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空间》 第1章 《画外空间》作者:夏六愚【cp完结+番外】 文案: 被业界人士称为鬼马编剧的沈晚欲,一部《鸟的眼睛》让他红透半边天,连获三大电影节的最佳编剧奖,年少时他却是连几块钱水果都买不起的穷小子。 中了基因头奖的孟亦舟纯粹烂漫,他喜欢摇滚乐,着迷于独立电影,灯火通明的台球厅里,他和沈晚欲意外相识。 他写剧本,他排戏,他们说好了要在“电影”这片土地上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可梦想道阻且长,现实又那么残酷。 孟亦舟天真的以为爱能抵御万难。 沈晚欲却在一个艳阳天离开了他最爱的少年,他红着眼眶,笑着说:“遇上你,是我生命里发生过最好的事。” 会撩直球贵公子攻孟亦舟vs温润斯文穷小子受沈晚欲 指南 1.文中“戏中戏”的写作手法借鉴于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2.免费!练笔!别赞赏! 3.详细排雷见第一章 作话。 德语部分感谢_灯登灯登帮忙校对翻译。 第1章 久别重逢 电影《花裙子》正在火热筹拍中,沈晚欲受邀担任该影片的编剧,离乡七年,这是他回国的第一天。 夕阳西下,车子穿梭在高楼林立间,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他无意识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沈编剧,前面就是公司了,”司机回头,露出谄媚的笑,这一声惊醒了静静地望着窗外橘红色天空愣神的沈晚欲。 后座上的男人动作迟缓地回过头,司机只觉心口狠狠一跳。身处电影圈,俊男靓女数不胜数,他见过各色上好皮囊,却没有一个人叫他有如此惊艳之感。 男人额前落下几绺碎发,五官精雕细琢,颓靡破碎的气质,光是仰头发愣,也像一帧极具故事感的胶片电影。 沈晚欲放松紧抿的嘴唇,跟司机道谢,伸手推开了车门。 视线朝前,摩天大楼拔地而起,一栋栋交叠着,簇拥着,矗立在这座城市的心腹之地,再往上移,橘色晚霞遗落在最巍峨的那栋建筑上,将“南亚传媒”四个字映得血红。 “莱哥,你还不挂电话,人都到门口了,”大堂经理瞥见一抹高挑身影,连忙提醒负责接待的顾莱。 顾莱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声再见,揣起手机,大步走上前。 “您就是沈编剧吧,快请进,我们之前通过邮件的,我是孟导的助理。” 也不知道是不是赶路的原因,沈晚欲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只有唇瓣余留一丝血色。他风尘仆仆,朝来人颔首:“真是不好意思,你一个大忙人还让你亲自来接。” 顾莱撑着门,侧身让沈晚欲进来:“哪儿的话,您一路从柏林赶回利海,这么远的路,应该的。” 近来圈里赫赫有名的人物,自从电影《鸟的眼睛》上映以来,票房一路飙升,网友赞不绝口,一时间红透半边天,沈晚欲作为编剧,更是因这部剧一举夺下国际大满贯,成功跻身一线行列。 顾莱头一次跟他打照面,很难不注意到他那双异瞳,犹如两颗珍品绿松石镶嵌在一张精致的脸上。 亚洲面孔,绿色眼睛。 接待处的两个姑娘交头接耳,小声感叹着编剧那张脸俊美得过分,是不是混血。 顾莱回头一觑,姑娘们识趣地闭上嘴巴,他转回头,换上笑脸:“孟导知道您今天回国,已经在影棚等着了,我带您上楼打个招呼。” 心脏克制不住地狂跳,沈晚欲高兴又激动,但还是尽量克制着语气说:“劳烦带路。” 电梯不通风,沈晚欲窄细的鼻翼上溢出了一丝丝热汗,他站立不安,把手揣进西装裤口袋里试图缓解紧张。 顾莱往旁边扫了眼:“怎么了?您看起来有点紧张?” 沈晚欲顿了下,然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第一次跟孟导合作嘛,难免的。” 顾莱问:“外面是不都传孟导这人性格古怪,特不好相处啊?” 沈晚欲说:“你说网上那些?” 顾莱笑了声:“我老板绯闻够多的吧?” 孟亦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天生自带艺术细胞,第一部 电影便惊艳四座,他那会儿刚满二十五岁,因为处女作一炮而火,身价翻倍,入选国际评选的“独立青年导演”,也是唯一一位入围的中国导演,同时斩获了那一年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狮奖。 孟亦舟的青年时代张扬肆意,仿佛天生就应该接受鲜花和掌声,即便身处幕后也受尽人们的羡艳和仰慕,甚至有影评人将他称为“华语之光”。 只要提起孟亦舟,圈里没人不嫉妒,但是再幸运的人生也并非一帆风顺,颁奖典礼结束没多久,就有营销号爆料了一起他的丑闻——《天才导演孟亦舟:颁奖当天无故失踪 奖杯由他人代领》 新闻一出,立刻引发网络热议,媒体夸大其词,极尽渲染,各路大v纷纷转发,导致孟亦舟的口碑急转直下。 那些前脚喊着誓死支持“华语之光”的网友转头炮轰他傲慢无礼、有点名气就飘了、打脸主办方,不会做人做事……从那以后,他就成了黑料头条上的常客。 这些事沈晚欲都清楚,他当时还专门申请了匿名微博,追着那些污蔑孟亦舟的账号一遍又一遍解释。 第2章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孟导为什么没去领奖啊?” “他那会儿出了意外,腿受伤了。公关部原本要发文澄清的,但孟导不让,时间一长,舆论就控制不了了,”提起这个顾莱就遗憾,“真是可惜,人生的第一个电影奖呢。” 胸口袭来一阵微妙的刺痛,沈晚欲哑声问:“因为什么事伤的啊?” 顾莱脸色为难,挠了挠脑袋:“背后说人感觉不太好,而且又是隐私,我不方便透露。” 如此不好再追问,沈晚欲垂下眼睛,睫毛快速颤动几下,脸上有一闪而过脆弱。 顾莱以为新编剧担心怎么跟他老板相处,宽慰道:“您也别多想,其实孟导这人特好,完全不像八卦杂志上写的那样,我们公司百分之九十的小姑娘都暗恋他呢,上到财务总监,下到茶水间阿姨,没人不夸他,您跟他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叮一声,提示灯亮,电梯门开了。 顾莱将人引到棚外,说:“稍等啊,孟导还在试拍新电影的镜头。” 站在棚外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沈晚欲喉间发紧,急切得无法等待,借着廊光偷偷看过去。 棚里布好灯具和旗板,靠墙位置架着一台35mm的arri flex 235的摄影机。 余晖透窗而过,一个面容英俊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光线在他身上画下明暗两半,他一肘撑着椅把,一手拿着口红,对镜子做了个涂抹的动作。 沈晚欲忍不住往前探身,脚尖不小心踢到柱子,动静惹得那男人回首。 刹那间,世界仿佛趋于静止,又在无声中历经雷霆万钧。 分别数年,孟亦舟跟记忆中那个明媚的少年早已相去甚远,不过浸了水汽的浅褐色瞳孔没变,尽显锋芒的眼角眉梢没变,修长的手指也没变,就连那道背影也一如七年前他离开的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孑然的,孤独的。 “孟导。” 顾莱倏然出声,打破了空气中无声的暗潮。 “人到了,”顾莱拉过一旁的沈晚欲,“这位,就是咱们新电影的编剧。” 沈晚欲浑身一震,眼神无措地对上孟亦舟的……下巴。 孟亦舟抬起指腹,拭掉嘴角那点嫣红,自动轮椅在他的控制下,徐徐向这边靠近。 四目相对间,他沿着那人忧郁的俊美面孔看到平直的肩线,戴着百达翡丽的白皙手腕,hermes最新款夏季衬衫。 “今年电影节的最佳编剧奖得主,沈晚欲是吧。” 沈晚欲不看孟亦舟,像是不认得,从发麻的喉咙中挤出一声嗯。 “久仰,”孟亦舟视线停留在沈晚欲眼尾的泪痣上,以初次相识的姿态向他伸出手,“声名远播的沈大编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沈晚欲手心贴着裤腿,蹭掉热汗,颤抖着握了一下那指尖:“孟导过奖,比我出色的多得是。” 孟亦舟收回手,说:“您自谦了,我在这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见能拿大满贯的编剧。” “南亚这次能跟您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孟亦舟气定神闲,跟沈晚欲聊奖杯、电影、工作,也聊他在柏林的生活,回国的航班。 他的笑容谦到漂亮,嘴角勾起的弧度堪称完美,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误。 沈晚欲忽感悲哀,他一路纠结,回国前辗转反侧的失眠,想见不敢见的近乡情怯,都在这一刻化作了云烟。 孟亦舟是那样客气,客气到像对待一个没有任何瓜葛的陌生人。 寒暄片刻,嘘寒问暖的话已然说尽。 孟亦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老顾,沈编剧的住宿安排好了吗?” 顾莱回话:“全都收拾妥当了,一会儿就带沈编剧过去。” “几号房?” “南苑楼702,那边通风,光线也好。” 孟亦舟却转而吩咐道:“跟后勤部说一声,换去604。” 南苑楼是职工公寓,电影开拍期间,孟亦舟都住这里,他导戏最讲究镜头感,会为一颗纽粒大小不吃不喝反复琢磨,为一场真实日出在零下十几度的海边熬上一整夜,大伙都在背后喊他“戏疯子”,后勤部专门收拾了一整层楼出来,就为了给大老板一个安心创作的空间,用茶水间姑娘们的话来讲,只要有孟亦舟在的地方,那就是‘方圆十里,寸草不生。’ 顾莱拿不准老板的态度,试探地问:“那间在您对面,和您房间只隔着一道走廊,而且好久都没住过人了。” 孟亦舟双手相握,以一个更加随意放松的姿势仰靠椅中:“你对我的安排有意见?” 察觉到大老板眉梢微挑,那是他不高兴的前兆,顾莱哪敢还有异议,连忙点头:“明白了,我这就通知保洁打扫。” 孟亦舟语气很和善,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好好打整,千万别怠慢了我们的贵客。” 顾莱连声应着:“那是自然。” “你也别杵在这了,”孟亦舟朝顾莱一挥手,“还不快给沈编剧搬行李。” 顾莱立刻弯腰,沈晚欲先他一步,搭上拉杆:“不用麻烦,我自己来。” “交给老顾吧,我还有事要跟您商量。” 孟亦舟的声音飘过来,揉进耳廓,近得像此刻,又远得像过去。 余光中,沈晚欲瞥见孟亦舟微微仰首,那道目光犹如实质,钉在自己身上,他站在原地,忘记动作。 第3章 气氛有些古怪,顾莱悄悄地左右各瞟一眼。 这两人表面上客气疏远,但看向彼此的眼神都不简单,一个闪躲,一个冷峻,一个怯弱,一个玩味。最为新奇的是,以往情绪从不外露的大老板眉心微蹙,少见地写着烦躁和戾气。 顾莱敏锐地察觉到自身多余,说了句您俩慢慢聊,没等大老板吩咐,贴着墙根角,溜得比谁都快。 大门哐当一声合上,摄影棚内气氛急速骤降,犹如掉入一座寒冷的冰窟。 他们一个坐在灯光下,一个站在昏暗中,不言不语地凝视着对方,宛如凝视着过往红尘和错失的时光。 沈晚欲掐红了掌心,他想不出适合久别重逢的话,最后捡了句不痛不痒的讲:“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孟亦舟鼻腔中逸出一声冷哼,不知是轻蔑还是嗤笑。 没有外人在场,他不再伪装君子,露出极具侵略的目光,放肆地打量沈晚欲。 沈晚欲就像被推到审判台,那双褐色眸子化作长长的镜头,要他穷形毕现,要他一败涂地。 空气在无声中挤压变形,紧张感无处不在。 就在沈晚欲快喘过气来时,孟亦舟突然出声:“挺好,只是没想到时隔七年还会再见面。” “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老死不相往来了。” 影棚不通风,热汗浸透沈晚欲的后背,皮肤黏腻地贴着衬衫,奇怪的是,他的指尖却异常冰冷。 他说不出话,时间像是神奇地回到了他决定离开的那个沉默的夜晚,他也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孟亦舟似乎不在意沈晚欲的神思飘忽,话锋一转,问他:“有件事我不太明白,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晚欲精力有些不济,好似腰背挺直地站在这里都很难,他不安地应道:“当然。” “沈编剧如今是圈里的红人,听说除了南亚以外,还有七家影视公司也向您递了橄榄枝,”孟亦舟靠着椅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戏谑,“我很好奇,南亚凭什么让你另眼相待?” 几分讥讽几分嘲笑,沈晚欲不会听不出来。 沈晚欲勉强扯了扯嘴角,稳着声线,尽量公事公办地说:“孟导说笑了,南亚纵横商场数十载,制作的电影不下千百,三年前打进北欧市场,如今又以二十亿美元的市值在美国上市,哪怕放眼如今,能媲美的影视公司也没几家。我答应合作,自然是因为南亚值得。” “哦,原来如此,”孟亦舟拖长尾音,意味深长,“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只要钱到位就能打动你。” 没见面之前,沈晚欲设想过无数种和孟亦舟重逢的场景,其实比起所谓的冰释前嫌,他更庆幸孟亦舟是这副模样,像只刺猬,满腹怨气,不过这也恰好证明了他们还没有彻底沦为陌生人。 转念想通这一点,沈晚欲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我知道孟导在筹拍新电影,也知道您对剧本的要求很严格,您放心,我一定尽力,写出让您满意的故事,”他终于有勇气对上孟亦舟的眼睛,以一种执拗又脆弱的姿态,“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孟亦舟直勾勾地盯着沈晚欲,看他忐忑不安的脸,紧紧抿住的唇,和指节泛白的手。 半响,孟亦舟朝他勾手指。 “过来。” 沈晚欲喉结一滚,咽下慌张,在他的注视中慢慢走过去。 人到身前,孟亦舟一把攥住沈晚欲昂贵的领结,将人扯得躬下腰来。 两人霎时鼻尖相碰,呼吸相缠。 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倏然在沈晚欲眼前放大,他们之间仿佛另成一个小小的宇宙,熏木质感的琥珀香气发散蔓延。 “既然沈编剧亲自送上门,我哪有不收的道理,”孟亦舟收紧捏着沈晚欲领结的手指,声线骤然变冷,透着复杂的寒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这次最好别再玩消失,否则我一定会追责到底。” 沈晚欲背脊微躬,以一个不那么漂亮的姿势僵在半空中,紧张到咬字不清:“我……我不会的。” 孟亦舟垂眸,如同审视一只无力反抗的猎物:“不会最好。” 说罢,孟亦舟松开手。 轮椅后轮堪堪擦着沈晚欲皮鞋的鞋尖而过。 “那就祝你好运了,大编剧。” -------------------- 排雷: 1.攻是双性恋,认识受之前有过一位初恋女友 2.受年少时期非常穷 3.攻受拉扯又别扭 4.非典型追夫,不打火葬场tag,不爽不狗血 5.大篇幅回忆 6.专业知识不严谨,有错误欢迎指出,介意勿看 7.极端控党,无论控什么都不适合看 落笔平庸,不止一次说过了,能得几分喜欢是殊荣,对于来看文的朋友们我都抱有一样的真诚和善意,聚散是缘,来去随意,不喜不必勉强,最后祝阅读愉快 第2章 文人傲骨 沈晚欲右手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烟,背靠露台栏杆,望着对面房间里那扇拉得严丝合缝的墨绿色窗帘发呆。 分开的年岁里,他不止一次想过回国,也不止一次打探孟亦舟的消息。他知道孟亦舟成了著名导演,知道他拿奖,捧红了无数有潜力的演员,也知道他经历网暴,出过一次意外,双腿受伤。 第4章 在柏林的日子沈晚欲过得很辛苦,他白天出门打工,晚上去医院照顾生病的母亲,其余时间都在玩命挣钱,每天的午餐和晚饭只是随便买点蹲在街边解决,这么一吃就是三年,惹出了胃病。幸好后来遇上一个同行,好心介绍他进剧组,但过程也不顺利,一开始他根本接触不到核心工作,只能帮剧组搬器材、扛沙袋、做苦力,熬了很多年才遇到赏识他的伯乐,得到剧本改编的机会,直到《鸟的眼睛》爆火,他才攒够回国的勇气。 以为再次见面时,他足以有资格和孟亦舟并肩,可真正站到孟亦舟跟前,才知道即便坐了轮椅,那人也是他遥不可及的月亮。 还是追不上,沈晚欲摇头苦笑。 “沈编剧,早餐放您门外了,”顾莱收起小托盘,提醒,“孟导通知九点开立项会,您准备一下啊。” 沈晚欲打了个激灵,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他掐灭了烟,说好。 夏天太阳升得快,金灿灿的晨光不多时就铺满了三楼会议室走廊。 孟亦舟抬手,丢了一份文件在桌上:“拍摄预算怎么回事?比拟定的缩减了16%?” 倚坐在会议桌对面穿黑色外套的男人叫楚洋,和孟亦舟是老搭档,也是这部戏的监制。 顾莱连忙递来ipad,上面显示了最新的预算方案。 楚洋解释道:“运营部做过风险评估,根据以往的数据显示,宣传期资金流动比较大,为了保险起见,只能降低预算了。” 孟亦舟抬手,滑动平板屏幕,无波无澜地说: “就这么点配额,连前期的拍摄都不够。” 坐楚洋旁边那位接过话:“胶片嘛,确实贵。” 那男人鬓角微微发白,生了一双精明的狐狸眼,他叫方菲,是出品人。 “所以呢?”孟亦舟坐姿优雅,喜怒不形于色,端详不出任何心思。 “我还是保留之前的建议,最好拍数字电影,”方菲嘴边叼着一支丹纳曼雪茄,咬在唇间晃了晃,“胶片的技术成本最低也要300万,还不算废片什么的。” 孟亦舟一目十行,看完最新的资料把ipad往顾莱手里一放:“方总还真是心思缜密,连这么小的地方都算无遗漏。” “谁叫我是商人呢,习惯了投资算回报。”方菲摊开手,耸了耸肩。 方菲投拍《花裙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了南亚的招牌,南亚在过去十年间打造了无数脍炙人口的好电影,被称为中国影视圈的“好莱坞”,但方菲总归是个生意人,对于资方来讲,如何用最少的资源获取最大的回报,那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方总担心资金打了水漂,我明白,”孟亦舟撕开方糖,丢进咖啡杯里,“但是能不能溅起水花,也要砸了才知道。” 方菲沙哑地笑出了声,说不上是讥讽还是自嘲:“孟导家大业大,当然不在意那点小钱。可壹心不一样,公司上上下下都等着我养活,开不得玩笑。况且咱们就事论事,电影业走向娱乐化和大众化是潮流趋势,进影院那些人有多少看得懂镜头美学?拍胶片?这不浪费么?” 孟亦舟放下银勺,抿了一口咖啡。 “要都像方总这么想,压根就拍不出好东西。电影人的本质是讲好一个故事,如果有一天商人可以规定电影应该‘拍什么’‘怎么拍’,那这个行业离死也不远了。” 顾莱在旁边听得暗爽,这话就差直接说方菲是个掉钱眼子的生意人,根本不懂艺术,也不配做电影。 “我知道孟导看不上我这种商人做派,”方菲挑着烟嘴,一针见血地指出,“不过咱们合作就是为了利益,不谈钱谈什么?” 《花裙子》原本是一本网络小说,被网友称为边缘题材的“无冕之王”。 九十年代的背景文,许搴,十五岁,是梨花管弦乐团的一员,他孤僻,自卑,患有性别认知障碍,生理上他是男人,心理上他却认为自己是个女人。许搴没有朋友,生活里唯一的乐趣就是偷窥乐团的大提琴手张津的生活。 许搴每次跟踪张津时,都会偷偷换上花裙子,某个普通平常的午后,许搴照样去往张津家,没想到却惹上了一群小混混,他们发现了许搴的真实身份,撕烂了他的花裙子,戏弄他,殴打他,最后许搴死在了那条追寻自我的路上。 这绝对不是一个讨喜的故事,却是孟亦舟想拍的。 实际上孟亦舟一直都在做不符合主流市场的片子,他当然知道什么样的电影受欢迎,能赚钱,他心里清清楚楚,但那些故事无法触动到他。 同期导演很早就转型了,做爆米花电影,讨巧,也容易火。孟亦舟偏不,他不造英雄梦,不赶潮流,镜头永远对准辛辣残酷的现实。 有人说孟亦舟是禁片之王,拍的电影不是被禁就是在被禁的路上。也有人说他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有血性有骨气,像一匹狼。 孟亦舟靠着椅背,身子后仰,看着方菲的眼睛里蔓延着一种散漫的倨傲:“我只希望方总能明白一件事,电影不是买卖。” 方菲迎上他的目光,不退不让:“我也希望孟导能明白,资本只为票房买单。” 孟亦舟笑得温和:“那恕我直言,方总这次押错宝了。” 余光瞥见方菲脸色不悦,楚洋赶忙下场调和。 “哎呦,开个会搞这么严肃干嘛呀。方总别误会,孟导不是那意思。” 第5章 安抚好方菲,楚洋又扭头对孟亦舟说:“这不还在商量么,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是为电影好嘛。” 孟亦舟低头,眼角瞥向腕表,就像这场会谈浪费了他时间一样:“想赚钱的话方总有的是机会,我这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这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方菲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空气中霎时火药十足,这时会议室突然走进一个人。 透明镜片架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衬得那双浅绿的眸子清亮如水,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书卷气。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沈晚欲戴着无框眼镜,穿一身松垮垮的衬衣。 里头一众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沈晚欲边走边调侃了一下自己不合时宜的穿着,他很会说话,张弛有度又不乏幽默。 在座的有人好奇道:“这位是?” 沈晚欲刚要答话,就听见孟亦舟低沉开口:“这是南亚重金聘请的编剧,沈晚欲。” 空气徒然一静,仿佛投下一枚重磅消息。 在这个艺术与娱乐相悖的时代,市场上真正的好电影屈指可数,《鸟的眼睛》无论从故事形式还是思想内核,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沈晚欲这三个字实实在在传遍了影视圈,可他为人低调,谢绝一切媒体采访,会议室内大多数人没见过他。 方菲像发现稀罕物,用审度物件的目光反复打量来人,饶有兴趣地问:“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鬼马编剧?” “方总,我可听说沈编剧前不久还拿了阿根廷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剧本奖呢,”楚洋在旁附和,“太替咱们中国电影争光了。” 方菲起身,系好西装最底下的扣子,伸出手:“幸会,没想到沈编剧这么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 沈晚欲握住他的手,摇头轻笑:“我都快接近三十岁的人了,哪还年轻。” 皮囊凑在跟前,更觉惊艳。 方菲笑道:“奔三怎么了,就你这模样,到了四十也是一枝花。” 会议讨论的重点成功转移到沈晚欲身上,无论是假意客套还是夸奖,他都以一种云淡风轻的笑容一一接纳,又不动声色的将其化解。 席间气氛好转,楚洋趁机提议:“孟导,预算的事我让策划部重新做方案,咱们之后再谈,要不先聊聊剧本?” 孟亦舟扫了一眼那人挺拔的侧影,然后点头同意了。 “沈编剧别站着,坐下说,”楚洋殷勤地替他拉开椅子,转头吩咐工作人员,“倒杯咖啡过来。” 接下来的重点几乎围绕着剧本主题展开,聊核心思想,重点改编的地方,增加删减的支线和人物。 沈晚欲椅子紧挨孟亦舟身旁,那人坐姿随性,双手虚搭在桌面上,右手小臂内侧有一道狰狞的疤,延伸至虎口,随着动作时隐时现。从前他的手很漂亮,没有茧子没有伤痕,握住时,掌心干燥又温暖。 沈晚欲总感觉孟亦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沈编剧,”楚洋提醒走神的沈晚欲。 “嗯?”沈晚欲隔了几秒才应,“什么?” “本子就按目前的方案改,月底前能交吗?”楚洋说,“过了立项会,我们就要开始筹备前期的工作了。” 沈晚欲点头,奉上一个职业微笑:“没问题。” 第3章 相爱相杀 夜色已深,窗台开了盏台灯,浅淡光晕笼罩着沈晚欲的侧脸,他坐在电脑桌前,修改剧本。 正对着参考文献查资料,对面那间房间里传来一个不熟悉男青年音,远远地揉进耳廓。 手指无故一颤,错按了删除,文档界面顿时空白一片,沈晚欲赶紧返回草稿箱把错删的文件恢复如初。 竖起耳朵,却怎么也听不清对面的谈话内容,好奇心驱动下,他蹑手蹑脚地躲去了窗帘后面。 偷窥旧情人,不是磊落之举,可他控制不了。 站在斜对面的男人身穿白大褂,大概是家庭医生。床尾放着一架腿部康复训练器,孟亦舟杵着拐杖,听着医生的指导,在那不大不小的房间里来回练习走路。 夏夜闷热,热汗浸湿了他的上衣,那轻薄的布料紧贴腰背,勾勒出他紧致有力的肌肉线条。 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这个人,沈晚欲已经不记得了,他像沙漠里的旅人寻到绿洲,渴望地,痴缠地看着他。 对面那人似有感应,倏忽抬头。 隔着几米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孟亦舟微蹙的眉间隐藏着一丝隐隐的不悦,沈晚欲一时心跳如鼓,“唰”一声把窗帘拉了个死。 室内静谧,时间流逝得很慢,尽管隔着一层布料,沈晚欲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窗帘背后的那道目光,轻轻一瞥都会灼伤他……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闪烁,顾莱发来信息,说孟导有事找他,让他去他房间一趟。 经过一番思想恶斗,沈晚欲才施施然出现在了走廊上。 房门开着,窗台趴着一只小橘猫,听到动静,小猫喵地叫了一声,翘高尾巴,纵身扑了过来。 这只猫叫晚崽,孟亦舟大三那年在实验室的路上捡的,当时他俩同居,早上跑剧组,下午逗逗猫,晚上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仿佛几瞬就定格在了永远,那是沈晚欲生命里最好的一段时光。 “好啦,别闹了,”沈晚欲向后仰,躲开直往颈窝里拱的猫脑袋,低声问,“你爸呢?” 第6章 正逗着猫,浴室里突然传来孟亦舟的声音:“沈晚欲。” 挠猫的手指停顿下来,他看向透出明亮光线的浴室。 那头沉声令道:“进来。” 沈晚欲安抚地拍了拍怀里的小猫,弯腰放下它,迈步走过去。 跨进门槛,只觉脑子嗡一声响,血气从脚底涌了上来。 孟亦舟不着片缕,倚坐在特殊改造的淋浴间。 水汽氤氲,那高挑身影显得有些迷蒙,明艳地剥于光线底下,他的肌肉非常结实,刀削般流畅的线条延伸至小腹,窄腰两侧紧致的人鱼线在雾面玻璃的遮挡下戛然而止。 他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看他。 时间一点一点在沉默中被无限拉长,沈晚欲短暂地陷入恍惚,仿佛见到一辆迎面驶来的火车,将他撞回到十九岁那年,盘旋着无尽暑气的夏天。 ——狭窄逼仄的浴室里,少年躲在墙角,温水哗啦啦冲刷着汗渍的身体,这个时候的孟亦舟总是炙热又浓烈,他喜欢从身后抱着沈晚欲,呼吸洒在沈晚欲耳畔,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这么喜欢看我?要不你到我前面来看?” 不知何时,孟亦舟已经在浴缸里坐好了,他朝后面丢来一个小东西,沈晚欲猛地回神,下意识抬手接住。 孟亦舟偏头,示意淤青的左肩:“帮我上药。” 掌心躺着一瓶活血散瘀的药油,沈晚欲抿了抿干涩的唇,平复着心头难耐的躁动,说:“莱哥说你有事找我?” “莱哥?”孟亦舟尾音往上扬了点,“你倒是擅长交际,才几天时间就跟我的人混得这么熟了。” 那语气漫不经心,听不出任何喜怒,沈晚欲却觉得他不太高兴:“……有什么吩咐?” “要吩咐的事多了,边上药边说吧。” 等了片刻后面没动静,孟亦舟手支额角,轻轻点着:“你要不愿意帮忙,就去把你的莱哥叫过来。” 沈晚欲想解释,又觉说多错多,他半跪下去,膝盖磕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顾助理最近都在忙招募的事,好几天都没见着人了。还是我来吧。” 孟亦舟盯着对面那扇窗,那人低垂着脑袋,露出来的后颈那么脆弱,毫无设防。 沈晚欲的局促讨好,克制谨慎,孟亦舟都察觉到了,心底有股隐隐的焦躁,他非常厌恶这种被他人左右情绪的感觉。 沈晚欲并没有察觉出孟亦舟沉默的寓意,往手心倒入药油,问他:“你房里有没有棉签?” 孟亦舟面无表情,说没有。 他的双腿平抻在水底上,皮肤上留有绑带勒过的痕迹。 沈晚欲曾经四处打听过孟亦舟为什么受伤,有人说孟宅失火,他跳了楼。也有人说他外出旅行,发生了车祸。 各路消息众说纷坛,真相如触不到底的水井。 时至今日沈晚欲也不知道为什么。 理智告诉沈晚欲不要触碰孟亦舟的雷区,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你的腿恢复得怎么样了?” 孟亦舟侧首,余光觑了沈晚欲一眼:“我的腿怎么样,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那眼神不冷不热,无端地叫人心尖发颤,也许是距离太近。 沈晚欲微微向后仰身,从胸腔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认识一个医术很好的外科医生,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联系——” “不必,”孟亦舟淡声打断他,“我的私事,不劳沈编剧费心。” 对啊,他们什么关系,早就没那个立场了。 七年时光隔绝的不仅是三千里路云和月,还有沈晚欲解释不清的重重误会,即便他想要重修旧好,但他们连对对方和颜悦色地说句话都做不到。 沈晚欲不再吭声,乖顺地低下头,后颈的那条线映在橘色的暖光里,有种一掐就断的错觉。 孟亦舟仿佛感受不到沈晚欲的低落,很快就将话题转到冷冰冰的工作上:“言归正传。我梳理了一遍目前拟定的改编,有些地方不太满意,事实上,主线才是这个故事的灵魂,分支线单独拎出来也没多大意思,你把那条线删了。” 支线着重许搴和张津的感情线,原著中只有寥寥几笔,但方菲认为这是卖点,提议加重戏份。 沈晚欲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回到工作状态:“那方总那边怎么回?” “我会去沟通,”孟亦舟说,“写好你的本就行。” “你从来没考虑过票房吗?” 孟亦舟眉心一拧,他屈指,捏了两下:“这些事有方菲和楚洋,用不着我瞎掺和。” 他面色疲惫,指尖的水珠滴落,掉在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沈晚欲立刻讨好地说:“不舒服吗?我帮你按按?” 小心翼翼的语气,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孟亦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眉心忽然疼得厉害,拼命压制的那股焦躁也愈演愈烈。 