么,一定都憋在心里,不烦师兄了。” “不会。”荀锦尧道,“我本也不是因嫌恶那人才躲避于你,因为此事造成误会,让你总憋在心里闷着,又算个什么事?” “……所以,什么意思?” 荀锦尧出神看他片刻,倏地轻轻笑了声,垂下眸光:“其实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和他太像了。” 苏尧尧静静地看了荀锦尧好半晌:“是吗?” 他顿了顿:“那……师兄,既是我这双眼睛与那人相像,你看着我,是不是怎么也忘不掉他了?” 若这时候荀锦尧抬起头来,就能看见他唇边扯起的一丝弧度,眼底情绪也含着些没藏好的戏谑。 然而,荀锦尧没有,他只是走神地将葡萄梗剪成一小段一小段,隔却许久才应了个:“是。” 他承认得毫不拐弯抹角,是他真的忘不掉。 他哪里能忘?某些地方与娄念相像的小师弟提醒着他,民间流传着的、将娄念与自己屡屡牵扯在一块的话本也提醒着他,就连宗门师弟妹出于好意对娄念的避而不谈,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他那样托出真心喜欢着的一个人,尽管有些东西早被糟蹋得面目全非,但于心底,最诚挚纯澈的喜爱与心动,恒久不变。 尽管他下意识避及,他还是会无法自已想起对方的一切,还是会不死心地去想……万一,万一他们还有重归于好的机会,万一呢?!万一…… 想到最后,唯有心中发闷,沁出苦涩的汁水,其中折磨有多少,只他一人知晓。 万一万一,那是万中之一啊……他真是会往好处想,傻得好像痴呆了似的。 他哪里赖得着苏尧尧亦或旁余人?真要赖,还不如赖他自己那条怎么也死不掉的心。 苏尧尧眯着眼睛瞧他,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这时荀锦尧才意识到什么,忙又道:“你可别因此觉得困扰啊,与他之间的事情我掂得清楚,又不会牵连在你身上。” “我没那个意思。”苏尧尧歉意笑笑,嗓音柔柔地道,“我只是觉得抱歉。长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啊师兄,样貌这种东西,我也决定不了。” 荀锦尧轻轻摇头,手里的葡萄梗已经剪到了尽头。 他终是抬头看了苏尧尧一眼,笑着叹道:“我好喜欢他,但你……你又不是他,我二人也已到此为止,回不去了,剩我还走不出来而已。” “你别笑话师兄啊,师兄其实,就这么点儿出息,再好的眼力,也会怕自己分不清人。或许有朝一日我能彻底放平心看待你,到那时……” 他蓦地顿住了,脑海里有些迷蒙。难道到那时,他就会遗忘吗?他能吗?他又真的愿意吗?他怎么就……不知道呢? 苏尧尧单手支在颊边,认真地看他。 半晌,荀锦尧才疲惫地敛起眸光:“算了,没什么。” 苏尧尧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而笑了下,软软地道:“倒是叫师兄为难了。其实……你分不清也没关系啊,师兄把我当他就是,既是师兄喜欢他,那一定会对他好。小苏更没出息的,只求师兄如何待他便如何待我,只要师兄对我好,小苏就什么都心甘情愿啦。” “……啊?” 荀锦尧愣住了。 意思是,如何待娄念,便如何待苏尧尧?那岂不是……?? 忽地,他脑子里某根弦,“噼啪”一声,断裂了。 -------------------- 阿念:他敢同意,我就敢现场捉奸 第195章 阿尧,你饶了我吧 荀锦尧大为震惊,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一个当师兄的,理解小师弟想要讨他喜欢的心情,可是……师兄不是都告诉你那是师兄的前道侣了吗??你还上赶着充人家的身份是想干嘛??! 不管苏尧尧是开玩笑讨个嘴上的乐子,还是当真有这傻乎乎的“牺牲奉献”精神,荀锦尧都在心里责他是个没轻没重的小愣子,嘴上亦严厉苛责他不自重也没点儿羞耻心,而后就拎着对方的领子,把瘪着嘴满脸委屈不快的小师弟给撵了出去。 ——哦对了,临走前还不忘罚人抄诵若水心经全册,好好学习学习什么叫做廉耻礼节与道德修养。 …… “所以你就因为这事跑了回来?”朗如瞟了眼地面。 地面上正匍匐着一团鼓鼓囊囊的黑雾,果果立在旁边,歪着毛绒脑袋,一双豆豆眼观察威武领主翻着本若水心经,对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咬着笔杆子满脸痛苦。 第309章 朗如深感无言:“你说有重任托付,他激动跑来绯月殿,一路上着急忙慌,夺来的肉身都落下了没带过来。结果你这……” 娄念认真思考:“意思是不够重吗?” 威武领主忙吐出笔杆子,高呼:“够重够重,属下何德何能,得尊主如此看重!” 娄念与朗如比了个“瞧吧”的眼神儿,而后笑盈盈道:“你有实力,我自然看重。记得仿像一点,不像就重写。” “……明、明白了。” 威武领主又龇牙咧嘴起来,粗短的手臂拎着笔杆子犹豫半晌,刻意七歪八扭地,比着葫芦画了个瓢。 朗如走近了去看:“嘶——你在清风宗就写这种字?孟阿娘见了非敲断你的手不可……难看死了,你让他仿着画画儿呢?” 娄念耸肩:“实不相瞒,学堂长老见了也敲。但我有什么办法,不写草一点,暴露了怎么办?” “这你就更不该为难他,”朗如诚实道,“你与阿尧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要拉一只无辜的噬魂恶鬼下水?” “哪里的话,我觉得你在挑拨离间。哎你别打扰他,出来说。” 娄念抬步率先出了屋子,小声道:“你不懂,等隔段时间,我回去说些好话估计他就心软了。但在那之前呢,得先让无辜的噬魂恶鬼抄一些以防万一。这叫有备无患。” “……你这半年学来的什么东西?” 娄念掰着手指数:“若水心经详论,基础炼气心法,符咒阵法入门……哦,我还会了一点归心剑法。” “你学个鬼的入门基础,”朗如不屑道,“都不及投机取巧和装腔作势学来的多。直到今日仍未穿帮,我还真是敬你的本事。” 娄念一摊手:“万事开头难嘛,越久越穿不了。” “好了,正事儿,”他眼底微沉,“谢宇斌找得怎么样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朗如道,“我们的人很小心,正道也在通缉他,但他藏得太严实了。你想啊,若是你将觊觎已久的宝贝拿到了手,你也不会跑来跑去地惹人眼吧?他定是躲起来研究那枚迷心镜碎片了。” 娄念没应。朗如看他一会:“你还找谢宇斌做什么呢?你亲自往清风宗去了,便是放不下,最后能做的选择左思右想也只剩下一个。既是这般,难道还欠谢宇斌一个人证吗?虽然吧……我也不知道你们谁对谁错,但我觉得阿尧的话,他人很好。你有用其他身份耽误时间的功夫,不如直接坦白。” 娄念还是不应。他盯着檐外的竹林看了半晌,又一字一句道了个:“你不懂。” 朗如听了,气得险些笑了出来:“照你的说法,我这不懂那也不懂,你与我还有什么好说?你去找孟阿娘聊聊呗。” “你就是不懂。”娄念睨他道,“谁与你说我找谢宇斌是为了那人?你猜猜,回来的时候,我在飞鸿宗撞见了什么?” 朗如抬手制止:“你不要转移话题,你真就这么与阿尧装下去不成?” “飞鸿宗的代任宗主与清风宗的安逸堂长老,”娄念不管他的,继续自说自话道,“他们说莫凌的灵魂有问题。不是单纯的受损,而是因为……他识海里面有一枚凤凰羽毛的标记。” 朗如本还想不依不饶套他的话,闻言一怔:“凤凰……羽毛?” “正是凤凰。”娄念道,“我去后山亲自探了下,如他二人所言,有,而且那枚羽毛的样子……” 他神情有些古怪:“你记得我当初带回来的那片凤凰羽毛吗?” 这下子,朗如回过意思了:“难道那片羽毛和莫凌识海里的羽毛标记一模一样?” “一样,完全一样。”娄念道,“我不可能记错。凤凰羽毛稀罕少见,那一片灵息虽微弱,但我很熟悉。硬要说区别,唯有颜色比当初浅淡不少。那时它帮我抵御致命火毒,随后消失不见踪影,如今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莫凌的识海?” 朗如想了想:“它什么时候出现的,昨天?” “不,正道中人最早发现它,是在一年前。我猜煞罔夺舍时期就有了这东西,只是那位代任的岳宗主怕是没打好算盘,竟把此事压了下去,如今被清风宗的人察觉了,才编造了些谎话搪塞过去。” 朗如沉思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此事与谢宇斌有什么关系?” 娄念道:“我印象很深,当初在幻境看见那片羽毛的时候,谢宇斌的反应明显不对,他还让我别碰……他一定知道什么。” —— “……发现一凤凰羽毛标记,标记色泽日渐淡化,疑有消失可能。 然,此羽曾寄宿迷心镜碎片当中,在煞罔魔尊命令之下,由谢宇斌开启幻境保管,而后落入魔界苍焰魔尊之手,阴差阳错救其性命。 特与师父汇报此事,还望引起师父重视。” 写下最后一道比划,荀锦尧提笔欲要将其放回。 这时屋外传来小小的呼唤声:“师兄,师兄——小苏可不可以进屋哦?” 荀锦尧扫了一遍纸上内容没有问题,将书信字迹录入传讯石内,应了声:“进来吧。” 苏尧尧依言,阖上屋门,几步溜了过来。这时荀锦尧刚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抬眼打量他几眼,见他背着两手,手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拿的什么?” 苏尧尧凑在他桌旁,神神道道的:“师兄猜猜?” 第310章 荀锦尧有意逗他,微微笑了下:“我不猜。” 苏尧尧就真的委屈撇了嘴巴,两手将东西递了出来,小声道:“师兄,小苏没有偷懒。你让我抄的若水心经,我抄这么多啦。” 原是来找他过目检查的。荀锦尧恍然,稍作回忆,这一下午好像是没见着苏尧尧的身影。 这小子……竟当真老实巴交地挤着空子抄了十来张。 荀锦尧随手翻了翻,看得无奈又想笑:“行罢,算你今日勤快了。只是你这字……人都说字如其人,你生得端正俊俏,字怎么写成这么个张牙舞爪的模样?” “对不起,师兄。”苏尧尧低着头,“小苏家中清贫,幼时没在学堂里修过学,认字儿认得很晚,写出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荀锦尧手支在太阳穴,看他轻叹。 对方摆明了是问就道歉的态度,乍一看怪谦逊的,可硬要说,其实还是敷衍。他也不是一回两回,理由一套一套,偷懒又偷得颇有技巧,总归是个机灵的孩子,许多无足轻重的事情,荀锦尧便也就随他去了。 荀锦尧点点身侧:“来,坐。” 见苏尧尧拖着椅子过来了,他才道:“我知道你想干嘛,你想让我给你把抄写免了对不对?” “……”苏尧尧维持一个僵硬的笑容,“师兄,小苏没有。” 荀锦尧看他一眼:“那你回去继续抄?” “?”那可是全册,再来两个噬魂恶鬼也得抄到手软。 苏尧尧抱起手臂,驴头不对马嘴地道:“听说今日山下格外热闹,其他同窗相约结伴,唯小苏独自一人,孤灯一盏,执笔一副,竟是要趁其他弟子不在偷偷多学点儿东西呢。” 荀锦尧淡定道:“你要抱怨便抱怨,这话是怕我听得出,还是听不出?” 苏尧尧捂脸呜呜两声,闷闷地道:“好吧师兄,小苏老老实实的,你就饶了我吧。” “行了,你别在这儿做样子了。”荀锦尧无奈掰开他手,“我罚你,不过是想叫你长些记性。原则上的事情,得有底线,有些事情能做得,有些事情就是做不得。我与你说过好几遍,你就是你,不是旁的谁的替代品,结果你倒好,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上赶着把自己白送给我了。我尊重你,你更得尊重你自己,嗯?” “哦——”苏尧尧作着似懂非懂的模样,应了。 荀锦尧看他这副傻愣愣的模样,又想起先前那会,少年说那话时的语气天真得好似全为他着想一般,不含半点狎昵的意味。 他脑海里登时浮现一个猜测,不确定着问:“你莫不是……不知道伴侣之间那些事情?” 第196章 “漂亮傻子” “那些事情?”苏尧尧蹙起眉头,拄着脸蛋冥思苦想。思考时间越久,越让荀锦尧心中发悬。 “我知道了,”苏尧尧满脸认真地胡说八道,“比对平常人要好,比平常人在一同的时间要长,听说……好像还会一起睡觉。那就是关系好到可以盖一张被子的好朋友咯~” 荀锦尧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开玩笑呢?” 他自认已是同龄人里极少接触情爱话本的典型,可他回忆回忆,自己像苏尧尧这个年纪,也不至于拿不准道侣之间是个什么关系吧? “哪里不对了?”苏尧尧摸着下巴喃喃,“唔,好吧师兄,其实小苏也没有这种朋友。小苏好歹这么大的人了,不与旁人同床也是睡得着的。真是搞不懂他们道侣诶……” “…………”空有其表的漂亮傻子,哪天被人拐去卖了也不是不可能。荀锦尧沉默许久,觉得身为大师兄,有必要给小师弟树立某些宗门课本之外的正确观念,起码别被图谋不轨之人骗身骗心,落得个凄惨下场。 熟料他还未开口,苏尧尧当先偏过脸去望向屋外。 紧接着有人叩响门扉。安逸堂长老推门而入,目光落在苏尧尧身上那刻,没忍住扬起了眉毛:“怎得又是这小子?” 荀锦尧亦眼神复杂瞟向身侧。满脸写着天真无邪的小傻子冲他无辜眨巴眼睛:“师兄有事要忙,那我先走了?” 荀锦尧轻轻一叹,也不管他了,起身去找椅子:“小苏师弟找我讨教一些问题。长老来了就请坐吧。” 安逸堂长老制止他:“不必了,我不过是来瞧瞧你那一身毛病。” “……或许不至于一身都是毛病?”荀锦尧试问,“我觉得我能跑能跳,哪哪都挺好的。” 安逸堂长老哼出一声,拽着他手臂就将他一道扯去了床边:“在我这儿,魂出了毛病,便是浑身都是毛病。那莫宗主不能免俗,你也一样。” 行吧。荀锦尧有眼色地躺平了,阖着眼睛,任他往识海里头检查。 不过几个呼吸,安逸堂长老便收回手来,沉吟道:“我见你表面上好好的……你这几日可犯过那几个后遗症状?” 荀锦尧坐直身想了想:“其实并无大碍,顶多是精力跟不上,易困易乏得很。” “那就对了。”安逸堂长老道,“醒了,不代表你的魂魄彻底长好了,仅代表它恢复得能保证你平日清醒,加之识海、魂魄与躯壳三者磨合……” “多注意歇着吧,待回了宗门,我让堂里再给你开些安神养魂的药材,你也不用捣碎了入药,我见你这一年身子清减,不如去弄些滋补的粥汤,当食材在里面多熬些时辰,药效也就出来了。” 第311章 荀锦尧应下。安逸堂长老又敛起眉来,不耐向腿上一拍:“最好是明日就能回去。这飞鸿宗处处都是幺蛾子,东西证据都摆在眼前了,岳宗主竟还要与我闪烁其词……我本只是想用从你身上得来的经验给他莫宗主瞧上一瞧,哪知会撞上这样大的事情。” 他摇头叹息,起了身来:“行了,多的我也不与你牢骚。回去后,你且记得隔段时间再去一趟安逸堂。我去瞧瞧莫宗主,真是怪了,也未见他魂魄损伤比你严重,他恢复得却比你差了许多……我总觉得何处不对,到底是你的问题,还是他的?” 安逸堂长老碎碎嘀咕着,背着俩手走远了。 他口中所言,荀锦尧知道了也觉奇妙得紧,但左思右想,只能把原因归咎在师父秦沧程与自己所握的归心剑法身上。再不然…… 他脑中忽划过一线思绪,稍作思量,当即抬步迈出屋内。 而荀锦尧走后,廊柱后的阴影里冒出一道身影。 苏尧尧望荀锦尧背影,神情变换不定。他旁听已久,这会儿心里隐觉得不妙。 安逸堂长老是医道能者,有莫凌作为对比,他暗中为荀锦尧补魂的事情,兴许会暴露也说不定。就算暂时未暴露,若是受安逸堂长老三言两语引导惹得荀锦尧怀疑…… 他垂首咬了下唇,飞快琢磨出个对策,望回荀锦尧还未走远的身影,几步跟了过去:“师兄,你做什么去?” 荀锦尧闻声,步履一顿,向他转过首来:“你怎得又来了?” 苏尧尧亦及时刹住脚步,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这样的师兄,我方才走了半途,想起我的抄写你还没说能免不免,就又掉了回来。” “那个啊……”荀锦尧想了想。这小师弟偷懒便罢,还不长记性拐回来跟他讨价还价。 于是他笑了下,模棱两可地道:“你自己看着办。” 目的就是先吊一吊,之后的事情看情况再处理。说罢他就又要往前行:“你先回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苏尧尧站在原处仰脸看他,心里其实已经稍稍松了口气——看荀锦尧这副模样,摆明了不是奔着自己来的。 “那,师兄是要去后山看望莫宗主吗?”他浅浅笑着问,问完便见荀锦尧又一次没能迈开脚步,睨向他的眼神有些细微变化。 “你与其他弟子听说了多少?” 莫凌与凤凰羽毛的事情,荀锦尧与安逸堂长老没刻意往弟子之间说过,却难保飞鸿宗内隔墙有耳,将消息或多或少传了出去。 “不多。”苏尧尧背着俩手走至荀锦尧身侧,歪了下头,“只是方才无意听着一点点师兄与长老之间对话,结合在一块儿猜了猜。真的只有一点点,师兄,小苏不会刻意偷听。” 荀锦尧不怀疑。凭自己与长老二人的能力,不会连个小弟子都察觉不得。 事情到这一步无需隐瞒,他坦然承认了:“是去看看,我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 有些东西,或许外人不晓,但他不一样。 他知道那片羽毛由煞罔夺得在手,也知道那片羽毛如谢宇斌所言,对煞罔身边接触者具有强烈敌意。然而就是这样一片羽毛,分出一道虚影标记寄宿莫凌识海当中。 岳盛执意对此隐瞒至今,偏偏莫凌魂魄恢复缓慢。倘若这一切是蓄意而为…… “师兄觉得岳宗主会是主谋吗?”苏尧尧轻声问他,“那片羽毛标记,会是他放进去的吗?” 荀锦尧摇头:“这个就得亲自去问岳宗主了。” —— 自从回归飞鸿宗,莫凌就被送入后山静养。 “还真是巧了,莫宗主躺的这屋,我也曾待过十多日时光。”荀锦尧似叹似慨,缓步走在屋内打量身边摆设,最终将目光落在窗前岳盛身上。 岳盛面色不甚好看:“我与莫宗主同为飞鸿宗着想贡献,于他,我心中钦佩有之,欣赏亦有之。再是如何,清风宗大弟子也不该随意揣测于我。” 荀锦尧道:“飞鸿宗的事情我确实不该管,也不打算管。我之所以这般请问,只是想知道那片羽毛的事情。” 那片羽毛,于旁人而言,或许仅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灵妖精华。 可于他而言,那片羽毛抵消娄念体内火毒,其上串联的线索,让他不得不将其看得过重。 倘若岳盛是今日主谋,岳盛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某种他自己都快要无法理解的执着,驱使着他紧抓不放。他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想知道……若是凤凰羽毛背后的谜团揭开,火毒的成因是否也会顺理成章地铺开在他眼前?得知真相,他是否就能距离理想化的结局更近一点点? 致死的火毒,若非是这片凤凰羽毛…… 他就是因此而被娄念误会,就是因此才会…… 他垂在一侧的手无意识握紧了。他于娄念,分开时的遗憾颇多,对那些矛盾误解与合理结果的探求,大抵是已经达到偏执的程度。 岳盛对此仅是冷笑,当他是在套自己的话,一句不吭。 荀锦尧也不急,平缓道:“我不瞒岳宗主,那片羽毛来历不明,却牵扯诸多。不光是煞罔魔尊,它还曾与苍焰魔尊有所牵扯,其上附着的谜团重重,苍焰魔尊直至今日怕还不知那羽毛可会对自身造成危害亦或其他,若得知贵宗重现羽毛踪迹……” 第312章 他适时停顿,一边在心里无奈叹息,竟在这时候要背着娄念借用对方名头。 “你是在威胁我?”岳盛气极反笑,出言便也不客气了,“我看不是羽毛,而是你与苍焰魔尊牵扯不清吧?” 荀锦尧回过神来,微微垂睫:“岳宗主,我并非威胁,特意提及此事,不过是想与岳宗主表明,我曾切实接触过那羽毛,知那羽毛待人敌意很强。” “我可否由此大胆猜测,正是它对莫宗主识海不断造成攻击,才使得莫宗主直至今日仍未醒来,伤势恢复也并不乐观?而你岳宗主,虽察觉此事,却并未令人妥善处理,反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我宗长老眼皮子底下用手段将羽毛特性掩盖,未让长老察觉不妥。” 岳盛瞪圆了眼:“我根本不曾……” “岳宗主若想说没有,”荀锦尧打断他,“大可以让我与长老再针对细查莫宗主识海与那枚羽毛,我敢肯定,这一次会发现之前没发现的东西。” “……” 第197章 阿尧,来见我吗 幽深夜色里一抹火光浮动,金红色的鸟儿从苏尧尧指尖腾起,眨眼间消失在空气之中。 身后不远处的回廊传来细微的脚步响动,苏尧尧听声侧首,微微笑了下:“师兄,回来啦?” 荀锦尧低着头一个劲往前走,脑子里的思绪不知飘去了何处,闻声才抬了下眼,静静看了苏尧尧几息,不见异常转开了眼。 看多了荀锦尧各种反应下的眼神,此时此刻,苏尧尧能感知他目光指向的去处,不偏不倚落在自己的眼眸。但一如之前的许多次,这一次的荀锦尧也没有看得太久。 某种苦涩又酸麻的滋味扩散在苏尧尧的心坎当中,他唇边的弧度僵了,心头百感交集。 “回去吧,”荀锦尧从他身旁擦肩而过,“我早说过,岳宗主不会拿我怎样,你不必等候向长老通风报信。” 苏尧尧从后望他的背影。这个人素来都有作为宗门大师兄的自觉,在师弟妹面前是那样沉静温和又稳重可靠,可现如今,他的身上却有一种心不在焉,甚至可说是低沉失落的情绪。苏尧尧不很看得惯,也没那么想看见,更不想因此回忆起上一次看见这样的荀锦尧是什么时候。 “师兄,你不开心。”他从后轻轻拽住荀锦尧的袖摆,迎着荀锦尧斜睨过来的平静眼底,扯出一抹软甜笑容,“是岳宗主说了讨人嫌的话吗?你别惦记他了,与我聊天好不好?” 他用着撒娇的调子,说着招人喜欢的话语,最是让人难以拒绝。 实际上,不单荀锦尧与岳盛之间对话,就算是飞鸿宗各处偏僻角落的声响,只要他有心去听,也未必能绕开他的耳朵。那两人无非是说羽毛标记并非出自岳盛手笔,可这答案又不是始料未及,叫他猜也能猜得,怎么荀锦尧就要这般失落? 他想想……会因为一个结论产生明显的情绪起伏,只可能是把它看得太过重要,且答案与自己预期并不相合吧——就像是好不容易看见的希望,却又离自己远去了。 难道荀锦尧希望岳盛与凤凰羽毛有关,甚至希望岳盛是幕后操作者吗?假使这样,荀锦尧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苏尧尧心中倏地一动。倘若得知凤凰羽毛背后的主使,兴许就能知晓那片羽毛之中隐藏的秘密,包括……那片羽毛为何能解除他体内的特殊火毒,难道那枚羽毛是火毒的特效解药吗?那火毒又是在怎样的启发之下,由谁人之手制作而出? 他模模糊糊意识到一些东西。如若这般,荀锦尧就是从不曾放弃向他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可惜,岳盛并非是荀锦尧想要的突破口。 他心中忽然就有些烦躁。其实不单是现在,早在许久的一年前,他就已经在思考,假如那火毒非是荀锦尧有意种给他的,他又该怎么办。 颊边冷不丁落了只温热的手。苏尧尧猝然抬了眼来,没有漏看荀锦尧眼里飞速划过的空白与茫然。 “……” 但只是瞬息之间,下一刻,荀锦尧看他淡淡笑了下,手上轻轻捏他脸颊滑腻的皮肉:“别瞎说,师兄哪有不开心?师兄好得很呢。” 苏尧尧垂下眼睫,看他伸过来的手,神思微微飘忽。荀锦尧就是这时松了手来:“走吧,我随你一道回弟子居所处瞧瞧,多叮嘱几句。你们知道的太多,回去后可莫要胡言乱语。” —— 那晚之后,时间一眨眼又过了两日,一行人如期返往清风城内。涉及飞鸿宗内事宜,秦沧程要与荀锦尧面谈。 “……能威慑岳宗主的手段都用上了,他与我坦白一件事情,”荀锦尧道,“他曾偶然得见煞罔魔尊失态,那时煞罔魔尊愤恨不已,手里撕扯的就是这根羽毛。” 秦沧程诧异道:“那片羽毛好歹是凤凰的灵妖精华,能留下利用最好不过,他却抵触这根羽毛吗?” “而且有什么地方很违和,”荀锦尧道,“倘若抵触嫌恶,凭煞罔魔尊之能,该轻易毁去这片凤凰羽毛。事实却像恰恰相反,这羽毛究竟有何处出奇?”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秦沧程叹道:“也罢,先瞧瞧莫宗主能否安稳痊愈再议。此羽若不给我等招致负面影响,不管它倒也无妨。” 荀锦尧沉默着,点头应了。 秦沧程道:“你与我说说,那羽毛救过苍焰魔尊的性命,是怎么一回事?” 第313章 “那个吗……”事情久远,荀锦尧却还记忆深刻。 关于火毒与凤凰羽毛的事情,曾经他并未与秦沧程详细解释,如今才包括当初从谢宇斌口里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与秦沧程说了一遍。 “火毒……”秦沧程听罢,沉思半晌,“凤凰一族依仗种族天赋,攻击力强盛,却不擅医。既是解得他身上的火毒,我猜那只凤凰生前得了机缘,有一些医道上的造诣。可这件事情,你就不觉得有些问题?” “有,”荀锦尧道,“按谢宇斌的说法,羽毛的原主脾性暴躁。当初我虽敷衍谢宇斌,有意将话题盖过,可实际上,那羽毛单是见一面就能判定我与阿……我与苍焰魔尊并无敌意,着实奇怪了些。” 秦沧程饱含深意地睨他一眼,亦道:“更何况那凤凰是个妖族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瞧瞧雪人族私藏寒天玉多年就该明白。既是这般,你二人不受它攻击便罢,它又怎会主动向苍焰魔尊施以援手?” 荀锦尧转开眼去想了想:“不知。我曾猜测,我之所以不受它攻击,是因归心剑法含带的断罪之火精髓。同为凤凰一脉,那只凤凰许是会对其心生熟悉亲近之感。但苍焰魔尊的话……” 他忽而顿住:“除非……苍灰魔焰也是凤凰火焰?但这是不是不太可能?” 魔界的苍灰魔焰,因处在魔界九幽深渊,得了个魔焰之称,虽在大陆上鼎鼎有名,但其来历,从无一人知晓。 早些年,曾有人因苍灰魔焰显赫攻击特性,大胆猜测其与凤凰火焰相关联。但众所周知,凤凰火焰非金即赤,最具代表性的,便是上古妖兽天青凰的断罪之火,其色灿金。 从无任何一脉凤凰,火焰颜色为苍灰魔焰一般的浅灰色。而凤凰一族也早已隐于世间,淡出人群视野,久而久之,这种猜测无人再度提及。 可这事情又着实解释不通。若非是凤凰火焰,那片羽毛又凭什么肯自愿帮娄念的忙? …… 从秦沧程那处出来之后,荀锦尧颇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往住宿的方向走了大半程,才想起该去安逸堂取一趟药材。 那些药材尽是要熬的东西,他在厨艺上吃的亏多了,虽不至于退缩,却是见了就嫌麻烦,想着就嫌头疼,时间久了也懒得倒腾,就这样带回那些药材,无非是囫囵一锅煮了,不至于浪费,但滋味什么的全不用提。 所幸回去时撞见偶然路过的苏尧尧,荀锦尧想了想,招手将人唤了过来,问道:“若水心经,你可还在抄了?” 苏尧尧仰脸望他,尴尬地笑而不答。 荀锦尧看得明白,这会却也不打算计较,点头煞有其事道:“昨夜你走得急,师兄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若水心经的抄写,师兄心知任务繁重,已经给你全免了,只是作为交换,要用一些别的任务来顶。” 苏尧尧也跟着点头,满脸真诚:“师兄请讲。” “无什,不是大事。”荀锦尧将一小篮药材递了过去,拍拍苏尧尧肩头,与他如出一撤的真诚,“北方小城的特色,听你上次说得天花乱坠,师兄一直挂念于心。你瞧这不是机会来了?拿出你的本事来,让师兄好好见识一番,它们就有劳你了。” “?” 苏尧尧低头看看手里:“……” 他再抬眼去看,自知理亏的大师兄已溜得只剩个越发渺小的背影。 可恶,好像被狡猾的阿尧耍了。 他原地杵上一会,嘴巴一撇,往腕上挎起篮子,小声咕哝:“净耍些花言巧语,还不承认滥用职权。等着瞧吧,我非给你加些幻香翡翠蝶的鳞粉进去!” ——当然,他无非是耍耍嘴皮子功夫,断不会加那种玩意儿暴露了自己,事后装模作样跑去问了荀锦尧偏好口味,得来个随意就好的回应,便也不强求结果。 只是有句话常言,一个谎言需得用无数谎言弥补。生养他的地方是极南猩红荒漠,而那随口瞎编乱造的北方小城特色,可怜他半点儿不懂,只能搬着本食谱一一效仿。 当他头一回送去滋补鲜香的汤羹,才知道荀锦尧原本像是也没打算让自己白白帮忙。 道德观念笔直挺正的大师兄无疑是惦记小师弟纯洁白纸一样的人生阅历,总要赶在这种时候的闲空,与他耐心普及男孩子自我保护的知识。 对此苏尧尧铁了心要一装到底,每每都不反驳也不打断,只管笑眯眯地、“嗯嗯嗯”地听。荀锦尧看在眼里,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这小傻子究竟当没当一回事儿。 只是不待他去确认,又过两日,苏尧尧再来荀锦尧住处的时候,面上挂起几分苦恼:“师兄,明日小苏就不能来找你了。北方小城天气变化无常,家中父母身子骨本也不够利索,如今一场倒春寒便病来如山倒,虽暂时托给了邻人照料,但也不好总麻烦外人,小苏还是亲自回去看看才好。不知何时能归,但我会给师兄传信哦~” 近些日的倒春寒是真,听闻有些地方还飘了两场雪,当地百姓连深冬才盖着的厚棉被都又翻了出来。 清风城亦不能幸免,短短几日,前前后后来过好几个弟子与荀锦尧告假,缘由无非是自己亦或家中亲属病了烧了。荀锦尧了解情况后不会卡着人不放,于是如今,苏尧尧的事情他也就没放在心上,与人嘱咐安慰过几句,允了。 第314章 与苏尧尧相处一月有余,荀锦尧多少习惯了小师弟的存在,忽地人跑不见了,他还怪不习惯的。可惜他也没那许多时间感受习不习惯,这几日另有一事烦扰,为此他已走神数次。 思考良久之后,他又去找了一趟秦沧程。 他眼神没敢瞧人,隔了好半晌才道:“师父,之前说的那事,我能不去么?” 秦沧程斜他一眼,直截了当道:“不能。” 荀锦尧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苦笑。 秦沧程一叹,缓下声道:“我知你心中郁结,可这花朝会每年一回,自去年兴办便是为促进两界和平往来,也为正道宗门交际。你身为宗门大弟子,此行若去了,代表的便是宗门所有弟子。反之若是不去……你自己知道不妥,否则也不会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 荀锦尧仍低着目光,又是隔了许久:“师父,我伤重未愈,不便出行?” “你今年几岁了还肯找这般不着调的借口?”秦沧程哭笑不得,“我与你直说罢,其实这花朝会,我也不愿你去了又同某些人扯出纠葛。可这一遭实为迫不得已。” 他甩了卷东西出来:“谁也不知苍焰魔尊作何打算,竟修书一封,主要目的便是邀你我师徒二人前往魔界盎然生道一游。” 荀锦尧有些怔愣地接了那卷轴。 “他先祝贺你顺利苏醒,客套是真客套,当年之事却也是真不提。”秦沧程不甚愉悦地轻嗤,“他是当事情发生过就不存在,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了?” 荀锦尧沉默着打开来,白纸黑字,与秦沧程所言无异。 秦沧程道:“他一魔界尊主的面子,我们还是要给。但再怎么给,也全当是做个样子出来。虽不知他如何想的,但无论如何,届时你都莫要与他独处,必要之时我与宗门中人自会为你想方设法开脱。” “……” 荀锦尧知道秦沧程是认真的,不含半点玩笑意味。可他不愿意前往,又岂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不想去”就能说得清楚的? 第198章 阿尧,你想我嘛 一年了。 荀锦尧偶尔却还会觉得,时间仅仅过去一两个月,唯有看到时光在人与事物身上留下刻痕,他才会恍惚地想起,时间果真是过去了一年。 但娄念与他不一样,于娄念而言,则是真真切切地过去了一年吧?去日长久,或许娄念能够平淡看待他二人之间的再遇,如对待平常人一般,不过度亲近,也不会很生疏……但他不能。 届时他会怎么办?他要用掉多少他无法估量的自制力,又要让自己心头平添多少煎熬与苦楚?昔年就已画上句点、象征终结的一段感情,他又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在心间磨灭淡忘? ……他与娄念,或许不见才是最好。 他漫无目的地走,思绪好像飘出了很远,直到他听见风吹动竹叶、轻微细碎的窸窣声响。 他出神地独自站了许久。偏僻的青竹园外,他手里折下的竹枝,等不来一个能抛向的人。 —— 一转眼到花朝会首日,农历二月十二。 当日一早,荀锦尧接到了苏尧尧的传讯。 他没着急看,先整理了衣物与随身携带物品,而后才坐去桌旁,捧着杯热茶,打开信笺看了看。 小师弟自从返乡,并非是头一回给荀锦尧写信传讯,涉及的内容大多是些家中趣事,或是日常的小小抱怨,口吻一向轻松快活,荀锦尧看他的信也觉得解闷。 这一封也与平日无差,但荀锦尧猜他是在家中待得无聊了,信函末尾比平时又多了句 ——日念,思归。君念否? 信笺上三言两语写得简单,荀锦尧却自动在脑中配上小师弟巴巴的眼神与幽怨委屈的调调,问着他:“师兄有没有想我呢?” 荀锦尧莫名就寻着乐子笑出声来,抖着手将杯子放去打不翻的地方,提笔过来正要写两句回应,忽听耳边真的有人唤了他一声:“师兄。” 他移目去看,桌旁对着的窗前站着的自不会是苏尧尧,而是位安逸堂的弟子。 对方无意瞟见他桌上的东西,面色登时变得有点儿古怪,慌慌张张移开视线,不知心里想的什么。 荀锦尧看得明白,不由又笑:“你可别多想了,这是苏尧尧师弟传来的信笺,莫说是你,我也嫌他写得有点儿肉麻。” “没有没有……”弟子抓着脑袋神色讪讪,从支起的窗口递上一只小巧瓷瓶,“师兄出行数日,长老托我送来些丹药,师兄若觉身体疲乏不适,服下一粒便能缓解些许。但长老特地嘱咐,药物不可过度依赖,什么都比不过休息调养来得实在。” 荀锦尧点头应道:“好,我记下了,多谢你与长老。” 他打开瓶口瞧了瞧。瓶盖甫一拔开,浓郁精纯的草药香气缭绕鼻端,想也知是用了名贵药材做为原料。 ……当真有这个必要吗?他半信半疑塞回瓶盖,把小瓷瓶一并收了,心里其实没太当一回事儿。还是那句话,他觉得自己蛮好的呢。 不过他一早上的紧张压抑已随着这两个插曲消散不少,于苏尧尧的信笺随便回应几句,诸如照顾好家人和自己的话,他就出了兰清院向师父那儿去。 清风宗此行并未令所有长老随行,诸如广进长老那种如何也喊不出来的,或是安逸堂长老那种不肯往人多处待的,就被留在了宗门中理事。 第315章 荀锦尧无法效仿。不过,若非是心中某些难以跨进的坎仍牵绊于他,他还是很乐意往飞花城中凑凑热闹、看看风景的。 他印象里的飞花城还停留在三年前的模样,满城的桃花灿若朝霞,微风掠过便迷乱了人眼。 一晃三年而过,这一切并未变化多少。 而这飞花城与盎然生道的花朝会,统共六日的时间,打的旗号虽是促进两界之间友好往来,说白了其实就一个字儿,玩,多了俩字,游玩,再多了三个字,凑热闹。 因此除却宗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自会来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散修,与纯粹想见世面的小弟子,加上闻风赶来的平民百姓,全部凑在一块儿,北至凡界飞花城,南至魔界闭月城,中间夹一盎然生道,竟不下于过年时候的热闹。 荀锦尧随秦沧程等人同行,先在飞花城内和遇上的宗门修者客套过几句,便站在一棵桃花树下,垂眸盯着片飘落在手的花瓣看了半晌。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走神的思绪被不远处一声极轻的惊叹唤回。 “快瞧那个红眼睛!” “哎你大惊小怪什么?红眼睛都风靡两年了,这城里不是都撞见好几个了吗?!” “不不不,那个!你往那儿看,那个不一样,那个特别好看!” “啊?哦……噢!!” “……” 也不知是否错觉,荀锦尧突然觉得周边似是都安静了不少。而他心间,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隐隐抽痛,只觉得手指不受控制颤动一下,那片桃瓣顺指缝轻轻飘落。 他呆愣愣地望花瓣落至地面,又被一阵微风卷起,始终没有抬头。 身边有人出声了:“听闻魔尊出关一月有余,想是得了些常人难及的心得体悟,今日一见,修为气魄果真是更不得了了啊!” ——其实都是瞎吹。 娄念比谁都清楚,对此也能面不改色:“小小进境罢了,不值一提。倒是出关时机巧合,有幸赶上今日花朝,与诸位相见,也算不虚此行了。” 众人便笑开了,一一与他和魔界的几人作了揖。轮到荀锦尧时,荀锦尧已缓过些神思,大致扫视一眼对面的几人,朗如,孟薇雪,幽娥,江萍……熟悉的几人竟都在场。等等…… 视线落在某张面庞的时候,荀锦尧整个人都懵了:“你……”不是死了吗?? 出于礼貌,后半句他没讲,但不代表他心里不震惊——只见那已经死了的血影领主正立于他左前方的位置,冲他龇牙露出来个豪放的笑。 活见鬼了。 “荀仙长有所不知,此乃魔界西北领主,威武领主。”一道轻柔嗓音含着笑意道。 荀锦尧循声望去,果真望见娄念微微掀起的唇角。 “……” 自从娄念出现在此,他头一回望向对方的面容。 一年了,他却没从对方身上看出明显的变化,于是对方的一切都能毫无障碍地,和他记忆中的形象慢慢重叠。他沉默着看了许久,没有出声,握紧的手指,指甲已经深嵌入皮肉。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始至终,无论苏醒还是沉睡,他都将一道白衣身影深刻而沉重地在心上反复刻印,日复一日,念念不忘。 “荀仙长?”娄念偏了下头看他,“故交重逢,别来无恙呀。” “……”果然,如荀锦尧所料想那般,不生疏,也不过于亲昵,客套而平淡,是最好的对待前道侣的态度。荀锦尧握紧的手蓦地就松开了,慢慢移开视线,低低道了个:“许久不见。” 最简短的四个字,便是如今的他最说得出口的话语。 他的心情已经在那一瞬间沉郁了下去,他对娄念从不曾死心过,如今的娄念对他,却仅仅是当一个可以随口提过的故交来对待吗?失了暧昧与亲昵便罢,就连刻意的疏离与冷漠也无,只当一个平常人,一个故交……他在对方的眼里不再重要,也不再特殊。 那两个人就是见了,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 放不平的一条心,注定了他本就不该来见不该再见的人。 他失魂落魄的,借口去买些东西,匆匆逃离了人群。 来到了个僻静少人的地方,他方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怀中已捧了一小捧花枝——那是一路上,路过的城中百姓抛于他的。当时他走着神儿,也不管是谁抛的亦或抛了多少,统统接着了收在怀里。 这会回过神来,他才觉得花枝的数量像是有些多了,被他这样草草揣在怀里,枝梢顶端的花瓣已互相磨蹭着,掉落了不少。 浪费了啊。 他叹了口气,抱着那些花枝,随便在地上找了个空处坐下。 也不知可是那魂魄受损的后遗症犯了,他竟觉得浑身上下莫名疲倦得很。幸好,这儿没有别的人,他谁也不用见,也不用与任何人产生多余的交流。 如果能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沉溺于无边花海,一场清凉的微风拂掠,就能将他百般难言的心绪随漫天飘摇的花瓣吹向无尽远的远方。六天时间飞逝而过,醒来后,他仍在兰清院那间独属他的小屋。 虽然那时候,他一个人,可能会孤单了些,但他还有师弟妹,一大伙人打打闹闹,许多事情都能于无知觉间遗忘,不是非要一个挚爱的伴侣陪伴不可。 哦对了,还希望届时苏尧尧能从家中返往宗门吧。小师弟自个儿就是个有趣的人,这样他会多一些乐子,没那么闷。而他先前让小师弟耿耿于怀,也该从以后的事情慢慢消除对方的疑虑…… 第316章 他走神想了许多事,最后仰脸望着头顶上方拥簇的桃粉花团,出神地看了片刻,心间无法抑制泛起一丝酸楚。 想来想去,都是哄哄自己罢了。 他记得的。当年他与娄念初遇,好像也是这样粉桃初绽的时候吧? 第199章 荀仙长,英雄救美呢? 柔软花瓣铺了满地,踩踏过也寂静无声。 一道女声霍然穿破空气:“你站住。” 娄念侧过首去,掀眸回望。 孟薇雪几步从树后绕出,眉目冷凝:“你鬼鬼祟祟,要往何处去?是去闭关,还是瞒着我往清风宗去扮个傻小子?” 娄念装听不懂她的明戳暗点,气定神闲歪靠在树旁:“城里人太多了,当然是寻个清净,散散心。” “你再胡言?”孟薇雪厉色道,“我亲手拉扯大的两个小子,如今一例子的欺我瞒我,你说这连翻的谎话,可还把我这个阿娘放在眼里?” 娄念静静看她一会,垂下了眼:“有意绕开你行事是我不好,我认错。但孟阿娘,这件事情,你别管我好不好?之所以不告诉你,只是如当年一般,一定会去做的事情,我不想你阻拦。否则你一封密信告到秦宗主那里,我也不用在清风宗混了。” “你也知我会阻你。”孟薇雪气极反笑,“怎么着,你奔着谁去的,是当我看不出?” 娄念没应声,孟薇雪就知他是默认了,瞪他道:“小鬼,我警告你一句,你若真敬他是君子,便不要折辱了他的风骨。昨日看人厌烦将人甩手扔掉,今日看人顺眼便把人捡回来重新开始,你心血来潮耍得痛快,是把他当什么了?那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你的玩物。你二人之间,了断便是了断了,莫要人家再为你那三两破事烦扰。” 娄念翻了下眼睛睨着她:“你怎得口口声声都是责怨我的?亏得是自己养大的小子,否则哪里好意思凭三言两语将人贬低得一文不值呢?” “你自己作的。”孟薇雪抖开折扇,没好气道。 娄念看她半晌,平静道:“是我要与他了断,我又不是担不起后果,但我要与他了断,本也不是因为到此情终。你说的那番话,根本不成立。我不是拿他玩儿的,别与秦宗主告我的状成吗?” 孟薇雪深深皱起眉毛:“我劝你莫要自我感觉良好,你出尔反尔,难道说出来的话还能咽回肚子里不成?你口头说是掰了,人家荀仙长也认了,如今你却又……” 她忽地一顿,死死盯娄念:“无怪你不直接过去,反化了个小弟子在人身边纠缠不休,你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 “并非如此。”娄念义正辞严道,“阿念打小没入过学堂,如今有了现成的机会,想要体验一番还成了我的不对吗?” 孟薇雪冷笑一声,作势要拿东西传讯:“巧得很,他秦沧程今日就在飞花城内,我倒要看看你还敢不敢再胡言乱语!” “……” —— 荀锦尧一个人在树下坐了半晌,接到秦沧程的传讯。师父关切问过他几句,确认他无事,没强求他非回来不可。可他闲坐着也无聊,于是抱着那一小捧花走回了城里,逢人就或抛或递过去一两支。 第一支—— “这位……仙长?你一定是个仙长吧,谢谢你的花儿啊。没想到我一把子骨头了还能收到仙家人的花儿,来,我也送你一支,万事顺遂,万事顺遂啊!” 荀锦尧自不会拒绝:“多谢老人家。” 第三支—— “谢谢仙长哥哥,但娘亲说不可以白拿别人的东西,要不……我也给你一支好嘛?” 看着小孩儿忸怩的模样,荀锦尧哭笑不得:“好啊,当然好。” 第六支—— “哎呀,仙长这是……?!敢问仙长可有相好?小女愿赐花一支,聊表心意。” 姑娘一副含羞带怯的神情,荀锦尧敏锐察觉对方有所误会,不好意思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听闻飞花城中习俗,效仿一二。” “啊——”姑娘不知听出来什么,遗憾摇头走开,“原是个有相好的。” “……?”没那么说的荀锦尧默默看向手中未被拿取的花枝。 也是这时候,他才猛然察觉,不算手里的,他怀里的花枝怎么像是基本没少呢?? 他略一回忆,方才他虽送出去几支,却也对等着收了好几支在手,完美实现花枝一换一。 看来只要他杵在这儿,能一直重复抛接到花朝会结束……有时候一个人逛花朝会真挺无助的。 荀锦尧心生无奈,早知如此,还不如与师父等人汇合,起码排场摆着,不少百姓见了就不好扔花枝打扰。依现在的情况,他也别往外递了,只管收着,等多到一定程度,自不会再有百姓向他抛花。 他盘算得好,正要从人群中过,忽听一道微弱声线喊着救命,不待他细细辨识,声音迅速平息,隐于人群喧嚷。 ……错觉? 他抬目向两侧扫视。人流往来摩肩擦踵,笑闹打趣声接连不断。若他没听错,距离绝不会远。 …… 巷子里阴暗凄冷。 一身短打衣装的散修心虚往巷子外探视。巷中另一长衫散修则惊魂未定,手底捂住女子口鼻。 他气得瞪眼:“你这小娘子莫要叫喊!我兄弟二人又未白拿你的东西,开的价钱足够买十个比这漂亮百倍的镯子,你怎就不懂开窍,死攥着这一个不肯让出?” 第317章 女子一双绝望的美眸闪动莹莹泪光,幅度甚微地摇头。 短打散修背着俩手,从巷口踱回步子,急切催促:“哎呀大哥,你也别与这小娘子浪费时间了,说不通的!还不快快将东西拿下,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今日这城里到处是宗门里的人物,将他们引来了,我们可就难办了啊!” 长衫散修瞪着眼睛,心知弟弟所言非虚,一咬牙扣住女子手腕,将其袖口撇了开去:“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得罪了!” “!”女子登时睁圆了双目,扑动手腕剧烈挣扎。 “哎呦!”忽听巷子口处传来痛呼,接着是重物撞击墙壁“嘭”的一声闷响。 女子动作使得镯子取下格外艰难,长衫散修正心中恼火,只没好腔地唤弟弟:“你是在搞什么幺蛾子?”还未等来回应,便觉手背一阵刺痛,不得已撒开手来,余光见一枚石子弹开,手背皮肤渗出血迹。 接着便是一把未出鞘的剑横在颈前,头顶上方落下微沉的清润嗓音:“二位已然步入仙途,怎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以武力难为一位平凡女子?” 长衫修者面色沉郁:“……这位又是何方道友,缘何要插手我兄弟二人的私事?” “大、大哥……”栽倒在墙边的短打散修哆哆嗦嗦站起身来,“你瞧他手里的剑……这个好像是清风宗的那个,那个……” “清风宗,荀锦尧。”荀锦尧垂目看他,自报身份。 长衫散修脸色丕变,目光游移,像是忽而注意到什么细节,眼珠子一转,张口便道:“清风宗大弟子勿怪,我们就是瞧这姑娘的镯子模样稀罕,铁定是个值钱玩意儿,一时起了贪念,又以重金求换不得,这才性急动了手来。” 荀锦尧适才注意到女子腕上那只白玉镯子——约莫一指宽,白玉色的环状,看上去不过是普通质地,内里却还嵌着一枚泪滴状的、赤黑色的石头。 作为一只镯子而言,模样着实是稀罕了些。 但再是稀罕,抢夺一方也是两个修者,怎得会对一个镯子起了贪念? 荀锦尧不知。然而,这对兄弟实实在在行了不义之事,暂时必然是出不了飞花城了。 他将事情大致处理罢,拐回头一看,巷中女子正低头给一个包裹好的白布包袱上方扎着结实的结,袖口随动作前后摇摆,露出那只嵌着泪滴状石头的手镯。 察觉荀锦尧的目光,女子低着头将包袱往怀中抱紧了些,几步上前递过一个只比巴掌大了些许的瓷瓶:“小女秋霜,谢过仙长出手搭救之恩。自家酿的桃花酒,赠予仙长,还望仙长莫要嫌弃。” 礼不重,荀锦尧未推辞,继而问道:“姑娘这镯子从何得来的?难道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秋霜露出来个凄楚的笑,摇摇头,并未解释。 荀锦尧看得出她不欲告知,微一颔首,转身要领她往巷外出。 他抬眼,蓦地眼帘一颤,一道身影猝不及防映入他眼帘。 娄念从墙边直起身来,唇边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压低了声音:“荀仙长,英雄救美的事情,你是真的做不腻啊。” 第200章 阿尧,今夜来找我 堵在巷子口的那人来时无声,不知站了多久。 荀锦尧眼里的光微动,平静如水的心绪泛起一丝波澜:“你……也在这附近?” “行侠仗义是好事啊荀仙长,只不过……” 娄念挡了巷外斜射进的阳光,阴冷的巷子登时变得逼仄而压抑。他散漫垂下眼睑,瞧向秋霜手腕的位置:“你如何保证那镯子的来路干净?亦或者,那镯子属实是她的东西,而非是旁人的?” 从他出言那一刻,秋霜怀抱包袱的双手轻微抖动,低着脑袋,默默将戴镯子的手腕藏匿阴影之中。 “照这般的说法,”荀锦尧不动声色将问题抛回,“你又如何保证那镯子的来路不干净?亦或者,那镯子是别人的东西,而非是她自己的?若那兄弟二人坦坦荡荡,自无需避人目光,往无人小巷之中动用武力清算恩怨。” 娄念撩起眼皮,笑容淡淡:“荀仙长此言差矣,既有疑问,不去问她,问我作甚?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荀锦尧被他噎了一下,而后竟没忍住弯起唇角,低了头去,半是无奈、半是心酸地笑。这挑刺找茬的劲儿,虽也句句客气,却绝不是奔着友好而来的。他品味到些许久违的熟悉感……是他的阿念没错,而不是话里话外将他当作区区故交的擦肩过客……吧? 他轻声地问:“那你好好说罢,你堵着我二人也出不去,究竟是想怎样才好呢?” 娄念扬起眉梢,半晌没应。他觉得荀锦尧的语气像在哄人,话里流露不甚明显的、疑似宠溺的意味。只是荀锦尧自己却像是浑然不觉的,还以一种安静温和的眼神看他,在原处等待他的回应。 这种感觉在他是苏尧尧的时候,并未能直观感受过,但它很熟悉,熟悉得让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它一直在那里,自己每时每刻都能瞥去一眼,只是从未主动碰触过的感觉。而当他主动碰触,他的回忆、他的感觉,也在主动向他接近。 “干净的。”一道女声突然打破沉寂。秋霜笃定却又小心翼翼,抬起眸来,声音弱弱地道:“镯子的来路,很干净的。” 另两人齐齐转移视线。 秋霜局促地攥紧袖子,目光忽地落在一张面庞,先是一怔,眼底划过一丝恍惚,惊讶极了:“你——?!” 第318章 荀锦尧不明所以:“怎么了?” 秋霜以一种有些怪异的眼神盯着娄念看了片刻,复又失落低回头去:“无事……抱歉,是我认错了人。” “啊?”荀锦尧往娄念面上看了一眼,更觉得意外。娄念这般的长相,谁还能把他与别人认错吗? “家中尚有些事情,”秋霜继而道,“二位仙长,可否允我先行一步?” 杵在巷子口的娄念未动,看了眼她戴镯子的那手,视线在她面上淡淡扫过一眼。 荀锦尧注意到了,觉得他这一眼含了点儿别样的意思,心下有所猜测,估摸他又要出言发难,却见他身子一错,从巷子口退了出去。 而他之后,秋霜表情不甚自然,步履僵硬地紧随其后,向荀锦尧再次道过谢,就匆匆步入飞花城中汹涌的人流。 荀锦尧俯身捧回放在巷口地面的花枝,再抬头时不见了秋霜的身影。他快速观察过附近,这里没有宗门里的修者,也没有朗如等人。 那娄念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吗?还是说……?荀锦尧思绪骤断,在一瞬之间将最不可能的可能性擦除抹去,佯作平静,看似无意地随手挑出怀中花瓣最为齐全的那一支桃枝:“好巧,这种地方相遇,这支花就当作……” 所以,当作什么呢?他顿住话头,脑子里乱成一团,半天没能挤出来一个字儿,唯有直挺挺地伸着持花那只手,看上去傻乎乎的,又那样真诚。 送花之前,他本就没有一个确定的理由。他想……他只是下意识地想送出那支最漂亮最完整的花,将所有他能想到、想不到的祝福与托词寄宿其中,赠予他最喜爱的心上人。 他想说的话好多,没有哪一句是不想脱口而出着头一句告知对方的。于是真到出口那一瞬,他便顿住了,不知如何起头才好了。 可他犹豫的时间那样久,会让娄念心生误会与困扰,不肯接他这个前道侣的花儿吗? “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荀锦尧不很连贯地说,手心沁出微微的薄汗,“祝你万事如意吧。” 他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这时手里一空,那支桃花被一只手抽离了他掌心。 “真是万事如意,我要上万支花儿。”娄念在指腹间转动桃花的枝尾,唇角扬起浅笑,“荀仙长,给吗?” 荀锦尧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他:“我给,你接吗?” 娄念偏头想了想,手指轻点在枝梢,顶端的花瓣儿一下下磨蹭在颊边,红粉相映。直到荀锦尧心中越发焦灼,以为等不来好的结果,想要往后退让。他指尖的动作适才一顿:“上万支,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荀锦尧没有犹豫。 “可是,上万支会不会浪费了?”娄念笑问他,“你给别人些吧?” 荀锦尧摇头笑笑:“我只给你一人的万事如意,分不得旁人了。” “荀仙长能说会道一张嘴,这般的说法,只让我受之有愧了。”娄念向他倾了点身,手中花枝在他面前晃了两晃。 荀锦尧被晃得有点儿迷糊,穿过摇曳翻动的花瓣,看他近在眼前的容颜与明艳眼眸,心如擂鼓。 再回过神时,那支花枝被别入了他衣襟。 荀锦尧垂眼怔怔地去看,蓦地一阵失落,心情直往下沉——他的花,就这样被原封不动退回来了。 他送过娄念那么多支花儿,有的如魔都的苹果树一般受到悉心的呵护,也有的如当时他房内的吊兰一般被无情丢弃水中,但这支桃枝,却是唯一一支被拒收后退还的。正如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进,也不退……谁又能说,它不是最好最完美的距离? 他自嘲笑笑,笑自己天真,也笑自己没眼色,更笑自己人死了心也未必死得了。 “我的东西还没买来,先告辞了。失陪。”他低声说罢,就要捧花离去。 抢在他大步迈开之前,娄念拦在他身前。 荀锦尧猝然被拦了道路,心中无法,又遭不住他接二连三折腾自己的心绪,轻叹道:“你想怎样便一次性说全了罢。” “无什。”娄念噙着抹淡笑,轻缓地道,“不过是受之有愧,然又却之不恭。按荀仙长说的,带上你的上万花枝,今夜来找我,我便也回你一件大礼,怎样?” “……啊?”荀锦尧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分明退了他的花枝,却又要他上万的花枝。这人到底…… 直觉中,荀锦尧觉得自己该说不,可他冷不丁回忆起,娄念探身过来时,扎在他衣襟的桃花飘出淡淡的清香,扑入鼻翼…… 他愣是迟迟没能拒绝出口。再回神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他无法否认,他于娄念,拒绝不得。 可是……他若真在这城里折了万支桃花,肯定会被城内监察使当疯子抓起来的吧!! 第201章 敬阿尧,咱俩友谊长青 荀锦尧在树下仰脸站了半天。 上万支花枝折或不折,娄念一番话又存了几分认真,尚还有待斟酌。 俩人掰了,一年前就掰了。就算娄念不计从前的误会矛盾,将他看做故交,彼此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俩人心里都该门儿清…… 娄念到底在想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娄念率先将旧友挂在嘴上,却偏要他上万的花枝来换一份大礼;又站在故交的角度,用绝非正常交友该保持的暧昧距离,将花枝插回他的衣襟。 第319章 花香淡雅清甜,勾缠他脑中丝缕回忆。他一人心绪不宁,而那罪魁祸首早就一甩手溜得影都不见。 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都是拿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但凭心而论,他又着实好奇,当年他连幻香翡翠蝶鳞粉和结心印这等的大礼都受了,如今的娄念,还能为他准备什么大礼? 只是那大礼要他用花枝来换,否则娄念肯不肯给他,还未可知呢。 荀锦尧低眼看看满怀桃枝,犹豫半晌,终是没好意思抬手再折——他若真折了,不知要被附近老百姓拿怎样古怪的眼神打量,再问他一句:“公子怀中这样多的花儿,还折新的是要做什么呢?” 娄念可真是会给他出难题。他叹气,从树下阴影走回街道。 ——其实,他没敢承认的是,他当真起了折断万支桃枝的想法,已经足够诡异了。 路边摆有翻花篮儿的小摊,他从里头挑了一只式样简单的,买下来将城民抛予的满怀花枝装入其中,跟随人流慢慢往前挪。 城中到处有百姓展露才学手艺,亦或摆摊售卖各类特色,还有些路过的修者兴起,耍得一手凡人口中的“仙术”引得阵阵喝彩惊呼。 荀锦尧打眼一扫,在里头瞧见三两个魔修的身影,不由微微一怔,而后不动声色移开了眼。 当一个修者走在街头,无人会存心在意他身份如何,是正是魔,只当他与城中任一位凡人无异,那么这一日距所有人期盼的和平便不远了。 他一个走神儿,冷不丁想起当年与娄念初遇,那个明里暗里提示他两界和平无疑痴人说梦的人,终究与凡界相携推动这一切…… 这就是他所不知道的、过去一年所带来的改变。 或许娄念真的变了很多,只是他错过那一年,他不知道。那么那上万花枝的交易,大抵只是对方成熟大度的体现,而非是抱怀其他目的? 他摇头甩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辨了个方向踏上路途。 最不知如何面对的人已私下见过一面,他不打算缺席过久,按师父给出的地址,一路行至城中一处清幽僻静的府宅。 此地门墙打造气派,门前石狮子雕花精致,他方踩过的石板在阳光下泛起柔和光晕,其中像是掺了金粉。若整个府宅独属某人名下,那这个某人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他到的时候,秦沧程正与一人在檐下笑谈,一见他便揽他上前来:“孙城主且瞧,这便是我那徒儿了。他是个不凑巧的,上一年便未赶上花朝会,结果今年吧,他人虽到场了,身子却还未能养全,出个远门便觉身体不适。我让他独自找个地方歇息,这会儿才与城主见上一面。” 此处原是城主府宅。荀锦尧心中了然,将篮子往手肘挎去,作揖道:“晚辈见过城主。” 飞花城城主,他是有所耳闻的。此人名唤孙珂,在修者当中还算有些名气,两界纷争年代曾为边界城防立下汗马功劳。 孙珂望荀锦尧花篮里长短不一的挨挤花枝,颔首笑道:“秦宗主这徒弟,一瞧便是个招人稀罕的。来,二位请随我进去坐坐罢?” 孙珂带二人到的地方,定是府里专门空出来招待宾客的。哪怕摆了一方又一方的长桌,又或站或坐了众多敬酒闲叙的修者,屋内空间仍不显紧凑狭窄。 这飞花城的城主手笔不小。荀锦尧随便扫两眼,看出屋里各类摆设阔气奢侈,非是寻常府宅轻易用得起的。 他随秦沧程在一侧落座,心思却不在饮酒用饭,按身份礼节与身边人敬过酒后,便想把他那一篮花枝稍作整理,免得残了太多的花瓣儿。 忽听面前桌案“叮”的一声脆响,继而有人不可思议道:“你弄那么多花枝子作甚?” 荀锦尧抬眼一看,眼底划过一丝意外,继而浮起浅浅笑意:“阿如可要拿上一两支?” 眼前人才更符合故交之称,再会不见生疏冷场,便是切实将他当作能以交心的友人。朗如摇头:“我要这东西没用。方才我还与孟大小姐提及,今年城里许多人都是盲目跟风瞎凑热闹,哪管他瞧上你什么,见别人抛了,他也就跟着抛了。这般,若没个节制,几日下去树都要秃了。” 荀锦尧也认同,放下花枝与他碰了杯子:“回头得与孙城主一并商议,定个合理的规矩出来。” 杯口送至唇边,借仰脖灌酒的角度,他偷眼望进人群。 飞花城是正道的地盘,宴席上对魔界来的修者,基本是个宗门里的人物就要上前去应对一番。于是这酒,就得一桌一桌地慢慢喝过来,现在朗如来了,娄念果然也是在附近的。 他目光锁定人群中推杯换盏的白衣身影,无意识捏紧手中杯盏。 来往修者身形遮遮掩掩,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唇边恰到好处的弧度,侧着的面庞被酒劲熏染得微微透红,一如当年的漂亮惑人而耀眼夺目。 荀锦尧不由看得久了些,才提酒壶又添一杯酒。 按道理讲,他是宗门大弟子,自不能等魔界尊主主动敬自己的酒。他单手撑在桌前:“我去去就回。” 人群中他看见秦沧程的身影。既有师父在场,有些客套话不需他多讲,他只管稳稳持了那杯酒,垂着眉眼安静听罢,端正行了一礼:“我敬尊主一杯。” 偌大堂室内这一隅角落,周围人不约而同静默下来。 第320章 娄念没作声。荀锦尧就这样站在他身前向他敬酒,微微欠身的姿态优雅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两人周身的空气里,不知充斥多少人窥视偷瞧的目光,密密麻麻,能让人喘不过气。他很浅地向上牵动嘴角,伸出持杯的那只手。 “叮”的一声杯口相撞。 荀锦尧眼底微动,手指轻轻一颤,藏在杯底阴影中的小指,一侧好像被什么蹭了过去。触感温热而滑润,是娄念与他碰杯时,不慎蹭过他的手指。 杯中酒液泛起小圈波纹。娄念没将杯子拿回,他也不能。 他维持一个动作,耐心而安静地等待。 娄念的手指却不安分沿着他手边慢慢下滑,从指根过渡到指节,圆润指甲时有时无刮擦他的皮肤。 荀锦尧动也不敢乱动,眼一眨不眨盯紧自己身前,杯中涟漪微动的液面。倘若他没拿稳,亦或者娄念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了……当着师父与众多仙门中人的面子,他该怎么解释? 他紧张焦灼,额角冒出汗液。 那只手指逐渐滑至他的指端,轻而缓慢,勾了勾他的指尖。他睫毛匆忙落下,遮掩眸子里的情绪,被碰触的指尖也毫不犹豫,警告性地要往回戳。 但他戳了个空。娄念适时收回了手,含着笑意,模样很是好脾气:“我也敬荀道友,愿你我友谊长青。” ……友谊? 荀锦尧隐忍闭了闭目,而后举杯,一饮而尽:“尊主抬举我了。” 言罢,他终能甩手离去。 但愿身边人都能将他面上的微红归咎于饮酒的速度过急。 他还未走回自己那张桌子,忽听“咔嚓”一声,不远处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在地。 这一下动静可不小。 荀锦尧移目过去,只见一只青瓷杯盏被人摔成无数碎片,在地上船儿似的晃晃悠悠,里头的酒水稀里哗啦流淌而出,洇湿一小片地面。 视线再移,梁弘毅拍桌而起,已然怒极,俊挺眉目皱成了个川字:“我警告你最后一次,离、我、远、点。” 他面前,岳坤稍稍弓着腰,捧着酒杯露出来个尴尬的笑:“梁师兄,你这样……” 满屋子静得落针可闻,各人心中各有思量。 荀锦尧单看一眼也能猜到,是岳坤以敬酒之名阴阳怪气戳点梁弘毅,而梁弘毅又是个硬脾气经不得小人激将。这般一闹,岂不是正中岳坤下怀? 两人僵持不下,孙珂当先取崭新杯盏飞快走来,放于桌面给两人添酒,面上赔笑道:“二位这是……可是孙某府上何处招待不周,才叫二位这般着恼?有什么事儿,咱们得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拿杯子发火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来来,孙某敬二位一杯,这过节呢,大家都好好儿的,吃点东西消消火,和气为上,和气为上啊!” 一旁,岳盛沉着脸从长桌后行出:“花朝会宴请百家宾客,我等来这府上,承的是孙城主的面子,你二人有意相拂,又将席上众宾置于何地?” 他话一落,梁弘毅与岳坤二人不约而同拧开脸去,表情竟都不好看。 荀锦尧看在眼里,耳边又听岳盛代那二人向席上众宾诚心致歉。 他若有所思,走回桌旁,离朗如近些悄声道:“怪了,我瞧岳宗主反应不太对劲,难不成岳坤今日行事不曾与他商议?你瞧他这般不摆架子,可与从前不太相似。” “他早该如此,”朗如嗤道,“从前是披着个宗主皮囊,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那凤凰羽毛的事情在飞鸿宗里广泛传开,弟子长老们又不是傻的,若说莫凌醒不来是没办法,可让他们知道其中有岳盛动了手脚,事情就不一样了。” “就因为这事儿,岳盛弃车保帅,想要把黑锅推在岳坤身上,如今他师徒二人的关系可僵着呢。” 也就是说,岳坤如今已不受岳盛,甚至是整个宗门上下的器重? 风水轮流转啊……只是全然没想到梁弘毅与岳坤的关系,已然差到这等地步,纵是岳坤落魄,也要给梁弘毅添堵拉下水去。荀锦尧摇头,抿了口酒。 府上的丫鬟将碎片清扫出屋,众人自不会将小小插曲放在心上,觥筹交错间,重回宴席初时气氛。 那厢,孙珂敬过在场众人,一饮而尽后朗声道:“今日借花朝会相聚一堂,其实有一件大事要与诸位共同商议。” “孙城主别卖关子了。”有人笑道,“来时我们便捕捉风声,算算时候,也确实是差不多了。” 这堂屋里俱是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听闻这话,知多知少的心里都估摸了个差不多。有人便道:“孙城主说的,怕不是开启天青圣域的那把钥匙?” 凡是修道的,没有哪个修者会不知道天青圣域——此乃上古四大妖兽中,唯一一个将毕生所习所得投放秘境之中,向后人传承独门秘术的上古妖兽,天青凰所留下的秘境。 天青圣域每五十年开放一次,每次都在仲夏期间,虽没有个固定的日子,期限却不多不少,都是十日。只要能持有打开秘境的钥匙,十日之内,可随意进出天青圣域。然若超过十日,圣域将自动排斥所有外来者,关闭入口的同时,钥匙效能也将随之消失。 有人道:“这钥匙吧,真要说找,应是不难找的。怕只怕散修得了消息捷足先登,届时他们将钥匙掩藏起来独占圣域秘宝,我们可就吃大亏了。也不知在座诸位可有那钥匙的头绪?” 第321章 孙珂道:“不瞒诸位,孙某这飞花城内每日接待千万过客,消息流通得尤为迅速,前几日听来些不知真假的传闻。” “愿闻其详。” 孙珂继而道:“今年的这把钥匙,据说是一只手镯。” “手镯?”席间众人纷纷窃窃私语。 荀锦尧闻言,若有所思:“……手镯?” 他冷不丁回忆起,今日偶然遇见,秋霜腕上那只嵌有赤黑石头的玉色手镯。 那只手镯的模样着实独特,只不过,凭他的眼光判断,那个手镯并不像是圣域的钥匙。 天青圣域每次开放,钥匙都不会是同一把。过往的那些钥匙,要么是飞禽妖族族中流传的灵妖精华,要么是和凤凰一族沾了边际的奇物,再不济也得是有历史痕迹的史书文物。 但这些钥匙无一例外,每当天青圣域即将开启,约莫从仲夏前半个年头开始,用于开启圣域的钥匙周身便会涌动灿金色的光辉。 很明显,秋霜的手镯并无这一特点。 不过那个时候,散修兄弟二人为何要对一只普通的手镯动手强夺,荀锦尧却也没想明白。难道真如娄念所言,那镯子本就非是秋霜的,兄弟二人接了原主委托,前来取回? 不行,太武断了。 荀锦尧想了想,出言道:“今日我偶遇一个女子,她遭到一对兄弟有意为难,目的便是为她腕上手镯。我亲眼确认过那镯子没有发光迹象,却觉得那兄弟二人话中有所隐瞒,所以我想,也可能是他二人得到相关消息,识错目标抓错了人。” “我当时联络城中监察使前来将他二人抓获,孙城主可令牢中严加审问。若为出狱,他二人想必不会再编造谎言欺瞒。” 孙珂笑着应下:“清风宗大弟子有心了,待会我就亲自过去安排。” 宴席之后,荀锦尧与秦沧程说过之后,径直出了城主府。 当时秋霜刻意遮掩,明显有何处异常。他虽未多问,不代表心中分毫不怀疑。 方才在府上宴席,他并未将秋霜姓名告知众人,打的便是让孙珂先从散修兄弟二人突破的主意。况且由孙珂来办,先不提正道商讨麻烦,落到最后,排场估计也大了。 不如他再去瞧瞧。倘若秋霜离开时没有刻意绕路,单要找个人,于他而言应不会有太多困难。 “阿尧!”身后突然有人唤他。 他回头一看,檐下立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黑的那个是朗如,正冲他挥手道:“你的花篮,你丢桌子下忘带走了!” 第202章 阿尧,你不用谢我 “忘带了?”荀锦尧一愣,往手肘上一摸,没有那只挎篮,还真是被他忘了。 他几步过去将篮子接回来:“方才走得急,多谢你二人了。” “哦,”娄念笑了下,“与我没关系,你不用谢我。” 荀锦尧:“……”不谢就不谢,这种划分界限的疏离话语,根本没必要讲。 他得承认,自从方才宴席敬酒被娄念用手指在暗处撩拨一番,他的心潮就开始控制不住地翻涌。这会又见娄念出现在自己身前,心尖儿本该越发滚热,却被娄念一桶冷水泼下来,猝不及防冷却消停了。 怪纳闷的。 朗如默默瞥了娄念一眼:“其实是府里丫鬟发现的,我只是顺路帮忙拎了出来。” 娄念当没看见:“这会时间,荀仙长是要往哪里去?” “去查查那女子的镯子,”荀锦尧道,“能让散修兄弟抓着不放,她的镯子应当有些问题。虽不知是什么问题,可一旦那兄弟二人给不出有用情报,孙城主下一步就会在飞花城找寻她的踪迹。” “她既不愿告知,与其等孙城主派人来交涉,不如我先去套一套话。我之前帮过她的忙,大抵能让她放松些警惕。” 朗如表情微妙:“那个镯子啊……” 荀锦尧想起娄念之前看秋霜的眼神:“你二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多,”娄念一低头从门槛迈过,两步下了台阶,“只知道那镯子的原主而已。” “……原主?”荀锦尧若有所思,一道走出檐外,“所以原主是谁?” 朗如指指身前:“他爹。” 荀锦尧顺他指向一瞧,惊讶睁大眼眸:“……他、他爹?那秋霜是——?” “当然不是我娘。”娄念道,“我外婆说过,我爹娘死了。” 荀锦尧沉默着想了想,确有这回事:“所以秋霜与你是个什么关系?” “你猜呢?”娄念未直接答他的。 荀锦尧开始思考。娄念的爹娘二十多前已不在人世,能拿到那只镯子,秋霜起码得有个三十几岁。而秋霜姑娘虽为凡人,面相却不见老…… “你姑姑?”荀锦尧猜。 娄念不置可否:“再猜猜?” “姨姨?还是说……总不能是你姐姐吧??” “好了你别猜了。”一边的朗如听不下去,“其实,什么关系他自己也不知道。” 荀锦尧:“…………”耍我呢? 细细一想,娄念只让他猜,好像是没说过要给他确认答案。 “流云城传来密信,”娄念道,“钥匙就在飞花城中,且是一只嵌有赤黑色凤凰血精的白玉手镯。而这只手镯,曾经属于我爹。” 若是流云城得来的消息,当不会有假。若那镯子里是一颗凤凰血精……无怪会是开启天青圣域的钥匙。 第322章 三人一路寻到飞花城中一处偏僻小院。 飞花城的特色便是到处栽种花草树木,秋霜姑娘的院前正巧种植当季盛开的桃花,甫一接近便有淡淡的清香扑鼻。 “汪!汪汪!” 忽听一阵嘹亮的犬吠声,再细听,围起的木栅栏门后,还有兽类提起戒备时从喉间溢出的呜噜声。 “好了好了,乖啊,乖。” 女子柔和的安慰声继而响起。三人循声望去,院内拴着一条黑色的狼狗,秋霜正蹲在地面,肩侧系着略显鼓涨的行囊,一下一下抚摸摇晃尾巴的狼狗脑袋,向门前三人斜过视线。 荀锦尧笑了下:“秋霜姑娘,出远门吗?” 不是单纯的出门,而是远门——秋霜的衣装打扮简单轻便,肩侧背着的包袱鼓鼓囊囊,不像是去个近处的地方玩玩看看。 那么,极有可能是先前散修兄弟欲要夺取她的手镯,让她生了警惕之心,想要暂时向城外躲避。 “……”秋霜沉默站起身来,走上前将木栅栏朝内打开,“几位仙长,若是偶然路过愿往家中小坐,秋霜不胜欢喜。” 她避而不谈出远门的事情。 她一个人住,院子也不大,步入小院之后,能轻易看见拴着狼狗的院墙侧面堆积着几只陶罐和酒坛。 荀锦尧心里一动。秋霜送他的那小瓶桃花酒,他趁宴席时打开和朗如尝了尝,入口芳香四溢,有一种独特的清甜。 “秋霜姑娘,你是做酒水生意吗?” “正是。”秋霜引三人进屋,取来刷干净的杯盏,拨开一只瓷瓶的塞子将酒液倒入,“小本生意不求赚多少银两。我这花酒取材挑剔,每年也就春秋时节能酿得几坛。若有人当真喜欢,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娄念接过酒杯,垂睫晃了晃杯子:“那,我爹当年喜欢吗?” 他问得心不在焉,却极为突然。秋霜听来手腕猛地一抖,本欲盖回的瓶盖不慎落到地面,咕噜几圈滚去了桌下。 她慢慢仰起脸来,眼里的光颤颤巍巍:“你……你果真是他的……?” “你找他吗?”娄念不答反问。 “我、我找!”秋霜看也不看将酒瓶“嘭”地放回桌上,直直盯住娄念,“你告诉我他在何处?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吗?他……” 秋霜咬了咬唇,声音落低下去:“他还想要回他的镯子吗?” ……还想要回? 娄念玩杯子的动作一顿,抬目看她,微微笑了下:“这个嘛,他还真的想要。姑娘也发现了,最近城里有些奇奇怪怪的人,比如今天那对散修兄弟……我代我爹向你道歉,是他将找寻镯子的消息对修道界流出,却不曾考虑什么人都可能往里掺和一脚。这不是,今日就给你招致了麻烦。” “是这样吗……”秋霜面上神情稍缓,喃喃地道,“可他,他既想要回他的镯子,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秋霜姑娘不是知道吗?”娄念疑惑问她,忽地话锋一转,“诶,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到底是不是我爹要找的人啊?我可不认得你……” “这样,你好歹说些你我之间能对得上的信息来证实一番?比如我爹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为何要将镯子赠予你手中,又为何要将送出的镯子取回。你可得回忆仔细了,别看我是小孩儿就糊弄我啊。” “噗,咳咳,咳……”朗如一口酒水呛在嗓子眼儿,好想笑,又得强忍着,“你个小孩儿?” “我不是我爹的儿子吗?”娄念瞪他,“你不正经你就出去。” 荀锦尧强压着嘴角,好歹忍住了没作声。这人听着像胡言乱语,其实一通话讲来,已把三人想套的话都问了个差不多。 他拿眼神问朗如,兼比口型:“你二人商议好的?” 朗如好容易才缓过咳嗽,幅度甚小摇了下头,明显没有,继而跟他比口型:“他很能装的。” 荀锦尧想起过往,对这一点还是认同的。只不过他看朗如意味深长的眼神,总觉得这一句,好像还藏着点儿什么别的意思? 可能……单纯是发小之间的挖苦吧。这俩人是挺能抬杠,荀锦尧随便猜猜,没往心里去。 另一侧,秋霜则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三人,经娄念一番话,也受了提醒:“仙长又如何证实自己的身份?可不是单凭一张三分相似的面庞,我就会完全相信你的。” “我就差把他拉出来给你瞧了。”娄念无所谓道,“我爹我还不知道吗?姓娄名玉,家住盎然生道南部猩红荒漠。哦我还知道……” 他把杯子一放,眯起眼眸看秋霜:“我爹的镯子最近在闪闪发光。你手上这个,根本就是假的!” 秋霜眼眸一颤:“你知道那镯子的事情……” “当然知道,”娄念道,“所以我刚才怀疑,我可能找错人了。所以秋霜姑娘,不知你……” 他顿住话音。 秋霜沉默站在原地,良久才慢慢坐去椅子,长舒一口气:“不,那个镯子确实会发光。只不过,一个会发光的镯子,该有多引人注目,我自不能将它明白戴在外头。但……我必须让他知道,那个镯子还在我这里,我想他看一眼就知道我是那个卖酒的小姑娘,哪怕过去那么久,我还在等他回来取。” “所以……我仿制了一个假的。” 第203章 阿念,你不要逼我 第323章 “……当年我才十四,一个人在飞花城中酿酒做营生。有天,城里来了两个特别不一样的哥哥,他们要买我的酒,买之后就站在旁边喝,边喝边跟我打探飞花城里近日的消息。” 秋霜道:“他二人中,那个叫阿玉的哥哥生得特别好看,脾气也很好,总是跟我笑。我虽第一次见他,对他的印象却特别好。” 娄念点点头,这会倒不多言了。 打小到大,他身边能论上亲人的便是外婆,孟薇雪和朗如。后来外婆没了,便只剩个嘴硬心软的孟阿娘,和杠来杠去却能穿一条裤衩的发小。要说爹这个存在,他是不曾拥有的。 实话讲,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爹,他是真的没有多少感情,幼时偶尔听外婆提及,如今又听秋霜叙说,听来还是觉得像一位陌生人。但他又无法否认彼此之间血脉相连的微妙关系,他仍旧会对这个爹产生好奇。只是幼时幻想如果爹还陪在他身边会怎样的稚嫩想法,如今却是没有了。 他抬手拿走杯子,袖子落回半臂,抿着酒做足洗耳恭听的架势。 “阿玉哥哥好酒,”秋霜道,“三天两头他就会跑来飞花城中小酌一杯,我也因此常能看见他的身影。可他的记性不好,偶尔会忘记随身带一些银钱。” 荀锦尧、娄念、朗如:“…………” 一家的,确定了。 秋霜没注意他三人诡异的、互相对视的眼神,继而道:“只要另一个阿清哥哥不在身边,他就得拿东西来赊账。其实我不介意白送他的,他却执意要赊,某一次赊下来的,就是那只镯子。” 荀锦尧道:“既是赊账,等银钱送来了,就该将镯子赎回去。它怎么留在了你这里呢?” 秋霜道:“那个镯子很漂亮,我看一眼就喜欢上了,拿到手后迫不及待戴上了手,一戴就戴了好几天。直到他下一次过来,见我喜欢,戴着也确实是好看的,就同意送我了。” 娄念煞有其事点头:“是有这回事。可惜后来他想要回去,你没给他。” “我……”秋霜深深低下头去,“那时他察觉我对他怀了别样的心思,隔了很久都不肯再来买我的酒。他想与我拉开适当距离,我却当他是厌烦我了。我心中怨他恨他,哪怕后来,他与我说要拿那镯子救人,我也全当他是骗我的,之所以那般说,只是为了要回镯子才编造的谎话。” ……救人的镯子?三人默默记下此事,沉默静听。 秋霜道:“怪我那时太不懂事,将镯子藏到除我以外没人知道的地方,哭着闹着,如何也不肯将镯子交还于他。于是,后来我再没有见过他,我们就这样彻底断了联系……或许他正是因此气恼于我,如今才不肯来见我吧……” 她话落,眼神从一侧瞟向娄念。娄念便知晓她意思,垂眼笑了下:“我也不瞒秋霜姑娘,我只知道他的镯子在一位名唤秋霜的女子手中而已,至于为什么会在,以及为什么他不肯亲自来找,我一概不知。” 秋霜脸色一变:“那你方才说……” “你我之间能对上的消息?” 娄念反问:“方才就已经对上了,秋霜姑娘还想跟我对什么?或者我换句话,早在你看见我这张脸时,心里不就有底了么?” “我先前说,城里来了些奇怪之人非是假话。镯子是我爹的,现在他为什么想找,原因关乎修道界一些不得了的事情。所以这镯子呢,其实是别人想要,那散修兄弟是第一批,姑娘若将东西攥在手里,之后怕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你不是回回都能撞见个仙长来帮你的。明哲保身的道理,姑娘知道吗?” 秋霜听来,面上愈发的红白交替:“听仙长的意思,我想等的那人等不来,交出镯子还成了对我有利的事情了?” 娄念小小声地“哎呀”一声,不理解又甚是惊诧地道:“我是为姑娘着想,怎得反被姑娘责备上了?