两人朝着同一个方向,沈晚欲看不见孟亦舟的脸,自然也看不到他眼底波动的某种情绪。 沈晚欲大着胆子,用指尖点上孟亦舟的额角:“按一下吧,起码能舒服一点。” 孟亦舟搁在水里的那双手紧了紧,但身形岿然不动,看不出任何异常。 温热指腹按压着脑袋两侧,又滑到耳后,力道不轻不重,很快就缓解了头痛,但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沈晚欲一边按摩一边重拾旧话:“其实方总有句话没说错,现在的市场都偏向低龄化,这是一个全球性的走向,艺术电影就像没落的京剧,梅兰芳没办法阻止,你也一样,倒不如——” 第7章 突然间,腕骨被孟亦舟从水里伸出的手一把抓住,沈晚欲手臂一顿,抬起脸颊:“怎么了?” 孟亦舟抓着沈晚欲的手腕,侧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这手法打哪儿学的?” 小心翼翼的语气一下就刺中了孟亦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眉心忽然疼得厉害,那股拼命压制的焦躁也愈演愈烈。 两人朝着同一个方向,沈晚欲看不见孟亦舟的脸,自然也看不到他眼底波动的某种情绪。 沈晚欲大着胆子,用指尖点上孟亦舟的额角:“按一下吧,起码能舒服一点。” 孟亦舟搁在水里的那双手紧了紧,但身形岿然不动,看不出任何异常。 温热指腹按压着脑袋两侧,又滑到耳后,力道不轻不重,很快就缓解了头痛,但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沈晚欲专心致志,一边按摩一边重拾旧话:“其实方总有句话没说错,现在的市场都偏向低龄化,这是一个全球性的走向,艺术电影就像没落的京剧,梅兰芳没办法阻止,你也一样,倒不如——” 突然间,腕骨被孟亦舟从水里伸出的手一把抓住,沈晚欲手臂一顿,抬起脸颊:“怎么了?” 孟亦舟抓着沈晚欲的手腕,侧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这手法打哪儿学的?” 低头一看,这才发觉手捏到了孟亦舟肩膀,像碰到一团火,他烫得要收回去。 孟亦舟飞快地捉住沈晚欲的手,摁住原位,另一只手掐过他的下巴:“躲什么?不正和你意吗?” 英俊的脸庞徒然靠近,两人几乎额头相抵。 沈晚欲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就要起身:“抱歉,”他想解释他不是有意的。 话还没出口,一股巨大冲击力袭来,沈晚欲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倾倒,脚底一滑,一头栽下去,温水瞬息间涌进眼耳口鼻。 孟亦舟将沈晚欲从水里拉起来,大手上移,虎口卡住他的喉骨:“占完便宜就想溜,没这种道理吧。” “你……你……”沈晚欲咳得说不出话,失去了语言反驳的能力。 孟亦舟用指腹摩挲沈晚欲的喉结:“从我脖子按到了肩膀,你还想按哪儿?嗯?” 每问一句,五指力度就加重一分。 剑拔弩张的气息刹那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沈晚欲心下警铃大作,那是对于危险的敏锐嗅觉。 “我不是故意的……太晚了……我不打扰你休息,”沈晚欲喉咙里又疼又痒,他推开孟亦舟,想要逃离现场。 胳膊被抓住,孟亦舟一把将他扯回臂弯间:“别急着跑啊,不如我教教你怎么按才舒服。” 再转头,那人已一改前色,连笑容都变了,他一手钳住沈晚欲双腕,举高压过头顶,另一手探进衬衣下摆,掐住他的紧实的侧腰。 熟悉的触感覆上来,沈晚欲身子一僵。 密闭空间使得水声,呼吸声和心跳都显得过分喧嚣,那指尖缓缓施加力道,孟亦舟轻声说:“放松点,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碰过。” 沈晚欲这才想起来挣扎,他别扭地动了动被牢牢箍住的手腕,却如蜉蝣撼树,挣脱不了分毫。 “放开!” 孟亦舟仿若未闻,手滑到沈晚欲身后,毫不客气地揉搓起来:“跟从前比起来你瘦了好多,不过腰更细,这里也更翘。” “孟亦舟!”沈晚欲脸红得像滴血,胸膛一上一下起伏得厉害。 孟亦舟不动了,手掌往上,扶着他的腰:“怕我啊?” 沈晚欲喘息凌乱:“不怕。” “那你抖这么厉害。” “我没有。” “你心跳声好大,”孟亦舟微仰下巴,挨着他的唇,欲吻不吻。 沈晚欲偏头,错开他含着迷人碎光的眼。 “都能打鼓了,”孟亦舟灼热的鼻息扑在那片皮肤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情人难得见面,想和你叙叙旧。”孟亦舟盯着他,整个人呈蛰伏姿态,像头獠牙一张就能将他吞得丁点不剩的狼。这样的孟亦舟太陌生了,他强大的气场犹如一尊手覆日月的阿修罗,光是被注视就会教人忍不住发颤。 沈晚欲心慌意乱,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霍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家庭医生叩响了门:“孟导,我把药油放在玄关柜了。” 沈晚欲转过头要喊人,却被孟亦舟掐住双颊,下一秒,他猛地瞪圆双眼。 嘴唇被吻住了,不,这不能称为吻,应该叫撕咬。 重逢未能泯恩仇,极致纠缠里混杂着恨意,伪装在这一秒钟土崩瓦解。 孟亦舟放肆掠夺着沈晚欲唇齿间的空气,凶狠得要将他撕成碎片。那些甜蜜的、纯真的、痛苦的浓烈回忆纷至沓来,在他们抵死相缠间重获新生。 不得不承认,这是沈晚欲朝思暮想的滋味,在柏林多少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像牛一样一帧一帧地反刍着曾经的画面,他想念孟亦舟的拥抱,亲吻,想到心脏闷痛,想到受不了,醒来后发现枕头湿了。 渐渐地,那双欲拒还迎的手悄然偃息,沈晚欲无法抵抗地闭上双眼,双臂无知无觉地攀上孟亦舟的脖颈。 绵软之物主动缠上来,孟亦舟忽地皱眉,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沈晚欲亲吻时沉迷的脸。 恨意在这一瞬间冲至阈值,犹如火山爆发岩浆喷薄,孟亦舟浑身都在痛,他死死盯住那张脸,理智一点一点回笼,就在那人情动得还想再进一步时,孟亦舟伸出手,狠狠地推开了他。 第8章 后背撞到鱼浴缸边缘,带得水声哗啦,痛感顺着脊椎蔓延至神经末梢。 沈晚欲嘴角被吮破了,眸里漾着水光,迷离地望着孟亦舟,显然还没回过味来。他磕磕绊绊地问:“……不、不是要叙旧吗?” 孟亦舟低头,朝水下一看,笑了。那笑容掺杂着嘲讽与狠绝:“不过一个重逢礼而已,沈编剧想到哪儿去了。” 热情骤然冷却,变脸之快,让人措不及防。 “你以为我还会做什么?撕你衣服?跟你重温旧梦?还是和你玩那种虚情假意的游戏?”孟亦舟附在沈晚欲耳畔,精准地抓住他的痛脚,在他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里趁胜追击,“好马不吃回头草,沈晚欲,你未免也太不了解我了。” 眼神,口吻,无一不在昭告着孟亦舟的胜利,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浇得沈晚欲脸色苍白,眼眶酸涩。 “火自己灭,我对你没兴趣。” 看到沈晚欲一脸难堪,孟亦舟生出一股刀割般的快感,他佻达一笑,拍了拍沈晚欲的侧脸,冷冷地说:“现在,你可以滚了。” 从前的孟亦舟体贴温柔,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讲,如今他却叫他滚。那种被刺痛被羞辱的滋味清晰地在身体里炸开,尤其那句没兴趣深深打击了沈晚欲作为男人的尊严。 沈晚欲全身的血都热了,痛感转化作烈火,烧得他双肩颤抖,理智全无,他猛地扑过去,手探入水中。 孟亦舟显然没料到沈晚欲胆敢如此,遽然一惊,后背肌肉猛地绷紧。 沈晚欲还要再来,孟亦舟先他一步逮住那只手:“暗中偷袭可不是君子行径。” 这是一场拉锯战……沈晚欲心想,他没想赢,可他也不想输。 “孟师兄不是要教我吗?”沈晚欲膝盖下压,抵住孟亦舟,“怎么样?有没有比刚才好一点?” 沈晚欲看着孟亦舟,看他的额角显出丝丝青筋,看他褐色眼眸里的火快要喷出来。 孟亦舟一字一顿道:“谁他妈准你碰我的?” 沈晚欲松垮的白衬衣毫无规则地罩在身上,春光尽露,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笑得破碎又漂亮:“你说谎,不是对我没兴趣么?” 两人挤在一方浴缸里审视对方,一来一回地在无声中做着角力和试探。 很好,谁都不肯认输。 空气里全是欲倾不倾的暧昧和火药味。 不知过了多久,孟亦舟率先败下阵来,他咬牙切齿地背过身:“这是我房间!你!出去!” -------------------- 看似是刀,其实是糖(细品) 第4章 泪痣 电梯正在徐徐上升,孟亦舟做完康复训练,洗了个澡,半湿半干的头发垂在额前,他拇指在ipad翻着工作计划表,抬头问:“各部门的项目负责人到了吗?” “都到齐了,”顾莱跟在孟亦舟身侧,手里抱着一大摞资料,他低头一看,忽然大惊失色,“孟导,你嘴怎么破了?” 孟亦舟用舌尖抵了抵唇角,那是沈晚欲咬的,过了一两秒,他说:“上火。” 叮一声,电梯门朝两旁打开。 “对了,”孟亦舟似乎想起来什么,吩咐道,“叫沈编剧也一起来。” 顾莱用后背挡住电梯门,让出足够轮椅进出的安全距离:“沈编剧生病了,昨晚发烧来着。” “病了?”孟亦舟放在轮椅机关上的手一顿,“什么时候?” “我也不太清楚,听他声音像重感冒,”顾莱说,“我打电话问问。” 孟亦舟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过了一两秒,摆手道:“算了,让他歇着吧。” 视频会由孟浩扬亲自主持,他是孟亦舟的二叔,也是南亚的董事长。 拍摄预算的事还没谈妥,南亚不是非跟壹心合作不可,但重开招标会不是小事,一旦流标,业务部这三个多月来所做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会上,两个商业巨头各怀心思,唇枪舌战,打了二十多个来回,终于拍案定板——胶片拍摄,预算投入400万,南亚和壹心各承担50%。 关闭视频通话,在场的统筹和执行人员有序退出会议室。 坐在主席位的孟浩扬抬起脑袋,笑着问:“这回高兴了吧。” 孟亦舟嘴角微弯:“辛苦二叔了。” 孟浩扬很宠他这个小侄子,见他连日阴郁的脸色终于有了笑容,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光嘴上说可不行,你得拿出真本事,才对得起我下的血本。” 孟亦舟说:“我尽量。” 孟浩扬指尖夹着一支雪茄,他偏头吸了一口:“演员找好了吗?” 孟亦舟修长的手指搭着咖啡杯:“还没定,约了下午试镜。” 孟浩扬视线一转,落去孟亦舟破损的嘴角,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笑着问:“你和沈编剧见过了吧。” 何止见过,昨晚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孟亦舟记得沈晚欲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从浴缸里爬起来,记得他倒映在镜子里微红的眼眶。打从认识这个人起,无论生活有多难,他都没见过沈晚欲红眼睛,事后孟亦舟又懊恼又后悔,可他能怎么办,沈晚欲当年一声不吭地走,现在又一声不吭地跑回来,任他孟大导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做不到对沈晚欲无动于衷,每当两人单独相处,他就恨不得将那人一口一口拆吃入腹,好填满他被思念蛀空的那颗心。 第9章 孟亦舟回神,面上稳得看不出一丝端倪:“见了。” 孟浩扬掸了掸烟灰:“怎么样?” 孟亦舟语气平平:“就那样。” “就哪样?”孟浩扬眼底戏谑,露出一种逗小孩的目光,“这么难请的编剧都给你请来了,少给我拿乔。” 孟亦舟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孟浩扬难得语重心长:“好啦舟舟,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搞那么难看。我这前前后后给你找了十多个编剧,这个再不符合你的心意,叔叔真没办法了。” 孟浩扬像在说电影的事,又不单单是电影的事。 聘请沈晚欲这事是孟浩扬一手操办的,宣布消息的时候,孟亦舟只是愣了一下,那点情绪很快就消失了。但他那天极度不正常,稍不顺心就砸东西摔剧本,还让顾莱退掉和沈晚欲的合约。 毫不知情的顾莱对着毁约的事头疼了一整天,想了一大堆解决办法,都打算请律师了,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接到孟亦舟的电话,他老板又改变主意了,同意跟沈晚欲合作。 顾莱举着电话一头雾水,不敢随便揣摩圣意,应了声好,立刻起床给沈晚欲发邮件。 孟亦舟不想无休止的讨论新编剧,转了个话题:“您今天不是还要去纽约谈项目吗?什么时候的飞机?” 听听这生硬的转场。 孟浩扬没戳破,脸上还挂着逗弄的笑意:“四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 “对方答应我们的条件了?” 如今电影经济不景气,烂片遍地都是,南亚裹挟其中,不得不得寻求新的商机,孟浩扬嗅觉敏锐,早在风口前就盯上了美市动漫这块肥肉,他想用钱买技术,率先占领国内市场。 “老美狮子大开口,还在和他们周旋,”孟浩扬偏头吐出口烟,“不过不着急,一个技术公司而已,值不了那么高的价钱。再说了,全球市场百花齐放,南亚又不是非他们不可。” 南亚是孟浩钦创下的基业,他四年前就过世了,原本这担子要落在孟亦舟头上,可他那会为情所伤,整个人颓靡不堪,况且他也无心商场,只好由孟浩扬挑起了这份担子。 孟亦舟明白,二叔为南亚投入了很多心血,有他撑着,自己才可以安心做电影。 孟浩扬瞟了一眼腕表,时间差不多,得准备出发了。 “二叔,”一脚跨出门,孟亦舟叫住他,“出门在外,您多注意身体。” 孟浩扬嗯了声,在门槛处回身:“对了,过几天是你爸的忌日,别忘了给他带束花。” 孟亦舟回到办公室,按照习惯,雷打不动地点开twitter上的影视版新闻推送,看完最新资讯,做了数独游戏,喝了一杯清咖,才开始处理手头的工作文件。 外面有人敲门,孟亦舟头都没抬,说:“进来。” 顾莱整理好一沓资料,站在办公桌前,汇报这几天的工作进展:“第二轮试镜结果出来了,一共入围了两位演员。一个叫江逸,二十七岁,选秀节目出道的,长了张娃娃脸,之前参演过《早高峰》的拍摄,演了一个小配角。另一个叫钟鸣,专业科班出身,拿过最佳新人奖。我听说这人挺厉害,一出道就演了冯导的戏,圈里好多大咖给他做配。”说到这里,顾莱压低嗓音,“钟鸣的经纪人今早还给我打过电话,劳烦您多多关照。” 孟亦舟仔细翻看演员的履历,一目十行地读下来。 他指尖夹着一支派克钢笔,黑金搭配,黄铜材质。早期的型号,尾端有一小块焦黑的印迹,像是被大火烧过,不过外观光滑,笔身圆润,看得出主人的细心呵护。 片刻后,孟亦舟提笔,在钟鸣两个字后面打了个叉。 “通知江逸三点试镜,别迟到。”选好人,孟亦舟把名单往桌子一扔。 “那钟鸣……” “拒了。” 顾莱挠挠后脑勺,一脸为难。 钟鸣那经纪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特会来事,从海选开始,天天来片场蹲点,又请吃饭又约酒局。 顾莱不爱凑热闹,可他不好扫团队的兴,只能跟着去。他这人哪都好,就是喝多了容易胡说八道。那晚顾莱被灌了不少拉菲,他酒气上头,搂着经纪人的脖子,拍着胸脯说试镜包在他身上了,保准儿办得妥妥的。 牛都吹了,他怎么拒? 孟亦舟一看顾莱的表情就知道有鬼:“有问题?” “招募上写着三轮试镜,没面试就把人刷下去了,要是传出去了多不适合啊,”顾莱连忙翻出一沓厚厚的资料和照片,“这是钟鸣出道以来全部的履历,迄今为止一共拍了十二部电视剧,三部电影,我看过其中两部,演技可圈可点,人长得也好,您再考虑一下……” 工作上顾莱从不多话,孟亦舟觉得奇怪,微微蹙眉。 顾莱住了嘴,后面的话音越来越弱。 孟亦舟目光如炬,一眼扫过去,说:“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做事了?” 顾莱笑着打哈哈:“我哪敢啊老板。” 那眼神太锋利了,杀气四溢,像一把程亮的尖刀,能从表面剖开他似的。 “您别这么看我,怵得慌。”顾莱怕冷似的搓了搓手臂。 孟亦舟似笑非笑:“有事说事。” 他老板最讨厌别人骗他,顾莱只好觍着脸全盘托出,从怎么被人灌酒到怎么夸下海口,一字不落的讲完了。 第10章 孟亦舟听了,无情地说:“你该!” 孟亦舟一副老僧入定的神情继续批改文件,顾莱觉着没希望了,他拿出手机,打算给那经纪人打电话,拒了。 这边还没拨出去,那人倒是先找过来了。 “顾哥哥,在忙吗?”经纪人声色谄媚。虽然是男人,却打扮得珠光宝气,留着及肩长发,浑身女气。 顾莱每次听见这人的声音都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抖了两抖:“忙着呢,有事儿?” “钟鸣今天刚好有拍摄,在百阳街这边。我想带他来拜访一下孟导,现在就在你们公司楼下,方便上去吗?” 顾莱开了免提,电话里说了什么孟亦舟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顾莱抓耳挠腮地看着孟亦舟。 那头的经纪人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什么真心求见啦、非常崇拜孟导啦、如果能跟孟导合作一定会拿出百分百的诚意啦,重点说了钟鸣是孟导的粉丝。 那头叽叽喳喳,呱噪得很,孟亦舟不耐烦地停下笔。 桌面放着一叠试镜演员的资料,最上面那张是钟鸣的照片。 窗外的风吹起纸张,就是那么不经意一瞥,孟亦舟意外发现那人右眼眼尾长了一颗泪痣,仿若曜石。 顾莱还在跟喋喋不休的经纪人打太极,孟亦舟突然打断他:“带人上来。” 第5章 你不是他 前段时间爆火的古装剧里钟鸣演男二,演技一般,但也不差,凭借一张漂亮脸蛋横扫各大播放平台,惹得一堆饭圈女孩老公老公的叫。 可风头还没维持多久,对家就爆出了他以前被包养的新闻,钟鸣曾经插足过某位富豪的婚姻,原配找上门,怒扇他巴掌,这事爆料得有图有视频。 一时之间,钟鸣成了全网黑的目标,曾经跟他身后喊老公的女孩纷纷发微博哭诉自己的爱豆塌房了,他的口碑急转直下,丢掉好几个高端代言。 对于一名演员来说,立得住的根本只有作品,他急需一部好电影来拯救观众坏掉的胃口。 “孟导好,很高兴见到您。”钟鸣躬下挺拔的身姿,伸出了手。 孟亦舟没握,目光落在他眼尾的泪痣上:“你好。” 面对孟亦舟冷冰冰的态度,钟鸣倒也没觉得尴尬,反而收回手,大方一笑:“实不相瞒,您的电影我都看过,我非常喜欢。尤其是那部《最好的债》。” 《最好的债》是孟亦舟真正的处女作,也是他第一部 获奖的影片,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能准确说出名字,看来做过功课了。 孟亦舟淡声说:“我的荣幸。” 三人寒暄了几句,经纪人在交际圈一向玩得开,不一会儿就把气氛调节起来了。 “难得跟孟导见面,不如让小鸣试一段戏,您指教一下?”经纪人推了一下钟鸣肩膀,不动声色地将人往跟前送。 孟亦舟心不在焉,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除了那颗痣以外的地方。 年纪比照片上看着小,五官按黄金比例排列,下巴尖,鼻梁高挺,气质中带着一种纯真的魅态。 这是一张非常上镜的脸。 “有劳孟导了。”钟鸣笑着说。 孟亦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神色冷漠地看着钟鸣。 经纪人扭着小细腰,走过去挽住顾莱的手臂:“顾哥哥,我刚好有事想跟你请教,借一步说话,”不等顾莱回答,他又扭头对钟鸣说:“用心点,好好演啊。” 独处一室,气氛无端浮上了丝缕暧昧。 “孟导,试哪段戏,我先准备准备,”钟鸣倒是主动,拿起剧本,在孟亦舟面前摊开。 孟亦舟看都没看,手指一落,随便点了其中一段。 刚好是许搴偷上同志论坛,无意中看到两个男人亲吻的视频,他内心大受震撼,同时发现了某种情绪正在迅速高涨,他慌乱地跑进浴室,害羞又无法控制地想着那两抹纠缠的身影探索自我。 演员为了上镜,大多都会进行身材管理,钟鸣的腿长腰细,柔韧度也好,各种姿势都能手到擒来,他眼底含着势在必得的笑意:“这场戏需要我脱衣服吗?” 孟亦舟的声线一贯低沉冰冷:“你洗澡穿衣服?” “孟导,你好坏哦……”钟鸣浪笑着,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孟亦舟的胸口。 孟亦舟泰然自若,静如一潭死水,任由钟鸣打情骂俏,搔首弄姿。 “不过我有些地方看不太懂,”钟鸣单膝跪下,身子前倾,“您可以给我讲讲戏吗?” 孟亦舟垂下眼眸:“嗯?” 钟鸣把剧本抬高了一点,轻声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一段旖旎的描写,少年美妙的躯体,白如脂玉的皮肤上挂着涔涔薄汗,化作镜头的话,大概是夏季闷热的房间,年轻男孩探出手,在迷茫而渴望的躯壳上跳舞,慢慢勾勒出来自内心的终极答案。 钟鸣靠得极近,孟亦舟鼻尖徒然嗅到一股浓烈的鼠尾草的香气,夹杂着撩人的麝香。 果然是有备而来。 “中都戏剧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孟亦舟看着他,并不掩饰眼底的戏谑,“不识字?” 钟鸣一噎,然后弯下眼尾,娇嗔道:“哎呦,孟导还真会开玩笑。” “是么,”孟亦舟以一双极深邃的眼睛望着钟鸣,却像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没人这么说过。” 第11章 “是啊,”钟鸣仰高头,眼神着迷,“我就觉得您很幽默啊。” 眼前的男人身形傲人,眼尾微挑的弧度美妙,唇瓣一勾尽显多情,即使坐着轮椅,也有一种手握生杀大权的姿态,十足的上位者。 钟鸣以往陪的都是腰圆膀粗、满脑肥肠的臭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孟导,那有没有人说过,您长了一张十分迷人的脸,”钟鸣侧着头,露出眼尾的那颗蛊惑人心的痣。 孟亦舟不以为意地一笑,轻蔑又不屑。 钟鸣不懂他的笑意,只跟着笑起来,他将剧本丢去一边,膝盖着地,手指小心又跃跃欲试地探上孟亦舟皮鞋冰凉的鞋尖。 关于这个男人的传言很多,出身豪门,祖上那辈有红色背景,父亲是国际上著名的大导演,母亲是三料影后加身的国宝级演员,孟亦舟受家庭氛围影响,从小跟着父亲出入片场。他15岁作为实习生参与《过春日》电影的制作。选本、选角、剧本编写他一步不落,连从不夸人监制都说孟亦舟有天分,注定要做这一行。 果不其然,他第一次挑大梁就拿了金狮奖。 钟鸣还听说孟亦舟毕业于沪影大学,他21岁那年作为副导演导了圈内一位大佬投资的电影,不知道为什么,在电影发布会上,他却突然动手,把那位大佬打进了医院。 打人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传出不少流言,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说孟亦舟冲冠一怒为红颜,更猎奇的是,孟亦舟的“红颜”是男人。 “其实除了演戏,我还会别的,”钟鸣意味深长地说。 孟亦舟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钟鸣。 “一件比试镜更有意思的事。” 一步步的试探中,钟鸣越发大胆,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扣,犹如剥开一颗水润多汁的蜜桃,就在嘴唇即将碰到孟亦舟膝盖时,下巴突然被掐住了。 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看似只是抬起他的下巴,却压得钟鸣骨头生疼。 “怎么了?”钟鸣忍着痛,媚眼如丝,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孟导不喜欢男人吗?” “喜欢,只可惜……” “什么?” 你不是他。 孟亦舟嘴边的稀薄笑意完全散去,他抽出口袋里的雪白巾帕擦了擦手,嫌脏似的:“你这张脸,太丑。” -------------------- 钟鸣内心os:多少是有点侮辱人了 第6章 你来我梦里 新生代的演员里,钟鸣在颜值上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加上粉丝把他那张脸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听到这话钟鸣心里顿时不高兴了,但又不敢甩脸子走人。 钟鸣皱了皱鼻子,仍然笑着,娇慎地说:“孟导不喜欢我的脸,没关系。不如从后面来啊,劲儿都上得巧。” 孟亦舟下意识皱眉,朝一旁偏开头:“出去!” 钟鸣不死心,倾着身子往前凑,想要献吻。 “不走的话,我请人亲自送你,”孟亦舟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值班电话,叫来保安。 很快,办公室里冲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两人各自架住他一边胳膊就要请他走人。推攘中,钟鸣摔了一跤,额头差点见红,他愤愤然起身,摔门走了。 经纪人坐在副驾驶上抽烟,见钟鸣满脸怒气地下楼,连忙掐灭烟:“成了?这么快?” “成个屁!”钟鸣捂着磕伤的右脸,矮身钻进商务车,“真他妈是个王八蛋,差点害我破相。” “怎么回事?”经纪人赶紧关上车门,拉好挡光窗帘,“你不会又犯脾气跟人吵起来了吧?” “我敢吗?”钟鸣偏头,啐了口,“老子全程笑脸,就差跪//舔了。” 车里亮着灯,照出钟鸣额头肿起一块青紫。 经纪人吓了一条,扒拉开他的手:“你这脸咋伤的?” 钟鸣垂下胳膊,阴阳怪气地吐沫星子,“裤子都脱/了结果让老子滚”“这人肯定有问题”“他是不是不行”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声,”经纪人捂住钟鸣的嘴,迅速朝窗外瞥了一眼,“娱记的车在后头,要是明天不想上头条,就给我闭嘴。” 这阵砸门声闹出不小动静,孟亦舟从来不单独见演员,整层楼的八卦中心就跟狼嗅到血腥味,好事那几个互相打眼色,伸长脖子往办公室张望。 “看什么看?都没事做了?”顾莱在原地转了一圈,指着围观那几个人。 有个胆大的姑娘嘟起嘴巴:“那么大动静,聋子都听见了。” “就是嘛,关心八卦人人有责啊。” 顾莱睨着她:“再嚼舌根下周就不用来上班了。” 那女孩无所谓地吐了吐舌头,抱着文件慢悠悠地溜回工位。 推开门,孟亦舟眼皮都没掀,说:“你也一样,再乱牵线也给我滚蛋。” 人不是您自个儿要见的么? 不过这话顾莱没敢讲,恭恭敬敬地认错:“是是是,我失责了,这个月的绩效随您扣,我没意见。” “签了考核单,自己去人事部领罚,”孟亦舟脸上没表情,手底下翻着一份签署文件。 顾莱跟了孟亦舟这么多年,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他看得出来,扣绩效这话说说而已,他老板没那么计较。 顾莱再一次承认错误,态度诚恳,认认真真。然后才谈起公事:“对了,新剧本已经改好了,沈编剧让我转交给您。” 第12章 孟亦舟停下笔,接过去翻了两页。 四四方方的a4纸,挺厚一沓。 不是生病吗?写完这些怎么都要花不少时间吧。 “孟导,我还有几个公告要发,要没什么事我先回办公室了,”顾莱说。 “等等,”玻璃门拉开前,孟亦舟叫住人,静默片刻,问:“沈编剧身体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顾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顾莱跟了孟亦舟四五年,对他的脾性了解一二。人前温文尔雅,人后高深莫测,看起来像是没有什么欲望的样子。他不轻视贩夫走卒,也不高看天王巨星,除了电影以外,不对任何人和事感兴趣,哪怕一个绝色美人片缕不着地站在他面前,他也能岿然不动,处变不惊。 顾莱拿捏着分寸,回答得忐忐忑忑:“应该好多了吧。” “应该?”孟亦舟微微眯起眼睛,“你一个项目统筹,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协调好团队之间的关系,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教你?” 孟亦舟高兴或不高兴,很难从外表上判断,但只要仔细辩解,就会发现他藏在喜怒不形于色背后的情绪。 顾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在心里扇自己一个大嘴巴,连忙改口:“我马上就上门慰问。” 孟亦舟语气冷淡:“感冒药——” 没等老板说完,顾莱赶紧接过话头:“我把药煮好了,亲自给沈编剧端过去。” 过了两秒,孟亦舟又面无表情地提醒了一句:“他头孢过敏。” 这都清楚?顾莱也嗅到八卦味了。 老实说,自从新编剧来了之后,公司的茶水间就炸开了锅,有传言称,他俩以前是对家,读书的时候还打过架。也有说两人关系不错,但是因为一部电影投资闹掰了,要不是孟浩扬出马,这辈子都老死不相往来。 真真假假的消息太多,分不清。 但顾莱唯一肯定的一点,老板和沈编剧的关系,绝对没有传说中那么简单。 顾莱轻轻咳了一声,大着胆子问:“老板,听说你和沈编剧大学就是同学了,那你们应该认识很多年了吧?” 说熟吧,他老板基本没给过人好脸色,说不熟吧,又这么关心人病好没好,还知道人家药物过敏。 孟亦舟抬眸:“有话直说。” 顾莱倾身,双掌撑在桌面上,挤眉弄眼地问:“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孟亦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指尖捏着钢笔,上下晃了晃。 “这可不是我说的,”顾莱直起身,竖起大拇指,指向外面,“全公司都在传呢,说您和沈编剧上学的时候就不对付,谁也看不惯谁。好不容易熬到各奔东西了,现在又碰上,冤家路窄啊。” 孟亦舟忽地笑了,他靠着椅子转了半圈,视线搭去南苑楼:“八卦中心还传什么了?” 顾莱清清嗓子,把这段时间茶水间热意的话题一股脑全说了,无非是些学生时代的无聊纠葛,既生瑜何生亮的戏码。 “就这些?”孟亦舟对茶水间飞速蔓延的八卦丝毫不感到意外。 “啊,”顾莱点点头,“您还嫌绯闻不够多?” 孟亦舟又看了一眼南苑楼的方向,悠悠然说:“是不够。” 顾莱没听明白。 “瞎传了这么久,就没探出点真消息。” “啥消息?” 孟亦舟扣上笔帽,动作小心珍惜地将那只派克钢笔收进私人抽屉,关上后淡淡地扔了句:“他是我前男友。” 顾莱瞳孔放大,目瞪口呆,差点墩一下坐地上去。 晚上十点半,月明星稀,孟亦舟处理完紧急工作,做了复训,洗好澡时接到了李翘的电话。 “这么晚,有事儿?” “哪儿晚了,纽约人民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远在美国的李翘坐在他那间豪华办公室里,双腿搭着亚克力透明桌面,问他新电影筹备得怎么样? 孟亦舟说快了,在选角。 李翘是孟亦舟的铁哥们,他俩打小就认识。李氏企业前几年在纽约上市,李爸李妈都移民去了美国,李翘在影视圈混了好些年都没混出明堂,他爸给他下了最后通牒,逼他去继承家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李翘一向闲散惯了,一时摇身一变成了副总,每天日理万机,加班加到怀疑人生,跟孟亦舟大吐苦水:“早知道就留在国内了,跟着你混混日子,好酒喝着,美女搂着,哪至于这么受罪。” “你跟着我也没好日子过,还不如你现在奢靡,”孟亦舟打了个哈欠,想挂电话,明天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 “哎,”李翘赶忙叫住他,“你一大好青年老弄得这么深沉干嘛,不泡吧不约炮,还每天十点准时上床睡觉,跟我家七十岁的姥爷似的。” “你管呢,”孟亦舟笑了声,敏锐地察觉出李翘的不对劲,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总不会专程打电话来关心我夜生活过得怎么样吧。” 李翘支吾片刻,然后才试探地说:“我听说沈师弟回国了,还当了你新电影的编剧。” 一声沈师弟让孟亦舟顿了顿。 这些年来,他绝口不提沈晚欲,谁提跟谁翻脸,这个名字仿佛成了某种禁忌。 察觉到气压有些低,话头是他挑起来的,李翘只好硬着头发说完后半句:“你俩这是……握手言和了?” 第13章 果然,逆鳞还是碰不得。孟亦舟声线骤冷,没表情地丢下一句:“又不是仇人见面,言和个屁?” 他啪一声挂断,动静震得李翘耳朵都疼。 房间重回寂静,孟亦舟往后一倒,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体十分疲惫,闭上眼睛想好好睡一觉,可睡意完全消散了,心情因为李翘那通电话,逐渐烦躁起来。 脑子里不由得想到沈晚欲,想到他还病着,那股烦躁愈来愈胜,像蛇一样往骨头缝里钻。黑暗中,孟亦舟翻了个身,视线落在对面那扇窗户上,他面无表情地盯了很久,然后掀开被子起身。 帮佣张姐送了药,退到大门时碰到了孟亦舟,她颔首问好:“孟导好。” 孟亦舟心不在焉,点了点头:“辛苦了,您早点休息。” 轻轻关上房门,屋内铺了地毯,轮椅在行走间没声响。 沈晚欲躺在床上,缩成一团黑影,他闭着眼睛,嘴角被吮破的地方结了痂。 轮椅的轮子停在大床边沿,孟亦舟牢牢盯住眼前半昏半睡的人,那双眼睛里面闪过很多东西,爱、恨、遗憾、不甘、怨念……在心底关押了七年的那只庞然巨兽骤然苏醒,咆哮着四处乱撞,撞得那座破牢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出来咬住这人的脖子,咬碎了,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孟亦舟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抚上了沈晚欲的脖颈,虎口卡住他脆弱的喉结,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欺身而上,闯进他的唇,吮破了他的舌,咬得他在病痛中轻声呜咽,浑浑噩噩地喊:疼…… 一声轻哼打断了孟亦舟所有的动作。 孟亦舟胸腔上下起伏,喘息粗/重,但他生生停下来。 舌尖的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像一只无形的手,咔哒一声按下启动回忆的按钮,那些又美又痛的过去像倒放的电影,一帧接一帧涌现,轰然淹没了沈晚欲。 高档的台球俱乐部,沈晚欲面对为难他的监制,拿着球杆不知所措。孟亦舟从另一间包房走出来,手把手教他打台球,最后黑八一杆进洞,他也顺利拿下了商业邀约。 盛夏,孟亦舟收到柏林表演艺术学院的通知书,他偷偷烧掉,第二天告诉沈晚欲自己没有被录取。从学校跑到沧浪园,沈晚欲一路狂奔,没歇一口气,脑子里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念头,孟亦舟不去德国了,他把前程押在了自己身上。 沈晚欲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明明肚子里积攒了一大堆话,张嘴却只剩一句:“你不去柏林了。”孟亦舟抱着双臂靠墙站着,姿态比平时更随意,他歪过头,几乎要笑出声来,“对啊,我们不用异地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宋丹如旧疾突发,住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沈晚欲胡子拉碴坐在对面的咖啡馆里,孟浩钦递给他一张烧毁一半的录取通知书,说了一番很长的话,所有意思都指向同一个,希望他离开孟亦舟。那是个冬天,冷得人骨头生疼,他忘不掉孟浩钦轻描淡写,却字字句句都击中他软肋的质问,也忘不掉孟亦舟喝下安眠药沉睡的样子。 前尘似海,所有与孟亦舟有关的铺天盖地般袭来,半梦半醒中,沈晚欲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却看见了那张他想念了七年的脸。 “……孟亦舟?”沈晚欲颤巍巍支起上半身,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孟亦舟猛地惊醒,后背被冷汗浸透,但下一秒还是出于惯性揽住差点滚下床的沈晚欲:“躺好。” 沈晚欲被那力道按住,跌回床上,他慌乱地抓住那只手:“是不是你,是不是?” 两人隔着漆黑的夜,谁也看不清谁。 孟亦舟要抽回手,沈晚欲死命攥着。 “别走,不要丢下我,”沈晚欲只当自己在梦中,他低下头,将双唇贴在孟亦舟跳动的脉搏上,“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知道是你,你是我的孟亦舟。” 手臂猛然一颤,柔软唇瓣轻轻摩挲着腕骨,那曾经是孟亦舟最熟悉的温度,心痛再次袭来,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了,可再相逢才知道即便过去了七年,他还是放不下,他才是那个毫无长进的人。 沈晚欲抬起脸颊,嘴唇嗡动,说了句话。 示弱的姿态牵动了孟亦舟的恻隐之心,他收起浑身的刺,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摸了摸沈晚欲的嘴角:“你说什么?” 指腹轻蹭,一下让沈晚欲失神,眼睫也跟着颤。 那张脸很近,闻得见药香和沐浴露混杂的味道,月光照亮了那颗泪痣,孟亦舟竟觉得无法承受。他偏开头:“还有哪里难受吗?” 沈晚欲看着他,深刻地,长久地看着他:“我好冷。” 孟亦舟按了控制键,四轮车缓缓往前滑动,在衣柜前停下来。 孟亦舟双掌撑住椅把手,咬紧牙关,借力站起来,经过三年多的复建,他的右腿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左脚还不太利索。 银铃般的月光铺撒下来,照在他耸动的背上。 费力地够到最上层的一床薄被,孟亦舟落回轮椅里,他转过身,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束热切的目光。 沈晚欲把视线移到他的腿上:“痛不痛?” 静默两秒,孟亦舟说:“没感觉了。” 被子丢在床上,孟亦舟把背角掖到沈晚欲下巴处:“你吃了退烧药,睡一觉就会好,休息吧。” 沈晚欲起身,挡住他:“我还冷。” 第14章 孟亦舟脸上也没表情,也不看他:“三十一度的天儿,冻不死人。” “不要走,”沈晚欲像信徒祈求神的怜悯般,“你抱抱我,好不好?” 孟亦舟没动,拧眉的样子仿佛在思考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 “这么多年了,你连我梦里都不肯来,就这一次而已,你能不能在梦里抱抱我?”沈晚欲张开双臂,笑起来,好看又悲伤。 生病的时候不似他平时那般孤傲,身子微弓,眼底闪动的情愫很容易就让人陷入恍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岁月匆匆过,孟亦舟已然看尽江湖浑浊,朝生暮死,多少都有些变了。但此时望着沈晚欲,他竟生出一种奇异感觉,沈晚欲仿佛还是十九岁的沈晚欲,他的时间停止在那年的仲夏夜,他一身旧骨,站在当年。 当年,孟亦舟的心就献祭在这双小鹿般的眼睛里。 ——cut—— 导演日记 9月23日 晴转多云 彼此孟亦舟29岁,沈晚欲28岁。 -------------------- 听过一种说法,如果你频繁梦见一个人,代表那个人正在遗忘你。 后面的章节是回忆。 第7章 年少初遇 一辆黑色迈巴赫顶着烈阳在宽阔的道路上行驶,中午气温持续飙升,车内热得犹如蒸笼。 司机提醒车载冰箱新添了饮料,孟亦舟拿了一瓶冰可乐,喝了几口,动手解开了衬衣的纽扣,这个造型配上他稍显凌乱的头发,显得十分桀骜。 前方交通拥挤,有个制片人约孟亦舟谈事,眼看就快迟到了。 孟亦舟拍了拍司机的肩:“林叔,麻烦前面路口停车。” 老林靠边停车,看着混乱的交通有点不放心,说:“停这行吗?红镜还有好远呢。” “没事儿,我走小路,”孟亦舟打开车门,跨出一条大长腿,“谢了。” 红镜咖啡馆位于沪影大学的商业街,孟亦舟抄近路,这条林荫道平时没什么人,流浪猫倒不少。 他大步流星,远远地看到一个穿工作服的男生蹲在门口,脚边趴着只小野猫。那男生动作小心地把罐头倒进一个小瓷碗里,午后热烈的阳光撒遍小巷子,给一人一猫描摹出一层梦幻的金边,数道碎光倾泻,和少年完美地融在一起。 孟亦舟饶有兴趣地看了好几眼,奈何快迟到了,他不得不收回目光。 跨进咖啡厅,坐在安静位置的一个中年男人朝孟亦舟招了招手。 “您什么时候到的?”孟亦舟打开一旁的窗户,才落坐。 “早你两分钟,抽了半支烟,”对面那人抬手招来服务生,“想喝什么自己点。” 服务生礼貌递上菜单,孟亦舟按习惯要了一杯冰美式。 这人年约五十岁左右,身姿硬朗,即便眼带笑意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叫周柏安,国家话剧院的荣誉演员,担任过多部热播电视剧的制片人,同时也是沪大的教授。周柏安年轻时参军入伍,和孟浩钦相识于部队,两人亦师亦友,要论起辈分,孟亦舟还得叫他一声叔叔。 周柏安抬下巴:“怎么从这边?老林没送你?” 孟亦舟说:“青年路堵车了,我走图书馆那条。林叔还有事,要送我爸去机场。” “浩钦又出差了?” “去威尼斯参加电影节,估计得忙活半个多月,”孟亦舟低头在背包里翻找着,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这是我爸让带的,说您喜欢这个。” 木制品的摆件,手工精巧。 周柏安有收藏癖,尤其喜欢各种各样的木头。 这玩意儿不贵,就是个心意,周柏安收下了,说:“替我谢谢你爸。” 两人闲话家常片刻,才说起正事。 周柏安按灭烟蒂,丢进烟灰缸里:“我手上的剧马上就要开始筹备了,浩钦跟你提过了吧。” “提过,”孟亦舟抿了口咖啡,“您再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周柏安手上拿着两部话剧,都在起步阶段,一部叫《长歌》,一部叫《欢墟》。 “《长歌》的导演,编剧,还有演员,都是这个圈里最拔尖的,现在还差一个副导,”周柏安递给他一个本子,“这是临时剧本,你看看,剧情和故事梗概都有。” 孟亦舟大意翻看了一下,问道:“另一部呢?” “另一部?”周柏安没想到他还会对《欢墟》感兴趣,适才只是顺嘴提了一句,他说,“另一部没什么来头,原著是本网络小说,我看了以后觉得还行,买了版权,打算试试水。” 这么说来,《欢墟》是玩票性质的剧,而《长歌》有资本运作,不可小觑。 两本剧本都翻了一遍,看完孟亦舟说:“我想做《欢墟》。” 周柏安挑高一侧眉峰,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这小子……不做《长歌》?” 孟亦舟笑容极淡,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周柏安是制片人,他看中的是孟亦舟的才华,也认为他有资本加入团队,“我的眼光不会有错,只要你用心,好好做,这剧一定能成。” “不是成不成的问题,我没在意这个。” “那你在意什么?” 孟亦舟避而不谈,轻描淡写转移话题:“这么好的项目不愁找不到人,您团队里也不差我一个。” 第15章 见状,周柏安也不生气,只是作为叔辈,他不得不以过来人的经验帮孟亦舟分析利弊。 《欢墟》一没流量二没关注,想要溅起水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长歌》就不同了,制作宏大,大腕云集,不但有亚洲剧场的翘楚导演陈望坐阵,还有金牌编剧孔岚加盟,华丽的舞台搭建,众多名气演员参演,加上建模虚拟技术,首演一播,绝对火遍大江南北。 这么一个平步青云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周柏安摇头,啧了一声:“我实在想不出任何一个你会拒绝这部剧的理由。” 孟亦舟脸上漾起一抹笑,说不上是自嘲还是不屑,反正好看的要命:“镜头语言对我来说都差不多,我当然更想做感兴趣的了。” 这话听得周柏安想咬后槽牙,他屈指敲了敲桌面:“你知道像《长歌》这样的剧多少人这辈子都求不来吗?有的人就算再努力,拍十部云里雾里的文艺片也比不上拍一部真正的爆款电影,你要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运气。” 孟亦舟连借口都找得不认真:“算啦叔,我这水平去了也是给您丢脸。” 完全是胡说八道。 越看他那样周柏安越觉得老天爷偏心,从小就占尽了各种便宜,长得好,家世好,脑子聪明,只要他伸手一够,星星月亮都能摘到,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要。 孟亦舟的随意里带着天真,招人妒恨。 周柏安不甘心,又问了一遍,得到孟亦舟的肯定回答后,他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然后才说:“这部剧三个月后开首演场,地点在濠江,剧组里的人基本都是我的学生,没经验没名气,你可得想清楚了,别回头就跟浩钦告状说我不关照你。” 孟亦舟想都不想,笑道:“谢谢叔给我这个机会。” 周柏安恨铁不成钢地瞅他一眼,还想叱两句,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你坐会儿,我接个电话。” 孟亦舟点了点头,示意他忙。 他最近都泡在图书馆,已经很久没出来放松了。 咖啡店环境不错,绿植满屋,还有悠扬的钢琴声映衬着。 百无聊赖时,走道上传来了一阵骂人声。 经理叉着腰,手指都快指到他面前那服务生脸上:“跟你说多少遍了,那些流浪猫又脏又臭,浑身都是病,你不怕惹一身骚就算了,还有胆子拿店里的东西去喂。” 那服务生低着头,腰杆挺得笔直,高挑的背影散发着一种林间深处的凛然气息,像一头充满野性的小鹿。 身形很眼熟,孟亦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服务生后退一步,脸上带着温润笑意:“罐头都过期了,丢了可惜。” “还敢顶嘴,我看你是不想干了?”经理撸高袖子,打算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滴—— 孟亦舟按了服务铃。 收银台的姑娘赶紧放下计算器跑过来,她训练有素地弯下腰:“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孟亦舟朝走道抬了抬下巴:“能不能让他们安静点,很吵。”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走道上的两人听见。 姑娘尴尬得赶紧跟他赔礼:“对不起!对不起!我替同事向您道歉,打扰您了。” 听到客人抱怨,怕闹大了不好收场,经理不情不愿地把托盘塞进那服务生怀里,撂下一句:“今天算你走运,还不快去干活。” 周柏安处理完工作电话折回来,两人重拾旧话,聊话剧怎么排怎么演,以及要传达给观众的核心思想,一聊就聊了两小时。 “明天下午来趟我办公室,给你介绍剧组成员,”周柏安低头,看了下腕表,“我等会儿还有课,先走了。” 周柏安将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临走前拍了下他的肩:“这种剧真不好做,票房也好不到哪儿去,还麻烦,到时候租借场地,挑演员,排练什么都要自个儿操刀,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人走了以后,孟亦舟打算喝完这杯咖啡就回家,却在这时候接到了李翘的电话。 “有事儿?” “来打球了孟少。” “又混哪儿了你?“ “明珠俱乐部,”李翘扯着嗓子告状,“我今天输麻了,秦智这畜生一直灌老子酒,你快来救我。” 李翘是孟亦舟的发小,不学无术的纨绔小公子,俩人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成天混一块玩桌球,一起喝酒,一起赛车。 明珠俱乐部是一家高档台球厅,李翘最喜欢去的消遣地之一,搁平时孟亦舟肯定拒绝,但今天他心情好,丢下一句:“行,等着。” 第8章 般般入画 车开了许久,拐进繁华的商业街,穿越一片绿植茂密的花园,眼前出现了一栋豪华大厦。 明珠俱乐部是利海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乳白色的外观,欧式风格,与视野宽阔的高尔夫球场融为一体,里面娱乐设施和酒店环绕,至少缴费5位数才有资格成为会员。 孟亦舟刚走到门口,衣装整齐保安立刻上前:“先生,麻烦出示您的证——” 话音还没落,玻璃门哗地被人拉开。 来人约莫十八九岁,头发凌乱,穿着骚气的花衬衫和一条破洞牛仔裤,气度嚣张,帅气的脸庞上带着点酡红。 今天站岗的保安是新来的,听同事们聊过八卦,李翘是常客,经常约一群公子哥打桌球,点最贵的包间,最烈的酒,球技最好的妞,浑然一个挥金如土的败家子。 第16章 李翘等了整整四个小时,一见面,立刻勾过孟亦舟的脖子:“等你等得花都谢了,骑自行车的都没你慢。” “临出门前班导来了个电话,帮忙对了一份数据,”孟亦舟顺手扶住李翘,半推半搂着这醉鬼,“往哪儿走啊?” 李翘打了个酒嗝,说:“最里面那间,老地方。” 孟亦舟差点熏一跟头,他偏开脸:“你这是喝了多少?臭死了。” 说起这个李翘就炸毛:“草!秦智这孙子今天走大运了,连赢我三局,你再晚来几分钟,我人就没了。” 孟亦舟哈哈一笑,半点不同情兄弟:“谁叫你技术这么差,人菜瘾还大。” “我不管,”李翘也不害臊,觍着脸跟他打商量,“反正你得帮我报仇,杀他个七八十局的。” 一把推开闹哄哄的包房门,进去李翘就冲那群人嚷嚷:“秦智那狗东西在哪儿呢,赶紧滚出来受死!” 人群里站起来一抹高大黑影,秦智搂了下孟亦舟肩膀,也不搭理李翘,招呼着说:“孟少来了。” 李翘去扯秦智的胳膊,哑着嗓子吼:“你他妈刚才不是挺狂的么,有本事跟孟亦舟打,保准儿打得你下跪叫爸爸。” 在场的都是李翘朋友,号称全利海最会玩的一堆富家小公子。 两年前孟亦舟跟台球俱乐部的老板打过一局,直接一杆封神,名声立马在这群不学无术,但娱乐项目上谁也不服谁的公子哥里炸开了锅。 孟亦舟的台球是他爸孟浩钦教的,不止如此,孟浩钦还教他骑马射箭,西洋棋,国画。孟浩钦像一个苛刻的匠人,给他爱和温暖的同时,也在他身上加诸了许多殷切的厚望。 秦智撞了下李翘肩膀:“多大的人了还找帮手,你要脸不要。” 李翘说不要,他这人喝多了就烦,一个劲儿缠着秦智。 周围有人过来敬酒,孟亦舟抬起一杯没人喝过的,跟那人碰了碰。 “有阵子没见着你了孟少,最近忙什么呢?” “明年就毕业了嘛,一堆事。” “我看你是忙着和大美女约会吧,我可听说了,舞蹈系系花都追到你家门口了。” 孟亦舟笑了笑没接话,他招桃花就是永恒的话题,谁见了他都要调侃两句。 那人抬着酒杯抿了口拉图堡,说口感比不上丹庭酒庄的,又问什么时候去酒庄坐坐。 孟家在郊外经营着一座地下酒庄,孟亦舟偶尔邀请朋友去酒庄开派对,不过他最近学业忙,已经很久没跟这帮人瞎胡闹了。 胡侃了一阵,孟亦舟借口说抽支烟,独自一人坐去了最边上。 对面包房的大门敞开着,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少年,少年的眼睛很漂亮,瞳孔呈现出翠绿色,像春天发芽的柳絮。 点火的动作慢下来,孟亦舟偏过头,目光一寸一寸地往少年身上攀爬。 松松垮垮的旧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底胶有明显裂纹的劣质球鞋,少年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和周遭格格不入,怎么形容呢,这人让他想起食野草的麋鹿。 红镜咖啡馆的服务生。 中午还在打工,晚上就有钱出入高级会所了? 音乐恰好唱到了尾音,厅内忽地安静下来,孟亦舟就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沈晚欲递过去一个本子:“张监制,这是您上次找我改编的网络剧,我已经写好了,麻烦您看看。” 张敬明敷衍地翻了两页,合上,昏暗里那脸上笑得意味不明:“不是看不上吗?怎么又找上门了?” 这几年的好书基本改完改尽了,嗅觉灵敏的资本家盯上了网文市场,开始投拍潜力ip。沈晚欲从小就喜欢写东西,他买不起电脑,就把小说写在作业本上,每周找个时间去网吧,在部落格进行更新。 当时张敬明通过网络找到他,开价不算高,但对于沈晚欲来讲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他紧赶慢赶,十五天时间改完一部书,结果对方却临时告诉他,钱照给,但不能署名。 说白了就是找个没名气的学生做枪手,他当时给拒了。最近他妈妈生病,家里着急用钱,这才重新联系上张敬明。 “署名的问题我想清楚了,没关系,按照您的要求来。我也觉得这是我锻炼的机会。”沈晚欲讲得张弛有度,既没放低姿态,也没过度谄媚。 张敬明没着急回答,将剧本丢到一边:“小沈啊,真不是我拿乔,但是现在剧都快开拍了,临时换本我很难做的。” 这话纯属扯淡,剧压根没立项,网上基本搜不到相关的消息,张敬明不过是记恨他被驳了面子,想挣回来。 沈晚欲没和他过多周旋,开门见山地问:“您想我怎么样?” 张敬明歪坐在椅子里,一手摩挲着下巴,看起来一肚子坏水。 沈晚欲迎着他的眼光,不躲不退。 “这样,”张敬明倾身,将一杯洋酒推到沈晚欲面前:“你把这杯酒干了,我就替你想想办法。” 蓝色白纹酒瓶,波兰进口伏特加,52度。 张敬明指尖夹着一根烟,翘起二郎腿:“《如梦》虽然算不上大制作,但班底和团队都是从聂导手底下出来的,聂导挑本有多狠,相信你也听过。”他慢慢吐出烟圈,“求人嘛,还是得拿出诚意。” 沈晚欲看了一眼满当当的酒杯,犹豫几秒,然后抬起来,一口闷了。 第17章 辛辣的酒水烧着喉咙穿肠而过,灼出一阵阵微痛的热意,也灼得沈晚欲眯起了眼睛。 喝完,沈晚欲将酒杯倒转,一滴不剩:“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张监制。” “哎,”张敬明伸出食指,晃了晃,“我只说帮忙想办法,可没说一定能成啊。” “怎么样才能成?”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哄我开心了。” 直觉告诉沈晚欲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他仍然淡定地看着张敬明:“洗耳恭听。” 张敬明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物件,视线移到大厅时,突然眼底一亮。 “这么着,”张敬明大喇喇指着台球桌,“这儿最出名的就是台球,你陪我玩一局,要是赢了,我不但用你的本,还另加你额外的稿费。怎么样?” 沈晚欲顶着他不怀好意的眼光,缓慢地说:“成交。” 俱乐部每次开一对一的局,都会引起一圈人围观。 孟亦舟嘴边叼着烟,垂眸打量台子中央。 俱乐部构造巧妙,四面巨大的落地窗与暮色完美相融,他与少年凝滞在彼此对面,隔着俯仰角和茫茫人海。 少年神态冷静,趴在桌边压低上身,眯起一只眼睛瞄准球。他衣襟微敞,露出白皙的皮肤,太白了,像云一样,仿佛一碰就会化。松垮的t恤裹出一截细窄的腰身,往下是又直又长的一双腿。 纯真,野性。 两种气质。 在他身上杂糅成一体,散发着迷人的危险。 “看什么呢?”李翘终于注意到身旁的兄弟心不在焉。 孟亦舟吐出一口烟,按过他脑袋,在他耳边问:“认识吗?那人谁啊?” 李翘还没说话,秦智开口,说:“他啊,不就是文学系的沈晚欲。” 晚欲?哪两个字? 没等孟亦舟琢磨清楚,李翘又问:“你怎么知道,他跟你很熟?” 秦智“嗤”了声,表情说不上是嘲讽还是不屑:“哪能呢,人家高材生,跟我这种瞎混混的不是一路人。” 明显话里有话。李翘问:“怎么说?” 秦智倒进沙发里,仰头靠着软背,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每天一大早跑图书馆,一有时间就打工,为了奖学金什么难啃的项目都肯干,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这种人能是我朋友?” 李翘对钱没概念,问道:“奖学金?很多吗?” 秦智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八。 “就这?”李翘咂舌感叹,“这年头还有人为这点破钱玩命呢?” 玩艺术的基本都是有权有势的少爷小姐,家族资源背景雄厚,影视学院的尤其这样,有钱人一抓一大把,最差也是上市公司老板级别,八千块在这群纨绔眼里,可能只是一餐饭,或者一顿酒的钱。 秦智揶揄他:“你一富家少爷,住别墅开保时捷,跟穷门小户的怎么比?” “滚一边去,”李翘赏了他一手肘,“别拿我当枪使。”他看了眼秦智,这人虽然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那张脸看着可不太高兴。 “诶,不对啊,”李翘反应过来,朝秦智挤眉弄眼:“我怎么听着你俩不对盘,人怎么你了?” 秦智碾灭烟,一杯酒灌下去:“没怎么。” “放屁,少他妈蒙我,”李翘转念一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该不会是这小子抢了你的妞吧?” 秦智翘起二郎腿:“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天情情爱爱的。” 秦智不肯讲,倒是他旁人那人接过话:“还能有什么事,就狂呗。” “怎么个狂法?”李翘问。 那人接着说:“我估摸着这哥们脑子里除了钱就没别的东西了,他帮同学代抄笔记赚钱,一次收二十。他们班有个胖子,直接包了他一学期,那得写断多少只笔啊,疯了吧。还有啊,秦智他妹跟他一个系的,秦晴你知道吧。小姑娘特喜欢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他告白,人都没拿正眼瞧上一眼就走了,害他妹哭了好几个晚上。” 旁边有人听得直接皱眉,看着沈晚欲讥讽道:“也不看看自己算哪根葱,一脸寒酸样,人姑娘看上他都是给他面子。” 李翘见过秦晴,长得没话说,身材也好,文学系曾经搞过级花评选,秦晴的名字高调的排在榜首。 “那这哥们是挺挑啊,连级花都看不上,”李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沈晚欲。 凭良心说,脸蛋是好看,青春,帅气,高挑个,可那身打扮也太寒碜了。 自顾自搭话那人嗨了声:“那么爱钱,可能人喜欢富婆,就那种胸大腰圆,身价上亿,装挑小白脸下手的那种。” “秦少爷,”那人捣了捣秦智的胳膊,“要我说你让你妹出个价,得不到人家的心,睡一觉总行吧,哈哈哈……” 秦智和孟亦舟钢刀似的眼神齐齐扫过去,狠狠剜了那人一眼。 那人笑得前俯后仰,冷不丁却被对面那两人的眼神唬住,识趣地闭上嘴巴。 ——“吁!又没进!” 桌边看比赛的人不屑地发出一阵阵嘘声。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全都偏头看去。 局势已经进入白热化,沈晚欲再次挥杆失败后,局势胜负已然分明。张敬明技术不赖,除了运气不好碰上一个死角球,其他的全都一杆进洞。 此时桌上只剩最后一颗黑八。 第18章 轮到沈晚欲动杆,他不慌不忙,一样的姿势,压低,瞄准。 黑八擦着桌边而过,没进。 沈晚欲无所谓地耸耸肩,示意张敬明来。 暗中观察这么久,孟亦舟早就看出来了,沈晚欲压根就不会打桌球,虽然握杆的姿势勉强合格,但从哪个角度下杆,如何击打,怎么布置进球策略他完全不懂,只凭手感乱打一气。 不过从外表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沈晚欲太过气定神闲,仿佛每一次失败的进杆只是失误而已。 张敬明这杆也没进,不过他被周围那些嘘声哄得挺得意的,说:“要不我让让你?” 沈晚欲没明白:“什么?” 张敬明用球杆抵着地板,双手撑住:“前面进的那些我都可以不计较,咱们就赌这颗黑八,如果这一球我赢了,你就干了那一整瓶伏特加,你我之间的恩怨就算两清了。” 沈晚欲皱眉:“剧本呢?” 张敬明摊开手,装糊涂:“什么剧本?哪有剧本?咱们赌的不是酒吗?” 沈晚欲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额头青筋隐现。 他明白了,他被人耍了。 沈晚欲咬了咬后槽牙,这里不是他可以撒野的地方,沉着气问:“如果你输了呢?” 张敬明笑了,狂得没边:“没这种可能。” “那就试试,”沈晚欲直视张敬明的眼睛,“如果你输了,适才谈好的条件是什么就是什么,别耍赖。” 两道视线相碰,在空中无声地撞出一道厉芒。 孟亦舟没见过这样的人,明明知道自己输定了,却还是仰高下巴,仿佛都永远不会低头。 有点意思了。 孟亦舟再次往前倾了倾身。 “行啊,既然不怕死的话,那就来吧,”张敬明让开位置,神色嚣张。 沈晚欲提着球杆围着桌子绕圈,寻找最佳点,他握杆的手浸出了一层薄汗,但越紧张,他表现得反而越冷静。 他知道此时自己像个小丑,周围人玩味地盯着场中心,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但他不能示弱,更不能怕。 就在沈晚欲走完一圈也不知道从哪下手的时候,背后突然覆下来一具颀长的身影,一股好闻的香味席卷嗅觉,像松科类的植物。 那人抓住他的手,压紧他的背,将他笼进双臂间。 心头猛地一跳,沈晚欲想转头看看是谁。 “别动。”耳边传来低沉好听的声音,悦耳又熟悉。 “台球不是那么打的,我教你,”身后的人握着沈晚欲的手放去球杆上,“上身压低,五指张开点,托杆要稳,然后——” 话音刚落,那人带着他的手臂换了个方向,对准左前方的目标,球杆随即发力,沈晚欲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嘭一声闷响。 短短几瞬,母球狠狠撞过桌沿反弹回来,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将黑八撞进洞了。 李翘激动得一拍大腿,大吼一声:“漂亮!” 围观人群一个个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下一秒,大厅顿时陷入一片群魔乱舞,尖叫、口哨、掌声混杂在一起。 万千喧嚣中,那人在沈晚欲耳畔说:“恭喜,你赢了。” 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脑子有点发晕,心跳也在这一瞬间加快,居然忘了让那人放手。 张敬明看得不明所以,回过神来气急败坏,他用球杆指着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你谁呀!他妈的找打是不是!!” 程咬金连一个微表情都没给他,而是轻轻地放开了沈晚欲的手臂,往后退开一步。 沈晚欲缓缓回头。 那是一张春风得意的脸,眉目眼角尽显锋芒,宛如七月流光,剧烈又危险。 沈晚欲仿佛看到一只俏白月亮,坠入他年轻的心脏。 -------------------- 我的老梗,双向一见钟情(要说见色起意也没毛病) 第9章 晚欲、亦舟 兵荒马乱的夜晚在孟亦舟的解围和张敬明的认栽中结束。 