我爹肯不肯来又非是我能做主的,我不过是站在个修道者的角度,将我所能提醒的事情告知姑娘罢了。” 这话叫荀锦尧听了,心里连道这人忒不厚道,套来自己想要的消息,就将主要目的抛出,打了秋霜个猝不及防。 但明面上,他也只能帮着唱白脸:“秋霜姑娘莫急,镯子的事情兴许不及他说得严重。许多修者是想得到这镯子,但不代表谁人见了镯子,都要如那兄弟二人一般强夺。我们今日过来,只想与姑娘好好谈谈,并非是要威胁你。” “但这镯子,”娄念悠悠接过话去,“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外头的修者掘地三尺也是要将东西扒出来的。现在他们在向我爹施压,逼他尽快将镯子交出,我爹疲于应对,闭关已有半月有余,我若将镯子带回去了,便是帮他排忧解难。” 秋霜眼神晃动,显出一丝动摇,来回看过娄念与荀锦尧二人,大抵是因方才刚被娄念欺瞒过,神色里多了几分的犹豫与怀疑。 “这般,”荀锦尧放轻了语气道,“姑娘始终询问那位身在何处,缘何不来见你,无非是想与他见上一面,才能将镯子物归原主。我们试着帮你向那位讲讲情,怎么样?” 他这是也跟娄念一道忽悠上了,心里一面向已逝的娄玉拜了三拜,一面向秋霜默默忏悔。当然他也不可能将娄玉抓来秋霜面前见人,落到最后,无非是一句:“抱歉,我们尽力了。” 第324章 “那不成吧?”娄念突然出声,头也不抬责怪他,“荀仙长什么意思?我爹还闭关呢,若是贸然出关给人发现了,其他人岂不是都知他是刻意避着人不见吗?” 荀锦尧:“?”这是有意抬杠,还是当真没想骗人? 秋霜却误会了,忙道:“我只是想见见他,为当年之事与他道个歉而已。我那时年幼,懵懂喜欢早已消失不见,绝不会再给他带去困扰,也不会搅了你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他还真不是怕你搅了他一家子。 荀锦尧心中腹诽,稍作犹豫,从桌下探手去戳了戳娄念腿侧——暗含的意思,你可以不采用我的点子,那你给个别的点子出来啊。 于是下一刻,娄念睨他一眼,搬起椅子,默默地坐他远了些。 ……这人。这会距离划得清,先前又是因为什么才做出一副撩拨勾引的作派?荀锦尧是真想把他揪去个无人的地方,好好问问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朗如给娄念让了些位置出来,愁得直扶额头:“秋霜姑娘,你说说你想怎样吧。” 秋霜莫名看娄念挪了椅子,盯他瞧上一会:“我还是想见阿玉哥哥。” “见他?麻烦事儿啊……”娄念支着脸叹气,小口小口地抿酒,似是陷入沉思。 荀锦尧与朗如对视,后者无奈摊了下手。 屋内沉寂半晌,娄念才放下杯子,勉为其难的模样:“行吧,我联系联系试试,但不要抱太大期待哦。” “……”他有种很难办的感觉,像装的,又不像装的,这下子,荀锦尧也不知他先前是在和自己找为难,还是单纯为蒙骗秋霜了。 从秋霜那处出来以后,三人走在村舍外的小路。 小路狭窄,容不得三人并行。 荀锦尧稍退两步,从后面只能看见前面二人撞来撞去地来回打闹,嘴里像在争辩什么,偶然一个趔趄,甚至差点儿歪去田间的泥地里。 他能模糊听见几个诸如“傻丫鬟”和“笨手笨脚的奴才”之类的词语,也不知什么事情能和丫鬟奴才扯上边际,哭笑不得想这俩人二十来岁了还像个小孩儿似的。 二人吵来吵去没个结果,荀锦尧出言道:“城里乱是真乱,也不知那两个散修从何得来的消息,一找便找上秋霜这个正主。以你们的看法,该是要差人从暗处盯着以防万一的吧?” 朗如最后推了把娄念,偏头道:“他没告诉你吗?晌午那会他就让人跟着去了啊。” “……”难怪来路上这俩人路摸得那样笃定。 荀锦尧不至于小气到娄念不告诉他一件事情便不予理会,可接连的几件事情叠加在一同,对方若即若离的态度,饶是他也要觉得郁闷。 他看一眼娄念,话出口来便含带了些情绪:“不曾,当时他走得很急。” 也就他良好的修养还垫在心底,才没有继而脱口而出地向娄念质问——他觉得那样太怨,也太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显得好像娄念都不肯与他好了,他却还在不识好歹地纠缠对方。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娄念,都没有好处。 可哪怕这样向自己劝说,他还会不由自主回忆起手指被娄念蹭过去的热度,与花枝插在衣襟时的淡淡清香……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这样不进不退的?尽管他在克制,他在压抑,但他真的能一直忍耐着,不向娄念表露自己真正的心声吗? 好像有一把火在他心里烧,稍有不慎,能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 荀锦尧眨了下眼睫,顺势低落视线,将那丝不妙的情绪及时收敛,未再出声。 他不知道娄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垂首微微勾了下唇。 娄念错开朗如半步,好整以暇退后一步:“秋霜的事情不消太多人知晓,若不出意外,等过两日我们再来看看。旁余的,就不知散修兄弟二人那儿能得来什么情报了。” 朗如道:“你若态度软化点儿,保不齐她直接将镯子给你了。” “不会的,”娄念道,“她若真有那个想法,第一次见我便会直接问出口。而且她固执,否则也不会足足等上二十来年。可见只有我爹本人来了,才能让她交还镯子。你不逼她,绕的弯子就多了。” 此言倒是不假,秋霜不过是个质朴凡人,没有那样深的城府与心计,仅是固执而已。与此同时,她更有误会错怪娄玉的愧疚之心,几人也没必要告诉她娄玉已逝,以免她想了太多,节外生枝。 “但提到此事。”荀锦尧抬了下眼,恰发现娄念不知何时走在了他身侧。他顿了下,才道:“你爹不在了,那镯子又是救人用的东西……这二者之间可会有什么关联?” “谁知道呢?”娄念道,“流云城的万事通嘴巴严实,再不然就说一些驴头不对马嘴的东西,从他那儿是难套出来真相了。这件事情,待回头有机会再问一问秋霜吧。” 不知觉间,几人又走回城中。 朗如最是闲不住的,从前在魔界三天来头地跑来西南小院找他二人出去游玩儿,这会既没了其他的事情与应酬,便邀他二人一并在城内转悠一转。 荀锦尧没应:“你二人去罢,我在外头待的时候久了,回去歇歇。” 安逸堂长老与他说的那些话不是唬他的,先前在飞鸿宗,他领一小队弟子出门在外,也时常疲乏困倦,好在那会有谭辞舟帮忙,大多时候不消他管事,他只消逮着机会,找个地方闲坐赏景,等着弟子自己回来就是。 第325章 像今天这样连续往各处走动,自他苏醒,已是少有的经历。也就刚刚的事情,他明面上虽未有表现,实际浑身却有些疲软无力,头脑也一阵阵地发晕。 朗如“啊”了声,方回觉:“我听闻你伤还未好全来着,干脆这样,你也别自己往回走了,让阿念撕个空间送送你?” 荀锦尧摇头笑笑:“不必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又不是几百里的路,我走得下来,那样消耗灵力的奢侈术法大可不必。再说了,撕空间的术法也太张扬,城里监察使不知缘由,怕还要心生警惕将百姓遣散呢。” 他言罢,挥手欲走,一方面又想起安逸堂长老曾交给他的那小瓶丹药。早上放得随意,他是给丢在了哪儿来着……屋里,袖袋,还是储物空间? 脑子里一阵阵的迷糊,他死活想不起来,探手在身上四处翻找,忽地额前触上一只微凉的手。 他一怔。 “既是有数,荀仙长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晃?”身后人以一种复杂的语气问他。 -------------------- 中间阿念阿如互相吐槽那块,其实是和上一章“丫鬟发现的花篮”对应,暗示那个篮子是阿念发现的,文里没写那么明白 第204章 阿尧,我在乎你 荀锦尧发誓,日后他绝不再讲什么“好得很”“伤不重”之类的鬼话,这种没点儿掂量的事情,讲出来不会应验,只会反过来给他个颜色瞧瞧。 他毫无防备就失了意识,直到现在悠悠醒转,头脑仍有些昏沉,连同刚从一年沉睡中苏醒时,那种灵魂与躯壳被迫分家,又强粘在一块儿的诡异感受也跟着找上了门。 依现在浑身疲软无力的状态,他也不难为自己动胳膊动腿,盯着陌生的房梁发了会儿呆,听见屏风一侧传来动静,而后就有脚步声从后绕出。 “醒了?”朗如几步走来,抬手在他眼前挥了两挥,“一个严肃的问题,你感觉自己好还是不好哦?” “不好也不坏。”荀锦尧诚实道,“但你继续挥下去,我可能会眼花。” “行吧,”朗如放下手,“你可真吓人,说也不说一声就晕了个不省人事,我和阿念都当你旧伤复发,倒下就又醒不过来了。” “还不至于,我……”荀锦尧顿了顿,将“好得很”三字默默咽回肚里,转而打量过屋内环境。 上至桌椅床榻,下至杯盏花瓶,这屋里的物件无一件不奢侈华贵,定是城主府为宾客备下的客房无疑。 “你二人将我送回来……”荀锦尧侧过首,半边面颊埋在枕巾里,似是无意地与他问,“阿念在何处?” “这个……”朗如面带迟疑,还是讲了实话,“他出门去了。” 荀锦尧一怔:“出门……去了?” 得来这样的答案,其实不出荀锦尧意料——娄念是个什么身份?总不见得凭两人如今的关系,娄念还要关心他身体有无大碍,更甚至是啥也不干了就在此处待到他醒来——当然不可能。 只是确认这一点的那一刻,他心里仍是无法自已地一阵低落,好像理解了当初娄念险死还生,他却独自跑出魔界,娄念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倒也无怪那时的娄念会偏激将他软禁在九幽深渊之下……饶是他自己碰上这事儿,情绪也难过得很呢。 他目光发直地盯着床下桌椅间的空隙,许久没有作声。 “呃……”朗如抓着脑袋,愁眉苦脸地道,“他走前嘱咐你好好休息。” 挺体贴的,就不知这话真是娄念嘱咐的,还是朗如好心编造的谎言。荀锦尧也不多问,阖目笑了下:“那是自然,轮到这般的下场,我哪里还敢四处乱跑。” 天是聊不下去了,他状态不佳,还需得再多休息。朗如从床边站起,帮他取了水与那瓶丹药过来,轻轻推门出了屋子。 飞花城外来的宾客,客房基本都被安排在这附近的院落。 天色已近黄昏,余辉洒在回廊,掺了金粉的地面流淌一层浅浅淡淡的金光。朗如无暇驻足欣赏,一路拐去魔界几人住着的小院。 院内,池露正丢着醉红果喂他带来的果果,孟薇雪则坐于桌旁,执了双方棋子对弈,虽是亲手布下的棋局,却眉目微凝,神色不见轻松。 朗如走去桌旁,接了一方的白子:“阿念可回来了?” “他?”孟薇雪以黑子续着那盘棋局,“他不是与秦沧程和孙珂二人去了盎然生道,哪里那样快能回来?怎得,可是荀仙长醒过来了?” “醒了,又睡了。”朗如道,“孟阿娘,待阿念回来,你看能不能劝他去瞧一瞧阿尧?他这人像是做了好事不留名,待阿尧好的地方总不肯直白与人说了,我随他跑了半天,也不知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孟薇雪轻嗤:“我可不管他,爱咋咋的,随他闹去吧。” “你又气他什么呢?”朗如试问,“你找他谈过一次,他都说什么了?” “说什么?”孟薇雪啪地一声摁了棋子,反问他,“他用一年时间,也没能做到不在乎一个荀锦尧,半年的时间,直接耐不住跑去清风宗帮人补了魂。” “分手分到这般田地,他的事情,我还有什么必要去管?你说他与我说了什么,他说让我别管他……你兄弟二人一条心,随他一道瞒了我半年,也亏得你敢跑来劝我去说他!” 第326章 “……” 提及这事儿,朗如不由联想那半年以来的事情,心里发虚,嘴里就没话讲了。他顶着孟薇雪的白眼,讪讪移开眼去,吹了个口哨将果果唤来掌心。 “果果这一个冬天养胖了许多,”他与池露转移话题,“我们得给它控制一下,不要给它吃太多。” 池露笑着应下,摊开掌心递过去:“你一天没喂它了,只这三四枚果实,多也不多,便给它吃吧。” 果果是个馋的,见了那几枚果子,登时在朗如手里扑腾得厉害。 “哦我的天!”朗如捏它的翅膀捉它费劲,又恼它没有出息,摁着鸟脑袋狠狠挼了一把,才将它放飞了去,“这贪嘴的东西,我早晚要让阿念将它烤了!” 池露低头看果果啄着果实,与他道:“阿念那孩子,心眼儿多。你也别想着劝他了,我猜他若回来了,八成是会过去的。” “啊?”朗如没太听懂。 “你瞧果果便知道了。”池露笑说,“你若一日三回地喂它,它喜欢是喜欢你,可也不谈多黏糊你。反之你若将它饿了一天不管它,它就要耐不住自己跑来跟你要了。这时候,你肯定还是要喂点东西哄一哄它,若是不喂,它要对你有怨气的。” “我听……你方才说是阿念将荀仙长晾着了,我若想的没错,阿念干的即是一个道理的事情。一年时间没能让他放下荀仙长,他心里想得明白,有什么事情就交于他自己去做,也省得我们关心则乱。” “……嗯?” 跟喂鸟一个道理的事情? 朗如眨巴眨巴眼睛,回忆回忆这一天都发生了啥事。恍惚间他明白过什么,倒抽了口凉气:“他这人——!!” —— 入了夜后,熄了灯火,屋里漆黑一片。 荀锦尧闭着双目,呼吸平缓,却还未熟睡。 秦沧程刚领人来看过,他的师父当他是自家的儿子一样待他好,见他如今状态心中也疼惜,领医师过来与他检查一遍,守他直到歇息的时候,才与他嘱咐几句—— 除却关心问候,尤其责他出门在外没个分寸,另点名批评随他一道“胡混”的某人,而后推门离去,嘴上还气哼哼地念叨他“不是都说了让你莫要与那人私下接触,怎得就是不往心里去!” 对此,荀锦尧不敢讲话。 他猜,现在的他在秦沧程眼里,大抵是个标准的满脑子谈情说爱、死活忘不了旧时情缘的傻瓜徒弟。 实际他也确实有点儿那个趋向。他之所以现在还未有困意,一部分是白日里睡多了,另一部分则是他心里还惦记着娄念与他说过的那份大礼——他都这副倒霉模样了,可没法去娄念那处寻人交换礼物。 所以那份礼物……换成明日的话,还作数吗?亦或者他心底更微弱的希望,有没有可能,娄念会反过来找他?还是说……娄念真就只是说来玩玩,随口与他开个玩笑?毕竟上万支花枝,要他在飞花城一支一支去折,本也不太现实。 脑子里胡思乱想好一阵,他还真有些困倦了,索性就这样躺着打个盹儿,晚些时候醒不醒得来,他决定不了,也就不再管那大礼的事情。 不知是几时,他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见什么细微的响动。 ……老鼠? 他惊醒过来,闭着眼仔细去听,又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音量不大,但仿佛是近在耳边。 与此同时,好像有某种柔软的丝织物垂落在他面前,拂动间扰得他皮肤表层泛起微弱痒意。 他鼻尖抽了抽,欲要向一侧别过脸去躲避。可他潜意识里又觉得不对,紧要关头强行忍耐住了,努力保持呼吸如常,浑身提起警惕,注意力汇聚在两只耳朵…… 一,二,三—— 他蓦地睁了眼来,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一手冷不丁从被褥下抽出,动作疾如闪电,“啪”地一声,牢牢攥住了一段温热的手腕。 第205章 阿尧,偷情吗 ……谁? 荀锦尧的目光顺着那节手腕慢慢挪移了上去。 檐外的琉璃灯笼映出微弱光芒,透过纸糊的窗纱,斜斜打落在娄念一侧的面颊,眉眼蒙上朦胧而暧昧的橘色。 室内很安静,荀锦尧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不再平稳。 娄念低俯过身,垂着眼皮,默不作声地看他,一只手还被他握在手里。他不顾及对方垂下的袖摆还在面庞磨得发痒,感受浑身流速急快的鲜血,大脑乱成一团:“你……” “荀仙长,”娄念嗓音轻轻的,“身体欠佳还这样大的力气呢?手要给你捏出痕迹了。” “……”荀锦尧尴尬撒了手来,到底是没好意思看他的手腕是否真留了痕迹,转开眼去与他旖艳的眼眸对上,正经八百地为自己辩解,“我是练剑的。” 言下之意在,常握剑的手,力气自不可能小了。 “哦,”娄念似是没当一回事儿,与他对着来上一句,“我是玩火的。” 言罢一拂袖,将桌前的烛台点了,渺小火苗腾地跃起,屋内灯火通明。 荀锦尧见了那烛火却心下一凛,也无暇点破他没把握重点,单手支起身子,挥手就将刚点燃的火苗熄灭,低声制止:“别点灯。” 屋内又只余窗外投落的、几乎可忽略不计的黯淡橘光。娄念向他侧过眼眸:“为什么不许点?” 第327章 荀锦尧半靠在墙边仔细听声,确认屋外没有值得格外注意的动静,才轻手轻脚坐回被子里,食指立于唇前:“嘘——我师父的房间离得近,他若还没歇息,看见灯火明了,许是会来看一眼情况。” “是吗?” 娄念从善如流地在他床前坐了,没有执意要点灯,却向他微微倾了点身,唇角轻抬,与他低语:“又不许我点灯,又要我小声,这样怕见人,荀仙长……我当你是要偷情呢。” “呃——?!” 这一说,好像是有点儿……昔日情人趁夜深人静私下密会,小小一间屋子,声儿不敢高,灯也不给点,搞得好像真的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荀锦尧脸有点儿烫了,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搁,最后局促地将单手按在膝盖,佯作出严肃的语气:“你不要乱说话。” 头脑里的热劲儿过去,他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人反复无常,下午同行还对他不咸不淡的,现在就又撩拨起了他,连“偷情”这种必会让人心中浮想联翩的话都与他讲了,总不能怪是他心中多想吧? 他重拾冷静,警觉起来,又存了某些难言出口的期待。趁现在只有两人独处,他一定要好好问清楚娄念心里作何想法。 “是吗?”娄念眨了下眼睛,扶着他床边的楞子,坐直身回去,放松着叹了一声,“那幸好荀仙长不是要扣着我偷情,不然我就要喊人救命了。” “……”说得好似荀锦尧真要扣着他偷情,他凭自己就无能为力了一般。 他怕不是拿自己当个消遣。荀锦尧白日里消耗的气力尚未完全恢复,动弹几下仍觉得浑身疏懒,疲惫揉了揉眉心,合着眼问他:“你来干什么?” 娄念扫了他一眼,良心发现也不打算熬着他,懒懒的,拖着音调问他:“荀仙长,我的万事如意你送去哪儿了?” 荀锦尧撑在额头的那手动作一顿,慢慢抬起眼来。 是他许诺过的,娄念想要的万事如意,他用上万支的花枝来换。于是现如今,娄念便来找他讨要。那么与之相对应,娄念会赠予他的大礼…… “今晚我没来得及准备。”荀锦尧顿了下,垂下眼睑,难得贪心地低声提出请求,“送你的那份礼……我可以赊账吗?” 娄念没忍住低头笑了声:“嗯……赊账?” 上万支花枝,那样不讲理又难为人的要求,大抵只有荀锦尧会答应他而不讨价还价了。 他一时未回应,心里其实有些百感交集。 荀锦尧手底下无知觉握住了一角被褥的布料,心跳于双方的静默之中缓缓加快——他不想娄念不同意赊账,那份大礼也随着不给他了。他受过良好的教养,不会乱跟人要东西,但若是如今的娄念主动要给他……说出来不怕丢人,那份所谓的大礼,他是真的有在期待并在意。 “荀仙长,你也别赊账了。”娄念将满心的思绪收束回笼,随意地道,“我虽没打算将送你的再要回去,这俩字却总让我想起我爹那只要不回的镯子。我也没你想的狭隘,你改日还我便是。” 话落,他便从怀里抽出只小巧的锦盒丢了过来。 荀锦尧一抬手接了个正着,还不待反驳他说的“狭隘”,亦或者是仔细查看那只小盒,忽觉眼前更为漆黑,是娄念从他床边站起,逆着窗外的微光,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歇着,我回去了。” 眼看娄念是真的要往门前走,荀锦尧及时将他唤住:“你等等。” “干嘛?”娄念侧过首看他,微微掀唇,“荀仙长,偷情的事情,不可以哦。” “……” 荀锦尧没作声,沉默看他片刻,眉毛浅浅蹙了起来:“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便直接问你了。你说这种惹人误会的话,又做一些事情……你到底想干什么?既然你我如今仅是旧友相逢,为什么不避嫌?” “没听懂,也不知我该避什么嫌。”娄念淡笑着,“我只知道见仁见智,什么人看见的便是个什么样的事物。所以荀仙长,你不要随便冤枉我好么?我行了好事还要被妄加推测,我真真是好不委屈。” “?” 这话说得……意思是他全没有别样的心思,只是荀锦尧想法太多?可是……当真不是他太出格,又刻意避而不谈? 荀锦尧被他将话堵了回去,看他径直推门离去。 其实,荀锦尧觉得娄念在跟他打太极,但他又没法子硬撬娄念的嘴——这人若执意不肯老实相答,无论如何,自己也是问不出想要的答复。 于是见这一面的结果,就是他心中更乱、更理不出个明白头绪,反被娄念又勾出来一股子无名火与迫切冲动——他好想与娄念像最初一样,如寻常道侣一样好好相处,好好说出唯有彼此之间说得出口的情话。 这一切在一年之前被无情掐断,现如今又为什么让他不间断地燃起不切实际的火热期望? 荀锦尧头疼得慌。 他像面临世纪难题,迟迟寻不出突破口。于他而言,拿娄念没办法不是头一回了,只是从前是惯着,如今便是忍着。 他一个人在原处静静坐了会,垂下眼看手中小巧锦盒,“咔哒”一声将盒盖平推打开。 看清盒子里的物件那一刻,他眼底划过一道愕然与惊讶。 那里头的东西在幽深夜色中闪动着不输星辰皎月的光辉。一红一蓝两枚晶石,红的那枚更圆润一些,颜色像新流出的血液一样,鲜艳欲滴,触手温热,看一眼便知它非是平凡之物。 第328章 蓝的那枚则略呈扁平状,内部像滚动着雾状的流动液体,晶莹剔透,通体冰冷,顶端却打着细小的孔洞,像是曾被做成某种串着线绳的饰品——乃是娄念曾佩在耳边的寒天玉无疑。 两枚玉石摆在一同高贵大气,在盒子底部垫着的软巾表层投落下具有层次感的梦幻光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而玉石之间却搁着一支普普通通的、短小的花枝,枝头桃花开得正盛,一半盈着寒天玉的莹蓝,另一半则盈着血玉的鲜红,应是新折下的,花蕊中心滚着三两滴晚间的夜露,娇嫩可人。 荀锦尧鬼使神差地,率先探手拾起了那支花枝,盯着看了半晌,神色变换不定。 而后,他才将注意转移至盒子里那两枚价值不菲的玉石。 “…………” 娄念的大礼,果真不是等闲之物,细细一回忆,还都具备同一个特点——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这俩个玩意儿,先不提那块绯红色的血玉,单是寒天玉,就不是他能随随便便拿在手里的……真是好一份大礼,他又不知自己能不能轻易收下了。 这人倒也是舍得。 良久,荀锦尧心情复杂,将盒盖原样盖了回去,看着他取在手里的那支桃花,沉沉叹了口气。 这支桃花……娄念又是本着什么样的心思,才赠予他的呢? —— 一夜平静度过,再醒来时,荀锦尧还真觉得恢复不少,起码头不昏了,身体活动也不见明显的疲累。不过这回他长了记性,接下来除非天塌了,否则他绝不敢再毫不间断地在外头乱转瞎晃。 甫一醒来,他看见被他睡前刻意放于枕边的小巧锦盒,目光在上头停了片刻,将其收入怀中。 较之以往,他起得不算早,但许是秦沧程刻意交代过了,这院里也没人来催他。 他抄起盒子,首要目的就是去寻娄念——花儿就罢了,那俩玉石,他虽想得到娄念的礼物,但真正想要的却是心意,而非是贪娄念的东西,凭着他二人如今的关系,他是真不好乱收。 所幸这个时候娄念还在府里未出去,他一路与人问路,找到地方的时候,娄念像是刚与一个鸳鸯楼的姑娘谈完什么事情。 那姑娘从院内出去,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还好奇又奇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对此只是笑笑,礼貌让了路来,才走去娄念身边,直入正题:“你昨夜送我的大礼,我收不得。” 第206章 阿尧,欠我一辈子吧 荀锦尧言罢,定定看向眼前的人。是他期待娄念赠予的礼物,如今也推脱得毫不留恋。 他没有反悔的打算,娄念处在他目光落定的正中心,唇角微微弯起,笑容有早有所料的意味,偏还要反问:“荀仙长客气了,如何收不得?” “收不起,”荀锦尧直截了当,拿出那只盒子打开来,“你瞧瞧你送的都是什么?寒天玉,还有这个血色的玉,我虽不认得,但也知道这东西绝非凡物……你送故交这些大礼?” 他刻意压重了“故交”二字的音节,提醒娄念,也在发起质问——娄念既不肯老实与他交代清楚,以暧昧不清的态度与他继续相处,他也不介意屡次提及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将那只锦盒往娄念身前递了递,抬目凝视对方完美无缺的面庞:“你我之间发生过什么,一年时间,你不可能彻底遗忘。既是这般,如今你当我是故交,我佩服你看得开,你心胸广阔,你大度,我可以坦然与你承认,换今日的我来做,做得就是不及你。可你若真把我当故交,便与我将距离划清。若不然……” 娄念向后退开两步,后背抵上院中桃树的树干,躲着没有接那只锦盒,面上笑容不变:“若不然,怎样?” “若不然……”话临出口,荀锦尧还是沉下眉睫,咬紧了唇。 他习惯了三思而后行,说话亦然,话出口之前,他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 某些东西,尽管他了然自己心中所想,但他当真能实言与娄念坦白吗?娄念说要拿他当故交旧友,这一切的前提,必定奠基在他二人之间再没有过往的感情羁绊在其中作梗。 可他心思不纯,他放不下,也看不淡。就算娄念能当他是旧友,他却不能。 他还会为娄念的一举一动牵动心绪。娄念称他二人仅是友人,他会失落难过;娄念赠予他花枝,他会想娄念寄托其中的可还留存半点好感;连同娄念不知是否玩笑话的“万支花枝”与“偷情”,他也会毫不质疑地当了真。 好像只剩他一人兜兜转转,被那段破碎感情牵绊其中。这样的他,像傻瓜,像小丑,偏偏情字难解,他身不由己。 倘若他说出真实想法,娄念会如何看待他?以及,得知他仍旧不能死心,娄念连旧友的关系都不肯与他维持,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他兀自发散思维,没注意到一只白净的手悄然接近他的面庞,手指在他下颌轻轻抵了抵。 他思绪骤然回笼,蓦地抬了一双波澜翻涌的眼。 “荀仙长,你的话,真的很难懂。”娄念抬起他的下巴,笑容清淡,“你想的什么,说于我听听。” 难懂吗?按道理,荀锦尧不觉得自己话里有何处难以理解。他觉得娄念是懂装不懂,沉默着与娄念对视少顷:“你我到此为止,你亲口提的。” 第329章 他终究未直言,也未说全,还是给自己留了半步退路。 “是吗?”娄念心不在焉抽回手来,靠在树旁,很是无趣一样半垂着眼睫,“就算如此,你也不必太客气了。荀仙长,我之所以将大礼赠你,无非是因我拿着无用。” 寒天玉本是他从雪人族夺来用以压制碎骨刀诅咒,后来不幸被煞罔魔尊抢了去,直到煞罔魔尊魂体归于沉寂,才又被他搜了回来。 那时候他之所以将寒天玉留下,是为防备万一。熟料他眼睛里的碎骨刀诅咒当真随着碎骨刀消失而不再发作,唯独血一样鲜红的颜色留在了他眼睛里面,迟迟消褪不去。 于是这寒天玉就正如他所言,没了用处。 荀锦尧只觉下颌处那点温热毫无预兆抽离,目光在那只逐渐远离的手上停顿了片刻,坚持原则道:“我想,我也是用不着的。” “……你推辞什么呢?” 这人三年前后一个样,贪不得半点儿小便宜,显得回回是他傻兮兮的上赶着白给。娄念心中腹诽,将递过来的盒子原路推回,挑明了问:“我又不是白送你的。你欠我的花枝,什么时候给我?” 他不提还好,经他一提,荀锦尧顺着一想,计上心头:“你的花枝我欠着了,不给你了,东西你收回去吧。” “那我就偏不收了,你若真好意思,就欠我一辈子吧。” 娄念闲闲抬手,折了头顶的花枝:“我要你背负罪恶,今后的每一日都愧疚难当,见了那两枚石头,就想起自己曾欠过我一笔烂账又死活结算不清。而且……” 他执那支桃枝,隔着两寸远的距离,向荀锦尧鼻尖点了点,眼里噙着一丝没忍住的、戏谑的笑:“你自愿的。” 两人头顶的树枝晃荡,飘落无数粉嫩花瓣,沾染上衣袖与袍摆。 荀锦尧眼一眨不眨地看他一会,沉默着撇开那支花枝,语气轻轻的,很是无奈:“你个傻子,哪有那许多纠缠一辈子的事情,是只为难旁人的。若拿不准故交旧友之间的度,就不要强人所难,嗯?” 他唤当今的魔界尊主为傻子,这话若叫外人听着,下巴怕是要惊掉了。 娄念本人倒没对此提出异议,低眼揪着桃花瓣儿:“荀仙长果真是名门正派里的翘楚,字字句句言之凿凿,执意威胁于我,又要退我的礼,我这般不受待见,纵是被百般为难,也该有些自知之明,将委屈咽进肚子里。否则的话,便是强荀仙长所难……对不对?” 荀锦尧:“…………” 礼过重才退回的事情,经娄念口里一过,怎么就成了他嫌娄念不受待见,还没有自知之明反过来为难他? 不讲道理! 但无论如何,这盒子里的东西,他是决计不肯收了,正要再开口出言,突然被迎面撒了一脑袋的花瓣儿。 他愣愣眨眨眼:“……?” 娄念将揪秃了的花枝丢去地面,闲闲抱起手臂,看着他道:“实话告诉你吧,几日前秦宗主与我做下交易,换了我手里的寒天玉给你。可你倒好,我拿到你面前了,你硬是不肯收,事情传回去了,秦宗主怕又要以为我在背地干了什么缺德事儿威胁了你。” 这回荀锦尧更愣了:“你跟我师父有交易?” “寒天玉有安神清心之能,于你的魂魄损伤亦有裨益。”娄念道,“所以呢,东西你还是收下为好,别等着秦宗主来催,成吗?” “……那这枚红的?” “路边随手捡的,”娄念漫不经心道,“驱寒保暖的小破石头,多不过调养灵息灵脉。我一没偷二没抢,你有哪里不能收?” 荀锦尧怀疑:“你哪儿捡的小破石头,还有这样神奇的用处?” “不告诉你,”娄念理直气壮的,“告诉你了,回头你跑去给我捡没了怎么办?” “……”得了,肯定哄人的,真有这样的石头,哪儿轮得着他去捡。 荀锦尧拿回盒子左右看了看,又想秦沧程与娄念交换寒天玉的代价许是不小,这才同意将血玉收下。 娄念默默看他将盒子收好,忽然道:“秋霜的镯子不见了。” 荀锦尧闻言抬起眼来,诧异道:“什么?不见了?” “昨日我差人盯梢,”娄念道,“我们离开后的当晚,秋霜就趁夜深人静,去藏匿镯子的地方查看,熟料她根本没在原处发现真正的镯子。她的镯子,许是早在我们之前,就被人盯上并偷走了。” “这……”荀锦尧想了想,“秋霜的镯子,若是被人盯上,只可能是在镯子发出光芒之后,凡是偶然得见镯子发光的人,全部都有可能背地监视跟踪秋霜,以获取镯子的藏匿地点。那只镯子是何时发的光芒,秋霜上一次去藏匿点查看镯子又是什么时候?” “丢失时间还真不难说。”娄念道,“据说,那镯子从几日前开始发出淡淡金光,秋霜发现之后,当日便将镯子藏匿,前日听闻城里来了各路修者,她心中不安,前往藏匿处检查之后,在附近做下更多伪装。于是最后一次检查,也就是昨晚上,她发现那镯子消失不见影踪了。” “一天之内。”荀锦尧道,“你派去的人从晌午开始盯梢,照这个说法,前来盗取镯子的,可能是提前发现秋霜异动的邻人,也可能是前日至昨日晌午期间抵达飞花城的修者。” “普通百姓通常不会将此类玄奇法宝攥死在手里,他们就算要偷,也会迅速找个商行亦或者当铺,将东西当掉换钱。若真是这般,孙城主的手下早该查到端倪,所以后者可能性更大。” 第330章 “你对那位孙城主放心吗?”娄念问他。 “难说,我不了解他。”荀锦尧道,“散修之所以要独占圣域钥匙,主要原因便是想将进入圣域的名额缩小至百人,甚至几十人之内,以此增加他们获得更多传承与秘宝的机会。孙城主未必不会起异心,不过他乃是一城之主,若真要在圣域开放日动手脚,被外界发现的可能性不小,所以我暂时不怀疑他。” “看他今日表现吧。”娄念掏出一只帕子拆开来,“鸳鸯楼的姑娘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帕子里包着一小捧黑褐色泥土,乍一看无何处出奇,荀锦尧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正巧阳光透过枝叶落在泥土顶端,一抹不甚明显的金光划过。 他登时反应过来,捻起那处泥土在指尖抹平:“果然……这里面有金粉。” “城主府内道路大多以金粉掺以石粉铺就,”娄念道,“行人往来踩踏,道路磨出了灰尘,也会有少量金粉粘在足下。偷走镯子的人,必定在短时间内进出过城主府,才会在泥土里留下金粉。” “而且还有一点很有意思,”他将帕子里的泥土抖落,“我们昨天见的那条狼犬,你有见它走动过吗?” 荀锦尧稍作回忆:“不曾,它被栓在院内,走应该也是走不远的。” “不栓它,它其实也走不远。”娄念道,“它的左后腿受了伤,不严重,但伤了腿筋,会影响后腿肌肉伸缩,从而干扰行动奔跑。” 荀锦尧道:“难道狼犬本看守在镯子的藏匿点,被偷镯子的盗贼发现之后割伤了左后腿?可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那狼犬一看就是机灵通人性的,与秋霜也有深厚感情,如若它发现东西不见,难道不会在事后拉扯秋霜去藏匿镯子的地方查看吗?” “按秋霜的说法,狼犬并未看守镯子。”娄念道,“狼犬就是院里看家的。我猜是盗贼起初并不知晓秋霜藏匿镯子的地点,又不欲将事情闹大惹得外界注意,只好趁秋霜不在,独自潜入秋霜家中寻找镯子。可他又不知院中有一条狼犬,仓促之下割伤狼犬左后腿,致使其行动不便,而后才想起将狼犬敲晕。” 荀锦尧道:“那,伤害狼犬的武器呢?能判断出来吗?” “针,或者是银丝。”娄念道,“但不排除盗贼并未使用常用武器的可能。” “轻型武器吗……” 荀锦尧陷入沉思,还未得出来个结论,忽听院外有脚步声接近。 朗如从院外走来:“那两个散修兄弟,把秋霜给供出来了。” 第207章 懂他的,只有我 回廊道路七拐八扭,三人闻风抵达的时候,秋霜已在城主府上两位修者的陪同下出了堂屋。 平民百姓少见这样大的场面。秋霜眸中无神,手脚微微发抖,机械迈下廊前的台阶,忽地瞟见门前几个熟悉身影,如抓救命稻草,结巴着央求:“几位仙长,那、那镯子,我非是……非是有意弄丢。你们能不能让我离……” “不可。”屋内传来一道严厉声嗓,孙珂从后背着手走来。 荀锦尧移目过去:“孙城主这是?” “事关天青圣域,我行事总要保险一些,让她在府内停留些时日,几位莫要见怪。”孙珂笑道,“我听闻几位昨日曾赶往秋霜院内,与她做下约定,欲要借取她的镯子?” 听他这话,想必是秋霜心中惊惧,与孙珂交代了昨日约定,但又顾及娄玉,并未将细节向孙珂告知。 荀锦尧心中有了琢磨,道:“不瞒孙城主,昨日宴席,城主亲自率人往牢中审讯,我便往城中寻秋霜姑娘打听那只镯子的消息。可惜,约定尚未达成,今日便得知秋霜姑娘手里真正的镯子,在我之前就已经被歹人捷足先登。” 孙珂摇头遗憾道:“天意不赶巧,我到的时候就更迟了,只率人往镯子丢失的地方走了一趟,自是未能发现端倪。倒是那条狼犬……” 他不着痕迹往朗如面上瞟过一眼:“我发现它身上中了毒针,致使它当场麻痹晕厥。我们无法从它身上获知能用的线索。” 朗如:“?” “毒针?”娄念道,“盗贼不欲杀害狼犬性命惹得秋霜警惕,也不欲狼犬向外界狂吠传达他在此处的信息,因而城主判断狼犬晕厥倒地,这一点没有问题。但城主缘何认为那是一枚毒针,而非是寻常银针?更叫我不解的是,城主如何直接判定那是针,而非是丝线等其他轻小型武器?” 孙珂面色不变,口里笑笑:“其实是这样,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枚银针,其上染了狼犬干涸的血液,与些许麻药的粉末。” 娄念微一颔首:“原来如此,孙城主,有劳了。” 孙珂执意要留秋霜,也并未危害秋霜人身安全,三人自不好阻拦。眼看孙珂携府上修者,与秋霜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娄念道:“他没讲实话。” “他不知道我们的人在附近,”朗如亦道,“鸳鸯楼的姑娘从昨日晌午便在秋霜那处盯梢,倘若真有这样一枚银针,她们断不会那样粗心,将线索遗漏了让孙珂发现。” “而且他好像是故意的,”荀锦尧道,“他既率人往镯子丢失的地方查探,必会发现那处残余金粉,顺着联想到盗贼乃是府中宾客中一员,甚至不止一人。之所以刻意提及,他大抵是在试探阿如,想看阿如的反应。” 第331章 三人之中,唯有朗如不常在外界与人交手,少有人知晓他常用武器,其实是一柄长枪。 “是吧,”朗如小声嘀咕,“我就说他瞅我不对劲。” “他若只是试探你便罢了,”娄念向院外走去,“有消息说他将散修兄弟从牢里放了出来。你猜,昨日散修兄弟从何处得来镯子的下落?” “你意思是……散修兄弟与孙珂可能本就站在一线?” 行走修界,谁都有些打探消息的门道,听闻打开圣域的钥匙是镯子的事情并不奇怪。但是,就连众仙门修者也不知镯子就在秋霜身上,那对散修兄弟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确切情报?更何况,秋霜昨日并未将真正的镯子戴在身上,散修兄弟却还是准确找上了她。 此事蹊跷。娄念走至院门,忽地顿住脚步,侧过面颊看身后。 视野边际掠过一抹雪色的衣边,荀锦尧抬起眼来瞧向他:“怎么不走?若真如你想的那般,孙城主将散修兄弟放出牢狱,便是要他们即刻出城远走高飞,免得留了线索与把柄在外人手里。” 言下之意是让他别傻站着耽误时间。娄念勾了下唇,似笑非笑地看了回去:“那就与荀仙长无甚干系了,你该回哪儿回哪儿吧。” “无关?”荀锦尧站在原地未动,“你查得的事情,我也能查得,怎么就叫无甚干系?” 这回娄念是实实在在笑出了声:“别啊荀仙长,你是何方神圣,多大点事情,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又有什么区别?还是说……” “你所谓的避嫌,就是这样避的?”他眼底的神色变得意味深长,“真有意思,我要向你学学嘛?” 他字里行间,充溢一种刻意而为的挑衅,能轻易刺激挑拨人的神经。荀锦尧却平淡接收了,一双眼睛静静地看他:“这不叫避嫌。” “那叫什么?”娄念想了想,“噢我知道了,这叫……” “行了行了,”身旁朗如低声制止,扯他一把,向他示意道路正前的方向,“秦宗主过来了。” 秦沧程亦是新得了消息赶来打探,哪知一到地方就见他三人在院门前相互对峙,气氛冷凝,古怪得很。他快速扫过三人面庞,见荀锦尧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就猜了个差不多。 他心中无奈摇头,绕开不谈:“那镯子的事情,魔界的几位可听说过了?” “听说了。”娄念唇边勾着浅淡弧度,说这话时始终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视线不偏不倚落在荀锦尧与他对视的眼眸,钩子似的眼尾挑起,微微眯了下眼。 ——不像打了好主意的表情。荀锦尧心下立有判断,几乎是同一时刻,听见娄念和和气气地道:“秦宗主来得正巧,您这爱徒正说他身体不适,这事儿我也处理不来,昨日碰上一回就足够我手忙脚乱了。既有秦宗主在,我便能以安心告辞了。” 话落,他当真一拂袖,转了身去与朗如一道从此处离开。 荀锦尧:“……”非要胡言乱语,让秦沧程将自己绊在这儿对吧? 秦沧程不可思议瞪荀锦尧,道:“你既是还未恢复,谁让你跟着瞎掺和的?” “……没有,师父。”荀锦尧望不远处还未离开太远的身影,眸子里的光依旧不起波澜,“他胡说的。” “?到底他胡说还是你胡说??” —— 背道行远之后,朗如回头望望身后几乎要看不见的俩人,与娄念道:“你好像说得过了。” “过吗?”娄念没当一回事,“让他跟着跑啥,再晕了我可不给他补魂。再说了,你刚刚没瞧着吗?秦宗主那怀疑又没法直说的眼神儿,生怕自家徒弟又叫我怎么着了似的。真服啦,不愧曾经是一家子的,偏心都偏一个样儿。” “乖孩子和不乖的孩子,是你你偏哪个?”朗如无奈道,“这话你可别叫孟大小姐听着了,她要敲死你的。你也别打岔,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方才该与他好好说话,他情绪明显变得不对了。” 娄念笑了下:“不对就对了,我偏要激他。” 朗如看他一眼:“你玩了手阴的。昨天露姐姐告诉我,饿久了的果果会来找人讨吃的,你就等同于喂鸟,之所以钓着阿尧不上不下,也是在等他忍不了你了,主动来跟你讨要。” “……啊?喂鸟?” 娄念迷茫着想了一会,没忍住慢吞吞地笑:“天地良心,那不能怪我,你瞧他吧,他这人内敛隐忍,最怕强人所难,所作所为给身边人带来了困扰麻烦。” “我不用问他,也知他是觉得由我提了到此为止,是我嫌恶他了,不肯要他了,他便也不能再反过来给我添麻烦,无论想从我这里要去什么,都要老老实实憋着,唯恐让我知道了,连旧友也不肯与他做。更怕我嫌他纠缠不休,比从前更烦他了,将如今勉强维系的和谐旧友关系拉扯毁坏,面目全非。” “他谨慎惯了,不敢以身犯险,是怕结果他承担不了。”娄念顿了顿,“所以对待他,偶尔要给些甜头,让他有些盼头,但要适可而止,不能放纵,否则必要重蹈覆辙,我不安心。” “……什么意思?我一点都没听懂。” “所以我早说了,你不懂,懂他的,只有我。”娄念垂首微微翘了翘唇角,“我等他上钩。” 第208章 记得吗,二月十七 天渐渐黑下来后,荀锦尧才瞅了个空子从府里晃悠出去。 第332章 他真的谢谢娄念了,一句简简单单的告状,他被府里的丫鬟和医师盯了整整一天没准出府。 那一群人不敢怠慢,每隔几个时辰来给他把一次脉、探一次灵息,探完了之后再诚心诚意劝他多多歇息,一开始他愣是没觉察何处不对,还配合点头直应好,后来就觉得咋这么不对劲儿呢? 他这一身毛病,他自认还蛮知根知底的,起码昨天感觉不对了,而后说晕就真的晕了。结果今天,他是打心底觉得自己歇得蛮好的,还被死扣在府里跟坐牢一样是怎么个事儿? 显得别人是来赏花看景的,他是来换个屋子睡觉的。他都开始怀疑,搞不好是孙珂怕他又在背后乱查什么,才偷偷交代丫鬟与医师将他盯在府里。 恐怕如娄念所言,这位孙珂孙城主当真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思及此,他又想起不久之前,哪管他再三表明他不会再傻乎乎没个掂量,临出府时丫鬟仍是一副左右为难的神情,但总归是不好再行劝阻。 还好,这下自由了。荀锦尧舒了口气,一个人走在城主府外铺了金粉的小道。 至于那几个丫鬟和医师,没点儿证据的事情,他也懒得硬抠,心里犯了会嘀咕,从偏僻城主府走去了喧嚣热闹的城区。 飞花城的夜晚,弥漫桃花淡甜的香气,与露水染湿泥土后的清新。大晚上正赶夜市,城中百姓为了吸引外乡人的注意,啥新奇玩意儿都摆出来展示亦或售卖。 但他好歹是个修仙的,这些东西瞧着还好,来这飞花城中,最主要的还是想看看花儿和景色,只是夜色渐深,花也看不很清楚,全当闷了一天出来散散心也极好,就是他一打眼,能瞧见附近一对对的,好些个小情侣走在道上卿卿我我。 上午刚跟前夫不欢而散的荀?孤寡?锦尧缩了缩衣领,感觉夜风掺裹着恶意,有点儿透心凉。 “既提到这花朝节,又怎能少得了那两位的故事呢?来来来,夫人老爷们,今天我便随大家讲一讲这苍焰魔尊与清风宗大弟子之间的趣闻!” 忽地听见一道嘹亮的少年嗓音,荀锦尧整个人一个激灵,有种被当街点名的诡异感受,循着声音,移过了眼去。 被围在人群中心的少年笑咪嘻嘻的:“民间怕是鲜有人知,当年那两人初遇便在飞花城中。彼时魔界战乱尚未平息,苍焰魔尊伤重未愈,遇险落难,驾临飞花城郊,偶遇清风宗大弟子。” “……” 荀锦尧一步一步的,从人群中寻了条道路,磨蹭上前去。 他与娄念,民间是个怎样的说法,他在清风城里其实偶尔听过两回,不过吧,那地方遍地是他的熟人,八卦不传正主,宗门弟子都注意着呢,能飘去他耳朵里的,基本就是片段词句,成不了故事段落,具体的部分也就相应缺失,如今还是他头一回这样近距离接触到民间于他二人的传说。 自己听自己的传说,怪叫人尴尬的,可他鬼使神差地,还是凑上了前去支耳细听。该说不说,人啊,该死的好奇心! “我可是见过他二人真容的,一对儿天仙似的璧人,只可惜啊……”少年正讲到关键,表情一转,低头作着沉痛,长长叹了口气。 人群中传来几声催促,少年这才慢悠悠地道:“后来俩人闹了矛盾,吵了个你死我活,原本好好儿的,说掰就这样掰了。可是人嘛,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二人之间余情未了,更有传闻说当年清风宗大弟子苦心炼化迷心镜碎片,即有碾灭煞罔魔尊魂魄,破坏碎骨刀诅咒,挽救苍焰魔尊性命的打算。” 底下听众中有人扬起了声:“小家伙,上回你还说清风宗大弟子是为万民着想,才花的那般心思呢!” “谁又能说他清风宗大弟子只打了一个主意呢?”少年咧嘴一笑,道,“无论为公为私,他行的事情皆能为我等老百姓所赞扬传颂,这才是根本不是吗?” 众人窃窃笑他的伶牙俐齿,听来也确实是未失了耐心,便有人上前去,予他身后不远处的小女孩儿身旁递了花枝与银钱。 荀锦尧也跟风学着照做,耳边听少年笑着道谢,继而与众人道:“如今一年时间一晃而过,如今这飞花城中花朝会,大家也该是知道的,城中年年都要来些正魔两界的修者大人们来凑一凑热闹。” “而这花朝会的六日之期由苍焰魔尊选定,从二月十二为始,二月十七为终,为何会是六日,据说也有些奥妙另在其中。” “首先,六六大顺嘛,”少年背着俩手,在人群里悠哉悠哉地走了半圈,“大好的节庆日子,不求个顺利吉祥怎么说得过去?至于其次……” “据说这农历的二月十七,对应的正是某个于苍焰魔尊而言,人生经历里较为重要的一个日子,具体是他的生日,还是别的什么呢,这事儿没有丁点儿的根据,我就不敢随口乱讲了。” 少年顿住了脚步,意味深长的语气:“但大家想啊,我们方才讲过一轮的故事,那两位大人物……他们是什么时候见过头一面的来着?” “这……莫非是?”底下的人受他引导,纷纷思考议论。 荀锦尧处于其中,听在耳里,刚递出花枝与银钱的那手僵在半空。 这一回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少年就这样简简单单,将他从起始以来未能参破的真相,铺陈在他的面前,叫他看清。 第333章 二月十七……什么日子?他本该惦记于心,从不能忘记。 然而,那一天好像随他那段遗憾逝去又被无情埋葬的感情一并,被他封存在了记忆与心脏的角落,沉睡一年,愣是死活未能忆起。 三年前的二月十七……明明是他二人于飞花城中初见的那一日。 两年空缺,而后续上的一年他们就闹了矛盾,甚至未能等到次年那一日的降临,二人就匆匆别离,他也随之魂魄遭遇重创,不得已沉睡整整一年…… 他们甚至从不曾有机会为那一日布置任何可称为仪式感的庆贺,就这样将彼此错失,好似一坛镜花水月,美似云烟。 懊悔吗?可惜吗?遗憾吗?他未想得起来,又究竟是他不敢再想,还是他已经能看淡了,能以将对方遗忘了? 与此同时,当初的娄念,又是为什么要将这一日纳入花朝会的六日之期以内? “……” 荀锦尧迟迟未收回手,受了他的礼的女孩子茫然看他:“仙长哥哥,你怎么啦?” 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被她卖讯纸的哥哥照顾得很好,初春的天气,就有了崭新的、用以过渡冬春的斗篷衣裙,看上去初绽的花儿似的娇俏可人。 荀锦尧闻言方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周围行人听罢个结局,已然纷纷从此地离去,只剩极少的几个,留在他不远处的附近徘徊。 那少年也走过来,借着小姑娘身旁的提灯微光瞟了一眼,不由一拍大腿:“哎呦,仙长我瞧你有点儿眼熟呢!” “啊……”荀锦尧勉强扯出来个笑容,“许是机缘巧合,你我曾偶然见过一面。” “哎呀,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少年笑道,“算命吗,仙长?我妹妹算这个可厉害了,看在咱俩熟悉的份儿上,我让她给你免费算一卦!” 少年人热情洋溢,连带着他身旁的小姑娘也乖乖巧巧地连连点头。荀锦尧便笑笑,未拒绝:“那有劳了。” 他蹲下去与小姑娘平视了,温声问道:“怎么算呢?” 小姑娘手脚麻利,矮身从身后的地面捧了个签筒,两手向他递过来:“这个!仙长哥哥随便抽一支出来,我帮你解签,一定要选好了再抽,抽出来就不可以再调换了哦。” 荀锦尧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垂目看那盒木签。里头每一支签子长短粗细皆仿若,颜色亦是接近的,从表面上看不出太多的差异。 少年插话道:“您一瞧就是个大富大贵的有福之相,随便抽也不要紧啦。” 荀锦尧不由在心中笑这少年嘴巴抹了蜜一样甜。 其实他接触的仙神妖鬼奇闻轶事多了去了,对这种民间的抽签算卦也没那么迷信,就当是随小孩子玩玩儿,瞧着签筒里的签子也不在乎挑不挑了,随手就抽了一支出来,打眼扫见木签底部画着什么线条图案和符号,他不懂这些,也没仔细瞅,就转手递给了面前的女孩子。 “嗯……”小姑娘接过来拧着眉毛沉吟,“小吉。” 少年就乐了:“瞧吧,是个吉呢,我就说仙长你手气差不了。” 荀锦尧摆摆手,也笑:“所以这签子,怎么个解法?” 女孩子将签子画了涂鸦的一头向他展示,软糯糯地道:“这支签上端墨色浓深,笔触混乱,绘的也是荆棘、陷阱等象征凶兆与不幸的图案,走至下端颜色转浅,笔迹开始清晰,构成图案变作了花朵、糖果之类代表好运与吉祥的事物。” “上为前,下为后,前苦后甜,所以是吉。但苦的部分或许会超乎哥哥你的想象,甜的部分又能将其完全覆盖过去,所以它算是一支小吉的签子。” “……是吗?” 女孩子点头:“这签若写作文字,意思便是,柳暗花明,枯木又逢春。或许仙长会偶遇难题,亦或者是面临某种大的、困难的选择,过程可能会很艰难,但还请不要退缩,因为结果会是好的噢。” 荀锦尧目光发直盯着她手里那只签子,一时未出言,隔却一会,才起了身来,微微笑道:“我听明白了,多谢你。” 一如当年,临别前,他递了只多不少的银钱给两个孩子。 求签算卦这东西,他一向认为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正常人总有个习惯,会喜欢把好的事情当真——如果今天他迷信这一次,那么,他的柳暗花明,枯木逢春,又在何处等着他? 第209章 仍为他动心 在街上偶然算这一卦,又听得些传闻,荀锦尧也没心思继续逛了,沿着偏僻小道一路向城郊城主府顺过去,不出多时,视野里又出现华贵奢侈的宅院轮廓。 院墙下,琉璃灯微光折射跳跃,流溢出温暖柔和的明黄光晕。他抬目望去,静静驻足墙根的阴影之中。 他这人,碰上某些人与事情,本也没什么出息可言,瞅着怪老实正经的,偶尔也会经不得诱惑。 时隔一年再次与娄念相见,来之前他做好了彼此生疏背离的准备,却受了娄念一次又一次暧昧不明的相处接触。 他的心又不是铁做的会无动于衷,与之相反,他慌了,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娄念。他在其中乱成一团,如风中草叶,摇摆不定。若非他为自己画下既定的、象征克己守度的无形壁垒从暗中阻拦,他或许早就压抑不住内心蠢蠢欲动、意图与娄念亲昵接近的冲动。 第334章 于是现如今,仅是一个用意不明的巧合日期,足够他浮想联翩。 他控制不住心潮涌动,心脏的跃动不同以往,沁出甜蜜的汁水,欢腾着滋润他干涸枯死一年之久的、不曾向外人轻易展露的隐秘心田,告诉他他仍旧会为那个人动心。 …… 夜风卷起远处散落飘零的纤薄桃瓣,一阵淡香吹入剔透琉璃,檐下灯盏在风里幅度轻微地摇摆。他回了回神,眼前光影晃动不定,失真一样朦胧而模糊。 像隔着一层轻薄纱帐,倘若他挥手拂开,他能探知的真相,将让他喜极而泣还是空欢喜一场? 未定的事情,他不知道,只是冥冥之中像有一道指引,有一个他穷尽执念与努力也不能创造的机会,如今降临在他的眼前。他该如落水之人抱紧浮木,不可轻易错失。 他定定在风中站了半晌,发着呆,听枝梢叶片沙沙。 忽地风声变了,变得尖锐而急快,好像随着什么东西的移动而被迫改变了流速。 荀锦尧眼皮微颤一下,低着头,立于原处未动。耳边听闻某种不寻常的微弱动静,他瞬间捕捉气流涌动的方向,飞快扭过脸去,只从余光里瞟见一抹疾速远去的黑影。 “……”这是人的影子。那人跑得这样急,原因是什么?难道有人追赶?那这人又是何方的来历? 荀锦尧向黑影逃逸的相反方向掠过一眼,道路一片空旷,不见半个人影。 ……究竟是没人追?还是有人追,见他在此处,未免身份向他暴露,不惜放走神秘黑影,也要即刻按原路撤回? 他思绪来得突然,收得也快,脑海中迅速转了一轮,当即丢了张符咒在半空燃尽,向秦沧程递了消息过去,扭身循神秘人的身影紧追而去。 前方,神秘黑影似也察觉自身踪迹掩藏不住,已然被他盯在眼里,很是机警地绕着林木无规律奔走。 两人速度不相上下,硬要说荀锦尧其实还要快些,只是前方那人手里像是不间断在驱使什么器具辅助挪移。 荀锦尧借月光观察,只能瞧见一线闪亮的银光。 ……针,或是线?果真是划伤狼犬的盗贼没错! 夜风习习,皎月普照之下,两人已奔至城区范畴以内,四周有房屋街道做遮蔽,对方行动更为张狂放肆,只是从他逃跑路线即可瞧出,他大抵也没那样熟路,中途无意跑入两次死胡同,占法器转移与身位优势,才险险从中脱逃。 荀锦尧望黑影奔走的身影,对这黑影有了个模糊的印象——此人绝非飞花城人,甚至不是久居这附近城区的修者。 再看两人行进方向,不出意外的话……像是直朝向盎然生道? 可是,越过盎然生道,便是魔界猩红荒漠的范畴,盗贼难道还是个魔修不成吗?如果是魔修,怎么能在娄念眼皮子底下作妖作乱的? 当真奇怪。荀锦尧按下心中疑惑,拿定了主意,必要想方设法将这黑影拦下来才好。 高速追逃战中,不出一炷香时间,两人已绕出飞花城郊。这个时间的盎然生道无什么游人,荀锦尧即刻召剑出来,只要他将目标锁定准确,辅以干扰术法,就能把盗贼强行留在原处! 不料这时,那盗贼蓦地侧首看他一眼,于此同时,手中飞出数枚银针向他直掷而来。 令人汗毛倒竖的“嗖嗖”声响划破空气,针阵密密实实,在空中织成一张锋锐巨网,在夜空月色之中映射冷冽寒光,直直朝下倾轧而来。 荀锦尧昂首飞速扫过一眼,心有估量,倒也不见慌乱。这般排场想对他造成威胁还是差得远了,只不过,他或许……猜到这个黑影盗贼是谁了。 他思忖其间,不耽误运起剑法将银针巨网翻搅破裂,再向前眺望,正要做出了断,忽地面上一怔,脚步渐渐缓慢,停留在原地。 ……人不见了。 按道理讲,这不可能。他破这银针底气十足,所用多不过两个呼吸,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人纵是有上天入地之能,也难以从他眼前消失不见影踪。 对方是有什么底牌吗?若是这般,对方怕也是估测到了他的实力水平,打的也只是用这银针干扰他瞬息时间的打算。 他在原地稍作思考,将剑收回,移步向百步之外闭月城下。 那处有几个魔修值夜,他简单道明来意,也不耽搁,询问几人可曾见过一道奇怪身影。 那几人被问迷糊了,纷纷对视,摇头称不曾,反过来问他道:“你只说你是来寻那可疑人物,可你又是什么人呢?” “啊,我是……”荀锦尧正要出言解释。 “咦?”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咦。 池露打着一盏灯,几步向城门处走来,仔细辨认过了,问道:“荀仙长,你怎得在这儿?” 几个魔修不认得荀锦尧,却必然认识孟薇雪身边的池露,见她过来,齐齐向后退去,微微欠身示意一下,不再多做言语。 “池姑娘。”荀锦尧行过一礼。既有了熟人,行事能方便许多,他大致说明情况。 池露惊诧道:“竟有这样一回事?我只听孟大小姐说过,那孙城主应是有些问题的。” “这样吧,”她想了想,招手唤来守城修者中的领头,“如今我们也不知那盗贼身在何处,先让人将闭月城内外严格封锁,荀仙长与我回城中等一等孟大小姐的消息,看她与尊主如何抉择再做定论罢。” 第335章 修者点头应下,两人向城中而去。荀锦尧道:“池姑娘缘何会在闭月城中?我想你该是伴在孟大小姐身侧形影不离的。” “这个啊,”池露笑说,“荀仙长今年是头一遭,不知诸位大人不日将抵达闭月城内赏玩。城中本就人多热闹,有些准备我与朗城主需得提前做足,下午那会我便启程赶来了。” “原是如此。” 两个边界城池尤属闭月城变化最多,一年便是一个模样。如今的闭月城非往日可比,已具备寻常城池该有的规模与运行模式。城中种下大量沙漠里最易成活的醉红,防风沙的结界亦有专人看管,城中居民有一些迁去了凡界,还有一些在这儿住得习惯,无了后患,也就放心留在了闭月城内安居乐业。 一路交谈,两人抵达孟薇雪名下的府宅。 这地方,荀锦尧三年前曾来过一次,残余的记忆已很是淡薄,直到池露领他驻足在某扇门前,他才寻回些许毫无由来的熟悉感。 “荀仙长在此处歇息片刻罢,”池露道,“我与孟大小姐稍事联络,盗贼既是从城主府里出来,她那处许是已经有消息了呢。” 她话落,先一步离开了去。 这地方荀锦尧没那么熟,乱走也不合适。他瞅了瞅面前屋门,抬手推开来。 入了夜,无人的屋子未点灯,几缕猩红月光漏过窗框,大致描绘屋内物件的轮廓,映入荀锦尧的眼底。 他人有点儿懵。 难怪他杵门口时莫名觉得熟悉呢——娄念的小屋,没错了。 第210章 一只窥探阿念隐私的阿尧 荀锦尧步入屋内,轻轻合上门扉。 在他印象里,娄念虽喜欢收藏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诸如凤凰羽毛,或者是幻香翡翠蝶的鳞粉,却不会用那些东西将屋子布置得古怪杂乱。恰恰相反,他在闭月城与绯月殿的屋子都是简简单单的,奢侈的东西也有,但一眼瞧上去还是朴素而不张扬的。 这人就像个守巢的鸟儿,除了他自己领回来的,往往少有几个能进去他屋子还受他欢迎的——不只东西,人也是一样。 荀锦尧想起当年与娄念初遇,两人之间关系尚不能说是亲密,顶多算是相识相交,而且吧……说难听了,搞不好那会儿的娄念见他何处不顺眼了,或是耍他玩得烦了,还有拿他开涮的可能。因此,当初他头一回来这闭月城,自不可能被留着过夜。 放在现如今,两人关系像是一朝回到发家前了,也不知他来这屋子的事情若让娄念知道了,可还会与他计较。 ……所以说,池露怎得就非要将他往这屋里带。荀锦尧难说她是基于什么心理才做得这般安排,但这个屋子他是呆定了,娄念人又不在这儿,只要没人去告状,短暂待一会,别将屋里的东西弄乱了不要紧。 屋子就这么大点儿,事先有专门收拾过,虽许久不曾住人,桌椅床榻仍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粒尘埃。 荀锦尧站着瞧了一会,竟觉得很是怀念,仿佛上一次与娄念相见还是在这屋内,两人秉烛夜谈,次日将比肩同行。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真是过魔怔了。 这屋子空出来的时间太久,没有熟悉的人曾在这儿生活过的气息,又是黑夜,猩红月光较为黯淡的时候,显得有些冷冰冰的。 荀锦尧盯着空荡荡的桌面看了一会,探手从怀中取了只小巧的锦盒出来,平推打开,失了盒盖遮掩的双色光华争先恐后,交相映在他的手背。他却视而不见,只选其中那支还未失了颜色与水分的桃花,轻轻搁在那张桌子上头。 只比手掌长一小段儿的花枝,占据的空间不大,但几团明艳的粉红,青翠的碧叶,有效将空旷的桌面装点——这样就好多了,显得温馨些,更有点儿鲜活的人气。 就不知娄念看见之后,可会奇这花儿是谁放他桌上的就是了。 荀锦尧唇角微微勾了下,原样收回盒子,移步向屋内一角的博古架。 娄念手里常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故事书,什么民间志怪,神话传说,甚至是幼儿童话和哄睡读物他都看,非但看,还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了就再去收来一波新的,塞满他屋里的博古架。 能被娄念留在闭月城这间不常住的屋子里的,想必都是他看多了觉得腻的,或是不太受宠的书册。 荀锦尧打眼一扫,扫见了那本当初被娄念从小地摊儿上收来的,评价为讲得不全、缺漏关键部分的故事集。 他沿着书格一寸一寸地扫视过去,忽看见一本发黄陈旧的,翻阅次数明显比周遭每一本书册要多的不知名书册。 他可太好奇了,想想书这种东西,又不谈什么隐私,遂心安理得,将手指点在书脊上头,整本册子被轻轻抽了出来。 一看封皮,无名。 荀锦尧:“?”娄念从哪儿淘来的书名都没有的奇怪书册? 他走去窗前,借绯红月色,翻开首页,目光落在纸张其上的歪斜字迹,蓦地僵愣住了。 呃……这什么东西?生姜一块,枸杞一把,盐两勺,没有皮的冬瓜,没有毛的鸡,没有核的红枣……还大火烧开了小火慢炖,怎么越看越像菜谱呢? 而且这个书写方式…… 荀锦尧辨识笔划字迹,虽是有些生疏青涩,但还是能从细节上看出是娄念的字迹。只是这上面的字儿,工整也工整,但能看出落笔者写得拘谨,像是生怕笔画结构出了错误的刻意而为,明显出自小孩儿的手笔。 第336章 小阿念写的小本本对吧?荀锦尧看得有点儿乐,好容易将翘起的嘴角压了下去,人类该死的好奇心更胜一筹,驱使他手一页一页往后翻了去。 结果往后一看才知道,这册子也不单是记菜谱,还写了几个火系术法的推导,以及几页若水心经——一言概之,用得混乱得很。 这时,荀锦尧动作一顿,手指停留在一页发黄纸张的边角。 其上的墨色陈旧 —— 在闭月城遇见了上次几个想占我便宜的蠢货,这次他们没得罪我,但我还是将他们引入无人小巷,一把火烧了他们。 孟阿娘说我做得不对,她很严肃地批评我很久,说我没有宽厚之心,没把人命放在眼里,还有很多很多,不想记了……那些人很讨厌,在我眼里本也不算人啊,而且他们之所以会死掉,也不能怪我,只能怪他们运气太差出现在我眼前,又笨手笨脚打不过我。所谓适者生存,不就是这回事嘛? 孟阿娘真是的,因为几个死人将我锁在院子里,要我去好好反省,还要我抄若水心经……不想抄诶,翻墙去玩吧! 荀锦尧默默看完,跳过中间几页若水心经,快速往后翻了翻。 第二篇,纸张和其上的墨色依然很旧 —— 糟糕了!可怜的阿念被鸳鸯楼的姐姐捕捉了,孟阿娘,不……划掉!孟大小姐一扇子拍裂了我捏了好半天的泥巴小鸟,真可恶!我再也不要喊她阿娘了哼!! “……”幼稚鬼。荀锦尧继续往后翻,这次册子里多了好几页笔迹较之先前有了怨气、敷衍潦草了许多的若水心经。 不知怎的,荀锦尧乍一看,这笔迹还有点儿莫名的、不单属于娄念的眼熟。真是奇怪,难不成他在哪儿见过相似的字体?还是单纯错觉? 他抱怀疑惑,继续往后翻。 第三篇 —— 孟阿娘给了我整整一盒子泥巴动物当补偿诶,开心了,那阿念就听话当个乖孩子吧~ 孟阿娘说,有能之人更应该将力量用在正路,不可以成为煞罔老鬼一样嗜血残暴的坏人。所以以后我若逮着机会,就一把火烧了煞罔老鬼吧。 第211章 阿尧,我会担心…… “……”看不出也是个年少轻狂有大梦想的孩子。 荀锦尧看得哭笑不得,那会的娄念,真就是个调皮贪玩又不怎么难哄的小孩儿,一盒子泥巴玩具,一些好听的话,也就将他唤回正路,不与你使别劲儿了。 他还要再往后翻看,屋门被人从外叩响,想必是池露联络有了结果。乍一听那敲门声响,他手还心虚地一个哆嗦,蹑手蹑脚地走回去,将册子原样塞回书格,行去屋前开了门。 “荀仙长,”果真是池露在屋外,“我代孟大小姐传话,盗贼的事情暂时未对外透露。鸳鸯楼在暗中查探府上宾客中缺少的是谁,目前仍有几个未寻得踪迹的,所以盗贼身份暂时不能定论。以及,清风宗主希望你能查阅传讯石中的讯息。” “啊?哦……”荀锦尧这才想起,半路上好像是感知过传讯石里传来讯息,但事情接连发生,他又好奇翻了娄念的册子,哪里还记得自己往回递过信儿。 他颔首应了,与池露问道:“那几个人中,可有岳坤道友?” 池露正欲相答,廊上走来个人。 那人话语不多,与两人行过一礼,直入主题:“清风宗大弟子,随我这边请。” “……什么?”荀锦尧摸不着头脑。 池露听来却笑:“你只管去罢,许是有人要寻你也说不定呢?” 行吧。 魔界的闭月城里,能找他坐会儿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荀锦尧没坚持要问,随领路人一并转去了一扇陌生门前。 那人是事先领了令的,抬手轻叩三声,稍作停顿,推了门来,侧过身去示意荀锦尧入内。 荀锦尧驻足门边,目光无声,落在没有点灯的屋内。 透过窗子的月光很淡,平铺在桌面柔和得像纱,堆叠在桌旁人落在桌面的一角袖摆。 他的目光所指,也是他的心之所向。那人安静融于月色之中,未等待请来的人,自己先斟了杯茶慢慢地饮,抬起的手腕下,衣袖自然滑落,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腕子,在月色下蒙着一层旖旎梦幻的浅绯,不用任何事物陪衬,自己就美好得像一幅画。 “清风宗大弟子,请。”他迟迟不迈过门槛,领路人委婉催促了他。 荀锦尧微微垂了眼去,与领路人道了谢,迈入屋内,房门在身后被人掩上,留满室月光与他二人关在屋内。 他挪步去桌前,也是娄念正对的位置坐下。 娄念抬眸看了眼,正对着他的人眼里有某种藏得不好被无意流露出来的翻涌情愫,但没有冷不丁被请来的讶然。 他注视荀锦尧,浅浅勾起唇:“荀仙长,你总不肯老实一个人歇着,我会担心……” 话至此处,他有意拖着音节顿住了,眼看荀锦尧眼中情绪又浮起一丝波动,话语温温柔柔地补全了后话:“担心你晕在闭月城后,秦宗主说是我动的手脚。” “……”原是担心这个。 荀锦尧没有掩饰划过眼底的失落,继而垂过眼眸,平淡地叙述:“不会的。多亏有你,再没有哪个晚上比今日白天歇得好了。” “是吗?”娄念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是真的为他相合时宜的阴阳怪气觉得好笑,面上笑容深了些,不落下风回敬他,“不用谢。” 第337章 荀锦尧掀起眼,无什么情绪瞧向他。 “噫~”娄念两手握紧杯子,佯作着闪避他目光,斜睨着他抿了口茶水,“与我说说你碰见的盗贼怎么样?” 谈及正事,荀锦尧点了头,从袖中取出一根用手绢包裹的银针:“这个,我与对方短暂交手,他所用的武器是针,手法娴熟,不像是拿一件不常用的武器做伪装。” 娄念接过手看了看。 荀锦尧继而补充:“擦拭之前我测过了,上面沾有少量迷药,与划伤狼犬的是同一人。而且他的招式我有些眼熟,不出意外的话,盗贼应该是岳坤。但若是岳坤,他是正道,却跑来了魔界的地盘,不知你那里可有什么头绪。” “岳坤……”娄念放下杯子,指尖擦燃火焰,暖色光亮倾洒在细长银针。 他垂着眼眸,心不在焉地持针尖颠来倒去:“散修兄弟招了他们知道的所有事情。孙珂暗中雇各路散修搜寻手镯,不料错失良机,被人捷足先登。他的人到的时候,只发现一条昏迷倒地的狼犬,与一支沾染鲜血的银针。” “所以三拨人里,岳坤手脚最快,锁定秋霜藏镯子的地点,将镯子盗取。结果种种迹象却表明,他的情报来自于魔界……” “东北领地。”他翻动银针的动作停止,轻呼一气将火焰吹熄。 “什么?”荀锦尧问,“他在东北领地?” “有人在东北领地边界瞧见了一个鬼鬼祟祟、身披黑衣的正道修者。”娄念将封回手绢的银针递还给他,“他该庆幸他来这里不是一年前,否则他会被剁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魔界最乱的东北领地,若非一年后两界握手言和,莫说是正道修者,纵是局外的魔界修者,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往里头闯。 荀锦尧不否认,道:“他有同谋。” “他本不该有东北领地的同谋。”娄念道,“他的目标明确,摆明了直奔天青圣域而来。但魔界与凡界体系相差甚多,他们习惯武力相争,拜服强者的理念根植于心,哪怕是东北领地的魔修也不例外。若涉及圣域钥匙这等秘宝,他们其实不敢私吞。” 荀锦尧想了想:“或许有岳盛在背后以飞鸿宗的名义收买他们?” “有可能。”娄念道,“但无论选择岳盛还是岳坤,他们都走了一步烂棋。” 他话落,将杯子推回桌子中心,欲要起身。 但荀锦尧按住了他散在桌面的袖摆:“你亲自去探?” “不然呢?”娄念拿指尖一下一下戳他的手,“再过会时候阿念要睡下了,不想努力了,不若荀仙长代劳?” “可以,”荀锦尧由他戳着,摁着没松,“给我魔界的通行令,我走一趟没有任何问题。” “你干嘛?劳你做个活计,还想贪我一枚通行令?” “……别装傻。没有那个,我就算进去了,也很难从中介入干涉。” “不给,”娄念悠哉地道,“荀仙长何方的神圣呀,我可不稀罕你去。” “……”这人又开始了。荀锦尧沉默了少许:“那,有话问你可以吗?” “哦,”娄念短促地笑了下,“什么话?” 荀锦尧眼里的光闪动一下,正欲出言,一根手指虚点在他唇前,将触不触。 “无论什么话,忍着,不许问。”娄念抬起手指在他面前摇了两摇,唇边的笑容玩味,“当然了,执意要问,我也不答。荀仙长,收一收你的好奇心,一个人在这儿待会吧,这对你没什么坏处。” 荀锦尧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手指:“……”与那晚上一样,又一次被娄念敷衍过去,该说果不其然……吗? “我还没问,你就笃定我问的你不会答?” “你问到我了。一般的问题哪里难得倒你品学兼优、英明神武的清风宗大师兄,”娄念垂着眼皮,未被按住的那手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啜着茶水,“动脑子思考问题的事情不适合阿念,不要用你那些所谓的十万难题来折磨我好吗?” “…………” 荀锦尧给他堵得深呼吸一口气,从袖中取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那你瞧瞧这个。” 娄念斜过眼神瞥了眼。荀锦尧手里是一张被撕裂了的、其上用血液草草绘了某种他不熟悉的复杂线条的碎纸。 “看上去像符咒?”娄念问,“做什么用的,干嘛给我看?” 荀锦尧道:“与岳坤在飞花城中短暂交手,我趁他不备,在他身上下了追踪术法,五十步以内起效,这是连接术法的符咒,一旦靠近符咒锁定目标,我手里这张会有反馈……” “不给你,”他躲了下娄念伸来的手,“它涉及一些关联术法,你用不了。而且这种符咒有时间限制,一旦我在岳坤身上留下的灵力气息流失散尽,这张符就废了。” 娄念手在半空垂下,耸了下肩:“行吧,荀仙长什么意思?” “无什。我说过,今日我歇得够久了。”荀锦尧定定看着他,将他那段袖摆攥紧在手里,“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 第212章 哼,自己走去吧! 凡界常有不从属任意宗派的散修,宗门派别的利益分配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他们拒绝合作抱团,坚信拉帮结派不比双手从零打拼,以此收揽更为适用且自由灵活的修行资源。 魔界也不例外,这些人排斥东南、西南、西北三大领地领主的统领,汇聚在东北领地,常年相斗相争。 第338章 猩红荒漠极南部是九幽深渊与爬满崖壁的苍灰魔焰,因而魔界的四季永远比凡界温暖干燥。但东北领地是例外,此地不消实际踏足,刚只是凑近边界地带,卷起的风沙掺裹淡淡的血腥味道,无情的杀戮气息,无形之间将气氛降低了几个度,侵入人心里冷嗖嗖地散着寒意。 两人站在东北领地的分界线以外。 岳坤的同伙在暗中相助,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在这里,确切的去向却没能被人目睹。一旦领地内外做下戒严,岳坤就会陷入进得来,出不去的尴尬局面,所以娄念称之走了步烂棋。 传闻里的东北领地,厮杀,搏斗,纷争与抢夺,是每一日的家常便饭。 步入领地范畴,荀锦尧却觉得此地与传闻里的大相径庭。除却空气里尚未消散殆尽的血腥气,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萧瑟的、带着点儿初春寒意的夜风穿过孔洞缝隙,“呜呜”声响好比三更半夜凄厉鬼哭。 他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这里的魔修……都在搏斗之中丧失了性命吗?” 就算是这样,也很奇怪——为什么他没有看见丢弃在荒漠里的尸体? “并非如此,”娄念背着俩手低头走,百无聊赖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儿,“他们不出来,是因为他们知道我要来。” 理也是这个理,东北领地魔修好争好斗,打到苍焰魔尊面前摆明了不长脑子。较之平日他们消停不少,一不胡闹,二不敢随意靠近。魔界的规矩,还真是直白易懂…… 荀锦尧点头表示理解:“你事先传了信?让他们把人揪出来?” 娄念不置可否:“先沿这条路,往前走。” 东北领地即是战争与内乱时期,魔界大多数领土的最真实写照。此地根本没有路,沙土处处遍布坑洞,其下埋藏数不尽的血与骨,之所以能成为“路”,只是走的人多了而已。 纷乱的脚步连不起串儿,散布得七零八落。若荒漠沙土的表层再敷衍仓促地建几个勉强能容人歇息的破草房子或木头屋子,就算很不错的生存条件了。 一条“路”歪歪扭扭地拐了七八个弯子,两人走到尽头,被一处乱石堆阻拦了前进的方向。 “然后?”荀锦尧确认手里的符咒毫无反应,很细致地观察了周遭环境,才下了定论,“岳坤不在此处。” 娄念道:“这里的石头有古怪。” 实话说,这乱石堆的石头不知可是天然生成的,一块块长得畸形怪状,立在沙土里活像能剜人血肉的尖刀,外形上就很古怪。但修道之人稍微注意些,它们并不能造成威胁,娄念也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提出特别的关注。 荀锦尧避开尖锐棱角捡起一块石头,仔细感知:“石头上有术法残留的灵力波动,很微弱。” “微弱,但不持续消散,灵力波动还很稳定……”他将石头丢回原地,“你想说这里有一个结界,或是某种特殊效用的术法覆盖?” 娄念道:“岳坤也就那点儿本事,或许他有隐匿的手段,但你修为实力胜他一筹,另有五十步追踪符咒暗中起效,他不该躲过你的眼睛,还在满是高阶魔修的东北领地来去自如。” “是,他身上有疑点。”荀锦尧道,“我倾向两种可能,第一种,有高人一路跟随,暗中庇护于他。但这样说不通,若真有这样一位高人,出了城主府,或者保险一点,出了飞花城后,他做些伪装,就能毫无忌惮现身与我打斗。所以这位高人,也就是他的同谋虽然存在,但并不伴在他身侧。” 娄念道:“所以只能是第二种,空间术法。要么是瞬移,要么跟撕空间一个道理,原地另开一个出口躲进去就好了。但这种术法不是岳坤能掌握得了的,所以只可能是背后同谋暗中布下,给岳坤准备的逃脱跳板。用完即刻自毁,后来的人就查不到线索。” “而且这个术法一定有距离限制,否则为何不将岳坤直接传送去终点,反而是东北领地之外,让人窥见了行踪。如今领地内外做下戒严,岳坤与他的同谋举步维艰,肯定还在东北领地之内。” 事到如今,此处却有疑似结界的术法残留…… 两人就是来查人的,理所当然该进去撞一撞运气。 临要步入乱石堆的时候,娄念看了眼坑洼不平的地面,忽然道:“领地里的魔修在这里布了陷阱。” “是吗?”荀锦尧觉得意外。 起初他就在想,这里的石头不像天然形成,有一定可能是辅以术法的人造陷阱。但很快他将想法抹消,一群魔修害怕无意招惹,知晓娄念来了连面都不敢露,陷阱之类的东西更该撤的撤毁的毁吧。 但娄念既是这般说了,他没有怀疑,此处乱石堆积,到处像是立着锥子尖儿,道路本也是难走的,多注意些没什么坏处。 他下脚更小心谨慎了些,还未走出几步,空气里忽擦过一道金赤色的亮光。 那是一只火焰化成的小鸟,通体金灿灿的,在空中拖曳细碎火星,展翅盘旋,最终落在娄念抬起的指尖。 鸟儿是传信来的。娄念留在东北领地的探子,从领地西部发现岳坤去向的魔修,那里留了疑似传送点的线索。 探子有忠诚之心,经过精挑细选,固然可靠。但是,透露消息的魔修却不一定。 娄念很快做了决定:“先不往里走了。” 第339章 但荀锦尧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起码娄念看一眼,就知道这人在走神。 其实荀锦尧平时不会很分心,尤其在做正事的时候。 但他时隔一年没见到娄念的火焰鸟儿,小玩意儿在从前是个熟客,他自然而然觉得很怀念。人与人的关系再如何变动,这小家伙却还是一副老模样呢…… 他盯着栩栩如生的小鸟瞧了一会,没控制住发散思维,想娄念小时候是捏了多少只泥巴小鸟,才有了如今这样精致鲜活的火焰小鸟……哪怕不当魔尊,去街头卖个手艺也保准饿不着吧?如果真的去卖了,一只鸟儿卖几个钱才配得上娄念的手艺? 他思维飘远,眼神都发直了。 娄念低头看了看指尖的鸟儿:“?” 无论如何,他不接受鸟儿比自己更值得关注的事实,手一甩,那鸟儿就气势汹汹扑去荀锦尧身前。 他没有愧疚心,自然地从旁路过:“荀仙长乐意留下,那就一个人慢慢往里走吧。” 鸟儿近在咫尺,爆成满天的火花。 荀锦尧吓精神了,回过神儿来:“……??” 不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娄念留着一个人慢慢走了?? 第213章 真心试探 时候入了亥时,向西行一段时间,越过两个高耸的沙丘,视野里的景致比及之前看见的沙土坑和乱石堆,总算显出了能住人的模样。 窄小的窗子缝隙之间,有人的眼睛在向外窥望。他们的眼睛里自然流露着尊崇与畏惧,以及某种可称为诡异的狂热。 荀锦尧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残破的房屋之后步出个人来,恭恭敬敬地引二人转去了房屋挨挤排布的区域。 月光斜照,房屋简陋破旧,阴影投落在地张牙舞爪,狭窄的沙土道上静静立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就是这家伙。”引路人道,“他说他瞧见了那个正道,对方不熟悉地形,从这里穿过的时候动作太急,刮破了身着的黑袍,撕裂的布料就留在了这里面的一截木桩子上。” 被称呼为“家伙”的魔修听闻人声,慢慢抬头向两人的位置看了过来。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很正式地行了一个礼,向房屋后一根斜探出来的尖锐木桩伸手,将那块被贯穿出缺口的破布小心取下。接着他走上前来,要往娄念手中递。 