孟亦舟插手的那一杆让俱乐部的气氛彻底起来,后来好些人过来敬他酒。 一群人勾肩搭背从俱乐部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李翘醉醺醺地搂着孟亦舟,没完没了的叫“兄弟”。 “别弟了,快回家吧你。”孟亦舟笑看着他。 “回什么家?不回了!”李翘人都是摇晃的,勾着孟亦舟的脖子,“我新买了一辆跑车,咱俩兜风去!” 孟亦舟被那酒气熏得直皱眉:“北溪路一堆警察叔叔守着,想蹲派出所啊?” “哪儿还有什么交警,”李翘醉得大舌头,“都、都一点半了,早散了。” “闭嘴,赶紧滚蛋,”这时候代驾司机到了,孟亦舟朝那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把醉得瘫软的李翘塞进车里,孟亦舟弯腰,替李翘系好安全带,抬头嘱咐:“师傅,麻烦把他送到家门口啊。” 这间俱乐部在利海大有来头,面前这少年气质极佳,司机猜测可能是某位富家公子,他一脸谄媚的笑,拍胸脯保证:“那是一定的,您就放心吧。” 孟亦舟付了钱,迈步离开。边走边想,沈晚欲呢,走了吗? 结果才拐过弯,就见街对面等着个人。 橘红色调的街灯徐徐撒下来,将沈晚欲整个人分割成明暗两半,一半藏匿昏暗,一半栖息亮光,那修长的脖颈低垂着,腰臀线条很勾人,偏偏气质却异常清冷,这副画面若是以导演的目光来看,大概他会把这归类成一部具有割裂感的小众电影。 第19章 沈晚欲似有所感,抬头看过来,朝孟亦舟招手:“这儿。” 俱乐部门口车来车往,孟亦舟左右看了看,挑了个空档过去:“等我?什么事儿?” 沈晚欲站直身体:“谢谢你替我解围。” 夜里降温,孟亦舟穿着外套都有点冷,沈晚欲身上只有一件薄款白衬衣,嘴唇冻得煞白。 等了大半夜就为了说声谢,这人也太实诚了。 “举手之劳,”孟亦舟说,“不客气。” “还有咖啡馆那次,”沈晚欲开门见山,“要不是你的话我还得挨骂。” 孟亦舟意外地挑了挑眉,他记得他当时好像没有回头:“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记得你的声音,”沈晚欲抬下巴比了比,“还有鞋子。” 黑色1461经典马丁鞋,纯手工制造,意大利来的外家玩意儿。沈晚欲大学里玩的最好的朋友赵奕尤其喜欢在上课时间翻看一些时尚杂志,他不经意间瞥过一眼,恰好就是这个牌子,价格贵的吓人。 孟亦舟恍然大悟:“那你记性还挺好。” 沈晚欲说:“是你让人一见难忘。” 这人一脸放松神色,语气不谄媚不巴结,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是晴是阴。 “哦,这样,”孟亦舟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沈晚欲,忽然兴趣大涨,他俯身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英俊的脸庞突然放大,让沈晚欲顿了一下,他说:“我想想。” “不着急,想呗,”孟亦舟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烟盒,“来一根?” 沈晚欲摆手:“我不抽烟。” 孟亦舟转身,身后是面油漆斑驳的白墙,橘色火星一闪,点燃了咬在齿间的香烟。 这个角度的视线正巧可以看见孟亦舟是如何把烟吻去唇边,如何点的火,甚至连他手里dupont海盗系列的打火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举一动别有韵味,像泛黄的胶片电影。 孟亦舟偏头吐出一团白雾,等烟散尽,转过来,问沈晚欲:“怎么样?想好了吗?” “啊,”沈晚欲似梦初觉,移开视线,“没呢。” 这人眼尾泛红,腼腆的样子竟然有点可爱,跟台球厅里那个宁死不屈的孤傲少年截然相反。 孟亦舟觉得好笑,也真笑了:“逗你玩呢,人雷锋做了那么多好事都不求回报,我这动动嘴皮子不算什么,回吧你。” 说着就要走,沈晚欲一把拽住孟亦舟的衣摆:“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话才出口沈晚欲就后悔了,这少爷哪是差他一顿饭的人。 不但长相招摇,气质更显矜贵,一看就知道是金子堆里养出来的小孩,连头发丝都带着自信,别觉得沈晚欲敏感,天之骄子和普通人真的不一样。 请吃饭表达谢意适合普通人,在孟亦舟面前明显不够看了。 沈晚欲正想着圆场话,却听见孟亦舟欣声说:“行啊,什么时候?” “……”沈晚欲抬起眼眸,那人一脸期待地等着,便只好说,“方便留个联系方式么,地方定好了我约你。” 孟亦舟说方便,念了串数字:“私人电话,24小时开机,找我就打这个。” 如今正流行智能机,大街上几乎人手一台,沈晚欲却捧着个又老又旧的翻盖诺基亚,他按键时只用指腹,键盘上的数字没脱胶没掉色,大概是主人使用时十分小心,才能保存得这么崭新。感觉到孟亦舟在看自己,沈晚欲微微侧身,挡住那个老旧的手机。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却被孟亦舟察觉的窘迫,孟亦舟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气氛安静了几秒,输到名字那一栏,沈晚欲抬头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孟亦舟,亦且的亦,轻舟的舟。” ‘不然五湖上,亦可乘扁舟。’沈晚欲看着眼前人,只觉得李白的诗跟他很般配。 孟亦舟还想说点什么,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不出片刻,一辆黑色的轿车便在出现十字路口。 孟亦舟摁灭烟,丢进随身携带的烟袋里,对沈晚欲说:“你住哪儿啊,顺道的话可以载你一程。” 沈晚欲挑起眼尾瞥了瞥不远处那辆轿车,通体呈黑色,车标是一对飞翔的翅膀,恰如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一看就知道很贵,他说:“谢了,我们不顺路,回见啊。” 台阶有高有低,沈晚欲下脚时没注意,身形踉跄了下。孟亦舟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你没事吧?” 沈晚欲抬起脑袋,只觉得眼前的整个世界都绊出重影来了,周围的高楼大厦都在摇摇晃晃。 孟亦舟觉得沈晚欲不对劲,低头去看他的脸:“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站都站不稳——” 话还没说完,那人身子一歪,直直地栽进他怀里。 再次醒来,入目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鼻尖端着消毒水的气味。 沈晚欲动作过大,扯得胳膊疼,低头才发现手背上扎着针,旁边铁支架挂着一瓶针水。 脑袋疼得嗡嗡响,隐约记得自己去明珠俱乐部找张敬明,桌子边围了一圈看客,每个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挥杆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男生帮他解围。 长得很好看,身上带着琥珀香,好像叫孟亦舟。 沈晚欲分神想了一分钟,觉得身上不舒服,尤其是后颈和背,像被一群蚂蚁撕咬着,又疼又痒,他费力地坐起来,用另一只手在那挠痒痒。 第20章 拿着抗敏药和化验单的孟亦舟走进病房,他立马跑过来,一把攥住沈晚欲手腕:“你那脖子和背上全是红疹,别乱抓了,当心留疤。” “孟亦舟?”沈晚欲愣住,眨了眨眼。 “还记得我名字?看来你这酒是醒了?”孟亦舟眼下挂着两团淡淡的乌青,脸上却带着笑。 沈晚欲撑床起身,扯到吊着针水的手,痛得他一皱眉。 “干嘛?还想挨一针啊?”孟亦舟弯腰,揽住他,把枕头垫在他背后,“病了就老实点,别动来动去的。” 手掌宽大温暖,贴着沈晚欲的侧腰,脊骨没由来地一阵麻。 沈晚欲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你怎么在这?” “我送你来的,”孟亦舟笑着问,“你说我怎么在这?” 这人偏偏砸进他怀里,又生了这么一张俊俏的脸,孟少爷没忍心让他睡大街,大半夜的又做了一回活雷锋。 沈晚欲后知后觉地说了句:“麻烦你了。” “是挺麻烦,”孟亦舟勾起嘴角,“知道自己有多重吗?” 第三人民医院离俱乐部最近,建了差不多三十多年,大楼年久失修,灰扑扑的墙沿上攀满了爬山虎,急诊室连个电梯都没有,沈晚欲转念一想:“你背我上楼了?” 孟亦舟笑了:“不然呢,我还能公主抱?” 这么一说他还真记起来了,背着自己那人的背脊温暖又宽阔,身上有股琥珀杂夹着豆蔻的香气,很淡,很好闻。 “查房!” 急诊科的医生敲了敲门,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也断了沈晚欲乱跑的思绪。 孟亦舟起身从床边让开,方便医生就诊。 医生拿起挂在胸前的听诊器,摁在沈晚欲胸口,问了他一些常规的问题,例如是否恶心,头晕,皮肤痒不痒之类的。 沈晚欲老老实实的答了。 医生收好听诊器:“你这是典型的酒精不耐受,一次性喝掉小半瓶伏特加,难怪进医院。以后注意点啊,能不沾就不沾,别年纪轻轻的就把身体搞垮了。” 沈晚欲从来都不碰烟酒,但今晚的情况他不喝不行,真是托了张敬佩的福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轻微的酒精不耐受。 医生帮沈晚欲拔了针,好心叮嘱他回去以后多补充点维生素。 沈晚欲下床穿鞋子,起身时看到桌上的抗敏药,他问:“医药费是你垫付的吧,多少钱?” 孟亦舟不在意地说:“不用了,不是多大的事儿。” 沈晚欲坚持要给,僵持片刻,孟亦舟只好随便扯了个数:“一百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但看到沈晚欲拿出一个旧钱包,把里头所有钱都倒了出来,零零碎碎的,还有一堆一块钱的硬币,他又突然觉得幸好刚刚说谎了。 沈晚欲清点好,全部塞进他手里:“我卡上没那么多,身上只有现金,今天真的谢谢你。” 孟亦舟捏着那一沓厚厚的零钱和硬币,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挺不舒服的,三瓶针水,抽血化验,外加抗敏药一共花了四百六十元,对他来说充个游戏皮肤都不够,对于沈晚欲却是他全部的家当。 把空荡荡的钱夹丢进书包,沈晚欲说:“天快亮了,咱们快走吧,回去还能补个觉。” 医院这条路几乎没人,两人一前一后也没闲聊,很快就走到了大门口,老林早早等在那,临上车前,孟亦舟又问了一遍:“这么晚了,真的不用送你?” “我家离这里挺近的,走路七八分钟就到了,你路上小心,”沈晚欲跟他挥手。 孟亦舟看着他,那道侧影太过挺拔,按理说出身贫寒的人心中难免自卑,或唯唯诺诺,或小心翼翼,总之不大自信,可沈晚欲却不同,他脊梁笔直,温润雅致,那身气质出类拔萃,令人见之忘俗。 “哎,等等,”孟亦舟没忍住开口叫住他。 沈晚欲回首:“怎么了?” “晚欲,怎么写啊?”酒吧里第一次听到他名字就在想是哪两个字。隔着一段距离,孟亦舟反手关上车门,“缴费要填姓名,我乱写了一个,也不知道对不对。” 沈晚欲张了张嘴,寂静的街面忽然驶过一辆大货车,将他的声音抹成了背景板。 “没听清,”孟亦舟走过去,摊开手,“写给我看看吧?” 抬眸就对上孟亦舟那双困倦却仍有笑意的眼睛,沈晚欲便鬼使神差地攥过他,手指起起落落。掌心有点热还有点酥酥麻麻的,孟亦舟无意识地绷紧了下颌线。 奇怪,他现在特想抽烟。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写完了,他说:“晚欲。” 孟亦舟弯唇一笑,缓缓收拢手掌:“好听,这名字还挺衬你。” --------------------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出自《问刘十九》;不然五湖上,亦可乘扁舟——出自《越中秋怀》 第10章 全天候在线 景苑位于利海的最北边,这里地形开阔,矗立着几栋独立公馆。 这里被称为利海的富豪区,寸金寸土的好地段,园中人造水池和假山比比环绕,绿荫鲜花蜿蜒其间,加之极具隐秘性,住里头的不是富豪就是明星。 孟亦舟一觉补到了日上三竿,老林上三楼敲门的时候他还睡着。 “小孟起床了,我送你去学校。” 第21章 里头没人应,老林贴着门缝又问了一句:“小孟,你在没在房里?” 昨晚在医院折腾到大半夜,回到家快凌晨两点半,进房时远在意大利的孟浩钦又打来国际长途,进行一番严词教育。 真正躺到床上,都快三点半了。 孟亦舟睡得迷迷糊糊,睡梦里,竟梦见了昨晚那通电话。 孟浩钦收到孟亦舟拒导《长歌》的消息后,不知该说他蠢还是傲。 这条线是孟浩钦铺的,他动用人脉,帮周柏安解决了投资问题,又打出老战友这张王牌才争取到这个机会,谁能想到孟亦舟就那么轻飘飘的拒绝了,没留一点转圜的余地。 “你要做什么样的剧是你的自由,爸爸不该干涉。但明明有更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错过未免遗憾。” 孟浩钦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是喜是怒。 孟亦舟站在门口,低头看着脚底的阴影:“我没觉得遗憾。” “舟舟,爸爸在你这个年纪也心高气傲,认为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如今到了中年才明白,做什么样的选择,走哪条路,都是人生路上无法回头的分岔口。” “爸爸不要求你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但是这两部剧究竟哪部更值得投入,我相信你心里有数。我也相信你了解,一个导演的灵气是天生的,而匠气需要打磨,真正的好电影根本无所谓商业和艺术,也没有雅俗之分,《长歌》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就因为你的傲慢,你放弃了这张入场券,否则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你本来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孟亦舟举手机举到手臂发酸,他全程没说一句话。 《长歌》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光是班底和制作,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等不来。 但是孟亦舟反驳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一句轻飘飘的喜欢哪抵得过功成名就呢。 孟浩钦似乎不期待自己能左右儿子决定,最后叹了一口气:“话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你以后回想起来,不要后悔。” 挂断电话,孟亦舟罕见的情绪低落,酒精在身体里发酵,他一整晚都没睡好。 敲门声还在继续,孟亦舟半梦半醒地回道:“林叔,我再眯半小时,三点半叫我。” 老林看了眼手机,说:“现在三点四十五,我去停车场开车,你好了直接下来吧,我在门口等你。” 孟亦舟揉了揉微肿的眼睛,勉强撕开一条缝,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座松木复古挂钟,时针显示三点四十八。 不能迟到,周柏安最讨厌不守时的学生。 孟亦舟猛地打了个激灵,一骨碌坐起身,顶着凌乱的头发跳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随便换了身衣服就急急忙忙出门,老林一路超车,紧赶慢赶将他送到学校。 推开办公室的门,没见到周柏安,倒是看到了李翘。 李翘大喇喇地坐在教研室唯一一张布艺沙发上,戴着耳机跟朋友打语音开黑。 “操!左边有人!快掩护我!” “愣着干什么?上啊!爆这孙子的头!” 孟亦舟迈步走过去,李翘打手游打得十分专心,完全没注意逼近的脚步声。 前后不过一秒钟,小人越塔的时候死了,李翘气得摔手机:“这都带不动,我他妈真服了!” 孟亦舟侧脸上挂着薄汗,他用鞋尖踢了踢李翘的脚:“服谁?” 摘了耳机,抬头没想到看见好兄弟,李翘就笑了:“你怎么在这?” 孟亦舟反问:“这话不该我问你。” “我来找周老板报道啊。” 孟亦舟弯腰越过李翘,打开小冰箱,拿走一瓶冰水:“你也是这个剧组的?” “宾果。”李翘打了个响指。 李氏最先靠制药厂发家,生意做大以后就选择在美国上市,几年前又成立了控股影视传媒公司,开始投拍电影,算是一只脚踏进这个圈子了,李翘本科读视觉专业,也是为以后继承家业做准备。 李翘搭着孟亦舟肩膀,吊儿郎当地说:“你那什么表情,看到我不高兴?” 孟亦舟拧开瓶盖,仰头闷下半瓶矿泉水,说:“你不是一向最讨厌跟剧组么,这次居然自投罗网。” “嗐,还不是我爸逼的。” “李叔回来了?” “对啊,英国的项目谈下来了,估计得在家歇个十天半月的,”李翘揪起额前的一缕碎发吹了口气,“老头子整天念叨我不学无术,只知道泡妞飙车玩音乐,跟他眼里没一处能看的,还不如和你们去濠江耍一趟呢。” 孟亦舟挑眉:“你怎么忽悠人教授的,他肯让你来混名额?” “哪儿有那么不要脸,”李翘拍了把他兄弟的胸口,“我明明是来认真学习的。” 孟亦舟嫌弃地挑开他的手,敷衍地点了点头,从进门到现在,他哈欠不断,那双好看的眼睛底下挂着两团乌青,远看不觉得,近看就很明显了。 “昨晚局不是散挺早么?你干嘛去了?”李翘在孟亦舟脸上瞟了两眼,笑容逐渐猥琐,“一脸肾虚样儿?” “滚!”孟亦舟说他,“你才虚!” 提起昨晚,不得不让人想起沈晚欲。想起他面对咖啡店的经理或者张敬明之流时的不卑不亢。想起他倒出一堆硬币,窘迫又故作镇定的模样。还有他在自己手心里写字,手指温热,一笔一划地滑过皮肤。 第22章 孟亦舟手指微蜷,奇怪,烟瘾又犯了。 “我知道了,肯定偷着看片了,”李翘没注意到孟亦舟的走神,自顾自在旁边瞎猜,“我说自个儿撸有什么意思啊,咱们学校这么多漂亮妹妹,趁还没毕业抓紧时间享受下黄昏恋,也为你的大学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嘛。” 孟亦舟笑着骂了声操,没精神跟他掰扯这种没营养的话题。 倒是李翘,越讲越来劲。 他捅了下孟亦舟的腰:“我发现自从你跟江月雯分手以后就不谈了,人都走多久了,值得你为她守身如玉?” 孟亦舟腰间敏感,差点“膝跳反应”要揍李翘,他忍了一下没动手。 “行了你,”孟亦舟撸了下李翘后脑勺,“别没完没了。”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周柏安走进来,身后跟着三个学生,两女一男,应该是这次参加项目的同学。 师长在上,李翘不敢造次,恢复了正经神色,起身打招呼:“周老师下课了?” “嗯,7班的空调有问题,再不下课要晕了,”周柏安放下书本,倒了一杯凉水,一口闷到底,擦了下嘴巴,“都别站着了,坐下说。” 周柏安坐在几个同学中间,挨个介绍了一圈。 “李翘,视觉系的,负责摄像。这是廖羽、蒋南和梁斌,都是研一的学生,”周柏安这才转向孟亦舟,“这位是导演系的孟亦舟,话剧由他全权统筹,以后你们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找他。” 说到孟亦舟的时候,对面那两个面容娇俏的女生互相打眼色,其中一个娇羞地别过脸去了。 每个学校都有风云人物,或长得好,或学习好,或才华出众,孟亦舟齐全了所有因素,是当之不愧的天之骄子。尤其是他十五岁就参与了电影《过春日》的制作,这部戏不止票房过亿,在业界广受好评,还一直被电影解析课的老师拿来当范本讲。 有脸蛋,有才华,家世还出众,这样的男生走到哪都自带焦点。 廖羽附在蒋南耳边:“没想到啊,你男神居然在这个剧组。” 蒋南连忙拐了她一肘:“小点声。” 廖羽羞她,用气音调侃:“害什么臊,天天躲他教室门外偷拍的不是你?” “哎呦姐姐,我求求你了,待会儿再讲。”蒋南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捂她的嘴。 摄像,演员,导演都到场了,还差一个编剧。 “人是不是还来没来齐?”孟亦舟问。 “还有一个同学,我让他打印资料去了,”周柏安这两天有些热感冒,嗓子沙哑,又接了一杯水咕噜咕噜灌下去。 周柏安放下钢化杯,突然想起件事:“对了,梁斌和李翘跟我去一趟器材室,演出的服装和道具给忘了。” 临走前,周柏安嘱咐其他人多交流,彼此熟悉。 门一关,办公室就显得空荡荡的。 蒋南头一次跟心动男神独处一室,心里小鹿乱撞,脸上带着娇羞的红晕。 孟亦舟跟那两个女生礼貌寒暄了几句,就挑了本书架上的小说,坐去椅子上,把沙发留给姑娘们。 廖羽怂恿蒋南上去搭讪,她扭扭捏捏地说不敢。 廖羽性格泼辣,恨铁不成钢地瞅了好姐妹一眼,自己上了。 “孟师弟,我再帮你介绍一遍,染茶色头发那姑娘是我闺蜜,叫蒋南,是研一戏剧研究史的学生,”廖羽调出二维码,“加个微信呗,方便以后联系。” 孟亦舟偏头,看了蒋南一眼。 蒋南如花般的脸庞满含羞怯,她微微垂首,抬手把鬓边碎发挽到耳后。 孟亦舟认识蒋南,那姑娘经常在他课桌里放早餐,假装不经意间从他们班教室路过,送他圣诞礼物,孟亦舟曾经明确的拒绝过她。他尊重每一个女孩,回应不了的感情,绝对不会给对方一丝一毫虚假的幻想,也无意享受爱慕和崇拜。 事实上,孟亦舟骨子里对这个世界保持着绝对的疏离,欲望少得可怜,无论是名利还是爱情。 孟亦舟收回目光,温声道:“不好意思,我不玩微信。” 廖羽:“……” 虽然微信才出了几年,不过电影学院这帮人最讲究时髦,几乎每人都玩。 “qq呢?” “没有。” “微博?” “也没有。” “那留个电话总可以吧,”廖羽咬牙微笑,“还要一起工作三个月呢,刚刚苏教授也说了,有什么事都来找你。” 这个理由孟亦舟说不出不,不太走心地报了串数字。 他说话时漫不经心,注意力被窗外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吸引,正打算偏头看看是谁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倏忽打开。 来人居然是沈晚欲。 对上彼此的视线,两人稍稍愣了一下。 这时候周柏安和李翘他们也回来,他一见沈晚欲就笑道:“小沈来了呀,资料带来了么。” 沈晚欲眼里那点愣怔很快消失,他扬起手里的牛皮袋:“全都弄好了。” 周柏安揽过面容清俊的少年,“过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编剧,沈晚欲,文学系的第一名。” 李翘没料到会见到熟人,搡了搡孟亦舟:“有缘千里来相逢啊,这都能碰到。” 孟亦舟被他搡回神,脸上的笑容瞬间化开:“好巧。” 第23章 沈晚欲举止大方,言笑晏晏:“孟师兄好啊。” 孟亦舟扬眉:“师兄?” 沈晚欲拎起胸前的校牌,在半空中晃了晃:“你大三我大二,叫你声师兄不应该?” 上面有一张一寸照片,白底的。少年的头发剪得很短,穿着统一发的校服,白皙光洁的额头下是一双明亮的小鹿眼,看起来纯真又干净。 孟亦舟坦然接受这个称呼:“那确实应该。” “怎么,”周柏安敏锐地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流涌动,问道,“你们以前认识?” “嗯,”孟亦舟应了声,冲沈晚欲轻轻一笑,“昨晚刚认识的。” “既然认识,我就不挨个介绍了,”周柏安倒是没追问他们相识的过程,对另外几个学生说:“人到齐了,我们开个小短会。” 短会的内容很简单,大概是确认谁谁负责什么工作之类的云云。 众人的专注力都在导师身上,只有孟亦舟悄悄朝左边挪动了一下凳子,跟沈晚欲坐成一排。 他偏过脑袋,问道:“好些了吗?” 沈晚欲正专心致志地记着笔记,听到他这话停下了笔,小声回答:“吃了药,没什么事了。” 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polo衬衫,领口洗得松垮,白皙的后颈就这么明晃晃地露着,那些红疹子还没完全消散。 孟亦舟的视线留在那上边:“我发现你这人说谎都不带眨眼的。” 沈晚欲顺着孟亦舟的目光摸到自己的衣领,提领拢衣,遮住红痕:“你不也一样。” 孟亦舟微挑一侧眉锋:“什么意思?” 沈晚欲以拳掩唇,也偏头在他耳旁说了句话,是刚刚告诉廖羽的那串号码:“怎么跟给我的不太一样啊?” 孟亦舟笑看着他说:“早说了给你的是私人电话,当然不一样。” 沈晚欲又问:“打得通吗?” “你打过吗?” 沈晚欲想了想:“还没定好餐厅。” 这人嗓音低低的,鼻腔里呼出的气息洒落鬓角,又沿着侧脸滑到了侧颈,留下一丝潮湿的痒。 孟亦舟抬指不经意般地擦过左耳:“那你尽管试试,你找我的话,保准儿全天候在线。” 第11章 春光乍泄 飞濠江那天,李翘和孟亦舟最先到机场,便在候车厅等其他人。 李翘穿着风情印花短裤和衬衫,妥妥的一枚潮男,高调又张扬。孟亦舟和平时无异,做工精细的缎面衬衫,浅色牛仔裤,浑身上下唯一的奢侈品,只有那枚百达翡丽的手表。 建了个临时剧组群,拉完人,李翘立刻往群里丢了一连串消息。 李翘:到哪了?@梁斌@沈晚欲@廖羽@蒋南。 一分钟后,群里的消息嗡嗡响个不停。 廖羽:我和蒋南取了票,先去寄存行李。 梁斌:我在登机口了。 李翘:@梁斌,我和孟亦舟也在,怎么没看见你? 消息发送成功,李翘抬头找人。 离b3口最近的按摩椅上坐着个穿一身黑色阿迪的男生,微长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起丸子头,那男生朝他们招了招手。 李翘对着梁斌的方向打了个响指,跟着又发了条语音消息:“沈师弟到了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 李翘伸出长腿,踢了下孟亦舟的鞋尖:“你有没有师弟的号码?打过去问问。” 孟亦舟放下手里那台宝丽来的微单:“谁是你师弟?” “沈晚欲啊,”李翘没察觉到对面那人拧起的双眉,把师弟这两字喊得极其顺口。 “你谁啊就叫人师弟,”孟亦舟踢了他一脚,“人跟你很熟?” 李翘轻哼一声:“咱俩同级,他都喊你师兄了,我叫声师弟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孟亦舟就听不惯别人叫沈晚欲师弟,扎耳朵。 李翘不耐烦的催道:“快点,打电话问问到哪了。” 还有五十分钟就要飞了,怕人迟到或者出什么意外,孟亦舟拨了个电话过去,那头很快接起来。 “我是孟亦舟。” “我知道,听出来了。”那好听的声音通过媒体介质传过来,有了些许失真。 孟亦舟原本神色冷淡,一下就变了,连眉眼都弯下来:“我们到登机口了,你在哪呢?” 听筒另一头很吵,背景声杂乱不堪,小孩哭闹,情侣吵架,还有各种各样的售卖广告。沈晚欲用偏头夹着手机,说:“我要过安检了....等会儿打给你。” 负责检查的工作人员让沈晚欲打开行李箱,跟他说着哪些东西不能带,又从他箱子里搜出了一件又一件”违禁品”,例如白凉开、充电宝、防蚊喷雾,还有些日常的生活用品,身后的乘客许是等着不耐烦,抱怨了几句。 沈晚欲边走边回电话,说话时声音带着明显的喘,还有车轮子滚动的咕噜声。 孟亦舟说:“你拎着行李吗?怎么没办托运?” 沈晚欲说:“行李箱可以寄吗?” 孟亦舟说:“可以啊,进大厅取了登机牌就能办。” 短暂地失了会儿声,沈晚欲开口:“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坐飞机。” 一瞬间心脏就像被掐了一把,酸酸软软的。孟亦舟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每次出远门,他只带背包和微单。日常用品可以落地买,对他来说,有钱就能解决一切,况且他家在濠江氹仔还有房产,一整栋空着的别墅,里头放着各大品牌商寄来的限量版服装,也有管家会定期更换的日用品,根本就不需要行李箱。 第24章 静默几秒,孟亦舟开口道:“登机口在b3,过来吧,我等你。” 飞机即将起飞,登机口的人排得密密麻麻,犹如一条盘旋于云端的长龙。孟亦舟站在人群最后面,他旁边突然走来一个主管打扮的漂亮女士。 那女士手里端着一杯泡好的美式,态度恭敬,她称呼孟亦舟为小孟先生,跟他闲聊了几句,又问需不需要为他准备贵宾休息室,孟氏是海航集团的三大股东之一,孟亦舟也就算这家航空公司的半个小老板。 “不用麻烦,”孟亦舟抬起脸颊,微微一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尤其配合着窗外的一束阳光。女主管笑得越发柔和,说:“好的,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女主管递上咖啡,“今天我值班,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我。” “等等,”孟亦舟想起个事,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便利贴,在面上写了几个名字:“我刚刚进后台看了一下今天的座位表,还有很多余量,方便的话,麻烦把我们六个人的位置排在一起。” “您稍等,我马上帮您安排。”女主管立马通知后勤人员查看剩余的座位,确保在不会影响其他乘客下,通知乘务组,做了调换。 进了客舱,孟亦舟把新的登机牌分下去,手里还剩三个,12座ab,和11座c,他想也没想,把c座塞进李翘手里。 然后十分自然地对旁边的沈晚欲说:“我俩的座位还在前面,走吧。” “嗯,”沈晚欲应了声,“好。” 飞机撞破云层,划出一道蓝白相间的线段,今天风大,冲上万里云霄还在摇晃。 甜美的客机播报在头顶响起,孟亦舟却注意到沈晚欲坐姿不太自然,他问:“你恐高吗?” “如果恐高的话,我就申请坐高铁了,”沈晚欲低头,腼腆地笑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也是第一次感受悬在万米高空的感觉,好奇中难免有点紧张。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缓解沈晚欲的不安,从飞机开始起飞孟亦舟就偏着头跟他聊天,聊最新的视觉技术数字特效,聊这次审核剧本的监制有多难缠,也聊恐高是一种病因不明的精神疾病。就在这时,机身突然大幅度地晃动了两下。 沈晚欲下意识去扶椅把手,慌乱中却抓到了另一只手。 指尖相碰,很快就松开,短暂不过一秒。 等机身平稳了,孟亦舟说:“别怕,颠簸是正常现象。抓疼你了吗?” “没事儿,”沈晚欲用拇指擦着粗糙的掌心,脑子里信马由缰地想,手上茧子真多啊,摸起来会不会不太舒服。 “诶,你看外面,”孟亦舟对沈晚欲沉默的寓意毫无察觉,越过他半个身子,把挡光板往上推。 风猖獗而起,吹散了层叠的云,日出将霞光碾成碎末,无数道金芒从云海中直射而出,环绕着机身,美得惊心动魄。 沈晚欲微微前倾,水汪汪的小鹿眼像下过一场湿漉漉的雨,天真,明亮。他叹道:“好漂亮。” “这是耶稣光,光线通过胶体,经过云雾的反射形成光环,是一种很奇妙的光学现象,”孟亦舟抬起相机,捕捉着镜头后的风景,“听说是好兆头,看来这次戏会排得很顺利。” 镜头摇晃,背景过曝,理论上来讲,这只能说算是废片。 但孟亦舟看着少年沉迷的侧脸,肩后横铺着的万顷霞光,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点了保存。 飞机落地是中午,当地地表温度突破了今夏以来的最高气温。 酒店偏偏定在南湾广场,打车四十分钟,进了大堂又碰到旅行团,多等了半小时,其余人又热又累,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吹空调。 孟亦舟穿着被汗水晕湿的衬衣,有条不紊地报着每个人的身份证和名字。 前台妹妹手忙脚乱地操作着新系统,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系在是不好意思啦,让您够等啦。” 孟亦舟礼貌地说没关系,笑着跟她讲:“旅游旺季嘛,客人多,能理解的。” 前台妹妹鼓捣半天,递来房卡和用餐劵,脸红红的,也笑盈盈的。 孟亦舟说了声谢谢,房间两人一间,分了房卡后就各自散开了。 他左手推着沈晚欲的行李箱,右手拽着背包带子,上了电梯,打开房门,却没立刻跨进去。 大厅放着一扇日式屏风,布艺沙发铺满红玫瑰,餐桌上有红酒,空气中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沈晚欲先他一步走进去,回头笑说:“好像是夫妻房。” 玩笑口吻化解了空气中淡淡的暧昧和尴尬,孟亦舟环视一圈,说:“是家庭房吧,有一间小卧室。” 放下背包,孟亦舟目光落在某个地方时,几乎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沈晚欲瞥见,问他:“怎么了?” 孟亦舟淡声道:“环境还行,就是地扫得不怎么干净,桌子角有根头发。” 沈晚欲被大少爷的挑剔逗笑了,他走到矮几旁,弯腰捡起那根不起眼的头发丝,丢进垃圾桶:“看来五星级酒店的保洁还是比不上孟少家里的,回头找经理问问,重新打整一遍。” 孟亦舟的朋友都喊他孟少,不过他还是头一回听沈晚欲这么叫,怪新鲜的。 “你叫我什么?”孟亦舟挑眉。 “孟少啊,”沈晚欲慢条斯理地说,“跟我住的这三个月没仆人打扫卫生也没月嫂照顾饮食起居,委屈孟少了。” 第25章 孟亦舟靠着柜门,抱起双臂:“调侃我?语气要不要这么明显?” “有么?” 孟亦舟偏头,露出左耳:“我听着就这意思。” “你说是就是吧,”沈晚欲无所谓地耸耸肩,也不辩驳,然后弯腰专心鼓捣他的行李箱去了。 他躬着身,露出腰间一截,有肌肉,线条很利落,那后颈垂着,弧度漂亮,还有种易碎感。 孟亦舟安静地站着,微微敛眸,喉结滚动。 沈晚欲转头,对上那束探究的视线:“看我干嘛?” “没什么,”孟亦舟轻轻一咳,拎起背包,“我去小卧房了,主卧留给你。” 沈晚欲拦住他,指着宽敞明亮的那间:“还是你睡主卧吧。” “我平时抽烟,有露台方便些。” 孟亦舟不跟他客气,拎包进去,坐下就开始工作,落实了场地租借,又揣起房卡和钱包,准备去附近商场买点衣服和日用品。 “我要去商场,你有需要买的东西吗?” 沈晚欲叠着衣服,头都没回:“不用,我都带了。” 等行李全部收拾好,衣裳裤子挂进了衣物间,已是满身大汗。 酒店不久前翻新了一遍,浴室里的设施十分完善,洗手台上放着柑橘调的线香、洗漱用品、吹风机、甚至还有电动刮胡刀。 沈晚欲轻手轻脚地把毛巾挂去架子上,拿了一瓶小小的洗发露,又弯腰研究花洒,好半天才找到热水管朝哪边拧。 温水哗一声冲下来,洗掉了身上的汗渍,人都舒爽地叹出一口气。 浴室安装着音乐自动播放器,莲蓬头一开,一首粤语歌随之响起,他没住过这么贵的酒店,也不敢乱动那些设备,索性随它去。 沈晚欲顶着水流,双手胡乱地揉着头发,泡沫顺着额头往下淌,打湿了他的眼睫。 当歌唱到“来拥抱着我 形成漩涡,卷起那热吻背后万尺风波”时,似乎听到了电动窗帘拉开的声音,他耳朵一动,身后紧接着照进来一道强光。 心里生出一丝不妙,沈晚欲湿着双眼转过身,结果看到了电动窗帘徐徐展开,露台有个人在抽烟,是孟亦舟。 四目相对间,孟亦舟懵了一般,保持着烟抬到一半的姿势不动了。热水哗啦啦冲下来,打湿了沈晚欲的眼睛,打得他睫毛不停地颤抖。 两人隔着一扇水汽氤氲的透明玻璃,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尴尬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谁都没说话,这沉默仿佛没有边际。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掉落了一截长长的烟灰,烫得孟亦舟回神:“那个,你等等啊,我去关。” 他飙风般冲进里屋,在墙上找控制窗帘的按钮,手磕在坚硬的墙面上疼得他直嘶气,开关就是他妈的按不准。 等窗帘缓缓合上,沈晚欲动作迟缓的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的泡沫被全都重刷得干干净净时,表情几近石化。 孟亦舟背贴墙站着,发了五六秒呆,抬起手狠狠吸了一口烟。 说句不着边的话,别说隔着一扇雾面玻璃,就是脱光了睡一张床也不是多大的事。可孟亦舟就是莫名心虚,以至于沈晚欲洗好澡穿好衣服出来,房间早已空无一人,手机上倒是有一条他发来的消息。 “餐厅在二楼,过来吃饭报房间号就行。” 晚上回房的时候,两人默契的没提窗帘的事。 唯一的变化是沈晚欲进卫生间会认真检查自动按钮的开关,孟亦舟也不再去露台抽烟。 那晚孟亦舟睡得不踏实,他做了一场旖旎的,潮湿的,仿佛长镜头般的梦。 耳旁反复响起滴答声,镜头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曼丽,仿佛水墨画徐徐铺开,白色勾边,线条逶迤,樱桃红艳,氤氲水汽笼罩着少年,浸湿他那双翠绿色的天真无辜的眼。 孟亦舟猛然惊醒,入目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他口干舌燥地坐起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一缕,照亮了他惊慌的面容。 房里空荡荡的,不见梦里的人。 孟亦舟察觉到什么,喉结一滚,低声骂了句脏话。 -------------------- 耶稣光科普来自百度百科——云隙光是从云雾的边缘射出的阳光,照亮空气中的灰尘而使光芒清晰可见。照耀地面的云隙光,在西方国家被称为耶稣光或上帝之光。许多电影、画作、动漫画也常使用洒落地面的云隙光作为神圣、崇高、救赎的象征。 第12章 地下影院 今早要开剧本会,时间定在早上九点,关上房门,沈晚欲走了两步,就见着电梯口站着一抹高挑的身影。 孟亦舟听见动静,回头对上了沈晚欲的视线。 沈晚欲面不改色,抬手打招呼:“早啊。” “早,”孟亦舟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问,“吃早餐了么?” 沈晚欲说吃了,晃晃手里的文件夹:“回房拿点东西。” “这么快就搞定了?” “第一版而已,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细化,”沈晚欲眼尾泛红,熬夜熬的。会议要求开场先做一个简单presentation,沈晚欲昨晚熬了大半宿整理相关的资料,今早起床困得不行。 孟亦舟点了点头,将视线从沈晚欲脸上移开,没再多说什么。 电梯还在上升,俩人各靠电梯一侧,无声中就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气氛也在沉默中迅速骤降。 第26章 过了两秒,沈晚欲突然开口:“单独跟我待一块尴尬啊?” 孟亦舟手摸鼻尖,正思索着适合打破僵局的话题,听到这话,手指顿了下。 孟亦舟放下手臂:“之前有点,现在好多了。” 沈晚欲说:“就因为你不小心看见我洗澡了?” 没想到这人这么坦率,说实话,自从做了那个梦,孟亦舟总有意无意地避着沈晚欲,回房的时间基本错开,而因着沈晚欲方才玩笑般的挑明,两人又恢复了自在的相处模式。 既然说开,那股别扭劲也就没了。 孟亦舟嗤笑一声,说:“其实那天我检查了一下,窗帘的按钮确实有问题,不过已经让酒店人员来处理过了。” 沈晚欲耸了耸肩,语气还挺轻松:“意思是我以后能随心所欲的洗澡了?” “你这两天难不成是偷摸着洗的?” “一般你睡着了我才进浴室。” 孟亦舟问得一本正经:“怕我看啊?” 沈晚欲接得十分自然:“你不都看光了么。” “没太看全,”孟亦舟转头,从沈晚欲身上板正的短袖衬衫看到了水蓝色的牛仔裤。不知为何,眼底带了狡黠的坏,“就只看到腰细腿长什么的。” “那回头我也看看你的。”沈晚欲一笑,眼神不太正经地在孟亦舟腰间绕了一圈。 叮咚一声,电梯到二十七楼。 孟亦舟绅士地按着快门键让沈晚欲先走,沈晚欲先去找会议厅,转头就把这玩笑话忘了。 八点十五分,人员陆陆续续的进会议厅。 男生西装革履,女生职业套裙,只有沈晚欲还是衬衣配牛仔裤的清淡模样。 他今天的打扮和平时无异,除了高挺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镜架磨损严重,又老又旧的银色边框眼镜。 “师弟,你近视?”李翘点了下自己的眼睛。 “有点,”沈晚欲用指节抵着眼镜框往上托了托:“左边300度,右边200度。” 李翘好奇地盯着沈晚欲的眼镜看:“这什么款式,我还从来没见过。” “记不太清楚了,”沈晚欲盯着桌面上的笔,有点腼腆,“好多年前买的。” 小学六年级配的,那会儿为了省电,沈晚欲总是趴在一张高度不合适的小木桌上写作业时,把台灯调到最暗,这么一写就是好些年,把眼睛熬成了近视,宋丹如非要带他去配眼镜,到了店里,他指着价格最便宜的一副说喜欢,然后一直用到了现在。 孟亦舟忽地跨进一条长腿,放下笔记本电脑,在剩余的一小块空位上坐下。 一屁股被挤到边上的李翘啧了声:“那边不是有座位么?你非得挤这坐?” “沈晚欲要做报告,我帮他调ppt,”孟亦舟动作娴熟地打开电脑,头也没抬,“要不你来?” 李翘:“......” 这时制片人进场,身后跟着个助手。 李翘不好再说什么,灰溜溜让出位置,滚去一旁坐好。 监制名叫黄永艰,四十来岁左右,表情严肃,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黄永艰按惯例讲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开场白,下面开始做汇报。 沈晚欲把衣袖卷到小臂,他嗓音温润,整个人的状态稳重又松弛。孟亦舟坐在第一排,离讲台很近,甚至能看到沈晚欲自信微笑时,眼尾带起的那一点纹路。 沈晚欲确实不像穷门小户里闯出来的,聪明,举止大方,晦涩的德国文学信手拈来,连德文术语都说得很流利。 汇报结束,沈晚欲走下讲台,坐去了孟亦舟旁边。 孟亦舟低声问:“你会德语?” 沈晚欲以拳掩唇,同样低声回:“学校有专业德语课,我有时间会去旁听,学了几句。” 黄永艰大致翻看了一遍剧本,却不太满意目前的改动。 “这几段台词不太对啊,”黄永艰抬手,往后梳了梳花白的头发:“两人分别那场戏要收着演,有句话叫过犹不及,情绪太满就没有后劲了。” 《欢墟》的主线是禁忌之恋,九十年代那会儿国内经济复苏,石油生意正迅速与欧洲接轨,贺业和陆方远是塔基岛基站的管理员,他们的任务是看护阀门仪表,保障压力正常。 这座小岛荒芜寂寥,除了星星和海风,什么都没有,他们只能在无意义的日子里消磨着耐心。 有次单位下发物资,阴差阳错送来一箱啤酒,两人高兴坏了,当晚就对着大海举杯畅饮。 后来稀里糊涂地,醉酒的两人滚作一团。 醒来后,他们谁都没提起,白天照常工作,晚上挤在一个被窝睡觉。但这种事食髓知味,一旦发生,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既是同事又做夫妻,只不过谁也不说爱。 就这么过了半年,单位突然发函,开采工作即将结束,工厂要解散了。 那是个封闭年代,人们把同性恋当成病,一旦被举报,等待他们的就是流言蜚语,甚至还有牢狱之灾,加上陆方远家早已在家乡的小镇上帮他安排好一份朝九晚五,收入稳定的工作,在人生和前途的选择面前,爱情的分量自然不够看了,所以陆方远拒绝了贺业一起北上打工的提议,他要提前离开小岛。 陆方远拎着破破烂烂的包,背对着贺业。贺业面无表情地蹲在门口,望着刺眼的太阳抽烟。 在陆方远转身那一瞬间,贺业丢掉烟,冲过来把陆方远推去墙角。贺业抓住陆方远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咬破了他的唇,最后红着眼眶推开陆方远,骂他孬种,叫他滚。 第27章 黄永艰说的戏,就是分开这场。 “你问问自己,作为旁观者,这个故事真能打动你么?”黄永艰丢开剧本,“从第七幕开始,台词就特别矫情,情绪一股脑往外丢,后劲就没了。”这话未免有些过头, 他缓了缓语气才说,“你要是搞不懂什么是爱而不得,就去看电影,找感觉。这本子在我这过不了,你们也演不出好东西。” 黄监制看向手表,他下午还有要紧事:“今天先到这吧,给你三天时间,剧本磨好了再通知我开会。” 才散会,这小群人当真进了电影院。 那是家地下影院,位于一条闭塞的窄街深处。 招牌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烁着上世纪八十年的荧光,从巷口望去,有一种孤独,荒诞的寂然感。 站在狭窄的入口处,头顶上是外形老旧,墙体斑驳的筒子楼,再往上看,蔚蓝的天空被禁锢在楼层之间,这副画面特别有香港老电影的感觉。 孟亦舟好奇地环顾一圈:“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翘往前方抬了抬下巴:“我之前来濠江采风,误打误撞进的这条巷子,没想到还藏着一家电影院,就在那家洗衣店后面。” “老板,”李翘问,“你这怎么收费啊?” 影院老板窝在收银台后面的摇椅里,天热,他手里拿了把蒲扇扇风,见来客人了眼皮都没抬,闭着眼睛说:“一位十八块,片子随便挑,座位随便坐。” “有片名吗?”李翘问。 拉开抽屉,老板抽出几本小本子丢桌上了:“都在这了,自个儿看吧。” 经典电影,各大网站评分榜单都能找到,竟然还有市面上消失已久的风月片——李翰祥的。 李翘翻了半天,封面上还是性感女郎。 梁斌凑过来,说:“《欢墟》讲两个男人,咱们既然来学习,看男男片吧。” “啊?”李翘抬起脑袋,面露难色,“真看那个啊?” 梁斌见他那样,不太正经地笑了:“你都几岁了,没看过片啊?” “怎么可能?”李翘一点就炸,“我阅片无数好吧。” 男人嘛,这种事上不能丢面,按理说男生成长阶段都有这个过程,李翘那帮兄弟开起带颜色的笑话也稀松平常,圈子里同性恋不是秘闻,但他真不好奇这个,心思不在这。 “行,阅片无数,”梁斌把另一本往李翘手里一塞,做了个请的动作,“那您挑,您经验肯定丰富。” 这本风格大胆,封面基本都是两个男人,露骨的动作实在是辣眼睛,李翘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转而看向他兄弟:“主要是我对这类型了解的也不多,还是你来吧。” 孟亦舟都笑了:“您这话说的,我了解?” “你挑你挑,”李翘赶紧把本子塞给他,“今儿我请客,看多少场都行。” “财大气粗啊,”孟亦舟拿本拍了拍李翘胸口,“这位爷,钱带够了么?” 说到这个,李翘就不得不狂一狂了,他掏出钱包,往桌子一掷:“爷有的是钱!点!” 款爷在场,孟亦舟真不客气,点了三桶炸鸡和爆米花,还有《蓝宇》。 一群青春靓丽的男男女女,坐在光线晦暗的影院里见证两个男人如何相爱。 三场重头戏,戏中的主角纠缠、争吵、分手、多年后又重逢,经历了爱情里好的坏的种种考验,最后却天人永隔。 谁也没说过爱,但每一幕都是爱。 小女生心思软,廖羽和蒋南看到最后主角躺在停尸房的那场戏,忍不住哭出了声。 沈晚欲坐在黑暗中,看着最后主角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红了眼眶。 孟亦舟看不清沈晚欲的表情,却捕捉到他的呼吸比平时重。 “感动了?”孟亦舟问。 沈晚欲摇头轻笑:“是陈捍东这段戏好。” 孟亦舟说问:“看完以后懂了么?” 脑子还发蒙呢,沈晚欲问他懂什么。 大荧幕播到了电影的片尾曲,黄品源嗓音磁性低哑,幽幽唱着“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让我难过”,昏黄的光影缓缓流淌。 孟亦舟转过脸,他的眼睛那么亮,在黑暗中也像挂在天际的月亮,温热的呼吸扑在沈晚欲脸上,连带着那股好闻的琥珀香。 那人突然抬起拇指,擦了下沈晚欲眼尾。 沈晚欲下意识往后退:“干嘛?” “别动,”孟亦舟伸手揽住沈晚欲,将他拽回来。 指腹在他泪痣上辗转了一圈,摊开,上面有一根小小的睫毛:“反应怎么这么大,差点戳到你眼睛了。” “你告诉我一声得了,哪用得着亲自上手啊,”沈晚欲眨巴眼,又拍了拍他放在肩膀的手,示意他放开。 就着光亮,孟亦舟看见他喉结微动:“你紧张什么?” 沈晚欲镇定自若地说:“没有。” “那就是害臊。” “也没有。” “耳根都红了。” “……” 过了半天,沈晚欲镇定的找补一句:“我那是热的。” 孟亦舟捏着那根睫毛,话锋暗转:“看个电影就哭成这样,你不会真的没谈过恋爱吧?” 沈晚欲一时愣住着没回答,脑海里浮现了一张桀骜的面孔,那是一个叫许军的男孩,稻北巷有名的孽种。 许军住在沈晚欲家对面,和他青梅竹马,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他们一直形影不离,直到读高二那年,许军突然辍学了。 第28章 许军不肯告诉沈晚欲辍学的原因,成天无所事事,跟着一群小混混放高利贷,收保护费。沈晚欲去找许军劝他回学校,但都无果,最后一次他们大吵了一架,从那以后,两人渐行渐远。 直到某个回家的夜晚,有个女混混拦下沈晚欲跟他告白,沈晚欲拒绝了她,那姑娘转头就找来一帮人,说要教训沈晚欲。 许军正好在后街那条烧烤摊上喝啤酒,见沈晚欲跟人打架,他想也没想就冲过来,一个单挑四个,最后两人都挂了彩,沈晚欲怕母亲担心,不敢回去,许军就带他回自己家。 接吻是什么时候,沈晚欲不记得,他只记得他帮许军上药,挨得很近,许军突然摁住他的后颈,嘴唇就贴上来,沈晚欲吓了一跳,狠狠推开了他,落荒而逃。 那个吻颠覆了沈晚欲的观念,晚上做梦,梦里全是许军挂伤的眉眼。 也是从那时候起,沈晚欲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向。 沈晚欲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询问,只好去二手书店抱了一堆弗洛伊德和李银河回家,看完以后,他知道了这叫同性恋,后来巷子里传出流言蜚语,坐在街口唠嗑的大婶们都叫许军二椅子,说看见他和一个老男人亲嘴。 许军从此成了败坏门风的孽种,喜欢男人的变态。 出于年少时代的敏感,沈晚欲用了好些年才坦然接受自己的取向,但他不敢让别人知道,也不敢表现出对男孩子有兴趣,他至今都忘不了邻里们谈起许军时那种鄙夷的眼神,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说话啊,”孟亦舟捣了捣沈晚欲的胳膊,“发什么呆?” 沈晚欲回神,偏过脸去:“隐私问题,我有权拒绝回答。” 孟亦舟勾唇笑,说不上是得意还是坏:“知道了,那就是没谈过。” -------------------- 《你怎么舍得让我难过》——黄品源 剧本故事《欢墟》灵感来源于《惊落晚秋》番外一,季风扬回忆里的两个守岛员,感兴趣可以考古。 第13章 疤,疼不疼 走出影院,夜色已然降临,天际挂着点点繁星,和一轮俏白的月。 李翘饿得前胸贴肚皮,提议去吃烧烤,大伙没异议,拦下一辆出租车,风风火火杀过去。 烧烤店位于路边,霓虹暖黄色的光斑流泄下来,桌椅之间挂着水晶帘隔出独立空间,合着夜色,蛮有氛围感。 店主是李翘的老熟人,给他留了最大的一间包厢。 廖羽扯过蒋南的胳膊,把人往她男神身边推:“坐那去。” 好姐妹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眼,蒋南挽了挽鬓边碎发,咬着嫣红的嘴唇就要落座。 孟亦舟长腿一伸,把旁边的凳子勾过来。 “不好意思,”他微微一笑,“这有人。” 蒋南她抿紧嘴角,垂在身侧的双手无助地攥紧裙摆,一时不知该坐该是该走。 “谁啊?”廖羽冲那空位抬了抬下巴,“我怎么没看到?” “沈师弟。” 这段时间他俩跟连体婴一样,住一间房,在同一张桌上吃饭,连睡觉都形影不离。 孟亦舟外表克制礼貌,实则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的之外的气息。蒋南脸皮薄,也不善纠缠,神色失落地绕去了另一边。 烧烤店老板身形高大,微胖,白色背心裹圆滚的啤酒肚,嘴边叼着根中华。 “李翘的朋友是吧?”老板拿出烟盒,一人发了一根,“我大你们四五岁,大伙都叫我老周。” “第一次见面,这顿的酒水我请了,”周哥指着冰冻柜里如山似海的肉串,“其他的随便点,管饱儿。” 烧烤店生意红火,分上下两层,楼梯上跑来一个小哥,围裙系在腰前。他探出脑袋喊:“周哥,三号桌的客人找你。” 烟熏火燎的,老周微微眯起一只眼:“我这人多,怕顾不上。李翘你招呼着,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大头。” 李翘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没客气:“你忙你的,这桌交给我。” 没过多久,大头端来碗筷:“各位吃点喝点什么?” “给两位美女来瓶鲜橙多,再来一打雪花,”李翘翻着菜单,“清酒来点吗?” 梁斌说:“你能喝就点。” 烧烤店熙熙攘攘的,桌子表面泛起一层淡淡的油光,孟亦舟不抻腿不搭手,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沈晚欲瞥了一眼,站起身,拎起茶壶,把所有杯碟都用热水烫了一遍。 “师弟,不用这么讲究,”李翘以为他嫌不干净,“这家店我来过好多次了。” 沈晚欲笑了笑,没说话,单独将其中一套洗了两遍,放去孟亦舟面前。 孟亦舟偏头,小声说:“挺细心啊。” 沈晚欲笑了,不忘调侃他:“谁让孟少这次出门没带管家,只好我代劳了。” 周遭嘈杂,说话就得凑在耳旁,不然听不清,他俩头对头,那模样十足亲密,蒋南看着他们,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 不多时,动作麻利的伙计端来炭烤鸡翅,秘制五花肉,麻辣鱿鱼,还有香喷喷的烤串。 酒过三巡,李翘要了骰子玩吹牛,满桌啤酒在游戏声里很快就喝完了半打。 “不行不行,再喝要吐了,”梁斌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我得缓缓。” “别啊,”李翘赢得正高兴,瘾大着呢,“再来一局,说不定你就逆风翻盘了。” 第29章 廖羽跟着起哄:“对啊,下一把!你肯定咸鱼翻身!” “你一喝饮料的瞎起什么哄?”梁斌捡起桌上的瓜子壳丢廖羽。 廖羽灵活地偏头躲开,抬起印着可爱图案的鲜橙多:“那大不了我果汁分你一半,够意思吧。” 梁斌才拉不下脸喝饮料,讪讪道:“少他妈忽悠我,不来了。” 那头跑了一个,李翘只好去拉孟亦舟入伙,让他替梁斌的位。 “玩可以,”孟亦舟挑开李翘的手,放狠话也懒洋洋的:“不过先说好,我让你几轮?你今晚能走着回去?” 论游戏,李翘还没怵过谁,他一把将骰蛊丢在桌子上:“别狂!你他妈有种把我放倒再说!”跟着也丢了一个给沈晚欲,让他加入战局。 “可是我不会玩骰子,”灯光打在沈晚欲侧脸,显得他的神色有些天真。 孟亦舟伸长手臂,搭着沈晚欲身后的椅背,像是把他圈在怀里:“这游戏很简单的,我教你。” 这人靠的近,声线又低,莫名的招得人耳朵痒。沈晚欲拽了下耳垂,乖乖答应:“好啊。” 新局开场,李翘出师不利,第一盘就输了。他唰起站起来,指着对面那三人:“不算不算,你们作弊!” “谁作弊了?”廖羽理直气壮地说,“输了不认账啊?” 李翘气得跺脚:“你们三个沆瀣一气,专门盯着我开,不带这么坑人的。” 到现在沈晚欲都没太搞明白游戏规则,每次都看孟亦舟的眼神行事,他要是挑眉就代表开,眨眼就继续喊,两人配合默契,轻轻松松就赢了两局。 “干嘛?”孟亦舟挑眉笑道,“玩不起啊?” 不行和玩不起绝对是男性同胞们不可触碰的底线。果然,李翘怒极反笑:“放屁,喝就喝,谁怕谁啊。” 他抬起一瓶啤酒,咬开瓶盖,哐哐灌下去,看得梁斌直皱眉:“你少喝点。” 李翘甩开梁斌劝阻的手,喝完了一抹嘴巴,把空酒瓶丢去地上:“再来!今晚儿不一个个把你们喝趴下了!老子就不姓李!” 七分钟后,李翘吹了四瓶半的雪花,哼哧哼哧地扶着椅背缓气。 梁斌实在看不下去,他抬手去抢酒瓶:“差不多得了,再喝今晚真得扛你回去。” “滚,我只是状态不好,休息一会儿肯定能赢,”李翘暴躁地把剩下那点闷干净,将骰蛊砸在桌上,“继续!” 孟亦舟不看自己的,张嘴就喊:“4个6。” “跟,”李翘打着酒嗝,“师弟,到你了。” 李翘这会儿调了位置,把沈晚欲视线挡了个死,怎么着都看不见对面的军师。 “说话啊,不说我可开你了。” 沈晚欲再看一眼也看不见,哑然道:“7个5。” 孟亦舟还没来得及阻止,李翘已经掀了他的盖。 赢了。 李翘激动得把骰子往桌上一摔,撸高衣袖:“刚刚谁他妈说我衰神附体的,立马滚出来道歉!” 廖羽直接腰身,往这边瞥了一眼,衰神附体那人摇了一手豹子,她嘟起嘴巴哼哼:“你就赢一局,至于么?” “至于,怎么不至于,”李翘高兴坏了,狗腿子似的去抬酒,“来来来,师弟,我亲自给你满上。” 瓶口挨过来,被孟亦舟伸手挡了。 李翘一愣,甩了他胳膊上一巴掌:“几个意思啊你?” 孟亦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压着沈晚欲的杯口:“他喝不了。” 李翘气得翻白眼:“怎么就喝不了?合着你们欺负我的时候我就能喝?” “他的酒我喝,”孟亦舟把酒杯倒扣在桌上,自己的往前一推,“倒。” 话要是这么说……李翘可来就劲了,他尾音上扬地哟了声:“你俩什么关系?你替人挡酒?” 这声叫得其他桌上的人都看过来,孟亦舟不回答,抬过清酒,斟满一杯,仰头一口闷到底。 “爽快!干脆!”李翘竖起大拇指,又说,“但是这杯不作数啊。” “……”孟亦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李翘憋着坏:“规矩是谁输谁喝,不过呢,你要是坚持到底也行,再喝一杯,咱这局就算揭过了。” 孟亦舟面不改色,示意他满上。 “我自己喝,”沈晚欲也不是一滴都不能沾,清酒跟伏特加比起来度数低多了。 他抬手去抢杯子,却晚了孟亦舟一步。 这下可把气氛搞起来了,李翘扯着嗓子起哄,又拍手又跺脚的,叫声差点把烧烤店的房顶掀翻了。 万般喧嚣中,沈晚欲抬起头。 无论何时何地,孟亦舟都表现得不太费力气,态度散漫,眉梢带笑,每一帧在沈晚欲眼里,都像上好的电影画面,他看着,心跳不知不觉在加快。 最后撤退,是夜间十二点。 桌上人几乎都醉倒了,沈晚欲是唯一清醒的那个,他起身去付账,老板给熟客打了对折,一共三百块。 回程的路上,沈晚欲捏着干瘪的钱包,望着后视镜里一排排倒退的建筑发愁。这次出门他只带了两千,这学期的奖学金存在另一张银行卡上,卡在家里,原本以为能撑久一点,但濠江的物价比利海高出一倍,心里盘算着抽点时间出去找兼职,赚点外快。 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沈晚欲把人扶到大厅,转头说:“师姐,你俩楼上吧,他们交给我。” 第30章 廖羽有些担心地指了一圈:“你一个人能行么?” 毕竟都醉得不轻,李翘不省人事,梁斌喝蒙圈,连孟亦舟都坐在沙发上闭眼假寐。 “能行,放心吧,”沈晚欲稳稳当当的扶起李翘和梁斌,将两人的胳膊搭自己肩上,“早点休息。” 沈晚欲看起来清瘦,其实力气不小,家里有什么活计基本都是他干,扶起两个大男生对他一点都不困难。 “那你有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蒋蒋,走吧。”廖羽去挽蒋南的胳膊,却见好姐妹偷瞄着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孟亦舟,一副想过去又不敢的样子。 廖羽从背后搡她一把:“想送就去呗,这么好的机会可别错过。” 蒋南的确为孟亦舟心动,朝夕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就像收集花絮镜头一样,通过一些日常小事拼凑着这个让她无比着迷的男生。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星二代,身上却不带任何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对待每一个人都礼貌客气,但又有自己的绝对界限。能够游刃有余地应付任何漂亮女生的搭讪。开会时会因为添茶阿姨怀孕,迅速撵灭刚点燃的香烟。从不打断别人说话,即便那个人说的是错的,他也会专注地听完。 骨子里刻着宽和,是那种真正的聪明人才有的谦卑。 了解得越深,蒋南就越着迷,但不管她怎么示好,孟亦舟都拒绝得清清楚楚,连一丝幻想都不留给她。 思量再三,蒋南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吧,我还是别自讨没趣啦。” 沈晚欲跑着下楼,他弯下腰,小心地揽住孟亦舟,像捧起一块宝石。 真是奇怪,面对沈晚欲,孟亦舟那身生人勿近的气息就削弱了,冲沈晚欲笑的样子简直像一只毫无攻击力的小狼崽子。 眉眼弯弯,弧度柔和,嘴角挂着笑意,连眉梢都染上如水的柔波。 “还偷看?”廖羽伸指挠蒋南的腰,“后悔了吧?” 蒋南笑了下,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难掩失落,心里想着,“她怎么从来都没发现,孟亦舟笑起来这么温柔。” 13楼的电梯打开,孟亦舟醉得站不稳,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压在沈晚欲身上。 “搂着我,你站一会儿啊,”手稍微松开,孟亦舟立马东倒西歪,沈晚欲没办法,只好重新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颈窝,另一手去摸兜里的房卡。 “怎么不进去?”孟亦舟抬起头,鼻尖蹭着沈晚欲的侧脸滑过去。 沈晚欲半边脸颊一阵酥麻,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没找到房卡。” “我有,”孟亦舟舔了下干涩的唇,低声说,“裤兜里。” 沈晚欲靠过去,手在他兜里找房卡。孟亦舟穿着一条工装裤,布料很薄,沈晚欲不小心碰到他大腿上的肌肉,健硕柔韧,他触电似的收回来。 孟亦舟埋首在他颈窝,低低地笑:“往哪儿摸呢你?” 沈晚欲没接这茬,低头说:“我找房卡。” 孟亦舟勉强睁开眼,看见沈晚欲投影在墙壁上摇摇晃晃的影子:“没在这兜,左边兜里。” 夏夜闷热,打开房门,两人都捂出一身汗。 才进门,孟亦舟就被鼓起的地毯绊了一脚。 “你慢点。”沈晚欲惊呼,眼疾手快地从身后抱住他,“没撞着哪儿吧。” 孟亦舟顺势搭上沈晚欲的脖颈:“没事儿。” 两人相拥着像跳了一支圆舞曲,跌跌撞撞的,不知怎么就倒去了床上。 五星级酒店的床垫很柔软,两人交叠着相继倒下去,沈晚欲后背着床,惯性激得他往前一弹,几乎是在几毫米的距离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孟亦舟,他不由得红了耳垂。 月光泄落一片洁白,撒在孟亦舟微颤的睫毛,发红的眼尾,沈晚欲闻见他身上混杂着琥珀香的酒气,听见了他富有生命力的心跳。 鼻尖碰着鼻尖,呼吸缠住呼吸,天花板的树影在晃动,晃乱了沈晚欲胸腔里的那颗心。 “我去开灯,”沈晚欲咽了口津///液,双肘往后撑住床沿。 “沈晚欲,”孟亦舟扯了他一把,重新将他拽回床榻。 “干什么——” 话音被孟亦舟抬起的手截断,那修长的食指碰了碰沈晚欲眼尾的那颗泪痣,直接让他失声。 压在身上的人眼眸暗哑,性感的喉结近在咫尺,手指从自己的眼尾移到额角,声线又轻又低:“你额头上怎么会有块疤?” 被手指触碰的那小块皮肤像过了电,泛起酥麻,蔓延了沈晚欲一整片颅海。 孟亦舟醉眼朦胧,手指摩挲着他的额角,顺着肌理纹路一点点没入发梢:“疼不疼?” 第14章 我的朱天文 沈晚欲平常极少做梦,今夜却反反复复在梦境中和孟亦舟相见。 懒洋洋地坐在咖啡店里的孟亦舟,被台球厅吊顶灯照亮的孟亦舟,飞机上指给他看上帝之光的孟亦舟,帮他挡酒的孟亦舟,问他额头旧伤疼不疼的孟亦舟,全是他。 以至于第二天被阳光晃醒,睁开眼来,第一眼看见真实的,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孟亦舟,沈晚欲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醒了?”