他的行为看着像是殷勤的,但娄念只看一眼,没接:“他往哪儿去了,你直接带路。” 魔修递出来的双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低头应:“明白了,请随我走这边。” 他领二人继续往房屋空隙中穿行,两人与他悬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契未有多余的交流,直到视野一片开阔,两侧的房屋延伸到尽头。 凄凉夜风萧瑟吹过,不知何时,空气里蓄起浅淡的雾气。 魔修脚下步伐微顿,脑袋向一侧偏了偏,像是在辨识方向,而后才继续往下迈出一步。 “行了。”背后的声音却在这时叫了停。 娄念的目光淡淡,落在他垂下的右手:“你手里那块布,还要捏多久?” 魔修右手的动作猝然止住了。 一块残余灵力波动的破布,与一个魔修的一面之辞,本也无法证明此人与岳坤的同谋非是一伙。不是的话固然好,是的话也无妨,活捉在手就是一条能用的线索。 “你是真想带路?”荀锦尧道,“还是说……你单纯想误导我二人走错路线,好为你家主子争取逃脱的时间?” 魔修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唯有他手里那团破布,在他一路悄悄的搓揉之下,自木桩子戳破的不规则空洞撕扯出更大的裂口,有奶白色的烟雾从破洞溢散开来,迅速升腾弥漫,如水汽相融空气,朦胧淡化了绯色月光。 倏地一点赤金闪动,破布边角染上一朵火花,转瞬之间向整块纤薄布料扩散,一个呼吸之间燃成了细碎灰烬。 奶白色的雾气并未散去。荀锦尧凝神瞧了一会:“这个雾气不对劲,它像幻术。” “……幻术?” 既是幻术,这块破布便是幻术的依托物,究竟是什么人布下的幻术陷阱?一瞬间有无数种猜测在头脑当中衍生成型,无论如何…… “见招拆招,荀仙长,你不怕幻术的吧?” “高级幻术未必好破。”荀锦尧道,“既已识出是幻术,趁还未深陷其中,最保险的方法,带上那个魔修,我们撤!” 两人再去看那魔修,此人竟也不跑,直挺挺地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紧了两人,乍一看去,他的反应甚至有些诡异渗人。 “我怎么感觉他先中了幻术……”娄念犯着嘀咕,没耽误干正事。他即是魔修里顶尖儿的存在,随便使点儿手段,也压得那魔修浑身战栗。只是他还未有下一步动作,疑似中幻术的魔修先有了动静。 这魔修不像个正常的活人,无论他死板沉闷的态度,还是呆板迟缓的举止。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原处摇晃了两下身形,好死不死的,竟面露凶光向两人疾奔而来。 两人当机立断,一道灵光激射而出,直直击中魔修小腿。本以为他会这样栽倒下去,谁知灵光触及他的那一刻,竟直接从相接位置钻了进去,继而那魔修面上浮现扭曲痛苦,嗓子眼里也冒出某种古怪的咕噜声。 打出灵光的荀锦尧诧异:“他怎么……” 第340章 “就一碰瓷儿的,他讹你呢。”周围事物已若隐若现地瞧不清,娄念当机立断,“幻术模糊空间界定,撕不了了,你认个离开的方向。” 荀锦尧自知没有指南针的用途,顶多能出幻术结界,但不保证会走哪儿去。他上前捞了那魔修,事先声明他保不齐会走到九幽深渊甚至不知名深山老林。 娄念说:“你好算计,刀山火海还是天涯海角都有个垫背的,随你一块要倒八辈子霉了。” 荀锦尧就笑,心想若不是垫背的,搭伙的还更顺心些。 他扛了魔修往前带路,随口将话题带过:“你瞧这个雾气,眼不眼熟?” “幻雾之城?”娄念道,“或说确切些,迷心镜幻术。” 荀锦尧点头应了,他于幻术感知较为敏感,不谈远的,他识海里还有一片没取出来的迷心镜碎片。 既是迷心镜幻术,回过头去想乱石堆用处不明的结界,就有了可以接受的答案。 “当今大陆上运用迷心镜幻术得心应手的,是谢宇斌没错了。”荀锦尧道,“有他做仰仗,无怪岳坤能毫无顾忌来往东北领地。” 但岳坤,或者是他背后的岳盛为何要与谢宇斌联手? 荀锦尧回忆昨日宴会,岳坤的一系列表现并不像被迷心镜幻术,亦或者是傀儡蛊操控。想要完全模仿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这一点很难,何况岳坤身为飞鸿宗弟子,在这之前应与谢宇斌互不相识。 或许这里面还有内情。 周身的白雾愈发浓郁,娄念自是无了认路的心思,一步步跟荀锦尧走。 幻术想要对修为强横的修者起效,所需要的幻术强度与时间也要往上成倍叠加,一时半会的,也未见他有不适反应,还有闲心与荀锦尧问:“天青圣域,你想进吗?” “我会好奇,”荀锦尧道,“能进的话,会想进去看看,那里有一些独属于天青凰的传承,或许能强化归心剑法。但我不强求,现在的剑法并不差。” 他知足不贪多,娄念点头道:“那好办了,我不稀罕镯子,也无所谓进不进去天青圣域,我们放谢宇斌走就是了?” “不能让他随便走了。”荀锦尧毫不犹豫。 “怎么又不能?”娄念追问得很紧,“你都不强求了,还瞎折腾什么呢?听听你说话,颠三倒四的。” 他还顺带责怪了一嘴,荀锦尧不计较他的,当即与他解释:“不是那回事。不强求的前提是东西要不回来,既然能拿回来,为什么不拿?再说了,两界通缉他整整一年,是因他强夺迷心镜在手,所求所谋未必向正。如今好不容易等他冒头,我们岂有将他放走的道理?而且……” 他嗓音沉下来:“出于我个人,我必要再当面见他一次,让他将在飞鸿宗时所有的实话说出来。” 娄念稍一抬眉,敏锐听出些东西,却做出意外的模样:“怎么?荀仙长连个通缉犯也要当面见一见呢?” “我……”荀锦尧微顿,突然卡壳了。 他的潜意识没有教他针对这个问题学会说谎,话出口了才意识到他向娄念坦白他想要谢宇斌做的是什么——一如当年谢宇斌为他下饵时所承诺的那样,为他作证,证实他的清白,与他从未变过的真心。 这种想法很天真,好像他找到证据,娄念就什么都会信他的。 实则事情不一定顺他的心意,倘若娄念不信,一切都会是他白费功夫。而一个曾对他失去信任的人,时隔一年,怎会听信他与一个罪人的解释说辞?那会成为狡辩。放在从前,若身边有谁做相似的事情让他知道,他是要委婉劝人一句不要犯傻的。 但事情轮到了他自己头上。 不去做就不甘心,他不是头一回明白这个道理。像当年一门心思钻研归心十重,他本身就有些执拗。 现如今他面对的又是真心喜爱一个人,彻底死心本就很难,但他没有那么多条路可供选择,他没有充足底气,勇气也跟着欠缺,不知道还能靠什么挽回一个亲口甩掉他的前夫。 所以他只能抓住眼前微弱希望,紧追不放。一旦抓住,或许他就能有更多底气。 他是这样想的,未多思考的话语也就剖心剖肺一样将他出卖。 但娄念好像还在与他打着太极,装作什么都听不懂。赖他一时心直口快,娄念未直接戳破,大抵也是在给他攒着面子吧? 真尴尬。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亦或者捂住脑袋快跑几步,藏进幻雾里任谁也喊不出。 气氛好像都在其中变得凝滞,他觉得窒息,憋了许久,推说道:“见一见没什么,谢宇斌也算一年前的熟人了。” 这话像在哄傻子。 但娄念不是傻子,非但不由着他骗,还能大致猜测他心里真正想的什么,一时间觉得有点好笑,但又很好气。 一年时间,漫漫三百余日,该冷静的冷静,该看清的看清,光阴岁月会教一个人剖明自己的心。 他清楚只有当两个人之间逐渐失去信任,关系产生裂口,才会让越来越大的误会趁虚而入。否则任旁人说得天花乱坠,谁也不会听信入耳。 面对朗如等人一再询问,他说找谢宇斌不是为要个证明。他不在乎谢宇斌,也不在乎煞罔,更没荀锦尧想的那样在乎他体内已然消失的火毒。 许是时间奏了效果,也或许原本就不在乎,他于那些误会早已不惦记什么,只是曾被伤过,想起来会觉得疼。 第341章 他放不下的,也不过一段感情,而非解不开误会的执念。 他很谨慎确认过一颗真心,或许它不掺杂质,但一定受太多拘束,不敢向他靠近。 而他也怕给得太轻易,如果荀锦尧不珍惜,再伤他一次他经受不起。所以他的心动与喜欢秘而不宣,弯弯绕绕,顶多是用局外者的、苏尧尧的身份来试探并发泄。 他说:“谢宇斌说的任一句话,我都不在乎。”所以别管那什么谢宇斌了,不如多对我好来的实在。 后半句是娄念没说出口的,因而荀锦尧听来只觉得空虚与失落——唯一能把握的契机就这样被他想挽回的人直言否定。 但好巧不巧,他想挽回的是娄念。 交心相处过一段时间,娄念多少是了解荀锦尧的,加之他掩藏实力混迹战场的时候什么样的人都接触过,会玩一点心眼,也懂得拿捏适度。就比如当前情况,他清楚对付荀锦尧要像逗鸟儿一样,时机合适了要再扔些甜头。 于是他有意从语气里流露一丝不很明显的为难,说荀锦尧让他有些难办,想一些些杂又没有用的,还不如先想想欠他的花枝何时偿还。总这样拖着,下次他都不敢再与荀锦尧做交易了。 荀锦尧听得一怔,不知怎就希望重燃,毫无察觉被栓死在一条鱼线上,翻来覆去想他如果还了娄念的花儿,之后是不是又会有新的交易与盼头? 突然闪现的念头中毒一样在他心里抹消不去。 他很快地说:“不行。”他从不欠人东西,回去之后就尽快想办法。 但上万支花枝该怎么弄来是个问题…… 他与朗如谈及城中游人过度攀折,想必朗如与孙珂已经在想办法从中设立规则处理。再说了,且不论有无规则制约,他自己也觉得折上万花枝是很缺德的行为。而且他有意用花篮攒着的几十支花枝,过了这一夜该要蔫巴一部分了。 好难办…… 两人处在幻境之中,他在应对幻术一道,比娄念更有优势。或许把肩膀上扛着的魔修往地上一扔,威胁娄念不打打折扣或不允许分期还账,就带娄念在这幻境里头兜兜转转一辈子,会来得比较实在? 他低头胡思乱想了一会,忽听身旁人道:“把他扔了。” “?”荀锦尧还没回过神儿,“我只是想想,没说真要扔。” 他最后一个“扔”字还没说出口,忽觉肩膀一轻,那昏迷的魔修已经被娄念拎起来扔进迷雾里不知多远的地方。 荀锦尧顿时知道出了岔子:“他不对劲?” “抓他的时候,我把他灵脉封了。”娄念道,“按理说他无法再调用体内灵息,结果他身上灵力却突然活跃。若非有其他人干扰,只可能是再一次走火入魔,简单说,他可能被幻雾荼毒得快死了。” 幻术最易使人精神肉体崩溃,此言并非空穴来风。浓雾里传来某种奇怪的、沉闷的爆裂声响,继而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夹杂着什么东西快速扇动翅膀的扑腾声响。 一阵阴风起,两人视野里很快显出大团大团的黑灰色彩,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细看原是无数只玲珑球体……不,这是一种身个极为小巧的鸟类,噬灵鸟! 噬灵鸟,这东西有多难缠,二人早在幻雾之城就已见识过。幻雾孕育的幻术鸟儿,不幸沾上就要受到幻术毒素不断侵蚀,更可怕在,只要周围幻雾不散,它们就能无限再生。 这一路是不得安宁了。荀锦尧刚想罢,手臂被人一把拽了过去。他整个人趔趄着歪走一步,险些撞去娄念怀里,又被那手扶住站稳。 “……”他视线落在足边,浓雾里掀起一线浅淡的灰,再抬眸时,无数烧焦了的块状黑炭从他眼前失重坠落——那是无了翅膀支撑,死去了的噬灵鸟尸体。它们跌落地面,碎成细碎颗粒,再融在雾气里,成为新的噬灵鸟。 “你离近一些,我烧不着你,”身侧人的嗓音轻飘飘的,“但你要注意些,不可以乱碰我哦。” 没有实体的苍灰火焰从身侧延展开来。它与寻常火焰相去甚远的色泽,让它第一眼被瞧上去并不像是火焰,而像是自纺锤抖开轻柔的蚕丝布料,但从无一人会因此小瞧于它。 它如水墨渲染在纯色浓白之间,坚定而不容置疑地拂开浓郁没有尽头的迷雾。不断有黑褐色的鸟羽自雾中生成,又被不留情面的烈焰与灵力碾灭成齑粉。 旁人看来棘手难办的噬灵鸟,在娄念与苍灰魔焰面前,也不过一出笑谈。 荀锦尧默默看在眼里,反手捉住他抽离的手腕:“如果乱碰了怎么办?” “那就罚你自个儿应付噬灵鸟,你打多久,我瞧多久的好戏。”娄念微微笑了下,用些力气还是将他甩开。 荀锦尧垂眼看向空荡荡的那手:“……” “它们近不了身,走吧。” 至于那个魔修……两人循着扔他出去的方向,抱持极其微弱的希望,走去找了找。 探过魔修气息之后,荀锦尧摇了摇头。这个魔修没救了,谢宇斌对他种下幻术,噬灵鸟怕就是从他体内养出来的。 荀锦尧收回探查那手:“没办法,他死了。谢宇斌将我们绊在幻境里头,就是想事了之后将幻术与迷心镜碎片一收,随后逃之夭夭。但我想,魔界内外的戒严早该布下了吧?” 身侧一片沉默。 第342章 荀锦尧:“?” 他隐有所觉,偏过头去一瞧:“……” 不给拉手的阿念走丢了。 荀锦尧顿觉头疼,试着喊了喊人,半晌了无回应,看来娄念不是走偏了,而是被拐去了幻境深处。 第214章 头牌还得是他 浓雾绵延,能见度不足三步,荀锦尧全凭感觉摸索方向。 幻术核心在与他兜圈子,想方设法将他隔离在外,排斥他的接近。 最好的选择摆在眼前——即刻离开幻境。这对他不难,但他不会一个人走。 一年前他奢望凭肉体凡胎炼化迷心镜碎片,只身闯幻境不下百次,所以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空气。 阴冷,凝滞,稀薄的氧气让腿脚灌铅一样沉重,但都是假象。看破,再去抵御,其间最不可缺毅力,破幻就是这么个道理。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里的雾气逐渐变得淡薄,模糊的景物与绯红色的月光重回他的视野。 “别磨磨蹭蹭的!快些,再走快些!” “哎呀,你催什么催?这时候才赶去,定是站不上前排了!” “那也不成,再不快些就来不及了!!” 远处有人交流,不知催促着什么。 荀锦尧放缓了脚步,人声不受阻碍飘入他耳中。雾色变得更浅,汇入他身边湍急的人流。 他左右张望,狭窄街道、形形色色的面孔,以及平民街区紧凑挨挤的建筑映入他的眼帘……恍惚间,他好像回到兴办花朝会的飞花城内。 人生地不熟,他未随便走动,身形被人群推挤,辨不清方向也随他们往一个方向挪移了好几步。 入目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他打眼一扫,这儿的男子在衣着打扮上似是比年轻姑娘们还要上心,服饰奢侈华贵,收拾得干净而精致。 既是魔界地盘,难道这里是……荀锦尧模糊浮现了个猜测,随波逐流走着,与身旁人问:“敢问这位道友,此地何地?” 他身旁是个容貌清丽的姑娘,闻言侧过首来,眉梢挑着诧异的弧度:“还能是何地?此地自然是幽月城。诶等等,你好像……是个正道的修者?” 她眼里闪动饶有兴味的神色,还带着点儿审视。 荀锦尧顶着她的视线不露声色。不知幻境里的时间线是否与外界一致,若处于数年前两界斗争时期,他会有点儿倒霉,别说破幻境了,连自身安危也难保。 但还好,这里是幽月城。 幽月城的规矩更与凡界相去甚远,幽娥领主与她十二个随侍便是现成的例子。他可以借此蒙混过关,装作被捉来幽月城的男宠就是了。 他思绪转了几转,如常道:“姑娘看得不错,我与随行者走散,晕头涨脑被挤了过来,却不知当下是走到了什么地方。” “你有随行者?”姑娘露出来个了然的神色,“你家主子怎么回事?你一个正修,在这儿可最容易让人拐了去……罢了,你只管往前,这儿所有人都是去往一个地方的,到那儿,许是就能找见你家主子了。” “……多谢。”荀锦尧默默腹诽那个莫须有的主子,问道,“姑娘,这条路又是往哪儿去的呢?” 姑娘好笑道:“你家主子不曾告诉过你吗?今日醉月楼的头牌来了兴致抚琴一曲,我在这幽月城已有数载,还不曾听他弹过曲儿呢!” 醉月楼的头牌?荀锦尧还要再问,前方忽然爆发一浪接一浪的高呼声:“念公子!是念公子,我瞧见他了!” “在何处?!你指于我瞧瞧!!” 呃……念公子?荀锦尧听得眉尖一抽,循周围人视线指引,仰起目光,向侧前方的高处望去。 不算高的二层楼阁开了小小的窗子,红线悬挂数枚纤薄玉片,随风拂动轻软纱帘,碰撞出一连串的清脆音节。哗啦、哗啦—— 纱帘边角被风掀起,其后人影若隐若现,依稀可见雪色绸缎织成的衣袖,其下覆盖着的手腕轻抬,稍稍拨开靠右的一片帘子,窗后人似是借那一线空隙,向下瞧去了一眼。 喧嚣吵闹的人群,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楼阁上的念公子视线随意掠过下方人群,落定在某个位置,微微挑起唇角,纱帘边的素白指尖悄然收回。 窗子的缝隙之间飘出一缕清幽琴音。 众人支起耳朵,屏息静听,荀锦尧也不例外。他不通乐理,却懂得欣赏,当下卖了个耳朵,自能听出娄念这小曲儿,充其量不过是拿手指随便挑弄了琴弦,若说意趣与内涵,其实并不能被品出一二。 罢了,他讲这么委婉作甚,说白了——这人瞎弹。 由此得来好消息:楼上的应该是真人,而非是幻境造物,不然干嘛不编点儿好听的? 由此得来坏消息:不要对一个从前没弹过琴的阿念抱持不合情理的自信心。 但是,正常人总不能指望一个没弹过琴的阿念弹出天籁吧?他不说要弹棉花就很棒了! 荀锦尧如是想,恰听闻上方楼阁的琴弦之间飘出一段不和谐音律。 弹曲儿的那人明显也察觉何处不对,手指按在琴弦,果断将奏乐掐断。 他还挺淡定,一曲终了,从窗前站起,探手向楼下撒了一把纸包的糖果,施施然消失在众人视野当中。 底下的人抢着糖果,一阵鼓掌喝彩瞎吹:“我早说来这一趟不会亏,念公子琴技了得!” 第343章 “天籁之音!是天籁之音啊!” “……??”荀锦尧保持微笑,跟风鼓掌。看他长得美,就什么都原谅他了对吧? 这时醉月楼里走出来个姑娘,以灵力传音道:“念公子的新曲儿,愿从诸位当中选取一位知音,共饮茶畅谈,交流作曲心得。” 人群里登时炸了锅,姑娘继而补充:“机会难得,还望不善歌舞乐器者暂且让一让位置,莫要因此败了念公子的兴致与好感。” “这……”众魔修面面相觑。 皆是奔着头牌而来,若不慎败坏自家名声,便得不偿失。没那个金刚钻,还揽什么瓷器活儿呢? 不出几个呼吸的时间,场上散了不少的人。 谈及那一系列歌舞乐器,荀锦尧自知一个不会,给他把笛子他只会拿来当剑比划,但…… 他保持得体笑容,步上前去:“我什么都会。” 这话谦虚不了一点儿,众人连连回眸,悄声议论:“快瞧瞧他!这人是个正道的修者呢,谁把他捉来做奴宠的,怎不留心放来醉月楼里大放厥词?” “哎那可不一定,许是他真有过人的本事呢?但他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一个正道,敢越到我们头上争抢名分,到底可是个有主子管教的?” 众人交头接耳,打量他的目光变得放肆暧昧而含义深刻。 荀锦尧无意望见,莫名生出错觉,像羊崽子误入了野狼窝……这群人也忒不收敛,他心中腹诽,只当是幽月城风气开放,并未往心里去。 头牌的念公子是一定要见的。荀锦尧俯首作揖,礼貌不失真诚:“我必不会搅了念公子的雅兴。” 醉月楼的姑娘盯他的面容,仔细瞧了片刻:“也罢,就你了。” 荀锦尧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比想象中容易太多,原以为楼里会搬把琴出来,让他现场编一支曲儿呢。 他抬步随姑娘往漆黑大门进,身后传来众人窃窃的笑声。 “……”不就是自夸了个什么都会嘛,哪里这样好笑? 他心中纳闷,此时此刻,还傻傻未觉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第215章 一只拐走阿尧的骗子阿念 醉月楼其实就是传统意义上的花楼,里头的男子没一个资质平平,容貌,身个,甚至于仪态风度也要被考虑进是否能留在楼里的标准。 是以百花争艳,念公子如何在其中摘得头牌的? 荀锦尧对此心存好奇。 若是娄念坐的这个位子他便没有任何疑问,只不过,单听对方名字里一个单字就判断是娄念也未必准确,他不就跑来求证了。 白日里醉月楼并不开张,荀锦尧也算进得一回花楼,斜着眼睛偷偷观察,见一楼正有些男子围聚桌前,谈论念公子即兴弹曲儿一事。 耳边隐约听见几个词汇,“知音”“念公子”“留下”“新来的”“是个正道”……好像还是和他有关的呢。 离男子们再近些,他就不太好意思再盯着看了。他又不是真来逛花楼的,紧跟几步,随楼里的姑娘一路上到醉月楼二楼。 走廊最里,靠左的屋门早已大开做好迎客的准备。 屋内摆了低矮茶桌,桌旁地面铺了软垫,不远处还摆着方用过的琴。娄念阖着双目,倚窗而坐,两片纱帘悠缓飘摆,纠缠他身后被风扬起的轻软发梢。 姑娘轻轻叩着门边木板:“念公子,人带来了。” “哦……”窗边人单手支颐,目光状似无意扫了过来,“公子,擅琴吗?” 眼下还有局外人,荀锦尧做戏做全套:“不单是琴,吹拉弹唱,我样样都会。” ——实际只会吹,吹牛的吹。 “那太好了,”娄念唇边挑了挑,单手点在茶桌一侧的软垫,“公子,请吧。” 荀锦尧颔首,挪步过去,按他指引坐下。 姑娘已独自离去,娄念挽起一边的袖子,低眸为他的知音斟一杯花茶。 茶水入杯腾起奶白色水汽,荀锦尧隔着水雾静静看他,并未打断制止。 “茶有些烫,还请您慢用。” “……”敬称倒也不必。荀锦尧看了眼并未接他的杯子,反握过他的手腕:“阿念。” 熟料这一握坏了事。 只听“哎呦”一声,娄念小小声地轻呼,竟将杯子整个儿撒开,热水泼洒,顺着两人手背蜿蜒透明水迹,凝成水珠向地面滴落。 荀锦尧愣住了:“啊……抱歉。” 常年习武的人,手很稳,反应也很机敏。可他突然一握,却像是把人惊吓到了。 他忙去桌上四处找寻能用来擦拭的手绢巾帕,先给娄念擦干净了,才草草抹掉了自己手背的茶水。 那水如娄念所言有些烫,泼上去再擦掉,手背上留下热水浸烫的痕迹,透过莹白的皮肤,粉红一片。 杯子是娄念拿着,撒到的热水也更多。但他没叫唤着说疼,抬起手,手背放在嘴边吹了吹:“无妨,床底下有只药匣,公子去取来吧。” 荀锦尧听他唤自己的称呼,心中无奈,但应下时没有犹豫,直接就从软垫上起身去找东西了。 他熟悉娄念,一年前、尤其初见的时候,与他闹了别扭的娄念最是喜欢喊他仙长来划清两人之间的距离——你惹我不开心了,我连唤你阿尧都不肯呢——打的是这样的心思。 一年后的娄念也一样,幼稚的行为,但最戳人心窝子。 第344章 于是当下娄念无了外人还偏要唤公子……荀锦尧虽不觉得他小气,也要试探性猜他被热水一泼,生了闷气又不肯直说。 …… 荀锦尧绕去屏风后才找见娄念说的床在哪儿。 屋子空间不小,屏风后又是截然不同一番景致。 室内充溢檀香气息,清淡幽雅,硬要说其实不像花楼风月场,反像是文人雅士温书品茶的地方……看来楼里对头牌私下应是格外宽容甚至偏袒,借此规避幻境中危险并非不可能。 他打着算盘,又惦记娄念烫到的那手,翻出药匣没有多留,从里屋出来,袍袖上也沾染些许香薰味道,与馥郁茶香混合一同,独特的清香味道让娄念闻见了,后知后觉“啊”了声,为难又很不好意思与他说里屋不该随便给人进的,还望他出门之后能多保密。 “?” 荀锦尧听来觉得怪异,心说他闹起脾气演得上瘾,手上没耽误将药匣里用来疗愈烫伤的清凉油膏翻了出来。 油膏的品质不差,身处幻境,却不敢直接使用,他仔细确认无毒无害,才捞过娄念手腕要给人上药。 但娄念拂开他手:“公子怎这般失礼?我自己来便好了。” 荀锦尧还当他在生闷气,心想无论如何也该补偿一下,便没有松手:“杯子的事情是我冒失,我跟你道歉,之后会多注意些,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娄念抬起眼眸,很是不解:“公子误会了,我还不至因此与你置气。你松手罢。” “?”这么难哄呢?荀锦尧歪了歪头看他,没松。 他不听劝阻,娄念却像误会什么,面上神色微微冷了下来,道:“公子,你既来了这醉月楼里,就该知道我不卖身子。若再这般不加收敛,我就要赶你出去了。” “……???” 这回,荀锦尧纵是个傻的也该听出不对了。 进屋的时候他拿定了这位念公子就是娄念本人,而非幻境造物。如今一看,这人虽是本人,却像有哪儿不对劲呢? 趁他发怔,娄念将手抽了回去,打开油膏盒盖,用食指挑了一些,在手背慢慢抹匀抹开。 “你记不记得我是谁?”荀锦尧冷不丁问他。 “公子说笑呢?你我头一回见。” “……”荀锦尧默默捂住了脸。 按理说,这点儿时间不够拉娄念入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他心中叹了口气。入幻的娄念是没指望了,就当孤军奋战,如今将两人从迷心镜里捞出去才是正经,至于谢宇斌和岳坤,随便吧。 “咔哒”一声,装药膏的小盒放在桌面,被一只手指轻轻一戳推了过来。 娄念未提荀锦尧方才的“无礼”,只与他问:“公子于我的曲子,可有什么点评与我说?” 荀锦尧接过盒子打开涂了些,斟酌着想了想。 他能进这屋子,靠的就是“什么都会”的本事,但实际上,娄念就是个瞎弹的,管他随便怎么说,娄念也听不懂吧…… 主打的就是一个哄骗! 于是最后,两人就着那支谱子都没有的小曲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一通,竟还把彼此说得颇为满意。 临了末尾,荀锦尧说得口干,拎他的茶壶倒了杯水。 等谈完娄念的曲子,他就要被撵出去了。然而,娄念已被幻境套了进去,他不好走太远,如遇意外也好护娄念周全。 或者从根本解决问题,立即将幻境破除。但迷心镜幻术乃高级幻术,这一点并不好办…… 盎然生道与东北领地的传送点,乱石堆结界,离奇消失的岳坤,这当中必然有所关联。一路上他未找见岳坤的踪迹,魔界众多修者齐齐出动亦不能有所收获,这事情是很奇怪的。 但一旦此事牵扯了幻术。非外界的空间,自然难以被外界众人发现寻获。或许岳坤正是进入乱石堆结界,被拉扯入幻境之中,受到谢宇斌的庇佑与藏匿。 那这个幻境当中,是否会有岳坤,亦或者是谢宇斌留下的线索? 他正想着,屋门被人叩响。 还是带荀锦尧上来的那位姑娘,她立在门边,道:“念公子,时候差不多了。” “嗯,带他下去吧。”娄念微顿,瞥了荀锦尧一眼,别有意味地道,“人挺有意思,对我的曲子也有别致独到的见解。” 荀锦尧微笑:“多谢夸奖?” 姑娘欲要转身的动作僵了僵,驴头不对马嘴道了个:“知道了。” 荀锦尧:“?”我怎么不知道? 他摸不着头脑,随姑娘原路下到楼下,正要往楼外走,姑娘抬手拦了他的路:“公子,你走错了,该往这边去。” 她指的方向一个人都没有,点着廊灯也望不见尽头。鬼知道那是通往何处,荀锦尧当然不去,疑惑道:“出去的路在那边,不是吗?” “出去做什么?” 姑娘笑了,饶有兴致地看他一会,道:“公子,我瞧你面相生得也不像傻子,可你一个无主的俊俏儿郎,跑来幽月城便罢,偏偏入了醉月楼里,你若说只是进来瞧一瞧念公子,满楼的公子哥儿都不会信你呀。既是自投罗网来的,不若就留下来与念公子做伴儿如何?” “呃……”荀锦尧算是听明白了。 这醉月楼的姑娘趁他与娄念交谈,去城里查明了他的底细,得知他并无所属,便要将他强留在醉月楼内服务于城中修者。 第345章 入楼前的诡异直觉得到解答。他嘴角抽了抽,下意识退后一步:“姑娘,你误会了,我当真是路过好奇来转一转,不是来……” 话讲一半,他脑子里忽然一个恍惚,眼睛看东西也模模糊糊,翻起了重影:“……” 完了,肯定是娄念给他的茶有问题……这回是两眼一蒙栽自己人手里了,这不就是打着头牌旗号坑蒙拐骗的人牙子吗?!! 太窒息了。 昏迷之前,只剩这一条意识盘旋在他脑海里。 第216章 阿尧,哄我开心就好了 再醒来时,荀锦尧读懂了入楼前众人看他的笑容,也意识到了姑娘与娄念对话的“知道”是知道在哪儿。 他抱着俩手,一个人在昏倒后睡着的床上坐了片刻,翻身下床,要去找娄念说理。 娄念的屋门没有关严实,他抬手敲敲,稍稍一推就开了。 见他到来,娄念面露惊讶:“你醒得这样快?” ——还面不红心不跳,好意思说他醒得是快还是慢呢。 荀锦尧服了他了,几步走去娄念跟前,很是严肃道:“你得反省反省。我是来找你谈心说曲儿的,你却给我灌了迷药,要我在这楼里……” 他蓦地卡词儿了。 娄念仰目瞧他,也不怕他严肃与否,歪头问他:“在这楼里什么?” “就是那个……”荀锦尧面色古怪,吞吞吐吐地道,“接、接客。” “噢——”娄念闷闷地笑了起来,“你不能接,你太傻啦,接不了客的。” 荀锦尧愣住:“……啊?” 先不谈娄念那句“太傻”什么意思,不接客,留他在醉月楼里干什么?瞧那姑娘的做派,不就是要他在醉月楼里人尽其用吗? “啊什么啊?”娄念微微蹙眉,埋怨的调调道,“我说过,你人有意思,曲儿讲得也不赖,每日陪我聊天喝茶,哄着我开心就好了啊。” 荀锦尧:“……???” 一侧楼梯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醉月楼的姑娘闻了风声,匆匆赶来,视线在两人之间梭巡一圈,气势汹汹地叉腰责荀锦尧:“你怎么回事,不过一新来的,谁给你的胆子擅闯念公子的房间?” “无妨,他闯便闯了,”娄念稍稍低头,轻声细语道,“他刚来这里,有些规矩难免不懂,想必他擅自往我房里闯,只是一时情急与我有些误会。我不怪他无意冒犯,也断不会多想,刘姐姐就莫要责备他了……” 荀锦尧:“……” 不知是否错觉,娄念一席话出口,刘姑娘瞧他的眼神较之先前更不愉快了些……这人真不是故意的吗? 果不其然,刘姑娘又瞪他:“瞧瞧!分明是你犯下过错,念公子却还要替你说尽好话。要我说,你这正修太不知足!空长一副好皮囊,行事却不守半点儿的规矩,若非念公子青睐有加不与你计较,我定要你从楼里最底层的活计做起!” 她一把将荀锦尧拽去娄念身前,摁着他严厉道:“还不快说,谢谢念公子?” 这什么事儿啊,荀锦尧可纳闷了:“这是该谢的吗?” 刘姑娘哼笑:“听说,城西王夫人家中还缺一位私养的奴宠……” “?”荀锦尧改口,“我谢谢他了还不成吗?!” 娄念瞧着好戏,唇边含笑:“公子不必多礼。” 刘姑娘满意松了手:“日后便由念公子教你楼里的规矩,咱们楼里的头牌肯放下身段与你相处,你千万把你的个性给我收敛好了。” “……”对此,荀锦尧表示没得选,让学就学,他倒要看看娄念能教他什么花样。 当晚上。 醉月楼不愧是城里最出名的花楼,天刚挨黑,三两结伴的魔修相约而至,没有哪个喝酒吃茶的地方能比这儿更热闹。 楼里的男子早做了迎接贵客的准备,个个神采飞扬面上有光,衣着打扮也光鲜亮丽,出来前一定花费心思做足了打扮。 但,荀锦尧就不一样了。 不久前来了个男子,说要帮他挑选衣裳,再上些适合他的淡妆。他瞧男子手里一堆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指了指其中一个酷似清凉油膏的小盒:“这是什么?” 男子道:“皎月霜,用之可使肤色白皙。” “呃……那这个呢?”荀锦尧指向一只青玉小瓶。 男子道:“这里面的水液可短暂改变瞳色,切换风格更易俘获佳人芳心哦。” “哈……”荀锦尧额角冒汗。尽管对方再三表示经验十足,他硬是没敢尝试,寻了个借口逃去娄念屋里,头发丝儿都躲着没敢往外冒。 至于当时如何被娄念内涵着好一通嘲笑,他不想再多回忆。 如今他扎在人堆里,迷茫——不谈别的,现实里他也没逛过花楼。何况,如今他还是受来客挑选的一方,感觉更奇怪诡异了。 来这儿玩乐的姑娘不曾见过他,瞧他模样新鲜,唤他过来,嬉笑着要摸他的脸:“这位公子面生得紧,怕不是新来的?可你一个正修,怎得跑来了我们魔修的地盘呢?” 荀锦尧还真没见过这场面,往后躲开了,摆着两手笨拙地推脱:“我是迷路走来的。那个,姑娘,你、你别动手动脚的,这样不好。” 几个姑娘哄笑一团:“瞧你害羞的模样,不若这般,你喊声姐姐,乖乖听话让我们摸一摸,表现得好一些,待会我们就将你赎出楼去。” 第346章 荀锦尧:“…………” 幽娥领地的女子性格开放他不是头一回知道,如今受了她们调戏,觉得万分难办也是真……见鬼的幻境,要了命了。 他不肯继续纠缠,正色道:“姑娘,你们莫要再为难我了,我是有家室的。” “有家室?”几个姑娘笑弯了腰,心说他真会装,问他道,“哪家的主子,怎舍得将你放来了醉月楼里呢?” 其中一人说着便要探手过来占他的便宜。 荀锦尧心中默叹,既是说不通,那就不言废话,先溜为上——跑! 熟料不待他动作,耳畔忽听两声“叮铃铃”的清脆铃响,视野里蓦地显出一只修长漂亮的手。 那手里持着一把竹扇,扇柄的末端打了孔洞串着丝线,其上坠着一只小巧的铃铛,稍一动作便叮叮当当地作着响声。 扇子未展开,横在荀锦尧与几个姑娘之间,没有收回的意思。 附近隐隐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众人顺着持扇的手望上去,来人以轻纱遮了半张面,唯一双秾丽的绯色眼眸露在外头,眼睫轻掀,抬了眼来,和气地与几个姑娘商议:“这位是我新交的友人,初来乍到,尚还不熟悉楼里的规矩,遇着事情难免惹得姑娘不悦。不若这般……” 他眨眨眼睛:“几位对下棋可有些兴趣?” 第217章 配合无间,像不曾分离 头牌自有头牌的规矩,别人开张接客,他只需尽随心意,决定今夜是否陪一陪贵客的酒。 其实平日这位头牌并不算积极,只是今日兴致上来了,白日说要抚琴,晚上又备了棋盘与众人手谈。 下棋的桌子还未布置好,不少来客过来娄念身前与他东扯西谈,荀锦尧顺带被他解了围,没再被几个姑娘扯着纠缠。 但仍有姑娘心存好奇,在底下瞧他悄声议论,见他捧着个杯子无所事事,凑近他问:“公子该如何称呼?” 荀锦尧报了大名,不待再多出言,她们就一拍掌道:“公子的名儿不错,日后我们便叫你尧尧吧,这名字可爱些,定能讨得姐妹们的喜欢。” “???”荀锦尧懵了。 尧尧,猛一听还以为是喊他名唤苏尧尧的小师弟呢。 不远处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娄念含着笑音,与他招了招手:“来吧,尧尧公子,你到我这里来。” “……”别人便罢,与苏尧尧有些相似的娄念如此喊他,着实有几分古怪。 荀锦尧心头微妙,见不同角度投来探视目光,想了想,先上前去整理桌面。 实际桌子没那么乱,无非几个空杯跟棋子混在一块碍事儿。娄念想跟他说不用整,话到嘴边他已从桌子那头绕到自己身侧,低头微微凑近。 从娄念的角度,能看见他被发丝遮掩隐有些透红的耳垂。 “……” “头一局别让我来下,”荀锦尧眼眸不斜,小声道,“你我身份晾着座上宾客,明面上就过不去了。” “…………”还以为他要干嘛。 他人在虚幻空间,虑事也万般周全,说是不想节外生枝也好,更多还是自小到大受到的良好教养致使。许多人眼里他很体贴,靠得住,性格好,修为高,少有头脑正常的人会不喜欢跟他共事。 但娄念偶尔不想他太有教养,因为所谓礼法与道德会限制他太多,自己想要什么之前,总要先考虑会不会给旁人带来困扰——这样多憋屈啊,闷不死算他有能耐了。 娄念安静地看他,不说好与不好,倏地握住他垂在一边的右手,奋力一扯。 “?!” 衣料擦过露在空气里的手腕,身体重心偏移,荀锦尧仓促地单手撑了地面。 多年习武反应迅速,娄念一字不提醒,他也不至于摔个狗啃泥,但等同于被娄念耍了,责怪多少会有,还不等直身坐稳,就从暗处拍了娄念的手,以示无声的抱怨,但分量不重。 对此娄念面上不显,或说确切些,他就算显了,也被那张薄薄轻纱遮了去。 他的小小报复与捉弄到此为止,再多了,心思慎密的人就有可能察觉异样。 当然也可能根本察觉不得——早在入幻的时候,荀锦尧若能再坚持坚持试探于他,兴许就能发现短短时间,迷心镜幻术并不能拿他怎样。 桌旁的客人开始有了催促。 娄念持扇在下颌轻点,末尾悬挂的铃铛叮铃叮铃一阵响,融入的嗓音清而润:“单是两两博弈枯燥了些,我有个不错的点子,不若分四人一桌,两人共掌一方棋子,一人一步轮流下子,双方交替循环,直至决出胜负,诸位觉得怎么样?” 头牌难得下场给一次提议,众人自不会回绝。有楼里的男子搭把手去各个桌上抓阄论顺序,还有人提了纸笔要为后续棋局押钱下赌。 满屋子的衣香鬓影,欢声笑语,荀锦尧不排斥热闹的地方,坐着看一会也觉得索然无味。 他垂过眸子研究面前那张棋盘,忽觉掌心温热,一侧的右手还被娄念握在手里。 他心里登时砰砰直跳,下意识从眼角观察娄念面上神情。 被幻境蒙蔽的娄念没有在幻境外时的故作矜持与划分距离,刚要来邻桌的棋盒,细致分着四个盒子里的棋子,模样看上去很专注,或许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人手上的接触。 荀锦尧如此猜测,又一次被他覆面的轻纱遮挡窥探的视线,悻悻收回了眼。 第347章 但他将手留在原处,只是一动不动、近乎僵硬地留在那里,存了个心眼儿没有握得更紧。 现在这样很好,赶在娄念察觉不妥之前,他还能再多感受熟悉的温度与触感。 每一寸空气里充溢来往宾客的笑闹声,嘈杂入耳,他的心里却很静。 经过过滤筛选的各种声音,最后只剩他无意放得缓慢而轻微的呼吸声,与身侧棋子倾倒入盒的哗啦声。 街坊里最盛行的无非是象棋、围棋和五子棋,从前闲暇时光,他与娄念下过好几回,意料之外这人对几种棋类都很擅长,据说是少年时窝在绯月殿的西南小院无所事事,有段时间格外沉迷,其中也有孟薇雪与鸳鸯楼姑娘们的教导。 娄念棋类下得是优秀的,但荀锦尧不会因此感到与他同执一方棋子的压力与紧张。 他知道娄念走的每一步棋藏着什么样的目的,甚至在落子前,他能尝试猜测娄念下一步会走在什么地方。 因为了解得深刻透彻,他知道娄念不会直来直去将谋略与算计扔给对手看。 这是个狡猾又蛮横的坏猫咪,他会在任何你想不到的时候突然横出一子截你的路,你以为他要大发威风,实际他只是在恶作剧干扰你的思路——他丢出这枚棋子不是为了取胜,只是吓唬你,故意引起你的警惕又不作为,再看你紧张忐忑的模样心里偷偷乐。 他不一定会很认真,也不一定给自己留后路,但他喜欢下陷阱,会诱导对手自己往坑里跳,最不起眼的一枚棋子也可能为后续反转扑杀做准备,然后再从容不迫用最后一颗棋子将暗中拓开的棋路填满,取得他所谓的、“哎呀,不小心”的胜利。 头一场对局的宾客棋艺精湛,来试二人的底。 落子声啪嗒不断,两人之间默契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与讨论,以免搅乱思路。 坐得靠近,难免衣袖摩擦,手指相碰,一触即分。互不相商,每一子也落得恰合心意,偶尔走些莫测的棋路,只是心思活络,谦让对弈的客人。 他们配合无间,像从不曾分离,一起度过无数春秋与年华。 …… 手谈数局,客人们玩得尽兴,万众瞩目的念公子却扶额称乏了要回屋去歇息。 众人不好多留他,关切几句,不少人也找上自己青睐的公子哥儿聊天叙旧亦或春风一度。 荀锦尧应付不来这种场合,生怕那几个姑娘又找上门来,忙借口送娄念回屋,从地上爬起来匆匆逃跑去了楼上。 往楼上蹿的时候走得太急,他不慎在楼梯口与一名蓝衣的男子迎面撞上。 双方各自往后退了两步,蓝衣男子身后即是楼梯,荀锦尧见他要摔,还伸手扶了他一把:“不好意思,你不要紧吧?” 蓝衣男子摸了摸撞疼的额头,抬头看他一眼:“……无事。” 蓝衣男子也与娄念一般拿轻纱遮了半张面。花楼里的男儿,以此吊一吊来客的胃口,又或者是不熟的不肯以真容相见等其他原因,各种情况的都有。 荀锦尧对此不以为怪,听他说了无事便不再多关心,微微点头,从他身旁路过继续上了楼。 “……”蓝衣男子目送他离去,眸中划过一道复杂,许久才离去。 第218章 阿尧,乖乖听话 相较楼下,二楼的环境清净许多。 楼里不会在住宿上苛待头牌,屋里摆上成排香烛,火苗逐一窜起,照耀得四处亮堂一片,且那些光亮透过门边的缝隙,荀锦尧一看便知娄念仍没有好好关门。 他不觉得幻境里的娄念会刻意留门等他一个生人,但他三番两次擅自跑来,临要叩门本有些踟躇,实际进了屋里,娄念却如白日所言没有与他过多介意。 这人很有花楼头牌特有的一套优雅与从容,知分寸,不多问荀锦尧来做什么,生疏又客套地唤他尧尧公子,给他备茶又取来糕点,做好了招待,让他随意享用。 荀锦尧答谢着受了,还是觉得“尧尧公子”的称呼很怪,直接与他提出换个称呼的要求。 对此娄念不直说好或不好,装模作样地告诉他入楼时取一个昵称,以供来客记忆呼唤,醉月楼的大家都是这样的。 荀锦尧认真给他纠正:“可你不是逛醉月楼的客啊,你是头牌。” “?”娄念沉默了一下,“你说的竟有几分道理。” 荀锦尧道:“那当然,而且与我一个熟悉的小朋友重名了。身边人喊着听起来很怪,好像我偷了他的名字自己用。” 娄念听笑了,谁偷谁的名儿还不一定呢。 他表示理解,明面上体贴应了,又礼貌回问:“那私下里,你觉得我怎样喊你更合适呢?” 说完了,他就静静看荀锦尧表现,没有错过对方骤然凝固的表情与佯作平静但略显局促移开的视线。 荀锦尧未回应。他得承认,当面对的对象是娄念,他不一定能很好掩饰心理波动。 他知道娄念真心实意和他好的时候能亲昵唤他阿尧,与之相对应,与他闹掰也能毫无障碍转变态度,生疏而客气地唤他仙长。 旁人怎样无伤大雅,换个人来,称呼就有了非一般的分量。 而现在,娄念将称呼的选择权交于他。 他脑子里有点乱,低头抠盘子里的糕点碎,抠得刷刷快,但语速平静而自然:“我身边常有人待我如师长,他们唤我师兄或哥哥,但你非我同门,若待我如友人,可唤我阿尧,若觉得你我相处不久不谈亲近,如何称呼便交由你选择。” 第348章 名正言顺平添了个他想要的答案,但喊与不喊的选择权也被推回。 他真的配上一个大拇指。娄念没吭声,一把拖走他的盘子。 他不察,捞了个空。 幻境里有无限接近于现实的环境,夜风拂动窗纱,玉片碰撞发出哗啦响声。 花楼这种地方,隔音一般不会太好,起码醉月楼是这样的。 一些奇怪的声音乘着夜风灌入窗纱。 两人相顾无言,下一秒,齐齐别开视线。 荀锦尧觉得尴尬,坐立不安,说要走了。 娄念不给他走,从盘里挑了块点心塞他嘴里。 幻境里的东西,部分依据现实,部分依据入幻者的头脑思维进行编造,点心的味道不会超脱常识范畴,入口香甜酥脆,不该肆意糟蹋,也就荀锦尧一边装作淡定,一边拿点心疯狂发泄。 尝了甜点味道之后,荀锦尧有一丝丝浪费食物的心虚。但他还是想溜,他不介意和喜欢的人多待一段时间,但要和喜欢的人一起旁听别人办事儿,那就不是一回事了——尤其最道楣的,两人闹掰了一刀两断,这就叫灭顶煎熬的尴尬。 娄念捻去指尖碎屑,笑容很天真很无邪:“楼里的事情,习惯就好了啊。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荀锦尧坦然:“我头一天来这儿,上哪里去习惯。” “但得学着习惯,”娄念取巾帕擦了手,拿过他在下面用过的折扇,在一侧软垫点了点,“来,再坐会儿,我教你些楼里的规矩。” 扇柄挂着的铃铛晃荡作响。荀锦尧盯着看了会,其实从一开始就觉得那铃铛有种莫名的、说不上的感觉…… 但不像是有害的东西。荀锦尧思忖着,还是按他说的坐过去。 “什么规矩,你说,我记着。” 他的考量是将规矩记牢,听完再走,以免节外生枝——楼里的刘姑娘一看就不是好应付的,险些就把他丢去城西的什么夫人那儿当奴宠了。再有下次,鬼知道幻境里的娄念保不保他。 娄念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一时未言。 他小时候在鸳鸯楼待过一段时间,但实际上,醉月楼不比鸳鸯楼,早在孟薇雪接手鸳鸯楼以前,那里的姑娘就是专听命鸳鸯楼主一人的情报探子与暗杀者,同时她们又有些抢眼的容貌或才艺,这才以花楼的名义对外开放。也因此,鸳鸯楼里的规矩与普通花楼相去甚远。 所以,虽一时口快,真要他讲一讲这醉月楼里的规矩,他其实半点儿不懂。 但他这人蔫儿坏,尤其对象还是荀锦尧。 他低头微勾嘴角:“第一条,脱衣裳,给你检查检查身子,缺哪少哪坏哪的,楼里留不得。” 他说得好随意,好像在说麻烦你把糕点的酥皮全部剥掉。荀锦尧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隔了三个呼吸才不确定地问他:“你再说一遍?” 娄念有耐心,好脾气地又重复给他听,另埋怨似的唬他道:“你早晚要走这一遭的,既不听我的,难道是要楼里的公子们帮着你不成?口口声声说是与我相熟,却不肯受我的好意,那你还是出去得了。” “呃……” 荀锦尧脑袋嗡嗡,好想从窗子跳出去——他分明是来破幻的,为什么突然要跑来让旧时的相好检查身子? 且不谈他自己尴尬,幻境中发生的事情,他这种不入幻的异类出去之后能保留记忆,但被拖入幻境的人往往是神志不清混混沌沌的,出去之后未必能保留所有的记忆。 娄念现在傻了吧唧便罢,他难道要赌娄念出去之后记得多少吗?讲白了,娄念如果记得,到时候尴尬的就不止他一个了。 荀锦尧头都大,这事情该怎么处理:“我的意思是,你看我们这么熟了,要不……通融一下?” 娄念微笑:“第二条,你是来楼里谋生计的,遵守楼里的规矩,不要投机取巧,也不要和头牌顶嘴抬杠拉关系,你们身份不一样,乖乖听话就好了。” “……要是不听呢?” “那就只能丢去城里任人挑选,或是差人送去城西王夫人家了,”娄念抖开扇子叹了口气,“真可惜,我还挺喜欢你的。” 荀锦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内心责他丧心病狂人牙子,沉默半晌,认栽问他:“不用都脱吧?” “……”娄念看傻子一样盯荀锦尧瞅了一会,其实有点无语,心说不会吧真上当了。 他本意就是唬人玩儿的,满心以为荀锦尧又要与他扯一堆大道理推说,却不料荀锦尧真的轻易信了还要照做。 某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重逢以来荀锦尧于他暗中偏袒的信任。 他自认有几分演技,但自来了幻境之中,为保证不与荀锦尧分离太远,有些行为其实经不起推敲。聪明如荀锦尧不该半点异常察觉不得,但好像是继他没有承认之后,荀锦尧就真的信他被幻境迷晕了脑子。 若非荀锦尧表现得一切如常,他都要怀疑荀锦尧是不是也在反过来与他演了。 他不能沉默太久,说白了其实也有点儿不可言说的心思,就着杆子往下顺,捏着矜持说道:“我们不熟,准你脱一半留一半。” “……”荀锦尧没想别的,就在心里腹诽了个他人怪好的。 论道理讲,换个人说要给他检查身子,他会当人耍流氓,无论如何也要激烈反抗跳楼逃跑。 第349章 但若对象是娄念,俩人知己知彼,他不至于那么忸怩,将感情刨除在外,当公事公办就是了。至于出去之后怎么解释,理也不亏在他身上,哪儿不照做他就被扔去大街当奴宠了,他还得指责娄念的不是呢。 只是脑子里想归想,实际去做,手还是会犹豫,磨磨蹭蹭的,平白被娄念的扇子敲了好几回。 娄念不让他手腿遮掩,说是挡着了不好查。扇柄一敲上来,末端的铃铛就叮当响。 他被敲第一下还懵着,不慎漏出一声急促的鼻音要往后躲,被制止了才强压下羞耻,按娄念吩咐的稍向后仰岔开腿坐着。 扇子拿得近了,他越觉得尾端的铃铛有些问题,铃音响得他头脑里短暂清醒一瞬,似是快要想起个什么东西,而后又被扇子微凉的拐角在胸腹缓缓滑动吸引所有注意,陷入一片昏沉混沌。 最后他大腿内侧落了三四道敲红的痕迹,凌乱交叠,微微肿胀,不很疼,手指触上去是热的。 那是娄念不给他躲,他又嫌扇子一头冰冷坚硬,总不学乖,才受的几下。 又听“啪”的一声,荀锦尧眼睫颤动一下,没等来扬起风声与落在皮肉上的微微疼痛,试探着慢慢抬起视线,才意识到那是“行凶”的扇子被丢回桌面。 扇子的一头有些湿润,在烛光里隐隐浮着一层水色。 娄念找巾帕慢慢擦手,与他笑得很和煦,说太好啦,能一起留在楼里做好朋友了。 那可真是关系太好的朋友了。荀锦尧看着他,默默想,没羞没燥的人牙子。 第219章 公子忍心留我一人?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很迷,单从环境变化推测,很难定论是快还是慢。 荀锦尧一觉睡醒,人是懵的。 眼前景象很熟悉,这里是娄念房里屏风后的里屋。但……他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怎么会睡在这儿?? 他抱“不可能吧”的心理往身侧一探,果不其然摸了满手温暖柔滑的皮肤。身边人哼哼两声,不满在睡梦中被他偷袭,“啪”一声打落他手。 荀锦尧:“……” 难道他被人敲晕脑袋挖走一部分记忆吗……太惊悚了。他想不起来,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灯火通明的屋内,不够整洁的桌面,糟蹋玷污得不能再使用的折扇被他眼不见为净丢在角落。桌面变得空旷,取而代之摆上了两盏花茶…… 好像想起来了!做了些让头脑晕乎乎的事情之后他要回去,但娄念扯着他说软话,要他聊天哄自己开心兼讲睡前故事。 这事儿上他丢出息又不丢人,再见这人撒娇亲昵,头脑从晕乎乎变得晕晕乎乎,满口应下之后话都说不利索,自想不到聊天一半儿,茶都没喝完,他就迷迷糊糊地倒了。 “……” 他侧过头,凝望身侧安静睡颜,严重怀疑娄?人牙子?念又给他茶里加了料。 万幸他潜意识一直留存警惕,药效过去后不会睡很沉。否则一旦幻境遭遇变故,一个被幻境迷晕傻乎乎的娄念加一个被迷药灌倒睡不醒的他,不栽也得栽。 这人坑自己人是有两下子的。 上一次还上第二次当,荀锦尧觉得自己多少是太信任了,打算去翻娄念藏着的迷药在哪儿,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嘈杂声,楼下像有人在争执。 什么情况?他没吵身旁睡着的娄念,掀开被子轻手轻脚挪去窗前,将窗纱撩开一个角。 此时像是时值清晨,绯红月光笼罩的街道上还没什么人往来。唯有醉月楼下站着几个人,或说确切些,是几个全副武装的魔修围着一个女子,细看,那女子怀里还有个用被子包裹的东西。 女子单手持匕首,面露凶狠,却藏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惶:“我劝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幽月城的姑娘,可不是你们能随便欺辱的!” 为首的魔修便笑:“我们接的是魔都里的命令,其他人都老实照做,到你这儿怎就成了特例?还是如你所说,你们幽月城的魔修都随你一样梗着个脖子不肯配合?真是好笑,你们能待在魔界靠的都是尊主照拂,现在遇了事情,却要与他当面叫板儿吗?!” 他话到最后已是赤条条的威胁。 女子面色微变,不得不缓下声线:“我一人所为与城里魔修有什么干系?你们要我这不足百日的婴孩,话若说开了,我也并非不能将他交予你查看,可你一上来便要用抢的,我凭什么不该骂你句畜生?” 魔修不屑:“尊主点名了要整个魔界刚生不久的小崽子,轮到你了岂有你讨价还价的道理?” 话是说不通了。女子一人难敌众多魔修,匕首脱手,立时被人上前夺了手里的婴孩。 婴孩失了熟悉的怀抱,放声啼哭。 有魔修恼怒着要敲晕了他,被为首魔修制止:“混账,快住手!还未送去魔都让尊主瞧过,弄死了你能给生一个补上吗?!” “胡扯!我哪有那个本事……” 几人骂骂咧咧的正要离去,不知怎的就将目光调转向醉月楼前。 许是门前装潢叫人一眼便知这是个什么地方,当即有人提出:“即来了这城里,一处也不能放过,我们再进去搜!” 于是荀锦尧便听见楼下传来“砰砰砰”不间断的敲门声。过不多会,屋外也有人拍门直喊念公子。 荀锦尧回头看娄念卷着被子翻来翻去,不去喊怕也要醒了。他没有多管,几步去开了门。 第350章 屋外声音杂乱,楼上楼下都乱了套,许多不堪其扰的男子纷纷从屋里出来询问,又有几个提前得了消息的上前劝他们往屋里回。 娄念门外立着的男子也是同样的目的,语速极快说明情况,让他二人无论如何不要随便出屋。 荀锦尧刚要应下,就听“嘭”的一声,楼下大门被外头魔修不耐砸开。 楼上众人一哄而散,屋近的回屋,屋远的就近随了附近的一块进了屋。来说情况的男子也被荀锦尧一道拉了去。 阖了门后还隐约听见刘姑娘好声好气与几个魔修商量:“我们这楼里都是公子哥儿,哪会有半大点儿的婴孩?您大人有大量,也不耽误您们时间,便不搜了吧?” 荀锦尧在门边听了会,大体是魔修与刘姑娘各执己见,一方要挨个屋子查,一方又执意不肯。 争执的声音不小,刘姑娘话里像是还搬出城里主事的幽娥压了一阵子。 屋内,被荀锦尧强拉进来的男子听来觉得不安定,蹙着眉走来走去。 屏风后传来脚步动静与清脆铃音。那枚铃铛娄念改戴在了手腕,理着头发走出来,铃铛摇晃一阵响。 但出乎荀锦尧意料,一向懒睡的人,看着倒也没几分刚醒的迷糊——这人好像也没睡那么死嘛。 娄念问男子:“魔都那群抢孩子的是怎么回事?” 恰如当年幻雾之城,幻境依存现实架构虚幻,发生的事情不会毫无根据。听楼下魔修所言,这些人接的是魔尊命令,但毫无疑问,他们说的不是娄念,而是上一任已死的煞罔魔尊。 放在现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当年的煞罔魔尊又为何要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婴孩,且还要将面容还未长开的婴孩捉去魔都亲自过目? 男子惊讶说:“这事情几日前便在城里传遍了啊。”言下之意你是我们城里的头牌,你不会不知道吧? 娄念不动声色接:“我是说他们缺心眼儿,怎能抢来满是男子的花楼里。” 男子却摇头:“幽娥城主有令,城内城外碰着无家可归的孩子不得置之不管,所以城里许多酒楼茶馆,包括咱们醉月楼里其实都有些打杂的小孩儿。我怀疑他们未必是缺心眼儿,而是闻了些风声,有意查来的。” 娄念点头:“并非全无可能,他们消息挺灵通。” 他二人一来一往的,荀锦尧听不明白了:“我新来的,谁能好心给我解释一下?” 男子不疑有他,解释道:“多日前魔都鸳鸯楼主逝世,本该留下一个不足百日的男婴,熟料当晚上孩子就不见影踪。” “尊主令魔界全境封锁,魔都修者上下动员,翻遍整座鸳鸯楼乃至整个魔都也未找见孩子在哪儿。所以有许多人说,煞罔魔尊找的其实就是鸳鸯楼主的孩子!” 幻境时间线与外界有异,按理说这个鸳鸯楼主也不可能是孟薇雪,但荀锦尧还是谨慎确认了对方姓名。 男子道:“鸳鸯楼主名苏煌。” 像是有所耳闻。荀锦尧又问:“那你可知煞罔魔尊找这个孩子做什么?” “当然不知道,”男子否定道,“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煞罔魔尊找这个孩子作甚。” 理也是这个理。几人各怀心思坐了会,楼下争执声渐渐消停。 没有翻找搬砸的声音,男子试探着出去瞧了一眼,才知是刘姑娘与魔修双方达成一致,将他们哄了出去。 安稳只是暂时的,此时幽娥尚未坐上西南领主的位子,这群人又是奉煞罔魔尊命令而来,就算能以幽娥的名义拖上一段时间,最终结果也不会变化多少。 男子离开之后,荀锦尧找来白纸黑墨,撸袖子画符。 在荀锦尧眼里,如今的娄念一心一意做他的貌美头牌,别提能不能用术法,怕是连点火都成难题,带在身边全当精致易碎一花瓶。 虽觉得谢宇斌不至于胆大包天在幻境里动了娄念性命,荀锦尧还是交给娄念几张符咒,让他留在屋里勿擅自乱跑,碰上危险亦或解决不了的大事就及时联系自己。 娄念接了,问他要去干嘛。 荀锦尧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出门去,赚钱赎身,日后养家。” 娄念便扯了他衣角,楚楚可怜:“公子忍心留我一人在楼里?” “……我自会赎你一并出去,所以你要乖乖在屋里待着好吗?” 娄念点头微笑嗯嗯嗯。 糊弄是糊弄过去了,荀锦尧再三与他确认符咒用法,勉强安心出了屋子。 迷心镜幻术是高级幻术,其核心可能依附于幻境中任一人事物,未破除之前,身处幻境随时可能遇见危险,他又不能置身事外,熬过去了才有可能从幻术脱离。 他偷偷摸摸,独自去楼里摸索了个遍。 楼里确实有一群做零散活计的小孩儿,他们受到楼里众人善待,日子过得不差,冻不着饿不着,醉月楼算他们一个家。但这群孩子最小也有五六岁,若说几个月大的孩子,这儿却是没有的。 想来醉月楼是怕给那群魔修开了先例,其他有婴孩的地方就不好推脱说不许他们查探。 他悄声离了几个孩子待着的房间,走至楼梯拐角,蓦地止了步伐。 有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听声线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很稚嫩。 稚嫩的那个道:“你说那人什么时候能到?” 第351章 另一人的声线有些耳熟,但很不耐:“你急什么?都到这一步了,只管等着罢,又亏不了你的。” “亏不了?!”稚嫩的那个情绪激动,声音稍稍大了些,“我将镯子拿到手,按约定是见人才能接着往下一步谈,你却神不知鬼不觉将东西掠了去,还拖我来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叫我慢慢等?!” 另一人低咒了声:“你小点儿声,我再说一遍,东西不是我拿的!” 稚嫩的道:“东西不在手,你又何来的底气?” “谁似你胆小怕事?”另一人轻嗤了声,“再说了,我又不求那个。” “你个废人,我信了你的鬼话!不求那个你还想指望什么?” 空气里静了一瞬,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另一人似是被他话里什么激怒了,低喝道:“你这混账再敢说一个字?!” “……”稚嫩的声音不再说话。 另一人甩下巴掌之后也意识到动静大了,低声晾下一句警告,一挥衣袖就上了楼去。 荀锦尧屏住呼吸,看见他从楼梯扶手垂下的一抹蓝色袖摆。 第220章 阿尧,已有家室? 魔界早晚天色黯淡,荀锦尧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光估算时间,赶在晌午之前拐去娄念的屋子。 敲门三声,无人回应。 荀锦尧在门边站了会,猜娄念是睡着了,推门进去,桌旁空无一人,却听屋内传来些哗啦哗啦的水声,方向似是屏风一侧。 他没多想,循声快步走去,刚绕出屏风,蒸腾的温热水汽扑上面来。 水声“哗”地变大,里面的人在空间不大的浴桶里转身,头发散开了浮在身后水面,像从深海游至岸边蛊惑人心的妖孽,秾丽眼眸里水光潋滟,映照出荀锦尧短暂失措,平静眼底翻涌的一丝波澜。 他盯着荀锦尧不放,埋怨说:“回来好晚,我当你独自赎身回去养家了……” 荀锦尧隔着水雾与他对上眼,短暂僵在原地片刻,强行低下眼去,动作尽量轻地退回屏风后头。 一朵会吃人的极美极艳的花,香气馥郁浓烈,一旦被迷惑,就被他卷住手脚勾缠过去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荀锦尧捂了捂发烫面颊,靠在屏风后不回头,只轻声问:“怎这时候沐浴?” 他身形被屏风挡住,屏风上花草错落有致,意境清雅优美,他立在其中像破出尘泥的一杆修竹,挺拔而坚韧。 水汽氤氲里,娄念趴在浴桶边看他,下颌滴下的水珠“啪嗒”砸在手臂,碎成几瓣细碎水花。 “有人送水过来了。”娄念拖着软软的调子,“你说不可以随便出门,遇见危险要喊你,但没说不可以给陌生人开门,我想了想,还是准他进来给我加水了。” “……可以开,但要多加提防。” 好一会荀锦尧手才从颊边挪开,抱起手臂换了个站姿:“比如碰见早上那些魔修,他们不讲理,你就拿我给你的符咒,扔他!” 顿了顿,他又将今早离开前的嘱咐重复一遍:“扔完了记得跑,别愣愣杵在原处,记得给我传音联络。” 他不介意啰嗦一点,只要能保证他在与不在,他惦念的人都安好无恙。 娄念闷在手臂里笑,嘴上说好,才不会告诉他耳朵听得要起茧子。 又是一阵激烈水声,水波碰撞浴桶内壁,荡出些水花泼洒在地。他从中迈出,拧了拧发丝里蓄着的清水,为维持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头牌形象,未用术法将潮湿烘干,只在拿澡巾抹干身上的水迹之后随口抱怨了句刚从水里出来有点冷。 果不其然,他话落下屋内沉寂片刻,荀锦尧在屏风一侧稍作停留,还是绕过来帮他将头发弄得干燥,丢来件衣裳让他自己穿。 柔滑布料兜头罩下来,娄念赶在整个人被蒙进去之前抬手接住,扯过袖子随便一披,几步跟上去随荀锦尧一块往外走,稍侧过头凑在他耳边:“阿尧,你怎么人又好又厉害的呀?” 刚沐浴后的湿热香气萦绕鼻端,荀锦尧脑子里空白一瞬,摇了下头,没应。 又过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娄念喊他的称呼,步履跟着缓下,斜过眼眸复杂看了娄念一眼。 他内心所期盼的称呼,真从娄念口里唤出,他又良心不安,觉得占了人家失忆一无所知的便宜。 沉默片刻,他道:“尽是些小把戏,厉害不谈,好不好却要分人。” 娄念弯了下唇,贴靠在他肩侧,漫不经心的:“你对我好啊……听闻阿尧已有家室,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有我好看吗?” 家室不家室,仅是荀锦尧昨夜与几个姑娘的推说之辞。结合他出门之前随口瞎编的“日后养家”,细细一想竟多了几分微妙的联系。 荀锦尧默默垂落视线,角度刚好望进娄念微微敞开的衣领。 他是位货真价实的正人君子,思来想去仍想要尽量克制着不占喜爱之人的便宜,遂上手帮娄念整理回去,一面说道:“是很好的人,长得和你一样特别好看。” 前提是这个家能成的话——他心里默默补充,那样的话,重点会在“一样”,而非是“一样特别好看。” 娄念不满追问:“你真不会夸人,除了我问你的,只一个很好就完事儿了吗?” “呃……”荀锦尧面上划过一丝丝的难为情。 真要组成家室,他只要那么一个人来作伴。但幻境之外的娄念不会同意,他只是在臆想,哪里好意思当着被他厚着脸皮扯来充数的正主的面子讲一讲对方的好。 第352章 臆想,不可取!臆想到正主面前,更不可取!! 于是他别过脸去:“你别问,反正就是很好。” “……”娄念微微抿了下唇,好像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人给占了这么个家室的位子,很是不开心! 他翻脸很快,很快从荀锦尧身上直起身,还将人推开了:“你有话都不与我讲,我们关系不好了。” “?”这就不好了? 他脸色甩得突然,荀锦尧忙去抬手,抓了个空。 —— 晌午的时候,楼里备了丰盛的菜色,刘姑娘挨个唤人下楼去吃。 其实按平素的习惯,备好的饭菜会单独送去每人屋里,今日不过是想热闹热闹,也好安抚众人的情绪。 两大张圆桌被围坐得满满当当。 楼里的厨子照顾所有人口味,大家吃吃喝喝,气氛温馨融洽,没人会抱怨什么,亦或提及魔都一群魔修带来的压抑。 魔界有一种特色的小零嘴子,将醉红果洗干净了,淋上冰糖熬成的糖浆,深受魔界修者的喜爱,因而魔界各地餐桌上常能见到这一道简单不失颜值的小甜点。 有点像凡界的糖葫芦,无非是里头包裹的果实换成了魔界特有的醉红果,于荀锦尧而言是打小到大常吃的玩意儿,谈不上多新鲜或多喜欢。 但这道菜端上来的时候,他还是多舀了两勺放在盘子边儿上,浅尝一两个就放了勺子,默默用余光观察圆桌附近坐着的男子。 他头一次见蓝衣男子是在昨夜,彼时对方以面纱遮面,他根本没见过对方面容长什么模样,如今也不知对方可是刻意换了件衣裳才下楼,单凭身形,大家都坐着,很难观察出结果。 对方定是谢宇斌留在东北领地的同谋,最好不擅动,破幻之前多提防。 再回过眼,他盘里的醉红果果然都被娄念扒了去。 勺子磕碰在瓷盘上“咔咔”作响,娄念腕上的铃铛也叮叮当当的,音色清脆悦耳。 荀锦尧笑笑,温声问:“现在还与我关系好不好了?” 扒走了他的果子,总不能还说与他关系不好吧。 醉红果口感偏沙,娄念端杯子抿了口水,手腕铃铛随动作耷拉在一侧:“你夸一夸我,夸得我满意了,关系是好是坏还有心情再多考虑。” 荀锦尧拿他无法,巧妙地捡了几个还算正常、不会显得过于暧昧的角度夸了一夸。 话落也不知娄念是不是满意,看也不看他一眼,专注吃他的糖浆果子,不像要发表评论的模样。 “……”难哄。 他舀盘里的醉红果,腕子上的铃铛也一晃一晃。 荀锦尧盯着看了会,忽然开口:“你的铃铛,可否借我一观?” 随时间推移,他愈发觉得那枚铃铛应是有些问题,只发自直觉,他并不知铃铛的问题出在何处。 于他的请求,娄念只是别有意味看他一眼,未说好与不好,放下勺子,将戴着铃铛的那手伸去他面前。 荀锦尧低下眼,握住他露出衣袖的一截小臂。 铃铛的模样很普通,铜质的外壳,裹上一层暗金色的表皮,看上去还很新。衬在微凸的腕骨,不奢侈,但被他带出了一种简简单单的朴素美感。 荀锦尧默默看着,无知觉飘了注意。 很漂亮的一双手,白皙没有瑕疵,手指细长笔直,或许真的会适合弹琴拉曲儿,他却只想起昨夜这双手如何送他攀登极乐,迷乱不堪。 “……” 娄念单手撑脸,看他耳根逐渐泛红,弯起眼睛温良地笑:“阿尧,铃铛有什么好看?” 荀锦尧被他一个又一个的“阿尧”叫得心跳砰砰,脑袋晕晕,撒了手来,面上还在装平静:“没、没什么。” 顿了顿,他又遵从本心,小声补充:“铃铛……你戴很可爱。” 第221章 等了你好久,阿尧 傍晚时分,自称对梳妆打扮经验十足的男子又找上荀锦尧,只不过这次没让他上妆,只想带他换些抢眼的衣装。 这家伙不死心,荀锦尧昨夜套路行不通,为避免后续麻烦决定跟去看看,若有合适的衣裳,换一换不是不可以。临走前他与娄念交代有事符纸联系,结果到地方一看,那些衣裳要么有些暴露,再要么装饰繁琐,虽华丽漂亮,行动起来却很不方便。 前者首先排除,后者同样不行,说不准他何时跟人打起来了,穿一身叮铃铛啷的玩意儿,别把自己绊趴下就不错了。荀锦尧沉默一下:“没别的了?” 男子热情道:“据我多年经验,公子一定适合这两种风格,不妨挑出几件在身上试试?” “……”荀锦尧微笑,“不好意思,突然想起念公子要我帮忙拎两桶洗澡水。” 说罢他要溜走,肩膀却被男子按住,坚持要他一试。 他跑不掉,好不容易说服男子允许他带几件回屋里慢慢试,看着怀里那一堆五颜六色的布料,愁得一个头赛俩大。 这跟逼良为那什么区别不大了吧……他心里犯着嘀咕,一路上到二楼娄念屋前,费力拢了那堆衣服在怀,空出一手敲敲身前屋门。 一、二、三——屋内寂静无人应声。 他方才推辞说要给娄念拎洗澡水,男子好心差人代他来办,所以娄念或许又去沐浴了没听见他在敲门? 荀锦尧直接推门而入,将怀里衣服找了个干净地方堆在一块儿,从外屋找到里屋,意料之外,娄念竟不在屋内。 第353章 他分明嘱咐过娄念有事联系他,身处幻境,不容他不多想。他当即迈出门去,就近找上两个倚在廊边的男子:“叨扰二位,你们可瞧见念公子了?” 两个男子从说笑中转脸瞧他,道:“你找念公子?方才他不是被刘姑娘找去了楼下吗?” 荀锦尧答过谢,保险起见还是去楼下找了找。 既是被刘姑娘喊去的,想必不会出什么事情。幻境之中,提防之心不可无,谁也不知楼里会撞见个什么东西。当年,他曾遇见过和谐太平的幻境,到头来不过表象,暗中埋藏的危机数不胜数,稍不注意他就要折在里头。 或许醉月楼也一样,何况这里还留有岳坤与那身份不明的蓝衣男子。 按道理,他不觉得谢宇斌胆敢在幻境中对娄念下狠手,但迷心镜层级的幻术,如若谢宇斌运用得当,瞅准时机将他二人不断拖入幻境,关在迷心镜里永远不放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时间段,楼下人正多。 刘姑娘是楼里少有的女子,荀锦尧一眼望见她所在的地方,但没在她身边找见那道熟悉身影。 他心下微沉,有了不安定感,几步上前道:“阿念在何处?” 一时情急,他下意识道出的称呼刘姑娘并不耳熟,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指的谁:“你是说念公子?他不在屋里吗?” “……”荀锦尧皱起眉来,“不,他不在。” —— 昏暗走廊上,个头小小的孩子拉着身个修长的白衣人一路小跑。 相比小孩的匆匆小跑,娄念的脚步就悠缓从容了许多。 “小家伙,还要走多久哦?” 被他称为“小家伙”的小孩眉毛抽动了一下,步子不停,稚嫩的声音说道:“不久了。” 娄念哦了声:“那你可要快些,晚了我那位监护人就要找来了。” “……”小孩脸色怪异,沉默不说话。 两人身影倒映在墙壁,跳跃扭曲,无声跟随两人入了回廊尽头一侧。拐弯后的墙面老化严重,随处可见泥斑霉点,空气里散发潮湿阴馊的味道,窗口漏过来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暗沉,沿光线照射的方向,娄念隐约看见角落的墙上开了一扇屋门,从外观相较,比楼内其他男子的住处简朴粗陋很多。 娄念在门前稍作停顿,没有动作,腕上铃铛却叮铃响了两声。他垂眸看了眼,抬步跨过门槛。 屋门吱吱呀呀,在他身后自动缓缓合上。 “然后呢?” 一簇火光点亮月色浅淡的屋内,他兴致缺缺的:“你要带我看什么好宝贝?” 小孩仰脸看他,越觉得何处怪异:“你……点得了火?” “嗯?”娄念歪了歪头,“入夜点灯不便,他手把手教与我的。但小孩子不可以乱碰,一种危险玩具,不小心的话会将整个屋子都点着吧?” “……”小孩脸色铁青,“我警告你不许叫我小孩。” “为什么不能呢小孩?你不就是小孩吗?真没礼貌~” 小孩表情很难看,愤愤咬牙,突然从袖里划出一根食指长的银针:“你自己找的……” —— 荀锦尧找遍了整座醉月楼。 有人告诉他娄念跑去了后厨房,他将厨房门栓暴力敲开,过了用饭的时间,里头空无一人;还有人告诉他娄念往某某公子房里聊天去了,他满怀期待叩响人家的屋门,只迎上一张陌生而迷茫的面孔;又有人告诉他娄念被一群小孩拉去玩石子儿,他马不停蹄赶去几个孩子同住的小屋,一个个询问,根本没人见娄念来过…… 楼上没有,楼下也没有。到处都是娄念,到处都没有娄念。 时间一分一秒走,他却在徒劳白费功夫。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房间,感到无休止境的空虚与迷茫。 为什么娄念没有用符咒与他联系?被敲晕了没来得及,还是被人抢走了根本用不了?那么娄念会在何处?被谢宇斌转移去下一重幻境,还是被这个幻境中心怀叵测的恶人捉去受尽折磨? 愈来愈多的不妙猜测不断冒出,逐渐填满他的大脑,让他不安发狂。 ……如果结心印定位的术法也能被他掌握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晕头转向也找不见娄念影踪。 现在怎么办?他不能止步不前,垂首在屋内站了少许,重拾冷静迈出门槛,整个人沐浴在走廊尽头窗子斜照射入的绯色月光。 神识微动,“铮”一声锐鸣,他手握虚空之中,拔剑出鞘。 —— 几根银针飞掠刺入墙壁。 小孩的脑袋被摁在地面,痛苦发出几声嗬嗬气音。 娄念从后扣住小孩后颈,玩一颗木球一样提起又扔下:“小孩儿,你真的很过分诶,醉月楼里吃穿用度样样不差你的,你就是这样对待头牌哥哥的?一根小针……” 小孩的脑袋被扔了下去,砸在地面“嘭”一声响。娄念笑问:“你想拿它怎么我?” “……”小孩眼冒金星,掰成两段的细长银针被丢在他颊边不足一寸远的地面,他满心惊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要命,被拖入幻境的苍焰魔尊,难道不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花瓶吗?果然,早在那簇火苗燃起,他就该遵循直觉及时收手! 可惜世上从无后悔药。不是他将娄念捉来精心准备的陷阱,而是他将自己关入囚笼送进娄念手中。 第354章 娄念淡淡道:“连合作者身份、姓甚名谁都一无所知就敢出卖正道,你知道凭自己不足以让谢宇斌动摇恻隐,不得不迁就向他委曲求全?岳坤,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蠢得令人发笑。” 岳坤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怒道:“你懂什么?在飞鸿宗我不过是他岳盛呼来唤去一条狗,就因为那该死不死的莫凌莫宗主!他要我代他的罪,我无路可走,只能跟姓谢的合作将希望全赌在天青圣域……你这种人高高在上究竟懂什么?!” 娄念嫌他吵,复又将他脑袋朝下按回去,云淡风轻的:“别嚷了,我被正道扔石头的时候还没你蹦跶的机会呢。” “你将镯子盗取,来了幻境之中丢失不见,以为是我二人作梗,所以你想趁我入幻,逼我们将东西交出来……”娄念笑了下,“我陪他玩玩儿,怎么你也当了真?” “……”岳坤口鼻闷在地面之间,五指扣紧了地面不敢发作。 他叛出正道投靠谢宇斌,不是要得来这样的结果。 他自知心胸不够宽广,嫉恨梁弘毅性格恶劣、一根筋不懂变通却仍在宗门内部地位斐然,因此对荀锦尧飞鸿宗相助梁弘毅,致使自己奸计不能得逞怀恨于心。 他暗中观察幻境中的两人许久,说是要借入幻的娄念威胁荀锦尧,实则也有借机拿荀锦尧出一口恶气的打算。熟料计划刚实施就被迫中止,他一下踢上了个铁板……哪里料到娄念装得有模有样,却是分毫未受幻境影响。 谢宇斌和蓝衣男子都是废物,这幻境哪有他们吹嘘得那样厉害?此一遭是彻底栽了! “我与你道歉,苍焰魔尊。”他又恨又纳闷,不得不将姿态放得很低,“我猜镯子在另一人手里,你原谅我,我一定帮你再去套一套他的话。” “别了,你方才还说东西在我这儿呢。”意思是他并不可信,也不值得利用。 其实凭心而论,整个幻境处在谢宇斌掌控之中,没有丢的说法,只可能是被谢宇斌暗中抽取。岳坤硬说东西在幻境之中,怕不是巴着找回镯子向谢宇斌邀一邀功吧…… 小人格局,浅薄。 娄念侧首望向屋门方向,门缝正中离奇破开一线金光,愈来愈耀眼。 他微微勾了下唇,侧脸莹白的皮肤蒙着一层绯红月色,妖冶又诡异的纯净,像裹覆红绸的一枚皎珠。 纵是刚被他摁在地上摩擦了一顿,岳坤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副模样绝顶的好看。 岳坤怔怔地看他,忽觉领口一紧,整个人被他提起悬在半空。 “你……”岳坤喉间窒息,脸色也跟着剧变。 “小点儿声。”娄念晃了晃扣着小孩儿脖子的手腕,话音轻轻地警告,“记着,管住嘴巴,老实点。” 屋外。 荀锦尧手握剑柄,手腕带动剑尖缓缓下移,从幻术空间划开一道裂口。 却听“轰”的一声,屋内像有什么东西倒塌在地。 “……”他眉峰微蹙,动作稍稍加快,三息之内就将裂口撕裂成可容一人进出的长度,扒着边角的位置奋力一扯—— 他抬眼。 屋内扬起的灰尘很大,细小颗粒狂舞在夜风形成的气流之中,蜂拥扑向大开的窗口之外。 荀锦尧这才注意到窗户支起的空子很宽阔,差不多能容纳八九岁的小孩爬进爬出。 窗户下方倒着杂物柜,里头的东西由内而外滚落满地。 娄念正被埋在那一小堆杂乱之中,低着头,单手挥着灰尘,另一条手臂还被压在里头。 他深谙什么样的姿态最能惹人垂怜。他擅于将自己伪装成美丽而易碎,柔弱而无力的模样。 谁叫他是花楼头牌? 他很轻易能使众人青眼有加,许多人会偏爱他,麻烦的事情不用他亲力亲为,所以他的手脚很拙,打翻了柜子,逃脱不开倒塌的杂物,甚至无法凭自身力量从杂乱中站起,只能等待被人施以援手。 反正,他是花瓶,没人会强迫一个花瓶和石头硬碰。 直到来人身影被屋外灯光打在他身前,他才抬起头,主动将未被杂物掩埋的那手递到来人身前,很乖很软地说:“等了你好久,阿尧。” 在破出幻境之前,他可以再陪荀锦尧玩一玩。 第222章 阿念,你这个骗子! 屋外道路扭曲错杂,娄念来时走过的笔直走廊像被斧头劈成四五条分支,拧向四面八方逶迤延伸,每一条道路都如匍匐前进的巨蟒,扭动身体产生地震般不间断的颤动。 荀锦尧先一步迈出门槛,持剑撑在地面稳住重心,另一手伸向门内:“醉月楼情况有异,这里的路不是你看上去那么简单,手给我,接下来每一步路都要跟紧。” 娄念毫不怀疑握住他手,刚跨出一条腿,眼前的景象立马就变了。没有屋里看到的灯光烛火,原本开在墙面的窗牖消失不见,猩红月光无法照射入内,放眼望去,到处黑黝黝的一片。地表传来石块挪动摩擦的轰隆闷响,站立的位置抖动不断,他稍稍向荀锦尧倚靠,困扰为难道:“怎么办?好黑,好晃,我站不稳了……” 他话音轻轻的,呼出的气息拂过耳旁,像被一根柔软羽毛来回刮擦,痒得荀锦尧微微偏过头去,面庞在一片漆黑里泛起了红:“那……我背你怎么样?” 娄念抬手戳戳他脸,微笑道:“这样不好吧?我担心你会和我一起倒下。” 第355章 “……其实不会。”荀锦尧拍掉他手,握他手腕向前走,“晃动感中有七成是幻觉,你平心静气,减少情绪波动,剩下来三成感觉会好很多。只不过现在你脑中有了我背你就会和你一起晃倒的印象,就算我背你也是一样晃,甚至会根据你的猜想变得更晃。你努努力,自己克服一下好不好?” 娄念有些惋惜地哦了声:“那你欠我一次,离开之后背我。” 荀锦尧嘴上应了,内心有点发笑,这家伙幻境里说什么都不能信,出去后肯不肯让背还要另说呢。 他道:“嫌黑怕暗的话,将我给你的第三张符咒取出来用,但注意不要刻意用光照路,也不要随便靠墙。我们遇见的这种情况,眼见不一定为实,反而会干扰判断。” 常识娄念还是有的,跟着荀锦尧的直觉走会更靠谱。他没装模作样取符咒,扫视周身黑暗,问道:“这儿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岳坤带他来的时候,腕上的清心铃向他发起警示——此处幻术波动有异,一定是在幻境之内另辟一方小空间,若无知情者带领,又无幻术造诣,是如何也找不过来的。结果现在,荀锦尧非但找来了,将他从幻境带出去后,幻境还形成了一定崩坏……荀锦尧肯定是趁他不在做了什么的。 荀锦尧不直接答:“好好走路,说了你也不懂。” “……”娄念沉默住了。荀锦尧不是不肯说,是嫌他不懂。醉月楼头牌的花瓶身份这时候就不好用了。 他拽荀锦尧胳膊将人往后拖:“我不,我要听!” “现在不听,走!”荀锦尧也拽他胳膊跟他拔河。 但娄念很执拗:“不,你先说!” “……”荀锦尧当然拗不过,无法道,“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过来的?” 娄念抱紧他手臂,遵守约定又一次好好跟他走路:“拐了个弯子,莫名其妙就走进去了,里头空无一人,我想出去,但怎么也开不开那扇门,还好等到你来找我了……” “你是被一种名唤迷心镜的幻术套进去了。” 荀锦尧道:“恰好我识海里也有一片这种镜子的碎片,我用剑法找了幻境其中一处薄弱点,试着调用碎片将幻术篡改,如此一来幻境一部分会受我操纵,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轻松找见。但很不巧我不懂幻术,虽将你找出来了,幻境也被我弄得半崩溃了。而且……” 他顿了下。娄念追问:“而且什么?” “呃……而且会有一点副作用。总之你别拖我胳膊,现在就随我走,如果我们动作快且运气好,副作用发作之前能离开幻境。” ……副作用。 娄念心里默默咀嚼这三个字节。 迷心镜碎片本就不是好东西,它的原主墨蛟与幽冥虎并列被称为上古凶兽,这么多年以来,也就荀锦尧仗着归心十重剑法内涵的断罪之火精髓与之抗衡,将其留存在识海之中,还未被迷心镜碎片弄疯掉。 但这不代表迷心镜碎片不会对荀锦尧造成伤害,一年前,煞罔碎骨刀刺激导致墨蛟意识复苏,即是最好证明。 隐患太大,必须及时止损。他不能赌运气让荀锦尧以身犯险,想了想后直接道:“收手吧,我就拖你在这儿了。” 荀锦尧听来气得发笑,娄念不懂便罢了,懂还跟他对着干呢? “你非要这样是不是?” “听听你说的哪里话?”娄念抱起手不走了,“就算我们关系好,一上来就说我被幻境诓进去了,我也要怀疑一下你说的是真是假呢?” “何况阿念还有许多熟人在这儿,”他掰着手指一个个数,“比如刘姑娘,王夫人,小岳岳,大……” “好了停!” 等他数完幻境也要崩完了,荀锦尧可没心思慢慢等他的,活动活动手腕向他走来,面上严肃而正经:“阿念,得罪了。” 话音落点,他一拳头就要抡过来——不听话?敲晕了扛走就是!反正如今的娄念就是一个空有其表的绣花枕…… 哦,且慢。 绣花枕头念公子眼明心亮,一扭身子躲开了,冷笑道:“瞧吧,我就知你图谋不轨。” “……你别躲!!” 荀锦尧不信邪,觉得他一定是运气好才闪过去的,又提了拳头撵着他打,熟料一来二去打不着,反而没控制住心血气波动受到幻术干扰,快要被震动不停的地面给晃趴下了。 娄念也没比他好哪儿去,撑着一块实体墙面站稳了,看着他无语:“你倔什么啊?” 荀锦尧更无话可说:“你杵着不走你又倔什么啊?” “……” “…………” 两人互相瞪了片刻,同时开口:“我劝你……” “我真不……” “……” “…………” 荀锦尧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才能走?” “收了你的神通,我跟你走。”娄念摸摸额头,“再晃下去,阿念就要晕倒了。” 荀锦尧莫名看他,总觉得他一再要自己收手有些问题:“那你晕吧,我扛你走。” “哦,那我不晕了。” “……”荀锦尧沉默一会,“我认真的,你别耽误时间好吗?” 他驱使识海里的迷心镜碎片,与谢宇斌争夺主权,短期以内胜负难分。加之两块迷心镜碎片相互碰撞交融,万一又将他识海里的断罪之火精髓掩盖过去,怕是又会重蹈当年覆辙。 第356章 他为找到娄念,将娄念带出幻境,已是在和谢宇斌赌博,独独没料到娄念会与他杠上,不肯听他的。 娄念静静看他:“我也认真的,你现在收手别耽误时间,谁向你保证副作用发作之前你一定能走出去?” 荀锦尧与他对视,没应。赌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瞅他那样儿,娄念就知他没死心,心中默叹,觉得自己怕是瞒不住了。 在幻境里他可以肆无忌惮陪荀锦尧玩玩两情相悦的戏码,出去以后却要与人将距离划清,因为他还没等来他要的结果。 如今他在感情里变得更谨慎,不会恃宠而骄,所以也不希望将天平向荀锦尧倾倒,让荀锦尧有相似的心理。因为恃宠而骄,行事就会无所顾忌,比如无形降低他的地位不够珍视,再比如绕开他一个人自以为是做足所有决定…… 造化弄人,有时候他会觉得是当年抢亲他于荀锦尧格外宽宥太随意原谅,才有了后续一系列啼笑皆非的误会。 所以现如今,如果他就这样暴露身份,会不会将之前积累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可他若不及时暴露身份向荀锦尧说明,荀锦尧坚决要护他脱逃,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制止? ……太可恶了,荀锦尧这人又聪明又傻,早知进幻境那一刻就不耍他玩儿了!看看,现在玩儿脱了吧?! 娄念烦躁得很,跟着地面晃荡半天,脑瓜子都一团浆糊了。 荀锦尧等他半晌,逐渐缓过晃动感,又要上前拿他:“行了,你跟我走。” 这次娄念没躲了,一抬手反握过他伸来的手腕,低着脑袋,从纠结里挣扎出个结果,嘟囔说:“你麻烦死了,真想从幻境出去,只消我一把火的事情。” 没错,就一把火的事情。 如当年幻雾之城一般,烧就完事了,除非谢宇斌由着他将迷心镜碎片烧完了也不管——做法很损,也有几分的奋不顾身,但很明显,谢宇斌不可能放弃迷心镜碎片。 所以他一把火烧下去,谢宇斌纵是不肯放人,也得捏着鼻子认栽将他二人放出去。 他之所以早不烧,理由就一个字——玩嘛。陪荀锦尧玩玩感情游戏。 荀锦尧听得怔住了:“……你说什么东西?” 娄念没吭声,低着头,默默伸出一根手指到荀锦尧面前。 一点苍灰色的火光在空气里燃起,摇晃跳动。 “……?????” 荀锦尧头脑受到猛烈冲击。 第223章 小阿念,抓住那只阿尧! 荀锦尧脑子里浮现大片空白。被幻境迷晕脑子的人,连身份都弄不明白,怎可能会用独属娄念一人的苍灰火焰?说白了,这人根本没失去清醒意识,闹到现在都是耍他玩儿的! 他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不由自主频闪过幻境里无数张画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就是说娄念令他一次次纠结不知所措的举动,都是娄念清醒有意识时做出来的。无论是扯住他手共下一盘棋局,还是贴着耳朵软声喊他阿尧,拿扇子和手指肆意撩拨他暗动的欲念……所有亲昵暧昧过头的举动,它们全部都是。 那它们代表什么?明明口口声声说要拿他当旧友,娄念为什么借幻境中的身份对他做这些事情? “你……”他艰涩吐出一字,想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问起,只感觉到心跳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腔,从喉咙口的地方一跃而出。 目光一转,他发现娄念正无声看他,脸上没有表情,好像不太开心。 这家伙真有意思,他弄不明白了,分明他才是被骗被耍的,看上去娄念还成了真正占理的那一方……真是奇奇怪怪的小脾气,只怕是一路以来装得像模像样,事情却在关键之时脱离他的掌控,穿帮穿得没有一点成就感吧? 荀锦尧瞧着娄念神情暗自揣摩。娄念松手撒开他手腕,熄灭那点火光,声嗓淡淡:“荀仙长,你知不知道,不听劝阻的人特别讨人嫌?” “……”荀锦尧欲言的嘴巴又闭上,娄念点火的初衷,还真的是因为他不听劝阻。 但实际上,娄念也没有听他劝阻跟他走嘛。他心情复杂,嘴上反驳说是娄念没有老实与他坦白未入幻的事情,手上将散布出去的迷心镜碎片重新收回识海。 娄念盯他动作,抱手不搭腔。 无了属于他的迷心镜碎片做干扰,地面摇晃幅度逐渐变小,最终归于平静。 他才有余裕将注意力放回娄念身上,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的想法不会一五一十与他说清,不单是幻境里的所作所为,幻境之外同样有所保留,他捉摸不透。 他轻声道:“阿念,我们是不是该开诚布公谈一谈?” “……”娄念转开视线,开口了,“我跟讨人嫌的荀仙长没什么好谈。” 荀锦尧沉默了一下:“我现在不讨人嫌了,谈谈吧。” “那行啊,谈谈。”娄念仍不看他,低着头道,“阿念不是被人暴打一顿,还不计前嫌硬要拐回头去自讨苦吃的蠢蛋。” 荀锦尧听前半截还没反应过来,听后半截就意识到娄念明摆着内涵他。他心里怪不是滋味,同时凉了半截,这话的意思很像是他二人绝无可能。可他莫名又固执地觉得,事实并不全是这样。 他不死心,组织了语言正待再说,忽觉地面猛烈震动一下。 第357章 怪了,他明明收回干扰碎片,难道心气不稳又出现幻觉?他试图平复心绪,但没有任何效用,震动并非幻觉,而是迷心镜碎片幻境再度崩溃,内部空间割裂扭曲,形成确确切切的震动感! 足下又是一阵震动,这次震动比上一次幅度还要猛烈。情急之下,他就近扶住墙面,忽捕捉一线直觉,向娄念喊道:“躲开,后面有东西!” 头顶上方传来咔啦声巨响,竟也坠下块块落石……哪块是真,哪块是假?此时此刻眼睛相当于是废的,荀锦尧静心感知,脚底刚站稳了却觉手里猛地一空,下一瞬眼前漆黑,竟觉身体失重,直直向下跌落。 他匆忙向身侧抓握两把,空的。 他心中一紧,不妙,还是着了谢宇斌的道。 谢宇斌很聪明,这家伙不能贸然伤害两人性命,但只要关他们在幻境之中,就有了与两界商谈的筹码。一旦他留在东北领地的幻术结界与传送点被捣毁,他不会是两手空空窝在幻境坐以待毙的阶下囚,反而能用两人脱离幻境为条件作交换,换取自由离开魔界的权利。 在此基础,如果原本谢宇斌想将二人关在幻境慢慢消耗,荀锦尧利用迷心镜碎片与他争夺幻境掌控权、娄念暴露清醒意志之后,谢宇斌便是想速战速决,将他与娄念强行分离。如此,娄念势必不会再用老一套手段,点火大肆燃烧迷心镜碎片——除非他想让荀锦尧跟着陪葬。 …… 他默叹。为保证娄念不及时找来,恐怕他现在是被送去下一重幻境了吧? 下落过程足有十个呼吸时间,在此期间他强迫自己冷静,暂时不去思考娄念相关的问题。逃脱幻境之后,他会有许多时间,无论他怎么想,不急于这一时。 足下触到一片坚实土地,荀锦尧方有余裕将护体灵力收回。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抬起眼,触目所及,每一寸空气都蠕动粘稠的黑暗。 而且静,任何声响都不能被双耳捕获,好像被人蒙住眼睛和耳朵丢进密闭棺椁,恐惧与不适由心发散。 他单手探入袖中,燃了张照明符咒。 微弱的火苗腾起,他看见身前不远栅栏状的条状物。 铁质的,应是一扇门……他好像又进大牢了? 啪嗒—— 门外,稍远的地方有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他不擅动,静静等待声响靠近,视野里出现除他手中符咒以外新一抹光亮。 声源处走来个蓝衣男子,手提一盏灯,走得不快,但脚步毫不犹豫,直向他这间牢房走来。 荀锦尧心下了然。此人是来找他的。 随着距离接近,他逐渐能看清蓝衣男子面容——未戴面纱,直白袒露在外的面容。 “你……”荀锦尧表情有些变了。 蓝衣男子的面容他不能说不熟悉,尽管他印象不是很深刻,但他笃定,他见过这张可称得上是秀气漂亮的面孔——幽娥领主座下,一年前被驱逐出幽月城的随侍,小六。 小六眼底复杂:“有命活到今日,你运气真是好得令人发指。” 荀锦尧缓下心头惊诧:“你怎么会和谢宇斌搅合在一块?” “如何不能?”小六微微昂着下巴,“是那位大人救了我的命。” 当年他贪心求宠,被血影领主钻取空子,使得娄念错失姚清衡体内寒天玉精髓,遭了后续碎骨刀诅咒几回折磨,因此被幽娥领主挑断手脚筋脉,逐出府内。 他自知罪不可赦,不敢奢求领地魔修救助,抱必死心一路躲躲藏藏,却偶然得遇谢宇斌相助。 “当年我走投无路,手脚筋脉受后遗症状所累,有谁问过我的死活?”小六冷道,“那位大人救我水火之中,我自心甘情愿在他手底下做事。但是你荀锦尧……” 他向牢门逼近了些,恨恨道:“我实话告诉你吧,当年的事情,魔界四大领地没一个是看得起你的。若非有苍焰魔尊护你,你早被人剁碎将骨灰扬了!你本该比我下场还要凄惨!” 他有很强的敌意。 荀锦尧眨了下眼睛,没想到这名唤小六的随侍如此怨憎于他。难道当年小六向他求情,他未允诺惹得了小六心生怨怼? 他未挑明,只点了下头:“如你所言,幸好当年我还有他护着。” 他清楚小六在寒碜他,但不妨碍他发自真心如此应和。 回首看来,当年他错失很多机会,弄坏很多属于或不属于他的名声,也辜负很多人期盼。但到头来,纵是那一段最艰辛难捱的时光,也有人陪他一路走到底。 他确实不够走运,但换个角度,他也足够幸运。 “你简直……”小六深呼吸了两口气。 他情绪愈平淡和缓,小六愈愤懑,跺了跺脚道:“荀锦尧,我见不得你好!” 荀锦尧并不意外,听他继续发作:“当年你我同是靠侍弄主子才得来的地位,你捅苍焰魔尊一剑,是险些杀他性命的罪魁祸首,他却放你安然无恙活到今日,凭什么我放走一个他用都不肯用的雪人,就要被断手脚筋脉逐出领地?他们对我这样狠……荀锦尧,我不平衡!” 荀锦尧静静看他:“实际你我互不相干。时隔一年,发生过的事情,你得学着去放下,并接纳。” 小六不满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你是风光无两了,可我不过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第358章 “你想太多。”荀锦尧打断他,“其实幽娥并未有何处侮辱虐待你与其他随侍,从你执意看轻自己是侍弄她才得来的地位,你便已经将你二人之间情谊贬低得一文不值了。” “所以我想,你不妨看得开一些,幽娥领主虽断你筋脉,却未废你修为,留了情面,你并非走投无路。但你若执意只盯他们待你如何凶狠,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我……”小六噎了一下,还是道,“我不曾贬低,我那样珍视尊敬她的……是她心狠割舍下我,怎能怪是我看不开?!” 荀锦尧沉默一下:“既做了让对方为难的事情,对方当然要猜疑真心,选择抛弃并不奇怪。” 小六听得心念一动:“你怕不是在给自己辩解吧?” “……一半一半吧。” “你那算什么?”小六嘲讽道,“你可不曾珍惜过的。” 荀锦尧阖目呼了口气。 是,在魔界人眼里,大抵他真的很不像一个会珍视感情的人,好像娄念怎样对他也不奇怪。但娄念偏偏未伤他一根寒毛,自己不伤,别人更不能伤……明明那样气恼他,对待他的方式相较于旁人,却还称得上仁慈。 这人分明不是慈善家,甚至爱在心里记小本儿,荀锦尧记忆深刻,初见时不慎刮伤他的脖子,被他挂在嘴上记了数月有余。 荀锦尧不合时宜扯了下唇角,若能重归于好,他向老天发誓,他只会加倍、再加倍地珍惜。 从小六与他提及某人名号那一刻,他就已经控制不住思维发散,去想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想娄念,更想娄念幻境之中一系列举措究竟意图为何,还想如果能有机会,娄念能不能再一次属于自己…… 想,想得发疯。 如果能一剑劈开幻境,即刻奔赴那人身前,与之互通心意就好了,从前他不敢说出口的话语,如今他都想要宣泄个痛快。 他焦躁且疯狂,只是它们都被他理性而冷静的皮囊所掩盖。 他索性不再理会小六,目光转向身前牢门。 这门竟没有上锁的地方,上下开启?还是说…… 他一甩手,运了点儿灵力将手中符咒扔出去。 果不其然,那符咒刚飞至铁栏前不到一指的距离,就被一股无形力道弹回。 荀锦尧心下了然:“谢宇斌想一直关我在此?” 小六却哼道:“怎说是那位大人有意关你?你是我拖来的。只不过……”他眼睛转了转,“我对幻术可不怎么了解,你会碰见什么,就不是我说了算的了。” “……”实话说,荀锦尧不很信他的。若说谢宇斌只为拖延时间,小六则有可能存了不轨心思。 牢房外又传来人声脚步声。 “领主管我们要人,我们岂敢怠慢?您来瞧一瞧,看上哪个……不,莫说一个,就是全看上了,您也只管带去便是。” 另一人道:“不必。幽娥领主一言在先,第十二位随侍想要个性子乖巧温顺些的。这儿关着的奴宠数量太多,你直接带我看看符合条件的,挑几个给我,记得容貌不能差了。” “当然,当然!前日来了批新货,脸都又俊又嫩着呢……哎对了,您往这边走,往里走到头,那儿应该有一个奴宠会符合领主的条件,而且他还蛮特殊的呢。” “哦?他哪里特殊?” 荀锦尧听见两人向自己走来,心知此地做的是幽月城的奴宠交易。 “这奴宠是个正道来的修者呢!捕获他的魔修搜了他身上弟子牌,这正修出身自边境宗门,不幸落单才落到我们手里,否则要捉他回来可无异于痴人说梦。依我看啊,他正合幽娥领主的心意!” 牢门外赫然立着陆十一与一个陌生魔修。 魔修还在侃侃说道前日是如何花代价捉来的稀罕货,陆十一抬了下手制止:“行了。” “是个正修……”陆十一盯着荀锦尧仔细端量,“领主未必会要正道的修者,但他的面貌兴许会讨喜,嗯……实力也不差。告诉我,你叫什么?” “……”荀锦尧当真觉得离谱。这幻境非但将他送来当了奴宠,还要落到幽娥领主的手里。 再向旁处一瞥,不知何时,小六已不见影踪。 幻境基于现实中人或者是亡者灵魂的记忆与思维,他更不信这幻境构造与小六毫无关联,想了想,先应了陆十一的问题。 陆十一接着问他问题,上至宗门派别,下至年岁喜好,问题之详尽,就差问及他列祖列宗姓甚名谁。 直到他答得口干舌燥,陆十一才点了头:“放他出来吧,我带回去让领主亲自瞧瞧。” ……好,机会来了。 牢门缓缓上升,荀锦尧不动声色,向两人来时的道路瞥去一眼。路很狭窄,勉强容纳二人并行,不适合用剑…… 一侧的手臂突然被人拽了去。 “他何德何能,天降的福运才能得您看重啊!”扯住荀锦尧的魔修喜笑颜开,幽娥领主若能选中他手底奴宠,得来赏赐必不会少。 他言辞也孟浪轻率起来,再要夸大:“这小奴乖顺懂事儿,让往西走绝不往东,入牢之前可从未受过鞭子,若送去床上,用些情药刺激他的身子,好生管教一番,定能……” 忽地颊边划过一道金光,他语塞惊诧,下一刻就被撂倒在地,“扑通”的一声闷响。 第359章 原是荀锦尧突然暴起,拔了柄灵力化成的短刃扑来,动作迅疾几乎扯出残影,瞬间用手肘向魔修脖颈一别,扔人倒地毫不留情。 怪只怪魔修话语不堪入耳,他摔人攒足了劲儿,捂着突突直跳的额角,生硬道:“现在还乖不乖懂不懂事了?” 可惜魔修没法答他的,歪在地上痛得哎呦哎呦地叫。 荀锦尧不管,继而向陆十一挥刀:“得罪!” 外头是魔修的地盘,他想拿陆十一做人质。 但陆十一是幽娥身边随侍,当年能做护卫一人伴他身侧却不受娄念等人质疑,实力又岂会掺水? 幻象基于想象虚构、无限接近现实,从他判定眼前人是陆十一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在心中认可了对方不下自己的实力,所以幻境也给他一个同样强大的陆十一。 几回交锋下来,他不得不承认短时间以内不可能拿下陆十一,反会惊动越来越多魔修,陷入里外包围局面。或许陆十一已向外递了消息也说不定…… 脑中思绪电转,他一刀格开对方攻击,转身向牢外奔逃! 风过耳畔,夹杂不单属于他一人的踏踏脚步声。 所幸牢外还未有陆十一喊来的帮手。他一手一个解决掉左右看守魔修,短刃向身后一掷,辨了个方向就要再逃。 这座牢房一定设在城郊,路上僻静无人,方便他逃跑,但同样方便身后人穷追不舍。 绯红月下,他一刻不缓狂奔,身影拖长掠过空旷沙地,间或接一接身后人发来的突袭。 迷心镜碎片他不敢再度调用,不久之前,被娄念耽搁掉一部分时间,那期间他不消打探幻境薄弱点辨识方向,一门心思放在迷心镜碎片,都未能从谢宇斌手里夺得主权,更别提现在被谢宇斌消耗部分精神力,再来一次他肯定遭不住。 他潜下心来,暗暗感知幻术核心所在。若能将其找出,再以归心剑法击破,他仍有可能从幻境脱离。 视野里显出些建筑物的轮廓,以及稍远处一道因距离显得有些矮小的身影。 荀锦尧眯眼看去。那人像是无聊在踢着石子儿,乍一看他莫名觉出某种没由来的熟悉感。 “念小公子,搭把手!”身后人突然高呼。 “……???” 谁???? 荀锦尧脚一崴,差点儿给自己绊趴下! -------------------- 阿念:耶!逮到咯Ψ(`?′)Ψ 阿尧:……又来坑我了是吧? (聪明的宝贝一定能看出这是幻境念,不是真念。俩人和好和彻底恢复从前关系之前肯定还有一些剧情垫着,我努力撵着他们快快走(抓耳挠腮,焦急地走来走去) 第224章 阿念,真好哄…… 扭曲景物,光怪陆离的幻象,从身侧飞掠而过。场景飞速切换,娄念抬起眼来。 阴沉,昏暗……这里是绯月殿的地牢,角落传来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先前荀锦尧从他眼前消失,他没拦住,同样被半崩坏的幻境送去其他地方。他想用结心印定位寻人,却被空间障壁阻隔,毫无疑问两人并不在同一重幻境。 他不知时间流动多久,但这里已是他被转移的第六重幻境。尽管有腕上清心铃相助,他不曾料想自己这般难缠,连六重幻境也束手无策。 这超出了他的预估,可惜他不懂破幻。连荀锦尧都要凭直觉一路摸索,他更是没头苍蝇似的瞎走乱转,碰见谁想于他不利就直接动手。 扑通—— 牢外好像有东西跌倒在地,声响不大,有些沉闷。 “怎么回事?” “有人?是有人过来了吧?” “什么人?难道又要逼我们招出那孩子在哪儿吗?!” 周围人声躁动,一眼略过去,此处竟关有足足八九个人。 牢房外的人轻手轻脚接近过来:“嘘,噤声!” 此人声音压得低,地牢里又很黑,牢房内众人静了一瞬,不很确定道:“这声音,你是……娄玉公子吗?” 来人嗯了声,从腰侧翻出一大把钥匙,一个个往牢门上试:“动静小些,我来带你们走。” 众人惊叹,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是如何找来的?” “我早知道娄玉公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天啊……大家等了你好久。” 娄玉笑了下:“嗯,我当然会……” “你说你是阿玉?”牢房角落里突然响起一道喑哑的嗓音。 娄玉手上动作顿了下,猛然抬头望进牢房:“你是朗榛朗大哥?你怎么样?快让我瞧瞧你!” “够了阿玉!”朗榛道,“你是不是疯了?这里是魔都,是绯月殿,是他煞罔魔尊的地盘,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巡逻的魔修,一旦他们抓到你,会有什么下场难道你不知道吗?谁给你的胆子独自一人闯这阴曹地府?!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去!!” “不,不可能。”娄玉断然回绝,“来这一趟有多危险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受我一家牵连,他们要害死你了,我绝不能放你代我受尽严刑拷打!” 朗榛怒道:“你打晕的魔修,每隔一炷香时间便要换班巡查一来回,你妄想带这么多人逃去哪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一再试探不出正确钥匙,娄玉是有些急了:“哎,肯定逃得掉的,你别催了!” 第360章 “……你个蠢货,我不是在催你,我让你走!” 牢中其他人沉默半晌,开始有人悲声应和:“公子啊,煞罔魔尊手段毒辣,我们每个人都伤势惨重,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还是……放我们在这里等死吧。” “这……” 其实这个人说的是实话,尽管牢房内很黑,但只要稍微习惯了黑暗,就能看清他们的大致轮廓——这里面几乎没一个人是能好端端站着的。 这时却有人哽咽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娄玉公子好心搭救,你们却要他冒生命危险白跑一趟吗?!娄玉公子啊,你是良善之人,你不能看着大家在这儿受苦受难,你和你那孩子却远走高飞脱离苦海啊!今日算我求你,只要你带我走,回去之后你要我怎么谢你都好!!” 这人煽动其他人不够,还要倒打娄玉一耙。朗榛登时火冒三丈:“闭嘴!救谁也万万救不得你!是你说那孩子的血能解得煞罔魔尊体内诅咒,可实际你根本就是胡言乱语!你不过是想叫一个婴孩顶在前头替你挡风挡浪!” “现在整个魔界不足百日的婴儿都要因你一句谎言判得死刑,他们体内流出的血液足以漫过绯月殿的门槛……你的良心难道是被狗吃了吗?!” “我……”那人支吾了片刻,眼珠子乱飘,话音落低下去,“可是,苏姑娘造下的罪孽,岂不就是要她的孩子亲自来还吗?” 朗榛气得发笑:“瞧瞧,我的好兄弟,这就是你闯刀山火海来救的人!” 娄玉:“……” 地牢里陷入短暂沉寂,这里很黑,没人看清娄念那张与娄玉几分相似的面庞,或说是看清了,也未必会在幻境里受到怀疑。 娄念不擅动,听他们的话有一丝不对劲,或说是违和感。煞罔要找的是鸳鸯楼主的孩子,而现在看来,这个孩子又是娄玉的孩子,也就是说…… 娄念微微蹙眉。事情不该这样的,他记得很清楚,他的娘亲不叫这个名字。 “大胆!”他游离的思绪被一声暴喝打断。 —— 荀锦尧行走在幽月城内宽敞大道,仰天长叹。 栽了,还是栽了。 幽娥领主第十二位随侍选在数年前,彼时娄念还是少年形态,十二三岁的模样。 荀锦尧离得远,第一眼看见懵了下。 再一想,谢宇斌千防万防,哪里容许娄念轻易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没找着幻境突破口,这个娄念一定是幻境里的! 他脑筋转得快,却没能对着个用眼神无声控诉他欺负小孩儿的小阿念下狠手。过招一个犹豫,小魔头反过来阴他一手,摁着他那叫一个得意,蹦蹦跶跶地吹嘘说陆十一太逊啦,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捉着的人,陆十一累死累活撵了好几里路。 对此,荀锦尧无话可说。 如今,他被二人一前一后押进了城。 这时候的娄念矮他快两头,在他身前倒退走,背着俩手仰脸观察他:“你是奴宠啊……你会些什么把戏?还是光凭一张脸?” 荀锦尧睨他一眼,没搭腔,心说未来和你有一段儿的暧昧对象要被你送去当奴宠了,你还蛮开心。 “你跟我说说话嘛!”娄念不满道,“以后你得管我喊大哥的,不怕我给你穿小鞋吗?” 荀锦尧无奈叹气,就当哄小孩儿了:“说什么?” “说你会什么啊。”娄念踮着脚,勾手招他。 荀锦尧只得低头配合,被他揽住脖子。 娄念手挡脸边小声说:“随你一样排第六位的那个小哥,他说当奴宠的,每个都会很多我听都没听说过、但能很轻易带来快乐的事情。” “我觉得他在吹,但又特别好奇他说的是真是假。你是新来的,你可不能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拍拍荀锦尧手臂,“懂我意思?以后我真会罩着你的。” 荀锦尧听得想笑,不跟他扯少儿不宜的话题,反问他道:“你罩着我,你又有多大的本事呢?” “我本事大着呢,”娄念撒手放开他,“你看你不是打不过我嘛?” “……其实我刚刚没动真格。” “晚了,你说不说?不说我还揍你哦?” “?”小娄念有什么好怕?荀锦尧还惦记方才心生不忍一招落败,顽强道,“我不说!” “好,你自找的!” “……”顽强的下场是惹了个麻烦。 荀锦尧又叹,随娄念小打小闹,一路赶去了幽娥府上。 府上人来人往,不断能撞见模样秀气,打扮得各有特色的魔修。然说来惭愧,他们瞧二人打闹的眼神,就像在瞧某种顽劣难驯、不登大雅之堂的神奇生物。 荀锦尧无话可说,别说是打架了,就算是造访此地,他也是一点儿都不想的。可惜数次叫停娄念无果,陆十一又素来沉得住气,交代两句,竟将他二人留在院内稍候。 眼看四下无人,荀锦尧无那许多顾虑,一指抵在娄念脑瓜,煞有其事道:“我警告你别嘚瑟,你屋里有个小本儿,里头写什么我都知道。” “噫——”娄念表情果然变了,退后两步奇异道,“我屋里好多小本儿呢,你还能都知道了?” 这就唬住了?荀锦尧觉得有趣,卸去些戒心又好声哄他道:“当然了,我非但知道你小本儿里有什么,还知道你喜欢什么呢。” 娄念撇嘴,拧着脸明显不信:“说来听听?” 第361章 “哎,”荀锦尧满脸早有所料的表情,“糖葫芦……罢了,撒糖浆的醉红果喜欢吧?” “……”娄念慢慢移回点视线,“算你侥幸,然后呢?” 荀锦尧道:“各种各样的故事书?” “!再然后?” 荀锦尧便问他:“怎么都烧不毁的花灯想要吧?” “噢噢噢!”娄念眼底闪闪亮,一把抱住他胳膊,“你是先知嘛?” “差不多?” 娄念歪头看他:“真的假的?” 他眼神格外认真,荀锦尧无意与他对上,说道:“当然是真的,你别同外人讲,改日我再告诉你些别的。” 荀锦尧自知他待那群师弟妹就够宠溺了,遑论是年纪尚小的娄念。他无意识心生怜爱与亲近之感,交流过程其实少了许多防备,说的话任挑出来一句也像神棍胡言乱语,可不敢让太多人知道了。 娄念从眼角睨他:“我不信,你一定是骗人的。若非我没从你身上感知敌意,我早弄死你了。” “……”呵,荀锦尧谢谢他的不杀之恩。 第225章 阿尧,给我当小弟:) 待陆十一返回院内,娄念早闲不住跑去玩儿。这小子本想带上荀锦尧一块潇洒,但荀锦尧哪敢随他瞎跑,于是一个人留下来,被陆十一带去府中某无人寝居内。 来到屋里一看,不愧是领主府的地盘,屋内陈设气派奢侈,桌椅橱案样样不缺,往里屋拐一拐还摆了梳妆用的妆台铜镜等。但是…… “不去见幽娥领主吗?”荀锦尧问。 “时候未到。”陆十一没进屋,手扶门框正要阖门,“这间房可供盥洗梳妆,换衣请移步西三间,那里的衣物可随意挑选,以及酉时之前务必准备就绪,届时我会亲自接你去见领主等人。” “……多谢。” 当然,谢归谢,他不可能按陆十一说的老实照做。幽娥领主看不上他岂不是更好,他巴不得的好事儿呢,若非陆十一已见过他真容,他早就易容浑水摸鱼了。 进屋前他观察过门前假山的影子,时下距酉时还有一段时间,不知出去晃悠一晃是否可行。 幽娥领主府内到处都是魔修,他一个正修,好比矮子里唯一一个高个,显眼突出,唯恐人一眼瞅不着。再说了,此地还有陆十一之外其他十名随侍,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又不是二愣子,铁定不干硬挑战这群人实力的蠢事,但自从来了幽月城后越发能感知到组成幻术的灵力变得活跃,想必是距离幻术核心近了,有搏一搏的可能,还是尽早逃跑为妙。 可惜从幻境离开就见不着小的那个娄念。沉迷虚幻不可取,但谁让小娄念太讨他喜欢,比幻境外大的那个亲近人一些,也要好懂许多。 他坐去桌前摆弄妆匣,走神任思绪飘远。 娄念此人恶劣贪玩儿,心眼儿多耍得他团团转不是头一回。可醉月楼的事情又不像单纯戏弄——戏弄人的前提是自己能从中获得或多或少的快乐,倘若娄念真的很讨厌他,做那些事情不会觉得反感吗?它们该成为情人之间的撩拨与调情。 ……所以娄念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他托腮,出神坐了半晌。 忽听“啪嗒”一声,一块石头从窗纸戳开的破洞扔了进来,细看上头还缠着一圈黄纸。 荀锦尧捡起查看,纸张展开,因运笔快而有些飘的字迹写道:来院外,有惊喜给你哦~ 荀锦尧不用想也知是谁扔来的石子儿。 看来某人打小就喜欢吊人胃口。 在幻境里逗逗小的,不失为一种乐趣。屋门一开一闭,荀锦尧闪身出屋,开心得不得了。 院内种植青草灌木,清幽雅致,在魔界里算少有的好环境。 来时他未来得及欣赏,这会才有了闲心向院内东张西望,路过假山石时忽听身后传来细微动静,他敏锐动了下耳朵,正要做反应,假山石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他面前继而悬了个东西下来。 “?”他愣愣眨眨眼。 蠕动的、长条的、身体好像还很柔软……怎么是个青绿大毛虫??! 荀锦尧不至于怕个毛虫子,但不管什么玩意突然悬在眼前都是有点儿惊悚的,冲击力好比没看路走半截,一仰脸“哐”地撞上树枝子。 他下意识退开一步,耳边传来某人放得轻缓、很小心的呼吸声。 ……果然有人整他!他猛一转头,眼前划过一缕墨黑的发与雪白的衣袖。 还未看清对方面容,那人就被他扭过来的肩膀碰到,哎哎呀呀地摇晃几下,几乎快要从站立的假山石上跌落下来。 “……”荀锦尧听出来人声线。 真纳闷,他还没去逗娄念呢,反过来被娄念先耍了! 眼看人真要摔了,他按下心头复杂,先一抬手将娄念接在怀里。 比他矮了不少的少年身形,被抱在怀里愣是脚不着地,但娄念仍不慌不忙,仰脸冲他笑笑,歪头说:“虫子,要爬脸上去了。” “…………”荀锦尧将人放回地上,面无表情捏掉衣领口蠕动攀爬的大毛虫。 娄念给他鼓掌,奇道:“你一点都不怕诶,我拿这东西吓唬过我阿娘,她气坏啦,骂我是死小鬼,撵着我要敲我的脑袋!” 荀锦尧拿他没招,突然庆幸未早些认识娄念。这小子小时候闹腾又贪玩儿,想必与他金玉书院那群师弟妹有一拼,掺和进去他可磨不过,后续存了阴影,或许不会再想和娄念滚到一张床上。 第362章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荀锦尧问。 娄念扑过来抱他腰,仰着脑袋无辜道:“逮到虫子第一个就想到你了,我想你会喜欢,才带来和你分享啊。先知哥哥,阿念不是故意的……你若不喜欢,下次我不随便送你东西了。” 装吧。荀锦尧当然不信,他摆明了整自己玩儿,虽不是故意,但肯定是有意。 无伤大雅的事情,荀锦尧也不挑破,由他抱着一块儿拖去了屋里:“你随我待在一块儿,府里人不管吗?” 他虽是奴宠名头,却是个实力不差的正修呢。 娄念眯起眼睛笑:“不管啊,我又不会对府里的人动手。” “……”话里暗藏含义。与其担心他,不如多担心自己。 荀锦尧瞥他一眼,其实很难想象一个十岁出头的漂亮少年会有多么凶狠的手段。 但娄念不是普通的十来岁少年。荀锦尧清楚记得,闭月城焚毁之后、孟薇雪收养娄念与朗如之前,两个孩子过的是什么样的艰苦生活……未来的苍焰魔尊打小混迹战场,怕是比正道宗门里不少成年弟子的战斗意识还要强,自保能力肯定有了。 荀锦尧摇头,不说话了。 反是娄念左瞧右看他屋里的东西,问他为什么不上妆打扮。 荀锦尧面不改色:“我追求自然朴素美。” “嗯……”娄念打量他,“你有说这话的资格。” 不如你。荀锦尧心道,起码和娄念在一起之后,他从未见娄念多上心打扮,成天披一身白,做足红眼白兔子形象,干净整洁不假,但和平常那些有几分姿容就爱显摆一番的年轻儿郎很不一样。 只不过娄念一个出门钱都不一定带的人,也不能指望他装个香包玉佩啥的做装饰,说到底荀锦尧也不在乎,这人长得俊是重点,外物偶尔看看当调剂是不错,当年娄念的寒天玉耳坠确实让他目不转睛盯了许久一段时间。要不改日还是把寒天玉还给娄念吧……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故事书、糖浆果子,还想要一个烧不毁的花灯?”娄念突然问他,“我没跟太多人说过,你给我的感觉也很不一样。我们以前认识吗?” 荀锦尧走神的思绪被拉回,醒了醒神张口就道:“我是先知啊。” 娄念不信,威胁他再不肯讲实话还要揍他,拳头的架势都捏好了。 荀锦尧不怕他的,拄着脸笑容满面,说他好难搞一小孩儿,不说要逼,说了又不信。 娄念撇嘴:“你好像个打入敌营的间谍。” “呃……”别说,是有那么点儿像。 娄念接着道:“但你那么废物,又不像能干大事儿的人。” “……说谁废物呢?” “除了人有意思,你就是一个很废物的正道啊,”娄念道,“随随便便被抓到了,哪里适合打探情报呢?” 荀锦尧竟无言以对,自己这形象不是碎一地嘛?他扶额辩解道:“我是怕不小心碰伤了你……” 话说半截又觉得很好笑——他怕啥呢?怕碰伤一个幻术里的、虚幻不真实的娄念? 算了,他不说话了。他郁闷地揉了揉眉心。 娄念也没将他话当一回事,笑道:“如果领主府不留你你就惨咯,但我可以收留你,只要你当我的小弟,天天给我讲故事,做糖浆果子,还要给我做一个烧不毁的花灯。” 停顿一下,他勉为其难说:“如果最后一个太难,就准你先欠我一个啦。” 荀锦尧怔了下,听来却笑,微微抬起眼来,说没那么难的。 “啊?”娄念开心起来,“你能做烧不毁的花灯吗?” “肯花心思就能。”荀锦尧温声道,“我做过一只,但过了一年了,中途出了些意外,没再做下去。” “我要我要我要!”娄念扑过来晃他手臂,“你做完了给我,只能给我!” 荀锦尧笑笑,满口应了。 前提是……他还有那个机会,且能做完的话。 第226章 阿尧,我来劫你啦 据说,早在半月之前,领主府就对外放消息说要新选一位随侍。 领主的事情是大事,消息一出,城里乃至整个西南领地的魔修前往魔界各处,甚至凡界边境搜罗知情识趣又温顺乖巧的俊秀男儿,最后连骗带抢凑来了近百人。幽娥领主又不会全收了,于是承众魔修好意,办选美大会选拔最合适人选。至于其他她没选上的男子,前来观赏选美大会的魔修可从中随意挑选。 …… 酉时一过,陆十一按约定上门接人。 荀锦尧自知逃不掉,表面微笑顺从配合,被“请”进院前一台大红轿子里。 还好陆十一没有一路跟随,几个抬轿子的魔修实力较弱,否则也不会被招来做杂役。只要他想跑,瞅准何时途径少人道路就可以动手。 他闭目静听外界环境,估摸外面人多还是少。突然轿厢底部剧烈震动,轿外惊呼声连连。 荀锦尧惯性前倾,单手撑在轿厢,掀开小窗口的帘子窥了一眼。 窗口外,很近的距离站着个人——是抬轿子的其中一人。他脸上蹭了两道黑灰,袖口有一个黑边儿的、不规则的状似灼烧出的破洞,模样因此显得狼狈。他抹了把额头抬起眼,眼里还有几分未定的惊惶,说道:“公、公子,无事的,就是方才突然着火了,也不知怎……” 第363章 “怎么”俩字还未说出口,不远处尖锐爆鸣轰然炸开,变故突生,顶在最前的俩人被扬起的灰尘扑了满头满脸,忙呼身后防御突袭,不料后方同时传来爆破声响。 热风呼啸肆虐,土块崩飞砸在轿厢嘭嘭直响,两侧轿帘翻飞扑盖在了荀锦尧脸上。荀锦尧不胜其扰,抬手拂开,从窗口向外瞥去一眼。 “……??”他愣住了。 约十多步远外,幻境里的小娄念正半蹲在一棵树枝,笑嘻嘻的,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招手示意他快过来。 “…………”荀锦尧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小家伙想干什么?来劫轿的事情他家里人知道吗? 想了想,他还是一掀帘子跃下地,快跑几步听身后人又惊呼,只不过呼的不是他跑了,而是—— “天啊,我踩到什么了这么滑??” “啊啊啊!什么东西咬我?!” 荀锦尧已跑去树下,回头看看,嘴角没控制住一抽:“……你哪弄的蛇?” 娄念乐呵呵地扯他走:“当然是抓的,再埋些炸药,够缠他们好一会儿了!” 原来这小子不在的时候一点儿没闲着。荀锦尧真的很无语,默默在心里同情一下抬轿子的几个倒霉蛋,以及常年和小娄念打交道的孟薇雪与朗如。 “你把我弄出来了,府上的人,还有你阿娘会找你麻烦吧?”荀锦尧无奈问。 “管这么多干嘛,趁他们不备先劫走呗。”娄念大大咧咧道,“你和我说好了,你给我当小弟,我收留你。领主府可不要你这么废物的正道,他们当随侍的都可厉害了。若送给了别人,日后我上哪儿找你给我做花灯?” “……哈哈。” 没想到一个影儿都没见的花灯把幻境里的小娄念拉拢来了。 荀锦尧还要去找幻术核心并将其击破,虽想将小娄念带在身边再玩一会儿,认真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忍痛与娄念劝说莫要一路跟随,放他一人待一段时间可好。 但娄念眨巴眨巴眼睛,摇头拒绝说:“不好,你是阿念的小弟,不可以背着阿念偷偷逃跑。” 荀锦尧狡辩:“我不是要偷跑,我很快会回来的。” 当然这话是假的,若顺利找到幻术核心他就从幻术中溜出去了。不过小时候的娄念也不是好哄的,任他抛出千百种说法也毫不动摇,牛皮糖一样抱着他腰不肯松手。 看来花灯的魅力真的很大。 荀锦尧叹气,甩是甩不掉了,或许能带娄念一块去搜查幻术核心呢? 他不耽误时间,下定决心握住娄念手腕:“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 其实幻术核心一直在他附近,只不过这东西位置飘忽,有腿一样不停移动,情况有点像他最初入幻寻找娄念的时候,幻术核心在避免与他接触……从拖延时间的角度来看,谢宇斌,或说是小六做得很成功。 还好事实证明将娄念带在身侧是有好处的——虽然对方还是小孩儿,但好歹也是魔界本土的修者,带上他比荀锦尧一个正修到处乱跑少了不知多少隐患。走这一路,没人过问两人一句。 荀锦尧循直觉指引,带娄念一路摸索,最后赶来了幽月城内一处街道。 近了……迷心镜幻术核心,离他不远了。 此地到处站满衣着得体、精心打扮过的俊俏男子,有人手持花束,亦有人手撑纸伞,或相谈甚欢,或安静站立,共处绯红月下,场面赏心悦目。 荀锦尧本该是其中一员,但他没做任何准备,来时啥样,出门还是啥样,往里头一站,总觉得跟他们一比,自己活像个混进孔雀群的蓝头鹦鹉。 娄念皱起眉东张西望,气鼓鼓问他:“你怎么带我来这里啊?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想被别人挑走赖我的账是不是?” “不是,”荀锦尧安抚性捏他手腕,低声道,“来找个人或东西。” “啊?”娄念不是很懂。 但荀锦尧不打算解释了。他潜下心,将意识完全交给直觉主导。 那种感觉很奇特,空间里的幻术灵力分布,好比一张宣纸墨画铺开在脑海,他不用刻意眺望,但他知道哪块墨色浓烈,哪块墨色浅淡。 他向直觉引导的方向迈出一步,身侧娄念扯住了他袖子。 “你好奇怪。”娄念说,“你不会真是个卧底吧?如果你是,我一定会狠狠揍你哦?” 荀锦尧被他威胁也不慌,用他寒碜自己的话开脱道:“当然不是,你知道我很废物啊。” 娄念皱了下眉毛,用不是很相信的目光盯着荀锦尧瞅。 荀锦尧面上不动,硬要说心里有点儿欣慰,小孩儿版的娄念蛮信任他的,一再确认了也没真揍下去。 他拉着娄念一手继续走。 幽月城的大街难保有人会认出娄念,连着扯出一系列麻烦就不好了。荀锦尧不熟路,很谨慎地让娄念遮个脸随他走。小孩儿一开始不乐意,说荀锦尧嫉妒他好看,但在荀锦尧接了楼台上几个魔修撒的糖果递给他后,他就肯老实照做不念叨荀锦尧坏了。 荀锦尧手快,趁娄念没将他手里糖全摸走之前攒了几个在袖袋里,一抬眼对上娄念幽怨眼神,忍笑问他:“你就不怕我将你拖哪儿害了?我下手很快,你来不及求救。” 娄念别开脸,嚼着酥糖,含糊说自己好怕。 荀锦尧没从他脸上瞧出害怕的表情,合理怀疑他只顾吃糖随口一言。 第364章 幽月城的小路弯弯绕绕,两人最终停在一座茶楼门前。 娄念问他:“你要找的东西在这儿?再给我一个糖,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年纪不大,倒懂得公平交易。 荀锦尧从袖里随便摸了一个出来:“我劝你少吃点儿,牙要坏掉了。” “你怎么跟孟阿娘一样啰嗦,”娄念嘀咕他,听话将糖塞起来没拆,下巴向茶楼门口抬抬,“我也劝你一句,这儿是领主府第一位随侍的地盘,不要来这里惹事哦。” 荀锦尧惊讶,幻术核心竟在这种地方吗?领主随侍的地盘,不用想也知不是他一个正道想进就进去的,他如何从中搜寻连形态都未能确定的幻术核心? 这时楼里走出两个人来,分别着红蓝色衣裳。 荀锦尧看得分明。他牵娄念过来领主随侍的地盘,且不提娄念会不会被发现,他身为正修,此举也会引起额外的、甚至是不够友好的关注。 他必须低调,快速向身后略去一眼,决定混入人群装做个平平无奇的奴宠。他步速平常,走入人群当中,同时手上一个用力,将娄念扯到自己身前,做出长辈亲近孩童的模样将两手放在娄念肩头,顺理成章挡住后方接近的两个随侍的目光。 近处人群几个男子纷纷移目,好奇注视。 荀锦尧微笑询问:“不好意思,可以与诸位打听些东西吗?” “啊,当然可以。” 娄念微微偏头,看他一眼。 荀锦尧装没看见。 他与幻境里的小娄念在不多久前还是陌生人,他有意回避幽娥领主随侍,难说幻境里的小娄念是否会起疑心出卖他。见机行事,一旦娄念卖他就别怪他不厚道,他将会当一个人牙子把娄念当人质扣在手里。 他不再管娄念,应对几个男子对话,同时分心听身后飘来对话。 “你又给主子送了香包?”红衣的小一道,“心意虽是好的,可回回都是同样的东西,主子再是喜欢也要腻味了。” 蓝衣的小六道:“哎呀不会的,这回我在香包里用了以前从没用过的材料,香味特别、特别不一样!我要当惊喜送给主子,放在你那儿存着,你可千万帮我藏好了啊。” “……其实我不是说香料的问题。算了,东西在我那儿你放心。先随我回府里看看,再过一炷香时间,选美大会该要开始了。” 两人经过荀锦尧所在的人群。小六仍眉飞色舞,夸赞他新做出的香包,小一却状似无意向荀锦尧方向扫过一眼。 荀锦尧八风不动,甚至于面上笑容不曾变过一分,搭在娄念肩头那手自然遮挡娄念侧着的半张脸。 不多会,两人走远了。 荀锦尧轻呼一口气,谢天谢地两人没怀疑他,娄念也没有出卖他。他短暂放下心来,正欲答谢几人告辞离开。 其中一人目光落在娄念身上,指了指:“公子既是头一回来这幽月城里,你与这孩子是什么关系呢?” 荀锦尧低头看了眼:“哦,这个是我……” “我弟弟。”娄念抬手,指了指荀锦尧。 众路人:“……??” 荀锦尧:“…………”谢谢解围,但大可不必。 第227章 阿尧,我给你长长记性 幽月城的街头陷入死寂。娄念慢悠悠拆了最后一块酥糖,塞入口中嚼嚼嚼。 荀锦尧假笑:“不好意思,我弟弟向来爱胡言乱语。” 怎么成他弟弟了?娄念折糖纸的动作顿住,低头瞥了一眼,看准他右脚狠狠踩下去。 荀锦尧疼得差点儿跳起来,可恶的坏小孩懂不懂长幼尊卑,踩他的那脚一点力都不收着! 眼看众人眼神愈发迷惑,他只得先忍着了,连拖带拽将娄念拐去附近一条小路。往里走没什么人,他揉娄念的圆脑瓜,低声道:“当外人的面子,你说些靠谱的,起码谁大谁小分清楚,再有下次就没糖吃了!” “不要,”娄念笑眯眯说,“你讲讲理吧,你才是我弟弟,再有下次就送你去幽月城地牢给我做花灯。” “……”到底是哪个不讲理啊。荀锦尧仰头望天,看来小的还是比大的难搞,亏得是幻境里的,纠缠也纠缠不多久,他懒得计较也懒得再管,有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从幻境顺利逃跑。 小路坑坑洼洼,走到半截时娄念绊了一下,荀锦尧条件反射去拉,娄念就将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站立得很勉强。 “要不要紧?”荀锦尧问。 娄念可怜巴巴抬起脸,说是崴伤了脚。 “是吗,”荀锦尧扶过他,好心提议,“那我背你走?” 娄念连连摇头,眼圈红红说好疼,怀疑自己的脚断掉了,拽着他手,要他捏捏看看。 有这么严重吗?荀锦尧瞅他模样,当是小孩儿不耐疼,撒娇来了。但也难说是不是他倒霉真的崴狠了,荀锦尧蹲身要去摸他的脚踝,手还未触及掀起衣摆,突然颈前一阵寒风袭来。不像自然风,荀锦尧心中一凛,距离太近了下意识抬手阻挡,没成想身前人反应极快,提膝向他胸口砸。 荀锦尧瞬间反应过来,一定是他一再超常举动惹得娄念怀疑,娄念才要假装受伤让他卸下警惕。可是他跟幻境里的娄念,还是小孩儿形态的娄念打什么架嘛。他一点儿动手的心思都没有,往旁边一躲就呼道:“你停一停,有话好好说!” 第365章 没成想娄念收腿也快,估计存心吓唬他的,你来我往闹这一出,很愉悦扯起笑容,向他倾过身子,一双黑眸专注盯他,睫毛扑闪扑闪地眨:“你怕了呀?” 荀锦尧觉得面上痒呼呼的,不知他的睫毛扇到脸上还是单纯错觉,总之被他这么一摔,不敢当他是一个花灯就能哄走的天真傻小孩儿了:“……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君子动口不动手?” 娄念哦了声:“我不当君子不就好了嘛?” 他站直身。方才荀锦尧蹲着给他检查“脚伤”,而后他凑得太近,荀锦尧防着他没直接起来,戒备他的模样可好玩儿了。他嘴角一咧,直接上前跨坐在荀锦尧腿上。 “?哎——你干什么?!”荀锦尧震惊。 他半蹲着不稳当,腿上承受十多岁小孩儿的重量,失了平衡控制不住往后仰去,又要推娄念,又要去撑地面。 娄念不慌不忙看他狼狈,坐他腿上也不老实,笑眯眯拍开他撑地的那手。 于是下一刻,他满意看见荀锦尧蹲不住跌坐在地。 “……我与你无怨无仇。”荀锦尧摔得好疼,被他压着,心如死灰。 娄念坐在他腿上,看着他仍笑:“你一点都不听话,你才是我的小弟,我要给你长长记性嘛。而且你真的很神奇,知道很多事情,对我也很好,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呢?” 荀锦尧没辙叹气:“简单说,有人想找我的麻烦,我在找能解决问题的关键。你瞧你吧,撵又撵不走,我做点什么你总来碍我的事,我就算之后还有命给你做花灯,被你这样虐待也不想给你做了。” “……”娄念的表情有一瞬凝固。 —— 另一边,第六重幻境。 地牢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娄念始终未妄动,牢房外走出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 高的那个自是煞罔这老魔头,另一个矮点儿的则身披黑袍故弄玄虚,距离再拉近些,娄念才看清此人罩在兜帽下的苍白面庞,竟是巫毒大师。 巫毒大师道:“自那小崽子消失一日有余,尊主下令全境封锁,如今找来了整个魔都所有小孩儿,却不见哪个小孩的血起了效果呢?” 提供假情报那人瑟瑟发抖,不受控制往后退了半步:“这这这这个……想必,想必是那孩子又让人藏起来了呢?!” “是吗?”煞罔看他微笑,捉他脖子怼到娄玉身前,“来吧,娄玉公子,你可不能白来一趟。我不计较他说的是真是假,如今所有人的命都悬在你一个人身上,告诉我你儿子到底在哪儿,事成之后,我保你们毫发无损从魔都离开。” 娄玉沉默片刻:“……我当真不知。” 众人一动不敢擅动,只觉得牢房内气息沉冷了几分,寒霜般附在人的骨血。 煞罔静静看了娄玉一会,微微颔首:“很好。”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响过,也未见他如何动作,被他擒在手中的那人面孔定格在一个惊恐无比的神情,脖子如面条般软倒在一侧,已然被徒手拧断了。 煞罔面色不改,手臂一抬,叫都未来得及叫出声的尸体被随手扔去身后黑暗。 ……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牢中人纷纷惊恐捂住嘴巴。 煞罔转过视线,一一扫过人群,又挑了个人出来:“娄玉公子,你可以慢慢想,或许一会就想起来了呢?来,下一个,这次我给你三息时间。” 三息就要宣判死刑?!他手中那人瞪大双眼,连连摇头说不。 “且慢。”朗榛道,“煞罔魔尊有所不知,血液一事皆是那人信口胡言,解咒的方法其实并不在孩子身上。” 煞罔笑出声:“当然,我当然可以信你,朗榛公子。那么你告诉我,苏姑娘种下的、那该死的羽毛诅咒到底该怎么解呢?” 他语气可称得上温和,话到最后却已是咬牙切齿的。 “……”朗榛敛眉,“我与阿玉会尽快想办法,总之,请煞罔魔尊高抬贵手,暂且留那可怜鬼一命。” 煞罔不置可否,若有所思看他一会:“说来,你与娄玉公子乃是至交。” 他撒开手中人向牢内迈开脚步,众人齐齐闪出一条路来,惊恐看他向朗榛走去。 朗榛心有所感,合上双目,眉峰紧皱不言。 煞罔提起他来拖出牢房,笑说:“娄玉公子,瞧瞧我为你带来了谁?你的儿子,还有你的兄弟,在你心里他们哪个更重要?” 娄玉眼圈泛红,难以置信摇了摇头:“不,你不能动他。我……” 朗榛一把握在煞罔手腕,怒目圆睁:“闭嘴,阿玉,你个蠢货,你不知道那孩子在哪儿!记得你答应过什么,也记得苏姑娘向他们保证过什么!!” “他们?”煞罔敏锐捕捉信息,“他们是谁?” 朗榛抿唇,缄口不言。 煞罔皱了皱眉:“实话说,我耐心不足。娄玉公子,这次我不给你三息,只给你三个数。” “一。”煞罔抬起空出的那手,牢里所有人屏住呼吸。 “二。”娄玉嘴唇发抖,朗榛却仍用坚定如铁的眼神,与他摇头。 “三——”煞罔留在半空的手掌将要触及朗榛脖颈,已有人不忍别开视线。娄玉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唇齿发颤,终是没能张开口。 煞罔讽刺而笑:“真遗憾。你二人之间的感情也不过……” 第366章 忽地眼角闪过一道光亮,在大片漆黑的地牢里灿若惊雷裂天。他心中一凛,只觉得颊边炽烈欲燃,条件反射将手中人举起迎向袭来攻势。 如他所料,那火光骤然熄了未伤及朗榛,紧接而来则是一记重拳,与煞罔拼上几个来回,竟不落下风将朗榛夺得在手。 来人向煞罔奚落道:“幻境里你也损得没边儿。” “……”此人方才一直在角落里收敛气息,几乎没人注意他的存在。直到此时此刻,强悍逼人的灵息爆发在幽闭空间之内,纵是煞罔魔尊也不敢小视。 实力弱些的魔修已两股战战,不自觉要低下头去。朗榛本就有伤,被娄念夺回之后直接塞给了娄玉。 娄念飞快略了一眼娄玉的相貌,微顿:“去吧,找没人的地方躲一躲。” 牢里众人缓过震惊,方意识到他并无恶意,齐齐向他道谢,一拖一个蹒跚向牢外逃去。唯有娄玉没应,疑惑看了会他面庞,问他:“为何你与我有几分相像?” “哦,”娄念笑了,“有没有可能我就是你儿子呢?” “???”娄玉与朗榛面面相觑。 消息太过重量级,但现如今不是探讨他儿子怎么一蹦长这么大的时候,娄玉又仔细看他的脸,小心翼翼问他:“那你待会……能回来让我仔细瞧瞧吗?我还不曾好好看过你,你出生没多久就被送走我身边啦。” 娄念微怔,说好。他的生父好像有点儿傻,比他身边最傻的那个还要傻,随便说说就信他的话。 得他一句承诺,娄玉带朗榛退出牢房。娄念看他二人背影消失在黑暗里,觉得可悲又可笑。再相见……放在现实,这种事情不可能,逝者已逝,何谈会面。 但谁叫这里是幻境。 他看看对面的煞罔,指尖擦燃火焰,自嘲而笑。 明明是幻境,他本可以省省力气,袖手旁观。但若这一次,幻境能成真就好了,他会亲手挽救一切,他还有爹,朗如也还有爹。他小时候不会缠着外婆问父母何时回来看他,朗如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在朗榛留下的小屋等了那么多年……一段挽不回的遗憾,或许值得挽回吧。 苍灰火焰燎烤昏暗地牢坚实的土墙。 他将带给幻境中人截然不同于现实的结局,尽管它迟来了二十数载光阴。 “煞罔,”他抬起一双绯色的眸,“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逮着杀你第二回 。” 第228章 小跑腿阿念 幽月城内。 两人还跌在小路边上,娄念垂下眉眼,很委屈地说:“不许不做,我都把你带出来了。” “但你没有诚意。”荀锦尧木着脸拒不退让,指指地面示意他下去。 “不行!”娄念装看不见,拽着他衣领和肩膀用力摇晃,“你一定要给我做!” 这家伙折磨人有一套,荀锦尧被他晃得头晕眼花,硬撑三息便败下阵去,勉强抽出手比了个停的手势:“唉行行行,都听你的,你先起来总可以吧?” “……哦。”娄念低着脑袋,应得好低落。 荀锦尧瞧他模样很不甘不愿,答应给他做花灯还不满意,摆明了是没折磨人折磨过瘾。荀锦尧怕不慎又着了道,站起身后下意识离他远点儿。 娄念注意他动作,两小步补了回来,仰脸无辜看他。 荀锦尧:“……”行吧,他不想管了,近就近吧。 娄念歪头问他:“你方才说‘还有命’,意思是城里有人要杀你吗?” 荀锦尧低头理着袖口,胡说道:“不错。对方很厉害,找到茶楼里一样东西,我才能得救。” 来幽月城的时候,他感知到的幻术核心四处移动,这代表幻术核心要么是有行动能力的人,要么是带在人身上的某样物品。而就在方才,小一和小六从茶楼离开之后,幻术核心不再移动。也就是说,有一定可能…… “我要找的东西,乃是幽娥领主第六位随侍留下的香包。”荀锦尧道,“但你也瞧见了,那地方不是我随便能潜进去找东西的。” 他拍拍娄念肩头,认真商议:“一个香包换一个花灯,怎么样?” 娄念奇怪瞧他一眼:“一个香包救得了你?我怎么不信呢?” 荀锦尧真诚道:“天地良心,我对自己的命负责,对你的花灯同样负责。” 娄念撇嘴,背过身沿小路往回走:“那行吧,一个香包而已,记得你……” “确定是往这里吗?”小路尽头突然传来不同先前的喧闹声。 “真是奇怪,领主随侍亲自选出来的奴宠,怎会被人半路劫了去呢?到底什么人这么大胆?” 荀锦尧:“……”坏事了,领主府的人搜他来了。 娄念幽幽地问他:“怎么办呢?被发现了。都怪你要往这儿跑,如果乖乖听话随我走了,他们找不着你的。” 荀锦尧无奈摆手,塞他一张传讯符咒:“行了赖我的。你快些去,拿了东西我随你走。” 娄念嘀咕他指使自己,收起符咒,小跑着溜出小路。 该说不说,小跑腿还挺好忽悠,荀锦尧看他身影,略一思考,观察周身环境之后往一侧少人处悄无声息撤去。 毫不夸张说,他一正修,在幽月城寸步难行。既有娄念帮忙,幽月城魔修未找到他踪迹之前,他最好寻个地方先躲一躲。当然躲着也不是事儿……出去后若能与娄念重归于好,必须将娄念结心印定位与变换灵力气息的本领学来。 第367章 其实赖他当初心大,结心印定位便罢了,这是娄念在两人闹掰之后为了找他在哪儿,将他抓回魔界才创出来的神奇术法,他没学来情有可原;但变换灵力气息的术法,当初他自以为他混在魔修窝里没人管他哪儿来的,学来也没有任何用处……于是如今便要为当初选择暗暗懊悔了。 忽听身后五十步远外传来脚步声,同时传来隐隐约约的交流声。 他猛地刹住步子。他就知道,到处都是魔修的幽月城,他插翅也难飞。 但他绝不束手就擒,脚步只短暂停顿,继续向前方疾奔而去。 风声急掠,身后魔修已判断他就是被人劫走的正修,大声呼唤同伴说发现目标。 荀锦尧头也不回,一刻不停,拔腿跑得飞快。前方……最多五个呼吸时间他就能跑出这条小路。 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现在,他的行踪被发现,娄念还未能将小六的香包找出带回。他边逃边继续等吗?当然不,能感觉到幻术核心所在的是他,若没有领主随侍和其他魔修阻拦的顾虑,其实他将比娄念更快速找到香包。 他绕的是小路另一头,此处行人稀少,房屋坐落零散,抬起头刚好望见茶楼未被遮挡的一部分红泥外墙和一扇紧闭窗牖。 他单手扒住路边一棵树干,攀上去,跃上前方房屋屋顶。此处视野开阔,能看清身后魔修尚未能跟上。再跑远些,茶楼暗红的墙体近在眼前,从茶楼正门进去会被看守魔修拦截当场,最近的入口、也就是那扇窗子要容纳他一个成年男子进出还是困难了些。 他盯着窗子看了一秒,心说罪过,起手运剑一剑劈下,眨眼功夫将窗子连同周边墙体轰出一个不算规整,但完全可容纳他进入的空洞。他灵活跳入,踩在满地残骸上快速略过屋内情景。万幸被他劈了的这间屋子里没有人。 他推开屋门,提剑跑出。幻术核心离他还有一段距离,身后魔修穷追不舍,楼下魔修听闻动静也会在短时间内赶来,他必须动作快,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香包所在位置。一间、两间、三间房门从他身侧掠过,离幻术核心越近,他越不能松懈警惕。 忽听不远处传来微弱声响。他心中一紧,立刻止住步伐向后避开两步。 那声音不难分辨,是老旧房门被打开时的吱扭声。也就他刚动身,风中划过尖锐声响,身前几寸远外的地面凹陷下去一道长条状痕迹。 他抬起眼,小六手持长鞭,站立在他正前。 “你就是十一捉回来的正修?”小六审视他,“胆子不小嘛,告诉我是谁把你弄出去的?” “小六,”荀锦尧直直看他,“你不敢暴露真实身份,是怕出了幻境我会找你的麻烦?不要装,别的我可能不行,但要看破一个不属于幻境中的人物还是可以的。” “你……”小六果然变了脸色,狡辩道,“谁说我怕了你?出了幻境,你不可能找到我。” 荀锦尧道:“我诚心奉劝你,不要对谢宇斌的信誉太有信心。关键时刻,他可以丢任何人出去挡枪。与他在幻境躲躲藏藏,对你来说绝非良计。” 小六不悦:“你说的算什么,你当年救过我的命吗?你可知我受当年伤势影响,痊愈之后手脚再不如初灵活,稍重些的东西提不起来,武器也难以再运用自如。只有在幻境里我才能找回当年风光……这样的幻境,呆一辈子我也无怨无悔!” 荀锦尧颔首:“你恨我当年不出面救你,更恨我摆脱困窘你却还深陷囹圄。你有意在我面前透露香包的消息,就是想将我引入茶楼,让城中魔修围堵我。所以,在幻境里捉我去做魔修奴宠,之后你就满意了?” 小六一鞭子向他挥来,哼道:“没错,我就是想看你倒霉遭殃受尽折辱,你不是想从幻境逃脱吗?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吧!” 幻境里的小六实力仍存,未被伤势所累而受到削弱。荀锦尧脑中电转,迎着他第一鞭先躲闪开来。 身后传来地板被踩踏的哒哒声响。他快速回眸望了眼,茶楼里侧的屋门基本都未开启,没有窗口漏进来的月光,室内环境稍显暗淡。但能大概看清身后跑来的是几个人影,有很大可能,他们是先前追捕他的魔修。他们看见破开的茶楼窗口后翻过来,一路赶来就能找到他。 与此同时,楼下也重新喧闹起来。原本从小六与他碰面开始,茶楼里品茶的来客就撤出个差不多。结果这会儿,又一波魔修潮水一般涌入茶楼门口。 这些人,全部都是来抓他的——抓他这个从正道而来、也许别有居心的奴宠。 可以想见,被抓到后他的下场不会好看。 荀锦尧收回眼,虽即将被这群魔修围堵,却不慌不忙,手臂半抬,剑锋直指身后。 他剑锋上有浅淡金光闪动,小六看在眼里隐觉得不对,正要一鞭子甩过去阻拦,忽觉头脑短暂传来尖锐刺痛。那种疼痛好奇特,似一道电流从头颅里飞速穿过,一时间竟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后魔修愈来愈近,荀锦尧停止对小六使用迷心镜碎片,说道:“你讨厌我,我说的话你不爱听,那我就用不属于我的、清风宗传承多年的一句修行理念与你说。” 他轻呼一口气,抬起手来,剑锋金光愈盛:“风去不留痕,行事观物当豁达开阔,莫要拘泥计较,一步一个泥泞。要不要去理解,亦或者能从中领会多少,全看你个人。” 第368章 话音方落,他手中剑也向身后劈砍而下!只不过他挥剑的方向并非那几个魔修,而是……地面。 “嘭”一声巨响之后,那块地面受他聚力一击,并未断裂开来或者是受小六鞭打时那样塌陷下去。甚至几人站立的地方没有感到分毫晃动,唯有原本平坦的地面凭空裂开一道纵向延伸、黑漆漆的巨大裂口,从那当中向空气里渗出些许黑色雾气,或说是迷心镜碎片的本体。 已从头晕中恢复清醒的小六:“……” 荀锦尧低眼看那道裂口,无声往后方远离两步。 小六和幻境中人可能看不出玄妙,这是他用归心十重剑法撕裂开的幻术裂口。但他不敢随便进去,这道口子是他随手划拉的,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运气好了它可能是幻境薄弱点,跳进去就能从幻境跑出去——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它更有可能通往下一重幻境,甚至单纯是不同幻境之间的空间夹缝,进去之后就未必好脱身了。 他自认运气没好到人神共愤,不冒险。 另一边如他所料,裂缝划开之后,身后魔修再没有前进。 他拦下他们,也等同于是截断自己的后路,往楼下掠一眼,视野里还是没有出现那道小小的白衣身影。幻境里的娄念还没找到小六的香包。 他重新拐回头来面对小六:“来吧,如果你一定要从我这里报复什么。” 第229章 阿念,你小时候很好哄|植入金羽 于此同时,同处迷心镜内,娄念的第六重幻境。 逼仄地牢在战斗伊始坍塌凹陷。现实里的娄念有无数次与煞罔魔尊对战的经验,遑论幻境时期,煞罔魔尊从未见识过他真正实力摸不清底细,胜负分出比预想要快。 一片血泊中,倒地的煞罔魔尊怀里有一块黑曜石一样的东西散发黑灰色亮光。 真的是石头吗?娄念俯视它,本能觉得那东西里有什么在窥探他,像一只冰冷无感情的眼睛,他被阴森狠厉的目光锁定。 他心底涌起一种冲动,驱使他将石头捡起。 按理说,幻境里的东西,古怪邪门的最好不要乱碰,但万一这东西是破解幻术的核心呢?好像蛮有可能的。打死妖兽还有灵妖精华呢,打死煞罔给个幻术核心怎么了? 他想了想,搁着层灵力将其捡起,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他放在眼前仔细看,又拿火烧,又丢墙上硬砸,都没看出奥妙。 难道是幻境里煞罔随身携带的物品? 他拿去外头,让娄玉等人察看,几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娄玉敲一敲那石头,“有机关吗?” “不知道啊。”娄念也抬手敲一敲。 什么东西?没反应,再敲一敲。 咔嚓—— “嗯?”围观几人眨巴眨巴眼睛,石头表层浮现一道裂口。 “……”哦,不好意思,敲碎了。 娄念认真声明:“我没用力,真的。” “等一等,”朗榛说道,“它好像……冒烟了?” “?”娄念低眼再瞧。 裂口上方冒出锅烧糊一样的焦黑烟雾,但烟雾流动方向很奇怪,它不向上空飘溢,反如蛇类一般蜿蜒缠绕在他的手腕。 这鬼东西不对劲!他一拧眉,甩手就将石头丢开,那种阴冷森寒的被窥视感更为强烈……蓦地眼前一黑,所有景象从他视野褪去,唯余听觉敏锐。 远超耳膜承受度的尖啸,嘶喊,巨物瘫倒声,抽抽搭搭的啜泣声,以及他听过太多次的火焰燎烤声。 它们拉扯着,如尖锐刀锋贯穿搅弄他的头脑。他眼前漆黑,动弹不得,啜泣声越发吵耳,仿佛发出哭声的人就在他的耳边。 哭得好像他死了一样……他没办法地腹诽,好不容易睁开眼来,眸子被冲天的火光和烧焦的黑烟刺得微微一眯。 啜泣声夹着驭盐兀小孩儿颤抖的声线:“阿念,你……你挺住,很快、很快就挖出来了!” 挖?挖什么挖?还有这小孩儿是谁? 他视线一转,看清面前人相貌顿时一怔,想问对方怎么会在这里,嘴却不听使唤说道:“行了阿如,你别碰了,我自己能弄开,你往城北探路去!” “可是……”小孩儿大小的朗如拽着他手臂犹豫。 “走你的,可是什么呀!”娄念一抬眼,从他身后看见滚滚浓烟,绯红月光和交映的火光。空气被燎烤得扭曲变形,透过它们看见的房屋、马车,所有东西都歪歪扭扭几乎要倾倒在地,他从诡奇的世界里模糊拼凑出一丝丝的熟悉感,这里的房屋、地形……忽地他浑身过电般一个激灵。 他知道了,这里是闭月城,数年前被煞罔魔尊一把火烧成废墟的闭月城! 当时城里走水,两个孩子一路抄近路往城北盎然生道逃,爬过一个墙头的时候,他倒八辈子霉了被一辆翻倒的牛车砸了腿。 现如今他之所以会在这里,只可能是迷心镜幻术暗中作祟……但为什么他动不了?保持清醒认知,幻术就不会对入幻者造成严重伤害,受害者往往都是在幻境中迷失自我,难以发挥本身应有的实力才招致杀身之祸。难道是那块石头害他?可他头脑清晰,分明没有遭受幻术蒙蔽,到底怎么回事? 眼前又是一花,眩晕感延续很长一段时间,火焰燃烧的声音好像消失了。再睁开眼来,朗如已经不见了,压在身上的牛车也不见了。除此之外又有一点不对劲,火呢?滔天火海转眼之间荡然无存了?? 第369章 他仍动弹不得,突然一道阴影投射在他身前。 映入视野的是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形和一个笑眯眯的男子。 “哎呀,大当家,好狠的心。”男子蹲下,面上挂笑,伸手试了他的鼻息,“嗯,不错不错,快死掉了。” “死而后生,本就是他的命。”女子踢那男子一脚,“起开,现在是植入凤凰羽毛的最佳时期,你去盯梢,莫要放了碍事的老鼠进来。” 男子哎呦喊疼应下。 娄念震惊望他离去的背影,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植入凤凰羽毛……除一年前火毒攻心,还有另一片凤凰羽毛在他体内?? 女子垂睫看他,半空飘浮一枚灿金色的羽毛。 好熟悉,这枚羽毛的形态和气息好熟悉。这羽毛难道是……他眼瞳骤然睁大。 “小家伙,你可千万要撑住。” 眼前金光大盛,他没感到任何痛苦亦或不适。回想当年闭月城,他哄朗如先行逃跑,之后确实凭自己的力气挣脱出了那辆牛车,可再之后呢?再之后发生了什么,十多年来,他从未想起过一次。 金光中不知何时渲染一抹黑气,它们再度疯狂涌向他的身体,如水怪的触手缠上他的手足,只是这一次他无从挣脱。 与此同时,那种窥视的感觉重新回归。他脑中一震,听见铜钟嗡鸣般高亢的声音,一双暗金色巨大眼眸霍然大睁,凭空浮现在他的脑海。 “果真如此,在你身上……小子,断罪果然在你身上!!!” 这东西说话如惊雷炸响,娄念被它震得稍稍清醒了过来。过度的精神冲击让他一时失守,犯了幻境中一个大忌——绝不能将幻术中的人与自己挂钩,而他方才自动将自己定位在了幻境里的娄念身上。 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在血管里,他原身浩瀚灵力也无法调用。来自金色眼瞳的威压愈重,谢宇斌不敢动他,这个一定是迷心镜碎片中的墨蛟意识。 ……中了老妖怪的计!他强自冷静,再次催使灵力,指尖陡然冒出一窜火花。 —— 荀锦尧正激战小六,忽觉周遭幻术灵力流动不太对劲,仿佛虚幻空间里裂出一道硕大缺口,从外往里大股大股兜着风。原本围聚在他周身、干扰他判断的迷心镜碎片则被抽离,瞬间变得稀薄。 他能直观感知幻境薄弱点的所在,掠一眼不远处紧追不放的小六,对方像是也察觉何处出了岔子,面色变得不太好看。 很明显,不是小六干的。他略一思量,趁小六下一鞭子还未攒起攻势,猛地向右前方扑去,与此同时手中剑再一次聚起金光,灵力飞速运转…… 一剑!他屏住呼吸,只一剑,找准那处幻境薄弱点,将其劈裂开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劈开的不再是黑漆漆的裂口,裂缝边缘闪动金灿光芒。光芒亮起的同时他心有所感,只要他从这里越过去,他有把握将整个幻境破开。 他侧目再看一眼不远处小六,这家伙恨他彻骨,势必要阻拦他逃脱。 再给他来一下迷心镜冲击吧。这一招对同一人连续使用效果会打折扣,但拖住小六的时间足够他安好离开幻境。 他抬起手,没控制住又一次往楼下瞟了一眼,小娄念还是没有出现在他视野。 幻境在他离开后会崩解消失,里面的人也不例外。 但与现实中无异,他不想在娄念的事情上给彼此留下太多遗憾。所以若能再见一眼小娄念就好了,虽然这孩子又坏又喜欢耍着他玩儿,但也是个很好的、无非想要一个花灯做礼物的孩子。他还欠着约定,如果一句话没有就消失了,小家伙一定会很难过,或许还会觉得被他抛弃受到背叛。 他刻意拖了会时间,直到余光见小六身形摇晃两下,又要再提起那根鞭子。 算了……荀锦尧很是失望收回眼。本也不可能事事顺他心意,他不打算让小六缠得太近,手上正要动作,忽地身侧白光一闪,光线耀目,他下意识眯起眼睛。 白光……怎么会有白光? 一道炽烈灵光划过他身侧空气,凌空飞舞,拖拽无数细碎火花。那是苍灰色的火焰,色泽不夺目,但火光很亮,比身后撕裂开的空间裂口还要明亮,映照娄念侧着的半张俊美面庞,圣洁如天神降世。 不远处小六受击倒地,火焰瞬间裹覆他全身,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便没了声息,也不知可是烧成灰了。 这会娄念顾不上管他,实际几秒之前他还在和墨蛟意识在另一重幻境干架,突然感觉结心印定位连通到荀锦尧身上,他脑筋转得快,知道一定是幻境里的空间界壁被打破,遂毫不犹豫施术将自己转移过来。 荀锦尧所在的这一重幻境平静了许多,没有滔天的大火,没有被窥视的感觉,也没有墨蛟紧紧跟随,他不得不佩服自己倒霉的运气。想来是与墨蛟所言的断罪有关……断罪,断罪之火吗? 时下不是钻研这玩意儿的时候,他正要唤荀锦尧一块离开幻境,忽然听见远远的,像是楼下的方向有人呼唤荀锦尧的名字。 听声音还是个小孩儿,荀锦尧心中一动,几步过去栏杆旁向下俯视。 果真是幻境里的小娄念在楼下唤他。本来他觉得遗憾,为安慰自己,险些说服自己是小娄念早在魔修袭来的时候就避风头跑出去了呢。 身边真实的娄念也凑过来看清了小孩儿的面孔,表情讶异一瞬,说道:“你怎么跟他……”他顿了顿,找了个合适的措辞改口,“你怎么跟幻境里的我碰上了?” 第370章 荀锦尧笑说:“这个说来话长,你小时候很好哄,我把他哄来帮我找幻术核心了。” 娄念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目光追随底下的小娄念消失在楼梯拐角,又默默憋回了话。 荀锦尧注意着了欲要问他,结果另一边小娄念几个呼吸时间就爬楼梯上来寻他,离得老远,在走廊上小跑着向他挥舞手中事物:“尧尧小弟,你要的东西我找着啦!” 娄念:“……?”喊的什么? “…………”荀锦尧眼前一黑,现在说不认识小娄念好像来不及了。 第230章 他在避我不见吗? “荀仙长果然厉害,”娄念手遮唇边掩了掩,悠悠说道,“没关系,我能理解的。只要能保你安好无恙,认个十岁出头的哥哥又怎样呢?你多喊他几声哥哥,哄得他高兴了,他什么忙都会帮你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荀锦尧瞥他一眼,觉得他在忍笑。 荀锦尧心酸懒得辩解,一转眼,幻境里的小娄念正仰着脑瓜,眼睛亮晶晶地把他与娄念盯着。 这一次小娄念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娄念身上,很认真地歪头看他一会:“你就是爹爹吗?” “…………?”娄念表情凝固。 见鬼,这个混乱的幻境! 这回轮到荀锦尧想笑了,他强忍着,跟小娄念要来小六的香包。 这东西果真是幽月城幻术的核心,现下已找出幻境薄弱点,为防万一他还是将香包收在袖里。 手探入袖子的时候,他摸到硬块状的东西,翻出来一看是他收着的糖果。 下一秒面前伸过来只手。 “拿来,”小娄念很霸道又理所应当地道,“我的跑腿费。” 荀锦尧哭笑不得,剥了一颗塞他嘴里,剩下的全放在他手心:“这下好了吧?” “好什么好?”小娄念将拿糖的手藏身后,嘴巴里含糊不清说,“你算盘打得我阿娘在魔都都能听着,我是这么便宜就打发的吗?” “你且放心,”荀锦尧笑说,“约好的东西我不会食言,只不过今日时间紧迫,我有要事缠身,需得随我身旁这位离开一段时间,下次见面一定带来你想要的东西,怎么样?” 娄念没听懂他们说什么,八成是荀锦尧胡说八道,空许承诺。 但荀锦尧对小时候的他很好,很耐心——尽管是哄骗幻境里的假小孩,态度却不像做出来给人看的。 他掠一眼讨价还价的一大一小,寒碜的话到了嘴边,总归是没说什么。 “你会不会来呢?”稚嫩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小时候的娄念跑来他身前,望着他的模样有点拘谨,但眼底又闪动某种完全藏匿不住的欢喜:“来嘛好不好?你来的话,我就准我的小弟随你离开一段时间!” 娄念很深很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沉默蔓延,没有出言戏耍,也没有嘲笑小孩对荀锦尧的称呼,荀锦尧却从他眼里看出某种复杂难以言述的情绪。 他简简单单说了个:“来。” —— 已经找到幻境突破口,两人离开并不困难。 幻境里的空间扭曲奇怪,荀锦尧早做了心理准备,虽没把俩人带进深山老林或九幽深渊崖底,却跑来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 此地人声喧闹,路遇男子仪态万千……乃是现实里的幽月城。 据说一个时辰前,谢宇斌在东北领地与两界交涉,意图和平解决,以幻境中的二人为交换,留下镯子换取逃生权利。两界本想在猩红荒漠之外继续追踪,然狡兔三窟,此人定还有除小六和岳坤之外的同伙及逃生手段。幻境彻底崩解之后,两界失去谢宇斌去向,不得已放弃追踪。 岳坤则在第一重醉月楼幻境崩解的时候就被送出幻境,落到正道手里受审,而小六之所以还留在幻境牵制荀锦尧,不过是用来垫背、帮谢宇斌拖延时间。这家伙竟未被烧成灰,只不过刚掉出幻境就被领主府的人抓了去。 事了之后又过两日,花朝会步入尾声。 在此期间,荀锦尧连娄念的影子都没见着,亏得苍焰魔尊的排面大,无人在背后非议魔界最重要一位代表缘何无故缺席,也就他起初还情绪稳定抱持的一颗平常心陷入焦急。 他画传音符勾过娄念的火焰小鸟。 一笔一划,他划得很缓慢,仿佛这般就能将期待在心间多维系一段时间。 染血的线条纵横交错,泛起一层浅淡的金光,符纸一角开始燃烧,焦黑痕迹迅速向下蔓延,烧灼的灰烬扑簌簌弥散在风中……了无回音。 是避着他不想见面吗?错过花朝会的机会,之后再要找到娄念怕是会更难……他瞒着宗门中人私下去问了朗如。 知他来意,朗如露出来个一言难尽的表情:“阿念说世间风云莫测,人心变化无常,他待不下去了,不如回去闭关。” “…………”荀锦尧沉默了很久,“他认真的吗?” “谁知道呢?”朗如语气沉重,“或许他当腻了甩手掌柜,要将魔界易主了。” 这话更不能当真了。荀锦尧揉了揉眉心:“他上哪儿闭去了?” “到处闭。”朗如叹气道,“头一日他说熬了一夜哪儿也去不了,将自己关在屋里没人见过他的影。” “次日一早人就不见了,但据坊间传闻,近两日闭月城各大街小巷惊现一白衣红眸俊美男子。此人到处品评书摊各类读物,惹得众摊主不满,问他何处不对不全,偏他能提出纠正或续上两段儿,有些讲理有些不讲理,众摊主无一位是说得过他的,遂将其评为闭月城历年来最俊但最挑剔的游客,没有之一。” 第371章 “反正人还在闭月城里,能不能碰见他全看你的造化了。” 荀锦尧又沉默:“……他这样,没人认出他身份吗?” 朗如满脸诚实:“你得知道在平民百姓眼里,魔界尊主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荀锦尧:“…………” 有一说一,从前的娄念确实不干这事儿。这两天撞邪了还是寻思啥呢,怎会专跑去城里给人找茬? 荀锦尧总觉得娄念这般作风有些诡异,硬要说从幻境里出来就不对劲。离开朗如住处,他独自上到闭月城的大街,从城东头到城西头,沿路遇见好几个书摊子,他一一去问。 一群人听他是来找娄念的,失声惊呼:“你就是那位公子的熟人?!”继而纷纷踢了看摊儿的小凳子,围聚过来向他叫苦。 “公子那位友人当真挑剔,我们从凡界书肆包来的书,本也不会细心翻捡内容,哪知碰上这样吹毛求疵的看客……哎呀,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 “就是嘛,公子可要好好与你那位同伴劝说一番,有张好面皮生得怪俊俏嘞,可一张嘴巴这样不饶人,上哪儿讨媳妇去啊!” 荀锦尧无奈淡笑。娄念做的不够厚道是真,可要他在这儿听人数落娄念的不是心里也不太舒服,遂挑些巧妙措辞,借商品质量帮娄念说些好话,挽了几分的形象。 几人被怼的没话说了,他又和气问他们可见过娄念的去向。 众人互相对视,摇头说不曾,真要说何时见的娄念,还是昨日的事情,今日无一人见娄念来过城里。 荀锦尧顿觉得失落。说白了,他无法定论娄念心中作何想法,如果娄念执意避他不见,他能怎样? 他没法儿,迈起脚步,不知不觉快要走到城西尽头。 闭月城不算大,因归属猩红荒漠范畴,平民百姓的数量也不多。经历当年火灾之后,后人再做城邦建设就舍去了与西北领地接壤的边陲地带。 他站在道路尽头,身后街坊人声喧嚷,身前荒漠则形成对比凄凉一片,大小石块暴突着插在地里,猩红月光照耀之下仿佛泼了层血。 当年烈火焚城,一座座楼阁坍塌崩解化为焦土废墟,数不清的亡灵嘶鸣哭喊不得安息……这地方简直像一块不立碑只埋骨的墓地。沙土混合漆黑的残渣颗粒,大风掠过,浑浊气流下不知是什么材质也不可名状的焦黑事物。 他不打算在此地徘徊,转身欲走,却听风里夹杂一下下微弱但有规律的笃笃声,像什么东西敲击在木板或者石头表面上。 是什么挂在风里被吹得来回晃动?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循着声响望了过去。 平沙地的大风呼呼吹,约莫五十步远外,地面平放一块二尺多高的大石头,白衣墨发的人坐在其上,左手食指曲起的指节一下下敲在石头上。 荀锦尧眼神一亮,迎风大踏步上前,刚迈一步,沙子蒙了满脸。 “……”不是,这也太倒霉了。 他默默抬手抹了把脸,后知后觉闭月城外没有护城结界,风沙只能自己用灵力遮挡。 三日不见某人显得他急坏了,他暗道丢人,施术罩在周身,装无事发生挪步去娄念身侧。 “你怎跑来了这里?” “寻个清净。”娄念垂着眼睛没看他。 荀锦尧觉得他心不在焉的,周身萦绕若有似无的低闷情绪。 幻境里的事情指定不能现在提。转眼一看,他坐着的石头表面擦得干净,反正还有空着的地方,荀锦尧凑他身边挤挤坐下,见他仍低着眼没提出反对,歪过头瞧他的面容。 这人相貌生得无从挑剔,皮肤色泽在绯色月光下浮出温润的暖调,垂着睫毛的模样安静美好又带着种乖巧。 月下观美人,荀锦尧一时出神,反应过来的时候右手已捏在娄念一侧的面颊。 手感挺好的,如果娄念没给他个眼神自己体会就更好了。 他讪讪笑笑,自知理亏将手拿开:“遇见什么烦心事了,你与我说说看?” 第231章 想娶你回家|要还你的账 “与荀仙长有什么好说呢?”娄念往沙地里丢小石头,语气幽幽的,“你我之间算什么关系,我可不会什么都告诉你的。” “……”荀锦尧觉得自己在拿热脸贴冷屁股。 再一想也没什么好怪怨的。倒是娄念问他们算什么关系……他心平气和盯了会风起尘沙,扒在石头边上的手指突而紧了紧。 因为坐得近,他无意将娄念散在石面的袖子一块在手底扯了下去。 娄念衣袖跟着滑下去一截,捂着肩头,含怨睨过来一眼:“荀仙长是不是以为,外面人都向着你光风霁月温雅翩翩的清风宗大弟子,所以你在荒郊野地对我做什么,我出去都没处讨还公道?” 气氛凝滞住了。 荀锦尧嘴角一抽。无意之举,哪想到牵扯这样诡异的连锁反应。这次他老老实实将手按在膝头,坐姿把持得端正:“我是在想,你刚才问我们算什么关系……我想娶你回去做夫君,这样算什么关系?” 娄念拉回袖子,别过脸又丢了块石头:“不算什么,算你是个不知羞耻的流氓吧。” “?” 荀锦尧活二三十年,头一回收来个流氓的评价。说来也是,人家娄念还没说要与他重归于好,他就琢磨着要把人强娶回家了。 第372章 “我在幻境看见一些东西。”娄念突然道,“我说断罪之火在我体内,你信吗?” 荀锦尧沉默了下,说:“我曾与师父谈及凤凰羽毛和苍灰魔焰的事情,猜测苍焰应归属凤凰火焰一系,但颜色不对,遂将猜想舍弃。” 莫说凤凰火焰呈灿金或赤红,寻常点燃的火焰也不会是浅灰色。也或许,天青凰的火焰与众不同,但据史册中记载,断罪之火确实是灿金色不错,就连得到精髓传承的归心剑法,施展出来也是灿金色的剑光。 荀锦尧道:“幻境虽与现实有关联之处,但不可能全都是真的。如果你先入为主,自会受到幻术诱导。” “不会是假的,”娄念慢慢说道,“墨蛟蓄意算计的我,它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段记忆,我看见多年前被焚毁的闭月城,我根本没有侥幸脱过那场火海,险些死在那里,救我的人把一片凤凰羽毛植入我体内。” 荀锦尧下意识问:“谁救了你?” “流云城大当家,杨曼琛。” …… 两日前,从幻境离开之后,娄念前往流云城问及幻境里的事情,一为生母真名,二为断罪之火及那片羽毛。 关于生母的事情,杨曼琛坦然告知,为他所知的姓名——苏焕焕才是生母真名,苏煌不过是个假名。然而谈及后者…… “我母亲给煞罔种下的羽毛标记,或说是诅咒到底有什么用?” 杨曼琛轻笑:“孩子,你有一位自私但很伟大很爱你的母亲,关于某方面的东西,我信守承诺,也希望你别再过问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它们没有必要。” 娄念盯住她:“当初你来救我是为遵守故人约定,故人是我母亲对不对?闭月城时那片羽毛救我险死还生,一年前火毒攻心,救我性命的也是那片羽毛。它们一模一样,真的都是我母亲留下的吗?如果是,她救了我两次……我不信那么多巧合与偶然,你知道背后藏着的所有秘密。” “是她留下的又怎样?”杨曼琛静静看他,“如今你好端端活在世上,何必挂念已经消失的凤凰羽毛和死掉的煞罔?我劝你不如多上心九幽深渊连翻异动,那些火焰只有你能处理不是吗?” “苍焰……”娄念慢慢垂下眼去,半晌才说道,“那场火灾,也就是那片羽毛之后才有了苍灰火焰。墨蛟说它是断罪之火,你不肯说,是因为有瞒着我的必要?” 杨曼琛闭口不答。 “孩子啊孩子,”同样在场的流云城万事通甄不知佯作慈祥,笑看他道,“你很小的时候我给你算过一卦,知道老天告诉我什么嘛?” 这家伙会问天算卦,消息来路四通八达,除非他真不知道,否则从他口里出来的东西没几件出错的。娄念被他一口一个孩子叫得心里发毛,强忍翻白眼的冲动,问他:“什么?” “冥冥中自有天意。”甄不知笑道,“好像怎么样你都会绕回原路呢。所以别问了,你的路不是我们能干涉的,答案也不会在我们这里。” “既是怎样都会绕回原路,我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受妨碍吧?” 甄不知摇头:“我们给过你母亲承诺,不会对你泄露任何事情。实在想知道的话,不如亲自去天青圣域一探究竟呢?你不想知道你母亲的事情……或者说她留下的线索,以及你体内火焰和圣域里的断罪火种有什么关系吗?” 娄念微蹙眉:“我……” 杨曼琛斜他一眼:“站在你母亲的角度,我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去……” “大当家,”甄不知截了她的话,笑说,“相信我,他会去的。当然,就算他不去,结果也是一样的。我不会算错,如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 荀锦尧沉吟:“大当家的意思,想必是不让你前往天青圣域?” “或许吧。”娄念低着眼说。 荀锦尧理性分析道:“大当家素来坦荡,那位万事通说话则惯于留一半,我猜天青圣域里有针对你一人的危机,原因想必与你体内疑似断罪之火的苍焰相关联。在大当家眼中危险程度不算小,所以她劝阻你。只不过按万事通的说法,此劫你躲不过去,因而大当家并未坚持劝阻……你这两日表现不对,是因为害怕吗?”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 娄念一枚一枚丢着小石子儿,没搭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睫毛打落像在眼底蒙着一层阴翳,手拄膝头撑着脸,整个人坐在绯色月光里,又像被某种无形但浓重的情绪笼罩着。 这人打小就活泼,突然阴郁下来连话也变少了,荀锦尧不习惯,正待再说呢,娄念开口了。 “我不喜欢幻境……”他低声道,“它是假的,又不完全是假的。我好久不会再想起我的父母,救我性命的两片凤凰羽毛却都出自我母亲之手。来见你前,我还在幻境里见到了我爹,不知是谢宇斌还是巫毒大师的记忆里扯上了他,显得他傻乎乎的……” 荀锦尧一时发怔,忽而恍然了。原来他在娄念身上感觉到的那种无形而浓重的情绪……是悲伤,是茫然,是无处可发的惆怅。 沉默片刻,他轻声说:“其实你很想他们?” 娄念抿了下唇:“你瞧幻境里那个小豆芽,他巴不得我是他爹来带他回家呢。在那之前外婆从不告诉我,我和阿如一样以为他们外出了,早晚都会回来……所以你说的一点儿没错,我小时候很笨,想见他们想了许多年。” 第373章 话落他又开始丢石块了,仿佛这样就能将烦恼丢尽似的。 荀锦尧安静看了会:“许多道理你都懂,我不与你说些没用的。我知你心中难捱,但人这辈子本就有很多遗憾,最孤独无助的时期过去,更懂得当下有多值得珍惜。” 他顿了顿:“这两日……你不在,我很想你,阿如和孟大小姐也在四处打探你的消息,他们在担心你。你好像个闹了脾气、二话不说离家出走的小孩子,嗯……也不对,你比小孩子知道的东西多,造成的破坏性强,给城里书摊找了不少茬。” 娄念拿小石块砸他胸膛:“你应该去怪那些书摊子,谁买谁倒霉!” 行吧,荀锦尧无奈笑笑,不与娄念争对错了。 他站起身来,向娄念伸出一手:“好了,在这儿无聊,赶花朝会最后一日,咱们回去吧。你母亲和凤凰羽毛的事情还存许多疑点,不是一时半会能想通的。” 娄念盯了会他的手,没动作:“回去作甚?我才不和荀仙长回。” “回吧。”荀锦尧唇边漾开个笑来,“我要还你的账啊。” 第232章 你我来日方长|再赠桃枝 荀锦尧带娄念来到近郊一处桃花林。 时值初春,桃花开得正好,林子里的清风簌簌,卷起万千粉瓣,如雨飘落二人肩头。 娄念在林子口扫一眼,止了步子不往里走了。 “你杵这儿干嘛?”荀锦尧觉得他还是不急着讨债,想去拉他,他却拧身躲开往树下退了半步,只留一段飘扬的衣边在荀锦尧手里。 他手指捏在袖口,一点点抽回那段轻薄衣料:“荀仙长,你是不是要说这座林子被你买下了,里面的花枝都是我的?真厉害啊,它们的数量早超过了万枝,我还要还你些,你才不亏本?” 荀锦尧沉默了下:“我不太确定,你是不是在寒碜我?” “你觉得呢?” 娄念视线往林子里掠,除了树上长着的,哪儿也不见堆了上万的花枝,荀锦尧总不能扔他在林子边慢慢折,上万又不是小数目,再快的速度加灵力辅助,少说也得几个时辰。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荀锦尧敢说买了林子给他,等于省懒事不想折,别说万支,连一支也没有,敢对他如此敷衍,他一定要用花瓣把荀锦尧埋了甩手走人! 趁他心思不在,荀锦尧握住他一手往林子里带:“还是寒碜吧,更像你说的话。” 娄念撇嘴看两人交握的手,总归没撒开。 两人站定在林间窄小道路,荀锦尧说道:“我送你的花枝可能和寻常的有些区别,但这是我能想到短期内还清账目的最好办法了。”他偏过目光,小声提醒,“我是说所有的东西我不会欠你太久,以后你还可以放心与我做交易。” “是吗?”娄念笑说,“我讲求公平交易,怕亏本。你最好展现所有诚意,不要占了我的便宜。” 荀锦尧颔首,退开他几步,在空地里召剑在手。 ……用剑?娄念微微挑眉看他动作。 他横提那把剑,站姿挺拔如松,握剑的手臂线条流利,胸膛随呼吸微微起伏,不难想象纤薄衣物与薄韧肌肉下蕴藏的蓬勃力量。剑身与胸口相距约莫一拳远,一手持剑柄,另一手握在剑鞘,他阖起双目一动不动立在那里,整个人都像一把未出鞘的剑。 娄念喜欢看他用剑的样子。以苏尧尧的身份在清风宗修习剑法时,他受过荀锦尧无数次教导,只不过他表现出来像是学艺不精,一部分因为头一回用剑确实不够熟练,另一部分单纯是在其中分心欣赏荀锦尧运剑的身姿。 桃树枝叶刷啦响成一片,于某个瞬间,他敏锐感知到林子里的风向流动变了,确切说是灵力有意牵动千万枝梢。 锵—— 剑刃飞速出鞘,一点金光如流星划破空气,只一刹那,人肉眼远不能捕捉的速度,那些桃花枝皆尽断裂开来。 娄念眯起眼眸,细看过去,那些断裂的桃枝的枝头无一不闪动盈盈亮光,且这些桃花枝都有一个特点——短,最长不过拇指长度。 一袭清风穿过桃林,托起断裂的桃枝,连同满地轻薄粉嫩的落花。远远望去像一张连绵的布帛,起伏间又似浪海潮生,恢弘而磅礴。 最后它们堆叠着铺在二人的脚边。 荀锦尧收剑回鞘,绕过来娄念身侧:“我数过的,足有万支。怎么样,这样算我占你的便宜吗?” 娄念从他眼里看出些微的紧张,使了坏心思偏不直说满不满意,反问他道:“你数过?你什么时候数的?” “来找你的前一日。”荀锦尧道,“我在每节树枝上留了刻痕,它们存有我灵力的标记,我标的时候数足了万支,今日辅以剑阵做法,它们就像被无数条丝线切割分离下来了。” “哦哦哦,不愧是荀仙长,厉害厉害。” 他绕来绕去不说满不满意,荀锦尧等了会,捺不住又问他:“算我还够了吗?” 娄念勾了下唇,挑剔说:“为什么它们这么短,荀仙长是不是以为浓缩是精华?你投机取巧走捷径,若是学堂小测,我算你舞弊。” “呃……”荀锦尧表情僵住了。 娄念看在眼里,果不其然他先前的紧张是来源于此——他也知道这样不太厚道呢。 荀锦尧沉默一会,认定娄念是不满意了,有些沮丧地垂下头:“我觉得这样会更快,折下来也是新鲜的,三天以来一直没找到你,我担心晚了又见不到你了……” 第374章 娄念想起他这几天递来的传音符,接到了,但才不要荀锦尧一找他他就出现。 “而且破坏环境不太好,”荀锦尧很老实地说,“这样能节省一部分花枝,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用它们试一下你的意思。我想你能开心满意,你觉得它们不好,我重新给你折。你想要林子也可以,我买不起,但能借钱给你买。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不止花枝,你要什么都可以,我不会赖账的。” 娄念静静看他片刻:“还完呢?这么想与我做交易吗?” “也不全是,”荀锦尧笑了下,“你满意了,我才好与你谈别的事情啊。不然你看交易哪哪儿不满意,我说什么你也要回绝了。” 娄念没吭声。说得好像他很会挑刺找茬一样,真过分。 “荀仙长好多的心眼儿。”他抱起手手,漫不经心的,“但谁叫我大度呢,这次勉强算你还上了,说吧,想谈什么?” 荀锦尧怔了下,没想到他这么轻易揭过去了,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了,说道:“我……我,我可不可以与你重归于好?” 他话都结巴了,声音落下后林子里诡异地寂静下来,连同风声也停歇了。 “你好会打算盘,”娄念笑了声,而后没忍住又抖着肩膀笑,“给我花枝,给我林子,我想要什么给什么,做这些都为了这个?” “都为了这个,”荀锦尧心跳有些快,猛地上前握住他的手,“我、我好喜欢你,一直都喜欢,当年一些事情,我不做了,你觉得难过的,以后都不会做,所以你能不能……” 拒绝同意只在一瞬,给他个结果让他死心或安心。 娄念看着他,不言。 这件事上荀锦尧不知他有没有决定权。他抿唇,与娄念艳色的眼眸相对视。心头有什么东西越来越难抑制,他眼底的光踟躇闪烁,涌动出的神采愈发晶亮夺目。 他突然凑近过来,娄念意外了一下,以为他又要捏自己脸了,没成想被他环住脖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露在外面的肌肤。 “我亲亲你可以吗?”荀锦尧小心翼翼地问。 许是看透他不愿意的话要躲不过轻而易举,荀锦尧没等他答复,直接揽他过来与他与他双唇相贴,紧密亲昵。 娄念没来得及躲或说没打算躲,颤了颤眼睫毛,突然明白了。 他曾以为一年光阴足够忘记一个人,实际遗憾与眷念犹存,只需半年他受回忆与情感来回拉扯。不愿初时美好分崩离析,连再重逢相聚也要徐徐图之。幸甚情丝未断受彼此吸引,这一次不用他刻意再做什么,荀锦尧也会不可控地向他接近,为他上钩。 他的不抗拒无异于接受。 荀锦尧挨在他唇边,见他像在发愣,忽而笑了:“莫忧心,父母不在你身边,万事通说过的劫难,我陪你闯,不离开你了。” 他趁人之危呢。娄念低下眼睫,隔了半晌,说道:“我很难伺候,也很没有安全感,或许未来我会给你设下重重考验。你可以再一次将我放在其他人之下,我也随时可以选择抽身而退。” 荀锦尧一瞬不瞬看着他:“你我来日方长。” “好啊,”娄念从他怀抱中推开,“履行你承诺的第一步,背我回去。你说过的。” “……走大街?” “嗯,背我走大街。” “……” —— 城里的落花满天,俩人走在大街……确切说是一个走,一个被背着接受注目礼。 娄念轻啧,将荀锦尧留给他的外袍往头上一盖:“烦死了,这群抛花的又来了。” 荀锦尧小声说:“其实这两日,阿如与孙城主定下了城里折花的规矩。坏了规矩的少说也要罚上几百灵石,平民以银钱相抵,严重些的会被城内监察使扭送去坐大牢,想来应该能有效控制游客折花的数量。我找的那片桃花林地处城郊,平常游客不往那里去,监察使也不常去巡逻,否则我现在怕已经在牢里蹲着了。” 娄念伏在荀锦尧肩头闷笑。 “这样很好,”他贴近荀锦尧耳边,温柔又似诱惑地说,“阿尧,去坐大牢吧,单是折花算什么呢?你为我蹲多久的牢房,你就有多爱我。” 荀锦尧:“…………你在开玩笑?” “你说呢?” 荀锦尧满脸复杂。这就是娄念说的考验与试探吗?他难道真的要去自首,第二天满大街……不,满大陆都会传遍清风宗大弟子为爱把牢底坐穿的传闻。 这牢是坐还是不坐吧。他好心酸,入狱之后一系列问题,尤其他蹲足大牢之后,好不容易讨回来的夫君不会又跑了吧…… 斜过眼看他面露思索之色,娄念微微侧首贴在他颈侧,勾唇轻声说:“当然,你肯付出代价,我也可以为你劫狱。” 第233章 师兄思吾否 花朝会后,各仙门人各回各家。 回清风宗已有几日,荀锦尧每天去藏书阁翻阅古籍。 如他与娄念所言,上一任鸳鸯楼主苏焕焕与凤凰羽毛及苍焰之间存在许多疑点。就比如,那羽毛明明是灵妖精华,如果当年闭月城时羽毛被植入娄念体内,那么之后落到煞罔魔尊手里,又解决娄念体内火毒的羽毛是怎么回事? 难道同一个妖兽死后会形成两个灵妖精华吗?不,这不现实,以前从未听说过有这种情况。除非……妖兽裂魂了?两片魂魄的话,死后形成两个灵妖精华倒不是不可能,无非是修为折损,一边存一半罢了。但这个妖兽平白无故的,做什么要裂魂呢? 第375章 以及最重要的,那片羽毛给娄念带来了苍焰。而苍焰又被墨蛟认定为断罪之火,明明它们的颜色不同,苍焰施展出来的效果与传闻中的断罪之火也有很大差异。单看归心剑法便知断罪之火有破幻之能,且断罪之火如归心七重一般有丈量灵魂罪孽的能力,而苍焰没有。为什么墨蛟如此笃定? 谜团重重,流云城拍卖行知情的几人,或说是苏焕焕为何不肯对娄念如实奉告?这与可能存在危险的天青圣域有关系吗? 古籍上记载的内容都是他多年来早已知晓的,翻了半天没翻着有用的,连持有归心剑法的清风宗尚且查不出结果,其他宗门恐怕更没戏了。 他头疼地将古籍整理回博古架,正要从藏书阁离开,发现储物袋里存着的通讯玉石有了反应。 拿出来一看,玉石盈盈闪着亮光,有人给他传讯来了。他注入灵力,玉石辨出他身份,传出内里的消息。 ——多日不见,师兄思吾否? 是苏尧尧。荀锦尧了然,小师弟来信总爱问这样的话。 几日前刚回清风宗,得知苏尧尧尚未归来,他传讯问过对方的情况,然而那些信件无一不石沉大海。再忙不可能没空看信件,小师弟可别是撞上啥事儿了。他打探来苏尧尧老家的住处,若这小子再拖一日不回应,他就要亲自启程去看看。 荀锦尧简单回复他的传讯,首要问他这几日做什么去了。 迈出藏书阁门槛,正午日光温暖明朗,铺满门前层层递落的石阶。远处传来下学弟子们欢声笑语的交谈声,他穿过花木簇拥的小道,转到连接弟子居的回廊,拐角的立柱后忽地冒出个人来。 “哎呀,师兄?” 荀锦尧移目过去,苏尧尧精致的脸蛋近在眼前,看着他,眨巴眨巴那双与某人极为相似的桃花眼。 是真的很像。如今荀锦尧能毫无顾忌盯他那双眼看,打量其间不耽误问他:“我正要去寻你,这几日怎不回我的传讯?” “啊,这个嘛……”苏尧尧歪头,困扰地笑。 顶着苏尧尧皮子的娄念想过这个身份该如何处理,死在外面是最简单的,所以他几日没回应荀锦尧的传讯。后来再一想,混入仙门修行还挺好玩儿的,比他在魔界晒月亮种苹果有意思多了,人多热闹,还能勾引……划掉,耍着师兄玩儿,多好啊。 “师兄——”他喊得可委屈了,嘴瘪下来说道,“你害我想起糟糕的事情,回宗路上我撞见一个好奇怪、好奇怪的人,他盯我看,跟踪我,偷我东西不还,还捏我脸蛋,想占我的便宜,我险些就回不来了。” 有这种事情?都胆大包天欺负到清风宗弟子头上了! 荀锦尧皱眉:“什么人你可记下了?遇见这种事情要传讯宗门联系帮手,再不济瞅准他不注意向身旁人递求救信号。” “我也想,”苏尧尧无辜说,“但他跟得很紧我不敢,传讯石也被他偷了啊。” “……”好倒霉一师弟。 罢了,长得好看是容易遭流氓无赖。荀锦尧叹气,拍拍他肩示意他跟上:“改日我给你画几张厉害的符你带着防身。” “不如师兄好用。”苏尧尧蹦跶过来挽住他手臂,“小苏以后出门要师兄陪我。” 小师弟性子黏黏糊糊,面容也长得秀气招人欢喜,哪里都好,就是没有足够实力自保。 “有空就可以。”荀锦尧目光变得怜悯,决定牺牲小师弟一部分玩耍时间,加大在宗内的修行强度。 还不知即将被压榨课余活动的苏尧尧笑得很开心:“嗯嗯,师兄最好了。我们今晚出去玩好不好?” “今晚不行。”荀锦尧断然拒绝。 “哎好吧,”苏尧尧低头拖着脚步,“师兄起早贪黑好辛苦的,小苏当然不能打扰师兄做正事了。” “……”荀锦尧转移话题,“天青圣域开放在即的事情你可知晓?” “知道呀,怎么了,我能去吗?” “当然能了,”荀锦尧道,“进入圣域保底要有金丹期的实力,往上不封顶,但通常不会有实力过于强悍的修者,因为圣域挑的是断罪之火的继承者,如果前一次圣域开放,谁入内探索被筛下来了,这一次就进不去了。你没问题,肯定是符合条件的。” “这一说,师兄岂不是也能?”苏尧尧装模作样掰手指数数,“圣域五十年开放一次,上一回师兄还没出生呢。” “能,宗门已做了安排,到时候我会作为领队之一带一队人进去。” 苏尧尧抱紧他手:“好呢,师兄保护我。” 荀锦尧敲敲他脑壳:“天青凰乃吉兽一员,圣域不会很危险,进去之后不准依赖师兄师姐和同窗。” “是吗?师兄好严肃。”苏尧尧微微勾唇。眼看一条长廊走到尽头,依稀可见铺满日光的石板路,他直起些身子眺目远望:“师兄师兄,我们去哪里噢?” “金玉书院烂脸石,”荀锦尧道,“你不在前两日,宗门给全宗弟子测过灵力,凡金丹期以上弟子统一录在一张玉牌,你虽符合条件,但还是要按流程走一遍,宗门长老确认身份,才能把你的名字补上去。” “好吧。” 金玉书院烂脸石是个神奇的玩意儿,表面看它和寻常巨石没什么两样,无非是上边有许多深浅不一的痕迹,然而就是这样一块石头里面形成了一块天然极品灵玉,经宗门改造之后,成为清风宗里测试灵力修为的石头。 第376章 娄念初来清风宗时,并不知这大石头为何唤作烂脸石,直到有一天他偶然路过,看见被罚站抄写的小弟子拿刀子在石头面上泄愤地刮刮刮。 哦,原来上面的痕迹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刮出来的。 他觉得有趣,特意去跟人打听烂脸石的事情。 据说石头上起初只有小师弟妹们在石头旁测量身高划出来的横线,直到后来有弟子犯点啥事儿,金玉书院程长老或隔壁学堂长老就扔弟子们出去罚站抄写,这块大石头开始被迫承载无数小弟子,甚至大弟子的怒火与冤屈,更名为烂脸石。 “看,这一道最深的是你荀锦尧划出来的。” 程长老指着石头侧面一道剑痕:“那会你一心弯着要练剑,心经修得一塌糊涂,学堂长老扔你过来,你个不嫌丢人的倔驴,就知道炫你那二两技巧,也跟着在上面砍了一剑。” “……”荀锦尧一言不发,保持微笑。说真的,程长老啊,当着憧憬他的小师弟的面子,给他留点儿吧。 再悄悄往身侧看,苏尧尧低着头捂嘴,忍笑要憋死了。 程长老瞥他一眼:“叫苏尧尧是吧?过来,手按在上面,不要乱动,找准位置就运转灵力输入进去。” 苏尧尧强忍着笑管理好表情,依言走上前。 一块破石头想试探他真实修为实力无异于痴人说梦,随便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程长老看他测出来的修为,连连颔首,投过来的目光含带几分欣赏。 这样挺好的,看重他,但不怀疑他,如果没在荀锦尧一番劝说下同意给他在课外开小灶就更好了。 他目光幽幽投注在荀锦尧脊背。好“师兄”,你且等着。 第234章 是心上人,也是夫君 约莫傍晚的时候,荀锦尧换了件衣裳,在镜前将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苟,提了把剑就出门去。 路上撞见好些个弟子说他今日比往日瞧着精神,还更俊俏了。他打趣说一群弟子瞧他往日不精神也不俊,心里其实有些惴惴的紧张,不知他要见的人会给出个什么评价。 也有弟子机灵,眼珠子一转,问他可是要去见什么人。他但笑不语,没托出实情——一群弟子就是一群嘴,聚在一块谁也不知能编出来个啥,当初传他拐了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哥锁在青竹园要啥有啥地囚禁着,多少次他想忘都忘不了。 也亏得花朝会那日,他背娄念上街,娄念嫌路人抛花烦,将脸兜在他外袍底下没露过面,回去之后,谁也不知他背了一路的人是谁。 傍晚的余辉很美,清凉晚风从耳边嗖嗖掠过,他御剑踏过胭脂般秾艳的红霞,扑入魔界迷离的绯红月色,来见他失而复得的心上人。 —— 近几年来,九幽深渊苍焰暴动尤为频繁。花朝会后两日,娄念亲自往西南领地边境处理。 时值初春二三月,整个西南领地已直达比盛夏还要酷烈的高温,人人衣着清凉单薄,走在道路上连地面都是灼热滚烫的,打一颗鸡蛋不出几个呼吸能冒着白烟熟透。 距深渊几十里地早不再住人,那里曾经布下极寒水属性大阵,而今效果已微乎其微。烈焰如海潮汹涌澎湃,火舌一次次舔舐漆黑岩壁,攀爬着肆无忌惮漫出地裂,盘踞在数里地内焦黑干燥的地表。 娄念坐在崖边,无边火海如凶悍烈马狂奔入疆场,独独绕开他不触及一片衣角与发丝。这两日火情已得到控制,他偶尔能抽开身,白日才去清风宗露了个面。 萤火般的火星飘过颊边点亮他的眼眸,他手拄膝头望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压制苍焰的过程很无趣,花费心思耗着灵力,一个人,从早到晚,独火焰作伴。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心中压抑亦或藏了事的时候常来深渊独坐,火焰是最不会离他远去的东西,燃烧的声音让头脑放空无限的冷静,晒晒月亮发发呆,时间很快会过去。 倏然一抹赤红拂过,他没用手接,只轻呵了口气,歪过头勾着浅浅的笑:“干嘛呀,荀仙长?” 鸟儿另一端的人短暂沉默了一下,说道:“昨日说过要来见你,但没找到你。” 娄念拿手指在火焰里画圈圈,估了下时间大概是酉时三刻,距约定的时间超了一会。想了想,他没有按荀锦尧所想答复所在地点,悠悠问道:“失望吗?” “不会,”荀锦尧说道,“你在处理深渊的事情,不用着急,我会等你。” 鸟儿那端便传来轻轻的叹息,遗憾说道:“不失望啊,那也不差这一时,荀仙长,我们来日再相见吧。” “嗯——??” 他说罢,火焰小鸟的火光便微微黯淡了下去,似是即将消散在空气里。 荀锦尧懵了下,很快反应过他的意思:“等等,我失望!” “什么?术法中断了,没有听清呢。” 荀锦尧不是傻的,经他一说就能琢磨清楚:“我不是说不期待见你,只是……想你在忙,我不催你,你慢慢来,我不让你着急或困扰。” 另一头哦了声,问他道:“我是你什么人?” 被他突然一问荀锦尧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脸颊说道:“心上人。” 对面像是不太满意,又追问他:“还有呢?” “?”荀锦尧被他问住了。细细一想,心上人岂不是只能代表他单向与娄念的心思,仅是如此自然是不够的,于是他沉默了一下,呼吸有些不太平稳地说:“夫君。” 第377章 鸟儿的火光亮了亮,跟小灯笼似的,明灿灿地照在荀锦尧的眼底,他听见鸟儿传来娄念似是哼或是嗯的一声,隐隐有些发笑。 鸟儿那边又说话了,干净轻柔的嗓音慢慢道:“既是唤了夫君,莫不是阿念无知无觉成了荀仙长侧室的哥儿,荀仙长于心愧对阿念才这般的守礼客套?” “呃……算客套吗,我以为这叫相敬如宾?” “不要嘛~不要夫君在我面前当谦谦君子,要时刻想我,挂念我,特别特别想见我。”对面话头一转,埋怨道,“现在只记得你说不失望。我生气了,果然还是不相见了!” “那更要失望了,”荀锦尧知道他想听什么了,笑说,“我想你很久,从花朝会离开之后就在想,想得抓心挠肝,每天挂念你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个中苦楚唯相见可解。以后我把话说全好吧?” “勉勉强强可以吧,”娄念语气轻快,“那你数五个数。” 荀锦尧笑笑,依言数了:“一——” 娄念食指指节轻叩在身侧焦黑地表,心中法诀默念,几里地内苍焰皆尽倒涌回悬崖之下,另一端荀锦尧已数到三。 金红的鸟儿在他指尖跳跃,突然挥动翅膀扑向空中,火光登时变得刺眼耀目,荀锦尧下意识眯起眼眸,大片金红倒映在视网膜,光影拉扯像一轮圆日熠熠生辉。 “四——”他继续数。 火光其后显出一抹熟悉的高挑身影。 “五。”荀锦尧唇畔含笑,轻轻数下最后一个数字。 娄念接过鸟儿在手里:“看,正好五个数,其实我很准时的。” “嗯,正正好。”荀锦尧将吻印在他唇边。 很想见的人,五个数数完,见到了。 —— 荀锦尧是说到做到的好师兄,说要给苏尧尧师弟开小灶便身体力行地去做。 这一日,小师弟不堪负重,很委屈翻墙逃跑了。 那天恰逢娄念因事前往清风宗。 荀锦尧找一圈没找着苏尧尧,无奈从演武场原路折返,半路撞见个不大不小的人堆,一抬眼在人群中心望见娄念一身整洁白衣立在阳光里。 他含着笑与人交谈,额前发丝在风里微微晃动,皮肤在光下莹润得几近透明。荀锦尧抱臂靠在树荫里,静静看片刻,唇边也勾起一抹浅笑。 一群弟子吵吵嚷嚷:“安逸堂特制的皎月膏,护理皮肤乃是上乘,您真的不需要吗?只需三枚中品灵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在外面腿打折都买不着这个价啦!” 还有弟子捧了个小本,提笔在手里认真道:“在下私底崇拜您已三年有余,可否求教一下,您如何在二十年间修行至如此境界?” 又一个容貌清俊的弟子走上前来,目光灼灼:“在下同仰慕您多年,先前听闻您在大陆各处搜罗孔武俊朗的男子,请问现在您身边还缺人吗?” “……??”娄念给他个尴尬但不失礼貌的微笑,决定待会去砸城内某造谣小茶馆儿。 那弟子喋喋不休:“在下保证会与另十位男子友好相处,共建后援组织,若您不嫌弃,只要您需要,我自愿每日前……” “前往”俩字还没说全,弟子肩头忽然被什么人按住。 荀锦尧敲他脑壳:“听你说的什么孟浪之辞。” “啊——我变笨了!”弟子捂头嚎叫。 他继而与娄念颔首:“见笑,其实我们清风宗风气很端正笔直的。” “是吗?”娄念低头微勾嘴角,小小声说,“清风宗的大师兄,你能做的可比他孟浪多了。” 荀锦尧心下一窘,扭头装没听见,与一众围观弟子道:“都回去吧,师父差我带他过去一趟。” 众弟子一半好奇一半失落,告辞离去。 “所以秦宗主找我干嘛?”娄念指指身后不远议事堂,“实不相瞒,我刚从他那儿出来。” “呃……师父不找你,我为哄他们走骗人的。” 荀锦尧心虚望望议事堂的方向。 秦沧程以为当年娄念扣他在手是为了与正道谈判,对娄念有一定成见。误会不容易解除,就算把他俩那点囚禁的事一五一十往外倒……且不论秦沧程信不信,师长如父,抬头不见低头见,讲出来怪尴尬的。暂时还是别让秦沧程知道了。 他领娄念速速离开此地。 俩人摸索着来到平时基本无人的青竹园,数日不见吻得格外激烈,舌尖勾缠吮吸,分开时两个人呼吸都是急促的。 荀锦尧拥他腰身抱得很紧,眼底浮着细碎的光亮,眨也不眨地把他盯着——像看好不容易寻来、怕弄丢的宝贝一样珍重又愉悦的眼神。 娄念与他蹭蹭鼻尖,下巴放低搁在他肩头:“我们这样背着人,好像在偷情。” “没必要偷偷摸摸,”荀锦尧偏头吻在他的发顶,语气轻柔哄他道,“改日我与身边人说说,我们恢复正常关系好不好?” “不好,”娄念懒懒眯起眼眸,有意说,“万一哪天我反悔了,不想跟你好了呢?” “……”荀锦尧失落得眼角垂下去,声音低低地说,“那之后,你真的会找十个孔武俊朗的男子吗?” “啊???”娄念猛地抬了脑袋。 活见鬼,找十个男人,凑桌麻将都能人挤人挤成瘪子。荀锦尧竟然把这种毁他清誉的谣言当真,真是笨蛋,大笨蛋! 第378章 他从荀锦尧怀里挣出来,倔强道:“找!十个不够找一百个,一百个不够找一千个,总能找着称心如意的!” 荀锦尧安静垂首站着。娄念看他像在胡思乱想,有些担心会不会吓唬他太过了? “你找不着。”荀锦尧抬了眼,意外冷静地说,“你想要的所有,我不信他们能给你我给不了。我不会死心的。” “万一我图新鲜怎么办呢?”娄念笑眯眯说,“我有十个一百一千个,你要像今天一样,敲遍他们每个人的脑袋,把他们变得笨笨的嘛?” “其中之一,”荀锦尧眸光沉沉地看他,“然后拖走,让你找不到。” “行吧,你真是位清风高节的仙长。”娄念嘴角上扬,作势捂他的眼睛挡住视线。 荀锦尧一把捉住他手腕,俯首,唇瓣轻轻抵上手指,柔软触感一点点滑至指尖。 明媚日光漏过满园竹枝叶片落在他眼角眉梢,光点在风里跃动,他的亲吻温柔细腻,美好真挚得不容破碎。 他轻声道:“别说要找别人的话。” “看你表现咯~”娄念指节蹭蹭他下巴,得寸进尺地笑。 荀锦尧静静看他片刻:“我不完美,自以为理智,有时也很笨拙,会执拗犯错,会不懂你想法,也会因你不知真假的话语恐惧再次失去。” “所以怎么办啊……”娄念慢慢用指节抬高他的下巴,刻意以疑惑的语气轻而慢地念了一遍,“荀仙长?” 荀锦尧一瞬不瞬与他对视:“或许未来我们会有误会与矛盾,但在不伤害情感的前提它们都是生活的调剂,且我相信欢乐与喜悦的时光远比它们长久。” “也可能外人眼里我愚蠢而痴傻,无论他们觉得我妄图高攀还是自取灭亡,我清楚我在做什么,包括但不限于我对你的好,我知道它们发自于我对你真诚无二的情感。我所思所想,我所做的一切,我的存在,我用它们保证,我永远用心爱你。” 第235章 要你喂 荀锦尧用事实证明他是很会疼人的人。 院里苹果花开,他挑开得最艳那支折下相赠;城内书肆上新限量故事集,他跑去跟一群平民百姓排着队抢;就连小师弟答谢他开小灶熬的骨头汤,他也专门留一碗给娄念——虽然娄念看上去不像很开心的样子。 荀锦尧看他举着勺子面无表情,奇怪道:“怎么不喝?” 娄念抬起眼,幽幽的眼神看他道:“待会再喝。” “你得尝尝,我师弟手艺很好的。”荀锦尧笑了下,“其实我猜他不光是来答谢的,上回我给他加练,他情绪不好委屈巴巴跑走了,估摸回去后是觉得不好意思,怕我嫌他不好学才送来的骨头汤。” 娄念:“……” “他很懒惰,”荀锦尧接着说,“有段时间天天翘早课,学堂长老知我与他相熟,直接告到我这儿,我天天拐去寝居想点子揪他起来。如果哪天我没来得及或忘记去了……你懂的。” 他叹气:“当大师兄实在太难了。” 娄念沉默着搓了搓脸,看来苏尧尧的身份这辈子最好都不要往外透露。他什么级别,一群弟子什么级别,学堂里教的哪有几件他不会的,闲来无事跑去凑什么早课? 这时候宗门修行就不好玩了,他诚实道:“有没有可能是你们清风宗早课真的太早了?” “早吗?”荀锦尧奇怪地看他,“我按这个点起了二十多年。” “……行吧。”娄念无话可说。 “哎有了,”荀锦尧突然拳头一敲,“他们这个时期最崇拜厉害的修者,你与我那小师弟同为火灵根,他看你怕能当个榜样。不若这样吧,阿念,我带他在你面前转悠一趟,你来激励他!” “?”娄念微笑,“我觉得没必要,你放过他吧。” “怎成了放过他?”荀锦尧可不明白了,“我真的有在好好想办法。” “那也不要,”娄念保持微笑,“你这样为他着想,我觉得有受到冷落,我讨厌他了,不会见他的。” “那行吧。”荀锦尧撑起了下巴,遗憾碎碎念道,“真该见一见的,你们都长得好看,性格也有点像,一定会合得来。” “……”娄念假笑得脸疼。 幸好荀锦尧放弃让两个他相见的打算。 经此一事,披着小师弟皮子的某苍焰魔尊,暂且逃过一劫。 与之相对,某次开小灶之后,苏姓某师弟深感师兄良苦用心,以袖拭泪,誓发愤图强拼搏向上。 从此,清晨寝居少了个赖床懒鬼,晨练早课则多了个勤勤勉勉的小师弟,苏尧尧。 这日,为了让荀锦尧知道自己真的有在好好学习,彻底打消荀锦尧让他与自己相见的打算,苏尧尧决定拎几卷书去荀锦尧面前像模像样地装装样子。 结果到兰清院一瞧,没开门。非但没开门,门口还落了道结界。 结界靠近了会凭空浮现一道红光屏障,简单说,代表屋里的人在忙勿扰,实际却不一定。 记得荀锦尧说过,宗门里的小师弟妹偶尔会跑来兰清院找他,尤其他院里苹果开花结果的时间段,一大群小家伙吵吵嚷嚷,缠上他和他的苹果树不到天黑就不一定走了。因此他没事的时候,单纯想清静清静也会落这道结界骗那些小孩儿。 但苏尧尧又不是笨笨的、好骗的小孩儿。 第379章 想了想,他不走正门,悄无声息绕院子一侧,挑了棵结实的,爬树翻墙一气呵成,往地面跃下轻巧无声。他猫儿似的蹑手蹑脚溜去荀锦尧窗前,扒在窗框,悄悄探出一双眼睛。 荀锦尧在桌前侧对窗子坐着,低着眉目,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削。桌面平铺一张书本大的四方油纸,削下来的漆黑粉末就在中间堆成个小锥体。 他很专心的模样,没意识到窗前扒了个影子。 苏尧尧眯着眼仔细看,也没看出他削的什么玩意儿,于是耐不住清清嗓子。 屋内,荀锦尧惊得手一抖,拿偏了灵力化作的金刃。 窗外,苏尧尧顶着满脑袋苹果花瓣,幽灵似的阴恻恻喊他:“师兄——” 荀锦尧汗颜。他怎么这样专心,连人来了都未察觉? “你是不是又翻我墙了?”金刃破碎在空气里,他收了削着的东西,将桌面纸张折叠成包裹完整的四方纸包。 苏尧尧已大摇大摆晃悠进屋,听他此言又老实巴交背着俩手,杵那儿露出来个羞涩笑容。 “……”荀锦尧拿他没辙,“行了,过来坐。” “做什么?”苏尧尧眨眨眼,“小苏是来刻苦学习的。” “…………”荀锦尧默不作声拖出身侧一把椅子,“坐这儿,懂吗?” “喔,哦哦哦!”苏尧尧佯作恍然大悟,溜过去坐下,“师兄方才削的什么?” 荀锦尧看他捧来的一堆书,随便挑一卷翻翻:“石头。学堂里碰上疑问了?” 骗鬼呢,削石头干嘛,泡茶?苏尧尧当然不信,知他不想讲是问不出来了,搬着椅子贴近了几乎歪去荀锦尧身上:“师兄,你看这里,小苏不明白。” 荀锦尧提溜他衣领让他坐正,直到他腰挺直了跟杆枪似的端正坐着,才耐心与他讲解。 苏尧尧撇着嘴巴,又一次感受到小师弟身份的难用之处。 俩人一讲一听,活脱脱一对兄友弟恭的模范。这卷书没问题了,就换本册子过来,荀锦尧信手翻开几面,突然从里面抖落个什么东西出来。 那玩意儿轻飘飘的,还未待荀锦尧看清就飘去了桌子底下。他说声抱歉,弯身去捡。 捡起来一看,一枝比手掌略长一点、干巴巴失了水分、还掉了几瓣花瓣的花茎。不难想象它曾经历一段悠久时光,岁月雕琢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你夹书里做标记的?”干花最不结实,荀锦尧怕碰坏了,小心捧在手心,“才知你有收藏花叶的喜好,它很朴素,但很漂亮。我没看错的话是吊兰吧?我屋里也有两盆,从没想过剪下来收藏。” 他话落隔了好一会。 “……嗯,是吊兰。” 苏尧尧手心里汗涔涔的,看样子荀锦尧没有看出这支干花的来源。 这是当年荀锦尧赠予他的吊兰花茎。 那时他没收,他看似无情将花茎丢入茶水,却在无人之际,从装水满满的茶碗捞出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花茎纤细短小,承载不住的茶水如泪滴颗颗坠下,蔫巴滴水的模样狼狈得要命。 他盯着看了许久,心里空空的很难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让荀锦尧伤心了,他也会觉得难受。心中有道梗过不去,口是心非,为此刻意留下吊兰花的举动也显得丢人,最失落无助的时候想过丢弃它,但喜欢一个人的心不是随便能舍弃的。 他就这么留下了它,足有一年光景。 —— 当晚上,娄念给荀锦尧带来两盆醉红。 红果小巧玲珑,颗颗饱满,点缀在宽大的叶片其间,和荀锦尧的吊兰放在地面摆成一排,屋子一角增添生机,跟着鲜活亮堂起来。 荀锦尧搬小椅子坐过去,拿树枝掘着盆中土壤:“这个要用沙土养吧?” “它很好养,你也可以试试别的土,养不了再移回来。”娄念在他旁边卷吊兰的叶子。 荀锦尧的吊兰养了不知多少年,叶片生长繁盛,肆意舒展,垂落的弧度优美,极具观赏性,一看便是悉心照料过的。可惜上面没有花,娄念不太满意,胡乱拨弄两把,原本齐整的叶片如遭飓风摧残,纠缠着绕成一团。 他搞了破坏不再折腾吊兰的叶子,转去戳荀锦尧手臂问道:“当初我丢了你的花,你还会不会计较?” “?”荀锦尧看了眼他的倒霉吊兰,又看看身边人装不知道快速扭开的侧脸,到底没把吊兰的叶子理顺,“我计较什么,你丢去烧锅的也不少吧?” 他给娄念的通常是兰清院苹果树的树枝。有了绯月殿那棵成活苹果树做先例,对方总觉得兰清院的苹果树很有灵性,跟它沾边的枝子插地里都能成活。 荀锦尧不知他怎能得出这样违逆现实的结论,但没挑破,他开心就随他了。 实际凭魔界的恶劣环境,种一棵活一棵是不可能的,插死两三回后娄念为此落寞了几天,之后就变得随缘,想起来插一支,其他的拿手里玩几回,要么秃了叶子,要么丢了花瓣,最后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木棍,不好看也不好玩,哪天做好吃的他就扔去烧锅。 听荀锦尧的说法,明显没那么上心被他“丢了”的可怜吊兰。果然是一点都不小气的阿尧!他耸耸肩没应,从白日起郁郁不安的心情跟着明快不少。 他揪了颗醉红果在手里擦擦:“我送你醉红不是用来烧锅的,你要好好对它们,养出来的果子我给你做糖葫芦。” 第380章 “只有两盆,会不会不太够?”荀锦尧拨开醉红宽大的叶片数了数,“十来颗,随手摘摘就没了,要不然再弄两盆?嗯……?” 擦干净的果子被塞入他口中,娄念手指点在他唇边摩挲,笑盈盈地说:“不够就从阿如那儿薅,肯定管你吃够。” 果实软弹,荀锦尧衔在齿间咬破了,果肉略沙,沁出香甜汁水。他在灯火里看娄念明艳的双眸,突然有些失神。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有种他们在逐步向很久很久的从前接近的感觉。曾经斑驳的裂纹被点滴日常逐渐修复,进程缓慢但令人安心,好像这样安恬静好的时光能一直维系下去。 他心底突然有什么慢慢放松了下去,也摘下一颗果子塞给娄念:“很甜的,你尝尝。” 娄念不接他的,揣着手把脸凑过去:“要你喂,阿念找不到手了。” 哪是找不到,明明被他藏袖子里了。荀锦尧不禁发笑,亲手喂去他口中,又被他一抬手用臂环圈过去,含着果子吻了个正着。 含不住的汁水从唇角滴落,浸润成醉红果汁的鲜艳水色。 最后也不知果子进了谁嘴里,两人唇瓣相贴,娄念素来是有些坏心思的,这种时候也能忍住了不动,只摁着荀锦尧后脑不让远离。 僵持了短暂一瞬,那两片柔软自觉贴在他唇瓣轻轻厮磨,大抵是吻的主人又在紧张,亲过许多次之后再做这种肌肤贴合的亲昵举动,也显得笨拙而生涩,打破表面上强装冷静的从容与自如。 荀锦尧正很努力地亲着,突然感觉后颈被不轻不重捏了捏,被他亲吻的人嘴角好像压抑不住地在往上扬起与微微的抽搐颤动。 “……”荀锦尧好无奈地顿住了动作。娄念一直很会拐弯抹角地笑话他在这种事情上无法自已的拘谨与迟钝,它们使他看起来在经历某种莫大的凌辱与摧残,尽管他清楚事情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对此他心理强大不会感到挫败,偶尔也会发自内心感慨这个人真的很损。 他咬了咬娄念下唇以示不满,临要扭过脸去又被扶过下颌吻得深入,舌尖勾着他玩儿似的忽进忽退,就这样吻了许久,室内灯火晃动一瞬又恢复原样,一室旖旎。 第236章 地下恋情曝光 一转眼入了初夏,在此期间两人不会每日见面,但往来传讯从未少过。 荀锦尧偶尔也好奇,娄念是如何多次不声不响摸进他房里的。撕空间结界指定不行,娄念怕是没见着他呢,先被值守弟子发现了——所以娄念只能走清风宗的几个大门。 可是从大门走必须检查身份与弟子牌,外来人员要么是宗内弟子好友亲眷,要么受长老宗主邀请,俩人偷情似的,娄念指定没采用其中任一种方法。 这日荀锦尧又想起来了,传讯问娄念:“你究竟怎么进来清风宗的?” 对面回应得很快:“阿念很厉害,无需弯弯绕绕~” “?没懂。” 荀锦尧等了一会,娄念始终没有回应。 “……”现在荀锦尧开始怀疑他根本没有采用正当手段入宗,所以不敢讲实话。诸如打晕某个外出的清风宗弟子,化得对方面貌,夺走弟子牌浑水摸鱼溜进来。但没听说有谁遭遇差不多的事情啊…… 真是搞不懂。 他想不通,收拾收拾出门去了。 —— 今日,清风宗集结上回录入玉牌名单的所有弟子到演武场,原因与圣域资格筛选相关。 据说在天青圣域开放之前,作为钥匙的凤凰血精手镯会逐渐散发出越来越明灿的光亮。上一次进入天青圣域的知情者根据手镯情况推断,距离圣域开放顶多还有一周时间。 多年来,每到圣域开启前七到十五日左右,圣域开始判定探索者资格,筛选修为实力合适人员,以及上一次圣域开放是否失去探索资格。 至于圣域如何筛选,便要提一嘴多年来为修道者所津津乐道的圣域使者。 …… 荀锦尧来到演武场,远远望见评审台后一道黑色的身影。 对方穿一身宽松衣袍,头戴一顶帷帽,帽檐垂下来的黑纱遮挡住全脸,辨不清面容,但他能从对方身形与面庞的轮廓大致猜测,这应该是一位女子——传闻里的圣域使者,一位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 荀锦尧来的不算早,资格筛选已经开始,弟子们排成纵列依次上前,那位黑衣女子测过他们的修为,探手轻拂他们的手背,符合资格的弟子手背便多出一枚约指甲盖大小的金色羽毛标记。 标记是进入圣域的凭依,这一点没什么问题。但荀锦尧注意到她始终未直接触碰到弟子们的手或其他部位,哪怕离得再近,也隔着一张纸的距离。 她的手腕纤细瘦弱,带着种不健康的苍白,是单纯不喜与人触碰,还是因为离得近了会被弟子发现她不想暴露的东西? 他思索间,接受检查的弟子轮到了苏尧尧。 大抵是清风宗弟子纪律严明的原因,等待过程无人高声言语,更无人刻意与黑衣女子闲叙攀谈,弟子们顶多是答谢,亦或公事公办询问是否可以离开场地,对此女子从不做回应,她很安静,自从来到这里,苏尧尧未见她开口说过一个字。 真是个冷漠的人……他又不是正牌清风宗弟子,没那么遵守规矩,隔着黑纱近距离观察对方,悄声问道:“你真是从圣域来的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第381章 女子慢慢抬起头,黑纱其后的眼眸似是探究地打量过眼前的少年。 这是她唯一一次停顿,没有直接为弟子检测灵力。队列里有人注意到,开始有了悄声的议论。 只有苏尧尧从黑纱里倏然亮起的一点金光窥见,女子的手好像在衣袖下微微颤抖,但最终默默无言,复又垂首,在他手背刻印一枚灼热的羽毛标记。 —— 圣域使者降临的事情在各地引起轩然大波,人人以手背刻印的金羽标记为荣。唯有一人…… “金羽啊,又是金羽,总觉得我碰上了很多很多金色羽毛。”娄念支着脸,兴致缺缺团了手里纸条递给荀锦尧。 初夏傍晚,风变得清凉,两人一人搬把小椅子在廊下阴影乘凉。荀锦尧接过来看了眼:“你确定字条不是其他人的?” “阿如不骗我的话就能确定。”娄念道,“你说那位圣域使者到底想干嘛,给我刻了标记,又传字条说我不用去圣域。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荀锦尧想了想:“她与大当家想法应该是一致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她不让你去圣域的理由。至于为什么传字条给你……或许是有特殊原因限制她与你直接交流?” “但她的做法很奇怪,居然特意警示你……比起她为什么自相矛盾,我更好奇她是谁,以及除圣域使者之外,她的身份是什么。使者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在传闻里,他们是天青凰的后裔、信徒与拥护者,以绝对的诚意得到天青凰的感召、接纳,甚至是庇护,但这一切只是传闻。” “你说到点儿上了,”娄念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她来清风宗的时候,你可试过反过来探她的灵力?” “当然没有。”荀锦尧道,“没有理由就去探测对方的灵力,这样不合礼数,被发现可能会触怒对方,因此剥夺进入圣域的资格就得不偿失。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试着探了?” “就一下下。”娄念伸出根食指在他面前晃晃,“荀仙长,人要有适度好奇心,不被发现就没问题。” “?停,别的先放一放,你能不能别喊仙长了?” “我喊惯了,要慢慢改,”娄念笑眯眯说,“你知道的,阿念记性很差,像当年学着喊阿尧一样,彻底改过来要很久、很久很久呢~” “……”荀锦尧沉默片刻,“好了,你不用内涵了,继续吧。” 娄念耸肩:“她身上的灵息被一种无形屏障阻拦了,我想那是圣域中天青凰的意识对使者的限制与保护。这或许就是她无法开口与人交流的原因,至于她的身份……” 他顿了顿:“你说,这个人会不会是我母亲?” “你说什么呢?”荀锦尧有些诧异,理了理头绪才说道,“你的意思是,她与大当家同样阻拦你进入圣域,而按大当家的说法,她站在你母亲的角度才这么做。但万一只是大当家的猜测呢?你的母亲已然过世,无人能揣度她真正想法……” 他忽然顿住了:“不对,这世上有人能证明你父母去世吗?” “很明显,没有。”娄念道,“拍卖行可能知道,但他们从不明白告诉我。而且,我比较在意万事通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圣域里能获知我母亲的事情,我总觉得他那句话怪怪的。” 荀锦尧又展开字条,若有所思端详了半晌:“所以你要去圣域吗?还是等其他人进去看看情况,之后你再做决定?” “它若针对我,旁人打探不出结果。”娄念道,“事情很蹊跷,我倒要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是我躲不过去的。真是的……未免太小瞧人,随随便便就想吓唬我。” 此事是有许多难解之处,一问未解又添一问。荀锦尧默默思考,院外忽响起人声交谈。 “还是不要贸然打扰吧,大师兄万一在忙或者出门办事了呢?” “顺路看一眼,在不在心里有个底儿,反正只我们三个也没意思啊。” “可惜了,小苏不在,若提前约他出来就好了。” 听声音,院外有三个人来找荀锦尧。两人飞速对视,瞬间完成眼神交流—— 要不要避一避? 要! 于是,院外三人刚走到门边,忽听“嘭”一声闷响,而后咣当、扑通一连串不明嘈杂声混杂一同,从院门缝隙间传来。 三人齐齐驻足,对视间不免紧张:“糟了,大师兄屋里进贼了!” “还是说屋子塌了?!” “……你们能不能正常一点?” 谭辞舟当先推了院门,几步绕过花草影壁,正要向前却被地面一张四脚朝天的小椅子挡了路。 “……?”他默默抬眼,稍远处苹果树附近也翻倒一张椅子。而正前方廊下,俩人衣衫不整栽倒在地,一上一下叠在一块,看上去摔得挺惨。 第237章 带夫君回家 撞一块摔了,这种事情换个时机场合没啥,无非俩人倒霉了点儿,就是打眼一瞅,两个人都挺眼熟的。 谭辞舟沉默没说话,同行二人后一步看清匆忙从地上爬起的身影,跟着无言半晌,秦萌萌不确定指了指俩人:“师兄和……呃,娄公子吧?” “不是他们还能谁啊?”叶柒柒抱头急得团团转,“他们看上去是打起来了吧?什么仇怨什么误会,我们是不是要喊人帮忙?!” “……”娄念在地上翻坐起身,摸着通红一片的额头没吭声。 第382章 说来倒霉,复原一下方才的场景,他和荀锦尧着急忙慌跑路呢,哪成想站起来完全没默契,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对着撞头不说,还被椅子绊倒,一人去扶,也跟着被自己的椅子绊到摔下去。总而言之,一个人可能还好点儿,俩人叠加在一块,摔!狠狠摔!!惨惨摔!!! 荀锦尧后他一秒从旁起身,摸着红了一块的额头,突发奇想觉得俩人若是身高再差一点就好了,这样不会每次撞一块碰的都是脑袋,再咋了好歹有一个是撞另一人怀里的…… 他抬头瞧瞧面前,不知怎么和师弟妹解释眼下诡异场景。 叶柒柒颤巍巍指过来:“所以你们刚刚是在打架,呃不、不是……切磋?” “不可能吧,”秦萌萌犹疑道,“在这儿切磋,兰清院恐怕真要被拆了。但也不像公务吧?没听爹爹说过来着……” ……所以难道?三人的视线同时移向坐地上没吭声的俩人,以及他们身上不知因为摔倒碰撞,还是什么原因变得凌乱不整的衣衫。 三人的表情齐齐变了。 谭辞舟认真点头:“懂了,今日的事情,我们会为师兄保密。” “……”荀锦尧沉默。这小子到底懂什么了?明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算了,越抹越黑,他掠一眼三人各异的精彩表情,干脆转移话题:“你们找我干嘛?” “城内今日兴办花火夜市,师兄应是记得的,”谭辞舟道,“我们想请师兄同游,既然……”他视线若有似无地扫了眼娄念,“那就算了。” 娄念正掸着衣上尘埃,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花火夜市?” “对对对!”叶柒柒当年挨过他的打,瞅他就犯怂,往后跳开一步,嘴里不自觉结巴,“城、城里每年都会办,大师兄他,他只要闲着,回回都跟宗内弟子一道去凑热闹,你你你一定也听说了吧?” “是听说过些传闻,”娄念和气笑说,“不愧是清风宗的大师兄,对待门内弟子团结友爱关怀有加。论道理,师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要时常加固才能以维系,荀仙长,你有空还是多陪陪你的……” “今年的关怀和友爱要分给别人了,”荀锦尧打断他发言,拍拍谭辞舟肩头,语气深沉,“你们慢慢玩,师兄就不陪同了。” “……”娄念笑意微僵,“好吧,看样子你的师弟妹不是很需要陪同,那我就勉为其难继续打扰,不回去种苹果晒月亮了。” 荀锦尧无奈瞥他一眼。好险,差点儿又给他发挥上了。 谭辞舟仰头一一看过他二人,略一点头:“好的,明白了。” 话落,他俩手一左一右扯起叶柒柒与秦萌萌,利落转身向院外走去。 “哎哎,小舟师弟你干什么??” “天呐!荀、荀哥哥,那我们改日再见啊!” 荀锦尧原地望三人远去背影,不禁欣慰。不愧是书院曾经的小领班,虽不知他到底都懂了些什么,但他真的很靠谱! 只不过……本以为三个师弟妹走了就算完事,却没料到他们靠谱到一定程度,直接向宗主汇报娄念前来做客、外加凑花火夜市热闹的事情。 于是乎,魔界的头头来做客,自是不能随便怠慢的。所有在宗的长老连同宗主一并赶来,好一番热烈隆重欢迎……不得不说,真是本末倒置了。 可是这位魔界的头头,为什么一跑来做客,先去找了他们宗门的大弟子呢? 这问题大了。在众多道眼神探究与问询之中,荀锦尧挠挠脑瓜:“有没有可能,我们俩过这么久还看得挺对眼的?” 众人面面相觑。秦沧程轻咳一声,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 “啊?”荀锦尧反应了一下,以为他问自己什么时候又看娄念对眼了,当即挺直腰杆坦白道,“见他的时候就开始了。” “……?”这么急啊。 本意是要问他二人何时和好的秦沧程听闻此言,眼神变得复杂。他的徒弟,可真是闲不了一点儿…… 唯一听懂两人跨脑回路对话的娄念好想笑,端杯子在唇边做着掩饰。 “师父,诸位长老,”这时,荀锦尧从座上站起,躬身举杯,“宗门收留抚养之恩情,弟子但活一日,一日不能忘。” 这是要干什么?敬个酒这样大的阵仗。众人握了杯子在手,隐隐察觉到他突然说这种话有别的用意。 “无在座师长,就无我荀锦尧今日。”荀锦尧低眸,“清风宗于我不仅是单纯的宗门集体,也是我的家,我将宗门荣辱背负己身,无论我身在何处,我心也牵系宗门与所亲所爱之人,各位长老与宗主于我而言,皆是有栽培之恩的长辈,今日……或许仓促了些,但或许也能算我以夫君的名义带他回家,与众位长辈见过一面?” 满座哗然。 —— 两人以想要逛一逛花火夜集为推辞,没有让宗门里设宴招待。 今日花火夜市,不少弟子一下学就结伴出门逛街去了,清风宗往城内去的小路上寂静得只能听见脚步声与三两声蝉鸣,萤火扑朔花木之间,光线微弱迷离。 “荀仙长,知不知道太着急领人回家的男人大多数是骗子?”娄念慢悠悠地说。 “是这样吗?”荀锦尧略略惊讶了一下,而后沉思,得出结论,“你说的是有道理的,操之过急不可取,莫要随意向旁人托付真心与信任。” 第383章 “所以说嘛,”娄念笑嘻嘻道,“荀仙长,你是骗子,还是感情的骗子,也就我笨笨的能被你骗来咯。” 荀锦尧不免赦然,低声说:“不是骗你,我弄丢过你,好不容易找回来了,我怕你又丢了,所以想用一切我能想到的方法,让你在我身边的实感更强烈一些。反正,我绝不是要骗你,哄你,或是耍着你玩儿。” 他声线放低下去:“你信我的,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很爱你。” “什么什么?”娄念歪过头,“没听见,再说一遍!” 荀锦尧亲亲他凑过来的脸颊,在他耳边说:“我说喜欢你,爱你。” 娄念往后一躲:“少字儿了!!” “??你不是没听见吗?!” “不行不行不行,你说不说?不说我不走了!!!” “…………”这家伙又耍赖。 荀锦尧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牵过他手,看着他的眼底情愫软化,无意识流露几分纵容:“我说,很喜欢你,很爱你。好了,这下能走了吧?” 第238章 你是我的 城内大街小巷灯火明灿,到处是摆摊儿的,卖小吃的。 身处清风宗的地盘,不少百姓识得出宗门大弟子的模样,短短一条街,俩人一趟走下来,许多东西他们不要百姓也送一大堆。最后,出于将东西收进储物袋会造成百姓以为他还能拿,尽管送的考虑,荀锦尧将东西分一部分给娄念,全部在手里拿着。 荀锦尧道:“你看有什么想吃的是我们手里没有的,我再带你去看看。” “糖葫芦,瓜子儿,糖炒板栗,芝麻小麻花,红油豆干……”娄念连着数了十来种,咂舌道,“这也太多了,很多东西我们都有,不如找个清静地儿待一会慢慢吃呢。” 街上人挤人,他二人还有身份加成,占老百姓的便宜也不好。荀锦尧颔首应下,正要拐出这条街,忽然在街角看见了个熟悉身影。 娄念也注意着了:“那不是小……你师弟?” 街角处摆着一个用小桌椅拼成的简易摊子,谭辞舟站在其后,挽起袖子颇干劲十足的模样,不知在做的是什么生意,围观等候的人排了一小圈。 两人走上前,还未靠近便感觉附近空气清凉了些许,在夏季夜晚带来一丝舒爽。 与此同时,荀锦尧看清谭辞舟手底下的东西。那是一只大口瓷碗……不,它宽大的碗底和陡峭的碗壁弧度使它看起来更像一个小巧的盆。里面铺了一层各色水果,什么苹果、香蕉、草莓、葡萄……五花八门的,有些切块色泽接近,荀锦尧第一眼扫过去竟然认不全。 这时,谭辞舟开始往里加入掺了蜜豆葡萄干的糖水,待水线漫过水果表层,他指尖运起灵流触碰碗边沿,手底漫出一小片白雾,碗里装着的水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包括里面的水果也被封冻在内。 围观百姓齐齐发出赞叹声。 谭辞舟将碗倒扣,而后把冰块分割成数个立方小块,向身后示意一下,就有一位协助的弟子用粽叶卷成锥状,装了满满一杯递给最近的一位百姓。 一杯杯分下去,碗里冰块见底,附近的百姓也走了个差不多,谭辞舟便要给自家师兄和…… “按照规矩,我该叫您师嫂吗?”他问的是娄念,手上没耽误打开新一盒水果, “这个……”荀锦尧侧目斜了眼娄念,对方只是淡淡笑着不发一语,似是好脾气地选择默认,也似是等他率先给出一个答案。 荀锦尧想了想,觉得不太妥当:“小舟,称呼方面就不用那么执着规矩了。如你所见,他是男子,喊嫂子有些不合适。” “是吗?”谭辞舟看看他二人,哦了声,干脆利落将装得满满当当的切块水果倒去碗里。 好多,水果堆积得要冒尖儿了! “啊啊啊师弟你手抖了!”旁边打下手的弟子惊呼。 谭辞舟云淡风轻:“故意的。” “…………” 看来是师兄和嫂子的特权了。 荀锦尧想与他说吃不完,不用这么多,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阿弟待我们果然是极好的。”娄念弯起眼睛笑起来,“你想喊的称呼,没关系,喊吧,我就要当嫂子。” 荀锦尧:“……?”他还怪上道的。 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觉得当嫂子能占清风宗弟子很多便宜。诚然,事实是这样没错,但嫂子这个称呼带来的,可不是他小时候玩一样收来的小弟。 从摊位离开之后,两人走在少人的返程道路,荀锦尧问道:“真要他们喊你嫂子啊?他们很能瞎编,不知道会从这个称呼里挖掘出什么谣言来了。” “可能有一些谣言会比较失礼,”他不算委婉地提示,“很久以前话题中心就已经上升到我们在一起时谁上谁下,再比如过分点的还说你是修了媚术的妖精,专门化作人形跑来勾我的。其实看得出他们想瞒我,但他们还是太嫩了,不知人在清风宗,跑哪儿都摆脱不了大师兄的眼线。” “他们乐意就让他们编啊,还能给我俩编出来几本禁书不成,”娄念笑了下,“再说了,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一个称呼吗?” “不在乎你还要?” “看看,你又不懂了吧。”娄念抱着怀里一堆小吃靠过来轻轻撞他一下,“不管怎样,我更在乎称呼背后代表的含义。他们喊的不仅仅是嫂子,而是每一次喊出口,都相当于在说,你是我的人了。” 第384章 “……” 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点不讲道理的蛮横,眸子里有狡黠的光,兜着星子一样亮晶晶的。 荀锦尧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心底某个角落猝不及防被触及,袭上心头的情愫翻涌奔腾地带着炽烈的温度,灼烤得他浑身都很滚热。 他下意识避开眼睛:“你小心思多。” “怎么着?”娄念两步绕到他身前,微微倾下身,弯起线条流利的眼眸看着他,有些凉但柔软的唇覆在他唇边,很轻地说,“我喜欢这种感觉,你难道不喜欢吗?荀仙长,阿尧……有没有想过,某一天你也要来给我做尊后的?” 荀锦尧被他吻个正着,一时失语,无意识抱紧怀中揣着的各种小吃包裹。 娄念还在继续说:“没想过就从现在开始想,想过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开心?” “会……”好像是过了很久,荀锦尧低声道,“有些称呼与地位只属于你我,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没说错,我觉得……很开心。” 无可替代的开心。 —— 两人抱着一大堆好吃好玩儿的,来到清风宗外往东的一处草坡。 荀锦尧道:“这里比较偏,因为要出城,平时很少有百姓来这里,宗门里的师弟妹来的会多一些,玩起来整片场地都要被他们包下。” 青草缺少打理,这个季节生长正繁茂,刮擦在腿侧沙拉沙拉地响。荀锦尧走到坡顶一棵大树底下,简单清理了一小块地面,然后铺上一张油纸,将怀里的东西全放在上面:“记得吗?当年我带你来这儿放过风筝。” “你那是带我吗?”娄念帮他把一堆小吃分开摆放,无情戳破,“放风筝的是你的师弟妹,我是顺带被牵来的,只能像老爷爷一样找凉影地看书打发时间。” “是吗?不管怎样,今晚只陪你一个了。”荀锦尧递他一根糖葫芦,继续在一堆东西里翻找,“我刚刚明明看到……啊有了。” “什么东西?”娄念看过去一眼,“小烟花,你喜欢玩这个?” “哪有喜欢不喜欢啊,”荀锦尧笑说,“跟风凑热闹而已,说了是花火夜市,没有小烟花就不完整了。” “给你两支,”他选了两支外包纸皮颜色不同的,“你一玩火的肯定玩过,注意别把草点燃了就行。” “何止玩过,我还能做得比它更漂亮呢。”娄念没接他的烟花,一反手把糖葫芦塞他手里,“你看好了,我给你露一手。” 荀锦尧应了,便见他指尖飞速捻了捻,一点明光乍现,细小尖锐的噼啪呲啦声中,他突然抬手往半空一挥,空气里登时炸开无数朵火花,连成一道弧线如秋日金菊次第绽放,散开的火星拖曳浅灰色流光翩跹旋落,在夜风中融汇于漫天流萤。 “怎么样?”他眼底映着还未散尽的火光,呈现出一种旖艳的色彩,侧过脸与荀锦尧笑,“好看吧,这方面当然我才是行家了,我随手变出来的东西,别人还要花钱去买,贫穷得连买林子都要借钱的荀仙长,有没有觉得身边有一个我特别走运?” 荀锦尧失笑:“哪用你自卖自夸,就算你不会变烟花,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很开心了。但我得给你纠正一点,我只是买不起飞花城的林子而已,论穷还没有那么穷。” “我不管,你买不起林子就是穷鬼!”娄念睨他一眼,寒碜完他了又思索道,“说起来,这儿要是真有鬼就好了,我借来它的鬼火,给烟花再添一种颜色。或者把你的小烟花拆了,我掺一些火药进去。” “这样就够了,”荀锦尧把糖葫芦还给他,“先吃东西吧。” 正待收回手,他从余光看见一片白光照耀在草地,下一刻听得两声嗖嗖声响,继而从城区上空传来“嘭”的炸响,一时间天地灿若白昼。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荀锦尧道:“城里也开始放烟火了,我们离得有些远,但胜在视野好,值了。” “这就值了哇?你怪容易满足的。” “因为今年不一样啊,”荀锦尧笑说,“今年换人与我看烟花了,当然值得。你要不要对着烟花许愿望?宗门里的师弟妹可信这个了。” 娄念歪头看他:“你把我当小孩儿呢,烟花要是真有用的话,我天天都给自己炸。” “你那是不新奇了。”荀锦尧缓下声哄他,“试试嘛,试试又不亏本,比如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你看糖葫芦你有了,故事书你也不缺,别的就没什么想要的了吗?” 第239章 要夫君喊我亲昵些 娄念侧目看了过去,莫名觉得荀锦尧虽是在问询他并给出建议和思考的范围,但总有种不许一个愿望这事儿就没完的执着感。 既然这么来劲儿,他想了想,也就配合着许了一个:“那这样好了,要你只疼我爱我一个,做不到打一辈子光棍儿。” “好啊,”荀锦尧笑吟吟看他,“还有呢?” 娄念摇摇头:“再多就贪心咯,不然烟花一看,这家伙敢连着许俩愿望,啪——一下子全打回来,一个都不给实现可坏事儿了。啧啧,那就赖你!” “哪里的话,”荀锦尧坚持道,“烟花放完之前的全都作数,它不实现我给你实现。” “哎呀……”娄念轻叹着摊了摊没拿糖葫芦的手,倾身捏过荀锦尧下颌,趁他未来得及反应,微微俯首与他双唇贴合。 第385章 荀锦尧一怔。 娄念唇边还有无意沾到没有融化的糖衣,刚一触及的时候将两人的唇粘在了一起,感觉怪怪的两人不由相视而笑,唇齿厮磨间溢满蜜糖化开的甜蜜,直到漫天璀璨光华落幕,天地重回一片静谧与安宁。 “好啦,”娄念抵在荀锦尧额前,眼底笑意轻柔,“第二个愿望,要和阿尧亲亲,已经实现了。” 荀锦尧也笑,无奈说道:“你把烟花都亲过去了,不能再对它许愿望了,有点可惜。” 娄念无所谓咬咬糖葫芦:“我哪有那么多愿望嘛,人要懂得知足,我现在也不缺啥。” 这说法也没问题。荀锦尧摇摇头,说到底,其实是他想送娄念一件东西。他好努力地在暗示,但看样子娄念完全没有领会到,也可能娄念真的是淡忘了当年心心念念的、烧毁了的兔子灯,只是他会把对方每一件想要的东西都默默放在心底记下。 他想了想,提议道:“干脆这样吧,刚刚我还没有许愿望,是你给我亲过去了,所以我和你互相交换一个愿望。” “哪有你这样的?”娄念觉得他的说法好好笑,“你要给我实现的,这回反倒怪我给你亲过去了。行吧你说,我听听清心寡欲的荀仙长会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愿望呢?” 荀锦尧眉头跳了跳,不假思索说道:“我想要你尽量都喊我阿尧,特殊情况除外,反正,别再喊什么生疏的仙长之类的了。” “这个啊……”娄念低下眉睫笑了下,“我要慢慢改啊,之前不是说过我记性很差嘛?” “我知道你是有意的,”荀锦尧捧起他脸颊,与他对视着低声道,“像从前一样,再喊我亲昵一些,你都是我夫君了……” 娄念安静了片刻,看着他眨眨眼睛:“忘记了,想怎么喊亲昵?” “?”荀锦尧觉得他是故意的,但还是照着答了,“像从前一样喊阿尧就好了。” “要谁喊?”娄念用脸颊蹭蹭他掌心,“说全一些。” 荀锦尧看着他:“要夫君喊我阿尧。” “真乖~”娄念笑眯眯说,“夫君还没过门儿呢,但这一次就如阿尧所愿吧。” “所以我要许什么愿望呢?”他认真想了想,“暂时没有特别想要的,我也不打算浪费机会,要不然先保留次数吧……” “你别保留了,我有东西给你。”荀锦尧是真不指望他自己许愿了,伸手向随身携带的储物袋里注入灵识,临要将东西取出来前又和娄念说,“你可以闭下眼睛,很多人说这样会有惊喜感。” “哦哦好的。” 娄念满口答应,抬手捂住眼睛,然后从手指缝里偷看。 听荀锦尧的说法,这东西纵是他不想要,也好奇的不得了了。 坡顶上地势高,风不受事物阻碍,时有时无地吹动地面的草叶、两人的发丝与衣摆。月光较为黯淡,他只看见荀锦尧取出来个像是球的东西,然后点了一张燃烧符咒。 “好了,睁眼吧。”荀锦尧将点燃的火焰丢进球里,说道。 根本就没闭眼的娄念把手放下,瞧着那颗球可好奇了,忍不住用手指戳戳:“这是什么东西?琉璃球吗?为什么你要往里面装火?” 装了火焰之后他才看清楚,这颗琉璃球只有婴儿脑袋一般大小,两只手伸开并在一块就能完全捧在手心。它的表层雕刻了一些简单但雅致的凹槽纹路,火光照上去显得球体越发晶莹剔透,映得纹路清晰美观,格外的漂亮。 “其实……”荀锦尧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一个花灯。” “……?”娄念确认了一下,“一个没有持杆、放在地上就会自己滚跑的迷你琉璃花灯?” 荀锦尧不置可否:“你放入苍焰试试。” “你确定吗?”娄念怀疑地看了眼这颗看似脆弱的琉璃球,“我的火放进去,这颗球怕是要报废了,连渣都不会剩的。” “不会的。”荀锦尧笃定,“你先试试,就算真坏了,责任不在你身上。” “好吧好吧,你让我试的,出岔子了可不许讹我哦。” 娄念指尖跃起一点灰色火光。他半信半疑的,直接把手指从琉璃球顶上一枚铜钱大的小孔内伸进去。 球体外表开始呈现出灰橙双色的亮光,就这么等待了几个呼吸…… 娄念察觉出来不对,晃晃手指将火焰点得更旺了些,整个球体都充盈着浅灰色的亮光。他收手出来,有些惊诧:“它烧不坏?” 荀锦尧弯起眼睛笑:“果然,做成功了。” 娄念会过意了:“你怎么做出来的?用的什么材料?我头一回碰见不会被苍焰烧毁的……嗯,花灯。” 听出他中间的停顿,荀锦尧也有些无奈:“它是不太像寻常漂漂亮亮的花灯,我本来想给你做一只兔子,但实在是材料有限,我又想瞒着给你惊喜没再去深渊取材料,做成这么大个不用过多修饰的琉璃球已经很不容易了。做完了想想也挺好,这个大小,起码可以拿去当夜明珠。” “至于材料的话……”荀锦尧微微停顿,“我掺了磨碎后的深渊石壁的粉末。” 娄念听明白了:“你是说九幽深渊?” “是的,”荀锦尧道,“我以前观察过,你的苍焰能将多数石头熔化,但在当年……我们下过九幽深渊崖底,那里没有岩浆之类的东西,多年以来,也没听哪个近距离接触过九幽深渊的人说苍焰把石壁烧熔了的。很明显在没有灵力加持或其他特殊情况下,九幽深渊的石壁是经得起苍灰火焰燃烧的。” 第386章 “换个角度想,这或许也是苍焰存在此处的缘由吧。”荀锦尧笑笑,“如今看来没有白费功夫,确实是做成功了。” “我喜欢,”娄念将琉璃球揣在怀里,反复把玩爱不释手的模样,“真神奇,我以为我那么大的人了,不会再想要这种东西了,但是你送给我了,我还是好开心。” “你心里还是想要的,”荀锦尧温声道,“所以有愿望是好事,实现的时候不管过去多久,都会有种不得了,好开心,日子又有盼头了的感觉吧。” 娄念抬起眼笑笑:“那我盼着哪天你真送我一个兔子灯吧。说起来,你怎么想起做这个?”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我也没见你去过九幽深渊啊,难道你是一年前就取来的石头?” “……”荀锦尧表情凝滞了一瞬,“其实,是当初在幽月城,与你来九幽深渊压制苍焰的时候取的。” “……”娄念没说话。他想得起来,硬要说那可真是一段很煎熬的时光。 “现在觉得做的没错,”荀锦尧认真注视琉璃球,“我那时候想,你很不开心,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哄哄你。” “但深渊石粉的花灯很难做,虽然我准备很多原料,大多数石粉还是在起初的摸索试探过程里毁坏掉了。我花不小功夫才炼出一小块掺有石粉的琉璃,它很漂亮,是透明的,有火光的时候几个角都浮着一层金子一样的光。我做出它来,就相当于是有了盼头。” 娄念撇了下唇:“所以说,你还怪容易满足的。” 他将琉璃球又揣得严实了点。荀锦尧只是笑笑。实际当年盼头消失得有多绝望,他没有说。无非是娄念不要他了,要与他好聚好散,他的花灯再也送不出去,就将它装在储物空间的角落里,再没有碰过一次。 但值得庆幸,于两人而言都很难熬的一段时光,盼着盼着,也就过去了。想要的人回来了,他没有扔掉那块琉璃,它还在,他的盼头也奇迹般再度被点燃……所以就让他再贪心一次吧。 荀锦尧在杂物里翻了翻,摸出来支小烟花在手里。 娄念听着动静看他动作,一时间可奇怪了,又有些不服气——都说了玩火和玩烟花的行家就在他身边,想看烟花居然还选错了对象! 他正要抗议呢,就见荀锦尧点燃了那支小烟花,眸子里闪动明灭的火光,显得一片柔和:“最后一个愿望了。” 娄念想要伸手扑他火的动作顿住:“你贪的很,加起来两个愿望了。” “但上一个已经实现了啊,”荀锦尧唇边含笑,以手支颐看火光灵动跳跃,“第二个愿望……就要阿念只爱我一人,从今往后,我与他平平安安,长长久久。” 第240章 阿尧,我好怕怕哦 数日之后,天青圣域如期开放。 据说,圣域内地形板块与上古大陆相对应。这里约莫一半的山川洋流,荒野丛林……皆能在现实大陆中找到相似之处,或者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因而曾有探险者借圣域开放时期走遍圣域各地,力求完善史书遗迹不能填补的空缺。 “根据前人经验,我们所在的位置应处于圣域西南方。” 荀锦尧仰望面前参天巨木形成的树林,林海郁郁苍苍,一眼望不到边际。高处更有云雾缭绕,隐约听见几声鸟雀啁啾,遍寻却不见影踪。 “居然是西南吗?”随荀锦尧同行的弟子纷纷讨论,“来之前我专门恶补了天青圣域的知识,上面说西南这林子里头,毒蛇猛兽修来的灵妖可多了!” “但也有许多机遇,”谭辞舟道,“圣域与外界时间流速存在差异,外界五十年,圣域内已度过数百年光阴。此地常年与外界隔绝,天地灵气浓郁,活物长期受到蕴养,无论天然草药,还是妖兽灵妖精华,随便挑一个出来就可能有不菲价值。” 叶柒柒苦着张脸:“可是那玩意儿几百来年的修行,我真能打得过吗……” 谭辞舟拍拍他肩,摆着张冷漠脸:“叶师兄,要对大师兄和自己有信心。” 叶柒柒:“……” “好了。”荀锦尧从林子入口处走回,“小舟点点人数,不缺人我们就进去吧。” “好。” 一众弟子忙着报数点人,荀锦尧在边儿上短暂发了会呆。 探索圣域是台面上的大事,他暂时没跟娄念一起行动,不知对方如今身在何处,可遇上了甄不知所言的危险端倪。传讯石里上一句消息,还停留在临行前彼此各道了平安,他正想再问一句过去。 “师兄师兄~” 面前突然晃出来只手来挥了两挥,他抬眸。苏尧尧笑眯眯仰脸看他:“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无事。”荀锦尧拂开他手,“在想林子内不好动用火系术法,待会如果遇见麻烦,就要考验你剑法修行的水准。” 苏尧尧眨眨眼睛:“师兄放心,小苏会努力的。” 荀锦尧笑笑,没应声。另一侧谭辞舟已清点完人数,一行人向密林中行进,荀锦尧打头,时刻注意前方动静。 林子里的树木生得挨挨挤挤,并没有常规意义上的道路,众人只能挑着树干与树干之间的空隙穿行。这里有许多居住的生灵,野兔松鼠最是常见,走几步路就能碰见一两只从脚边飞速窜出去。同队的几个喜欢小动物的弟子,诸如秦萌萌等人试着取了随身携带的小零食扔给它们,它们也照单全收,蹦蹦跶跶地叼了去在树底下啃。 第387章 苏尧尧顺了块果干在手里吃,笑嘻嘻地随便指了个兔子:“瞧它出息呢,见吃走不动路,也不见它怕人。” 荀锦尧睨他一眼,这小子占着在场众人只他一个火灵根,担心发挥受限,硬要往荀锦尧身边贴。荀锦尧也没多管他,反正真碰见妖兽袭击还得扔他出去自己练练手。 “你也注意着了?”荀锦尧示意那只兔子,“按道理,上古时期还没有人族,各大小妖族横行大陆,这些没怎么开灵智、且寿数较短的小动物定然是头一回见我们这种生物。对它们而言,我们是陌生未知的,出于生存本能,它们躲起来偷偷观察之后,确定我们没有敌意,才有可能从我们周边游走。” “但很明显它们没有。它们不怕我们,甚至可说对我们亲昵友好,没有任何警惕心。可见圣域里……或说确切些,这附近有人类生存,且这些人对圣域里的生灵态度友善。” “所以师兄觉得,他们会是什么人呢?”苏尧尧道,“我听说圣域里有天青凰意识感召而来的信仰者,以及凤凰一族已故后裔的亡魂。难道是真的?或许我们见过的圣域使者正属于其中一员呢。” 荀锦尧道:“是有这个说法,但从古至今真正见过他们的并没有几个,暂且保留疑惑,走一步看一步吧。” 丛林外围,木属性灵气还比较稀薄,很偶尔遇见几只具有敌意和威胁性的猛兽,荀锦尧全丢给同行弟子试手,一路走来安全无虞,还采集了些许圣域里特有的灵草药材。 往里走逐渐能感受到越发浓郁的灵气气息,树木生长得亦越发繁茂,阳光不能完全穿透密林叶片投射到地面,空气弥漫潮湿水汽雾蒙蒙的一片,阴暗幽深的环境里只偶尔听得几声鸟鸣,与不知何种生物踩踏过草叶的步音。 “阴阴森森的……我觉得这儿要闹鬼!”叶柒柒打着哆嗦,整个人都要挂谭辞舟身上了。 谭辞舟淡淡道:“不会的,叶师兄,拿出你的气势来。” 叶柒柒是真有点儿怕,还想小声与他商议几句能否多照拂自己,就听前方传来一道温和声线。 “都跑来修仙了,这么快就打退堂鼓可不行。”荀锦尧笑说,“难得来一次天青圣域,也算我们的机缘,尽最大努力便是,若真遇见几百年修行的鬼和灵兽,我们这么多人齐心协力,就算是上千年的,多来几只也有一战之力。” 有弟子唏嘘他了:“大师兄,你只管吹吧。” “就是啊哈哈哈,临走前可是你跟我们说,碰见成群的凶猛妖兽先躲为上,不要轻易招惹。” 气氛似是放松不少,荀锦尧摸摸鼻子,被调侃得没话说。其实他一路走来一直在暗中留意附近是否有人类生存活动的痕迹,奇异的是始终未能发现,难怪圣域中有天青凰拥护者的传言始终未能被证实。 他正思索下一步往哪个方向前进,突闻不远处窸窸窣窣摩擦草叶的声音变得密集嘈杂了许多,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贴着地面向众人的位置一点点接近,而且……数量好像还不少。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部分因为不想引起附近东西的注意,另一部分纯粹是无语了。 苏尧尧幽幽地小声抱怨荀锦尧:“师兄,你可真是一个合格的乌鸦嘴,我想帮你把它堵住。” “……”荀锦尧沉默了一下,低声快速嘱咐,“我大致探了一遍,这应该是一个灵兽族群,成员有强有弱,数量在十五只左右。不保证它们是否对我们抱有敌意,我方综合实力不占优势,不要产生正面交锋,避一避风头吧。” “明白!” 一群弟子即刻散开来去,三五人成一团,收敛气息与灵力波动向斜侧树林飞速退去,彼此距离相隔不超五步。 一般情况下灵兽不会主动攻击摸不清实力的异类,但也难保这群家伙特别凶,选择隐匿静观其变是最妥当的方法。 一众人安顿好自己,那群灵兽也逐渐穿过阴暗树影,在草地里扭曲爬行着,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苏尧尧看一眼就直皱眉头。真难看,好想一把火烧光! 身边也传来两声倒吸凉气的轻声。 “天哪,这是什么啊?”秦萌萌压着声音惊叹,“上古妖兽里面有长这么离谱的东西吗?!” 叶柒柒腿都软了,抓着荀锦尧手臂攥得死紧:“它它它活像是中了安逸堂练废了的毒药……圣域包容性这么强大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诶?”秦萌萌在另一边听着了,以气音问他,“你不是要找小舟领班吗,怎么也跟来了?” 叶柒柒满脸的欲哭无泪:“关关关关键时刻,肯定还是大师兄靠谱啊。” “……你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眼看那群东西越来越接近,荀锦尧低声吩咐:“好了,噤声。” 两人齐齐闭了口,荀锦尧便不再出言,只面上神情有些古怪。两个师弟妹好歹只是拽了他胳膊和袖子,要说多贴近还真没有。可还有个苏尧尧…… 大抵是觉得秦萌萌和叶柒柒一左一右占了位置,苏尧尧一开始便机灵绕到他身后去,起初还只是两手搭在他肩头,露出双眼睛默默观察,这会不知是不是真的很害怕,已经贴着他抱上来了。 但这不是重点……也许是他多心,总觉得这小子抱的位置和手法都有种说不上的暧昧,一手环胸放在他左边胸部肌肉,另一手则捂在小腹肚脐,似是无意揉按刮蹭了过去。他哆嗦一下子,险些没忍住一袖子把人扇出去,紧要关头又念及不远处妖兽,理智帮着踩了一脚刹车。 第388章 想必从后面的视角来看,他整个人都被苏尧尧从后面圈抱住……他的纯情傻师弟不知道这种行为是越界的吗?何况现在满师门都知道他和娄念又好上了,这还有个不避嫌的呢。 他好不容易抽出一条手臂,将苏尧尧手指往旁边推了推——起码别逮着他隐私的地方不松手。结果少年登时将脸埋在他脊背,胆怯畏缩一样,将手臂抱得更紧了。 荀锦尧:“…………” 苏尧尧在他耳后微微颤抖声线,小小声说:“师兄,不要推开我,我好怕。” 第241章 阿尧,你有恃无恐 一群妖兽白长那么大个子,蜗牛似的慢慢往前拱。荀锦尧心里催了千百遍,不上不下跟苏尧尧干耗。 初见苏尧尧那会,他往娄念身上联想过,看苏尧尧的目光跟着不对劲,连暖个手之类的接触都有些抵触。后来误会解除,俩人安安分分做师兄弟挺好的,却没想到苏尧尧跟他来这一出…… 太尴尬了。他动作尽量轻地一点点把苏尧尧手扯下去,倒也顺利,小师弟没有借机继续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他松了口气。希望事情是他多想了,根正苗红的十八岁纯情天真小师弟,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又不健康的小心思?也许他跟娄念处久了,看同性弟子的角度清奇也说不定…… “不好!”不远处有人低低呼了声。 荀锦尧本还胡思乱想,这下子猛地回神。 紧跟其后是一道拔剑声响,呲啦的一声,在空寂的草丛里格外尖锐。 他应声抬眸,恰被一道雪银剑光照亮眼角,不远处那些狰狞扭曲的生物还在缓慢爬行,拔剑的弟子却已从隐匿中跃起,剑斩凛冽,直向半空劈去。 “?”荀锦尧被那小子整懵了。这也没人打他啊,他往空气里劈个啥呢? 当下顾不得那许多因为所以,不远处那群丑陋的怪物被己方动静吸引,停止向前爬行,齐齐拧动浑浊的黄绿色巨眼。 躲是躲不过去了,荀锦尧一剑鞘把那弟子抵回去,不待下达进一步指示,就听那种生物肚腹摩擦草叶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当即喊众弟子:“退开!” 同时身侧传来其他弟子气急败坏的质问:“本来藏得好好的,你往前冲什么冲?!” 首先跃出的弟子吓得不轻,时不时挥动手中剑柄:“那长许多脚的大黑虫子又肥又壮的,一身毛支棱着乱抖,都要挥到脸上去了啊,难道你们都不打算防备吗?!” 弟子绕到树干一侧躲避扑打过来的兽尾,急急问道:“虫子?哪来的虫子?” “就是现在追我们的东西啊!” “什么??那不是老虎吗?!”弟子可不明白了。 这会也不是细究的时机,他转去野兽不备的死角,提起身形绕树奔走,两三个呼吸便攀去最近的一颗树枝子上,本以为占据制高点要往下驱动剑法看能否斩断猛虎的头颅,却不料耳边捕捉一道疾风。他敏锐转首,那猛虎竟不知何时跟随他一道上了树来,大张着巨口,低吼向他扑来。 “怎么这么快?!”他扶着树干的那手当场就抖了一下子,正想补救挥出去一剑,突然见那猛虎身形一滞,竟还未用他出招便自行从树上跌落下去,坠到地面“嘭”的一声巨响,浑身剧颤着很快就不动了。 在他看不见的侧后方,一道绚烂火光缓缓消散在空气里。有人在另一端的树枝子上叹了口气:“好险好险,差点就被第二个脑袋饱餐一顿了。” “小苏?”弟子猛地回头。要命,今儿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趁他毫不注意的时候就凑他跟前来了。 他忙问:“第二个脑袋是什么?” “有没有可能那玩意儿根本就不是老虎?”苏尧尧神态自若,晃悠两条笔直的腿,“不要慌,听听它们在地上移动的声音。” 弟子缓过惊吓慌乱,敛声再去听,“沙拉沙拉”的细碎摩擦声更为清晰真切。这种声音……难道真是上一位弟子所说的长了长毛的虫子?可是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他没有像那个弟子一样刻意防备,也没受到过长毛的攻击,也就是说这东西也不是长毛虫子。但无论如何…… “我们看见的无论老虎还是虫子,全都是错误的幻觉?!” ……那这些扰乱他们判断的,究竟是什么生物? 阴影从面前飞速掠了过去,“轰隆”巨响,一棵棵巨木接连倒地。 荀锦尧方才就注意到,这些怪蛇身体极长,又有两个脑袋,无论众人御剑上行还是绕树奔走,它们总有办法从意想不到的角度钻出来袭击。所以这些最有利于它们腾转身形的树木砍断之后,可以有效限制它们一部分优势。 现在是他头一回不受草叶等物阻碍,看清怪蛇的完整形貌。 它们其貌不扬生有两颗脑袋,巨张的大口里獠牙森森,不住往下滴着黄白色的黏液,甫一接触到地面草叶便滋啦一声冒出烟雾,已然是被腐蚀。值得注意的是,它们浑身上下布满一种线条繁复的暗纹,在阳光下泛出低调黯淡的七彩色泽。 战场上也有几个归心剑法修得较为出彩的弟子识出了这些怪蛇的真实面貌,至于其他弟子看到的妖兽形态之所以不一样,大概是那些暗纹有致幻的作用,无限激发人心中的恐惧,看一眼便产生幻觉,看到各种可怕的东西,如此一来,战力自会受到削弱。 第389章 他快速思考,以秘术传音给其他弟子:“有幻觉干扰,不要自乱阵脚扰动心气。” 有人反过来问他:“师兄师兄,或许你需要添一把火吗?” 荀锦尧递过去一眼,苏尧尧就在他身后不算太远的地方。 这小子好胆,独自周旋在三四条怪蛇之间,偏身姿轻巧,跳来躲去的总也没有哪一条能触及上他的衣摆,而且细看一眼……他好像把其中两条蛇绕打结了,现在它们正愤怒不已地一顿乱挣,看上去模样比最初狂暴了一倍。 “……”荀锦尧汗颜了一下,瞧始作俑者还挺愉悦的,也不知先前是谁说好怕。 怕他玩儿脱了放心不下,荀锦尧还是一边应对怪蛇一边向他转移:“别放火,蛇怕火是天性不假,但这些都是千百年的老妖怪,凭你的实力放火怕是会激怒它们,还没将它们困住,就先焚烧大范围林木,我们在里面自己也难办。” 苏尧尧笑笑,在一条蛇背上拍了一掌:“师兄言之有理,那师兄打算怎么办呢?” “再等最多一盏茶的时间。”荀锦尧道,“剑阵结成,我们破局。” “哦哦,那最少呢?” “五个呼吸。”荀锦尧说罢又绕开蛇首提剑挥出一斩。 之所以选择结剑阵这种并不能很快见效的方式,说到底还是因为要照拂同行的宗门弟子。他一个人要逃出怪蛇的包围,轻而易举;他带着所有没有被蛇纹诱导、神志清醒的弟子逃跑,也不算难;但当一部分弟子实力受到极大削弱,再要直接逃跑就不容易了。 十个呼吸过去,他眼底划过一道厉光,拎着苏尧尧便一块跃至了一截断木的边缘。 “站这儿别动。”他简单嘱咐,抬手起剑,空气里顿时闪过无数道肉眼可见的弧形裂纹,眼看场内弟子已互相掩护着接连退出战场中心,他才将剑阵正式启动。 随他剑刃舞动,那些裂纹像被刀或剑刃提前劈开的口子,顺应感召化作金光千万缕,飒飒呼啸,紧密交织齐下,说它如天罗地网容纳四方,它又如玻璃钟罩密不透风,倒扣下来将林木间所有怪蛇罩入其中。 见得此情此景,众人才略略放下心来,围聚在荀锦尧身侧,一个个向金光耀目的地方踮脚张望:“还好有大师兄在,否则这一战下来可不会多好看啊……” “瞧那些破蛇,方才不还很得意吗?这下不都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哎呀,顺利脱身就好,大师兄,咱们能撤了吗?” 荀锦尧没有松懈:“你们先撤,我殿后。” “哎,好嘞,那我们往东走走,印象里那边的雾要薄些,光线要好上……” 这时却变故突生,“嘭”的一声巨响从金光汇聚的地方传来,掀起的气浪弹飞无数断木草叶,空气一时浑浊不堪,肮脏尘土四散着飞扬,眯起眼也瞧不仔细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柒柒都蹦起来了:“不会吧,难道那些怪玩意儿又跑出来了?” 其他弟子也有些不安:“怎这样难缠……师兄,趁剑阵还在,能拦它们一会便拦一会,放这儿我们赶紧往后撤吧!” 荀锦尧没动,凝望那处下了定论:“那里有人。” “啊?”众人飞快检查身边成员,“不是我们的人。” 此时战场里的金光已逐渐变得黯淡了,透过薄薄烟雾,能大致看清两个人影正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那两人一左一右,因挡了荀锦尧的剑阵,外表看上去有些狼狈。随着他二人走近,荀锦尧可以看见他们袖子割破的裂口下,露出的手臂表层覆盖了一层绒呼呼的浅金色或赤红色羽毛。 两人拱手作揖:“远方的来客,还请手下留情。” 这俩人客客气气的,荀锦尧回一礼,再向其身后望去,那些怪蛇虽有一部分受到剑阵伤害,但看上去都安好存活了下来,且它们并未如初见清风宗众人时那般暴戾发动袭击,而是老老实实盘在这两人身后不远处的空地。 荀锦尧顿有些猜测,问道:“两位是?” 神秘人说道:“我们是圣域里的住民、神灵最忠实的拥护者与信徒,你可以称呼我们为羽人。” “神灵……是指天青凰吗?” 两个羽人道:“自然如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惊讶极了:“圣域里还真有活人居住啊?那我们岂不是撞大彩了。” “都拦我们动手了撞什么彩啊,我怎么觉着来者不善呢……” 羽人解释道:“我们本不会刻意干扰圣域内来者的试炼,只不过……盛典在即,我等住民管辖范围内就尽量不要杀生了。” 另一位羽人道:“作为交换和补偿,我们可以允许你们参加我族的盛典。” “盛典?”荀锦尧问他,“是什么盛典?” “当然是我族供奉神灵的盛典。”羽人笑了笑,“你们是来圣域里探索秘宝的不是吗?我敢保证,在盛典上你们不会失望的。” “……”荀锦尧没说话。 如果是常规圣域探索也就罢了,但有了这些羽人,换种角度想想,等于他们是天青凰意识的一部分表现,或说是组成圣域试炼的其中一份子——前提是这些羽人真的是圣域里的使者信徒。 他斟酌着,问道:“或许我们也可以婉拒你们的好意,继续探索这片树林?” 羽人表情不动:“实不相瞒,你们对这些蛇类做的事情,会极大幅度削弱你们在圣域内的气运,在林子里想必也撞不见什么好事情了。” 第390章 “你可别是诓我们的,”叶柒柒道,“我们被它们追得焦头烂额的,还不能对它们动一动手了?再说了,我们也没杀它们啊!” “我们只是借用神灵的名义好心提议,”羽人道,“还望诸位不要误会。” 荀锦尧道:“冒昧一问,二位应该有证明自己身份的手段?” 羽人轻笑一声。只见一片耀眼光芒猝然亮起,源头竟是每人手背上那枚灿金色的金羽标记,同时标记隐隐发起烫热感,竟逐渐从手背原本的位置被抹擦存在。有人惊讶上手去触碰,那标记登时又浮现出来,金光短暂闪烁一息,慢慢消停下去。 “……” 圣域使者刻印的标记,早许多年前就有人试着去仿造或抹除,前者是为浑水摸鱼获得进入圣域的资格,后者纯粹是瞎做实验。只不过,二者无一人是成功的。 这一点足够众人判断出许多信息。 —— 多年以来,圣域里有活人的事情一直没有得到足够证据证实。如羽人所言,他们一定极少插手修者在圣域里的试炼,因此就显得他们邀请众人参加盛典做补偿的事情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不过,既已确认这两个羽人属实是圣域内的使者,大部分人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他们走一趟看看——毕竟是天青凰手底下的信徒,想必也不能坏什么事儿。除此之外还能打探打探断罪之火的事情,羽人们如果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再好不过。 往羽人聚居地前行的路上,荀锦尧便开始套话了:“照两位的说法,我们前往盛典虽算得明智选择,但可否会因此错失断罪之火的火种继承权?” 他这般问,最浅显的意思,像在问询兴办盛典的时间是否与圣域关闭入口的时间相合,实际却是旁敲侧击圣域内的火种是否还存在——如果存在,那么娄念的苍焰到底是不是断罪之火还有待进一步确认;可若不存在,基本就可以直接下定论了。 对此,羽人只是道:“盛典举行在后日,你们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好处都会自己送上门来,与之相比,天青凰的火种又算什么呢?” 众人大为不解,听此说法,竟是盛典上的东西比断罪之火的火种还要珍贵了。 荀锦尧不觉得是真的,更倾向于羽人是瞎讲忽悠人的。 果不其然,另一个羽人以胳膊肘捅了前者,示意他噤声:“我这位同伴的意思是,火种并非轻易就能获得的东西,千百年来没有哪个修者能真正入了它的眼睛,诸位与其去求那太过缥缈遥远的东西,反不如留下来好好享受盛典。至于火种所有权,就要看各位的机缘了。” “原来如此。”起码知道圣域里确实还有火种存在。 “有个问题,”苏尧尧插话道,“盛典上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你们觉得我们一定稀罕并需要它们?自从进来圣域就碰上一大堆灵草药材,我们也没把每一个都往包袱里收。若是丹药法器就更难说了,能用趁手的自然心喜,可若用不趁手的,单是取回来换换灵石可不舒坦了。” 这一说是有些道理,羽人闻言却笑:“自然是神灵的恩赐。” “……神灵的恩赐又是什么?” 两个羽人沉默少顷:“这个问题,还是由着几位到时候自己去解答吧。”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正要再探探羽人的口风,忽听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啸。 那叫喊声凄厉嘶哑极了,让人听在心里不由得寒毛一竖,移过视线寻找声源,只见约莫五十步远外立着个像是村寨门的结构,高挺直立,最上面以漆金大字书写“金羽村”三字,一眼望过去颇有气势。寨门前后林木葱郁,声音正是从那附近传来的。 带路的羽人已停止了脚步,众人犹疑着没有主动上前。 “扑通”一声,随着后来的又一声尖叫,林木间陡然显出个人形,跌跌撞撞从树后绕出,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翻倒在草地里。 那是一个羽人,捂着头颅涕泗横流,空茫的双眼似在透过虚空凝视某种未知的事物。他喃喃地开口:“这不可能……我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错的绝不是我,不可能……” 他身后的林叶哗啦响动,其后又走出两个羽人,无什感情地冷淡道:“你也该认清现实了,不为神灵屈服的信徒没有妄言的资格。” 趴倒在地的羽人又是“啊——”的一声惨叫,有弟子不忍直视移开了眼睛:“为什么这样对待那个羽人?他不是你们的伙伴吗?” “因为他缺少神灵的恩赐与认可,”带路的羽人向前走着,以一种怜悯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羽人,“这不能怪我们不够仁慈……我可怜的同胞,很快就要得到解脱。” “……”又是神灵的恩赐。 “解脱……”有心软的弟子发问道,“你们会怎样对待他?杀了他吗?” “杀掉他?”羽人似是惊讶了一下,“你怎么会有这种恶毒的想法?我们当然不会,我们之所以举办盛典,就是在为受到苦难的同胞们祈求神灵的恩赐啊。” 弟子被他隐含谴责的眼神盯得一缩脖子。所幸羽人并未揪着这一条不放,他们驻足在高挺的寨门之前,回过身来看向众人,露出来个许是友好的笑。 “这便是我们羽人一族的聚居地了,欢迎,各位来客。” —— 一行人落脚的地方选在了一处看上去很简陋的农家大院。篱笆围的门户,泥巴糊的院墙,墙根底下还扎堆长着一堆乱蓬蓬的狗尾巴草,没啥可欣赏的地方,甚至可说这待客之道有些敷衍。 第391章 带路的羽人刚一离开,所有弟子就都按捺不住了:“师兄,你觉不觉得这地方很奇怪啊?” “是有奇怪的地方,”荀锦尧凝望羽人远去背影,“能注意到怪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起码心里有底儿,遇事不慌。” “哎呀!注意到之后更没底儿了,”叶柒柒拍腿道,“那自称羽人的家伙也是神神道道的,问什么不跟咱们讲清楚就算了,而且你们听见他们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吧?还要我们遵守规矩,见着不受神灵认可的奇怪羽人务必将其抓捕或及时通知他们前来处理……真活见鬼,他们哪个奇怪哪个不奇怪还不一定呢吧?” “这规矩是很匪夷所思……”秦萌萌思索道,“倒是第二条规矩有些道理。按他们的说法,羽人聚居地建立在圣域空间裂缝存在的地方,是为保护其他圣域生物误入受到伤害。路上他们已经与我们指过两处空间裂缝所在的地方,不让我们接近,想必也算是为我们的安全着想?” “不一定,”谭辞舟道,“对此他们给出的说法是——为表对神灵的尊崇之心,还望铭记于心时刻遵守。我倾向于比起我们,他们重视的只有他们信奉的神灵。在这里尽量遵守规矩,不要惹得他们反感为好。” “所以说他们很奇怪啊……显得咱们不是来做客的,而是被绑上贼船的。” 荀锦尧道:“其实在见他们第一眼时我就怀疑过他们有问题,因为那些怪蛇。” “这一说……”叶柒柒嘀咕道,“羽人也太不尽责任了吧……天青凰的地盘不该收拾得光鲜亮丽的,怎么能容忍这种怪蛇生存呢?它们长得又恶心又恐怖的,看一眼今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了……” 荀锦尧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怪蛇的特性。” “你是说它们与幻术相关联?”苏尧尧道,“圣域内时间线处于上古时期,提及幻术,很容易联想到一个将幻术修行得如臻化境的存在。蛇与蛟龙本就有些血脉上的关联,这种妖兽的身上或许有墨蛟的血脉呢?” “会是墨蛟血脉吗?”谭辞舟反问,“这个时期,吉凶兽斗得死去活来,天青凰的圣域里面真的会留下墨蛟的血脉后代吗?” “就算事实上不是它的血脉,羽人也该除掉这些怪蛇。”苏尧尧道,“你想,连我们都会联想的关联,作为天青凰使者的羽人不可能联想不到。总没有哪个羽人有机会盯着墨蛟巢穴,看它都跟什么玩意儿睡一块儿吧?所以这个血脉关系,不仅我们无法定论只能推测,羽人也一样。而一旦他们往这个方向上猜测,八成不会留这种怪蛇生存千百年光阴。” “我明白了,”秦萌萌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如柒柒之前说的那般,圣域的包容性很强,羽人们允许疑似墨蛟血脉的怪蛇留存下来,但根据上古时期的事情推断,这个可能性不大。” “至于第二种,这些怪蛇是从外界被人带进来的,恰巧……或者是有意放到了羽人聚居地的附近,羽人为了盛典顺利举办,暂时饶过疑似墨蛟血脉的怪蛇。” 叶柒柒道:“可是这也很奇怪啊,我活一二十年了,从没听说哪儿有这么畸形的丑蛇啊!就算真有,对方是何方神圣,说找就能找到的?” 此话一落,人群里陷入沉默,无人能给出合适的解答。 “其实还有一点,那怪蛇未必是羽人暂时饶恕的。”荀锦尧道,“最严重的问题你们肯定注意到了——这些怪蛇听命于带我们过来的羽人。也就是说,羽人和带蛇过来的修者是一伙的。对方怎么能做到让羽人策反向他,这一点也很值得深思……” “有没有可能也是幻术呢?”苏尧尧冷不丁道,“若是幻术一道的大能,想要支配人的五感常识可不算难。” 谭辞舟闻言脸色一变:“不会是那个姓谢的吧?他之前就要夺取凤凰血精手镯来独占圣域,保不齐这事情里面有他的手段?” 荀锦尧认真思考了下:“你别说,还真有可能,当年那群噬灵鸟就是他瞎倒腾出来的奇怪生物。” 叶柒柒一听就急了:“这坏家伙想干什么啊!难道他还想要师兄识海里那片迷心镜碎片不成?!” 荀锦尧摇头:“谢宇斌很阴是真的,但也不一定就是他干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对啊师兄,你知道有问题还敢跟羽人们过来啊?”叶柒柒欲哭无泪,“师兄,我们现在这不是待宰羔羊吗?” “倒也不至于,”荀锦尧道,“你记得他们说过的话,我不确定是不是在威胁,但他们很明确地说我们在树林里撞不上好事。再说了,如果怪蛇真的为他们所驱使,我们对付起来也有难度。保险起见,应该尽可能保留战力,跟他们过来之后分析清楚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而且……”他顿了顿,“圣域里的空间处于同一位面,万不得已之时能请一位很厉害的帮手过来。” “哈啾——” 荀锦尧往声源看一眼:“着凉了?” “还是谁想你了?”叶柒柒问。 “……”苏尧尧沉默了一下,揉揉鼻尖,“无事,只觉得师兄真是有恃无恐。” 第242章 我对你与众不同 “咱们到底往哪去啊,村寨口不是在那边吗?” 如今处境等同羽人给他们押过来的,一群少男少女却不怕事儿,推推搡搡溜达在村中小路。 第392章 “村寨口去不得,”谭辞舟冷静道,“方才我与小苏探过了,那儿有羽人把守,一旦尝试接近,必会被几道影子暗中跟随。” 叶柒柒仰头看一眼天色:“妈呀太阳都快落了,再不想办法出去,咱们不会留这儿过夜吧?!” “或许这儿会闹鬼呢,”秦萌萌吓唬他道,“瞧这些羽人行事古怪,从前就有听闻,某些鬼怪善于伪装,白日行事与常人无异,可一到夜晚……” “就会变回鬼怪原型对吧?”叶柒柒满脸痛苦,就近拽了苏尧尧一手在怀里揣着,“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可你看上去比我更需要保护。” “那不对,”苏尧尧慢条斯理把手抽回,“有谁比叶师兄的刀子捅人捅得准呢?姑且信他一句吧,秦师姐。” 叶柒柒嘴角抽抽,总觉得他在内涵什么,继而就听他懒洋洋地道:“累了,我不要走了,在这儿等你们好不好?” 谭辞舟看着他思考:“大师兄说过,任何弟子不得单独行动。” 苏尧尧沮丧地蔫巴下去:“我不动嘛,我找个地儿安安分分坐着,有事给你们传讯。” “这个……”谭辞舟认真想想,“不如这样,你在此地稍候片刻,我们在附近不走远,回来了你就跟我们走。” 忽觉颊边一阵风掀过,他再抬眼,苏尧尧已经找了个路边的木墩子坐下了。 三人:“……” 苏尧尧单手捧着下巴,老实巴交:“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要找什么就找吧,注意安全哦~” “……行吧。” 眼看三人叽叽喳喳走远,苏尧尧叹了口气,指尖点点颊侧,一只赤红色的鸟儿化作一缕流光绕过他手指。 他早用侦查术法覆盖村庄,并未发现哪儿有什么漏洞,或者异常之处。摆明了他们查不着表象上的东西,连荀锦尧都没有在这上面大费周章,也就一群小弟子还积极不死心了。 但也绝非无迹可寻。 很明显村子里有两种羽人,不能从扣留他们的羽人身上获知的答案,或许能从那些模样凄惨、被关起来等候盛典恩赐的羽人身上找到线索。 再者,他还想找一个人——那个奇怪的、为他刻下金羽标记,又警示他无需前往圣域的使者。村子里的羽人能够随心控制他们手背上的金羽标记,想必和那位使者是一类人。也就是说,她有一定概率会在村子里,但不排除圣域里的使者聚居地并不只有这一个,她不在的可能性并不小,找她就当做次要目的。 他站起身,活动活动身体。 羽人并非随口拿盛典唬他们入套,而是真的在为盛典做准备。一群人瞅着挺忙活,做皮影人的,盘香塔的,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看不过来,掠一眼就调转视线向另一侧。 他非要在此处引谭辞舟几人离开,是因为另一侧道路指引的方向。 抬脚刚要迈出一步,突然余光望见一个金灿灿的东西,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 ……橘子?他垂首看了眼,附身将其捡起,正好一个端着水果托盘的羽人从他身边小跑着路过。 盘子看着像是纯金的材质,堆得满满当当,因为缺了个橘子,托盘一角看上去有一点不注意细看会忽略的空旷——那羽人就明显忽略无视掉了,几步跑远,拐去路边的转角。 他也懒得喊人还回去,往兜里一揣,本着强盗思维,他捡了就是他的。 这条路很窄,像是快要到达村子尽头,两侧和正前方生有大片的林木,路口边.上还立着块饱经风霜的脏木板子,上面写了个“禁”字,旁边还打了个大大的鲜红色叉号。 没记错的话,这儿就是羽人说过的两个空间裂缝中的其中一处。 它不是来往圣域的出入口,硬要说应该是天青凰创造圣域时有意留出来的,用作吸纳外界天地灵气,在圣域不开放的五十年间维持内部各方面平衡。 但人不能轻易接近,这东西的性质,就等于当初荀锦尧在醉月楼幻境随手划拉出来的破口子,与空间传送之类指向性更强的时空术法性质不同。如果贸然接近,难保会被传送到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夹缝,卡里头就难以再出来。 可是……方才端一大盘子水果的羽人不就是打这儿过去的吗?? 苏尧尧扫一眼路边写着“禁”字的木牌,回忆羽人跑走的方向,跟着走了一段距离,直到对方消失的转口,果不其然,没有发现空间裂缝存在的迹象。 这就显得特别警告的木牌立得远了,并没有存在在那里的必要,除非……它是个幌子。 他站在原地往里瞅,小路路面干干净净,像是有意打扫过的,连粒小石头子儿都望不见。只不过小路上,包括他现在站的位置莫名很黑暗。 时下已近夜晚,但也还有阳光,此处会不会暗得太过分了? 他下意识抬头,路一侧有一面不知用来干什么的通体漆黑的高墙,另一侧参天树木投下阴影,再往上的高空…… 视线扫过去的时候他微微停顿一下,但也没放心上,正要抬步进去。 咔嚓—— 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有人过来了。来人并未刻意掩饰,行动间带一丝微弱动静。 他身形一顿,接下来肩头被人从后轻拍一把。 “你怎么在这儿?”身后人轻声问他,声线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第393章 “我当是羽人呢,”他扭过脸笑笑,“师兄,你好像幽灵,吓了我一跳。” “怕被羽人逮到还一个人乱跑?”荀锦尧就在他身后,问的虽是他,目光却指向前方明显有异的小路,“这里不存在空间裂缝。” 来的不早,判断倒是精准。苏尧尧就知道这人一定也是趁弟子不在身边,独自出来打探情报的。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荀锦尧收回视线,又问他一遍。 苏尧尧挂着张笑眯眯的脸蛋:“方才我看见一个羽人鬼鬼祟祟跑来这里。” “你的意思是,我不在你打算一个人进去?”荀锦尧惊讶,小师弟已经不光是胆大了,而是颇具某种令人不敢恭维的冒险精神,但瞅着也不像头脑简单的人啊…… 他真是操不完的心,将人往小路反方向拉了一把:“你猜猜入口处设防这般草率,里面的戒备会不会很森严?” “会的。”苏尧尧保持微笑,放软了调调,“所以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进去呢?师兄~” “胡说,我看到你抬腿了。” “…………”苏尧尧沉默一下,选择闭嘴。 荀锦尧瞅他头疼得很:“罢了,你先跟我回去,接下来你跟着我或者谭辞舟,不要独自行动。” “可我们不好走哦师兄,”苏尧尧歪歪脑袋看他,“有一点我给你纠正一下,入口处的设防,或许没有看上去那样草率。” 话落他抬起手,伸出的食指直指正上方。 树林中部的树木生长茂盛,羽人村庄的周边也不例外,高处枝叶交错,拔向望不见边际的云雾,一眼瞧上去如仙境朦胧,但……藏些什么东西最容易不过。 苏尧尧蹙了下眉毛:“巧合的是,师兄过来前一秒,我听到一种熟悉的嘶嘶声,还有什么东西摩擦叶子的声音。嗯……是什么呢?小苏好像快要想起来了。” 几乎他话刚落下,一阵劲风擦过林间枝叶呼啸而来,两人发丝飞扬,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 头顶上方云雾霎时破开一道豁口,其后景象显露无疑,一棵又一棵粗壮枝干之间赫然缠满双头怪蛇,有的缠绕树枝倒悬向下,有的盘在几棵树木之间缓慢蠕动,沉重身躯织成密密麻麻的漆黑大网,乍一望去可怖渗人……难怪这地方异常黑暗,竟是它们在半空围出来的。 有几条怪蛇已顺着树干爬下,游鱼般划过林间的草叶。荀锦尧不自禁屏住呼吸。只粗略一数,这些怪蛇远比他们之前对付的数量多,全部杀掉根本不现实,荀锦尧第一反应——跑! 他当即拽过苏尧尧,正要拔腿开跑,才发现来时的小路也已经被怪蛇所占据。蛇吐着蛇信逼近,渐成包围。 苏尧尧叹了口气:“师兄,现在我理解那块‘禁’字标牌为什么立那么远了。怎么办,要喊你的帮手来嘛?” “不慌,师兄逃跑很在行。” 这时候荀锦尧真挺淡定,抖出几张符咒出来:“只你我二人,谁也没受怪蛇身上纹路干扰,要逃太简单了。” …… 不过一盏茶时间,俩人重回“禁”字标牌的旁边,微微气喘,回身看一条条怪蛇阴冷无情的巨眼瞪视他们良久,不甘退回丛林以内。 “看吧,”荀锦尧笑笑,“我早说过,这些怪蛇受羽人操控,不会进入自己人的村庄。” 方才一堆怪蛇绕在一块跟个铁笼子似的,能毫发无伤跑出去,有一半功劳在荀锦尧分心同时操控的四五张风符上面。跑动过程他的发丝有些乱了,苏尧尧看一眼,随手帮他理理掖去耳后,顺便拂过额边一层薄汗。 “羽人既然知道你我来过这里了,恐怕会……”荀锦尧话顿住,目光凝在他抽回的那手,沉默了一下,心头某种怪怪的感觉又冒出来了。 “你……”他摸摸脑边那一缕头发,陷入沉思。到底是不是他想多了??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苏尧尧看看自己手,其实才反应过来刚刚下意识干了啥:“……” 荀锦尧这人三观笔直,让他知道自家师弟心里藏了歪点子还得了。苏尧尧一拍脑袋,顿觉得有些头疼了。他还想在清风宗多混一段时间呢,不会因为玩得太过火惹得荀锦尧避着他吧…… “一个问题,”荀锦尧打破沉默,用了比较委婉的问法,“你对别的弟子也这样吗?还是对我与众不同?” 第243章 阿尧,你牵我走 这时候真话也得假说啊……苏尧尧嘴角抽抽,自如切换万能微笑:“师兄,偶尔。小苏和大家关系很好的。” 他的笑配上那张画笔勾勒般精致的脸,真的太容易博取人信任了。 荀锦尧盯他看了片刻,慢慢放下心,没有再多怀疑。只不过现在新的问题来了——到底该放心他不是故意搞暧昧,还是该不放心他没点儿正常师兄弟往来的边界感呢?? “你长得很好看,”荀锦尧摆着张正经脸夸奖,“有些太亲密的举止,诸如你刚才做的,还有摸来摸去,不要对什么人都做,可能会被居心叵测的流氓盯上。” “这样啊,”苏尧尧险些笑出声,低头强压嘴角,留个乖乖的圆后脑勺,“师兄费心了,小苏以后只对师兄做。” “啊??”荀锦尧瞳孔巨震,“我并非此意。” 苏尧尧调整好表情,仰脸迷茫地瞧他。 难搞,太难搞了。荀锦尧无言望天,脑瓜子都要停转了。 第394章 “今日不提此事。”他捏捏眉心,率先背过身去,“先随我回去看看其他弟子,羽人知道你我来过这儿,怕要拐回去找他们的麻烦了。” “好吧。”苏尧尧耸耸肩,不逗他了。 —— 等两人走回借住的简陋院落之后,天色已差不多黑沉,远远望见几点赤色光点,萤火般在半空里浮着。 两人对视一眼,走近再看,光源来自一支又一支蜡烛点燃后的火光。蜡烛底下连着手掌大小的浅褐色烛台,被为首几个弟子持在手里,颤巍巍地烧着。 旁边还有几个羽人,他们沉默地往后面尚未拿到蜡烛的弟子分过去,一簇又一簇火苗接连燃烧在空气里,场景莫名有点儿诡异。 “师兄。”谭辞舟注意着他二人回来,瞟了眼身后几个羽人,端着那支蜡烛轻手轻脚走来。 “这是在干什么?”荀锦尧问。 “祭拜神灵,”谭辞舟小声道,“说是他们这儿的习俗,每有盛大活动,必行祭拜礼以示诚心。我们入乡随俗,也要按他们的走一遍流程。我们一开始不肯,借口说你还没回来,他们却说不要紧,会等你回来再一起去。” 荀锦尧眉头缓缓皱了起来,没说话。 他和苏尧尧刚捣了所谓“空间裂缝”的蛇窝,动静那么大,这群羽人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却要带他们祭拜神灵?心这么大呢?可别是有诈。 眼前突然亮了亮。 他抬了下眼,羽人持着烛台站在他面前,映着火光也显得空洞的眼眸直勾勾盯他:“还请拿好,务必不要让火焰熄灭。” “……”荀锦尧沉默接过烛台。 —— 羽人祭拜神灵的地方像是一座祠堂,黑夜里荀锦尧只能看出个大致的轮廓,并不能辨识个中细节。 村里竟还有这样的地方吗?他心中生疑,觉得这祠堂像是凭空冒出来的,白日里他将村子逛了个遍,不曾见过这般显眼的地方。 连接祠堂的道路修成了一段长廊,红艳艳的柱子蜿蜒成曲折线条,四处没有悬灯,照明全依靠众人手中烛台发出微弱火光。 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前来祭拜的羽人早在他们之前在游廊上排起队列,双人成一组,看上去大多是男左女右,其余的排在后面自行寻找同行者,并无一人落单。 清风宗的众人跟着效仿,苏尧尧粘荀锦尧粘得死紧,胶粘的一样如何也不肯分开。 荀锦尧眼神复杂,越瞅他越觉得不对劲。 苏尧尧浑然不觉,抱他一只手臂,拿手指勾着蜡烛火焰,话语轻轻柔柔的:“师兄,你说待会我们进去,会不会被羽人拿麻袋套了脑袋暴打一顿?” “……不会。”荀锦尧心中默数一二三,猛地把手往外一拔! “??”苏尧尧一个趔趄,脑子里只划过去一个:哇,他耍阴招。继而就被扶着肩膀站得稳稳当当,想倒都没处倒。 苏尧尧:“……”有种被提前看破一切手段的错觉。 荀锦尧佯作无事发生,活动活动手腕:“他们那么多人,要动手早就动了,更别说在祭拜神灵这种神圣的地方。” 看长廊里火光亮起的光线,这里起码有五六十个羽人,加上一位神秘的、带来怪蛇的幕后主使,荀锦尧可不觉得己方占据完全优势。 可是,就算见招拆招,这群羽人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看样子更像这盛典他们非参加不可,有啥仇怨也拖到盛典之后再清算。 “有几个……刺激……拦着……跑出来。” 突然耳畔模糊听见有人在悄声议论,他眸光微动,循声向游廊后投去视线。 两个羽人还在交流,步履匆匆从他眼前走过:“盛典……神灵……等不及。” “放弃……处理……没办法。” 他再要去听,两个羽人已飞快绕过游廊,向着黑暗里走远了。 他们说的什么东西?荀锦尧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警惕为上,还是将所有弟子按个人实力重新分了组。 “待会我和小苏先进去看看情况,”他低声嘱咐,“祭拜花费的时间都是差不多的,我们进去之后一旦超过时间会给你们传讯。记得时刻保持联络,在外面有任何异常及时汇报,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知道了。” 按羽人祭拜的速度,轮到他们也就一会的时间。队列不算缓慢地向前挪动,荀锦尧逐渐能看清祠堂的外墙,也不知是否受环境影响,他看那墙面虽也光滑,却像是黑漆漆的一片。 脑子里飞速划过去个什么想法,他觉得有些奇怪,又细细打量一遍祠堂外墙。 不久前在“空间裂缝”见着的那面高墙也是漆黑色的。总不见得羽人格外钟爱这种颜色?尤其祭拜神灵天青凰的地方,用黑色,甚至可以说是不严谨不尊敬的。 脑海里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深刻了。他相信直觉,趁还没进去祠堂,背过身去给娄念递了条消息说明情况:「江湖救急,关键时刻搭把手。」 苏尧尧拨弄蜡烛的手底短暂划过一道赤光,动作微顿,指尖转过正要打出一道回应。 “小苏。”荀锦尧这就来找另一个他了。 他不着痕迹化了那道流光,乖巧应道:“师兄,怎么了?” 荀锦尧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遍:“你还怕不怕了?” 第395章 怕什么?苏尧尧怔了下,稍作反应,才意识到荀锦尧在说今天看到怪蛇时的事情,看样子是本着当师兄的责任,要多照顾门下弟子了。 他扯起嘴角,温软地笑:“有师兄在身边,我不怕啦。” “那挺好。”荀锦尧欣慰点头,实际上哪里是要多照顾,只是惦记小师弟一系列异常举动,有意试探——若苏尧尧真对他有什么不登台面的想法,这时候肯定要对他提什么贴贴蹭蹭的要求,比如拉个手卖个惨,一不小心崴个脚……更多手段参考他那位一只火焰小鸟钓在异地的夫君。 如此看来,小师弟还是挺有分寸的嘛,想多了,都是想多了…… “不过……”苏尧尧腼腆地看他,“小苏还是好担心里面会有危险,可以牵师兄的手一起走吗?” 第244章 阿尧,你像来搞笑的 “……???” 荀锦尧呆住,缓缓看向小师弟忸怩握在自己袖口的白皙手指,毛毛的感觉再次爬上脊梁骨。 太可怕了,荀锦尧毛骨悚然,他甚至预判了小师弟会说的话和会做的事。 这可不是良好征兆,他还想好好和苏尧尧做师兄弟,就让苏尧尧把他当榜样憧憬不是挺好的吗?干嘛突然整这出要跳出来截他劈腿的模样?? 不……不行不行!他坚信小师弟的内心还是纯洁美好的,脏脏的只有他这颗被肉体欢愉肆虐蹂躏、且被各种荤话猛烈冲击过的小心脏。他不能轻易怀疑小师弟对他的真挚感情和态度,小师弟只是缺少一个良善的情感大师作为指引。对,就是这样! 他内心默念三遍,拍拍苏尧尧肩头,一本正经道:“听话,有问题自己克服一下,有危险师兄绝不含糊。” “好吧。”苏尧尧看上去很遗憾,脑袋上的毛毛都委屈地耷拉下来了,但没有坚持。 荀锦尧默默看他,觉得有点可怜巴巴,但硬是狠下了心,扭过了脸,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在两人之前最后一组羽人结束祭拜,从祠堂门前的台阶一步步走下,守在门边的羽人示意他二人可以进入。 荀锦尧持着手中烛台往台阶上走,进去之后眼前霍然一亮。 外面连盏灯都不舍得点,祠堂里面倒是毫不吝啬,从门口一直到最里面的供台都点满成排的红蜡,是前面的羽人进来时用他们手中烛台一一摆放的。 供台看着像是崭新的,边角漆面映着一层暖融融的光亮,正前方放置一鼎香炉,旁边摆着成盘的贡品水果,再往上看是一座精雕细琢出来的神像,约一人高,能看出雕的是一名男子,其手臂半抬,肘弯托着只神气活现的凤凰,俨然是羽人根据臆想,雕刻出他们所憧憬的神灵化身为人的模样。 不过圣域里既有断罪之火的火种,高级妖兽的灵妖精华可唤灵兽神识,或许这雕像真是按天青凰本相做的也说不定? 荀锦尧趁放蜡烛的时候观察了一下,供台前隔着一鼎香炉,神像面容被飘浮上空的烟雾模糊得有些看不清,但做这雕像的工匠必然是雕工精细,连男子衣料上的褶子和配饰,以及凤凰轻飘垂落的尾羽都刻画得格外真实。 自家剑法还是传承自这位“神灵”,他挑了炷香过去,像模像样地拜上一拜。 苏尧尧先他一步等在供台前,垂睫注视那几盘贡品,总含几分笑意的眼眸难得没什么情绪。 “师兄。”他突然开口,“你有感觉到幻术,或者障眼法的存在吗?” “?”荀锦尧动作一顿,“不曾,怎突然问我这个?” 苏尧尧沉默上前,俯身把一个装贡果的纯金盘子转过半圈:“跟另一盘贡果比较一下,你能看出这里缺了个果子吗?” 盘子装得很满,彤红苹果、金灿橘子、成串的葡萄……一堆水果全部挤在一块。荀锦尧粗略看一眼,当他不正经又搞怪呢,把手中香柱放入香炉,懒得一个个数:“缺什么了?葡萄?你偷吃他的了?” “……师兄,我看上去很馋吗?”苏尧尧幽幽说着,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个橘子放在果盘最顶上一个豁口。 “缺了这个。”他小声说,“金盘子,缺橘子的贡果,是我白日撞见的那个羽人送来的。” 荀锦尧第一反应是:“当时你顺了人家橘子没还?” “……”苏尧尧都无语了,顿了片刻,面无表情开始剥橘子。 荀锦尧与他凝视片刻:“……”难道是在销赃? 刚想罢,他就得到了半个橘子。 苏尧尧嘬嘬指尖汁水:“挺好的,不酸。” 荀锦尧:“……” 偷吃人家贡品的行为不太好,但橘子已经剥开了,放回去也是不现实的。所以就是说……橘子真的很甜吗?荀锦尧沉默片刻,好奇伸爪。 俩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一块沉默着销赃灭迹。事后,荀锦尧捏着被苏尧尧扔掉、不知何处安放的橘子皮,望向祠堂外看守的羽人,莫名有点心虚。 苏尧尧“友情”提示:“所以我碰见的羽人……” “哦,”荀锦尧想起来了,“你是说往蛇窝去的那个?祠堂与那里不是一个方向,附近也没有树林能藏蛇。一个橘子而已,或许只是巧合?除非这里有很高超的障眼法,或是扭曲空间的手段,我察觉不到。” 脑海里一晃又浮现出祠堂外墙浓重的深黑,与蛇窝边上那面不知什么用途的高墙如出一辙。不论别的,这祠堂只在晚上,或说只在羽人祭拜的时刻才出现,是能说明一部分问题。 第396章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收回眼,将橘子皮捏吧捏吧收进袖里,轻手轻脚地绕过香炉,往供台后走去。 供台后那面深黑土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烛光下一闪。 只那么一瞬仿佛错觉,他附身在地上找了找,直到指尖触到冰凉,他微微一顿将其捡起,对着烛光仔细查看。 这东西呈扇形,浅黑色,不太平整,中部微凸,摸上去还硬邦邦的,有点像是切薄后的玉片,或者是某种东西的鳞片。 谁丢在这里的,还是土墙里混进去的?他正要从墙上削几块试试。 “师兄。”苏尧尧突然开口唤他。 他应声回眸,不待问询,忽然从祠堂外的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 守门的两个羽人面色一变,转首看他二人一眼,竟直接向长廊方向飞奔而去。 接着便是刀剑碰撞声与人声嘈杂,从祠堂里只能看见游廊一角被各色灵光映得五彩斑斓。荀锦尧当机立断:“出去看看。” 话落他就往门边走去,刚要迈过门槛,忽觉一股无形阻力,硬生生将他弹了回来。 “这是……”他轻一抬眉,抬手向前方一顿摸索。 随他动作,空气如池水荡出圈圈波纹,明明只差星点距离便能触及外界,他手愣是卡在那处,一毫一厘也前进不能。 苏尧尧目光在他指尖轻掠一眼:“果然,不是障眼法或幻术,而是空间术法。和鬼打墙原理差不多,只要按拟定路线前进,无论怎样走,终点都会是这座祠堂。” “空间术法……”荀锦尧蹙了下眉,“看来对方的修为和手段比我们想的还要高明。这个我破不出去,小舟他们还在外面,得搬救星速战速决。” “?”救星? 救星是谁?还能是谁?! 苏尧尧登时反应过来:“等等?师兄,师兄!师兄?!” ——师兄充耳不闻,正在兴冲冲地钓一只火焰小鸟。 苏尧尧面朝屋顶,狠狠闭了下眼,心想真的碰到盲区了,我上哪门子给你整个分身出来啊? 他果断挥开钓鸟的“饵料”,拒收荀锦尧的求援申请。 眼看荀锦尧锲而不舍又要点一张符,他两步上前扯了荀锦尧手腕,带着人往供台旁边疾走,边走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师兄这就是你不知道了,我先前见过送果子的羽人是如何破这空间结界的。那个羽人,拿着你手中这种碎片!” “?”荀锦尧指指前方,耐心而温和地道,“虽然但是,还有几步我们就要撞墙了,有什么话你可以停下来慢慢说。” 苏尧尧生怕他停下来又钓鸟儿了,走得飞快,一张嘴皮子也耍得飞快:“师兄信不信,那条小路走到底也没东西,羽人真正去的地方是墙里面,也就是祠堂里面。” “哦,所以你要带我撞墙?” “师兄说笑了,穿墙而过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撞墙呢?” 荀锦尧了然,既是墙有问题,他也不能怂了不是?他还有一群师弟妹等着呢,当即仗着个高腿长,一个箭步莽上去:“外面可能会有危险,师兄先来试试水!” “?”苏尧尧眼都瞪圆了,心中疯狂吐槽:你想撞墙你直说,师弟说什么你信什么呢?? 来不及多想,他直接往前一扑,抬手触碰漆黑墙面,灵力瞬间介入,空气扭曲错乱,复又猛烈浮动大圈波纹。 荀锦尧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下,不知自己的脑瓜幸免一撞。 再回过神时,他觉得自己好像平躺着,身子底下有点儿晃,就像坐老牛车过满地是坑的路。 ……地动吗?但又不太像。 他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稍稍活动身体,手臂碰到阻碍,好像处于某个狭窄的密闭空间之内。 竟不是祠堂外的景象……他心中一沉,虽从祠堂结界里出来了,却一样没办法和其他人汇合。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家师弟的判断是正确的,墙一侧别有洞天,就是这个“洞天”有点儿寒酸。他抬手在四处摸索,指节碰上像是木质的凸起,“嗵”的一声闷响。 “里边的家伙像是还醒着呢?”外面突然有人出声,颠簸感同时消失,像是抬他走的人停住脚步。 “……”荀锦尧屏住呼吸,维持那手不动。 很快又传来另一人的声音:“错觉吧?送来之前不是都打晕了吗?真有漏网之鱼,早该忍不住蹦出来叫嚣了。快走快走,把人送到地方省的疑神疑鬼!” 身下重新晃荡起来,这回荀锦尧没敢乱动,也不知那面墙给他送来什么鬼地方。他继续支耳细听。 外面的人压低声音:“这事儿怪得很,那几个羽人突然从神坛跑出来,天青凰的火种也不安分,也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正赶上圣域开放,不会是外面的人干的吧?” “外面的人有这等本事?”另一人轻哼,“神灵赐予滔天福运的地方,没我们带路,是他们想进就进来的?” “那可不一定,”外面的人道,“听说这里面有人不太对劲,我们要小心防备。” “是那个用剑的?”另一人皱眉,“傍晚时就发现他了,一介生人,胆敢随意靠近神坛,早该让双头蛇吃了他和他身边那小子……呵,算他们侥幸。” 外面的人却道:“不是他。” “哦?那是什么人?” “就在我们派双头蛇围剿的人里面。”外面的人道,“不是那个剑修,应该是个体修,那个人把唯一一只两千年双头蛇的蛇胆用内力炸碎掉了。蛇并非当场死亡,我们判断不出那个人是谁,只知道蛇身上有个掌印,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死的。” 第397章 “……”另一人沉默了一下,“无妨,神灵不会计较小小得失,之后将蛇带去神坛献祭了吧。” 颠簸感一直持续好一段时间,荀锦尧才觉得装着他的东西被“扑通”一声扔在地面。 他不妄动,耳边听见那两人挪动脚步的声音,方向似是他手臂右侧。他稍侧过点身,指尖一点金光腾起,按在颊边靠近眼睛的木板。 一点窄小空洞破开,但没有光线透入,外界环境黯淡。 他无声靠近,向外窥探。 那两人果真是羽人,隐约可见他们垂在一侧的手腕布满赤红色羽毛。受视野与光线限制,荀锦尧只能看见他们走上几层台阶,其后便不见他二人身影。 耳边继而传来两个羽人不算清晰的话音。荀锦尧没听太真切,大致意思应该就是吹嘘神灵有多伟大,庇护他们怎样怎样之类的。不过他们话中提到一个特殊的词汇——“祭品”。 “……” 很明显,这里就是两个羽人所说的神坛。至于祭品这倒霉玩意儿……荀锦尧隐隐觉得指的是自己,或者说箱子、也可能是其他容器里原本装着的羽人。 被当做献祭的东西能是好事儿吗?他得找个机会跑出去。不过……还有个严重的问题,苏尧尧是否随他一道进来了?如果是,会不会也和他一样代替祭品入了神坛? 他暗暗思忖,突然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像风擦过草叶沙拉沙拉的响声,但相较而言又过于密集,从很近的地方传入他耳中。 “……”他默默化了把短刃在手。 神坛大抵是很空旷的地方,静下来能听到无数道呼吸声混融进风里。但……有活动动静的,除了他,就只有送他过来的羽人。那些呼吸是否源自“祭品”,尚未可知。 第245章 画上句点的期盼 荀锦尧抬眸,单手按在头顶上方木板,指尖一寸寸划过,寻找适合破出的角度。 忽听“嘭”的一声巨响,像有什么东西翻倒在地。他一怔,握刀的那手紧了紧,外界跟着陷入死寂,沙拉沙拉的声响消弭无踪,逐渐能听到一种咕叽咕叽的声音向他接近,好像某种滑溜溜的、沾了水的东西在粗糙表面来回摩擦。 信息量缺失的感觉并不太好,荀锦尧也不是很想试探发出声音的东西是否已经注意到他,视线一转,送他过来的两个羽人不知何时竟又折返回来,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神灵庇佑。 真活见鬼,荀锦尧越听越觉得古怪。不知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在外作威作福,俩羽人还能如此淡定叨叨神灵呢?? 心头不祥预感愈发强烈,突然余光一暗,他匆忙瞥去一眼,果真见他捅出来的空洞之外覆上一层漆黑。 他果断抬手,骤然发力,“咔嚓”巨响,头顶上方木块登时碎裂成屑。刀光晃过转瞬化为利剑,他借力一跃而起,落地已在原先位置数步开外。 往地面匆匆掠过,却不见方才拦他光线的漆黑事物。倒是那满地碎屑……他目光微凝,那破墙可真能耐,直接把他连人带魂塞棺材里来了。 咔啦—— 方才在棺材里听见的声响突然变得激烈。 他调转视线。 所谓神坛,不过是个体面些的乱葬岗,视野所及之处遍布简陋木质棺材,横七竖八,胡乱挤作一团。棺材排布虽乱,却都围绕正中心某个建筑摆放——那是一座祠堂。 说确切些,一座外墙通体漆黑的祠堂。 祠堂门户大敞,隐约可见幽微烛光间一道墨黑色气团从中飞出,穿过面容呆滞的两个羽人身体之间空隙,分作千丝万缕,如蝉蛹一般将棺材严密包裹覆盖。 他细看一眼,那玩意还不像单纯气体,反而有如某种粘稠液体、有意识的活物一般在棺材盖上缓慢蠕动,蔓延进棺材板之间的细小缝隙。 看来这里的“祭品”真是用来吃的了。而他就站在几个棺材之间,黑雾感知活物存在,如生长期的植物探出纤细叶芽,拧成细细的一条向他挥舞接近。 他深呼吸一口气,边打边退。这东西每次向他接近,都能感到一种阴冷窒息的感觉,并非单纯感官,仿佛能渗透空气与皮肤,直接攻击他的骨髓与心房。 此地绝不能久留,灿金剑光如霹雳雷霆炸裂开来,所过之处,满地棺材盖噼里啪啦碎个稀巴烂,其上黏连的黑色雾气也被清扫殆尽。 就这样下去有希望突围。他心中微松,还不待松口气的功夫,忽听一道震天巨响。那些东西竟好似被他激怒一般,“嗖嗖”划入漆黑天幕,转瞬间汇聚成团,如一场急雨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他暗啧一声,剑锋朝下运力扬起一丈多高尘土与棺材木板碎屑,同时以灵力加护周身,不料还是被几滴“黑雨”近距离刮擦划过。 再去看手腕一侧无意沾到的“雨点”,伤处不深,残留一缕黑气萦绕不散,奇异的是他倒没觉得疼,只不过用手去触碰伤处,那一块皮肉像是麻痹了并无任何感觉。更甚至,那种麻痹迟钝的感觉如一道电流迅速传达向身体四肢百骸,头脑里意识模糊一瞬,眼前一花仿佛看见大片的白光,他顿觉不妙,掐了自己一把强行清醒。 这东西难道有致幻的作用?他蹙了下眉,视线一转,无意瞥见祠堂门前那两个呆愣愣的羽人。 都乱成这样了,他们竟毫无反应吗?哪怕不跑,难道不打算跟着黑雾一起抓捕他这个误入的“祭品”? 第398章 细细密密的寒意缓缓爬上脊背,他瞳孔微缩,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些羽人对于神灵和天青凰,称呼一直都是不统一的,也就是说……他们所信奉的神灵,并非是天青凰。 —— 苏尧尧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屏风之后。 天际绯月光芒幽暗,窗前轻纱飘摆,银铃相撞。微风轻拂,歌舞丝竹声悠缓飘过窗棱。这里是魔都鸳鸯楼,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他怎么会在这里?正疑惑着,屏风一侧传来女声说话的声音。 “你可想清楚了?” 几乎此人话音刚响起,苏尧尧就辨出那人的身份。 “……”他轻声踱步走出屏风,里屋仍是鸳鸯楼一贯布置风格,低矮的桌台前两个女子相对而坐,从他站立的角度,只能看清其中一人艳美的容颜,显然是流云城那位大当家,而另一位女子着一身红衣,背对他而坐。 杨曼琛继而道:“此事绝非儿戏,我劝你再多考虑考虑。” “没时间了,该做的我也已经做完了。”红衣女子轻飘飘地道,“而今煞罔魔尊探破猩红荒漠的秘密,他会想方设法从我这里获知一切。大当家,你得帮一帮我。” 杨曼琛嗤笑一声,没应。 红衣女子似是习惯了,并不在意:“如今我以裂魂代价分离半身修为,化得灵妖精华,才将凤凰血精携带的诅咒渡入迷心镜碎片。但不过是权宜之计,拖延不了多久,只要煞罔魔尊前往九幽深渊崖底,就会意识到我与他说的所有话皆是谎言。或许届时我能如愿用诅咒宰了他,但请不要对此抱怀太多期待。你知道的,那个狡猾的男人有多难缠。” “倘若你未能如愿,”杨曼琛不留情道,“你离完蛋就不远了。” “哈,你可以不用说这么直接,”红衣女子道,“不然临死前我会以为你从这时就给我下了咒,一气之下,飞回来掐死你再完蛋也说不定。” “说实在的,停止你无聊的臆想。”杨曼琛淡淡道,“你是个惜命的家伙,没必要赌到这一步。” “那坏了,我真有些后悔了,”红衣女子耸肩,“可惜我已经把那块迷心镜碎片交给煞罔魔尊了。无论我的刺杀成功与否,种下诅咒的血精都会自动回到这只镯子里。”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这可是维持诅咒的关键。待会我把它摘下来,你带走,如果我真完蛋了,老魔头定会为难我身边所有人解他身上的诅咒。必要的时候,你拿给阿玉让他保自己一命吧。” 杨曼琛很明显地皱了皱眉:“你以为这样做,煞罔魔尊就会不计较?” “那个老魔头嘛,”红衣女子轻笑,“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可一旦能达到目的,也不会多花费心思在无用的事情上。” “你要真这么觉得,”杨曼琛推了推她手腕,“恕我不能代劳,镯子你自己交给他吧。” 红衣女子摇头:“不成。他的酒量稀烂,人也好骗,难保哪日被人拐走灌昏了脑子,镯子也就被哄走了。” 杨曼琛觉得不可思议:“所以你怎么能喜欢上这么个笨蛋??” “他长得好啊,”红衣女子懒洋洋道,“我没见过比他更俊的男人了,看起来就很耐玩儿。” “……你这种活一大把年纪还这样天真的蠢货已经不多了。”杨曼琛拍桌欲走,红衣女子哎了声忙去拽她。 “你这狠心的家伙,真不帮忙啊?” 杨曼琛不言,冷冷地斜睨她。 “好吧我知道了,”红衣女子叹了口气,“那我托你另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杨曼琛没给她好脸色,重新坐回去:“说。” 红衣女子正色看她:“带走我的孩子,这对你而言并不难办。” “……”杨曼琛神色愈发的冷。 红衣女子不管不顾,继续叨叨:“他才一个月大,但我不能陪在他身边。我猜你会天天趴他耳朵跟前,告诉他他的娘亲是个多么不负责任的混球。但谁叫他摊上了我呢?真倒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对吧?” “所以说嘛,他的血脉和身份注定他的未来会很险恶,一旦我与阿玉有了万一,答应我,你要护他,愿意当他干娘最好,不愿意也不妨事,你不用陪伴他,甚至不用爱惜他,只要你让他安安好好活下来,我留下来的东西会给他自保的能力,有朝一日他可能会成为很了不得的……” “苏焕焕,”杨曼琛一字一字唤她的名,话音凉凉道,“你知道你做的事情有去无返。” “那不一定,”苏焕焕认真道,“我只是觉得这世上没人能比你更可信了,起码我做下万全的准备,不能缺失你在其中的关节。” “可信?”杨曼琛冷笑,“那我告诉你,杀了你的小崽子会省很多事,你信不信?” “……”苏焕焕平静地抬眸,“大当家,我找你来,是为保下他。” 杨曼琛回视:“谁说我一定要帮你?”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而她们沉默了多久,苏尧尧就在屏风一侧垂睫站了多久。 两人争辩的结果是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性命,包括他如今的一切,来之不易。儿时无知的期盼,早已经画上句点。心中空落落的,无端生出一种钝痛,他突然很想走出去看一看他生母的面容。 第399章 错失这一次机会,也许再也见不到。他踏踏踩上木板拼接的地面,每走一步地板吱呀吱呀地响,身影拉长了投映在月色错落的墙。 他一味向前奔跑,没有看见漆黑的影子逐渐扭曲成了不单属于他的形状,直到一脚踩空,失重感猝然传来,视野陷入一片混沌。 他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眼前景物忽远忽近,好像近在眼前,下一刻又离他远去,化作遥不可及的小点儿。头脑传来剧烈震颤感,他感到几欲将灵魂剥离开来的痛楚,不受控制闭上眼睛,眼前随之亮起一道闪亮的金光。 他下意识想要躲闪,但浑身脱离思维掌控避无可避,光洒了下来,头脑中的阵阵钝痛奇迹般缓缓消退下去,光芒也跟着越发的黯淡……他慢慢睁开眼。 夜色夹杂一缕微弱光线,潮水般涌入他的视网膜。 第246章 阿尧,你就会瞎吹 耳边一阵阵吹起凉飕飕的风。苏尧尧躺在大片狼藉之中,涣散目光逐渐聚焦,循着光亮起的方向微微偏头看了过去。 光源是他手背上的金羽标记,灿若星辰,顽强执着地一闪一闪。借它的光能看清到处都是碎木屑和碎木块,像曾经历一场格外可怖的摧残。 ……这里是哪儿?苏尧尧微蹙眉,从怀里掏出方才就在一颤一颤传来感应的石头。 —— 神坛另一端,荀锦尧手都要失去知觉了。 黑雾干扰太强太难缠,他独自提着把剑硬抗,再如何防备也被刮上几回。所幸这东西并非无限再生,清理出一条逃生道路虽是困难,但完全可行。 一路且战且退,直到退入没有黑雾盘旋的祠堂台阶,荀锦尧才坐在门槛边上歇了口气。 远处再没有活人与黑雾纠缠打斗的动静。明明随他一道往墙里撞的,为什么不见苏尧尧的影子?可别真如羽人所言,是被打晕才塞棺材里的…… 他摇头打消胡思乱想,最后给苏尧尧传讯告知祠堂内安全,运灵力渡入黑雾划伤的创口处。 若能尽快恢复战力,还能出去找一找他的倒霉师弟。 就不知这些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从最开始他就用灵力将黑雾清除,直到现在掌心到整条手臂仍残余麻木感,就跟坏死的木头一样,抡着当棒子用估计也不会感觉到疼。 他只能用含有断罪之火精髓的灵力不断洗刷,外面不间断传来“咔啦咔啦”的棺材碎裂声,和黑雾蠕动的粘稠声响。 送他过来的俩羽人还是毫无反应,二傻子似的杵门口立着,保不齐黑雾拐回头就要将他俩当下一道菜。 能救一个是一个,他将俩羽人丢进祠堂,拐头望回祠堂内。 这里和他在羽人村庄看见的那座祠堂大体相同,然而内部摆设截然不同。其中最显眼的,无疑是供台处那座一人高的神像。 正要上前仔细观察,忽然他耳朵微动,敏锐听出外界环境有了变动。 一转眼,正迎上祠堂外,方才还在心里惦记的小师弟垂着脑袋,拖沓脚步,灰溜溜地迈上台阶。 “小苏?”荀锦尧顿觉讶异,几步上前扶过他。 少年神色恹恹,发丝微乱,一身衣裳沾染灰土,随处可见刮痕,被他一扯就软趴趴倒向他怀里,一改平日整洁而张扬漂亮的形象,带着种颓废脆弱的美感。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被外头那群鬼东西欺负的! “等师兄寻个机会给你报仇去。”荀锦尧很认真地说。 苏尧尧从他身前抬了头,瞥一眼他衣裳被黑雾蚀出的几个破洞,眸光沉沉的没搭腔。 “……”荀锦尧看在眼里,觉得小师弟脸上明白写着“不信任、不支持、不赞同”几个大字。 师兄的伟大形象有受到威胁。荀锦尧轻咳一声,抬手要指祠堂外:“你瞧……” “瞧什么瞧?”苏尧尧抬手捉住他负伤的腕子,无情打击,“师兄也就会逞能了。” “……”太不给面子了。 荀锦尧别过脸,窘然抽回手向后退了一步:“说的哪里话,你瞧它们看上去暂时不会进来,或许能当靶子打打……” 当然,会不会被“靶子”拐回头狂追,他不是很确定。 苏尧尧没戳破他,仰脸看他似笑非笑:“倒也不必,小苏怎好给师兄添麻烦呢?” 荀锦尧微怔看他的笑眼,脑子里恍惚一下子,很快不着痕迹错开:“方才应敌时我有向你传讯,也用灵力感应你是否在附近,但没察觉到你的存在。你在何处?我这边动静不小,你该不会没听见吧?” “小苏晕倒了,”苏尧尧可怜巴巴地说,“被幻境缠上了,很可怕的幻境。” “幻境?”荀锦尧一顿,“竟然真的是幻术……我正要与你说,这些羽人实际要祭拜的神灵并非天青凰。” 他侧过身。苏尧尧顺着看清他身后供台摆着的神像,呼吸微微一滞。 虽无法比较面容,但不难从神像的衣着看出所雕刻的还是同一位男子,只不过原先在羽人村庄看见的男子肘弯托着的是一只凤凰,而当下这座神像…… 苏尧尧目光静默,滑落神像足边。 那里拖着一段绝无可能属于鸟类的尾巴。再往上看,黑龙的龙首绕过神像肩背,一对灿金眼眸向着下方沉沉睥睨。 若说羽人村庄看见的神像形象威严稳重,颇具神圣之感,这座神像给人的感受就是沉甸甸的压迫感。 第400章 黑龙被雕刻得惟妙惟肖,一瞬错觉会以为它真要向下扑来。 “这神像……”苏尧尧凝视神像,“与天青凰对应,这条黑龙是墨蛟?但是不是不太对劲?” 如果羽人所信奉的神灵真的是墨蛟,而非天青凰,神像的本体也该有所变化才对。总不可能挂上一条龙,这座神像就成别人了?这是大不敬,无论天青凰还是墨蛟,想必都不能容忍羽人此举吧…… 荀锦尧盯着神像若有所思:“改信其他神灵,却还留着从前神灵的神像……难道是为了侮辱?也太过分了。” 他摇头又否认:“他们身处天青圣域,根基与灵兽意识息息相关,做这种事情本就是不寻常的。” 说罢,他向祠堂刚进门的角落走去。苏尧尧才注意到俩羽人背对背靠在那里。 荀锦尧摆明了要从这俩局中人入手,一左一右将人折腾醒了,正待问出口。 “神灵在上,庇佑我族万事平安顺遂……”羽人无光的眼眸呆呆直视正前方,喃喃低念。 荀锦尧抬手在他们眼前挥了挥:“二位?” 羽人又念叨了一遍:“神灵在上,庇佑我族万事平安顺遂。” 荀锦尧:“……” 苏尧尧:“……” 两人对视一眼,苏尧尧道:“放弃吧师兄,他们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荀锦尧无奈:“这下难办了。” 两个羽人八成是受幻术侵扰,瞧他们进祠堂之前还挺正常的呢,荀锦尧不想放弃,握住其中一个羽人手腕,向经脉输入灵力,试图以归心之能补救。 苏尧尧无聊得在他附近转了两圈,背着手从祠堂门口走回祠堂内,如此反复几回,荀锦尧那边还是没有结束。 他皱着眉毛看了会,索性也一盘腿坐下,捞起另一个羽人手腕,往里面输了点儿灵力,开口骚扰:“师兄师兄~” “嗯?”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啊,”苏尧尧支着腿,胳膊撑膝头上拄着下巴,“我们是不是要找出去的办法?小舟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 “他们传讯过来了,”荀锦尧道,“说是外面乱了套,两派羽人互不对付,他们趁机逃跑,暂时都还安全。我们就先看这两个羽人能不能清醒过来,他们送我们来这地方,一定有出去的方法,能从他们口中套出情报,对我们会很有帮助。” 苏尧尧哦了声,用胳膊肘捅捅他,有意道:“那你的救星呢,他怎么不来呀?你不是说他很厉害,一定会来帮忙的吗?” “他……”荀锦尧动作顿了下。 从被封在祠堂开始,娄念一句“有麻烦在处理”,之后就一直没搭理过他。说好的关键时刻搭把手,这人消失得倒是及时,具体什么麻烦也未与他明说。他倒不觉得娄念有意为难,所以别说苏尧尧了,就是他自己,也不明白娄念那里发生了什么。 “你看祠堂里供着的神像……”荀锦尧语气有些沉,“圣域里的事情并不简单,也许对方那里也遇上了麻烦,而且麻烦不小,否则不会连传讯的功夫都没有。” 这一想他有些郁闷,苏尧尧再说什么他也心不在焉的,没有多答几句。 忽地手里攥着的羽人那手有了轻微的动静。 荀锦尧一愣。 ……断罪之火精髓真的有用?他提起些精神,又往羽人经脉里输入更多精纯灵力。 羽人的眼神逐渐清明,看着他个生人,复又陷入新一轮迷惑:“你是?” “嗯?”荀锦尧先是怔了下。俩羽人起先带他过来,还说早注意到他这个用剑的,想找机会丢他去喂蛇呢,这会瞧着他满脸迷茫是怎么个事儿?难道是幻术还有后劲,没清醒过来? “你不认得我?”他注视羽人,“我算是受你们邀请,参与盛典的修者中一员。” “盛典……”羽人皱了皱眉毛,像是慢慢想起来了,面上表情逐渐变得惊恐,“不,不对,那不是我们,我们……从不会邀请异族的外人参与祭拜神灵的盛典。” 荀锦尧静默不语。断罪之火精髓的效果可见一斑,看样子还洗出了不得了的结果? 自从这羽人有了动静,苏尧尧就没再往另一个羽人经脉内输入灵力。他手撑地上,挪了几下凑过来:“那你知不知道,你们村子里现在有两派羽人互相对立,有些羽人还会被送来给你们的神灵当祭品?” 羽人的神情更恐惧了:“我们都受了诅咒!羽人本就是蒙神灵万恩才有幸留存圣域中的生灵,大家相处和谐,怎可能会分立两派?都是那个女人,她来了之后……就是她来了以后,一切就全都变了!” 第247章 阿念,谎言是会被揭穿的~ 多年前,羽人村落金羽村。 一群羽人挤在村头一间草屋外头叽叽喳喳:“听说了吗?今天村里来的那个挺俊的姑娘,据说身怀神灵血脉呢。” “哦?”另一个羽人道,“放眼整个修道界,妖兽中怀有凤凰血脉的已不剩多少,何况是神灵血脉?再说了,凡凤凰一族后裔,陨落之后魂灵皆回归永生丛林之中,多年以来从未见哪位是一进来就跑咱们羽人村落自报身份的。你说说,怎就她一个与旁人不同?” “这个……”起初开口那羽人迟疑许久,小声道,“她不是说断罪之火封印有异,要村长随她亲自去看上一看才能放心?” 第401章 “这话也是乱说得的?”另一个羽人脸沉下来了,“神灵亲自布下的封印神坛,千百年来一直安好无恙,怎可能经她一说就出了问题?纵是神灵血脉,出此言论也是绝大不敬!依我看,她怕不是贪图神灵灵妖精华,才出此谎言诓骗我等。” “可是……上一个敢打断罪之火算盘的羽人,不是已经被村长和英雄阿勒木亲手制裁了吗?如此光辉事迹传遍整个天青圣域,如今竟还有人会效仿吗?真是不可思议。” 另一个羽人不屑:“贪心的人,这世间从来都是不缺的。” “哎哎哎——”突然从草房子的方向传来一道高亢女声,“说不过就撵人,你这老东西还讲不讲道理?!” 羽人们调转视线,只见一红衣女子毫无形象可言扒在草屋子摇摇欲坠的木门边上:“姑奶奶好心相劝你却全当耳边风,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这村子押着你随我去神坛啊?!” 屋内被称为“老东西”的中年羽人青筋直跳,推她推不走,恼得嗓门也大了几分:“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村长,没有前往神坛接近神灵之火的资格!” “那你带我见见你村长呗,”红衣女子抱着俩手往门上重重一靠,“该讲的道理都讲了,你这人做事儿怎么磨磨唧唧的?” 瞧她那刺头样儿,中年羽人咬牙道:“村长近年来负伤闭关,绝不可能出来见你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 “我?外人??”红衣女子指指自己,夸张睁大了眼睛,“拜托你看清楚,我是你姑奶奶,凭我体内血脉你们不对我行跪拜礼都是你们的不敬!” 中年羽人气得脑仁疼,深呼吸一口气道:“你可知我们羽人村长为何身负重伤?” “为啥?”红衣女子漫不经心,“你们对我千防万防,总不能是我一拳头砸的吧?” 中年羽人沉着脸:“正是上一位与你相似,以接近神坛为由试图夺取神灵之火的不轨之徒害得他。陈年旧事休要再提,我绝不会放你这个可疑的女人接近村长。” “……我看你脑子是被狗吃了,咋的,一块石头绊倒了人,以后无论谁打那儿过都得被绊趴下是吧?” 中年羽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咬牙切齿蹦出来两个字:“送客!!” 谁知距送走红衣女子几日之后,神坛真的出了大事,先是无故翻起滔天烈焰,而后火海虽消停下去了,神坛用以封印断罪之火的结界却产生松动。 羽人心惊胆战,派人前往查探,熟料还未接近神坛,就在几十步远外的地方自燃烧成了一抔黑灰。 众羽人愈发不安:“那姑娘说的居然是真的吗?我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再找她回来帮忙?” “可我们该怎么找到她?新死的凤凰魂灵受神灵感召,自行回归永生丛林吸纳天地灵气蕴养魂魄,以求有朝一日涅槃重生,如今的她已不是我们能随意接触到的了……” “慌什么?谁能保证她说的一定都是实话?或许背后正是她做了手脚,吓唬够了我们,让我们对她心服口服了,才好达成她的目的啊!!” “这……”众羽人面面相觑。 中年羽人主导大权,沉声道:“无论如何,神坛的事情是一定要解决的。派英雄阿勒木去看一看吧,多年前是他与村长在神坛阻拦了不轨之徒的野心,或许如今他也能为我们创造奇迹呢?” 翌日,阿勒木便在众羽人期盼的眼神之中走向神坛。 一步,两步……三十步……五十步…… 眼看阿勒木的身影愈发遥远,逐渐消失在神坛入口之中,众羽人油然欣喜:“果然,英雄阿勒木成功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阿勒木为什么还没有给我们传达顺利抵达神坛封印点的信号?” “再等一等吧,或许阿勒木想要尽快确认神灵之火的状态,把发信号的事情忘记了呢?” 于是这一等,就等到日暮西垂。阿勒木始终没有归来。 整个金羽村彻底陷入惶恐。羽人行走在村间小路,不敢高声:“咱们是不是无意触怒了神灵?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闹出这一连串是非?” “会不会都是那个姑娘干的?她身体里不是留着神灵的血脉吗?我们当初却对她那般不恭的态度……或许她是记恨上咱们了,专门来向咱们复仇的!” “不不不,还是不要妄加猜测,自己吓唬自己了……神灵的后裔,怎么能做出危害信徒的事情呢?” “可你看咱们碰上的事情,也太不寻常了,其他羽人就算了,居然连英雄阿勒木也没有回来,日后咱们究竟该如何……哎,你推我做什么?” 另一个羽人愣愣的,慢慢抬手指向他身后:“你你你,你后面那个是……” 羽人一惊,骤然回头去看,看清身后人面庞之后,面上登时变得惊喜:“天哪,你是阿勒木?你从神坛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悄无声息消失了这么多天呢?” 阿勒木的面庞有些苍白。他转动眼珠望向两个羽人,静默了片刻,久到两个羽人心生不安要开口问询之际,他忽而露出来个笑:“真是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很好,不过是加固封印结界多消耗了几日时间罢了。” 英雄阿勒木回归,短短半个时辰,传遍了整个羽人村落。所有羽人心中重燃希望,为伟大的阿勒木操办琳琅满目的宴席。 第402章 “阿勒木,你到底在神坛看见什么了呢?为什么神坛封印突然就出了问题?”有羽人好奇问道。 “啊,没有什么。”阿勒木微笑道,“不过是神坛封印的结界松动,小心些修复就能够规避风险。” “居然是这样吗……” “比起这个,”阿勒木突然道,“我有一些事情要与诸位商讨,关于神谕。” “神……神谕?”座上羽人惊疑不定,“此番神灵之火有异,果真是神灵对我们心怀不满所导致的吗?” “可我们到底做了什么?难道真是那个姑娘……” “还请诸位稍安勿躁,”阿勒木眼里划过一道暗光,直勾勾盯着满堂羽人期待而憧憬的面庞。他微微扯起一丝笑容:“神灵所传达的……不过是一些小小的指引。” 自从英雄阿勒木从神坛归来,神灵之火再未显出异样,一切恢复安宁。英雄阿勒木威名更甚,渐成为村中真正主导大权的羽人。 直到有一日,村中重建祠堂,新修神像。 “阿勒木,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把祭拜神灵的祠堂染成黑色呢?”有路过的羽人指向祠堂,大为震怒。 阿尼尔大为不解:“这是神灵传达给我的神谕啊!神灵托梦给我,让我按它说的去办,我才会让大家这么做的。你看,多么浓郁神秘的颜色啊,难道不是非常漂亮吗?” 羽人眉峰紧皱,挑剔打量漆黑色墙体:“这……阿勒木,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当然,当然。”阿勒木表情不变,“倘若我不按照神灵的指示去做,如若下次神灵之火再度躁动,责任可不是我能担得起的。” “……” 逐渐有越来越多的羽人相信阿勒木的措辞,也开始慢慢接受变得全黑的祠堂,以及……其他方面细微的变化。 比如羽毛覆盖的手臂偶尔出现深黑色鳞片,再比如祠堂神像悄然多出的一条黑龙。 没有人怀疑,也没有人忧虑,一旦有人提出:“这里是不是不太对劲?”就会有更多的声音将其疑虑淹没。 “你在说什么呢?这可是神谕啊,是神灵让我们这样做的。” 羽人辩驳道:“可这神像刻的并不是我们的神灵,它是我们神灵的仇敌。” 其他人不悦:“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我们一直以来信奉的,明明都是这位神灵,是他给予了我们如今的永生与长乐。” 羽人坚持:“不,不是这样的,你们一定是被阿勒木蛊惑了,再好好回想一下,你们一定能记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突然有人从身后打断几人的对话,声线温和不自禁让人心生信服。 辩驳的那羽人却脊背一凉,猛地转过身去:“阿勒木,你一定是对大家做了什么,快收起你的把戏,让大家都变回去!” “你在说什么呢?”阿勒木困惑道,“大家怎么会是错的,难道不是你一个人误入了歧途吗?” 此话一落便有羽人跟着附和:“不错,我看他是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成天到晚胡言乱语,我们早就听腻了他的话。” “这样吧,收拾出一间柴房出来,让他先去面壁自省自己都说错做错了什么,改好了再放他出来也不迟。” 阿勒木亦叹息道:“就这么做吧,过些日子我会为大家举办神灵恩赐的盛典,接受了盛典的洗礼,他就不会是这样一副可怜无知的模样了。” “不,不……”辩驳的羽人满脸惊惶,“你们是中了什么迷惑人心的毒术,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神灵呢?” “真是吵闹啊。”其他羽人万般嫌弃,将其投入柴房严加看管,一旦逃脱会被打断腿脚。 不断有人提出质疑,不断有人被送入盛典,也不断有人从盛典中回归,面对下一个羽人的质疑,面露疑惑之色:“你在说什么呢?我们的神灵怎么会是天青凰呢?” —— “没谁能对得起被当成祭品的同胞,”羽人蜷缩在祠堂角落,止不住摇头,眼角泪光盈盈,“所有人都错了,错得彻底。我们遗失了过往,再回不去从前。” 荀锦尧沉默了半晌。 按羽人的说法,他们之所以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被人篡改了认知,将自家神灵与墨蛟相混淆。 事发已在多年前,背后是谁在主导?将双头怪蛇带来的那位又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荀锦尧还在思量,苏尧尧已经接过话茬,问羽人道:“你们那位英雄身在何处?” 若能问一问阿勒木当初在神坛碰见了什么,他后续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措便有了解释,与之相关联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他……” 听苏尧尧谈及“英雄”二字,羽人的表情懵懵懂懂,似是记忆有些模糊,眼眸空洞着回想了片刻,才慢慢说道:“阿勒木一定去了神灵的身边。” 荀锦尧一抬眉:“什么意思,死了?” 天青凰都死透了,去它身边岂不是只有死一条路。 羽人却说:“不!” 他两眼直勾勾盯着荀锦尧,很笃定地说:“在一次拜神的盛典,阿勒木突然消失在神坛,我们都说他受到神灵的格外眷顾,被召回神灵的身边。” 荀锦尧颔首,表示知道了,实际上信才有鬼。 这神坛到处阴森森的,明显有哪里不对劲。既然它能通过空间扭曲把人从羽人村传进来,同样的道理,或许也能把人传到其他羽人们不知道的地方。 第403章 他暂时没多想,问羽人道:“可否与我二人告知离开神坛的办法?” 羽人苦着脸:“这个……” 他在犹豫。荀锦尧心道果不其然,神坛的事情一定涉及羽人一族的秘辛,他们不愿意告知也是人之常情。但是…… “我知晓从此地离开的关键在那片黑鳞,”荀锦尧直接道,“但方才试过了,这祠堂的墙壁并不能传人,估计是位置没找对。比起我,你更了解神坛,机密的事情不必多言,送我与我师弟一程便好。” 苏尧尧:“……” 他能说,从荀锦尧第一句话开始,他冷汗就下来了吗? 第248章 阿念,你骗得我好苦 “?”羽人歪着脑袋,茫然地看荀锦尧,“你是说……” “我是说,”荀锦尧没给他回绝的机会,向祠堂外指了指,“外面那些东西不像好惹的模样,你二人免不得要离开不是吗?” 羽人艰难吞咽了下唾液,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过去一眼。 祠堂外,黑雾黏在棺材内壁大口朵颐着不知什么东西。 羽人登时收回眼,不受控制哆嗦了一下:“走……走!肯定是要走的,神坛之外有传送点,可我们也不敢靠近啊。我们以前过来,可没倒霉撞见过这些东西。” “是这样?”荀锦尧听来也有些为难。 看样子只有杀出去一条选择。 黑雾给他带来的麻痹感已消退不少,若要他再闯一趟黑雾包围,并非不可。但他还有师弟要照顾,至于另两个羽人,不被黑雾再次侵占身体就不错了,更别提突围。一旦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啊…… “不若这般,”苏尧尧突然道,“那些黑雾会不会回来是未知数,看它们吃饱了会干什么吧,如果真回来了,我们再突围也不迟。” “是了,”荀锦尧认同,“在那之前先休整状态。你再传讯问问小舟他们情况如何。” 此话一落,他也不耽搁时间,立刻为另一个尚未清醒的羽人传输灵力。 已经清醒的羽人缩在一旁,犹疑不定看他片刻,还是问道:“你方才是说黑鳞和祠堂的……” “师兄!”一侧有人插过来一道声线。 羽人只得顿住话头。荀锦尧侧目过去:“怎么?” “传讯石,”苏尧尧无辜伸手,“我落在留宿的院子里了,借你的一用。” “……”荀锦尧闭了闭眼,久违感觉血压蹭蹭往上涨,“难怪方才我如何也联系不上你……出门在外到底要说几次?我认真的,这样很危险,下次再不将传讯石带在身上,我扣光你的灵石!” 他一甩袖子,连几张各种用处的符咒一块扔过去了。 “哎呀!”苏尧尧一歪身子接在手里,纤长眼睫不住颤抖,缩着脑袋怯怯说道,“可是师兄,我也没有带灵石在身上……” “……你个小穷鬼身上到底还有什么??” “有小零嘴子。”苏尧尧眨眨眼睛,一手催动传讯石,另一手掏出不知哪个弟子投喂的果干咯吱咯吱地咬。 “……”能记住吃的,但记不住传讯石对吧? 荀锦尧不想说话了,只想敲开苏尧尧的脑瓜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玩意儿。 感受他周身低气压,清醒的羽人默默裹了裹衣裳,一点点挪挪,坐他远点。 其实真的好想告诉这个修者,黑鳞是没有用的,他们的祠堂墙壁也根本没有空间传送的本事啊…… 搁着这会,有眼色的羽人不敢跟荀锦尧争辩谁对谁错,只能委婉地提醒:“祠堂直属于神灵,绝无可能有人为方面的变动,没人能对神坛动手脚,除了神灵。” 言外之意,且不论羽人村庄有没有羽人能参透空间术法,就算有,也不可能有哪个胆大包天的羽人给祠堂建一个空间传送阵法,后续被黑雾污染的羽人也不可能。 但荀锦尧只关注到了其他问题,下意识又看一眼供台那座神像,惊讶地问:“你的意思是,包括那条黑龙也是神灵弄来的?” “?”这一说…… 他这问的,羽人还真的怔了下:“我、我觉得是。” “哦,你觉得是。”荀锦尧高深莫测地看羽人一眼,更不信了,心说简直好笑,你家神灵图什么呢,弄个仇敌搁身上挂着。 他专心给另一个羽人输送灵力,直到其恢复清醒,祠堂外黑雾仍在“进食”。 估摸了下时间,他甩甩手腕,觉得浑身麻痹感已不剩多少,最初被黑雾弄出来的伤口也逐渐能感到疼痛——直白说,更像活的胳膊了。 正要起身活动活动身体,眼角余光注意到小师弟抱着膝盖窝在一旁,耷拉着脑袋,背对他而坐,身上衣裳刮得破破烂烂。 ……是一只被“外人”欺负,惨兮兮的小师弟。 荀锦尧盯着看了会,心头还是变得软乎乎。 平复下来仔细想,小师弟一直以来的表现像是个内心敏感细腻的少年,被他拒绝暖个手都要翻来覆去想一整晚睡不着觉,所以有没有可能,刚刚凶了小师弟两句太过严重呢? 荀锦尧摸摸鼻梁,重新坐回身去,喊了声:“小苏。” “嗯?”苏?内心完全不敏感?尧尧转脸过来,嘴里还快快乐乐地嚼着半截没吃完的蜜渍桃脯条。 “我给你看看伤,”荀锦尧拽过他一条手臂,视线扫过他浑身上下,“你过来祠堂之前也被黑雾伤过,如果待会再要应战,起码得把它们带来的麻痹效果解除。我帮一帮你。” 第404章 “……”苏尧尧惊得微微张口,桃脯差点从嘴边掉下来。 他及时把没吃完的桃脯接在手里,强颜欢笑:“不必了师兄,我挺好的,一点儿小伤而已,已经恢复差不多了。” “你好什么好?”荀锦尧眼疾手快拉住他要往外拔的手,“不许躲。你师兄我都耗费许久时间才恢复个差不多,遑论是……” 荀锦尧突然顿了下。 “……”苏尧尧汗颜,被他一个说话大喘气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 荀锦尧盯着他,眸子里有种要把他看透的通透:“你莫不是觉得负了伤不好意思麻烦我?省省吧,哪里有伤指给我看,我们速战速决。” “……”苏尧尧嘴角抽了下,哪敢真指给他看。 这神坛统共有没有一里地都不好说,方才也不知荀锦尧在外面怎么搞的,负了几道伤口全被结心印传去了他身上——如果让荀锦尧发现他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伤痕和所在位置…… 要完蛋。 他狠狠摇两下脑袋,嘴里不住嚷嚷:“不要不要不要,师兄你扯我衣裳,你非礼我,我要闹了!!” “…………” 荀锦尧无言良久,一抬手捂住他叽里呱啦不停的嘴巴。 满室重归寂静。苏尧尧眼圈红红,露出来一双眼睛泫然欲泣。 “……”救命,好像真的怎么了他一样。 荀锦尧咋看咋不对劲儿,心情复杂收回手:“你不要胡说八道,师兄心有所属,绝不会对你做出格的事情。再说了,这儿还有其他人呢,你以为大庭广众的我能对你做什么?” “师兄把他们打晕不就好了。”苏尧尧怯怯望他,单手捂住了衣襟。 “???”两个羽人本来还兴冲冲吃瓜看好戏,一听这话眼都瞪圆了,心说管我们什么事儿啊???一副备受凌辱的羞臊模样,你装出来给谁看??? 其中一个羽人愤然挠墙,正要开口诉不平。 苏尧尧侧过脸,递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突然有点冷。 羽人气焰登时消下去了,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也只好默默裹了裹衣裳,一点点挪挪,离这个小的也远点。 外头的修者脾气真是不怎么样啊……他内心无力感慨。 从荀锦尧的角度,看不见苏尧尧面上神情,只能看见小师弟低着头,稍稍侧过去一点角度,很胆怯一样看也不敢看他。 “……”他觉得小师弟一定是羞的。 有种强烈的背德感与负罪感——虽然他啥坏事儿也没做。 荀正经人按胸口摸了摸良心,想着说多错多,索性一字不发,直接强拽过苏尧尧手臂,视线往下一落。 “嗯?”他目光微凝。 “……”苏尧尧都要被“嗯?”出来心理毛病了。 他好无力地叹了口气,觉得这一遭是铁定躲不过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放松力道,任荀锦尧扒着手查看。 荀锦尧翻来覆去捧着他手,没耽误往伤口处注入灵力:“你也伤在这里?好巧啊,看你的手好像在看我自己……不过你还真有些本事,凭自己就把那些黑雾驱逐了。” “嗯,对对对。”苏尧尧空着的一手支着脸,敷衍随口胡乱答应。 这边,荀锦尧研究完了就开始苦口婆心教训:“不过你这么大的人了,我给你渡个灵力又不疼,你方才躲躲闪闪的做什么?” “……”苏尧尧萎靡不振,摊了下颊边那手,“你再多非礼非礼我,待会就能知道了。” “……所以说了不会非礼,真的不会的。”荀锦尧不住澄清,都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说给苏尧尧听、还是说给羽人听的了。 真是的,他人品有那么糟糕吗……他暗暗腹诽,继续拨开苏尧尧衣袖,视线落在那段白皙手臂上的伤处微微一顿。 等等……为什么小师弟负伤的位置每一处都和他的那么像? 他很迷茫,捋起自己袖子确认一下,脑子里恍惚划过去个什么大胆的想法。 再抬头看向“小师弟”,苏尧尧已收回重获自由的那手,闷着脑袋数头发丝儿。一根,两根…… 不管几根,反正没有要辩解的打算,看上去也对他如今的反应毫不出奇。 “你……”荀锦尧扶了扶快要被各种信息炸裂开的脑袋瓜,“你不会就是……阿念吧?” 第249章 不要撒娇 一瞬间,所有可疑事件都被串联在一块儿。比如突然诡异失联的娄念,比如他和苏尧尧从外面祠堂穿墙而过、从神坛他一个人就不可以,再比如他和苏尧尧完全相符的伤处,以及苏尧尧和娄念的相似之处…… 服了,仔细想想这俩人真是同一个。 荀锦尧真的很难以接受和相信:“我……我的天,怎么是你啊??!” 果然,对面坐着的“小师弟”暴露得彻底,丝毫没有辩驳的打算。 “……阿念。”荀锦尧试着唤。 套着苏尧尧壳子的娄念不搭腔,继续低着脑袋数头发丝儿。一根,两根…… “……”荀锦尧无奈扶额,“你抬起头来。” 苏尧尧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看着荀锦尧,眼尾垂下去沮丧得不得了。他说:“嘤~” 荀锦尧:“……” 俩羽人:“…………” “不要撒娇。”荀锦尧语气放软了些,“先变回去吧,我知道是你了。” 第405章 苏尧尧默不作声,一道细亮的银光闪过,他周身有无实质的波纹荡漾,瞬息之间就变回了本属于他的模样。 褪去少年的青涩稚嫩感,那张面孔的眉眼轮廓变得更为精致成熟,在漆黑的祠堂里甫一展露,像午夜新绽的幽兰般清雅而恬静。 只不过……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与方才的如出一辙。 荀锦尧看着他,觉得他好像在无声向自己传达:“你是不是要责备我骗你了?不可以!你不可以责备我,绝对不可以!如果你责备我了,我就不理你了!!” “……”荀锦尧无言。 明明骗人唬人耍人的都是这家伙,怎么还恶人先告起了状?但是吧……好像也没耽误大事儿不是吗?当然选择原谅他了! 娄念直直拿红眼睛盯着荀锦尧,忽然一抹清凉的风掀过。 下一刻荀锦尧扶过他面颊,用手挡着在他唇边低语:“不说你好吧?” “……”娄念眼帘扇动了一下,觉得有温暖柔软的东西蹭了蹭他的唇瓣。 “好想你……” 咫尺之外,荀锦尧清澈的眼眸在注视他:“你小孩子心性,我都被你耍成傻子了,知道见不到你又联系不到你我有多担心吗?” 娄念抬手覆盖在他按在地面那只手,总算开口好好说话:“……明明你看起来比我狼狈,却还要担心我吗?” 荀锦尧不由笑了,捏起他颊边一点软肉:“你就是这么重要啊。” 娄念掠起唇角,像是被哄得得意了,又旁若无人吻上他。 眼角余光能看见俩羽人缩坐一团,指着他二人窃窃私语。荀锦尧单手勉强遮出一道供他二人缠绵的壁垒,似是觉得大庭广众有伤风化,脸都要烧起来了滚热得要命,心里还是轻飘飘地渗出无尽的甜蜜与快意,推着他几乎要把整个人都这样陷进去。 等再回过神时,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自以为用来挡着的那手已经不争气垂下去落在娄念肩头了。 “……”啊,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逃走。 他眼神都发直了,娄念笑眯眯的,拿指尖一下下勾他的下巴:“真成小傻子啦,阿尧~” 荀锦尧闭了闭眼,拍开他手,尽量保持正常地温和与两个目睹全程已经石化掉的羽人交流:“嗯……两位?” 羽人哆哆嗦嗦,自发解除石化状态,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游移:“好,好……” “……”好什么好?荀锦尧觉得他俩是受刺激了,尽快切回正题:“一个好消息,有这位在场,我们很轻松很安全就能从神坛离开。” “好,好!”羽人眼里亮了亮,猛地坐直身子,“好”的真情实感了不少。 “然后是一个坏消息,”娄念笑盈盈看过来,也是个温和的调调道,“虽然可以安全离开,但不代表我一定要带上你们。所以我在这里,对你们来说未必是好事哦。” 羽人瑟瑟发抖,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抱成一团:“我、我们不麻烦的。” “让怎样就怎样,我们就……就是两个乖乖巧巧的宠物小鸟。” “小鸟啊……真是不错的小动物,我很喜欢。” “那……”两个羽人眼里燃起希望。 “不过——”娄念幽幽地叹气,“我已经养了一个不算乖的鸟儿,没有办法再养其他小鸟了……哦对了,我还养了一只噬魂恶鬼当宠物,平时很费心思的诶。” “什、什么?”羽人惊恐,“竟然养噬魂恶鬼?!” 太可怕了,这个家伙,跟他走会被扔给噬魂恶鬼吃掉吧!!两个羽人欲哭无泪,齐齐把视线转向荀锦尧,一模一样的祈求脸。 “……”有种继续吓唬他们良心会受到谴责的感觉。 荀锦尧默默看在眼里,手指戳戳娄念一侧的手臂,低声道:“别玩了,先办正事。” 娄念耸了下肩。 空气里燃出一道浅色火光,划至两个羽人几寸远的地方。 娄念道:“这个,你们认识吗?” 两个羽人面面相觑:“九幽深渊的苍灰火焰?” “还有呢?” “还有你为什么能把深渊之火带在身上啊??!”两个羽人惊呼。 “……”看来这俩羽人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一点耐心被耗干净。娄念翻了下眼睛,无什情绪道:“真是两个没用的笨蛋小鸟,死在这里吧。” 羽人们:“……”危!! 俩羽人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就往祠堂门口狂奔:“恩人救命!!” 长相很美的白衣男人绝对不好惹,相较而言,另一个温和俊俏、还帮他们驱除幻术的大好人看起来真是太和蔼可亲了。重点在于,后者说的话,前者好像会听! 荀锦尧斜倚门边,侧首看了过来:“他并未动手。” “呃……?” 两个羽人从他眸子里读出一种“他又没碰你们,你们怎能如此反应过激误会了他?”的谴责之意。 ——后者说的话,前者好像会听。但后者根本不帮他们说话。 呵,看透这俩家伙了。 俩羽人心灰意冷,蔫巴着溜回墙角,不再吭声。 荀锦尧回头望向祠堂外:“果然,它们回来了。” 一团又一团黑雾从棺材飞出,堆在半空如阴云聚积。但有点儿像吃饱喝足的酒晕子,悠悠缓缓向祠堂飘浮,丁点儿不着急。 第406章 眼看它们乌压压飞来,荀锦尧还是放松靠在门边,看上去比那群黑雾还不着急:“方才就想问了,断罪之火在神坛的什么地方?” 俩羽人惊疑不定望向祠堂外,也不知该不该为他气定神闲所折服。 一个羽人咬了咬唇,快速道:“这可是羽人一族的机密,打死我们也不会说的!” 荀锦尧让开了点空隙,祠堂外更多景象暴露在俩羽人面前。他温声道:“我相信你们会的。” “……”俩羽人几乎要捂脸痛哭,真想互相撞头撞晕了得了。 一个羽人满脸的肉疼:“神灵之火早就被阿勒木转移位置啦,你带我们走吧,我们保准送你们到地方,只不过能不能顺利进入且被神灵之火彻底接受,跟我们可就没有半点儿的关系了。” “你倒是先瞧瞧外头!”另一个羽人颤颤指向祠堂外,“再近了你还能不能对付它们啊?!” “哦,”荀锦尧还真瞧了一眼,而后微微笑了下,“没关系,我不能,但有人能。” 身后有人带着暖暖的热度环抱住他腰身。 娄念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将下巴搁在他肩头:“碰伤你的是哪个?揪出来塞进布里缝好了扔着玩怎么样?” 荀锦尧戳戳他额头:“认不出来了,算了吧。” “行吧。”娄念不很情愿,神色蔫蔫的,“吧唧”一下又趴倒在他肩上了。 在两个羽人震惊与恐惧的眼神里,祠堂外火光明灭交替,下一刻恢复平静,空气里连一个黑泥点子都不见。可以说没有任何打斗,就像一个巨浪打过去,把那群小鱼小虾全拍没了。 “好累,要阿尧亲亲抱抱,补充能量。”干大事儿的那家伙说。 “好了。亲了,抱了,现在可以好好跟我走了?” “不好,还不够~” “……”俩羽人真想自戳双目,再把耳朵堵住。再一抬眼,那俩腻腻歪歪的男人已经走来他们身前。 “该二位履行承诺了。”荀锦尧微欠身递过一手,“有劳。” 走出祠堂后,荀锦尧顺带观察了一下被黑雾吞噬过的棺材。 “真是意外,”他扒拉了好几个棺材盖子,注视里面躺倒的陌生羽人容颜,手搭在羽人手腕试探脉搏,“他们竟然都还活着。” 娄念嫌脏嫌麻烦,不碰那看上去像死了的玩意儿,荀锦尧一个个翻,他就抱着手在旁边看:“他们的识海精神状态不正常,你就算掐他一把,他也醒不过来的。” 荀锦尧点头认同,把羽人手腕塞回里头:“可能黑雾吃的就是他们的负面情绪与精神吧……输入断罪之火精髓的灵力,还有让他们苏醒的可能。” 但时间紧凑,暂时没那个闲空。他心里先记下了,从地面找回棺材盖板,跟里头羽人诚恳道:“抱歉,给你盖回去。” 另一边,俩羽人已经找到神坛外传送点的位置,扬声呼喊他们过来。 其中一个羽人心有某种执着,一边在旁边操作阵法,一边止不住碎碎念叨:“金羽村目前还没有哪个羽人是能参透空间术法的,所以我说祠堂里不可能有空间传送阵法,怎么就不信呢?真是……” “……”现在知道那是娄念搞的鬼了。荀锦尧轻咳一声:“其实是因为……你们神像那个黑龙太有误导性了。我不觉得你们的神灵会把它放到自己神像的身上,这样有辱神格。” 但现在一想,这地方离奇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件。既然俩羽人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你们的祠堂真是神灵动了手脚,”娄念道,“能和天青凰这位‘神灵’相匹敌的,好像也没有其他狠角色了。” 他粲然笑说:“你们的神坛,乃至于整个圣域,有脏东西。” 第250章 我和阿尧相亲相爱就够啦 羽人脸色一白,联想起什么东西,不敢再作声。 “烦请两位务必把我们送到断罪之火所在的地方。”荀锦尧若有所思地看他,“二位也该看的出来,圣域内若有万一,我们立场是一样的,否则也不会出手搭救了。” 操纵阵法的羽人果然动作一僵,眼神复杂望了过来。 嗐,这就对了嘛。荀锦尧心想,这俩羽人怕不是只想将他俩瘟神赶紧送走,随便挑个地儿就把他俩转移走了,而后甩手逃逸,瘟神也不一定能及时找了他俩的麻烦。 “烦请问一下,”娄念突然道,“断罪之火继承者的选择,更看重什么?” 羽人心也没搁上头,摆弄着传送阵的微型沙盘,随口就答道:“资质出挑,禀性坚韧正直,时运气运不可或缺。” “是吗?”娄念含笑道,“我看我二人就挺合适的。” 羽人手一哆嗦,瞪圆了眼看他,眼神可震撼了。 怎么会有如此大胆自诩的家伙?! 羽人憋了好半晌,只吐出来俩字儿:“正直!” “我干什么不正直的事情了吗?”娄念满脸心碎,“难道我不是只帮你们把黑雾一扫而空,还救你们来到神坛外面吗?” “……”羽人语塞住了。 娄念得意叨叨:“我保证满圣域你再找不到比我厉害的修者啦,说到底都是为了天青凰的灵妖精华来到这里,一旦真的被断罪之火选中继承,不想帮你们清扫脏东西我也没办法跑掉的。” 他言尽于此,接下来,就看这俩羽人的觉悟了。 第407章 羽人看上去有点儿沮丧,低着头,默不作声继续运起灵力,划动灿金色灵光,导入半空模拟的微型沙盘。 紧接着大片金光闪耀,俩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下一刻足下触及实感,眼前场景已不再是漆黑一片的神坛。 挺拔树木拔向云天,浓稠翠绿连绵不断,仿佛还是金羽村外那片树林。但却有什么不同,这里的天地灵气太过浓郁,比及他们之前走过的每一块土地都要浓稠密集的天地灵气充盈鼻翼,使人飘飘欲仙。以及最重要的…… “为什么这里是白天?”荀锦尧诧异道,“都艳阳高照了,我们没在神坛待那么久吧?” 娄念道:“空间分割造成时间流速差异吧,圣域里面的时空,不是本来就和外面的不一样吗?” “是这个原因?”荀锦尧想了想,“好事啊,这里的空间不受神坛那位“神灵”支配,两个羽人把我们送对地方了?” 但断罪之火是那位被黑雾侵占身体的阿勒木送来的……就算真送对了地方,总觉得有何处古怪。 荀锦尧也没细究,当务之急先在身上各处翻找一遍:“我传讯石还在你那儿呢吧?” “在呢在呢,”娄念扬手丢他一块翠色玉石,“你干嘛,当我的面是想联系哪家的小郎君?” “……怎么话从你嘴里一过就怪里怪气的?我问问几个师弟妹身在何处,你也在呢,若能让他们跟我们汇合就好了,这样安全些。” “嗯……”娄念蹙着眉毛,抗议道,“不好,我不要带孩子,我和阿尧两个人相亲相爱就好了。” 荀锦尧听笑了,指尖往手中玉石一点就说道:“你这人吧,靠得住是真靠得住,但离谱的话和事是一个都没少说少干。” 也是方才荀锦尧才回过味来,这位魔界尊主看上去像是来春游的,一路藏自己身边溜达得可快活了,但另一头魔界在圣域探索进度如何,他是一点儿都不管的…… 估计那头朗如已经把兄友弟恭撕碎了踩脚底跺烂了。 甩手掌柜全然不觉愧疚,笑眯眯说:“师兄——你靠谱我靠得住不就好了?” 他还有意把“师兄”俩字一拖一个地讲。 荀锦尧闷着头乐了半天,真不是有意想起他当师弟那会的一大堆糗事,灵力都把玉石注满了,愣是没往里头传一个字儿。 娄念不知他笑的啥也能估摸出来不是好事儿,抬手就去扒拉他掌心那块玉石。 “哎你可别动。”荀锦尧忙一收手没让他扒拉走,该传给师弟妹的消息还是要传。 “你不比他们大几岁,甚至比他们有的人要小,不久之前他们还是你同窗呢。”荀锦尧侧过身去避着,笑吟吟地给他顺毛,“你比他们厉害,就当是让让他们吧。” 娄念兴致缺缺听在耳里,倒也没坚持抗议,捏了个鸟儿就往丛林上空放飞出去。 金红火光逐渐飘远,神识被携带着扩散开来。 密林覆盖范围宽裕辽阔,灵花灵草随处可见,其中不乏从未见过的品种,青草间白气弥漫,轻薄水雾氤氲飘浮,宛若仙境优美宜人。只不过这地方…… 他正思忖着,忽然通过鸟儿的视野看见下方一处草丛叶片猛烈晃动。 ……什么玩意儿? —— 另一头羽人村落,祠堂前那一长溜艳红廊柱早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空旷的泥巴地中央,虚空里裂开一道漆黑裂缝,阴森诡异,比之夜色还要浓重压抑。 为首一个中年羽人立足裂缝前两步远的地方,嘴里吟唱诡奇拗口的曲调,其他羽人失了魂般围着那团无实质的漆黑,或跪或坐在地上,两眼失神地望向中年羽人及其身后的那处裂隙。 几个清风宗的弟子不敢靠近,屏息躲在树干后头,连手语带口型,跟其他人一顿比划:“脑袋有毛病啊这群羽人,刚才突然就跪我跟前了,我当要给我当孙子呢,他差点给我也拉里头跪着了!” “孙什么孙子?清风宗的弟子,谈吐举止要文雅!” “文雅?方才你一巴掌拍我脑袋上让我赶紧跑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文雅。” “嘘——噤声。”谭辞舟突然道。 眼前豁然一亮,有人侧目过去,“噫——”的一声低低惊呼。 漆黑裂缝正下方,地面一个车轮大的阵法莹莹浮现白光。为首那羽人竟徒手掰断自己的一条手臂扔进裂缝之中,脸上没有痛苦,笑容扭曲了面庞。 谭辞舟手里玉石适时传音过来:“怎么了,你们那边情况不太好?” “没有,”谭辞舟道,“我们静观其变,并无危险。不过……那个阵法很奇怪。” 跪坐在地上的羽人已经争先恐后爬起来,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似的往漆黑裂缝里蹦了。一群弟子也算见过世面的,多少能维持镇定:“阵法像是……结心印?” “……啊?”另一头荀锦尧听得迷糊,“往地上画个结心印,羽人就俩眼一闭往裂缝里扑了?” 撇去结心印效用不说,这玩意儿起码得是活物之间才能生效,地上画得再好看也就是个摆设。 “看着是结心印不错……”谭辞舟眯着眸子向亮光处辨识。 看似紊乱又具有某种规律性的纹路彼此交缠,末尾勾出细长的弯卷,汇入黑夜里过于刺目的红光。 这时传讯石里传来一道不很清晰的尖叫声。 第408章 “?师兄?” “啊……草里面有东西?”传讯石里的声音又传来。 荀锦尧快速交代道:“这边碰上个东西,我处理一下。阵法你们先留意,记得有意外及时联络。” 紧接着声音就切断了,谭辞舟将玉石收起,复又望回红光闪耀的方向。 “好好的画什么结心印啊,”有弟子小声念叨,“多暧昧的传统阵法,愣是给他们用出来一股子阴气……咋的,临死了给自己绑个道侣合葬不成?” “不,不对。”谭辞舟突然道,“有细微差别,这不是结心印。” 众弟子一愣。 突然一道雷霆划过天边,轰隆巨响声中,惨白雷光照亮祠堂阴影处的死角,人形黑影被拉扯成纤长的形状,瞬间爬至众人的脚边。 —— 与羽人村落截然相反,坐落在圣域不知何处的不知名丛林依旧艳阳高照。 火焰鸟儿展翅翱翔在高空之中,下方草丛无风自动,站在远处可听闻轻柔而赋有节奏的沙啦啦的声响。就好像……有什么重量不大的小动物在上面匀速奔跑。 满地草叶犹如被无实体的风浪翻卷,一波接一波地向他二人所在的位置涌了过来。 娄念捏起拇指与食指,半空一路跟随的鸟儿遽然张开羽翼伏低下去,眨眼间的速度便划至离地一尺远的地方,几乎要擦着青草的叶片滑翔。 与此同时,他隐约听见了一声……受惊似的尖叫?? “啊啊啊——!!!” 那奇怪的尖叫声又叫喊起来了,青草次第翻卷的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差不多以先前一倍多的速度向二人接近。 低空处的火焰小鸟就那么撵着那东西,直到—— “啪叽”一声,一团翠绿色的东西蓦地从草丛里滚了出来,直挺挺地冲向俩人腿脚…… 不! 荀锦尧眼疾手快,一挥灵光喝道:“护!” 那团绿油油的玩意儿就“嘭”一下子,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灵光护罩上,摔了个四分五裂不说,碎屑还溅得到处都是。 “啊……碎了???”荀锦尧是真没想到,懵懵地弯腰去看离他最近的“翠绿碎块”。 这东西竟然还在动!而且它的模样……好像是个迷你的人形?! 完了,造孽了啊……荀锦尧按住心口,沉浸在一种可能不小心用灵力屏障撞死迷你小人的悲伤之中。 他捏起小人往娄念手里一塞,满头阴云地在附近寻找剩下的小人。 那小人被撞得晕晕乎乎的,动也不动弹,四仰八叉摊在娄念手里,只有掌心的大小。 娄念找小树枝戳那小人的肚皮,满眼稀奇地盯着:“我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木灵。” 只有天地灵气密度极高的地方,才能蕴养出这种奇妙灵巧的小东西。它们极擅长种植与养护植物,虽其貌不扬,但本性纯真良善,硬要算起来只有七八岁小孩的思维能力。 荀锦尧捧着新找回来的一堆木灵过来,庆幸感慨:“还好,它们的生命力还挺强。” “不吧,这玩意儿很脆弱的,”娄念托着那只木灵,很认真地在研究,“我觉得随手捏一捏就碎掉了,你看,从脑袋这里直接拔下来,应该不会像蚯蚓一样再生?” 第251章 阿尧,你的心意好沉重 很难说他是心血来潮,还是随便说说并没有拔了木灵脑袋的打算,毕竟哪个都像他能干出来的事。不过眼下木灵还有用处,荀锦尧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反观木灵就摸不透这俩祖宗的想法。小东西吓得都清醒了,双腿一蹬就支棱起来:“收一收你可怕的想法!不许伤害永生丛林内任何生灵,包括我!” 瞧它瞪圆眼睛叉着腰故作凶狠的模样,俩人乐得笑出声。 荀锦尧忍了忍笑就问它:“你说这里是永生丛林?凤凰一族魂灵的栖息地?” 木灵拿眼神“威吓”完了要拧它脑袋的家伙,许是觉得在娄念掌心里躺着还挺舒坦的,身子一倒,又把两手背在脑后躺下了。 它懒洋洋地翘着腿:“是了是了,这里当然是永生丛林,你们已经是第九十三和第九十四个来这儿的凤凰啦。真意外啊,外面居然还有活着的……不,现在是死了的凤凰,你们说说,外面还会有你们的同类吗?上一个来这儿的凤凰说外头不会再有活凤凰了,我还傻乎乎地信了她呢!” “……”上回被骗了,这回还要问啊? 荀锦尧都不知这木灵脑子里的弦是怎么搭的,想了想还是诚实道:“其实我二人并不是凤凰,只是来找寻断罪之火的火种。” “是这样吗?”木灵腿也不晃了,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他二人,“好吧,你们看上去比上一只凤凰还要笨呢,当然不是凤凰了……唉,果然,最笨的永远是下一个,你们外面的家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说罢,它又悠闲自在躺着晃起腿来。 俩人无言片刻。 “呼啦”一声,娄念空着的那手忽地点起一簇赤红火焰,幽幽地道:“好想烤一只木灵尝尝它的味道哦。” “!!”木灵吓得跳起来,“天啊,大人!大人!我错了,您是世间最可爱最迷人的小凤凰啦,今儿就饶了我这条小命吧!!” 娄念嫌弃它没骨气,吓唬它一会儿还是收了那点火焰:“快说说断罪之火在哪里,还有这里的凤凰呢?它们都在哪儿?” 第409章 “这、这个……”木灵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大人,我也不瞒您呢,在我们这儿要想见断罪之火,是要留下买路钱的。” “……”这家伙还挺上道,知道买路钱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荀锦尧饶有兴趣地问它:“你们在永生丛林,也用得着灵石采买东西吗?” “灵石?”木灵匪夷所思地看他,“没用的东西,它可配不上我们的身份!” “……”这木灵的嘴巴真不饶人,荀锦尧都不知它在说灵石没用还是自己没用了。 当然他也不会跟这么个小家伙计较,心平气和又问它:“你们要什么?” “外面的,好吃的!比如这样的,还有这样的!”木灵挥着对爪子一顿比划。 “哈……一群馋鬼,”娄念拿树枝子将它俩手扒拉开,戳得它哎呦哎呦地歪倒下去,才心满意足收了手,“万一没有呢?以前来这里的凤凰,哪个死了还带吃的在路上啊?” 木灵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好说好说,那就扔外头不准进来呗!” 荀锦尧是看不出来它说的这样那样是哪样好吃的,但也爽快,从储物石里翻出一堆杂七麻八的零嘴子让这群家伙自己挑。 一群木灵眼都亮了:“外面的家伙,你倒是个有眼力见的。” “甜的甜的?这个是甜的!” “滚开,这是我的不许抢!” “斯哈——这什么东西这么麻?舌头……我的舌头!!” 不大点儿的木灵围着对它们来说算是小山的零嘴子,跟耗子进谷仓似的东挑一个西啃一个。 荀锦尧没忘正事儿,盘腿坐它们跟前问话:“该怎么才能见到断罪之火?” 木灵有吃的也好说话,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解答:“一直往里走啦,我们不拦你们,走到林子尽头就能找见断罪之火了。” “……就这么简单?” 荀锦尧深感无力。早知如此,硬闯都闯到地方了,哪还用跟木灵掰扯? “当然没这么简单了,”木灵却道,“那里的凤凰这些年可不好说话,你们就算过去了,它们也未必会放你们过去的。” “什么意思?”荀锦尧敏锐道,“它们以前不难说话吗?” “以前比现在好多咯,”木灵摇头晃脑,“毕竟那时候的断罪之火还没现在讨人嫌……啊对了,看在你们带吃的过来的诚意,好心奉劝你们一句,这会最好不要接近断罪之火。” 两人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它不稳定呗,你们得等等,现在过去保准完蛋。” 娄念微蹙眉。不稳定……和外头频频躁动的深渊火焰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啊呸呸呸——”突然有个木灵失声尖叫,“这个怎么这么难吃?!怪东西,怪东西!!” “嗯?”荀锦尧诧异。 他带来的零嘴子,印象里都是平时见买的人多凑个热闹,没吃过觉得稀罕的可能也买过尝鲜,再不然就是旁的师弟妹送给他的,无论哪个,总不至于难吃成怪东西吧? 真是不识好歹一木灵,难得吃一回好的还挑嘴是不是? 再一看,木灵正气哼哼地把那难吃的东西扔飞出去。 荀锦尧心说这不浪费吗?一伸手正要去够,指尖都要碰到那东西乌漆嘛黑的酥壳了,才看清它的外表。 “…………” 他表情登时不对劲了。 这回还真不怪木灵不识好歹,这东西真不是正常人吃得来的…… 他心里发虚,东西也不捡了,闷着头就倒腾着俩手在零嘴子山包里乱翻。 看他跟狗子刨洞似的,娄念奇怪问他:“你找什么?” “呃……没什么。”荀锦尧都没好意思跟他对上眼,揪着一个纸包就往怀里收。 结果还没收回去呢,一侧斜过来一只白净的手挡了挡,扯住纸包的一角就要给他抽走。 荀锦尧惊道:“别扯,再扯就要裂开了!” 娄念不松手:“让我看看,就一眼!” “没什么好看的,你不用看!” “那我不看了,我要尝尝!” 俩人一通争抢打闹,木灵们避免殃及,一个个捧吃的坐树底下边吃边呐喊:“左边左边,手伸过去了!” “哎——踢他下三路!给他掰倒!!嗯嗯?怎么不踢啊!” “外面的家伙不行呀,打架笨手笨脚的。” 实际上,俩人真没听见木灵喊啥,你一拳我一爪子的,闹到最后谁也没占上风,荀锦尧用手给娄念眼蒙上了,娄念也把那包东西藏背后不露头了。 这不叫木灵白捡个笑话看嘛?! 荀锦尧放弃了,最后拉锯一会,无奈撒开手。 娄念拎着战利品翻来覆去地看:“你这什么啊?黑乎乎的,糊了吗?” “所以说了要你别看……” 荀锦尧把脸埋进掌心里:“书院做点心剩了红豆泥,来之前程长老送给我一些,我就想随便做点什么,带过来跟你一块尝尝。结果……” “失败得很彻底。”他痛苦地说。 娄念眨眨眼睛,眼底亮晶晶的:“意思是特意给我做的?” “是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失败了。它的味道很……” “失败也不能浪费嘛,让我尝尝!” 娄念飞快伸爪,在纸包里翻翻,随便捏一个塞嘴里。然后…… 第410章 表情就肉眼可见的扭曲了。 “它的味道很……”荀锦尧两眼发直看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慢半拍补全道,“很,很苦,安逸堂长老赶巧路过,尝了一个之后说我有炼丹制药的天赋。” 所以这个最不喜欢苦东西的人硬要抢,手还伸这么快真的是……字面意义的自讨苦吃。 娄念沉默片刻,半转了个方向,背对他坐在阴影里。 方才同样遭殃的木灵投来怜悯的目光:“真可怜啊,感觉他在世上再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啦。” 荀锦尧:“…………” “要不,你把它吐掉?” “那可是夫君亲手做给阿念的小甜——点,”娄念幽幽地道,“阿念当然不能浪费夫君一片心意了。” “……”荀锦尧扶额苦笑,“你也真是的。”你夫君手艺多灾难级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归说,看娄念惨兮兮的模样,有一瞬间他还真以为他干了多缺德的事…… 零嘴子里有蜜饯,他扒出来一颗塞娄念嘴里:“你记得啊,真是好东西我会第一个给你,下回别上赶着拿自己试验了。呃,还有那什么,我一开始真没想着给你投喂苦药……啊不对,它不是药,反正它……” 荀锦尧郁闷卡词儿。 好了,这回他自己都说不好做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了,糖不糖药不药的。 “反正它是给阿念的,”娄念斜他一眼,“下次我要看着你做。” 没有荀锦尧专制的发苦红豆泥掺和,满地木灵欢快抢食,吃得个比个开心,有几个甚至都为最后一个香葱小麻花打起来了。 干看着一堆小人打闹,跟耍杂耍似的其实也挺有意思的,但俩人也不能真就这样瞅着他们慢慢等呀。荀锦尧正要问问它们什么时候断罪之火不躁动了,能离近去看看了,突然感觉地面底下传来一阵轰轰隆隆的嗡鸣声。 木灵们本还乱糟糟的,经这一下子全都在原处呆愣住了。 诡异沉默中,倏然爆发尖锐的叫喊声:“糟了,又来了又来了!” “找个地方……不,跑出林子!跑出去!!” 叫喊声渐渐远离,一群木灵滚作一团,如来时那般,眨眼间消失得影都不见。 俩人正奇怪着,突然感觉到一股浩瀚的灵力气息,密密实实地倾轧过来。 方向似乎是树林最里。 俩人对视一眼,各搭了只手握住,转瞬闪出原先位置,出现在滚出去老远一段距离的木灵身侧。 “到底怎么回事?”荀锦尧问道,“是断罪之火的缘故?” 好不容易滚出树林范围,木灵们稀里哗啦瘫倒一地,呼呼喘着粗气:“还能是什么啦?神灵之火隔三差五跟那个东西闹不对付,凤凰们就得没日没夜在跟前守着,动静稍微大点儿,倒霉的可不就是咱们永生丛林里面的生灵嘛!” ……那个东西? 荀锦尧一抬眉,正要再问,忽听林子里一阵难以形容的巨响,有类似于石头相撞以及土块摩擦的声响,也有重物轰然倒地的沉闷之声,眺目远望还能看见远处无数棵参天巨木剧烈摇晃。 他们站林子外头只能感觉到微弱震感,一群木灵怯怯抱在一块瑟瑟发抖。 “完了完了,今天这个比上回震得还要狠呢……” “咱们还能熬过去吗?能吧能吧?天无绝木灵之路!” “难说哦,这几天越来越频繁咯。” 木灵们唉声叹气一片。 俩人才来得及问一嘴:“方才你们说,和神灵之火闹不对付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有木灵奇怪看过来一眼:“当然是那个黑家伙啦。你们两个笨东西,身上虽有神灵之火的气息,却半点儿都不懂事啊?” 第252章 乖崽儿 羽人村落电闪雷鸣,倾盆暴雨说下就下。 谁能料到大好的天气说变就变,等反应过来好几个弟子浑身都被淋得湿透,站在一块狼狈得像一群落汤鸡。只有三两个弟子及时施术隔开雨水,从上到下还干干净净的。 此时,所有人视线都投向祠堂阴影下的角落。 一道矮小的身影绕开正中央疯狂全无自我意识的羽人,向着他们走来。 “情势危急啊……”矮个子羽人看了眼天际,连连摇头叹息,“圣域根基在神灵之灵妖精华,它不稳定,圣域里便天气异变,天灾频发。” 这个羽人自从出现到现在,没有显现出其他羽人那般疯疯癫癫的状态。 有弟子觉得不对劲:“敢问你是哪位?” “我是这村子原先的村长,”矮个子羽人慢慢道,“多年前这村子就被污染了,失去神智的羽人是多数,少数正常的便要服从他们的管教。而今发生的一切,就是报应啊……” 众弟子半懂不懂,捡重点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啊,您那些同胞还有没有办法救回来了?” 羽人村长言简意赅道:“难。” 几个弟子干看着也急,就道:“难归难,总是有办法的,您说说看呢?” 羽人村长却不肯出声了,默默看着暴雨中一个又一个羽人向虚空里那一道裂缝前仆后继跳入,眼里无限苍凉。 清风宗的弟子看他也不好说啥,互相你推我搡的,没谁能给个点子。 谭辞舟便换了个问题:“那裂缝底下的阵法呢?我们是小辈,看不出其中玄妙。” 第411章 他这说法巧妙,羽人村长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道:“这个阵法,也不单是你们,外面怕是不会有人知道了。” 谭辞舟沉默一下,实话道:“有一相似阵法,名唤结心印。” “哦,结心印啊……”羽人村长笑起来,眼睛都快眯缝上了。 他以一种怀念的语气说道:“结心印的源头,你们这些小辈可知?” 清风宗弟子才学又不是做假的,纷纷你一言我一语道:“结心印画法是在南部大陆一块巨石底下发现的,硬要算起来,那地方应该是很久以前魔界猩红荒漠覆盖的范围了。” “后来盎然生道打通,荒漠范围缩小,那地方如今应不是沙漠了。” “但刻画结心印的巨石却被带走由各家修者共同研究,原则来说并无任何损失。” 羽人村长便笑:“这些就是你们从外面学来的东西?那结心印创始人为谁,将其刻印在巨石上的是什么人物,他又是为什么将其刻印此处,你们是一无所知了。” 谭辞舟摇头:“年代久远,无法追根溯源。” 羽人村长叹气:“你追回去也没有结果的,因为结心印,本就是个错误的阵法啊……” —— “黑家伙……” 荀锦尧二人又不是傻的,走这一路猜也能猜个差不多了,就问道:“你们指的是墨蛟?” “不不不不不!”木灵连连摆手,“是那个鬼东西的灵妖精华!” 众人所知范围内,上古四大妖兽,唯有墨蛟的灵妖精华碎成无数片无实体碎片。多年来也不过寻找到两小片就在大陆引起轩然大波,却不曾想余下的碎片全在天青圣域。 但想想来这圣域之后,碰见的离奇事已经够多了,荀锦尧还是尽量平静地接受:“为什么迷心镜碎片会在这里?” 论道理,他真觉得这俩上古仇敌不会愿意在死了之后产生交集。除非…… “要把迷心镜碎片封印啊,”木灵理所应当道,“神坛本来就是做这个的,但好多年前不知怎么回事,神坛封印突然就松动了。毕竟是老旧的东西,不好使了也情有可原嘛,但好像没人能修缮处理,后来是彻底毁了,神灵之火连同黑家伙的灵妖精华就被一块送来了咱们永生丛林。” “凤凰们都说那东西不对劲儿,让我们不要随便靠近树林最里面呢。” “真可怕啊,要是能把封印补回去就好了……” “凤凰们都不行,哪还有人做得到呀?恐怕黑家伙早晚要蹦出来将我们一口吞了呜呜呜……” 荀锦尧想了想,问道:“封印阵法有传下来吗?圣域里人多,或许有懂行的能想想办法。” “没有吧?不知道呀,”木灵哼唧道,“我们也就是离得近知道点儿东西,封印阵法之类的就不归我们管了。” 与木灵交谈期间,树林里一阵阵的巨响和震颤感已逐渐平息下去。 俩人眼睁睁看着稍远处,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树木枝干周身浮动浅浅金光,就好像被不可视的力道浮起接回,几个呼吸时间便如奇迹般再生成原本的模样。 “……难怪叫永生丛林啊。”荀锦尧奇异道,“这里是有一位很厉害的木灵或木属性修者在修复吗?” 木灵们已经一股脑地向林子里蹦跳撒欢,远远说道:“都是神灵本源之力供养的啦,不过现在天灾异动次数太多,修复的本源之力消耗太大,凤凰们也开始在其中插手帮忙了。” 两人默默看周身变化,跟着木灵一块往里走。 这群小东西收了他们的好吃的,也知道要信守承诺,那边断罪之火不稳造成的地动刚过去,就将他们一路带来了树林最里的地方。 这里的景象很奇异,参天巨木高处的树枝悬挂着不知从何处发源的藤枝,其上生有叶片,中间点缀三两个两人从未见过品种的花与果实。它们一条一条如发丝柔软垂落下来,几乎要挨碰到两人的头顶。 理所当然的,这里的阳光也被高空障碍裁剪得稀稀疏疏。 直到穿过这片树林,才见得不远处几条粗壮藤蔓互相交缠,呈螺旋状向高空处蜿蜒拔起,挂下来的一条一条藤枝便以高空树木的枝干为支撑点生长。 “就是这里啦,”木灵欢快道,“不要以为我们送你们过来,凤凰就会偏袒你们哦。祝你们好运~” 话落它们便一溜烟跑走了。 “这里不像有断罪之火啊,”荀锦尧抬目打量那条粗壮藤蔓,“诶等等,你看那上面。” 离地一丈多远的地方,翠绿的主藤蔓上生出的细藤细细密密纠缠一同,编织成一个约莫半人高的藤屋形状,挂在半空里和其他同色调的细条藤蔓遮掩之间。往上看,高处似是还有许多结构相似的藤屋。 “凤凰住这儿?”娄念啧啧称奇,“真不错啊……看上去就很舒坦。决定了,回去之后我也要种一株这样的藤蔓。” 荀锦尧笑:“那你得找好地方,魔都那点空地是经不起你霍霍了。” 别的不说,光是魔都那些苹果树都够魔修们畏手畏脚,平时一不敢随便碰怕碰坏了,二看见哪棵树没长好受委屈了还得上赶着打理……一整个魔都的魔修混得都跟果农一样。 正说着话呢,突然听见“嗖”的一声,上空一条藤蔓晃荡了一下。 抬眼去看没有东西,倒是错杂悬挂的藤蔓一条接一条地在半空晃起来。仔细看还挺有次第感的,像什么人或动物拽着它们往下荡。 第412章 “嗖嗖”的藤蔓晃动声越来越近,似是有不可视的东西从离地最近那条藤蔓顺了下来。 但在俩人这儿,啥也看不见,只等于一缕风吹了过来。 等了片刻,除却沙沙风声,一片死寂。 “难道是有凤凰的魂灵下来了?”荀锦尧摸着下巴揣摩,“好像该问一嘴试试,但如果没有,对着空气问来问去又很傻……” “没关系的,”娄念坚信,“只要我们两个一直讨论,有东西听见就会过来的。” “?真的不是歪理吗??” “怎么会是歪理呢?来你看,那里,那棵树底下好像有东西。” “哦……”荀锦尧恍然明白他意思,配合道,“没有吧?也许是树枝上面?” “不不不,在天上,你往上看!” …… 俩人把附近有空处的地方,诸如树上树下草丛天空全部问候了一遍。 “没声音回应啊,”荀锦尧叹气道,“看来没有东西下来。” “木灵不靠谱啊,”娄念蹙眉说,“不行,白给它们吃了,我找它们算账去。” 他拧身就要往来路上走。 突然一道女声在身后凉飕飕地说:“你们两个好像脑子有坑……” 俩人浑身一震,齐齐往声源处望去。 ——还是没瞅见发声的人。娄念沉默一下:“这个声音,我有印象。” “听完就忘你岂不是没良心?”女声散散漫漫地道,“你咋就想不开呢,不让你来非要来是吧?” “啊?我……”娄念话说一半,眼里划过一丝迷惑。 荀锦尧猜测:“你是那位圣域使者?” “我还是你旁边那家伙的亲娘呢,”女声笑嘻嘻道,“不错不错,带了个挺帅的小子回来。” “??”荀锦尧下意识看一眼身侧。 娄念表情不变,并未因女声的话有什么反应。 难道真是如假包换的亲娘?荀锦尧可奇异了,俩人在圣域里也未分开多久,这家伙什么时候把亲娘认了? 看娄念不像要反驳的样子,这会也不是问话的好时机,荀锦尧就没问。 再说了……万一真是丈母娘,他把人家儿子拐走了,一张嘴平时能说会道的,这时候说点啥也要先在脑子里打一遍草稿。 “你刚过来?”娄念道,“怎不见这里的凤凰?” “别见怪嘛,有我就够了,”女声悠闲道,“我就是看你俩傻子似的转来转去有意思,再说了,想自己儿子了多看一会没问题吧?” “……”荀锦尧都不知说什么好,哪有这样看自家儿子笑话的? “你们不是要来找断罪之火?”女声突然从他身边飘远了,“随我过来吧,这个东西越来越麻烦了,我巴不得找个主子赶紧把它收了呢。” “……那有劳您了?” 女声也知道自己没有实体,唯有让他们听声辨位。 当然也可能是单纯话痨,她嘴里不断叨叨:“儿子啊,上回见你还披着个小男孩的壳子,俊是挺俊,但那么小一只,我当你二十来年不咋长身子,是那姓杨的死鬼苛待了你。” 娄念站着没动,一双眸子静静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半晌,他说道:“我不是大当家养大的。” “那是谁养的?哎,不管是谁,我都得找个机会登门叩谢。”女声朗笑,“你倒是快点,原地愣着干嘛?” “……我怀疑你,”娄念平淡道,“圣域里发生了什么,当年你留给我的凤凰羽毛,还有你我的身份,你一个都不打算解释吗?不是你套了个很了解她的、没有实体的身份,我就信你是她。这圣域里面有什么东西,你比我清楚。” 叨叨不停的女声登时闭口,周遭跟着安静了下来。 看不见的女声慢慢说道:“难道解释了你就会相信?拜托了傻儿子,我不让你来你非要来的好吧,我不凶你就不错了。” “在清风宗的时候,你受圣域中不知名力量的控制,那么现在呢?” 娄念道:“如果和那时一样受控,它不让你说的是什么?如果不受控,它允许你以这般形态出现在我面前,目的是什么?” “……” 荀锦尧就算听得再云里雾里也知道事情有问题了,说白了,这道女声的存在虽与苏焕焕的特点相同,但并不一定是她,或说是她自我的意识。 他正想试探有无幻术干扰,忽听“嗖”的一声破风声。 娄念眼里微动,向侧后方斜过去一眼。 一道金光擦着交错的细藤,箭矢一般划过天际。 接着便是“啊——”的一声吃痛惊呼,女声像被飞来金光钉在原处,再未传来任何动静。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两声清脆抚掌之声。 熟悉音色的女声含着笑:“不错不错嘛。” 两人应声回眸。 大片林木阴影之中,红衣墨发的女子孤身立在其中。 她生得是极美的,眉眼妩媚温柔,慵懒笑说:“念乖崽儿,你老娘再也不怕你被奇怪的人拐走了。” 第253章 你在担心我 红衣女子脚步轻轻飘飘,几步走来俩人跟前。 她围着两人从头到脚盯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娄念身上,啧啧称奇:“养这么大啊,知道当年你多小一个崽子吗?真是了不得,模样生得也嫩……” 第413章 荀锦尧:“……” 娄念:“…………” 说得他像个蘑菇,或者地里养的瓜果蔬菜。 “唉,就算你还是一小只我也认不出的,”苏焕焕拍了拍娄念脑瓜,轻声嘀咕,“当年皱巴巴的跟个猴儿似的,我赌你长大了肯定是个丑鬼,也就你爹个呆瓜信你能长出人样,没成想真叫他给说准了,可惜这家伙难得赌赢一次又没亲自看一眼的福气……” 娄念一怔,张了张口,但没吭声。 实话说他没有母子重聚的喜悦,自小与父母分离,他不熟悉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也就是幼时从外婆的故事与叙说之中,在脑海里印下他们模糊的大概轮廓。 他知道他们的姓名,知道他们的喜好,甚至知道他们曾在某个时间段做过什么有趣或厉害的事情,但哪怕有谁直白告诉他这个人是他的母亲,他站在她面前也只有生疏的感觉。 像一个陌生人。可当看见没有实体只剩灵魂的母亲,想起只在幻境中有一面之缘的父亲,心里还是会冒出一丝沁着寒意的凄凉与落寞。 苏焕焕看他片刻,收回手,与荀锦尧微一点头,从俩人身边绕开,走向不远处地面的金光一侧。 那道金光的原貌——是一支纯金色的羽毛。 荀锦尧正要招呼娄念一块上前看看呢,一转脸,就瞧见娄念微微出神、还有点受伤委屈的眼神。 他怔了下。 这家伙小时候过得不轻松,他平时也不主动戳人伤心事,但又不是个瞎子,哪能看不出一旦扯上自家父母,这人的情绪总是莫名低落。 他握握娄念垂在一侧的手。 娄念垂睫看他一眼,他就笑笑,悄声问道:“这次应该是真的?我是没看出什么区别,但不能连着两个都是假的吧?” 其实是真是假他心里有琢磨,遑论红衣女子的种种表现都指向一个结论。他只不过是想哄哄人。 娄念给他的回应是用小指勾住他手指晃了晃,做这样的小动作,面上倒没什么变化,平静说:“应该是真的,看着像。” 若说荀锦尧还注意着点儿音量,他就是完全没有刻意压低嗓音。不远处苏焕焕听见了就笑:“别应该了,世上没有比我更真的了。” 她正一把拔出扎进地里的羽毛。 那道女声又痛呼了起来:“要命了,你这个毒妇,轻点轻点!!” “你应得的。”苏焕焕哼笑,“俩小子,我也不瞒你们,地上这个小破烂其实也是真的。” “……小破烂,是说那个看不见实体的吗?” “不错。” 金羽在苏焕焕掌心碎裂成金光点点,流向不可视的灵体之中。 女声哎呦哎呦地呼疼。 苏焕焕道:“她是我的一部分,但只有魂体和意识,除此之外,灵力、修为,她通通没有。所以她就算想骗你们跟她走,也没办法用更高明的手段。” 娄念微微挑眉,诧异道:“一体双魂,是你当初裂魂的结果?” “啊?”苏焕焕比他还诧异,“你怎么知道我裂魂了?” “你不是单纯的圣域使者或羽人,你自己就是凤凰血脉。”娄念道,“当初你留下两片凤凰羽毛,只有裂魂,才有形成两个灵妖精华的可能。” “哦,不笨嘛……”苏焕焕笑道,“但很遗憾猜错了,这家伙不是裂魂造成的。” 荀锦尧早就听得一知半解,他上哪儿知道娄念被扯去幻境里周旋一遭都碰见了什么,这会听见凤凰羽毛才拼凑出一系列事情关联—— 凤凰羽毛是灵妖精华,且不只有一片,这个他知道。可是,娄念的生母是凤凰血脉…… “所以你也是个凤凰血脉?”荀锦尧真的惊了,难怪只有娄念能包容并炼化得了苍灰火焰,感情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个纯人族的血脉…… “谁知道呢?”娄念幽幽道,“可能阿念真的是一只任人搓扁捏圆的小笨鸟吧。” “你说谁是笨鸟,内涵你老娘?”苏焕焕瞪他道,“你也就沾个边儿,凤凰血脉流传至今,纯血一个不剩,我也就是个混血的,更别说你了,哪凉快哪当你的人去吧。” 其实只是在说自己的娄念:“。” 再看地面,无实体的灵体逐渐安静下来不再闹腾。 苏焕焕叹息,将金光散去:“我也不瞒你们,圣域里所有凤凰都是我这副一体双魂的鬼模样了。” “与被封印的迷心镜碎片有关吗?” “你们该瞧见那些羽人。”苏焕焕站起身,左右张望张望,挑了来时的道路示意他们跟上。 “近些年神坛封印破裂,本就是黑家伙的灵妖精华搞的鬼。”她嘲讽笑笑,“它心思奇诡,封印破裂之前行事低调,倒也不全怪羽人固执守旧,未能发现其中关隘。” 绕过藤蔓往前,无形力道拨动垂落在地的几条树藤,如风掀起珠帘,显露其后树木苍翠,鸟雀啾鸣,静下来可听水流潺潺,俨然一片新天地。 苏焕焕显然是来过许多回了,目不斜视往前走:“上古时期,天青凰与墨蛟久战而不分胜负,墨蛟拉天青凰同归于尽,实则想将死后灵妖精华覆盖整片大陆,把大陆变为一个超大型幻境——你想想,这时候它和复生也就没了区别。” 仙门弟子通读史书也只知前半段,荀锦尧也不例外。 他说道:“一旦墨蛟借灵妖精华实现复生,天青凰必白白陪葬一条性命,因而必想方设法阻拦,才有了神坛的封印?” 第414章 “不错。”苏焕焕道,“天青凰以断罪之能,辅以封印阵法,将二者死后灵妖精华相融合,这才压制迷心镜碎片扩散,其中一部分摁死在天青圣域,另一部分没来得及处理的就留在了九幽深渊,也就是你们如今所知的苍灰魔焰。” “多年来,两大灵妖精华微妙相制衡。之所以找寻断罪之火继承者,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希望有缘之人能将迷心镜碎片彻底收服。当年,好像是你们清风宗的初代宗主是有机会的,只不过那位的灵根却与断罪之火相冲,实在是无奈啊……” “如今平衡被打破了,迷心镜碎片更胜一筹?”娄念道,“你既说了羽人,想必你们凤凰和羽人一样也受了迷心镜碎片侵染灵魂的影响吧。” “可别提了,”苏焕焕嫌弃道,“被玷污的那部分灵魂活像个脑残,我想撕了她。” “你说谁脑残?你这个智障!”许久未出声的女声从她手边虚弱喊道。 “啊……”荀锦尧略感惊讶,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她没有回去?” “别搭理她,”苏焕焕不客气道,“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听,执意要听也不要往心里去,她就是个被黑家伙迷昏了脑子的大傻瓜。” 女声怒道:“蠢货!骂我就是在骂你自己!!” “得了吧,”苏焕焕懒得搭理她,“如果你们一早随她走了,我保证,她会直接把你们扔给黑家伙上供。乖崽儿,你就是最好的供品,没有之一。” “……”娄念微垂下眼睑,“所以你不让我来?” “当然了,我多好一凤凰啊,”苏焕焕理所应当道,“哎好吧,其实一开始我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我以为就是出了点儿小岔子还有回寰余地。对了,记得注意脚下啊,可别乱踩着东西,这里的修复能力可比不上外头。” 其实哪怕她不说,俩人也能注意到越往里走,周边树木越稀疏,且表现得越萎靡,气温也成倍成倍地往上窜,本来流淌的涓涓细流也逐渐干涸。 荀锦尧安静走了片刻,说道:“如果事态很严重,让阿念去炼化被迷心镜碎片压过一头的断罪之火,恕我直言,这样有风险,且风险不小。” “那怎么办?”苏焕焕轻笑,“你得让他自己选,无论怎样谁也不能强逼了他。” 荀锦尧往身侧看一眼。 “你在担心我。”娄念开心地说。 看他眉飞色舞的小模样,荀锦尧不禁失笑,就说:“是担心啊,我想你应该会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苏……” 话说半截,他又把临到嘴边的“苏姑娘”给吞了回去,表情变化几轮,才吞吞吐吐喊出来个丈母娘。 他脸都烫了,飞快低下头,盖过去道:“所以除了炼化断罪之火,圣域里的问题可还有其他法子能解决了?” 苏焕焕本来还捂着嘴笑呢,这回是彻底绷不住了,大笑着直拍大腿:“哈哈哈哈娘都喊出来了,我若不应你岂不是很不给面子?” “……”啊,救命。荀锦尧看着她绝望地想,这位当娘的好像跟她儿子一样很不靠谱。 转眼一看,他那不靠谱的夫君果然也背过身笑得肩膀直抖。 荀锦尧微笑:“…………” 好无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了笑料,但要保持风度。 第254章 日后好好照顾他 苏焕焕好不容易憋住笑,走过来拍拍他肩,语气深沉:“好儿郎,儿子托付给你我放心!” 哦,得到了丈母娘的肯定。 荀锦尧很想说过奖过奖,有您这位“靠谱”的母亲做后盾我也实在放心。 但娄念不知何时凑来旁边抱住他手臂,软声说:“好夫君,你一定会说日后你会好好照顾我。” “…………”行吧,他都喊夫君了,还能咋办呢?荀锦尧挂上万能微笑,麻木复读:“日后我会好好照顾阿念。” 三人里边俩不正经,好容易才扯回正路上。 “实话说吧,我不觉得他能炼化圣域里的断罪之火。” 苏焕焕道:“这个事情,不是风险不风险的问题,是几乎没可能成功的问题。乖崽儿啊,你以为你是这世上最厉害最有排面的修者了,可黑家伙不这么觉得,它能拉你入幻,你以为靠的是什么本事?再说了,你体内断罪之火就有它的一部分,跟它杠上,更容易完蛋的肯定是你。” “我拒绝给它当供品。”娄念神色恹恹地说,“不炼化,有没有办法直接毁掉?” 苏焕焕嗤笑:“你觉得上古时期,天青凰为什么没能把它毁掉?” “如果连断罪之火都做不到……”荀锦尧想了想,“那有没有可能再次封印?如今迷心镜碎片失去制衡,能把神坛修复,或许还有机会重来?” “是有这个猜想,”苏焕焕本还吊儿郎当的一张脸也有了几分凝重,“圣域里的凤凰早就开始想方设法补全封印,但一直以来,你们也看见了,我们自身难保,更别提做其他小动作,如今圣域开放,撞上你们也是个机会。” 她顿住脚步,仰目望向上空。 两人跟着移目过去。 走到离这里不算远的地方,就觉得光变得黯淡……确切说是色彩饱和度降低,仿佛在植被上蒙了一层又一层灰暗色调的砂纸,使之失去原有的光泽与亮丽。就连树木掩映后的天空也是迷迷蒙蒙的灰白色,阴沉得如同酝酿一场雷雨。 第415章 走过象征树林抵达尽头的最后一棵树木,一片空旷的土地皲裂出粗长的纹路,正上方的半空中,一团苍灰色的火焰无声燃烧,犹如日轮当空,低调淡雅的暗色光洒满了天际与其下覆盖的万事万物,热意扑面而来。 “一旦失败,黑家伙意识彻底复苏,千百年来圣域所有成果皆付诸东流。”苏焕焕目光沉沉,“能不能成,就在此一搏了。” —— 乌云盘旋聚积,耀眼雷光争先划破天际,暴雨下得愈发的紧。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面,狂风中混合树木不堪摧折的脆弱声响。 又一道惊雷轰然坠落劈在祠堂顶,一群弟子跟着羽人村长一路向前狂奔,只闻轰鸣震耳欲聋,再回头看,那处已是满地废墟,电光滋啦频闪,焦黑烟雾缓慢飘散,其下地面赫然被劈开一尺多宽的黝黑裂隙。 几人不敢停留,前方羽人村长个头虽小,腿脚却倒腾得极快。 一群人好不容易坠在他身后,直到跑入神坛之中,才一个个拄着膝盖歇了口气。 后边有人顶着风雨吆喊:“照您的说法,镇压迷心镜碎片的结心印毁了,如今它就压不住要跑出来闹事了?!” “那可不止,”羽人摆着手,呼哧呼哧喘气,“圣域既陷入这般处境,想必天青凰本身灵识也已岌岌可危了!” “啊?那咱们现在怎么……” 羽人村长突然脊背一僵:“嘘——小声点!” 他眼一瞪,转脸就去看那一排排横七竖八的棺材,紧张道:“来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们,天灾虽不会波及神坛,但这地方绝不算安全,来这儿行事说话都谨慎小心的吗?” 一群弟子纷纷闭嘴不说话了。 许是暴风雨拍打棺材板的声音太大,几人交谈并未惊动不该惊动的东西,屏息等了片刻,羽人村长才轻呼一口气收回视线。 他低声道:“这里的羽人都是活的!但凡出意外让他们跑出来了,凭咱们这些人要跟他们斗,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可、可是……”叶柒柒颤颤指向他身后。 “可是什么可是?” 秦萌萌抽了下嘴角:“照您的说法,圣域内是非皆是那位挑起的……” 风雨交加中,冷不丁掺杂几声“咔啦咔啦”的木板挪动声。 谭辞舟淡定道:“如果它有意针对我们,我们在它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是受监视的。包括来这里的事情。” 羽人村长脸色也变了:“坏了,光顾着来这儿躲天灾了。” 远处祠堂的灯火幽幽,棺材板被一只只苍白的手推动,发出嗡嗡的声音慢慢翻倒在地,滑落的水滴反射赤色的烛光。 眼看一个个羽人目光空洞从棺材中坐起,叶柒柒提议:“要不……咱们还是出去吧?” “不行,外面已经乱套了,”羽人村长咬牙道,“再说了,这才哪到哪?再拖久些,一整个圣域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一阵叮铃铛啷的武器碰撞声中,众弟子齐齐一惊。 他们是绊这圣域里了,一时半会也出不去,而且还有其他来圣域探索的修者,真有麻烦大家一块倒霉。 有弟子喊叫:“传信给师兄吧!这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把控的了,起码把消息传出去,圣域里的大家一块想想办法!” “在传了在传了,鬼知道这地方能不能传出信……” “喂,小心!” 斜后方突然高呼一声,继而撞出来一道身影将他往后猛地一扯。 两个弟子胆战心惊看向身前,虚空竟自发裂出一道细亮的银光。 与此同时里面竟传出人声交流:“您不过去吗?” “空间传送?乖崽儿能耐了啊,但我建议你还是省着点儿用……嗯?哦不,我不过去,我在这边和其他凤凰看着断罪之火。” “啊,他们好像传讯过来了……人呢?怎么不吭声,咦外面好像在下雨?” “先挡一下再出去吧,阿念不要淋雨。” 众弟子目瞪口呆下,银光里迈出两道身影。 场面诡异沉寂了一下。 有人捂着脑袋匪夷所思:“不是吧师兄,我们在这儿忙前忙后躲天灾打羽人,你却跑外头潇洒会情人啊?!” “…………”荀锦尧嘴角一抽,“谁跟你说我是去潇洒了,我不早说要搬救星??” 弟子用八卦的眼神瞟一眼娄念:“哦是吗?哈哈……” 闹归闹,一群弟子看见他俩还是放松不少的——一个是自家大师兄,另一个是全修界出了名的苍焰魔尊,天塌下来都有他俩顶着呢,他们这些做师弟妹的还慌啥? 只不过另一头羽人村长就气哼哼了。他给这群半截跑路的弟子挡了好几个羽人,手忙脚乱的,这会才抽出手来质问:“一群外头的小子!剑法哪个教的教你们打架打一半跑回去闲聊?” “嗯?他们的剑法我教过。”荀锦尧只听个前半句就答,手里忙活着摆弄方才取出来的传讯玉石。 几个弟子想把消息往外扩散,方才的传讯石联络不只是发给他的,还接上了圣域其他地方的清风宗修者,现在他过来了,事情就由他跟其他人解释。 他在这边解释圣域情况,另一头几个弟子就头大着帮他跟羽人村长解释:“你误会了,我们师兄没教我们当逃兵!” “师兄师嫂的本事可了不得,要不是看见他们来帮忙,我们哪敢放心往后撤啊?!” 第416章 羽人村长听得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细想俩男的哪来的师嫂,就看见附近那群羽人竟不知啥时候真躺回棺材里歇着了。 怪事儿。 他不信邪,趴着个棺材板边上小心翼翼往里瞅。 里面的羽人紧闭双目,一脸安详。 再换一口棺材,还是一样。 羽人村长眼神奇异,看着那俩人不得不服——真神人也。 现在,他带着过来的其中一个弟子,正跟那位被称为师兄的神人说话。 “师兄,小苏在哪里?”谭辞舟蹙着眉头担忧,“我们一直没找到他,他不在你身边吗?” 荀锦尧刚把传讯掐断,捏着那枚玉石不上不下,低眉沉吟:“他啊……” 他们清风宗的小领班,平时是真的体贴靠谱又认真,放在这时候就有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啊,”另一头娄念接过话茬,笑眯眯瞎编,“在外面遇见清风宗其他人了,我们带着不方便,就交给他们了。” 哈……荀锦尧敢保证,出去后娄念还得借假身份在清风宗里忽悠人。 他无奈与娄念得意眼神对上视线,转头还是低声叫他把传讯石藏好,别给几个弟子听着了动静。 然后他就走开了,走前顺带拍了把娄念手背。 娄念一愣,顺着低眼一看,才意识到不知丢到哪个角落的传讯石嗡嗡亮起微光,是方才弟子们给全宗修者传讯留下的提醒。 “……” 亏得之前为了捂羽人的嘴,撒谎告诉荀锦尧他传讯石落下了没带身上。 他讪讪一笑,把那石头换了个位置塞严实了。 第255章 有请受害者谢某 说起来,俩人来神坛是为修补神坛原有封印,撞见几个弟子只是巧合。 但这神坛还真不是轻而易举就修好的。 来之前,苏焕焕告诉他们:“出问题的绝不单只是神坛封印。维系圣域各方面平衡靠两方面,一个是空间裂缝,另一个便是圣域八方能量点。前者没什么好说,但我猜测,几个能量点一定各有损毁,否则不会让黑家伙有机可乘。” 而这几个能量点对应八门方位,真要他们俩一个个查过去,费事不说,还费娄念的灵力。 反正外头也已经一团糟了,倒不如让本就分散各处的外界修者去出力帮忙,这也是荀锦尧一定要亲自向其他修者说明圣域内情况的主要原因。 想必这会,身处能量点附近的修者已经行动起来了。 他二人也不耽误时间,得知羽人村长身份,便要人领他们俩不熟悉地盘的去看一看神坛封印原本的位置——现在的神坛看上去哪儿哪儿都像乱葬岗。 哪料到羽人村长一听他们请求,脸色变了。 “别开玩笑了!”羽人村长急道,“那地方怎可能叫你们贸然接近?就算你们再厉害也不行,那里的东西可不是外面这些羽人比得了的!” 荀锦尧听他一说,就想起祠堂神像上那条诡异的黑龙。 他斟酌了下,说道:“没事的,我们之前从祠堂出来过一次。” 准确说还救出来两个羽人,但不知他们现在去了何处,没办法给两人作证。 “那也不行,”羽人村长斩钉截铁,“那地方之前谁都能接近,可现在羽人们又是献祭又是毁坏结界,早就把黑家伙的灵识唤醒了,哪个没眼色的还敢去扰了它?它不来碰你,你就安分点儿吧!” 有弟子就不同意了:“有办法干嘛不试试呢?我们现在在圣域里出不去,不也等于是难逃一劫吗?” 羽人村长支吾了一下,眼里的犹疑逐渐变成了不满。他梗着脖子说:“反正我不会带你们去找封印!” 几个人面面相觑。 实话说也不是非得麻烦他。神坛封印这个东西,当年苏焕焕没找着地方,纯粹是因为连神坛在哪儿都摸不着,现在他们都已经到这儿杵着了,不大点的地方,要找个有具体形象的封印阵法应该不算很难,羽人村长不肯说,谁要跟他耽误时间。 但俩人都没动作,互相比了个眼神,娄念抬手一掀,其他人也没觉得有啥,就是颊边突然刮过去一道热风,然后就听“轰隆”一阵巨响,爆发在风雨之中仿若一道炸雷。 但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几人循声去看——哦,祠堂无了。 羽人村长眼都瞪圆了,看看祠堂,又看看那个白衣裳的神人:“你你你……” 怎么一言不合就砸人家祠堂啊?! 荀锦尧不厚道地说:“其实方才我在套你的话,说祠堂是为了试探你,结果你好像太急了没有反驳,我只能猜那里真的有问题了。” 只不过这祠堂…… 祠堂炸毁的烟尘弥散在空气里,被雨点染透。几抹赤色火光飘浮在上空供以照明,依稀可见其下的地面,或说是原先祠堂覆盖的地面被水一浇,浮现出几道繁琐细纹。 几个弟子看在眼里,纷纷低呼:“师兄,就是这个没错!” 一群人步履匆匆地向着地面封印过去了。 羽人村长脸色变得古怪,张了张嘴,又默不作声闭了回去。 离得近了能看出这封印阵法与结心印确实是极为相像,非要说只其中一两笔的细微差别。 “当初后人是想将阵法流传下来才画在你们外头的世界,可谁知道他竟会画了个错的上去,还激发出不得了的效用。” 第417章 羽人村长还是踱步过来看了眼,摇头说道:“得亏是当年神灵奇思妙想啊……” 话落半晌,只有一两个弟子礼貌但又敷衍地回答:“您说的对。” 他左看右看,人都专注盯着地面阵法呢,看都懒得看他。 他握紧手里的东西,好憋屈又庆幸地背着手走开了。 地面封印闪动不详黑光,乍一看总叫人心生不安。 荀锦尧垂眸看着,与身后弟子道:“你们稍微退后些。” 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劲是肯定的——他们起先来到神坛,那些黑雾从何而来,以及祠堂莫名其妙出现的黑龙,怕是正与这诡异封印相关联。 一群弟子应声,往后小心翼翼退去。 荀锦尧弯身,让娄念帮他盯着点儿,探手触上地面阵法。 在应对幻术和墨蛟方面,他自认比娄念有经验多了。看这封印阵法大抵和羽人们遭了一样的罪,他就试试能不能用不掺杂质的断罪之火灵力做些什么。结果他那灵力如泥牛入海不说,还像是无意触碰了什么东西。 他本来就很警惕,感觉不对立马站直身子,还不待下一步反应,身后娄念拦腰揽过他往后一扯。 接着就听“嘭”的一声闷响,被雨水浸透的泥地,连带其上的封印阵法碎裂成一块一块,跟放油锅里煎了似的接连窜起轻小的泥块,也不消人去补了,它自己就碎了个稀巴烂! 荀锦尧被娄念带着一块后撤一段距离,心上人的手臂横在他的腰间,温热而有力量,为防止变故突生没有松开。暧昧亲昵的距离他倒没有觉得不对,只不过若叫羽人村长来看看,怕是就能知晓方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师嫂是哪位了。 他突然就想起那位羽人村长,向四下扫视却未寻到对方的身影。 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想法一闪过去了,他还要再去深究,耳边娄念在说:“这里的空间在变化。” 眼前黑黑白白的一片,一瞬黑夜,下一瞬白昼,恍惚有巍峨的山巅,翻腾的海面,苍翠的密林从他的眼里一闪而过,再要去看仍是模糊的色块。 “闭眼。”身后的人告诉他。 他不明白但还是照做,隔着眼皮看见明灿的银光,头脑里传来失重的眩晕,但环在腰间的那手没有撒开,他能从其中不变的力道与未曾变过的位置感到对方的从容与把握。 直到身后人带着暖暖的鼻息蹭过他的颈边低声说可以了,他才睁眼看清眼前的景象。 还是那座神坛,但有一些被破坏后微小的变化,以及方才变动的空间已经彻底平息下去。 意识到这一点荀锦尧脸色变化了一下。 空间术法本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掌握的,没点修为与天赋体悟做奠基根本碰都不敢碰,遑论方才搅动空间异变的应该是迷心镜碎片的墨蛟意识……这都能被娄念把持住,他总觉得这人的实力强的有些不讲道理,或许真与身体里流淌的少量凤凰血液有关也说不定? 来之前苏焕焕就借此把她的孩子一顿夸奖,说特意留下来的火种果然没用错地方。 娄念就很好奇地问及她当年的事情。自从知道事情与苏焕焕有关,他就觉得当初煞罔非要拿他下火毒,或许是在尝试下饵吸引苏焕焕的灵妖精华抵消煞罔体内的诅咒,就不知苏焕焕当初到底是干了什么了。 “也没啥,”苏焕焕看上去很轻松地说,“就是给那老魔头知道了深渊断罪之火的事情。那部分没能回收的迷心镜碎片把猩红荒漠变成一整个大型虚实幻境。有人把这一点告诉他了,他是真的狡猾聪明,顺下来把事情给捋了个差不多,想要拿深渊之火开刀。” “那你说我能同意嘛?虽然我也不是啥纯血,但他这种人跟断罪之火扯上关系还得了?我指定不能同意呀,所以我就骗他说深渊底下有两大妖兽的灵妖精华,趁他下去被断罪之火围着,把诅咒种他身体里了。当然我下场不好看,差不多的事情不建议模仿。” “就不知他是被哪位高人指点的,”她又很搞不明白地说,“多年来哪有人能看破猩红荒漠是幻境啊,真是个狠角色,可惜我从没碰见过那位,唉……” 现在荀锦尧知道那位狠角色是谁了。 风雨飘飘摇摇,谢宇斌就摔在满地棺材之间。 他捂着胸口闷闷咳嗽着,扒着棺材盖子费力地半抬起眼。 荀锦尧看他的样子,像是在自己睁眼之前挨了一顿……也许那点时间只够他挨一下,反正他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 “刚才是你干的吗?”荀锦尧微蹙起眉看他。 “我觉得我是受害者。”谢宇斌摆了摆手,语气淡淡,“我承认你们两个很般配,当初的事情是我不对,有什么事情你们就放过我吧。” “前半句说的很好,后半句有待思考。”娄念温和地告诉他,“以前的旧账,我暂时给你一拳,在我没改主意之前,老实些,因为我更喜欢动手。” 他说的是暂时。谢宇斌拉扯了下嘴角,更喜欢动口的荀锦尧也难得没有阻拦身旁人动手。 “你二话不说先把条件讲齐了。”荀锦尧眸光沉沉地看他,“我建议你别耍小聪明投机取巧。地面上这个阵法,并不是我们要找的封印阵.欲.言.又.止.法,而是你用迷心镜碎片做出来的幻象,不错吧?” “你不应该问问那位羽人村长吗?”谢宇斌抬手擦掉嘴边的鲜血,“明明看见你们走向错误的阵法,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们?” 第418章 这家伙要么不吭声要么就跟人绕。荀锦尧没说话,几个弟子一听却站不住了:“那个羽人村长是不是不见了?我怎么没看见他呢。” “啊你这一说……他刚刚不还站在那里吗,难道是背着我们一个人溜出去了?” 议论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都传去荀锦尧耳朵里了。他还想说那羽人村长看着也不像要帮忙的样子,跑不见没办法先算了,这时候忽然从某个方向传来动静。 他移目过去。 羽人村长正跌跌撞撞从棺材之间的空隙走过来,模样魂不守舍的。 这羽人村长虽不积极配合他们修补阵法,但好歹是将他们带来神坛躲避天灾的有恩之人,几个弟子并不反感他,便有人上前扯住他:“你是知道那阵法的吧?位置的事情是他挑拨离间呢还是真的啊?” 羽人村长矮小的身体被他们拽着晃来晃去,如风中乱摆的草叶。 他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了:“我、我知道。” 有弟子急道:“那你……” “封印!” 不待弟子说完,羽人村长突然挣开他们的纠缠,双目发空,声线微微颤抖着:“封印完了……那个人,那个人他把天青凰的凤凰血精全丢进去了!” “你在说什么?”几个人不明所以地看他。 “什么意思?”娄念问他,“你说凤凰血精?” 羽人村长叹息摇头。 事情要论及多年前,当年在祭典被献祭给那位存在的不只是阿勒木一人,也包括他。 献祭之后来到的地方,没有想象中大张巨口吞噬他血肉的巨龙,有的只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漆黑与死寂。 他一个人孤独行走,心里滋生出越发浓重的不安与恐惧。 这条路他要走多久?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又有没有机会再从这里离开?每个问题他都会设想无数糟糕的可能,他觉得自己再也走不下去了,浑身的血液也越来越冰冷,这时他却在大片黑暗里看见一抹赤红色的光明。 “那便是神坛阵眼原有的八颗凤凰血精。”羽人村长慢慢道,“黑家伙不知用什么办法将它们撬走,我却趁它意识昏迷将它们尽数取走,这才能侥幸脱逃。我想……” 他突然变得懊丧:“我想把它们放回阵眼原本的地方,又不想你们这些外人插手,当然由我自己去办才放心。可我本来也不该看着那阵法有问题还从你们这边离开,现在一想不就是陷阱等着我上钩吗……” “这……”几个弟子听来也怪不爽的。 荀锦尧倒是意识到之前察觉的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同样是羽人,其他羽人无论不正常的、正常的多少都会被黑雾侵染,想来羽人村长也不例外。既如此,羽人村长容易受到幻术控制的可能性有多大自不用说。 “他不相信你们外人。”谢宇斌坐在棺材旁平静地说,“我在此基础给他一些精神上的诱导,结果很成功。凤凰血精投进去献祭,封印才能彻底解开。” 他看上去还很悠闲。反正现在事情关键也不在他身上,封印能彻底解开,他巴不得把外头变成个超大型幻境供他为非作歹;就算没能彻底解开,他身在圣域,之后的处境也不会比现在强上太多。 荀锦尧真要给他气笑了,这个损货就干不出几件好事。 如今情势有多危急显而易见,娄念就道:“不若这样,先找了封印阵眼,用其他凤凰的血精放进去试试?” 也没别的办法了,其他几人点头分开行动。 看他们忙活,谢宇斌就安静靠在棺材旁边看:“变成幻境有什么不好?” 荀锦尧都要走远了,听闻这话又背过身来。 “差点忘记你了。”他转转手腕走过来,正要把这混账一拳砸晕。 谢宇斌眼里划过一丝波澜,目光却不是看向他的。 荀锦尧循着他视线指向看去,只见高空处的虚空里陡然浮现无数道细小裂纹,森森渗着冷意与邪气。 “比我想的要快。”谢宇斌道,“我以为凤凰血精扔进去,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见效。” 第256章 燎原 永生丛林最深处爆发一浪剧烈冲击,所过之处植被无不被碾作尘泥,袒露出其下焦黑地表。 苏焕焕脸色苍白着从树下爬起,半边的身子沾满草屑。 方才高空骤然掀起冲击,她只觉得一阵高温烈风猛地刮来,她只顾得防上那么一下子,就被像一片树叶一样卷起来,狠狠拍在远处尚未受波及的密林树干上。 “坏了,变天了啊……”她抹掉颊边污泥,喃喃自语。 天是真的在一瞬间阴下来了,狂风大作中只看见远处一道道金光如流星从林间窜向高空——那是与她一样被冲得四散分开的凤凰魂灵们接连涌回原处,聚阵重重围住野兽般躁动不宁的苍灰火焰。 她咬咬牙,正也要跟随上去,忽听身后传来有些急切的踩踏草叶声。 首先入耳的是木灵们的抱怨声:“你们怎么到处乱跑呀?送你们来一次就算了,还要我们跑第二次,很累的诶!” “而且这一回是白跑,白跑!!吃的在哪里?!” 荀锦尧扛着个昏迷不醒的人目不斜视,边跑边与它们应付说:“抱歉,之后会跟别人要了给你们的。” 苏焕焕一回头就与他瞅了个正着,看清他肩侧扛着的那人,眼睛微微睁圆了些:“这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是把乖崽儿扛回来的??” 第419章 荀锦尧很快看一眼高空处混乱景象,微微低头将肩侧环着的娄念一手拿下来,将人找棵树干放过去。 “您先看看他是什么情况。”荀锦尧一手扶着昏迷的人,单膝撑在草面上,仰头看过来。 苏焕焕一看就知道出大麻烦了,皱着眉点了抹金光凑近娄念额前。 荀锦尧就与她解释:“我们那边遇上些状况,看样子封印是彻底破裂了。” 神坛代表掌控圣域的神灵力量的一部分,封印破裂,整个神坛也被完全玷污,无实体的黑色雾气盘踞神坛上空,它们来自于虚空自发裂开的无数道细小裂隙,一旦被清除,就会涌出等量甚至更多的黑雾来取代它们的空缺。 那时候就算外面有再可怕的天灾等候,也必须要跑出神坛不可。他与娄念殿后,让羽人村长和几个弟子带着被他敲晕的谢宇斌一块从神坛离开,却不曾想看上去最不会中招的娄念会栽。 “其实他防备得很全面,”荀锦尧握紧娄念的手,“他不是会掉以轻心的人,我猜……是他体内那部分断罪之火造成的,封印毁了,他也会受直接影响。我掌握的不是完全的断罪之火精髓,尝试介入,但没有用处。” “八成是黑家伙干的……”苏焕焕瞟一眼高空苍灰火焰,也有些焦灼,“你得庆幸他是晕了,而不是调过来给你来一下。你懂我意思吗?光是黑家伙不可怕,就怕他自己出问题,体内断罪之火也跟上边那火种一样不受控制,到时候所有人一块完蛋。” 她急得额角冒汗,撩了把头发又投入进去:“这娃儿命数坎坷啊……你别说,我真不敢乱碰,我怎么看他哪哪儿都像有问题呢?” 荀锦尧微微摇了下头:“没那么严重,他的识海不抵触我接近,我能感觉到他还有自我意识,暂时没有失控的可能。究根结底还是因为断罪之火,他是火灵根,断罪之火有什么问题直接牵扯根基,您再看看怎么处理为好。” 时间不等人,复苏后的墨蛟意识驱使着和断罪之火相融合的迷心镜碎片,剧烈的冲击波一次又一次弹飞周遭围堵镇压的凤凰魂灵。纵是生前它们也难与断罪之火匹敌,这样下去还能撑多久? 荀锦尧额角忽而跳了跳,空着的一手撑了下额头。 苏焕焕敏锐注意到了:“你怎么了?” “……无事。”荀锦尧闭目缓了下,面上没什么表情起身,“我一个人待会,阿念就先拜托您了。” 苏焕焕还忙活着,让他别走太远就没有多问。 他拧身拐入密林,足下踩踏草叶沙沙,走了一会左右看看没人,闭上双目只留部分神识在周遭警戒,其余全部投入识海之中。 甫一接触识海,他不管身侧金色波纹重重荡漾,拨开后径直从中穿过,来到深处直接把一团黑雾捉在手里,狠狠掼向地面。 当年与煞罔一战,他拿自己的魂灵与煞罔和迷心镜碎片对抗,最后他自己下场不好看,体内迷心镜碎片却同样被损耗大半。魂魄恢复之后,他就想办法将其镇压在识海深处。 因而此时此刻,哪管外界迷心镜碎片占据主导,他识海内的断罪之火精髓却与那一小片迷心镜碎片达成一种微妙平衡,甚至是反向压制的状态。 他看着挣动翻腾的黑色雾团,不含情绪地问:“你想拿他怎样?” 雾团的动静渐渐平息下去,良久,从中传出一声闷笑:“你着急了?” 荀锦尧紧了紧手上的力道,看着它说道:“你的封印已经破裂了,不再需要祭品,为什么还要动他?”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们?”雾团慢吞吞地笑,“属于我的部分,我会一一取回。灵雀山的,九幽深渊的,你体内的,还有他体内的,全部……” “你没有机会。”荀锦尧打断它,“封印补全,你也会被重新镇压。” “你真觉得天青凰的神坛还能变回原样?”雾团反问他,“那你不快回外头等着,急着来见我做什么?” “……”荀锦尧没出声。 对方的话一针见血,实话说,他没觉得用其他凤凰的血精放回阵眼就一定能将封印补全,不过是有希望有目标就先去做来试验,能行最好,不行另说。 看透他心中所想,雾团哼笑出声:“他这副模样与我无关,你也不必什么都怪在我身上,你们人族……好歹他是个混血,却仍是不自量力,上古妖兽之精华岂是随随便便就炼化的?” 荀锦尧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断罪之火排斥他?” 话落他又否定:“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继承者,断罪之火不可能排斥他……真正排斥他的,是和断罪之火混合的你那部分灵妖精华。” “我说过了,那与我没有关系,”雾团愉悦道,“可不是我强求他将迷心镜容纳到自己体内。” 荀锦尧毫不犹豫:“怎样才肯把你那部分灵妖精华剥离出去?” “想都别想,”雾团不以为意,“我为什么要帮他,给自己平白添个麻烦?” 荀锦尧默默看它。 无论它说封印无法补回是真是假,帮助娄念对它而言,哪怕是举手之劳,它也不可能赌娄念会不会对它造成威胁。更何况娄念算是天青凰一族的血脉,它怕是当仇人看待…… 或许真的不该来天青圣域……有一瞬间他恍惚地想,但又很快否定。 第420章 就算躲过这一次圣域异变,外界本就昭示着墨蛟复苏阴谋的深渊之火躁动却是躲不掉的,总有一日他们还是要面对该面对的一切。正如流云城万事通所言,有些事情从最开始那一刻就无可逃避。 这时留在外头的神识突然感觉什么东西正向他逼近。他深深看那雾团一眼,迅速从识海脱离。 出来一看才知道他与墨蛟意识交涉这么会时间,外界已是乱七八糟。 凤凰们以灵魂之力围下的重重障壁已被突破,灰色火雨从天而降,嗖嗖划过如一场炫目流星,落在地面沾上一片草叶便将火势迅速蔓延。 意识刚一回笼,他被窜入鼻腔的浓黑烟雾呛得咳嗽出声,天昏地暗间唯有燎原之火带来黯淡光亮,放眼望去满地疮痍触目惊心。 “……” 这就是上古两大妖兽融合后的灵妖精华苍灰火焰。不出几个呼吸时间,整片树林已被毁坏面目全非。 很明显自己人这边唯一能控制苍焰的娄念没有动手阻止。他仍在昏迷?还是说……正如苏焕焕所言,他也会失控? 荀锦尧抬手一道风符劈开面前重重火海,来时的路已遍地焦黑。 他不犹豫踏上来路。他希望他的爱人不要有事。 第257章 太亲密,也太过了 整片永生丛林好比人间仙境跌落炼狱。 荀锦尧本也没走太远,原路重返见两人还在原地停留,周身以金光屏障阻隔苍焰接近,他提着的心才沉沉落了下去。 离远了看苏焕焕在很不耐烦说些什么,再走近些她才注意到荀锦尧,挑眉问道:“你是做什么去了?现在林子里可不安全,再晚些我就要差人去寻你了。” 荀锦尧摇头没有解释:“阿念如何了?” 苏焕焕张口正要作答,一道尖锐的嗓音道:“必须刺激他的魂魄把他唤醒过来!他的能力是我们最后的仰仗了,不把苍焰控制住,神坛修补得再完美也毫无用处!!” 荀锦尧循声看过去,才注意到地面裂缝间一抹小小的金色光点,而且还不止它一个,它们在空气里飘浮,在地面上停留,金色的光芒时强时弱地闪烁。 这些难道是……凤凰魂灵? “你吵死了!”苏焕焕烦躁道,“我不知道他把苍焰制住对谁都好啊?又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非要给他弄醒,真出事儿了你负不负责啊?!” “方才不是给他检查过一遍了吗?他没有生命危险,这么晕了明摆着是黑家伙的灵妖精华在里头搅合的,谁知道那家伙在算计什么,若是对他下了幻术,想叫他就这么在幻境里越陷越深,这么放着岂不是正中它下怀?!” “你也说了不知它在算计什么,”苏焕焕疲乏揉了揉眉心,“我们拿不准它的盘算,我只怕黑家伙想害他灵根失去控制。他昏迷就是灵识下意识阻止,你若执意要他醒,届时不只是他,所有人的命都保不住。” “那也不能这样干等着了,我们的力量有限,永生丛林里神灵留下的本源之力也迟早会耗尽!” “是啊,一旦永生丛林也撑不住了,火势蔓延出去,整个圣域都会完蛋!!” 苏焕焕还是摇头,瞅着地面沉思着不说话了。 火焰势不可挡,接连拍打在阻隔的屏障,大多数凤凰魂灵的光点都显得萎靡不振,无能如先前那般阻止苍焰扩散。 “把他体内断罪之火和迷心镜碎片剥离吧。”突然有人道。 所有的凤凰魂灵包括苏焕焕都望向声源处,惊诧道:“你说的简单,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荀锦尧垂眸看娄念双目紧闭的面容,抬手掖过娄念颊边几缕发丝:“能做到。” “如果有在场这么多断罪之火精髓的持有者协助,那么就能。”他字句坚定,“我识海内的迷心镜碎片,最初就是和断罪之火精髓纠缠在一起且完全不受我控制。我没有真正的断罪之火,但我想,将它们彼此剥离的方法是差不多的。” 他这话是看着苏焕焕说的。在场凤凰魂灵,明显只有苏焕焕会从各方面全心为娄念考虑,能在这种时候为娄念负责的,也只有他和苏焕焕。 苏焕焕亦回视他:“几成把握?失败会怎样?” “七成往上,”荀锦尧眸光平如水,“失败就维持现状,我保他安好无恙。” —— 娄念觉得自己在一场漫长的梦境之中,他的思维时断时续,有时候会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呢喃低语,细听又只是一片杂音。他感觉不到身体里汹涌的灵力,好像连苍灰火焰都从他身体里脱离出去。 不记得有多久他才觉得力气逐渐涌回身体,睁开眼去看,眼前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色。 我一定还没睡醒。他内心如是想,很较真地又闭着眼睛缓了一会。 这时候却感觉识海上空传来震颤,有人的意识在向他接近,而他没有反对接触,下一刻就听熟悉的声音在唤他的名。 荀锦尧是说服所有凤凰魂灵,才来实施剥离娄念体内迷心镜碎片的计划——摆在眼前三条选择:要么将娄念强制唤醒,但有一半概率要承受所有人无法承受的结果;要么让他沉睡,所有人眼睁睁看一切就此发展;再要么就尝试剥离迷心镜碎片,救他回来扭转局面,这是当下最保险的办法。 而要剥离与娄念自身灵根纠缠一块的迷心镜碎片,他本人连醒都没醒,潜意识排斥大多数人接触,荀锦尧就得潜入他识海找他配合。 第421章 但荀锦尧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娄念闭着眼往那儿一杵。 “你怎么在识海也睡着啊?”而且还是站着睡……?? 荀锦尧难以置信,按住娄念肩头摇来晃去:“醒醒,快醒醒!” 就算没睡着,娄念也要被这一晃晃得昏睡过去了,捂着额头嚷嚷抗议:“停下停下,我要晕了!” “啊……醒过来了!”荀锦尧及时撒手,很紧张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你怎么样?有没有被自己的苍焰伤到?” “没有?”娄念头疼敲了敲脑门,“但我觉得苍焰有哪里不对劲,我好像……感觉不到它在哪里。” “感觉不到?”荀锦尧反应了一下,“你在自己的识海怎么会感觉不到?” “我是出幻觉了吗?”娄念迷茫看他一眼,觉得自己还需要重新闭眼清醒一下。 “首先我不是幻觉,经你一说我也怀疑你受幻术干扰,”荀锦尧认真声明,“当然你可能会说幻境里的人都觉得自己不是幻觉,但我可以给你一颗糖。” “?你为什么要给我糖?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如果这里是幻境,你想害我怎么……” “好了张嘴。”自知不是幻觉的荀锦尧不管他的,二话不说从纸包里掏出一个东西往他嘴里塞。 “等等,你这什么?”娄念一错眼好像看见那东西黑色的外壳,没想明白但直觉扭着头想躲。 结果荀锦尧一看他这副抗拒模样,直接用空着的那手掰着他颈子,仰脸在他嘴唇上一亲。 娄念:“……?” 懵了一下,但没完全懵。 他也不知道俩人上一秒还在说糖,下一秒怎么就被荀锦尧亲上了,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正要回应着亲回去呢,荀锦尧突然往后一退,他送出去的舌尖就尝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嘴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他的表情熟练地扭曲了。 荀锦尧紧张地注视他:“怎么样?甜不甜?甜不甜?!” “……”娄念不知用了多大毅力才忍住没吐掉。 他闭了闭眼睛:“好阿尧,你看我的表情像甜到了的样子吗?” 荀锦尧从他话里读出些什么,舒了口气欣慰道:“那太好了,看来你很正常,没有中幻术。我给你的就是之前做失败的小糕点,只不过你如果中招,我给你言辞诱导,你就会真的以为它是甜的了。这也算是判断……” 话说一半,他注意到娄念越来越受伤的表情。 娄念幽幽看着他,语气无一丝起伏,又拖着点尾音地说:“阿尧,你真是好狠的心呢。” “……”好吧,荀锦尧默默闭嘴,想想自己方才是有够不厚道的,或者该说没有人能经得起喜欢的人这样埋怨撒娇的口吻,起码荀锦尧不能。 他干巴巴地笑笑,先把人抱过来把之前马马虎虎的亲吻讨好又认真地补了回去,无论怎样是把闹小别扭的心上人哄开心了,还被人不讲道理地又揽着重新亲了个更像模像样的,才算回归到正事上面。 三言两语说清楚外头的事情,荀锦尧就问他:“既然你还清醒,为什么感知不到苍焰?你再试试,或许是你昏迷的时候,有某种下意识的反应做了什么。” “我的潜意识这么聪明吗?”娄念嘀嘀咕咕地说不能吧,但还是静下心再度感知。 荀锦尧安静等着没有催促,其实心里也焦急。他还有部分神识在外感知到事态变得严重,再说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娄念突然感觉不到断罪之火存在肯定有问题。 他也尝试散出一缕灵识帮忙。 这时候才发现娄念的识海空间比他的要宽广很多,不愧是实力顶尖儿那一列的大能……他再往远了看,同样是一眼望不到边,但不同于他识海内阳光充溢的样子,娄念的识海里有灰白色的天空,空气里如风吹柳絮般飘荡着一片片轻薄且近乎透明色的小巧羽毛。 荀锦尧看它们可好看可有梦幻感了,用手去接又没有实感,就特别想用分出去的灵识摸摸那些羽毛,结果才刚要碰上羽毛边儿呢,娄念立刻让他别打扰自己。 他没多想,只觉得娄念说的很奇怪,这怎么就成打扰了?他看过去一眼,却见娄念脸有一点点红。 “……”看他的反应,总觉得好像知道那些羽毛代表什么了。荀锦尧挠挠脸颊,心虚撤回那道灵识。 这时却见一片空旷的识海边际隐隐闪动细微光亮,如海水涨潮一般越涌越近,直到荀锦尧能辨识个中细节。 “是你的苍焰……?”荀锦尧看了眼身侧,“你把它找出来了?” “没有。”娄念表情古怪,“我根本没找到它,它自己跑出来了。” 眼看奔腾火焰转瞬即至,荀锦尧还想有位控火的大能在自己旁边呢,不慌不慌,下一秒就听娄念轻嘶一声说坏了。 荀锦尧:“?你怎么回事?” 娄念没多解释,抬臂一招直接揽着他带他跃至半空,一道银白浮光凭空出现在脚底。 两人站稳再往下看,灰色火焰汹涌扑来,将二人站过的地方覆盖过去还在一个劲儿往远处扩散蔓延。只怕他二人方才没及时躲闪,现在已经被淹没在浩瀚火海里了。 “……”荀锦尧提出不太妙的可能,“你是不是控制不了它?” “我该恭喜你答对吗?”娄念轻叹道,“事不宜迟,告诉我怎么才能把迷心镜的部分剥离出去。不过它这副模样,可能没办法指望我制住它好好配合你。” 第422章 “你的识海还在掌控下,这就足够了。”荀锦尧翘首望苍焰奔涌的方向,“根本没尽头啊,你的识海也太夸张了……先把它们拦下来,能行吗?” 他话音刚落,便见数道银色透明光壁倏然拔起,娄念用行为告诉他不但行而且很行。 火焰由四面八方悍然拍击却无力突破,反复几回似也意识到此路不通,纷纷长了眼般回流涌向二人所在的位置。 俩人都不是以真身接触苍焰,受点伤不至于把命玩完,但被烧着了总会有不小麻烦。眼看火舌腾起即将触碰衣角,两人各自跳开躲避。 荀锦尧掠一眼直向火海跃下,风声在耳嗖嗖急掠,漫天绒羽如蜂子般从他面前扑飞乱舞。 他指节曲起触碰无实体的羽毛,想想它们可能代表娄念识海中的灵识就觉得有些可爱,唇角不自禁勾起一抹柔和弧度。 身处娄念识海,大动静的打斗要避免,他也不召剑出来,只单手一扬唤风符拓开一小片空旷,继而从天坠落其中。 落地瞬间一团金光从他掌心爆开,光点四散飘浮半空,其间不可避免接触到漫天飘荡的浅色羽毛。虽然先前娄念警告他不要随便乱碰,但这会它们倒也没在识海主人的控制下与他的灵识远离。 彼此相触一瞬间,荀锦尧只觉得对方的灵识如巨浪扑打将他那抹灵识无情吞没,那一刻他仿佛只是不慎被卷入洪流的一枚无辜叶片,强烈刺激电流般沿分散各处的金色光点传至灵魂深处,他的眼眸无知觉缩起,大脑当场陷入大片空白,撑着地面的那手没扶稳整个上半身都塌倒下去。 他并非不受待见的不速之客,虽未受娄念灵识排斥,如此待客之道他同样不能轻易消受……他要收回方才觉得羽毛可爱的想法。 隔却一段时间他才从中稍稍缓解,周身风符仍在维持运转帮他暂时吹散火焰。 他闭了闭眼从地上慢慢撑身起来,抬眸望一眼高处。 银白浮光之上,娄念支颐坐着,身后乌发随风扬起,垂睫看着他。 尽管面上没什么情绪外露,但荀锦尧没有错看他眼底漾起的一丝波澜,如水中红玉剔透鲜明。 荀锦尧:“……” 难怪都说识海是最封闭最不常对外人开放的地方,今天他算是见识到除安全隐患之外另一重主要原因。 荀锦尧慢慢低回头去,单膝撑在地面,脸上发烫,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 太不合时宜,太亲密,也太过了…… —— “他们到底要多久才行啊?!” 外头有凤凰魂灵等不及大喊出声:“护罩快要撑不住了,再不快点我们连跑都跑不掉!!” 苏焕焕携几个凤凰魂灵轮流给荀锦尧输送断罪之火精髓的灵力,还得看顾着娄念的情况。她本就急性子,听凤凰魂灵一喊额头直冒汗:“都说了别吵吵!!该干啥干啥,别搅得人心惶惶的!!” 她吼归吼,吼完了还是让身边几个歇过劲儿的凤凰魂灵去帮着加固护罩屏障。 “苏、苏姑娘!”地上一块玉石里突然传出少年的声音。 苏焕焕百忙之中斜过去一眼:“有事讲。” 这是荀锦尧的传讯玉石。 在荀锦尧分灵识潜入娄念识海之前,为防止外界发生万一,他专门接通几个弟子那头的传讯以便联络,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就算他不说话,也有苏焕焕帮着处理一嘴。 传讯石那头,像是听苏焕焕在这边儿数落好几个人了,弟子说话小心翼翼的:“八方能量点已经有三处确认完好,三处输能完毕,还有两处,外头的修者们正在尝试恢复,很快就要有结果。现在他们要找大师兄,问大师兄怎么处理的,外头天灾还是相当严重。” 苏焕焕听来不耐:“要他们管啊?他们忙他们的,我们忙我们的,活儿干完了哪凉快哪歇着去,少来管闲事!” 传讯石另一头的弟子们都惊了,沉默良久才有人问她:“所以苏姑娘的意思是说……” “让他们等着,”苏焕焕打断他,“爱等就等,等不及找道雷就地解决。” “……哦,好的。” 荀锦尧事先跟几个弟子说过,他不在的时候,一切听从苏焕焕安排,这一下也没人说不是,另一头弟子们不再打扰,转去用委婉的措辞帮忙传话了。 经了这一遭,传讯石内外都难得安静了好一会时间,偶尔几声窸窣声也不过是交替换人时无可避免。 苏焕焕继续给荀锦尧传输灵力,眼神却睨向金光构造的灵力屏障。 金色光芒较之最初明显黯淡不少,凤凰魂灵们说的不是假话,它撑不了太久。 不知又过多久,终于听见支撑屏障的凤凰魂灵一声惊呼:“不好,护罩要碎掉了!!” 几乎它话音刚落,金光护罩上便浮现一道不明显的裂纹,裂纹越爬越大,直到“咔啦”一声脆响,金色碎片噼里啪啦轰然破碎,随着冲力直刮向苏焕焕和内部候着的凤凰魂灵等。 关键时刻,苏焕焕轻啧一声,斜一眼身前树干旁歪着的俩儿子,拧身扑过去就要用自己的身体阻挡。 可她才多大点儿身形?紧要关头只来得及向身后抛出一道灵力,挡了屏障破碎的碎片,却拦不住苍灰火焰的冲势。 她两眼直直盯住地面,心说坏了要完,这时忽觉得另一手扶着的某个儿子的肩头传来些微动静。 第423章 不待惊喜亦或其他再多反应,虚空霍然划过一道带着炽烈的灿金,满地苍灰火焰一滞,竟当真被阻拦当场,未能再多前进一毫一厘。 苏焕焕猛然扭回头,先看见的是一段垂下的雪色衣袖。娄念尚未睁眼,但半抬起手的那手摆明了他已意识回笼,掌心里有一抹金光正在流逝。 直到他缓缓掀眼,苏焕焕才瞧见他艳色的眼底划过一线灿丽的碎金。 她微微睁大双眼,正要多问呢,面前突然坐起来个人。 荀锦尧摸着后脑勺从躺着的地方起来了:“?” 苏焕焕打量过他二人,又改口:“都还好吧?” “好是挺好的,”荀锦尧有些迷茫看了眼身下,“倒是我坐得好好的,什么时候躺他腿上了都没感觉到?” 苏焕焕笑嘻嘻看他,比了个大拇指。 “…………”荀锦尧哭笑不得,心说您可真行。 娄念挥出的那道火焰暂时阻隔苍焰接近,一群凤凰魂灵也算歇了口气把心放回肚里。 苏焕焕这才抛出最初要问的问题:“怎么样,成功剥离出去了吗?” 荀锦尧看了眼那道金灿灿的火焰,与回过神来的娄念对视一眼。 “没剥离干净。”娄念又点出一抹灿金色火焰,内里能看见丝缕流动的暗色。 他说的不是假话。方才荀锦尧留在外面的神识感觉到苏焕焕等凤凰魂灵有麻烦,看眼下剥离程度不会轻易被墨蛟的迷心镜压过一头,当机立断带他从识海一块出来才赶上那惊险一幕。 娄念眼神陌生,盯着与苍焰色彩迥异的断罪之火看了片刻:“起码短时间内它应不会出问题了。” 他调转视线,望着林间肆虐苍焰,若有所思在手里掂了掂。 那些火焰冲势一顿,竟有某种默契般齐齐向后方退去。 娄念:“……?” 第258章 有没有期盼想见我 圣域东部是一片广袤海域,海水中央的岛屿矗立着第八座能量点的高塔。 短短一会浪涨潮生,岛屿地表被淹没不能浮出水面。前来确认能量点留存与否的修者是飞鸿宗的几个弟子,浩瀚汪洋波涛汹涌,卷入其中只消一个呼吸就会被海浪送出老远。 一群人攀附高塔翘起的飞檐,目光紧张沉重地望向海面。 “师兄,海上要刮飓风了,这座塔到时候怕不是会塌掉。” 梁弘毅微微眯着眼眸靠坐在塔身上:“要你们做什么的?塔塌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可是师兄,这座塔当真有让我们冒险看守的必要吗?” “你是这么个意思?”梁弘毅皱了皱眉想起某个家伙,扒拉两把额前潮湿头发,不爽又烦躁说道,“姓荀的家伙关键时刻还算靠谱,不会跟这么多人胡扯,且守着看看再说吧。” 问话那弟子正要答应,另一侧突然有声音喊道:“塔好像在晃?你们可感觉到了?” 似要与之所言相呼应,塔身紧接着传来一阵比之先前更为猛烈的晃动。 一众人左右摇晃,就近抓住身边事物稳定平衡,靠边上的一个弟子眼尖,瞧见颠簸海面下快速游过一抹黑影。 “那是什么东西?!” 也就他话刚落下,一道银光骤然从上方破开水面,术法炸裂溅起水花,再寻不见方才那抹黑影,却不见有血色浮至水面,反而是一缕浓烟悠悠飘上高处。 借那一瞬间,有弟子大概瞧清楚了那东西的形貌,不确定说:“……是蛇吗?” 无人答话,只梁弘毅仰目追寻那缕黑烟,笃定说:“这东西有问题。” —— 苍灰火焰逐渐退去,直到最后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天啊!”有凤凰魂灵惊呼,“不愧是惩恶扬善的正义之火,这些灾厄之火完全不是对手呢!” “有这一招杀手锏,还怕压制不了林子里的灾厄之火吗?!” 荀锦尧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默默斜过视线。 娄念很迷茫地看着他:“我该怎么解释其实我什么都没干?” 还真的是什么都没干……方才他只是盯着苍焰,在心里默默比较二者对他个人的实用性而已。 他觉得断罪之火虽然能用,但不很听话。 归根结底一直有个被忽略的问题,尽管他身怀凤凰血脉,然而纯正的断罪之火落到魔修手里,不就和当初碎骨刀落在披着莫凌壳子的煞罔手里一个效果吗……这也太尴尬了,饶是他控火的技术再精湛,配上个不很称手的武器也闹心。 只不过,几秒之前随处可见的苍焰转瞬间消失不见踪影,换个傻子也该意识到事情有问题。 雀跃跳动的凤凰魂灵不蹦了:“……这是怎么回事?” 答案似乎无需宣之于口。在圣域里,墨蛟意识既霸占了苍焰,它本身优势就是幻术。 “……从方才开始,还是我们看见苍焰那一刻才是幻觉?” 荀锦尧与娄念对了个眼神,娄念与他摇了下头。 有剥离之后的断罪之火在手,判定幻术本该不成问题,为何不只是在场凤凰魂灵,就连娄念也一无所觉? “虚实幻境。”苏焕焕道,“看来黑家伙侵染圣域的速度比我们想象要快,只有猩红荒漠那样的虚实幻境才能对现实造成影响。我们得动作快点把它揪出来,这般下去圣域迟早崩塌,到时候非但我们,你们外来者一样跑不掉。” 第424章 娄念颔首,直言道:“它在天上。” 永生丛林的上空,虽无苍灰火焰如日轮悬挂,它的天空仍是灰灰白白的一片。 但这并非娄念断言它在天上的原因。 高空云雾氤氲吹拂,白蒙蒙的一片,朦胧之间可观一座座高耸城池依次排列开去。 娄念抬步走过轮廓模糊的城门,冥冥中有似有若无吸引力引导他来探寻未知的所在。 第一座城是闭月城,穿过城门之后有绯色的月光撒在他脚边。 不远处有人在交谈:“到底怎么回事?消息不是早就传过来了吗,怎得连两个小孩崽子的性命都保不住?!” “这……不应该啊,魔都里传来的消息明明说过三日后火烧闭月城!!” “啧,这下大麻烦了!最后一个凤凰血脉死掉了,九幽深渊的苍灰火焰谁来压制?不出二十年,整片大陆都要彻底沦陷……” 说话的两人逐渐走近城门口,高束马尾的女子侧目,用怀疑的眼神打量那个不为所动的陌生白衣人。 “你是什么人?城里走水的时候你也在这里?” 娄念目光淡淡扫过她怀里抱着的用黑布裹着的小小身躯,笑了下,说误会了呀。 他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又被迫牵扯其中的路人。 第二座城是飞鸿宗八达城。 他抬起眼眸,看见熟悉的高台,只不过这次审判的人不再包括他。 台下围观的人群在窃窃私语:“亏得他清风宗大弟子好胆,左欺清风宗右瞒苍焰魔尊,他是两边的叛徒,也是把用废了的刀,如今谁也不肯要他啦!” “纸包不住火啊!幸好莫凌宗主心明眼亮识破其中阴谋!” “可惜那苍焰魔尊亦有先见之明,早早踹了这叛徒一走了之,否则如今审判必有他一份名字……” 高台上主持大权的人在宣张他虚伪的正义,高台下无知无能的蝼蚁在面红耳赤热情追随。 娄念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不耐又厌烦地踹下高台上虚伪的宣讲者取代他的位置,在台下迭起惊呼声中解开另一人锁链的束缚。 对方望着他,无神的眼中慢慢亮起了一点光芒。 他轻拂开对方凌乱发丝吻上额前,笑问上一秒有没有在心里期盼想见他,不然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第三座城是清风城。 清风宗的弟子步履匆匆从他身边路过:“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啊?!你说好端端的,大师兄怎么就跟新任苍焰魔尊打起来了呢?!” “唉——大师兄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师门是让他过去跟人谈和不错,可若对方不先动手,他也不可能跟人较真的。” “打也没打过啊,你说这到底怎么个事儿啊?苍焰魔尊明明都同意谈和了……还不如让大师兄闷屋里好好儿钻研归心十重呢!” “你们不知道,我听魔都里的传闻,说是苍焰魔尊见咱们大师兄生得极像他上辈子的情人,才要不顾一切将大师兄扣下来留在他身边呢!” 娄念:“…………”哇,绝了。 他想:真离谱,哈哈。 …… 第四座城的煞罔魔尊活了下来,借用莫凌身份重新血洗大陆,正魔两界关系彻底破裂; 第五座城,猩红荒漠的虚实幻境蔓延至整个大陆,所有人都浑浑噩噩活着,每一天有数百条性命因各种死因丧失生命; 第六座城刚经历过一场两界交战,年仅十八的清风宗大弟子倒霉被魔界幽娥领主抓获,据说他未被选中领主男宠,反被一个白衣少年掳走做了半个月花灯,最惨的是一分钱没有只管吃住。 然后是第七座城…… 无数座城池在他面前构成,再随着他的离开而崩塌分解,走到最后,周围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声。 世界好不真实。 这时他看见凤凰魂灵们围上前来,说太好了,多亏有他,才能将高空散布开来的迷心镜碎片全部收回。 他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就问道:“然后呢?” “然后?”凤凰魂灵们奇怪地反问他,“当然是靠你开空间传送将黑家伙的迷心镜送去神坛封印啦,不然还能怎么办?” 他点点头:“哦,我不。” “为什么不?!”凤凰魂灵们尖啸着,如果它们有面孔,会变得面目狰狞而可憎。 但尽管它们没有面孔,娄念还是抱着手偏过身去没有看它们。 他说:“因为我觉得你们是骗子。” 他站在云端,模糊看见下方黑沉沉的一片,但又好像没那么黑,也许只是灰白色的天空包容了陆地。 一束金光从天边亮起,像清晨第一缕日光驱逐黑夜。 直视太过刺眼的光会令人感到不适,但娄念没有移开视线,透过光辉他好像看见天穹被撕裂,雨雪冰晶被抖落下来,风雷的声音歇止,然后是五色的光幕接连闪动,万物褪去原本的色彩再溃散于无形,它们的变化抽象而难以描述,像层层剥开的卷心菜,将他眼中的世界一点点归于原初。 在那之后是圣域外的世界,若隐若现,隔着层不浓不淡的雾。他看见熟悉的人,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焦头烂额,在他熟悉的一些地方彼此交谈。 他想起苏焕焕说过,一旦圣域崩毁,他们出不去,就会死在这里,与圣域崩解后的碎片一块遗失在不知名空间之中。 第425章 有陌生的声音在他的头脑中说:“这样可以吗?继续下去没关系吗?你睡了太久,回去吧,回到你来时的地方。” 他说:“没有,我很清醒,沉睡的人不会这样清醒。” 陌生的声音不置可否:“回去吧,你有洗涤世间罪孽的原初火种,醒来的你能做到更多,任何不详与邪恶畏惧永不熄灭的光明,它们会对你退避三舍。” 这一次他不再反驳,但也没有认同。他听在耳里,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纵声而笑:“可我自己也不算好东西呀。” 威慑不详与邪恶之前,是不是要先将他自己惩治了? 陌生的声音似是被他噎住了,没再说话。 他还是觉得好笑,半抬起手,指尖感知熟悉的热源。下一刻远处的云层滚上一层绚烂的金,只亮了那么一瞬间就蒸发在空气之中。 向下方坠落的时候,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天际,金色火焰如长练肆意挥舞。它们延伸向无尽远处,阴云散去,明灭光影交替投落在他的面庞。 世界好不真实。也许来到圣域那一刻他就看见了幻觉,也或许从他出生那日开始目中所见全是虚幻,现在却要他在它们之间找出一个真实。 -------------------- 上一章的羽毛是隐晦的神交啦,最近网站在搞什么奇奇怪怪的海沟净化(审核大人的小把戏),我一句骚话都不敢在外头讲(扶额摇头) 第259章 我会一直陪你 意识模糊的时候,荀锦尧听见一些清脆的声音。 “叮铃、叮铃”,没有节奏感,响得有些急促,很清脆,像是风铃,或铃铛摇晃的脆响。 他听过这样的声音,在一年前的幻雾之城,他将它穿上红线亲手戴在娄念手腕;也在两三个月前,醉月楼的幻境之中,他带娄念走过晃动不停的室内回廊,对方手被抄起落在他肩侧,袖中传来的也是这样的声响。 睁开眼睛,他看见一只匀称漂亮的腕子在他面前晃晃晃的,其上佩戴的一枚暗金色铃铛叮铃铃地响。 “……”荀锦尧把那只手腕扣住,顿了顿视线,“你在招财?” “招财?”娄念怔了下。好吧,招财猫好像就是这样的。 他嘀咕两句想收回手,荀锦尧没松开他,他手往哪儿去荀锦尧眼神也跟着往哪儿跑,表情懵懵的有一点点滑稽,还像饥饿小动物看见食物时的下意识反应。 他没忍住笑出声,抬手在俩人之间又挥了两下:“没有招财的能耐,但可以招阿尧啊~怎么样,还不清醒吗?” ……清醒?荀锦尧眉心微蹙,突然复杂地看他一眼,攥着他的那手跟着紧了紧。 娄念笑容不减,挑着个轻快的语气说:“没清醒的话我可以继续提供摇铃铛服务,但是摇一下要换一个亲亲,客官是要赊账还是一次性……” 话没说完就觉得那只手被拽着一扯,两个人视线交错的时候他从荀锦尧眼里看出自己有些讶然的眼神,下一刻就感觉自己投入一个怀抱之中。 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铃铛沿着红线滴溜溜地转下去,响了两声又消停。 他眨了下眼睛:“是亲亲的要求很过分嘛?”过分得都不肯他说完了。 “没有。”荀锦尧脸颊抵在他颊边,借着拥抱的姿势就近吻了吻他耳垂。 娄念听见耳边的声音说:“回去以后你要教我结心印定位。” “?你怎么突然……说话驴头不对马嘴的?” 其实荀锦尧是很耐得下性子虚心求教的人,就结心印定位的问题也有过几次,但他总是或敷衍或找借口说下次一定。 果然,荀锦尧回他:“你还没有说可不可以。” 还挺执着。 “是绝招,当然不能随便教……好吧我承认是借口,我怕你之前心血来潮在清风宗用一用就把我的假身份揭了啊。回去教你用好吧,但为什么呢?” “因为怎么都找不到你了。”荀锦尧认真地说。 最高级的幻术会对几乎每个人造成影响。他说:“我在幻境里再也找不到你了,神坛被顺利修复,迷心镜也被重新镇压,表面上的一切看上去平和圆满,但是……你又一次被我弄丢了,丢在这个圣域里面,直到下一个五十年到来,我还是没有找到你。你好像人间蒸发在这儿了。” 方才发生的事情如冰层浮上水面一点点变得清晰,五十个寒来暑往,随波逐流好像也活得下去,但是会缺些什么无时无刻不在抓挠他心肝的东西。他不再完整,如行尸走肉,光鲜皮囊下包裹的是腐烂内里。 “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我也会结心印定位就好了。你藏到哪里我都找得到你,谁不许你走我就锤掉谁的脑袋,就算锤不掉我们也会在一起,你不会从我身边消失不见。” 他这话说得其实有点凶,不像他这种谦谦君子做出来的事情。但他的眼睛很亮也很黑,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只用目光就能把他与对方牵连在一起永不分离。 娄念默默看着他。 被灼烧后空旷的永生丛林无时无刻不在被墨蛟意识侵袭,时下连永生丛林内部也能感觉到些微晃动,外面不知有多少人火急火燎等一个结果,他却在这时候放慢节奏听荀锦尧如何珍重把他捧在心尖最宝贵的地位。 并不是不值得。他无声而笑,拍拍荀锦尧腰侧,轻缓地告诉他:“好啦,现在你有一个亲亲我确认我存在的选项。” 第426章 荀锦尧毫不犹豫地吻他,潮热的,真实的,细腻的……真情就这样无遮无掩,以天地为证。 —— 圣域东部的海域中心,云层相撞擦出声声闷雷,那里面有东西,它们大多是双头怪蛇的模样,从黑云里钻出就龇开尖锐狰狞的毒牙向下方扑来。 梁弘毅低骂了句什么:“我就说那玩意儿不对劲……小心应对!” 上有雷霆呼啸,下有海浪翻卷,双头怪蛇坠入水面便摆动身躯游向塔底,塔身摇晃越发猛烈。 这时却见昏暗天际从最中央的位置亮起一线光亮,像旭日初升海天相接那样耀眼而夺目。 焰色飞舞势不可挡,光芒充溢整片天地。这时却见一抹赤色光从天际俯冲而下。 身边有弟子紧张说又是什么鬼东西,只有梁弘毅看清光团形态之后脸黑的赛锅底。 ——一只火焰形态的鸟儿,只不过这次没有一上来就对着他又扑又啄。 谅他还很给面子地躲闪了一下。 鸟儿在半空盘旋几个来回,直接怼下去撞入蛇群。火光窜起沿着怪蛇身躯一直烧到海水,阵阵凄厉嘶喊声中好像能看见飘浮的黑雾伴着水汽浮在水面。 梁弘毅扬起眉毛:“……那个玩火的到底想干什么?” 而另一端永生丛林之中,他变着花样损了一遍的某玩火的家伙正拍拍手把火焰熄在手里。 “果然,八方能量点那儿也有迷心镜碎片分布。” 娄念手递向身侧:“走吧,永生丛林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那些凤凰魂灵在哪里?”荀锦尧犹疑了一秒,“不带走它们没关系吗,那里面有你的母亲。” 他将手放上去。 两人手相叠的瞬间,他恍惚又看见层叠云海、不知属于圣域哪个角落的巍峨山巅与翻腾海面,但这一次的云层在蒸发,山巅在崩塌,狂风席卷掀起海浪,仿佛世界终末那一日。 绝不算美好的画面,他不确定是否又出现幻觉,耳边却传来令人心神稍安的声音。 “你分得清现在的自己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吗?” 娄念含着笑轻声问他:“也许事情结束,你会发现一切不过是新一轮悲剧,给你希望,再置你于绝望,如果我有墨蛟的幻术能力,我就会这么干。” 幻术本就是于无形之中潜入人心底的玄乎术法。 荀锦尧想了想:“说实话,防不胜防,我不知道。像猩红荒漠一样,从诞生那天开始,所有人相信它真正存在,他们接受同一片天幕出现不同的月亮,相信幻境形成的沙漠会向外扩散,也相信盎然生道的花草能阻拦风沙肆虐。他们被自己的幻想所害,也能被自己的幻想所拯救,所以我想,无论清不清醒总要给自己留一条盎然生道当退路吧。” 盎然生道,是希望的象征。 “也好,如果是假的,但还有你啊,从这一刻开始沉沦也没关系啦。” “……”他嘴巴好甜。 荀锦尧怔愣了下,也笑:“你说的不错,无论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有我们一起。” 那一瞬他好像听见那些毁灭的画面发出瓷器开片一样咔嚓的脆响,压过了暴雨与狂风、巨石坠落滚过山脊的噪声,在他面前轰然破碎。 寂静中他听见风的声音。 事物的残片被吹得七零八落,他一直握着手心那只手,向下看的时候有云雾散开,熟悉的声音在喊他师兄。 他向左右张望:“这里是……神坛入口?”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娄念仰目向高处,“现在,它回来了。” 黑色雾团混着滚烫的热度出现在半空中。 不远处候着几个他们之前送出来的清风宗弟子,旁边还有个刚醒又被一拳头砸晕的谢宇斌。 几个人身边狼藉一片,防着高天随时会劈下的落雷向他们大喊:“师兄,八块凤凰血精我们已经放进去了!” “外面的修者还守着八方能量点,他们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荀锦尧还没来得及回话,高空黑色雾团分离出一个个小团,如之前捕食棺材内羽人那般向众人扑去。 于此同时一道赤红的火光闪过,与黑色雾气相撞瞬间二者皆溃散开来。细看那红中带黑,好像它们短暂相融。 荀锦尧沉默盯着看了一会。 未散尽的火星悠悠飘浮在周身,娄念拉着他手绕半圈再后退一步,现在他的身后正对着他的师弟妹。 娄念笑吟吟看他,眼里有火光的亮色:“师兄~带你的弟弟妹妹们躲一躲吧。” 相接的指尖逐渐滑开。 荀锦尧却在这时抓住他的手指,直直看着他:“来圣域之前我就说过,有什么我都陪你闯。” “可我一个人就够了,都到神坛了不是吗?” “不行,”荀锦尧断然回绝,“你的火可能还要出岔子,我跟你一起,不然我不放心。” “……”哇,观察力真敏锐。 但也没那么严重吧?娄念仔细想想,正要借口说他跟在一起会有点点麻烦,用火的时候总要避免伤到他的嘛。 结果…… 荀锦尧生怕一个不注意他跑了,跟老鹰擒小鸡似的死死摁着他往几个弟子面前走。他踉踉跄跄地大声抗议,但荀锦尧根本不搭理他,只捏捏他手心当安慰。 几个弟子都看傻了:“……” 第427章 荀锦尧把人摁结实了,垂睫看向几个弟子:“该听的你们都听见了,接下来我不会跟在你们身边,告诉我,保护自己和同门的安全,能还是不能。” 一群弟子抓脑袋打着哈哈:“师兄放心,都坚持这么久了,当然能了哈哈!” “你们骗人,你们不能,”娄念瘪着嘴巴说,“你们师兄欺负我,床上床下我说的都不算,呜呜……” “…………” 这人真的够了!! —— 娄念意识到断罪之火可能会出岔子的时候,是在他从高天幻境脱离的时候。 其实就是应证了他那句断罪之火不太听话,当然也可能因为二者之间不够熟,纯正断罪之火服从度不高,无论什么原因,这玩意儿总有些瑕疵。 方才与幻境纠缠,他明明只让断罪之火把迷心镜撵一撵,结果那玩意儿它莽上去不算,还要跟人家混在一块儿闹个不分彼此,再要往回收的时候,最边缘的火焰已经稍微变了色——等于是刚剥离后又重新获得二者结合物苍灰火焰。 愚蠢的火种,像个上赶着缠人的死皮赖脸的流氓…… 现在的神坛充溢满了黑色雾气,光是这个颜色……可见度等方面比当初幻雾之城观感差上数倍有余。 “……封印果然没有用吗,还是说没有启动?” “哦,八成是没有用的吧,”娄念漫不经心点燃一簇火焰,“其实我本来就没打算将它关在神坛。” 什么意思?荀锦尧尚未来得及多想,他已经将那点火焰打了出去。 漫天的黑色雾气凝滞了一瞬不再流动,继而就如被狠狠刺激一般疯狂向两人的方向围聚而来。 “拦住它们,千万别放出去哦。” “哎?”只觉得身侧嗖地一阵凉风,荀锦尧再去看,娄念已经从他身侧跑开,头也不回投入黑色雾气之中。 ……这家伙?? 尽管有灵力护体,直面接触这些黑雾,心底还是会不断冒出一些奇怪又很糟糕的情绪,耳边也不知是否幻听,他听见原先走失的凤凰魂灵们的痛苦嘶喊。 这种感觉与当年被碎骨刀诅咒缠上一样恶心。 娄念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被一个死物控制。 足下的地面在塌陷,神坛像是分裂成无数块,有的部分在无视重力向上飘浮,另一部分就如他所站立的这一块一样在往下塌陷。 他开始晕眩,略一思考就翻上其中一块正在上浮的地面。 从最初他就在思考将迷心镜重新封印入神坛的合理性,如果失败会怎样?如果成功又会怎样?就算将它关入神坛,今天它能让苍焰失控脱离他的控制,未来是不是一样可以? 他拒绝那么做,事情还有另一个解决方法,从此断绝后患。 现在他站在神坛大概正中的位置,灿金火焰从他周身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甚至不是以攻击为目的,二者相缠绕,融合,再随他的感召回归他的身边。 他清楚迷心镜里的墨蛟意识一直在针对他,它想要拿他当供品,想要他体内苍焰失控,想要他沉入幻境永不能翻身…… 所以他可以用自身做诱饵,将这东西关入空间夹缝之中。 但他要足够小心,反应也要足够的快…… 就不知荀锦尧有没有按他说的好好在神坛入口附近守住,如果被荀锦尧知道他这么干,恐怕会想方设法说服他换一种更为稳妥不冒险的方式,或者直接让他用自己当诱饵来钓取迷心镜吧? 黑色雾气在向他围聚靠拢,他分不清是不是已经被它们包裹吞噬。 他轻呼一口气,骤然锁定空间里那一道不可视的界限。 与此同时,荀锦尧感觉到神坛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冥冥中的感觉,好像有什么被割裂两半,而他站在其中一半,完全无法感知另一半发生了什么。 手中剑光是亮的,他把它当蜡烛照亮前进的路。 终于他看见那抹亮色的火光,金灰色缠绕着攀上对方的腰间与手臂。 他上前一剑挥散那些黑色雾气,娄念却斜过来一眼,露出类似预料之中的“果然出现了”的眼神,让他不要靠近。 荀锦尧当然不听他的,看一眼就厉声问他:“你在主动让迷心镜与你的火焰混合?你想怎样,拿自己当诱饵?” 娄念叹气说:“那你说,不然它怎么肯凑我这么近呢?” 周身雾气在变得浅淡,离得近的就被他控制着驱逐入撕裂开来的空间夹缝。 “可你自己体内的……” “又会陷入失衡对吧?”娄念表情没变,“人生在世总要赌嘛,只要在彻底失衡之前把没有和我的火焰融合的迷心镜全部送进去,我不就赢了?” “但如果你没赌赢,无论这一次你是又昏过去还是清醒着,它都会反噬你。”荀锦尧看着他,低声说,“我好不容易借凤凰魂灵的力量帮你分离的……” “我没有不珍惜哦,”娄念笑了下,“无论怎样还是为了我自己嘛,我不喜欢留后患,就算把它封在神坛也不够安心,当然这么做才好啦,要阿尧亲我一下鼓励我说我做得很棒~” 荀锦尧静静看他片刻,凑近过来,却是抬手擦去他额角的冷汗。 其实很为难吧? 他怔了下,听荀锦尧说:“那你要坚持努力,回去我们亲很多下。” 第428章 两个人都没说话。 “阿尧,”娄念垂睫看黑色雾气流动,突然说,“这样与迷心镜接触,好冷。” “……” “而且好晕,头脑一点也不清醒,一直看见莫名其妙的画面。但我不能睡也不能太分心。” “我明白,”荀锦尧没有管周身雾气与火焰,上前紧抱住他,语气坚定告诉他,“记得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 他声线微颤地说:“……好。” 他控制苍焰与断罪之火,荀锦尧就感知他识海内二者失衡与否。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迷心镜比他体内断罪之火要多,遑论最初就是没有分离干净的。 荀锦尧皱眉说:“要不我试一下?现在情况已经好上许多,迷心镜碎片,我体内也是有的,未必不能插手,你控制好空间夹缝就可以。” 他体内迷心镜碎片甚至总量要少,万一更安全也说不定呢? 但他没听见娄念回话,与此同时他敏锐察觉到什么,掰着娄念面颊过来,果不其然见这人又陷入昏迷。 “阿念?!”他心登时揪起来了。 无人控制的空间裂缝在缓缓恢复,趁还未彻底闭合有一股股黑色雾气争先恐后要从中挤出来。 这还怎么办?神坛封印是废的,还有什么能制得住它们?以及娄念…… 他心一横也不管别的了,当即要分入灵识先传入娄念识海。 “刺激……他手背的金羽标记。” 突然一道虚弱的女声从黑雾中响起。 她慢慢地说:“我、还有……凤凰们,帮你们最后一次。” 第260章 快醒来吧,阿念 光与影,炽热与冰冷,音调奇特的吟唱与低语。 谁的歌声?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 师弟妹们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呼唤他,让他快快离开,还让他……冷静些不要殉情??? 谁教他们的殉情!胡说八道,知不知道殉情什么意思?! 荀锦尧有强烈的一个个敲他们脑门的想法,怎么可以咒他们师嫂?越想越不开心,他愤愤拍在地上…… 等等,为什么是地上? 他睁开眼睛,阳光和稀疏树影摇摇晃晃,泼洒在他的面庞。 几张其貌不扬的小脸趴在草丛里和他近距离对视。 “……你们这样有点吓人。” “你说什么?”木灵们纷纷大叫,“没良心的东西,我们苦苦守你几个时辰就换你一句吓人吗?!” “……”荀锦尧揉着额头坐起身,“不好意思。” 树木参天高耸,云雾间鸟雀啾鸣,这里是永生丛林? 他慢慢想起一些回忆。 “我们……撑不了太久,它也,清醒不了太久,赶在我们彻底消散之前,你要……救他!”这是虚弱女声的声音。 ……它是谁? “他是两个灵妖精华的宿体,只能勉强他了,让他陷入沉睡永远不要醒来,他的识海将是我的火种与迷心镜无法逃脱的苦海。”这是它的声音。 “不……连你也不能救他?!” “我能给出的最有效的解决方式,我的子民终究要随我一起陨落……我也很遗憾。” “不行!”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金羽标记的光芒越发强烈,他随娄念跳入黑色雾气纠缠之中。 光与影,炽热与冰冷,音调奇特的吟唱与低语。他感觉到它们。 空阔天地彻底黑沉下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很久以后天边第一束阳光漏过云层。 嫩绿的叶芽顶破土层,伸展,生长,蔓延,覆盖,从中拔起苍翠的树木,焦黑的土地迎来一场新生。 风捎来清脆的鸟鸣,现在他站在这里。 他出神望着微风中轻摇的草叶,半晌轻轻吐出来两个字:“阿念……” 跳入黑雾那一刻他想的什么,当时其实没有细想过。下意识的举动,不允许旁人伤害他心爱的人,那么做了结果会怎样?会不会被对方阻挠?这些问题他都没有余力思考,空白一片的脑海只剩一个念头——你要伤害他,我偏要阻止你救他回来。 木灵们歪着脑袋看他:“你在说什么呀?” 他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你们不是在这里守了好几个时辰吗?你们见过阿念……随我同行的,白衣裳的那位没有?” “没有哦,在永生丛林,他一个凤凰血脉,不会有事情的吧?” 凤凰血脉……好像有几分道理? “可是,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不在永生丛林?” “哈,你在说什么呢?”木灵奇怪看他,“圣域大范围崩毁,现在只剩下永生丛林了啊。” “……啊?”荀锦尧先是懵了一下,而后冷汗就窜上来了,“圣域里的其他人,他们怎么样?” “既有神灵意识及时归位,当然是送走了啊,那群家伙可真是聒噪呢……” “……”送走了,就是好事。荀锦尧平复了一下,跟随几个木灵来到最初那株缠绕藤蔓之前。 “凤凰们死后都会回到永生之藤滋养神魂啦,”木灵一路上蹦蹦跶跶的,“你要找的人或许也在这里哦!” “……他没死。” 一个二个的要么说他殉情,要么话直接扔出来了说人没了。他坚持解释:“我感觉得到,结心印还在,他人好好的!” 第429章 其实也不能肯定说人就是好好的,也许趁他不知道的时候碰哪儿伤哪儿了? 他压下令他不安的想法,仰头望着交叉藤蔓之间的藤屋:“难道我要就这么一个个找?” 时间不等人嘛,就是说有没有什么方便的传送与侦查阵法可以利用? 木灵笑看他:“你觉得呢?” “……” 从底下看的时候就知道这藤蔓高得没边,但没想到持续往上爬了两三个时辰,往上瞧还是看不见这藤蔓的顶。 凤凰们的藤屋也很分散,时常是东一个西一个,更有甚者将藤屋选在距离底下一个凤凰好几十里远的地方。 几乎每一个凤凰的魂灵都留在藤屋中休眠,经历过不久前大量消耗,它们魂灵的光点微弱,没有一个能维持正常的人形或兽形。 他难得碰上一个没有金光溢出、看上去空荡荡的藤屋。 真的没有东西在里面吗?碰上就不能错过嘛,他想了想,还是拽着藤枝滑过去凑近看一眼。 于是……刚一接近他就被一股火喷了个对头。 “……”要命,是一只新孵化的凤凰崽子。 他当时说了声抱歉转头就溜啊!! 不知溜出去多远,他回头确认那暴脾气小凤凰没跟上来,扯扯嘴角割下一截烧焦了的头发丝,暗道它可真不留情。 还是娄念的火焰小鸟比较可爱,他惆怅想着,往底下望一眼竟已是云海缥缈。 有熟悉的凤凰魂灵搭话告诉过他,越晚来到永生丛林的凤凰魂灵,在永生之藤的位置越高。 他怀揣希望踩着藤条翻上去,粗壮藤蔓缠绕着在这里形成分支,它们一直延伸入云雾之中,远看不清晰,他就一步步走过去看。 东面的藤蔓指向白昼,日照当空,藤枝斩断飞虹;西面的藤蔓指向黑夜,月洒清辉,偶有流星破空。 他在黑夜的一面找见他来寻的人,娄念还穿着那身被刮得有些破烂污脏了的白衣裳蜷缩在云端藤蔓之间,旁边有不知什么东西送来的鲜花与果子。 他呼吸顿了片刻,在原地看了会才慢慢走上前去。 潮气湿重,对方睡着的面容安静乖巧,浓密睫毛间有轻薄的水汽,在淡色月光下有细亮的光,整个人都带着几分破碎感。 他用食指抵着擦过去,娄念睫毛微颤,没有醒过来的意思。默默看一会,他抿了下唇,换换娄念的位置躺在他腿上。 其实在恢复意识那一瞬,他就知道在他与娄念身上发生的是什么。 他在天青凰意识复苏那一刻插手对方封闭娄念识海,对方不能如愿,于是就把他一块扯进来,将两个人做容器一块包容了两大妖兽的灵妖精华。 娄念是其中的主体,又先一步被迷心镜侵扰,受到的伤害不会轻。但毫无疑问他这个后来者,且不属于妖族的后来者付出的代价一样不小,对方直接封了他大半灵力和大半个识海,加上他不间断爬了许久藤蔓,搞不好随便来一个清风宗的师弟妹跟他切磋都能给他戳倒。 相当于一个没水的空瓶子,找到娄念那一瞬浑身绷着的劲就松懈下去,他突然觉得累得不行,就这样抱着人一起,在满天星光和湿冷夜风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也不知什么时候,藤蔓上的时间不能从日月推断。 他带娄念一块去往更温暖的东面,银河在他很近的地方,仿佛伸手就能够到。背着人走的时候星光铺在肩头,他开始走神想象外界酷烈的夏日与蝉鸣的声音。 “好想喊你醒来一起看星星,”他笑说,“和外面完全不一样,好安静,机不可失,两个人刚刚好。” 理所当然没有回应。 他笑着摇头,两个人走过光暗的交界线,步入光明。 荀锦尧在那里辟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结界,日光洒下来的时候暖和干燥,看娄念的面容也更生动有活力一些。就是这一身破破烂烂又泛着潮气的衣裳…… 自从和娄念在一起之后,他会存上一两套对方的衣裳放在储物石,现在就派上了用处。 给一个毫不配合的人换衣裳不是轻松的事情,一番折腾下来荀锦尧一点都不想再动弹,撑着脸无奈盯着娄念看。 看了会他突然想起娄念以前淘来的一本故事书,有个神话故事说熟睡的仙女中了只有被心上人亲吻才会苏醒的魔咒,那时候他只是笑着随便看看,当哄小孩儿的没往心里去。 但是!现在他却着魔一样觉得故事里说的很有道理。 他低头亲了亲熟睡的人的唇,静静等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好吧,故事果然都是骗人的,只有天真的小孩子才会相信吧。 他讪讪地笑,拒不承认他有一点点相信的事实。 娄念的识海有一定损伤,他每天会尝试帮着修复,这让他想起当初他昏迷不醒的那一年,与他现在的心情一般,娄念会焦灼地等待吗? 那可是一年诶,他自己才几天就忍受不了了…… 只有一个人清醒很无聊,他想东想西,不知怎的又想到了苏尧尧身上。好像曾听安逸堂长老与师父说过……在他昏迷后面那半年,也是苏尧尧来到之后,就经常一个人跑去兰清院看望他? 他动作一顿,眼里神色变得惊愕,那一刻忽而意识到什么东西——他并非走运才能在区区一年后苏醒,事实不过是他的魂魄除了他的师父之外还有一个人为他修修补补。 第430章 但娄念却不曾与他提及哪怕一次。为什么?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最后心情复杂,贴近娄念轻柔吻了吻。 “快醒来吧,阿念。” 第261章 只论当下 从灵力恢复速度和睡眠时间来看,荀锦尧推测现在已经过去十日。 他躺下将单手枕在脑后,另一手摸索着够了个果子,擦干净慢慢吃。 这株藤蔓有灵性,不管什么时候去看总有新的果子被送来,他闲着无聊喜欢嚼几个,口感偏沙,吃起来像猩红荒漠独有的醉红。 天边的云绕在藤蔓间飘来飘去,阴影时不时投下来,罩在身上,再被一阵风吹走。倘若娄念好好的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会很享受这种闲适感。 还好对方不愧是顶级那一列的大能,自愈速度比他想得快上许多,当然也不排除永生丛林本源力滋养的原因。 他还会尝试修复娄念的识海,之后跟平常一样,迷信地将吻覆上去效仿神话故事里的情节祈愿心上人苏醒。 反正没有人知道,就算这样做是傻事儿也不丢人。 但这一次好像感觉对方的唇微微动了下。 “?”他盯着瞧一会。 ……错觉? 他也没多在意,仅有的那点灵力耗完了,就溜达着去看流云星辰,碰巧了还能跟几个飘上来的凤凰魂灵聊聊天。 “谁也没想到最后一个凤凰血脉是那个啊!” “他看起来是不太像。”荀锦尧坐在一群凤凰魂灵的光点中间,沉思之后如是说。 除了爱玩火焰小鸟,哪儿也看不出娄念跟凤凰沾了关系。 凤凰魂灵稀奇道:“你跟他那么久了,你看他还不像啊?” “?又不是街上大白菜一瞅一个像,再说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凤凰血脉啊。” 诡异沉默了片刻。 凤凰魂灵语气复杂:“我们说的那个是那个,不是说那个人。” 玩文字游戏? “所以你们说的那个是什么?” 凤凰魂灵呔一声,直接扑上来烧断他的袖子。 “…………” 真过分,那俩字儿烫嘴是吧?他好好一件衣裳呢! 荀锦尧拽着断了半截的袖子,郁闷走回娄念身边坐下啃果子。 他顺手拿了随身携带的书出来看——是当初他在清风城书肆给娄念排队买回来的其中一本故事集,带在他身上还是因为对方偶尔耍赖,要他晚上读来哄睡。 连续看了几天快要倒背如流,好巧不巧今天又看见那则仙女中魔咒的故事,他是真看得有些烦了。 怎么神话里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样圆满顺利,放到他跟娄念身上就不奏效? “啪”地一声他把书合上,俯身又去蹭娄念的唇瓣,低声问怎么还不肯醒。 他这样蹭其实有点痒,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头发也挠在脸上,最后连他自己都受不了了,正要不大甘心撑起身…… 身下人先没忍住别开脸闷声笑了。 “啊?”荀锦尧懵了一下,“你是装的?!” 娄念抬手揉揉眼睛,笑着说:“我装什么啊,也就刚……” 刚刚什么刚刚,还不承认,上一次亲他就醒了对吧!荀锦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决定强行禁言,闷头直接对他嘴唇印了下去。 那一下有些用力,两个人撞到一起,牙磕着一阵阵的麻,麻木得感觉不到那两片唇,只有勾缠着的舌尖翻搅,心跳和呼吸乱糟糟地响在耳边。 荀锦尧甚至觉得头晕目眩,明明已经辟下结界,那种潮湿的感觉又回来了,好像飘在云彩里,轻飘飘地往上浮。娄念的声音就穿透那薄薄的云彩,带着埋怨的口吻,说他怎么这样急。 “没,没有急。”他喘着气,半偏过脸避开刺目的天光。 突然肩头一沉,视野中的景物飞速划了过去变成残影。娄念按着他肩头扯他倒在藤蔓上,俯身过来将脸埋在他颈侧,细细在齿间磨那一块的皮肤。 “你不说实话,趁我睡着……占了不少我的便宜吧?” 荀锦尧敛起眸子,矢口否认说没有。 “你都不敢看我。” 娄念问他趁自己不知道亲了多少下。 “……没数。” “那有没有乱摸哪里?”娄念又抬起他的手从自己的颈侧一路下滑,慢慢的,直到落在腰侧的衣带。 他眼睫颤了下,呼吸骤然停顿,绷紧了唇角。 娄念看着他笑,慢悠悠地说:“都赖你。天可怜见,阿念的贞洁,没了呀……” “……”荀锦尧掀起眼皮看过去,“你现在……识海还有没有问题?” “?” “哇你真的,”娄念啧啧称奇,“奇了,你要在这时候问我这个啊?” “我觉得这个特别重要,想起来就要问。”荀锦尧认真地说,“而且人不能太急色。” “……你正经得我想把你搞到乱七八糟。” 娄念愤愤扒在他肩头一顿乱啃,撒泼闹腾完了才老实说:“比你这个硬要横插一脚的倒霉蛋好多了,当时天青凰意识在拿你狠涮你知不知道?你想帮我,我也很怕你被我连累再也回不来啊。怎么,要我守寡吗?” 这话说得有些可怜。荀锦尧揉着他发顶笑说:“这件事,我们只论当下,不要看过去了。你很好,我也很好,这样不是就足够了吗?” 第431章 他扶着娄念手臂半坐起身子,视线掠过某个方向的时候停顿了下。 “去看星星吗?”他挠了下脸颊,别扭移开眼,“看完之后,我们再离开。” “阿尧,脸好红哦,”娄念捏着他下巴转回来,“有什么话你直说嘛,不要让我猜,不是已经趁我睡着肆意妄为了许多回吗?” “……我说,我们过去继续刚才的。怎么样?” —— 圣域时间流速是外界时间流速的一二十倍,他俩在这儿待了十天左右,外头才过去一天。 只不过…… “你再不回来,宗门都要给你的牌位供上了!” “……师父,没这么夸张吧?”荀锦尧干巴巴地笑。 现在他被一群人围在人堆里,他们看自己的神态表情,让他想起之前带书院的师弟妹参观灵草园的时候,一群小孩儿指着围栏里头大喊:“师兄,看,蓝皮的西瓜诶,想吃!” 那稀罕古怪的眼神儿,跟这群人看自己的目光完美贴合。 “我不是西瓜。”他举手示意。 “没错,你是傻瓜,呆瓜,蠢瓜!”安逸堂长老没好气说,“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况吗?你这识海没人敢碰,我话放这儿了,等着当一辈子废人吧!” “呃……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快滚蛋,别在这儿耽误大家伙的时间。” 荀锦尧摸摸鼻子,不敢说话。这位长老什么脾气他最清楚不过,话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如果是真的也太吓人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二三十年的修为…… “这迷心镜碎片……当初就没给你取出来,如今怕也难。”秦沧程道,“但既然不碰它伤不到人,还是有可能解决的。不过保险起见,不好擅动天青凰布下的意识隔绝术法。” “找你那个姘头去啊,”安逸堂长老不耐道,“他不是凤凰血脉吗,让他给你把意识隔绝解了,识海不就能让其他人碰了?怎么着,他怕把你解出去了只剩他一个倒霉啊?” 哇,说话好毒。荀锦尧满脸的一言难尽:“不是的,他自己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好……还有能不能别喊姘头?听着很怪,以后我还要明媒正娶他的。” 人群瞬间静了。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某个角落,某弟子尖啸拔剑上前:“大师兄,决斗吧!我代表苍焰魔尊后援组织向你发起……” “啪叽”一声。 该弟子被突然横出来的一条腿绊倒。 荀锦尧:“……” 要命了,怎么哪儿都有这魔怔小子? “宗门坚决肃清不良风气,得罪了。”谭辞舟提起该弟子衣领,淡淡说道,“师兄,我罚他去烂脸石抄书。” 荀锦尧:“…………” —— 翌日。 “所以你就这样被他们丢出来了啊?”娄念笑得打跌,“他们是不是觉得你比泼出来的水还不值钱哈哈哈。” “没办法啊,”荀锦尧掰着手一条一条数,“师父看我像失足少年,安逸堂长老说我没救,程长老说我跑腿的料不够,你的后援组织见我又要决斗。如今乐得清闲,我很好,我好的不得了。” 娄念忍忍笑:“好离谱啊,怎么会有后援组织,改天我去给你管管吧。” 第262章 完结|现在出发 “你来管好啊,管彻底些我也省心,”荀锦尧摊了摊手,“没规矩的小子,回头我还是要在剑法课上削他。” 娄念一听又笑了:“你怎么跟自家师弟计较啊?你是清风宗大师兄,这话传出去会有人怀疑你被鬼上身吧?” 荀锦尧痛心疾首状:“我那是被鬼上身吗?” “艳鬼,是艳鬼~”娄念笑着去吹他的耳朵,“说这种话,你的阈值在上升哦。” “行了行了,你非要往外传吗?”荀锦尧佯作去弹他的脑门,“大师兄也有私心,你是我的,不管是谁也不能肖想。” “嗯嗯嗯你说得对,”娄念捉着他手往后一躲,“所以说好的明媒正娶什么时候呢?” “……你想什么时候?” “问你啊,不是你要来娶我嘛?” 荀锦尧嘴巴张了张,直愣愣地看他一会,还没说话呢脸先慢慢红了。 瞅着他模样娄念就很乐:“你干嘛啊,都让你娶我了,你这样子又搞得像头一回见我。” 荀锦尧低头抓抓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想先试探你口风的,你之前不是说什么,太急着领心上人回家的男人都不靠谱,而且……好久之前不是说要把被人娶的机会让给你,我在心里惦记好多次,不知道这种事怎么提会合适,也不知道时间会不会很奇怪,或者其他什么……”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娄念已经不太听得清了,托腮看着他说:“你好认真,突然觉得我很马虎。” “啊?”荀锦尧愣了下,“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想很多很细致啊,”娄念说,“不像我,抢亲这样的事情够大了吧?我也不会去想后果啊,过程啊,就只想着……这个阿尧很过分,我要把他夺回来!然后我一上头就跑去了,是不是想得很少?” 荀锦尧失笑:“可能,还好吧?” “也是我更在乎你啦,”娄念笑眯眯说,“当时回来阿如和池露姐还帮我狡辩,只有孟大小姐一直说我是马大哈,我不承认,我和她狡辩,她还敲我。刚刚忏悔了一下说自己马虎,真该让她听一下,然后道歉说不该敲我啊。” 第432章 “她不会的,”荀锦尧敢肯定,“她甚至会再敲两下说你没事找事。” “天哪,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说这么可怕的人?”娄念匪夷所思道,“忘记,快忘记。” 荀锦尧配合接下去:“那什么时候我来娶你,或者你来娶我?” 娄念歪在他肩头,盯着房顶想了一会:“哦,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有个日子很好啊,”娄念笑笑,“但要明年了。” “哦,我也知道了。”荀锦尧也笑,“到时候我请你后援组织的每一位过来观礼。” “真棒,你跟他们过不去了?” “……没有吧?” “你有。” “…………” —— 后来娄念去过清风宗一趟,他那诡异的后援组织……起码清风城范围内的势力果真消停不少。 只不过……又过几日,荀锦尧才知道娄念是怎么跟他的后援组织谈的。 那天娄念又套了苏尧尧的壳子,跑来清风宗里打发时间。 当天的课业结束,空闲下来之后,两个人表面兄友弟恭,并肩一路往兰清院的方向走。 趁身边没有旁人经过,荀锦尧小声问:“你总这样跑出来,魔界那边要不要紧啊?” “不要紧啊,能有什么事呢?” 苏尧尧叼着根不知哪儿拔来的狗尾巴草哼哼:“你不知道,阿如现在说我就是个吉祥物,名头摆在那里,就算是最难搞的东北领地也不敢造次的。” 荀锦尧笑笑:“那么小吉祥物阿念,你的识海怎么样了?” “你可真会问。实话说,有点怪,”苏尧尧步履慢下来,“自从迷心镜碎片被封印,我不是只剩下断罪之火了吗?迷心镜存在识海里面,暂时我没去碰它,于是现在……我的灵力气息在慢慢变化。” 荀锦尧扬了下眉头:“怎么个怪法?” “在向你们正修的方向贴,”苏尧尧说,“我猜,以前我莫名其妙入了魔就是因为更强势的迷心镜部分干扰,现在迷心镜被封了,我的灵力气息也就慢慢扭回去了。真奇妙啊……不过这样也好,之后对付识海里的迷心镜更轻松些。” 说话间,两人拐进院门。 门一合上,再干什么都不用躲躲藏藏,俩人不免松懈下来,行走间肩膀磨蹭着碰几下,心里的感觉就不对劲了。 荀锦尧问:“……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蹭过来的?” “你说呢?”苏尧尧笑了下,一把将他按在苹果树的树干,歪头看他眨眨眼睛,“师兄,你好高哦,乖,低个头?” 荀锦尧无奈说:“也没差多少吧,一寸?还是两寸?再说了,你变回原身不就好了?” 说归说,他还是把头微微低下,正要覆唇吻上去—— “哐”的一声巨响,大门被人从外猛力撞开! “大胆奸夫,胆敢勾引我们大师兄!” 天神呐,这一下直把俩人吓得魂飞魄散。 荀锦尧拍拍胸口看过去。 好家伙,又是那天那个后援组织的弟子! 他真服了:“老实说,你是不是跟踪我?” “没有!”弟子矢口否认,上前就要捉苏尧尧的手,“你,就你!躲什么躲?给我出来!” 苏尧尧从后扒在荀锦尧肩头跟他绕,表情有那么一丢丢的复杂。 荀锦尧瞧这场面,这弟子眼睛都要喷火了,一会瞪他一会瞪苏尧尧的,捉奸的心思怕是比他自己还要盛。 他拦了拦弟子又一次伸过来的手:“哎哎哎,你好好说话,我们又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还叫不是?”弟子一脸看错他了的心碎表情,“你俩刚刚都要亲一块了!” “……是误会,”荀锦尧重复,“真的是误会,他差点摔了,我要扶他。不如说说你是怎么回事,我这两天总看你在我附近晃?” 弟子抱着手继续瞪他:“尊主大人已经找我谈过了,我们后援组织的宗旨是守卫尊主大人的幸福,在保证刻苦修行的基础为尊主大人监督大师兄身边是否有媚狐狸出没!” “…………” 荀锦尧沉默好久:“你……他说让你干你就干啊?我之前说那么多回你怎么不听?” 弟子涨红了脸,少男怀春状对手指:“我,我也不想的,可是他对我笑啊!而且他还说我一定能做到啊!!” 哦,天啊。荀锦尧叹气,望了望天。 他身后,苏尧尧捂着嘴要笑疯了。 “你,你笑什么笑!”弟子又要去捉他,“出来,你这个小媚狐狸!脸长得好看就无法无天了是吧?!今天我就要代表后援组织消灭你!” 白净的手拦了拦他。 “行了,你再看看我是谁呢?” 荀锦尧扶了扶额往后看一眼,也就这么点儿时间,苏小师弟又把易容卸了。 他默默地看这俩人交流,真奇也怪哉,不管娄念说什么,那魔怔小子都巴巴地点着头听。 最后……魔怔小子的服从度已经到了满脸悔恨地走到他面前说:“大师兄,我错了,都是误会,是我冲动呜呜呜……” 荀锦尧无言了片刻:“你记得跟外面保密,别说不该说的就好了。” “嗯!”魔怔小子大力点头。 荀锦尧想了想,又问他:“突然想起来,你叫什么来着?你也是个代表人物了,虽然以后可能不会见到你了,但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知道你的名字,不然没有办法跟其他人介绍,总说什么魔怔小子,某弟子的,也很不尊重你啊。” 第433章 弟子挺直腰板:“我叫池旱。” “……不是,你怎么又池又旱的,寓意不好吧?” “俺也不知道,俺又改不了,听取名的人说,俺这名儿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荀锦尧跟他相对无言了半晌,“好名字,衬你。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目送池旱离去,娄念笑眯眯走回他身边:“你师弟好听话,这下你又少一桩心结咯。” 荀锦尧无奈:“他差点把你当奸夫抓了。” 娄念扶着他肩头笑一会:“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眼看空间裂缝撕裂在身前,荀锦尧好奇问一嘴:“什么好地方?” 娄念牵过他手,侧首笑看他:“你跟我来就是了~” 银光闪过,空间传送不消多久的时间,只两三个呼吸,荀锦尧就觉得脚重新踏在实地。 眼前高耸树木和蔚蓝云天再熟悉不过。 “……这里是永生丛林?” “答对了,”娄念得意说,“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荀锦尧讶异说:“你怎么带我进来的?天青圣域不是五十年开放一次吗?” “一点小手段,断罪之火都到我手里了,这地方不认我才奇怪吧?”娄念拆了包不知什么时候切好的酥糖碎丢给草丛里探头探脑的木灵,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以后外面待烦了我们就来这里,你觉不觉得……这儿很适合做一些两个人悄悄的事情?” “?外面耽误你做什么了吗??” “你一说……好像也没有?” “……” 崩塌后重建的永生丛林没有多大地盘,俩人走到永生之藤底下,娄念说:“我好喜欢这个藤蔓,这下不用去外面种,现在它就是我的了,真开心。” 荀锦尧本来还想答他两句,结果话还没出口呢,就见上空的一条藤蔓“嗖”一声挥下来了。 “啧,它还有脾气!”娄念扯着他跳一下躲开了,仰头喊,“行了不稀罕你了,你是你自己的好吧?” “……”荀锦尧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怎么读出来藤蔓意思的,反正说这么一句之后,那藤蔓还真没有再撵着他们打。 “你早知它是有灵识的还去招它。” “要我说它干嘛这么倔?以后总要看我习惯的。”娄念满不在乎攀着根藤蔓翻上去,衣袂飘舞,跟只雪白的蝶儿似的轻盈漂亮。 荀锦尧站在原处仰头看他片刻。他一扭头发现人没跟上来,笑问:“你怎么傻站着,不然我跟你赌一下谁能先爬到顶上吧?” 有光透过交纵错杂的藤枝,丝丝缕缕落在他脸上。他眼睛微微眯起,慵懒又招摇的样子,又问了遍:“要不要赌?” 荀锦尧看着他,轻声说:“行,赌啊。” 管他是输是赢呢,跟这个人赌,是输是赢他居然都不觉得亏。 “那好,”娄念笑容更灿烂了些,“你灵力还没恢复,我不占你便宜,咱们不用灵力,谁先爬到顶上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好吧?我先说,今天清风宗的功课我不做你不许罚我!” “?你要我怎么跟其他弟子解释??” 原来和这人赌根本就不是亏不亏的问题!荀锦尧还想说让他换一个,这家伙已经一溜烟跑走了。 好啊,一定要把他揪下来!荀锦尧暗下决心,拽着条藤蔓随后跟上。 于是…… 在经历了被提前串通的凤凰魂灵拦路、藤条莫名把前路封死必须拆开才能通过等一系列意外事件之后,他比娄念晚上去整整一炷香时间。 “你来坑我的?”他一屁股坐倒在那个悠闲身影旁边,有气无力地质问,“你这是投机取巧违反规则的吧,还敢说是不占我便宜?” 话说完他就郁闷住了——俩人有细细说道规则吗?没有! “阿尧,不要凶我嘛,”娄念揽过他把脸贴在一起,软着声开始狡辩,“你又没说要定起点,也没说不可以设置干扰,这次就当吃个哑巴亏咯。” ……可真是太哑巴亏了。荀锦尧无奈道:“下次不跟你赌这种一看就黑的赌约了。” “那是下次,”娄念懒懒地说,“这次记得认赌服输,功课你帮我做。” “……我要告诉宗门长老你到底是谁。” “?这就过分了!你不想在宗门看见阿念了吗?!” “哎行行行……” 俩人在藤条上坐了会,等风慢慢吹干汗水,天边云蒸霞蔚,熟悉的场景让荀锦尧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当初给我补魂的,是不是不止我师父,还有你?” “嗯?”娄念愣了下,“是啊,你居然知道了。” 荀锦尧很疑惑地问他:“你也知道我不容易猜到,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娄念支着脸笑:“拜托,我又不是邀功,闲来无事挂在嘴上干嘛?你好好的不就行了。还是说我不告诉你,你就不爱我了?” “那当然不会。”荀锦尧失笑,“就是一开始觉得很意外。而且还想……” 他顿了顿:“如果我们没有今天,你一定会很难过。我想和你说,有时候你真的做了很多,无论当初补魂的事情,两界握手言和的事情,还是之前你勉强自己封印迷心镜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谢谢你,明明结果也不算差,但我好心疼你。” 第434章 “放心,我很有分寸的,”娄念笑吟吟看他,“觉得心疼就多亲亲抱抱我啊,我很容易满足的。” 荀锦尧定定看他一会,依他所言,拥过他将唇贴上去。 亲完之后手落在身边按到什么东西,他下意识看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藤蔓又把果子和鲜花送来了。 他捏两颗果子擦擦,递给娄念一个:“你好像还没尝过,吃一下试试?我怀疑猩红荒漠的醉红就是这个果实得来的。” 娄念倒是对那几朵小花更感兴趣,拿在手里转着,听他说了才凑到他手边叼走果子。 “花不错,挺可爱的。” “……我给你的是果。”荀锦尧说,“你反应不太及时。” 娄念嚼嚼那果子咽下了:“果子是很像醉红。花儿送你了要不要?” 他也没等荀锦尧回应,一扬手就把那几朵小花用灵力包裹着抛过来。 荀锦尧伸手,它们就轻飘飘打着转儿落在手心。他笑:“你送的当然要了,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去趟飞花城吧,入了秋桂花就要开了,我折一支送你,看你还能不能插活。” “行啊,”娄念想了想,“不单去飞花城,你要带我去很多很多地方……干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今天想吃邻城的糖葫芦,要那个一串有很多口味的!” 他说完就从原地站起来,兴冲冲地要往来路走。 “……你说现在出发,还说去很多地方?”荀锦尧问他,“明天怎么整?” “我不管,告假了,你也告假!功课还不用你做了,你白占我一个要求你还赚翻了呢。” 看他笑容洋溢向自己伸出手,荀锦尧突然就觉得很好笑。 这家伙这么闹,假身份早晚会暴露的吧?想当初最不熟悉娄念的时候,他拿得最准的印象,便是这人绝对是个甩手掌柜,结果闹到现在…… 什么嘛,到头来,这人也不过就是个甩手掌柜罢了。 他在那乐呵呵地笑,娄念瞅着又在怪怨着催他了:“快点,邻城那家的糖葫芦卖很快的,去晚了阿念吃不到会很难过的。” “好。” 他笑笑,站起身把手递过去:“我们走吧。” 今天,明天,以后……我们都会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