孟亦舟放下手里的小说,渡边淳一的《去往巴黎的末班车》。 沈晚欲眨巴眼:“怎么起这么早啊?” 坐在床上那人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头发微乱,领口蹭开两颗扣子,修长的颈明晃晃垂着,很漂亮。 第31章 孟亦舟不去看他,说:“是你睡过头了,现在十一半点。” 下午一点要开讨论会,商议试镜和选角的事。 沈晚欲立马清醒过来,一把掀开被子。 他冲进卫生间,接水漱口,含糊不清地说:“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孟亦舟走到了门口,背靠着墙:“看你睡得那么熟,不忍心打扰你。” 乱七八糟的梦了一整夜,辗转反侧也没睡好,好像喝醉的那人是他一样。反观身后那人,虽然姿态慵懒,但丝毫不见醉态,脸色和眼神都十分清明。 “你喝了那么多,头不疼?”沈晚欲吐出温水,拽过毛巾擦嘴边的泡沫。 “睡一觉就好了,”孟亦舟像才想起来,“我昨晚没闹你吧?” 擦嘴的动作顿住,沈晚欲暗忖着,如果拽他上床和摸他额头不算的话,那应该没闹。 “没有,”沈晚欲挂好毛巾,“回来以后你倒头就睡了。” 孟亦舟斜靠着门沿,笑得肩膀微颤:“我还打算赔个礼呢,没闹就好。” 下午开完研讨会,敲定了新剧排练的时间和地点,目前由梁斌饰演贺业,陆方远的人选还没定,得从电影学院这边的学生里挑,距离剧本讨论会还有两天时间,回来以后,沈晚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蹲在屋子里改剧本。 他没有笔记本电脑,去网吧又不方便,孟亦舟就把自己的电脑借给他。 晚上八点半,孟亦舟打开房门,迎面扑了他一脸热气。 “你不嫌热啊?” 沈晚欲趴在桌子上,正望着窗外发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扭过头来:“还好吧,也不算热。” 窗户没开,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得死死的,难怪不透气。 估计这人又改剧本改到废寝忘食,孟亦舟摇头笑了笑,他走过去,打开窗户,拿起遥控器将室内温度调节到22摄氏度。 孟亦舟问:“本子改到哪了?” 沈晚欲叹了口气,郁闷地说:“灵感枯竭,完全不知道怎么下笔。” 孟亦舟打趣道:“文学系第一也有写不出本子的时候?” 沈晚欲单手支着下巴,盯着不远处某个移动的光点:“写作就是在文思泉涌和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中间来回跳跃,我都对着电脑一整天了,才改到第五场。” 孟亦舟放下塑料袋,露出里头精致的食盒:“不着急,先来吃饭。不然血糖低了,脑子更转不动。” 眼前递来一个食盒,塑料包装,上面绣着小碎花,怪好看的。 沈晚欲一摸盒底:“热的。” “还有粥,甜咸各一份,”孟亦舟微躬身,打开其余两个塑料盒子,“你尝尝,喜欢哪个吃哪个。” 这家粤菜馆子跟酒店相隔着一条嘈杂且烦乱的商业街,那边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只能步行,每次都要过三个红灯,花二十分钟。 沈晚欲心口一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脖子:“我好像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又不是免费的,”不知为何,孟亦舟开口时带了点小坏,“你以后还我就是了。” 沈晚欲微愣:“还得还啊?” 孟亦舟探出双臂,搭去椅背上:“我替你挡酒,你就帮我按摩。我给你送饭,你就煮杯咖啡给我喝,有来有往嘛。” 沈晚欲低着头,听着孟亦舟有条不絮地拨算盘,然后嗯了声。 孟亦舟很轻地笑了一下,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保持着这个姿势,问:“卡在哪了?” “就黄监制说的那场戏,”沈晚欲往前探了探身,“我改了七八遍,还是觉得不对劲,差点味道。” “我看看,”身后猝然探出一只手臂,按住鼠标。 头顶上方传来强烈的压迫感,这个姿势几乎把沈晚欲困在臂弯间,他忽地绷紧了后背。 “头低一点,我快看不见屏幕了,”孟亦舟往前一步,说话间鼻息轻柔地拂过沈晚欲的耳廓。 沈晚欲忍着打冷噤的冲动,打算起身:“那你坐下看。” “不用,”孟亦舟摁住他肩膀,将他按回去,“你吃你的,我看我的。” 更灼热的呼吸喷薄在颈窝、耳垂,侧脸上,混杂着他身上特有的琥珀香迅速蔓延开来,无处不在,闻得沈晚欲双颊滚烫,双腿发软。 明明屋里有风,沈晚欲却觉得好热,热得他想扯开衣领。 他坐立难安,口干舌燥地问:“看完了么?” 孟亦舟没出声,过了一小会儿才说完了。 他的手从鼠标上移开,沈晚欲默不作声地呼出一口气,不敢转头,生怕那人看见他红了的脸颊,背对着他问觉得怎么样? “确实是黄监制说的那个问题,情绪太饱满了。” “嗯?” “创作故事,有时候克制比抒发更重要。” 见沈晚欲还是不解,孟亦舟把文档拉到第37页,微微弓身,跟沈晚欲分析这场戏的落笔重点,人物情绪,甚至还谈到了最上层的悲剧是‘正确与正确对抗’,所有人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使劲,但最后都无能为力。 沈晚欲一边走神一边听孟亦舟讲,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 “大概就是这些,你再照自己的想法改改,应该就差不多了。”孟亦舟直起身,琥珀香没了,压迫也没了。 沈晚欲默不作声地舒出一口气,等脸颊没那么烫了,才扭过脸,跟孟亦舟说谢了。 第32章 “谢就不必了,好好想想拿什么当你的学费吧。”孟亦舟不再打扰他,推开玻璃门,去了露台。 凌晨一点,玻璃门被人推开。 孟亦舟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看见沈晚欲手里端着两个杯子:“剧本搞定了?” “嗯,”沈晚欲把杯子递给孟亦舟,“学费,请笑纳。” 孟亦舟低头嗅了嗅:“说好的咖啡怎么变花茶了?” “晚上喝太多咖啡容易失眠,”沈晚欲拉开椅子,他旁边的坐了下来。 孟亦舟不喜欢喝茶,但还是勉为其难地抿了一口。 茉莉混杂着丝缕茶香,入口微甜,激得他烟瘾发作,询问过沈晚欲的意见后,孟亦舟点了一支烟。 “我瞧着你瘾挺大的,一天四五根,”沈晚欲伸长腿,找个了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孟亦舟把烟咬在唇边:“试过没?” 沈晚欲送来个询问的眼神。 孟亦舟拿掉烟,将烟蒂对着他:“这个。” 沈晚欲浅笑着摇头:“会上瘾的东西,我一般都不碰。” 重新将烟吻回唇间,孟亦舟才说:“那你自制力比我强。我爸常常跟我讲,这个圈子诱惑太多,很容易让人迷失。” 孟亦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第一次抽烟的场景。 那年孟亦舟十五岁,因为孟浩钦的关系,他有幸加入了《过春日》的电影制作。 《过春日》是一个发生在八十年代的故事,一个十七岁少年和一个年逾三十五岁女人的相遇,里头汇聚了一切幻妙的元素,夏日,舞蹈,河水,亲密,禁忌,荷尔蒙。 1983年的小镇老街,这里平静祥和,时间流逝得很慢,主角是一个吹口琴的天才少年阿森,他的父母是思想前沿的知识分子,由于工作繁忙,他们的注意力从小都不在儿子身上。 阿森生来就患有口吃,这件事让他变得敏感自卑,对于这个世界,他唯一的出口就是口琴。 高一暑假,一个叫鄢苒的女人来到了小镇上,他是阿森爸爸以前教过的学生。 阿森第一次见到鄢苒,是在小镇河边的一条船上,她穿着素雅的白裙子,微风在她周围萦绕,吹起了她的长发。 爱情始于这一刻生发,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阿森从此对鄢苒的身影念念不忘,他怀揣着情窦初开的心思,经常站在鄢苒看不见的地方,远远地凝视着那一抹倩影。 鄢苒的美丽让阿森感到自惭形秽,可也因为鄢苒的出现,她变成了阿森黯淡青春里的光,在这个荷尔蒙最旺盛的年纪里,鄢苒让阿森一次又一次认识到独属于女性的魅力。 电影最后,鄢苒要离开小镇,阿森鼓起勇气,从家门口追到小河岸,他想吹一首曲子给她听,阿森拼了命的跑,但追到河岸时,鄢苒已经坐上了远去的小船,天光破晓,晨光宛如数道利刃破开云层,如涛涛怒浪,阿森绝望又平静地站在仿若燃烧的金芒里,他看起来灿烂又难过,阿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鄢苒吹起口琴——《水边的阿狄丽娜》。 鄢苒听到了口琴声,她知道那是阿森的琴声,但她始终都没回过头,那一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部电影上映时得到了很多业界专业人士的好评,也是孟亦舟被圈内人熟知的起点。 这个故事隐忍而克制,阿森忐忑的爱慕,鄢苒的成熟风情都是镜头语言的重点,而想要用镜头表达出一场哀而不伤的极致暗恋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进组后的半个月是他压力最大的一段时间,孟亦舟每天精疲力尽的从拍摄现场回来,躺倒在硬邦邦的小床上,盯着头顶那扇哗哗转动的破风扇发呆。 热意和烦闷钻进身体,明明累得不行,却突然想抽支烟。 楼下那家小卖部没有卖万宝路,他买了两块五一包的软红芙蓉,烟味入口很涩,带着一丝焦香的苦味。 那盒软芙蓉伴随他拍完了一整部电影,也是从那会起,他迷恋上了烟草的香味。 著名导演孟浩钦的大名,沈晚欲不止一次听过,与此同时,他也听过不少关于孟亦舟的传闻。 有人嫉妒他15岁就参与《过春日》的电影制作。有人嘲讽他不过是个沾了父辈光环的二世祖。也有人羡慕他爸爸是孟浩钦妈妈是姚佳,要是不愿意吃苦,做个无所事事的纨绔,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传言里的都是孟亦舟,沈晚欲却觉得,那不是最真实的孟亦舟。 “是因为你爸才做这行的吗?” 今晚的氛围适合围炉夜话,沈晚欲没忍住,做了探听的事。 孟亦舟用餐巾纸仔仔细细包裹好烟蒂,再扔去垃圾桶里:“有一半原因吧。我小时候特崇拜我爸,他做什么我都跟着学,尤其喜欢他那台dv机,看多了,就觉得这玩意简单,我也能拍。” “后来再长大一些,才发现电影有那么点意思,”孟亦舟抬起手指比划了小框架,“技术上的24帧,却让人类的时间比实际上多出了五倍不止。” 沈晚欲哑然失笑:“这样么?” “嗯,”孟亦舟点了点头,一只手枕在脑后,身体放松地陷进椅子里,“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对电影感兴趣,后面越专研越着迷,好多人都说,镜头是导演内心世界的折射,这点我不否认,躲在镜头后面,好像能逃离现实世界,你可以是失败者,是流浪汉,是英雄侠客,也可以去万里深海,去外太空。在镜头里死亡,重生,起舞……我说不清那种感觉,挺神的反正。” 第33章 他俩没这样聊过天,对于成年人来讲,谈论爱和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袒露内心,因着孟亦舟的诚实,两人间染上了点难以言喻的亲密。 沈晚欲半躺在椅子上看着他:“那你第一次接触电影是几岁啊?” 孟亦舟望着远方,表情似在回忆:“记不太清了,可能六七岁吧。” “那么早?你没有想过做演员吗?”沈晚欲心想,这么一张精雕细琢的脸,如果去演戏,单凭这张脸和他爸妈的人脉应该也能闯出一番很不错的天地。 谁知孟亦舟耸耸肩,说没有:“我第一次进片场的时候,我爸还是副手。当时他在拍《玫瑰之约》。我去的那天,剧组刚好在找小演员客串一场三分钟的戏,导演觉得我外形合适,建议我去试试。” “那场戏拍了十一遍都没过,导演脾气暴,叫我不会演就滚下台。我当时没吭声,其实心里还挺不服气的。不过后面剧组又找了一个演员,是个很有灵气的小童星,他一条就过了。” “看了那个小童星的戏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的局限,”孟亦舟仰望着漫天繁星,嘴边稀薄的笑意看起来像自嘲,“镜头这玩意太考验天赋和心理素质了,我命里就没带这个。” 沈晚欲不免在这段长长的谈话里走神,除了欣赏,其余念头竟然是孟亦舟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声音也很好听。 孟亦舟转过头,发现沈晚欲定定地望着他,笑道:“你那什么眼神?” 沈晚欲有些意外:“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不像你。” “不像我?”孟亦舟抬眉问,“哪里不像?” “这我要怎么说,”沈晚欲的视线顺着他侧脸移到随意搭着的那双长腿上,“以前总你身上有股塑料感,不太真实。” “什么意思?” 沈晚欲笑道:“在同学们的传说中显得过分耀眼。” 孟亦舟笑了一声,像是笑自己。 “我知道,我爸的名气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多东西,好多人都说我有今天全靠我爸,投胎是门玄学,我不否认这方面自己运气好。不过做大导演的儿子压力也很大的,《过春日》找到我的时候,我爸那帮朋友一个二个都夸我厉害,实际上,大家都在等着看好戏,就因为我爸是孟浩钦,我做得好是理所当然,做差了就是有辱家门。” 说到这里,孟亦舟朝他抬起眼眸。 “你也学艺术,我想你能明白,想要做好一部剧,单靠个人努力是不行的,更重要的还有团队合作。就像当时拍《过春日》,组里的每个人都教了我好多东西,哪怕只是打光,镜头推进这种小事,比我在行的人也多的是,只是我运气好,能在片子上署名,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话音落地,沈晚欲发现自己的心,跟着猛地一悸。 这位中了基因头奖的幸运儿,亲手摘下光环,在沈晚欲面前袒露了那一丁点微不足道的脆弱,却使他变得真实,好像可触碰了,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 沈晚欲不由得伸出手,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背:“我看过《过春日》,没几个人十五岁就能做出这样的电影,你很厉害。” 孟亦舟挑起眉,看向他。 为了证实这话的真实度,沈晚欲特意补充了一句:“真的。” 那语气就像哄小姑娘,孟亦舟听得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颤。 沈晚欲表情认真,说:“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超越你爸,成为希区柯克或者侯孝贤。” 心里涌进一股暖流,沈编剧真是会说话,不止在演讲方面,连安慰人也是出类拔萃。 孟亦舟眉眼舒展,对上他的视线:“那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为侯孝贤,你愿意做我的朱天文吗?” 那晚沈晚欲没有回答,三十岁的他曾经想过,要是时间的轴能够回拨,他一定要回到那时的濠江告诉孟亦舟。 如果你真的成为侯孝贤,那么你的朱天文,一定是我。 -------------------- 朱天文是侯导的御用编剧。 第15章 排练 第一轮话剧排练开始,地点在波楼剧院。 的士在门庭冷落的剧院大门口停下,孟亦舟收到一条短信通知,试镜地点变更,让他联系另一位负责人。 他给对方拨去电话,等了好久,那头才磨磨蹭蹭接起来。 孟亦舟自报了家门,说:“您好,我收到通知,展厅临时变更,胡院长让我跟您联系。” 电话那头的人打个了哈欠,操着懒洋洋的腔调,说自己有事来不了,另外安排了保安等着,然后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好个推诿扯皮。 沈晚欲瞥见他微微拧眉,问道:“怎么了?” 孟亦舟眉间那点不满很快消失,他揣起手机:“没怎么,让我们自己找人。” 李翘觉得奇怪,蹙眉问:“展厅怎么走?” 孟亦舟耸了耸肩:“没说,进去问问工作人员。” “那要不分头行动,也好节省时间,”沈晚欲抬头环视了一圈,“我去侧门那边找。” 孟亦舟点了点头:“等会儿电话联系。” 场内灯光昏暗,诺大的剧院显得空荡。 几个人顺着曲折走廊,绕着绿顶楼绕了将近有半个小时,除了三五个来打卡拍照的年轻人,没见着任何一个工作人员。 夏日的太阳爬得快,院内渐渐亮起,离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逝去,焦躁的情绪浮动在空气里。 第34章 李翘扛着一台笨重的摄像机,热得汗流浃背:“这么大个剧院,人都死了不成?” 梁斌瞧他不大高兴,以为他走累了,伸手拍了下李翘的后颈:“那摄影机给我吧,我来。” 李翘像被蜜蜂蛰了一下,猛地转过身:“别他妈碰我!” 那人突如其来炸毛,吓得梁斌脚步踉跄,差点没翻一跟头,幸好孟亦舟出手拦住他。 梁斌站稳了,抬起头:“你哪来的毛病,一惊一乍的。” 孟亦舟收回手:“谁让你捏人软肋了,这小子的脖子不让人碰。” “真的假的?” 孟亦舟有心开玩笑缓解气氛:“我有次不小心搭了一下,被他追了我一条街,差点没横尸街头。” 见他还要再说,李翘一眼瞪过去:“闭嘴,烦不烦。” 说完,一股无名火顺着脚底心窜上来,他干脆破罐破摔,将支架砸去地上:“热死了,不走了。” 孟亦舟觑着他:“耍什么少爷脾气。”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那帮人就没拿咱们当回事,真有心借场地,至于这么敷衍么,都绕了半个小时了,妈的,连个鬼影都没见到,”李翘没受过这种气,噼里啪啦往外蹦脏话,一会儿骂“王八蛋”一会儿又骂“趋炎附势的狗东西”,活像一只炸毛的猫。 接《欢墟》前周柏安就告诫过孟亦舟,这剧不好做,他也预设过会遇到的麻烦和困难,这年头,影视圈逐渐失去了底线,眼里只有流量和票房,观众追求爽平快,资方疯狂制作爆米花电影,畸形市场几乎扼杀了冷门好作出头的机会。 想到这里,孟亦舟扯出一抹极轻的弧度,像无奈自嘲。 “行了,别骂了,”孟亦舟瞧了眼天上的毒日头,“这么热的天,省点力气吧。” “哎,你们几个是不那沪影大学的学生?”旁边小道上,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男人,保安打扮,腰间系着一窜钥匙。 孟亦舟抬起手,挥了挥:“您是负责跟我们对接的人吗?” “对对对,总算找着人了,”保安哝咕了几句,催促道,“快跟我走。” 那保安态度散漫,边走边嘀咕,大概电话打不通,还得麻烦他出来找,耽误他休息之类的。 孟亦舟充耳不闻,拎起着服装道具,边走边给沈晚欲打电话,让他过来。 绕过小花园,穿越一条僻静的长廊,眼前出现一座希腊复古风的大堂,舞台宽敞,门口两侧是供演员换衣服和化妆的地方。 场内架设好了设备,有一群人站在四台摄影机的后面,里头有选角导演、灯光师和场务,都是跟黄永艰有交情的人。 孟亦舟走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前,礼貌地说:“请问是姜涛,姜导吗?我是《欢墟》剧组的工作人员,也是这出话剧的负责人。” 姜涛摘掉墨镜,从上到下打量了孟亦舟一遍,那目光说不上来,挺让人不舒服。 “约好的八点,已经过了十分钟了,”姜涛扬起手腕上昂贵的手表。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知道堵车,不会早点出门?”姜涛将墨镜卡在耳朵后面,露出一双似狐狸般精明的眼睛,“告诉你,今儿来这的都是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人一分钟你们耽搁得起么?” 孟亦舟姿态不卑不亢,说:“对不住,让各位老师久等了。” 姜涛只当他是普通学生,又见他端着架子,不得不教教他怎么做人。 旁边的助理瞅了孟亦舟好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他连忙扯了下姜涛:“姜导快别说了,他好像是那个,孟浩钦的儿子。” 姜涛眉峰微微扬起,有些惊诧。 “……孟浩钦?” 孟浩钦是谁,这行的顶尖导演,就是二十个姜涛也比不了。他从前在跟过孟浩钦的剧组,一跟五个月,跑了七个国家,虽然只是个做苦力的。 得罪了大导演的儿子,姜涛顿时尴尬的不行。 “瞧我这急脾气,说话就是不过脑子,”姜涛连忙上前两步,哈腰点头地握住孟亦舟的手,“好多年没见,都快认不出来了。我和你老爸是故交,还吃过你的满月酒呢。” 孟亦舟脸色不变,回握了一下:“是么,那姜导有空来家里吃饭。” 他又说:“迟到的事,我待会儿亲自跟各位老师赔礼道歉。” 姜涛摆手,忙说没事:“十分钟而已,哪用得着道歉啊。” 李翘贴墙站立,闻言,抱着胳膊冷冷一哼:“哟,现在不怪咱孟少迟到了。” 他是他们那群人里性子最耿直的一个,喜恶全凭心情,从来不讨好谁奉承谁,尤其讨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那一套。 视线移到李翘身上,看那身打扮,猜测这人可能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这位是?” 李翘满腹怨气没地撒,他皮笑肉不笑地蹦出一句:“老子是你爹!” 看到姜涛吃瘪,孟亦舟唇边浮现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转瞬即逝。他走过去,站在两人中间:“他开玩笑呢,姜导别介意。介绍一下,这是视觉系的李翘,摄影组的,负责拍摄。” 那头刚装完孙子,姜涛不好说什么,只得讪讪一笑。 试镜的演员换好衣服等在外面,孟亦舟快速扫了一眼,说:“我看演员们都到齐了,时间也差不多,现在开始吧。” 第35章 《欢墟》的主角还差一个,剧组商量后打算从来濠江艺术学院的学生里挑,一共十二个人,基本都在外厅候着了。 姜涛问:“先试镜还是试戏?” “试戏,正好我们的编剧也在,他对人物形象更熟悉,”孟亦舟示意了一下身旁的沈晚欲。 进门的时候,姜涛就注意到了与孟亦舟并肩而立的男孩,面容俊朗,身材高挑。 目光在两人间来回穿梭,姜涛说:“都说英雄出少年,照我看啊,小少爷和你这位同学搭档,这部戏肯定卖座。” “承您吉言,”孟亦舟客套地笑了笑。 场记给试镜的演员们发了临时剧本,只试37场,也就是陆方远和贺业分开的那场。 其中有吻戏,孟亦舟让梁斌帮忙搭一下。 现场架好了摄影机,采用四机位拍摄,李翘臭着一张脸把吃饭的家伙架在了正对舞台的位置。 十五分钟后,姜涛从一沓资料中挑出其中一张:“第一位张雁,在哪儿呢?” 那男生从人群里举高手:“这里!这里!” 姜涛说:“准备好了就过去吧。” 细节改动之后,剧本终于入了黄监制的眼。 话剧版比起原著,陆方远的情感内敛压抑,贺业更为浓烈,那个向死而生的吻是这场戏全部的精髓。 演员就位,场务打板。 孟亦舟盯着取景框的屏幕,喊:“action!” 情绪都酝酿好了,梁斌坐在地上,丢掉吸了一半的烟,他突然起身冲过来,一把拽住一只脚踏出门槛“陆方远”,狠狠堵住他的唇。 演员们身后是一面白墙,一扇脏兮兮的窗帘,他们跌跌撞撞,吻着倒进了帘子里。 孟亦舟对着李翘打了手势:“镜头拉近点。” 机器再推,屏幕放大了取景框里的画面。 梁斌的吻技不错,看起来既深情又穷凶恶极,那男生仰高下巴,紧紧闭着眼睛,气息不稳。 李翘明明站在很远的地方,却奇怪的觉得他离梁斌很近,耳里似乎能听清楚两人口齿间的一切,听得他莫名紧张,手心都湿了。 当“陆方远”爆发了压抑的哭声,这场戏随之结束。 孟亦舟打了暂停手势:“cut!下一位!” 不知道为什么,李翘居然有些紧张,捏着摄影机的手出了汗,他一抬头,发现停下表演的梁斌也看向了这里。 周围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讨论怎么演才能入孟亦舟的眼,以及第一个上场那哥们录取的几率大不大。 只有沈晚欲知道,孟亦舟盯住摄影机的时候微微皱起眉,那哥们大概率没戏了。 工作状态的孟亦舟对于沈晚欲而言很陌生,当他盯住镜头,披上“孟导”这张皮囊,就像一台运转精准的机器,冷酷且不近人情。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莫名的念头,孟亦舟像个复杂的矛盾体,他有时圆滑,有时疏离,有时迷人得无可救药,但在沈晚欲面前,他总是很温柔,替他挡酒,帮他解围,会步行二十分钟去喧嚣的商业街买一碗粥给他喝.... 试镜结束接近傍晚,按流程开了一个短会,经过三轮投票,定了最终入围的演员。 梁斌从会议室出来,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又抽了一支烟,试图将情绪从戏里剥离。 李翘撞了撞他的肩膀:“入戏了?还好吧?” 梁斌眯着眼睛,碾灭了还剩下的半支烟,舒出一口气,撑掌起身,说:“没事,我去撒个尿。” “等等我,我也去。” 卫生间基本没人,梁斌提起裤子,走到洗手台前,对着镜子吐出一小截红通通的舌头,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嘴都亲麻了。” “我操,”站在旁边的李翘差点被尿滋了一手,“你他妈真吻啊?” 梁斌无所谓地嗯了声,捧了一掬凉水摸了把脸,说:“不真枪实战,怎么试得出谁是真正的陆方远。” 那点震惊很快消失,李翘洗完手,踱步移在他旁边,撞了撞梁斌的肩膀,问他:“诶,什么感觉啊?” 梁斌不动声色,抽厕纸擦干净手:“什么什么感觉?” “少装蒜了,”李翘冲他眨眼睛,“说说,跟男人打啵什么滋味?” 梁斌看了他一眼,勾手指示意他靠过去:“想知道?” 李翘凑上耳朵:“说!” 梁斌贴着他的左耳:“我把角色让给你,赶明儿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翘耳根顿时有点热,他照着梁斌的腚踹了一脚:“滚,我就随便问问,不说拉倒。” 梁斌大喇喇地搭过他肩膀:“道听途说哪比得上亲身体验,敢上梁山的才是好汉。” 李翘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和男人嘴对嘴,再把幻想对象变成梁斌,脑子嗡一声就炸了:“算了,男人跟男人干那档子事,恶心死了。” 梁斌带着笑意的眼神一凝,下一秒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甩了李翘一脸水珠:“你才恶心。” 李翘被糊得睁不开眼:“操,找死啊,弄我一脸厕所水。” 李翘跳去梁斌背上,勒他脖子,踹他屁股,两人打闹着出去了。 直到所有声响消失,卫生间最后一间的门才被推开。 沈晚欲跨步出来,挤了清洗液,认认真真地洗干净双手,然后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走回会议室。 第36章 “沈师弟。”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晚欲抬头,看到那人正朝他走来。 长日将尽,暮色降临,橘红色的余晖透过窗,在孟亦舟身上画出明暗两半,一半像潮水,一半像火焰。 男人和男人接吻,恶心死了——脑子里猝不及防跳出这句话,惊的他心里重重一跳。 “开什么小差呢?喊你半天了。”孟亦舟轻轻地弹了沈晚欲一个脑瓜蹦。 沈晚欲眨眨眼,捂住没有丝毫痛感的额头:“你说什么?” 孟亦舟觉得他不太对劲,俯过身,表情也正经了几分:“怎么这种反应?我手劲大弄疼你了?” “哪儿那么脆弱啊,又不是瓷娃娃,”沈晚欲不动声色地后撤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你刚刚喊我干嘛?” 孟亦舟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确定他真没事,他刚想说去前厅找人,姜涛那群人就慢慢从回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姜导这么忙还拨冗出席,不容易啊,”是个娇滴滴的男声。 姜涛冷哼,酸里酸气地说:“要不是看在孟浩钦的面子上,谁有空赔那几个小鬼瞎闹。” 那人哎呦了一声:“我说,您也别太小看那小子了,不是说他十五岁就开始拍电影了吗?” “十五岁?要不是他老爹,他有本事在片子上署名?”姜涛不屑地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我要有这么个爹,不进军好莱坞都算折辱家门了。” 娇滴滴的男声伸出尖细的手指,戳了戳姜涛的胸口:“您现在认一个也来得及。” 这群人笑着揶揄几句后又有人接着说:“说实在的,这种剧要班底没班底,要名气没名气,能搞出多大水花。” “你管呢,”姜涛夹烟的手指着那人的鼻子,“人是孟大导演的儿子,就是拍垃圾也比你叫座。” 沈晚欲听得怒意中烧,旁边的孟亦舟却面色无虞,只撂下一句,“没必要,走了。” 说罢推开侧门,大步迈了出去。 第16章 长路有尽头 沈晚欲装着一肚子想要安慰孟亦舟的话,但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他便一路无言地跟着他走。 “我们……回酒店吗?” 孟亦舟说:“你累的话就先回吧,我想随便走走。” “不累,”沈晚欲马上说,“我陪你。” 听到这句,孟亦舟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浮上些许玩味:“怎么陪啊?” 沈晚欲说:“你想我怎么陪我就怎么陪。” 话一出口,立马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太暧昧了,尤其当沈晚欲看见了对面那双眼睛里的笑意。 沈晚欲轻轻一咳,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想去哪儿都行,我陪着你。” 很奇怪地,因为姜涛那些人嘲讽生出的烦躁消失了不少。 孟亦舟转过身,眼尾含笑地向前走:“如果不怕我把你拐跑的话,就跟我走吧。” 对面街道上开着一家摩托车车行,门口摆放着各式各样外形酷炫的重型机车。 孟亦舟租下一辆大红色的雅马哈,炽烈如火。他戴上头盔,递了一顶过来。 “你会骑摩托?”沈晚欲接过,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驾照带了吗?” “没带。” 沈晚欲微微挑起一侧眉,孟亦舟朝他比了个嘘:“别出声,万一交警听到,咱们就骑不走这辆车了。” 十字路口车流拥挤,身穿警服的交警正在指挥。沈晚欲左右看了一眼,这感觉像是要去做坏事的中学生,他快速戴好头盔,抬脚跨上车,坐在孟亦舟身后。 孟亦舟侧首,视线落在沈晚欲扶着横杆的双手上:“我骑车很快的。” 沈晚欲犹豫了一秒,逮住孟亦舟的衣摆。 “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么坐车很危险么,”孟亦舟拉过沈晚欲的手环住自己的腰,“这样才是正确的。” 孟亦舟单手放下挡风玻璃,把稳车头:“抓紧我。” 转眼间,摩托车飙风般冲出街道,骑手驾驶稳当,在狭窄的街道和车流间逶迤穿梭,一路无阻。 前方是城市隧道,周围没车,孟亦舟骑得很快。沈晚欲下意识回过头,洞口渐次缩成一个小黑点,灯火辉煌的城市,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都被车子远远地甩在身后,虚幻成一片浮光掠影。 沈晚欲的衣摆在狂风中胡乱飞舞,话音夹在在引擎声里:“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你见过夜晚的海吗?”孟亦舟目视前方,在晚风里大声说。 “你说什么?”沈晚欲没听清,侧过了耳朵,头盔和孟亦舟的轻轻磕碰。 “我说,”孟亦舟仰高下巴,疾风吹得他的衬衫往后鼓起,“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海。” 耳边充斥着呼啸的风声,衣摆经风鼓动,拂在沈晚欲脸上。 其实沈晚欲听不太清孟亦舟说什么,奇怪的是,他好像在巨大的喧嚣里听到了他的心跳。 孟亦舟突然偏过脑袋,他问:“你怕不怕?”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晚欲却听懂了,他说:“不怕。” “那就坐稳了。” 孟亦舟很轻地弯了下嘴角,压低身子,脚下狠狠踩了一脚油门。 显示屏的计时器滴滴跳转,发动机发出巨大而低沉的嗥响,车身离箭似的飞了出去。 沈晚欲活得循规蹈矩,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近乎危险的快乐,他瞬间感到肾上腺素飙升,掌心逸出冷汗。 第37章 城市高楼飞速倒退,寂静的夜里倒灌着猎猎疾风,这场景让沈晚欲想到一部很老的香港电影。电影里的男女身份悬殊,一个是富家千金,一个是混迹街头的古惑仔,因为一场意外,他们相识相爱。结尾处,古惑仔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来见千金最后一面,他们穿着礼服和婚纱,骑着一辆摩托车,私奔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公路上。 沈晚欲有种恍惚感,此时他和孟亦舟……也在私奔,只不过他不是女孩,孟亦舟也没有穿西装。 来濠江这段时间,好不夸张地说,是沈晚欲十九年来过得最轻松的日子。 不用拼命念书,也不用不分白天黑夜的打工,忍受难缠的客人和老板。 因着孟亦舟,沈晚欲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像他小时候看街头的魔术表演,魔术师会从火焰后面变出一朵玫瑰花,或者在袖袋里藏满了甜蜜的糖果。 沈晚欲短暂地逃脱了糟糕的原生家庭,他不需要为生活奔波,也不会因为贫穷遭受歧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客气有礼,这些好到只会在游戏里出现的事情,他一一体验着。 孟亦舟像月亮,又像狂野不羁的风,他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实际上,十八九岁的男孩很少折服于同龄人,沈晚欲骨子里同样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傲气,可他的骄傲在孟亦舟身上发挥不出半分作用,他折服于孟亦舟聪明的头脑,谦卑的才华,他渴望他身上的闪耀,像阴暗的植物渴望光。 沈晚欲绝对不是天真的人,贫穷让他很早就看透了生活的本质,生来蜉蝣,妄想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自食恶果。 可此时此刻他无法控制,如果濠江是一场梦的话,他短暂的允许自己,放纵一次。 周遭的一切都在急速晃动,只有沈晚欲是静止的,他敛去了平日里的成熟,扬起的脸颊上透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沈晚欲小心地、郑重地伸出双手,搂住孟亦舟的腰,侧脸紧贴他后背。 他知道他追不上,但还是好希望这条路长一点,最好长到没有尽头。 -------------------- 电影主题曲应该是《灰色轨迹》,可是写到这的时候我正在听脆莓的《年轻人不要哭泣》,一时竟觉得十分应景。 第17章 宇宙无垠 车子拐了个弯,在一片辽阔的海域沿岸停下来,车上的两个人被疾风吹得凌乱不堪。 孟亦舟脱掉头盔,用手呼噜两下乱糟糟的头发,转头问身后的人:“怎么样?没把你甩吐吧。” 风声渐次消解,沈晚欲抬起脸颊,隔了一两秒耳腔里的轰隆声才散去。 沈晚欲说:“吐到不至于,不过很刺激,像专业的赛车手。” 海滨沿岸的灯光亮堂,孟亦舟笑着看沈晚欲,一副放松的神情:“我是啊。” “我第一次看人飙车,是李翘带我去的,他那会儿迷上了头文字d的漫画,老幻想自己是藤原拓海。后来我们一起考驾照,参加了亚克杯第四届摩托车比赛,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说话间,孟亦舟长腿一伸,放下摩托车的支架,又弯腰从车兜里拿出两瓶矿泉水,他拧开其中一瓶:“渴了吧,喝点水。” 沈晚欲接过,瓶子握在手里,却没喝。 孟亦舟抬起下巴,咕噜噜灌下大半瓶,朦胧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照亮了他坠着水珠的莹润唇瓣,很……性感。 孟亦舟快速灌下一瓶水,恰好低头,对上了沈晚欲的眼睛。 那眼神有几分玩味,沈晚欲喉结轻滚,佯装镇定的将视线从孟亦舟嘴唇上移开,面上却不太自然地问:“那个,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孟亦舟说:“好多了。” “真的?” “怎么?你还怕我不开心啊?” 那双眼睛太占便宜,霓虹在其间流动,这么看着你,好像勾人魂魄的妖精似的,很轻易就会让人沦陷其间。 大概真被那双眼蛊惑了,沈晚欲“嗯”了一声。 孟亦舟唇角不自觉露出笑,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沈晚欲不自觉用了力道,掐得瓶子两侧凹陷下去,“我们是朋友啊,关心朋友不是应该的么。” “哦,这样,”孟亦舟拖长尾音,笑意快要出音节里溢出来。 过了片响,孟亦舟又说:“其实那些人的话我没怎么放在心上,背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这么想我呢,只不过第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说,是有点不太爽。” “那要不然....”沈晚欲突发奇想,“我请你看月亮吧,那边有天文望远镜。” “月亮?” “我以前心情不好,就看云,看天,或者看看月亮,然后就好了。” 海港岸边架设着三台自主付费的天文望远镜,标价一分钟五块,沈晚欲兜里揣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二十块,这张钞票够他在学校最便宜的食堂吃个四五顿,不过沈晚欲一秒都没犹豫,全投进去了。 看着沈晚欲调望远镜,孟亦舟不忘调侃他不亏是文学系第一,什么都懂。 沈晚欲摇头低笑,他那么穷,怎么玩得起天文望远镜。只不过恰巧他的哲学选修课导师是个宇宙谜,讲完康德、亚里士多德以后,经常附赠一些天文常识,有次,那导师甚至带来一架星特朗,让同学们免费试用。 望远镜的各参数调节好,沈晚欲让开位置:“你来看。” 第38章 孟亦舟俯过身,像是想起什么:“诶,你是不都这么哄姑娘的?” 沈晚欲单手扶着望远镜,一听,笑了:“什么跟什么啊,哪来的姑娘让我哄。好好看,一分钟五块呢,别浪费了。” 目光催促中,孟亦舟就着这个姿势,搭上一只手。 温热的掌心覆上来,搭着沈晚欲手背,这么一个小动作,沈晚欲心间一颤。 还没被孟亦舟握牢,沈晚欲就要拿开,孟亦舟的手追上去,真真实实把他手攥住了。 孟亦舟说:“你手有点凉。” “我体质偏寒,从小就不热乎,”沈晚欲不知该怎么办,手臂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孟亦舟像没察觉到沈晚欲的不自然,缓缓收拢五指:“我手热,我给你暖暖。” 那掌心宽厚,皮肤干燥细滑,触感犹如上好的绸缎,沈晚欲粗糙的手形成鲜明对比,他不敢动,生怕那些茧子会硌到孟亦舟。 静了一会儿,沈晚欲问:“怎么样啊?看得清吗?” 这架望远镜只能归结为次等货,视觉效果远远不如家里那台sky-watcher,取景框里是宇宙古老的伤痕,跟美丽不沾边,不过孟亦舟还是把眼底所见的实景转速给他,陨石在月球表面砸出的坑、巨大的月海、无处不在的尘埃之类云云。 到现在,孟亦舟才想起来问:“为什么请我看月亮?” “那个导师说,他有时候工作太累,就会在阳台架上望远镜,看上一晚上。第二天醒来,什么委屈都没了,”沈晚欲垂下眼眸,视线落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宇宙让人类变得渺小,喜怒哀乐都可以不提。” “听起来,你的导师还挺哲学主义的。”孟亦舟转头说。 挨得太近,那挺直的鼻梁就顺着沈晚欲下颌那条线擦了过去。 两人同时抬起头,四目相对。 肢体触碰很容易让人心跳加快,尤其是不经意的这种。沈晚欲从高中起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任何超越个人距离的接触都会让他不太好意思,更别说对着这么近的孟亦舟。 近到好像只要他抬一抬下巴,就能吻到孟亦舟的唇。 那炽热、滚烫的暧昧被鼻息间的温热勾出,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就在沈晚欲耳根的血色就快漫上脸颊时,忽然“咔嗒”一声。 计时望远镜的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沈晚欲如梦初醒,将视线转回前方:“时间到了……” “哦,都没注意,”孟亦舟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呼出口气,缓解着心底那点躁动。 那双握了好久的手终于松开,沈晚欲拇指压住掌心蹭了蹭,试图抹去那点交握后遗留的触感。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气氛染上几分沉寂。 “对了,你饿不饿?”片响后,孟亦舟再开口,已然恢复了自然之色。 “有点,你呢?” “好晚了都,平时这个点该吃宵夜了。”孟亦舟看向自己的手腕,八点十三分。 之前还有一顿饭没约,沈晚欲便说:“一直说要请你吃饭也没时间,今晚刚好,想吃什么?” 孟亦舟说:“我有一家相熟的茶餐厅,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海,师傅的手艺也很不错,就是路有点远。” “走吧,”沈晚欲双手插兜里,“今晚你最大,不管去哪儿都奉陪。” 茶餐厅位于寸土寸金的地带,周围灯火辉煌,高楼林立。 孟亦舟推开商场的玻璃门,回首说:“这家店是粤式正宗老字号,老板和我妈是朋友,每次来都帮我留靠窗的位置。” 馆内环境优渥,华丽水晶灯投下淡淡的光,每张圆桌周围都栽种着绿植,中央架起台子,身穿白色纱裙的女艺人正在弹钢琴。 老板是个职业女性,濠江人,一身干练西装,远远地见到来了熟客,她放下计算机,毕恭毕敬地迎上来。 “是小孟先生啊,快请进,”老板一手背在腰后,微躬身,在前引路,“您好久没来了,得有两年多了吧。” 孟亦舟迈着长腿:“好像是,记不太清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不出片刻,老板将两人引到靠窗位置,端来两杯薄荷水,并吩咐服务生好好招待才离开。 这里视线顶好,能俯瞰濠江的万家灯景,周遭安静,人们的交谈声很低。 窗户投映出孟亦舟的身形,长腿很随意的搭着,姿态放松又自然。沈晚欲莫名有点紧张,抬起杯子喝了两口水。 服务生弓身站在一旁,热情的推荐着餐厅的新品米酒甜酿。 孟亦舟低头,翻看菜单:“我朋友不胜酒力,甜品就免了。” 跟着点了两客粤式牛排、红烧蒸鱼、蟹黄虾仁蒸饺、罗宋汤、还有百味蒸凤爪,外加一锅艇仔粥。 孟亦舟把菜单还给服务生,补充道:“暂时就这些吧。另外,所有菜都不要放葱姜蒜。” 沈晚欲正喝着薄荷水,听到孟亦舟的话,抬起头来。 孟亦舟接过他的目光,笑问:“对吧?” 他是挺挑食的,尤其不爱吃葱姜蒜,按理说穷人家的孩子没资格挑嘴,但他是个异数,只要放了这三样东西,就是山珍海味也不会多动一筷子。 沈晚欲放下水杯,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去酒店食堂,你点炒饭就没要这些。” 孟亦舟说这话时脸上仍然是他标志性的表情,漫不经心,像是话头到这里了随口一提而已。但沈晚欲却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这人好像除了电影,没什么在意的东西,身上总带着一股“浮沉世间名利客,我偏不作红尘人”的疏离。 第39章 一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却记得自己不爱吃葱姜蒜。 “你看,”孟亦舟屈指,敲了敲旁边的落地窗,正好敲在了那片宝蓝色的海域上。 信马由缰的思绪被那声响拉回来,沈晚欲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片海滩叫黑沙湾,附近有一片松林,风景不错,可惜这次的行程太紧凑了,都没时间到处逛逛。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 透过落地窗,整座城市都伏在脚下,高位让人觉得不胜寒,那种不安感顺着脚底心爬上来。 沈晚欲坐在这里,却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看了半晌,他收回目光,只说:“濠江的夜景很漂亮。” 服务生陆续端上各色美食,一水儿白瓷的碗碟,用枝蔓花藤为美食做缀,连刀叉的位置摆放都讲究有序。 沈晚欲没来过这么高级的餐厅,店里全是西装革履,华裳钗裙的顾客,只有他们俩穿得很随意,美妙的钢琴声飘扬在厅内,依稀能分辨奏得是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沈晚欲也不会切牛排,尽管他努力学着孟亦舟的样子拿好刀叉,但不听使唤的手还是差点打碎了盘子。 邻桌几位穿着晚礼服的女士皱起眉,奇怪地看过来,那眼神就像在看一条流浪狗,随意一扫,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 沈晚欲后背火烧火燎的,心虚地垂下眼眸。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像个乡巴佬,连牛排都不会切。 “哐当”一声响。 对面的孟亦舟将牛排切得乱七八糟,他没浇胡椒酱,而是直接叉起其中一块送进嘴里。 两人对视,孟亦舟冲沈晚欲笑了一下:“没关系,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仲夏炎热,孟亦舟不讲究形象,挑了几个蒸饺,一口一个地吃起来,甚至有些狼吞虎咽。沈晚欲悄悄打量对面,即便孟亦舟故意做出不优雅的动作,他的姿态仍然很矜贵。 沈晚欲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和周围人划开界限。 沈晚欲轻手轻脚地拿起铁叉子,动作还是笨,不过他没刚才紧张了,他把肉塞进嘴里,每一口吃得很小心,恨不得多嚼几下再咽下去。 “怎么了?”孟亦舟注意着他细微的表情,语气温和,“这些东西不合你口味吗?” 沈晚欲吞下一块牛排,回答讲:“没有,很好吃。” 孟亦舟拿起青瓷碗,舀了艇仔粥,又夹了好几块冒着白汽的蒸饺:“别光吃盘子里的,虾饺也是他们家的招牌菜。” 话音刚落,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是李翘。 “你慢慢吃,我接个电话,”孟亦舟拉开椅子起身,站去一个巨大的仙人掌旁,离餐桌有一小段距离。 “你跑哪去了?我敲半天门了也没人开,”李翘嗓门大,震得孟亦舟偏了下脑袋。 来的路上其实已经发过短信告诉李翘,他和沈师弟都有事先走,剧组收拾完可以直接回酒店。 等李翘吼完,孟亦舟重新拿起手机:“你大晚上敲我门干什么?” “好不容易偷个懒,不开会不工作的,怎么着也得出去喝一杯啊。” “你们去吧,”孟亦舟观详着灯下美人,“我这佳人有约了。” “什么?”李翘一骨碌站直身体,“你哪来的佳人?” 借着绿植的遮掩,孟亦舟偏头,欣赏着沈晚欲吃东西的样子。 “我正追呢,”孟亦舟笑说,“请了人家来路环岛吃饭。” “你追?”李闻怀疑自己听错了,侧过耳朵,“真的假的?” 不怪李翘震惊,毕竟孟亦舟长这么大只交过江月雯一个女朋友,哪怕电影学院一堆绝色美女,追求他的美女也一堆,但他六根清净,跟和尚似的,没听过他为谁动凡心。 “诶,”李翘好奇,问他,“能让你追的人肯定跟天仙一个级别吧。” 目光在斜对面那人身上转了一圈,沈晚欲吃鱼的样子像猫,连鱼骨头都剔得很干净。 “嗯,”孟亦舟看得赏心悦目,说,“性格好,长得好,腿也长。” “带来见见,”李翘一听便笑起来,“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大美人,值得你跑十几公里去吃饭。” “行了,”孟亦舟答非所问,“你别打扰我约会,挂了啊。” 说罢直接切断,将逐渐疯狗的李翘隔绝在手机另一端。 回到座位上,沈晚欲奇怪,怎么接了个电话回来,连笑容都大不相同了。 沈晚欲问:“发生什么好事了么?笑得这么开心?” 孟亦舟敛了神色,随便编排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吃完饭,已经十点半,两人去前台结账。 沈晚欲抢着付钱,可低头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钱包。 孟亦舟轻车熟路,递去一张信用卡:“刷卡。” “这次算了,我找的地方我来付,”孟亦舟笑意盈盈,意有所指地说,“你还欠我一顿,以后补上。” “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老板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双手递来小票。 孟亦舟从衣襟口抽出一支钢笔,磨砂黑金的外壳,笔盖处有些许岁月的磨痕。 签完,发现沈晚欲一直盯着他的手:“怎么了?” 沈晚欲问:“你有随身带笔的习惯?” “有时候需要签字,带着方便。” “用了很多年了么,笔帽有些松。” 第40章 “嗯,”孟亦舟将笔收好,语气平淡的像在说别人的事,“这笔是我十岁那年外婆买给我的生日礼物,她三年前去世了。” 自知失礼,沈晚欲很快说:“抱歉。” 孟亦舟笑说没关系:“我们走吧。” 进电梯前,孟亦舟随手揉皱结算单,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沈晚欲不经意间瞄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到了单子上的字样——总计5780块。 一顿饭折合下来,约等于一整个学期的奖学金。 看来孟亦舟没让他付钱是正确的,就算带了钱包,他那可怜兮兮的400块,连这张小票的零头都抵不了。 沈晚欲站在孟亦舟身后,怅然地看着他面前那具孑然的背影。 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可笑,那时想感谢孟亦舟帮忙解围,自以为提出请客吃饭应该不失为表达诚意的方法,现在他才知道,他连孟少爷的一顿饭都请不起。 第18章 夜色共舞 两人骑上摩托车,顺着环海公路返回酒店。 夜晚凉风呼啸,沈晚欲仍然坐在后座上,双臂虚虚地搭着孟亦舟的腰。 人类的占有欲是循序渐进的。 一开始,沈晚欲想每天见到孟亦舟,后来想拥抱孟亦舟,在路灯下看孟亦舟喝水的时候,他甚至想吻孟亦舟。 一种说不清的离别的隐痛四散开来,沈晚欲和孟亦舟是两条不会交汇的河流,既然无法流向同一条大海,那也没有停留的必要。 他知道,濠江的夏天很短暂的。 身后人一路无言,孟亦舟从后视镜里看见沈晚欲下巴微仰,望着天空,侧影有些寂寥的孤独感。 “你在看什么?”孟亦舟突然出声。 沈晚欲仍仰着脑袋,回答说:“看星星。” 今夜星空很美,深蓝色的夜像块巨大的幕布,缀着闪烁的银辉。 孟亦舟放缓车速,也抬头看了一眼,问他什么感觉。 沈晚欲说:“手可摘星辰。” 孟亦舟笑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似的:“这儿的星星也不算不上漂亮,我带你去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 摩托车沿着道路往上,浓绿葱郁间树影晃荡,很快达到山顶。 前方罗列着一栋栋白色别墅,依山傍水,建筑风格各有千秋。 时尚杂志周刊曾经评选过濠江的十大约会圣地,这里被称为top1,因为那高耸入云的观景台,站在上面,能将跨海大桥,港口半岛,中西合璧的霓虹灯景尽收眼底。 停好摩托车,孟亦舟摸向口袋,只找到手机和一张无限黑卡。 “忘了,我没带门禁钥匙。” “啊,”沈晚欲哑然,“那现在怎么办?” “好像换了门卫,不然打个招呼应该能进去。” 孟家人这些年很少来濠江了,姚佳拿到影后宣布退圈,逐渐谈出观众的视野,孟浩钦事业繁忙,她常年陪在丈夫身边,两人基本在世界各地打转,都没什么时间回来。 这一片属于高级住宅区,守卫森严,保安二十四小时轮流站岗。 孟亦舟左右环视,忽然眼底一亮,不远处栽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树干粗壮,高耸入云。 “你爬过树没?” 对上那双狡黠的眼睛,沈晚欲立马对他的想法了然于心:“你想翻进去?” 孟亦舟愉悦地吹了声口哨:“聪明!” 守门的保安困得打哈欠,上边突然“哐当”一声,紧跟着滚下来好几串掰断的树枝。 孟亦舟正准备爬上房檐,抬头就对上了嘴巴张到一半的保安,不禁动作一顿。 “谁啊?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底下的沈晚欲抬起双手,正想解释。 那保安二话不说,拎起脚边电棍冲过来:“别动!给老子站那!” 不好,真被当成贼了。 情急之下,孟亦舟跳下树,一把攥过沈晚欲的手腕,撒腿就跑。 两人朝另一个方向狂奔,跑过鹅暖石铺就的窄道,惊飞了在树梢栖息的鸟儿,掠过树荫和浓绿,乘着盛夏的月色,少年莽撞又生动,像天地间一阵来去自如的风。 孟亦舟跑得气喘吁吁,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来,沈晚欲紧其后,屈膝落地,晃悠了一下。 孟亦舟抬手撑着沈晚欲后背,像是要怕他摔着:“没事吧。” 沈晚欲很快冲孟亦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孟亦舟直起腰,咽了几口唾沫:“到了,就是这栋。” 白色小楼外面围着铁栅栏,一眼能看到无边泳池,露天花园,院里草木葱蔚洇润,墙沿攀满盛放的野蔷薇,空气中漂浮着一缕缕幽香。 沈晚欲看了眼门牌,心虚地转过头:“那大哥不会追上来吧。” “放心,咱们跑得快,早把那人甩没影了。” 两人对上对方的眼睛,又噗一声笑得偏开脸。 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子,爬树翻墙,还被保安当贼追,这场景太幼稚了,不能细想,一想就想笑。 沈晚欲抹了把额头的汗:“好了,咱俩别站在这笑,跟二傻子似的。” 孟亦舟笑得影子乱颤,骂了句脏话才止住。 这次没有阻挡也没有保安,两人顺利进入花园。 孟亦舟用指纹解开防盗门的锁,他扶上门把,轻轻一推:“欢迎沈编剧莅临,请进。 ” 别墅的装潢风格不时髦,但无论是靠窗位置的斯坦威钢琴,墙壁上挂着的塞尚真迹,或者作为装饰的奇石藏品,都无一不在彰显豪门这两个字。 第41章 “走吧。” 沈晚欲还在愣怔,孟亦舟揽了一下他的肩。 “去哪儿啊?”沈晚欲先在门口那块地毯下蹭了蹭鞋底的灰,才小心翼翼地踩上桃木地板。 “天台,”天花板四角嵌着水晶壁灯,撒下的暖光影影绰绰地掉在孟亦舟的肩膀上,他逆着光,回首一笑,“你请我看月亮,我请你看星星。” “手给我,三楼四楼的灯坏了,怕你摔着,”孟亦舟向后朝他摊开手掌。 沈晚欲犹豫着,然后把手揣进裤兜里:“没事,窗外有月光。” 四楼拐角有一面巨大的照片墙,主角全是孟亦舟,从他出生那天起,到百日宴,又到他周岁生日,还有他骑马、射箭、下棋、绘画的生活剪影。 孟亦舟笑说:“大部分都是我外婆拍的,她年轻那会儿做过摄影师,经常拿我练手,后来习惯了,只要拍了新照片就贴上去。” 他逐一介绍起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例如他在自家的葡萄园里学会了国际象棋。某个马场有他领养的一匹小马,参加过少儿组的射箭锦标赛,还拿过亚军。 那些遥远的,沈晚欲不曾参与过的岁月,此时在孟亦舟的口诉变得异常鲜活,但沈晚欲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英年早逝的父亲,被冠心病缠身的母亲,还有精神不正常的外婆。 他和孟亦舟就像正负两极,一个生来就站在巅峰,拥有富足和美满。一个低到尘埃里,唯一有的不过是这贫瘠的青春。 孟亦舟已经走到最后一张照片那,说:“这是我拿到去柏林的交换生名额那年拍的,我在那边待了好久才回来。” 照片上帅气的少年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围着一条格子围巾,在纷飞的大雪中笑得灿烂,他身后是柏林艺术学院。 想起曾经在孟亦舟的电脑上看到过一封柏林艺术学院的留学申请,沈晚欲问:“想去这所学校念书吗?” “你怎么知道?” 沈晚欲如实说看见过他电脑上的文件,并解释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 “嗯,很早就计划了,”孟亦舟倒是不介意,笑着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念完大四就去德国。” “世界上这么多学校,怎么就看中了这所?”沈晚欲脸上带着散漫的笑,问这句话时甚至没有看孟亦舟。 孟亦舟转头:“想知道?” 一扭头,孟亦舟的鼻息就钻进了沈晚欲的颈窝里。 沈晚欲不动声色地偏开脸:“如果不方便的话,当我没问。” 没什么不方便的,孟亦舟自顾自讲起来:“有一年我妈接了一部话剧,在柏林演出。我好久没见她了,放暑假我过去玩。那天是首映场,演的是《费加罗的婚礼》,那是我第一次看话剧,周围的观众不超过100个,剧场不大,灯光也不美,和我在镜头里看到的都不一样,比起包装精致的电影,话剧离观众太近了,就像在你眼前似的。” “只有100个观众?”沈晚欲有些惊讶。 要知道姚佳可是双料影后,长得极富个人特色,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美。姚佳出道就演正剧,一路拿奖拿到手软,是名副其实的好演员。 “嗯,姚女士最冷的一部戏,不过她很喜欢,”孟亦舟说,“邀请她的导演是柏林艺术学院的prof.ken,她的恩师。prof.ken一直都认为好剧本可遇不可求,好和火是两回事。” 沈晚欲说:“所以你想去柏林,和prof.ken有关?” “嗯,顺便见识一下布莱希特的厉害,”孟亦舟问他,“那你呢,有读研的打算么?” 沈晚欲低头笑了笑,没提别的,只说暂时没打算,每个家庭要供出一个研究生不容易。 孟亦舟点了一支烟,夹在指尖,不太理解地问:“你家里同意?你这么聪明,不读研可惜了。” “还好吧,”沈晚欲盯着他指尖闪烁的光点,“毕竟戏剧研究史也做不了一辈子。” 见他对家事避重就轻,孟亦舟识趣地不再多问:“也是,早点工作也好,跟剧组确实能学到比理论更有用的东西。” 蓦然间,沈晚欲想起一件事,他从没想过能跟孟亦舟合作,《长歌》的通告才发出来,同学们暗地里都在传周柏安私底下找过孟亦舟,这大好机会百分百要落在他头上,但谁都没想到他最后会来做《欢墟》。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沈晚欲转头看着他,“你怎么会来这个剧组啊?” 孟亦舟吸了一口烟,偏头吐出,再转回来:“喜欢这部戏啊。” 沈晚欲哑然:“就这样?” “不然呢?” 沈晚欲问孟亦舟,难道不渴望站去更高的地方,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吗? 孟亦舟低着头笑,那个笑容很轻也很淡,风一吹就没了:“年纪小的时候想过,想摆脱我爸的光环,想要别人看到我,承认我强。长大后,我反而觉得这件事没那么重要了。” 沈晚欲好奇道:“为什么?” “1神坛即祭坛,”孟亦舟轻轻抬起下巴,语气清淡又自然,“站得太高了,反倒不胜寒。” 风乍起,孟亦舟指尖的香烟忽闪明灭,像沈晚欲失踪的心跳。 接触得越深,沈晚欲越控制不住自己被孟亦舟吸引,多少人穷尽一生,所求不过功成名就,他明明登上了命运搭建的青云梯,但他就那么轻飘飘的丢掉,好像不需要赢似的。 第42章 沈晚欲看着孟亦舟英俊的侧脸,在克制又巨大的心动里产生了不该有的奢望,想抱他,想吻他,想让秒针慢一点,最好永远停留在今夜十二点。可他舍不得惊动他,所以不管爱意怎么汹涌,也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心底四海潮生。 黑夜遮掩了沈晚欲的神色,孟亦舟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千回百转,神色如常地推开玻璃门,邀请他一同观赏濠江的夜景。 天台地势高,两人凭栏而望,头顶漫天繁星,脚踏万家灯景。 “哎,别靠栏杆——” 话音刚落,沈晚欲就蹭了满手的灰。 “弄脏了吧,”孟亦舟自然而然地拽过沈晚欲的手,用拇指蹭了蹭他掌心的灰,“这房子是我外婆的,她是沙田人,嫁给我外公以后搬去了内地。张姨,我是说家里请的保洁,房子定好一个月打扫一次,不过这个月她家里有事,请假了。” 指腹碾过带着厚茧子的掌心,竟然有些痒。 沈晚欲强忍着没抽回手,看着孟亦舟专注的侧脸,他这时候专注的……有些过分。 蹭干净,孟亦舟放开他:“天台没水,等会儿下楼洗。” “嗯。”沈晚欲微蜷手指。 周围不知道是从哪栋房子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乐声,曲调浪漫柔和,猝不及防地钻进耳廓。 沈晚欲竖起耳朵:“有人唱歌?” 孟亦舟偏头看了眼:“隔壁那家吧,那小女孩在弹钢琴。” 侧面那间大别墅,书房的落地窗里有个穿着洁白纱裙的小姑娘,坐在一架卡罗德钢琴前面,纤细的手指在黑白键盘上起舞。 沈晚欲正专心听着,耳边突然炸了个响指。 转过头,第一眼看见一朵曼丽的花。 沈晚欲看着孟亦舟的掌心,惊奇地笑起来:“你会变魔术?” “一个小把戏而已,”孟亦舟将那朵蔷薇别在了沈晚欲的襟口,“送你了。” 沈晚欲低头看胸襟的花,再抬起来,跟前伸来一只棱骨分明的手。 孟亦舟绅士地欠了欠身:“难得有音乐,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沈晚欲眼底闪过短暂的难为情:“我不会。” “我教你,”孟亦舟上前,搂住沈晚欲,手在他后腰上拍了下,“给个机会?” 一个小动作,叫沈晚欲麻了半边身子:“……那我是不是得叫你孟老师?” “我不收学生,不过可以为你破例,”孟亦舟牵住沈晚欲的手腕,带着搭去自己的脖颈上,“但你别叫我老师,我喜欢你叫我师兄。” 沈晚欲耳一热,很平常的词,从孟亦舟嘴里说出口却多了一丝隐秘,暗藏着不为人知的撩拨。 曲子弹到过渡段,节奏缱绻。 孟亦舟一手牵着沈晚欲,一手扶着他侧腰,低声说:“其实很简单的,你先退右脚,再退左脚,然后侧身,重复这个节奏就行。” 沈晚欲看着孟亦舟,说:“那我试试。” 一开始沈晚欲接连踩了孟亦舟好几脚,但孟亦舟修养极好,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教他教得十分有耐心,渐渐地,沈晚欲欲放松下来,越跳越顺畅。 “没诓你吧,”孟亦舟笑道,“掌握了要领以后是不是就简单多了。” “是孟师兄教的好,”沈晚欲忽感腰上的劲道一松。 孟亦舟抬高一只手臂,拉着沈晚欲在月光下转了一个圈。 夜色覆身,落了一地夏。 墙檐下艳丽的野蔷薇肆意疯长,星空的变幻光影坠入孟亦舟眼里,跳跃在他旋起的衣摆上,沈晚欲好似踩着一场摇摇晃晃的,极度幻妙的梦。 “我脸上有花?”孟亦舟突然问。 “啊,”沈晚欲眨巴眼,“没有啊。” “没有也快被你盯出来了。” 沈晚欲后知后觉地移开视线。 孟亦舟揽紧沈晚欲的腰,猛地搂他入怀:“想看就大大方方看,你躲什么?” 沈晚欲一头撞进那臂弯间,他偏开脸,像提醒孟亦舟也提醒自己:“跳舞不是要保持社交距离吗,你越界了。” “怎么?”孟亦舟俯身,像在轻嗅他的鬓发,“我有味儿?熏着你了?” “……” 沈晚欲只觉得耳朵嗡嗡乱响,四面八方都是层层叠叠的琥珀香,熏得他头晕目眩。 咔嗒一声,就在这时红宝石唱针戛然而止,霎时静了。 沈晚欲回神,推开了他,心跳仍然没有减速,但他说:“好啦,孟亦舟,音节结束了。” “可我们还没看星星呢,”孟亦舟一把捉住他要收回去的手腕,“你知道最亮的那颗在哪吗?” 那只手抓得太紧,沈晚欲撼动不了分毫,他局促地回答:“最亮的不就是北极星,北方吧。” “不对,是那颗,”孟亦舟站去沈晚欲身后,不给他逃跑的机会,抬起手臂将锢在臂弯间,然后手掌下滑,托起了沈晚欲的右手,带着他的指尖指向上空的另一个方向,“那颗叫长庚星,如果现在有望远镜的话,你就能看见它长得像一枚小月亮,那是所有星星里最亮的一颗。” 沈晚欲回首。 耳边呼啸的风声消失了,漫天星辰映衬,孟亦舟匿于昏暗中,身后盛开着明艳的蔷薇,月光似流水般泼洒在他眼睛里。 沈晚欲想。 他撒谎,他才是月亮。 第43章 -------------------- 1非原创,来自网络(找不到确切出处) 歌是酸月亮的《we》。 阿欲对小孟的爱大概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第19章 招摇旗帜 《欢墟》的演出时间逐步倒逼,剧组陷入了日复一日的排练。 这几日对沈晚欲来讲是很珍贵也很美好,他写剧本,孟亦舟导戏,话剧排练的现场氛围也很好,偶尔探讨艺术,偶尔嬉笑打闹。空气炙热燥闷,夏虫不厌其烦地叫着,孟亦舟排练完就坐去台上抽烟,等沈晚欲拎来香喷喷的饭菜和一瓶橘子味的汽水儿,两人躲在摄影机后面,偷一段喧嚣中的独处时分。 孟亦舟工作起来很认真,总是忘记吃饭。 沈晚欲好几次跟着剧组的人从食堂回来,他还抬起剧本坐在摄影机后面琢磨某个场景。 李翘调侃他拼命三郎,为了工作不要肚子。 之后的一段日子,他的饭菜全是沈晚欲打包的。第一顿没剩几个新鲜菜,一群年轻小子围桌吃饭,跟一群土匪似的,盘子一端上来就抢没了。 沈晚欲斯文,抢不过他们。后来他学聪明了,上来就先帮孟亦舟的那份打包好。 今天照例拿了打包盒,李翘的调侃对象换成了沈晚欲,他嘴里咬着筷子,吊儿郎当地说:“师弟,你对孟亦舟也太上心了,每天都给他送饭,还不带重样的。” 沈晚欲夹起一块酱油鸡,码放在透明饭盒里,脸上漾起漫不经心的笑:“不重样得谢剧院炒菜的师傅,我只是搬运工。” 回到剧场,打开保温饭盒。 一阵香气迎面扑来,有孟亦舟最喜欢的蒸饺,还有一瓶橘子味的汽水儿。 “他们太土匪了,菜一上桌就抢,”沈晚欲撕开包装袋,磨着筷子边缘的倒刺,“今天只有艇仔粥和虾饺了。” 一次性筷子倒刺太多,他用手指一根一根拔掉,动作细致认真,神色严肃得如同做实验。余晖折射,橘光映得他的脸颊红灿灿的。 孟亦舟心头一动,喊他:“沈晚欲。” 沈晚欲从饭盒里抬起头,顺手递来光滑的木筷:“嗯?” 孟亦舟双掌撑住台子,往后一跃,坐去舞台边,扭头看着他:“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沈晚欲递筷子的手臂一顿。 孟亦舟仍看着沈晚欲,沈晚欲紧了紧捏筷子的手,指节有点泛白,说:“因为我——” 李翘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在沈晚欲耳边哇地大叫一声:“师弟!” “咳——”沈晚欲半句话噎在嗓子眼,不小心呛到了口水,咳得脸红脖子粗。 “吓着了?”李翘一屁股坐去两人中间,抬起汽水,哐哐闷到底,“你胆儿这么小啊?” 孟亦舟无奈地深吸一口气,才看向李翘:“你胆儿大,我冷不丁吓你一个试试。” 李翘拍着胸脯,觑他一眼:“嚯,凶什么?” 孟亦舟没好气地说:“你来干嘛?” 平时这个点礼堂尤为空荡,基本没人会过来。 李翘一口气把剩下的汽水吸完,对着垃圾桶抛了个完美的投篮:“剧院的顶灯坏了,保安说今晚约了师傅来修,不让排练。” 孟亦舟问:“还有呢?” “还有?”李翘想了想,“哦对了。正好,我约了人今晚开黑。” “那你还不走?” 时间差不多,啥也不知情的李翘拍拍屁股,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孟亦舟心不在焉地点头,等李翘转身了,再次对沈晚欲旧话重提:“刚刚话没说完,你什么来着?” “嗯.....因为......那个”沈晚欲难得有些支支吾吾的,他刚张了张嘴巴,又倏忽合上。 肩膀忽地搭来一只胳膊,孟亦舟扭头,见李翘眯起眼睛,一脸八卦相:“忘了个事,你那佳人追到哪一步了?要不要哥们给你——” 唔! 孟亦舟环过李翘的脖子,从后面一把捂住了那大嘴巴。 “闭嘴,”孟亦舟瞧了眼望着这边眨巴眼的沈晚欲,在李翘耳边威胁,“别瞎嚷嚷。” 李翘觉得脖子上架着一把钢刀,卡得他喘不上气。他仓皇地眨眼点头,孟亦舟放开了他。 那只胳膊才松开,李翘忽地扑过去。 “操!找死是吧!” 夕阳余晖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投射而来,地板上映出铜钱大小的彩色光斑,嬉笑怒骂的少年在舞台上滚作一团,笑声响彻大堂。 公演定在下周三。 “设备灯光都准备就绪了,怎么还不出场?”孟亦舟掀开帘子,见演员和主持人一个个蔫了吧唧,“干嘛,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李翘坐在沙发上咬着可乐吸管,借饮料消愁:“问他们。” 孟亦舟转头看向廖羽:“卖了几张票?” 廖羽泄气地耷拉着肩膀:“45张。” “不错嘛,至少突破两位数了,”孟亦舟还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廖羽和蒋南对视一眼,又转回来。 “好了,都振作点,”孟亦舟用力拍拍手,吩咐两位主演,“你俩收拾一下赶紧过去,人多人少都是观众,哪怕台下只有一个人也不能敷衍了事。好好演,晚上我请杀青宴。” 十分钟后,话剧《欢墟》正式开幕。 廖羽主持,她照台本念开场白,介绍到场来宾:“非常欢迎各位观众的到来,下面请欣赏由孟亦舟指导,沈晚欲改编的话剧《欢墟》。” 第44章 串词的话音落地片刻,台下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可怜掌声。 舞台背景板是一块蓝色绸布,后面摆着一台鼓风机,风一吹就如一片宽阔的海洋。 沈晚欲和孟亦舟各自站在靠近两道逃生门的位置,中间隔着空荡荡的座位。 谁都不知道,黑暗中,当廖羽念到他们的名字时,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了彼此的方向。 尽管观众稀少,梁斌的爆发力还是将两人分别那场戏演绎得淋漓尽致,他饰演的贺业肆意又桀骜,把那种陷入爱里的绝望和无力感都演出来了。 沈晚欲听见周围有啜泣声,他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孟亦舟所说的话剧的魅力,震撼中带着唏嘘,仿佛自己也入了戏,跟着角色走过了他们的喜怒哀乐,爱而不得。 李翘自掏腰包,将话剧刻录成光盘,上传到网络。 谁都没想到剧里的花絮和一句台词会被网友们疯狂转发,神奇的在贴吧和论坛火了一把。 ——【尽情活,欢快死,你是我荒芜青春里最后一面迎风招摇的旗帜。】 这些算是后话,当时演出快接近结束,少年们的颓靡劲儿早就一扫而光了,他们各司其职,做着最后的完美收官。 李翘放下摄影机,在群里发了消息:“各单位注意了,离上台谢幕还有十五分钟。”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口哨,沈晚欲惊得一转头,鼻尖一径滑过了孟亦舟的侧脸。 “你……”沈晚欲心头一悸,悸得他呼吸都慢了半拍,“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转眼见着个大活人,胆小的就吓死了。” 孟亦舟也被那突如其来的触碰弄得愣了一下,他轻轻一咳,若无其事地说:“走了,带你去换件衣服。” “怎么呢?” 孟亦舟扯起他的衣摆:“除非你打算穿t恤和牛仔裤谢幕?” 沈晚欲一低头,这才惊觉自己一身便装。 其他人全都奢牌加身,珠光宝气,他这么朴素,着实高调。 沈晚欲说:“可是我忘记准备衣服了。” “我有,跟我走就是了,”孟亦舟猫着身子,朝身后那人打手势示意他快跟上。 他今天出门早,临走前回过头,视线范围内最后的画面是沈晚欲在吹头发,他垂着头,修长的手指随意拨弄着额前潮湿的头发,还是平日那副装束,清淡自然。 的士路过人渔码头商场,孟亦舟让师傅停车,从旋转门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精美的西装袋子。 “这件别没的码子了,照我三围拿的,你应该也能穿,”孟亦舟解开西装纽扣,单手递给他,“先试试吧,如果不合适再去换。” 瞧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衣服,孟亦舟以为他不喜欢款式,说:“不喜欢没关系,就穿这一次而已……” “没有,”沈晚欲很快说,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西装外套,像是握住一颗宝石,“很好看。” 不多时,更衣室的门开了一条缝,沈晚欲探出脑袋。 “怎么了?”孟亦舟抱起双臂,倚靠着墙壁,姿态慵懒又随意。 沈晚欲从门缝处伸出一只脚:“裤脚长了一点。” 穿上正装,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青涩的少年气褪去一半,青春的骨骼藏在精细的布料里,衬衣纽扣还没完全系好,露出脖颈那一截白和平直的锁骨。 孟亦舟偏头欣赏着,用手扯着他西装裤往上提了提:“回去我找裁缝改改,4厘米应该差不多了。” “哪用得着这么多?” “按我码子拿的,我比你高啊。” “你先把脚放下再说,”沈晚欲低头,视线落在孟亦舟微微垫起的脚后跟上。 孟亦舟偏不,他跨进一步,两条胳膊撑住门檐:“自己看,你到我哪儿啊?” 充满攻击性的姿势放在孟亦舟身上更觉霸道,沈晚欲需要仰头看他,四目相对间,沈晚欲突然伸手,勾过孟亦舟的脖子,将人拽进试衣间。 他垫高脚,转头睨着他:“怎么样?咱俩一样高吧。” 距离刹那间拉近。 近得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细微的小毛绒,鼻腔里喷薄而出的温热气息,还有看起来很软,尝起来也许也很软的两片唇。 孟亦舟一掌撑在沈晚欲头顶的墙壁上,视线不受控地擦过他带钩的绿眼睛、泪痣、唇珠。 换衣间里漫卷着交错的呼吸,偶尔的肌肤相亲,受环境和荷尔蒙的蛊惑,孟亦舟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冲动,他忽然想扯掉沈晚欲的领带,撕开他的衬衫,把他规矩的头发揉乱…… “好了没?马上就要致辞了。”李翘跑进更衣室,在外面哐哐敲门。 孟亦舟猛地惊醒,躁动不安地转开目光:“时间好像来不及了,走吧。” 率先推门的人是孟亦舟,李翘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卧槽!怎么是你?” 孟亦舟脚步飞快,几乎用跑的:“我先去安排会场。” 李翘追在他身后哎了两声:“还有五分钟呢,你跑这么快干嘛?” 那扇米白色的小门重新合上,沈晚欲抬起手,按住胸腔里那颗摇摇晃晃的心脏,他仰高下巴,靠着墙,闭眼喘息。 《欢墟》首演场以一个狼狈的姿态落幕,结束时大部分观众早已离场,最后只剩下不到十人,但是参与的演员和工作人员还是站成一排,致辞谢幕。 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拉着旁边人的手,沈晚欲主动去牵孟亦舟,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第45章 也许只有一秒,或者两秒,濠江的夏天彻底结束了。 -------------------- 那个....在线球评论..... 第20章 力所能及 孟亦舟离毕业还有一年,这段日子,他提前准备着毕业展,疫苗、签证和体检。沈晚欲除了上课就是打工,要不然就是在打工的路上,从濠江回来,他们就变成了两条不相及的平行线。 食堂的菜又齁又咸,沈晚欲抬起小碗喝了一口青菜豆腐汤,放下时眼前赫然出现一个人。 李翘穿着运动服,吃着雪糕,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怎么在四食堂吃饭啊?绕了好半天才找到你。” 四食堂是沪大最难吃的一家,也是最便宜的,素食套餐四块八,米饭硬得像石子,配菜很简单,几乎都是醋溜白菜配炒木耳。 男生食量都挺大,像李翘这样的,他一天得吃五六顿,顿顿不离翅生鲍肚。 “吃这么少?”李闻看了眼那可怜兮兮地餐盘,又看了眼沈晚欲清瘦的身形,“怪不得,照你这种吃法不瘦才怪。” 沈晚欲有些窘迫,放下筷子:“不是说找我吗?什么事儿?” 李翘这才想起重点,他把巧乐兹叼去嘴边,用牙咬着,低头在书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张贺卡:“孟亦舟下周过生日,这是给你的邀请函。” 白底烫金的卡片,地点在景苑。 最下面一排标注着“沧浪园”,沈晚欲转念一想就知道这里应该是“孟家大宅”。 沈晚欲捏起卡片边角,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孟亦舟呢,他怎么不来?” 李翘说:“我俩都到食堂了,周教授突然打电话说找他有事,结果又走了。” 沈晚欲问:“他最近很忙吗?” 李翘嘎嘣一声咬碎最后那点冰沫子,把棍子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手:“是吧,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每次约他都说没时间。” 那时候流行微信,沈晚欲没有智能手机,上不了qq微信,不过他每天晚上都会收到一条来自孟亦舟的短信,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张生活碎片的图,只是从濠江回来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对方。 生日宴,这是不是代表他能见他了。 李翘电话响,他接起来,那头的人是梁斌,大概说了些比赛快开始了,人在哪里,还不快过去之类的。 等李翘挂断电话,沈晚欲跟他说:“你有事的话就去忙吧,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李翘倒是不急,问他:“跟我一块去打球吗?约了市体育队的。” “不了,”沈晚欲收起那张邀请函,“我待会儿有事。” “行吧,”李翘耸了耸肩,遗憾地说,“那下次再约。” 等人走远了,沈晚欲抽了几张抽纸,把邀请函方方正正的包好,夹在课本里,放进书包最里层。 他没去坐公交车,而是往前走,拐进了隔壁的商业街。 悦秀商场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经过旋转门的人们擦肩接踵,无一不是艳丽盛妆的女人,西装革履的男人,落在金色碎光里,似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沈晚欲每次都是匆匆路过,目不斜视,此时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外,他有些不自在。沈晚欲伸手扯了扯衬衫下摆,很旧的衣服了,版型洗得松松垮垮的,罩在他身上显得过分宽松。 沈晚欲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确认没有哪里皱巴巴的,才深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 乘坐电梯,上了三楼,沈晚欲进了一家文具店。 前台有两三个导购在聊天,其中一个烫着大波浪中年女人抬起头,毒辣的视线在沈晚欲身上转了一圈,过时的旧衬衫,洗得发白的球鞋,一脸穷酸气。那导购继续跟周围的人闲聊,完全没有过来招呼客人的意思。 沈晚欲局促地左右看了看,看见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看起来像大学生,沈晚欲径直向那女孩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店里没有派克主打款的那支钢笔?” 抬起脸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梨涡:“那支啊,有的,您跟我来。” 展示柜琳琅满目,导购从高架柜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双手把盒子递过来,她甜声提醒道:“新笔只能看,不能试哦。” 沈晚欲点了点头,小心地托起笔身,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磨砂黑金的外壳,花纹简单,和孟亦舟随身携带的那支一模一样。 “这款还有存货吗?” “没有了,”导购把笔装进盒子,放回原位,上了锁,“这是最后一支了。” 沈晚欲问:“多少钱?” 小姑娘偏头看了眼价格,说:“这支是经典款,只能按原价出售,一共780元。” 沈晚欲摸着兜里干瘪的钱包,抿了抿唇,说:“能不能帮我预留,我大概下周来买。” 导购有些为难,一时没回话。 沈晚欲不好意思地抓了两下头发,跟她解释:“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过生日,他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钢笔,麻烦帮我想个办法,或者我先付定金也行。” 言辞诚恳,理由动人,况且还是帅哥的请求。 小姑娘看着他一脸恳求的表情,最后一咬牙,说:“你稍等啊,我跟店主商量一下。” 趁导购沟通的时间,沈晚欲连忙数了数包里的钱,三百二十七元——这笔钱他攒了好久,本来打算带宋丹如去医院做个全身体验。 第46章 那边电话很快挂断,小姑娘回来,笑着说成了,带沈晚欲去前台付款。 “定金三百元,请问您付现还是刷卡?” “付现,”拿出钱包里的一大沓零钱币,连带着五块硬币,沈晚欲顺着桌面推过去。 小姑娘没见过这种架势,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瞪得老大,不过震惊归震惊,她还是敬业地清点好了现款,将钢笔包装好,放进前台的收纳柜里,她递给沈晚欲一张小票:“钢笔我们先帮你保管,付了余款才能带走,不过还是要提前跟您说一下,定金不能退哦。” 沈晚欲微微一笑,冲她道谢。 人走出了书店,小姑娘还捂着心口看着沈晚欲离开的方向发花痴。 第二天上影视解析课,赵奕难得见沈晚欲上课不专心,一个劲地在那翻财经版报纸。 赵奕哟了声:“学霸也会偷懒了?” 沈晚欲从桌肚里拉出报纸一角:“我在找兼职。” “兼职?”赵奕有点吃惊,“你之前那份呢?” 沈晚欲说被辞退了。 自从他和咖啡店经理发生口角,那人时不时就跟店主告状,有天,沈晚欲正在后厨洗盘子,店主突然叫他去办公室谈话,对方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诉他以后不用去上班了。 沈晚欲没什么积蓄,780元对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巨款,加上他还要吃饭过日子,如果不找兼职,很快就会饿肚子了。 家里经济压力大,每个月要还店铺租金,还承担着外婆的买药钱,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他不会开口向宋丹如要钱。 赵奕是沈晚欲在大学期间玩得最好的一个朋友,他说可以介绍沈晚欲去一家酒吧。 辛苦,但来钱快。 酒吧名叫烂玫瑰,离学校两公里,在这条街上算高档的那种,偶尔请乐队驻场,老板三十岁出头,留长发打耳钉。 他连沈晚欲的简历都没翻,就看了一眼那张俊朗帅气的脸,当即就把工作牌给他:“我们这两班倒,一班六点到岗,十二点下班,二班十二点到岗,凌晨四点下班。两班工资不一样,我这呢,讲究个人意愿,你要不愿意半夜值班,下午来也成。” 沈晚欲说:“我值后半夜吧,请问工资日结吗?” 对方从鼻腔中逸出一声敷衍的嗯哼。 沈晚欲接过工作牌:“我现在就可以到岗。” 老板觉得这小子上道,咧嘴一笑:“这片什么人都有,我瞧着你也机灵,碰上难题就找我,千万别跟客人起冲突,明白吗?” 夜幕降临,人群蜂拥般涌进酒吧。 一楼有一方巨大的舞池,穿着火辣的肌肉男在台上大跳热舞,走廊之间,有两个男人靠在墙壁上激烈拥吻,神情欢愉,嘴角溢出破碎的低吟。 沈晚欲穿梭其中,早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 很多包间的情况都很惨烈,瓜子果皮扔了一地,还有人吐得乱七八糟。 沈晚欲打扫完臭气熏天的房间,腰酸背痛,衬衫被汗水浸透,他起身走出来,正对面又有一个客人朝他招手。 沈晚欲深吸一口气,立刻恢复营业状态,走到跟前,他微躬身:“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你们这有推荐的混饮吗?”坐在沙发上男人二十七八岁,扎小辫,打着唇钉,笑容很是暧昧。 说实话,这人长相不赖。 不过沈晚欲听腻了,老套的搭讪话术,今晚第四个。 沈晚欲无视那束火热的目光,一板一眼的介绍主打新酒,男人表面上听着他说话,视线却极其轻佻,扫过沈晚欲眼尾的泪痣,脖颈,腰,最后定格在他包裹在黑色西裤里的长腿上。 腰挺细,一只手掐得过来。腿很长,屁股也很翘。男人喉结一滚,心里有些火烧火燎的:“音乐声太吵了,我听不清你说什么,你靠近点。” 沈晚欲将本子放在矮几上,挺直背脊:“刚刚介绍的那几款酒单子上都有,您慢慢看。” 沪影周围这圈都是艺术生,长相个顶个的好,但他确实很特别,眼尾的那颗泪痣在烟雾弥漫撩人心弦,分外诱惑。 男人假意翻看了一页,丢开本子,用极其暗哑的声线说:“你是新来的大学生吧,今晚要卖出多少酒啊?” 沈晚欲将心里那点厌恶藏得谨慎,面上带着笑意:“店里的规矩,上不封顶,当然是越多越好了。请问您需要加量吗?” 男人放下二郎腿,抬起桌面上的酒杯,往沈晚欲面前一掷:“我加多少,你能坐下陪我喝一杯?” “麻烦您稍等,我看一下我今晚的营业额,”沈晚欲低头察看单子上的售量,抬起眸,“这样,您再点两百打,我就能下班了。然后,我有一分钟的时间跟您喝酒。” “多少?”男人疑心听错了,甚至侧过了耳朵。 沈晚欲不慌不忙地对上他的视线,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看不出来啊,”男人声线稍扬,眼神要撩不撩的,“你他妈一分钟值十万?” “都说物以贵为稀,价格越高,越能衬您的身份,”沈晚欲面不改色地颔首,钢笔尖点在纸上,“我现在帮您下单?” 男人被噎了一道,再看一眼身前这人。 高挑身影格外惹眼,统一定制的衬衫马甲,襟前一根银色领结,但他气质孤傲,不是个容易上钩的,出来玩都图你情我愿,人家不愿意就算了,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第47章 “算了算了,”男人遗憾地耸耸肩,“给我来一杯威士忌吧。” 沈晚欲点好单,退出包房,走到柜台就碰上了慌慌张张的老板。 两人差点迎面撞上。 老板哎了声,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可算找到你了。” 沈晚欲后退一步:“您有什么吩咐。” 老板拿掉嘴上叼着的烟,皱眉说:“也不知道哪个大哥在厕所门口吐了,整个走廊臭气熏天的,保洁忙着走不开,你想办法处理一下。” 沈晚欲接连了打扫了七八间包房,摆脱了四个打他鬼主意的客人,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他面色无虞,毫无异议地说:“好的,我现在就去。” 老板拍他肩膀:“辛苦了。” 厕所闷热,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视线扫过垃翻滚在地的垃圾桶,洗水池前一大摊污秽,即便戴着一次性手套,沈晚欲也压不住胃里翻滚而来的恶心。 保洁阿姨拎着拖把,见地上蹲着个帅气男孩,眼都瞪大了:“哪来这么能干的小伙子,连地都扫干净了。” 沈晚欲听见脚步声,回头喊了声姐:“老板让我来的。这一片我处理过了,再拖一下就行。” “哎哎,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 服务员都在传酒吧来了一个长得特帅的小哥哥,阿姨见了沈晚欲,自动把他和帅哥画等号了。 “刚来,”沈晚欲说:“第一天上岗。” “瞧着像大学生,沪大的?” “嗯。” 保洁眼睛放光:“沪大可是咱们市的名牌大学呢。我还从来没见过大学生上这打工,都嫌这片乱。” 沈晚欲被厕所的味熏得快吐了,勉强笑了笑,没再接话。 阿姨见他皱眉,以为自己耽搁他事了:“前台事多吧,你忙你的去,剩下的交给我。” “麻烦你了,”沈晚欲闷出一身热汗,头昏脑涨,撑着膝盖起身时差点没站稳,靠着冰凉的洗手台站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兜里手机震动,打开一看,孟亦舟给他发来了一张图片。 瘦弱的小花猫被人抱在怀里,毛发脏得瞧不出颜色,怎么看怎么寒碜。沈晚欲认得,揉着猫脑袋的那只手那是孟亦舟的,女娲造他的时候大概十分用心,才让他连手都比旁人生得好看。 孟亦舟:“实验室路上捡着只小野猫,跟了我一路,甩都甩不掉。” 沈晚欲:“小家伙看上你了吧,想跟你回家呢。” 过了两秒,孟亦舟又接着说:“丑了吧唧的,耳朵后面还秃了一块。” 沈晚欲:“可能磕哪儿碰哪儿了,我瞧着还成,洗个澡就好了。” 孟亦舟:“没养过,怎么弄都不知道。” 沈晚欲在这头一本正经的教学,给他发了两大排注意事项。孟亦舟抱着那只丑猫坐在后座上,笑得东倒西歪,老林奇怪地回头看了好几眼。 孟亦舟:“这猫还不认生,趴我裤兜这拱来拱去的,嗷嗷叫唤。” 沈晚欲:“那叫喵。” 孟亦舟想象了一下沈晚欲顶着一张清心寡欲的脸学‘喵’叫的样子,不由得咬了咬后糟牙,烟瘾又犯了。 孟亦舟:“是不是发//情,我之前在网上看过,说猫老叫就是发//情。” 沈晚欲:“可能吧,可以送去做绝育,听说做了手术对猫更好。” 消息回过去还不到十秒,孟亦舟就发来一连串恶狠狠的表情包,一排小人飞在空中耍大刀,下面又跟着一张照片,他裤兜那块布料被猫抓坏了,小猫可怜兮兮跟他干瞪眼。 孟亦舟:“裤子都给我扯烂了,看来真得阉了。” 沈晚欲:“那取个名儿?” 孟亦舟:“晚崽怎么样?” 沈晚欲无语。 打算把猫阉了,还敢用他的字,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沈晚欲:“怎么不叫舟崽?” 孟亦舟立刻拍了一张小丑猫的照片发过来,右上角还打了个‘晚崽’的tag。 这人幼稚起来完全剥掉了那副沉稳劲,沈晚欲笑得眉眼下弯,忍不住来回翻看他们的聊天消息,头不晕了腰不疼了,连那股子烦闷都烟消云散了。 第21章 他是我的人 周日上午,沈晚欲像往常一样,早起背单词、晨跑,然后生火做饭,煮了一锅白粥。 老太太住坐南朝北的那间房,木门原是暗红色,掉色掉得厉害,推开时“吱呀”一声响。 “龟孙子!敢砸姑奶奶窗户!明天就弄点药毒死你们这群小杂种!” 楼底下聚着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半大小子,张牙舞爪地指着窗户口叫骂,左一句”疯婆子”,右一句“神经病”。 “来啊老东西,怕你?” “腿瘸成那样了还敢站楼顶晃悠,摔不死你。” “狗娘养的玩意儿!看我不打死你们!”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颤巍巍打开窗,探出佝偻的身子,脱了拖鞋就要往底下扔。 “外婆!”沈晚欲连忙放下碗,一把捞住老人的腰身,将人拖回椅子上,“您跟那些人置什么气,一群小混混。” 转过来的是一张遍布皱纹的脸,一见沈晚欲就认错似的低下头,干涩的双唇抖动,小声辩驳道:“他们骂……骂人……骂你舅。” 激烈的,讨伐的,充满玩笑口吻的不怀好意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稀薄的日光照着这位手无寸铁的老人,她的脸又黑又宽,坐在脚蹬磕坏了的凳子上,佝偻着的身子像是直不起来。 第48章 沈晚欲默不作声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替老人捋顺鬓边杂乱的白发:“没事儿,咱们把耳朵堵上就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了。” “他们还砸咱们家……窗户……拿石子儿……”老太太低头搅着手指,活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被人踩在脚下的一撮烂泥。 “砸,”沈晚欲起身走过去,逗了老太太一句,“砸坏了我挨个找他们家里要赔偿去。” 窗户底下有群小流氓,其中看起来最凶的那个右脸上有道疤,见二楼有人探出半个身子,他抬手对着自己脖子,残忍地比划了两下。 沈晚欲面不改色,哐当一声,将窗户锁了个死。 老太太名叫刘洪艳,是宋丹如的亲生母亲,丈夫英年早逝,她不肯改嫁,独自把儿女拉扯大,底下原本还有一个小儿子宋丹伟。 宋丹如长大后跟沈仕玉结婚生子,生活还算美满。小儿子不是读书的料,高中都没能毕业,不过好在人争气,建筑工地摸爬滚打两三年,成了包工头。 本以为辛苦了一辈子,临老了可以享享儿孙福,没想到天上砸下一块水泥砖,砸垮了刘红艳的脊梁骨,没出一年,沈仕玉又死于肺癌,老太太伤心欲绝,精神也逐渐失常。虽然大部分时候是清醒的,但只要听见宋丹伟的名字,刘红艳就会情绪失控,巷子有群无恶不作的小混蛋,时不时就会绕路来逗逗这“疯婆子。” 擦身、喂饭、洗好碗,刷完锅,沈晚欲匆匆忙忙跑去前院的水果店。 有个中年女人站在破旧狭窄的店铺门口,她戴着脏得看不出线头的白手套,正在搬从农场收购来的新鲜橙子和葡萄。 “给我吧,”沈晚欲小跑过去,接过宋丹如手里的泡沫箱子,“您歇会儿。” 宋丹如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蜡黄的脸,但那眉目间却异常清秀,隐约能窥见她年轻时的风华貌态。 “你都忙了一早上了,还得赶地铁呢。” “地铁随时都有,不着急。” 宋丹如欣慰地笑笑,沈仕玉去世后,生活压力全落在宋丹如的肩膀,不巧的是,那年正赶上下岗潮,她被解雇了。为了生存,只好贷款租下这间六平米的铺面,靠着水果生意,养活一家老小。 看着沈晚欲忙碌的身影,宋丹如像是想起什么。 “阿欲,你朋友过生日,别空手上门,”宋丹如从货架上拎下一个又大又土的果篮,“咱家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不过这些水果都是妈特地挑的,进口的呢。” “不用,礼物我早就买好了,”沈晚欲抬起手臂,粗鲁地用袖子擦掉额头的热汗。 宋丹如哎了声,把果篮往上一提:“水果也带上——” 忽然喉间干痒,她偏头,剧烈地咳了几声。 “又咳嗽,没去医院做检查?” 胸口闷得疼,宋丹如没在意,笑着说:“老毛病了,吃点药就行。省院体检一次就好几百,贵死了。” 沈晚欲放下手头活计,俊脸板起:“别老是钱钱钱的,身体比钱重要。” “知道,妈有分寸,”宋丹如不愿就这个话题多谈,拿起鸡毛掸子,掸了掸掉漆斑驳的货架子,“行了,剩下的我来收拾,你赶紧走吧。” 沈晚欲没跟她争,心里却盘算着等酒吧那笔工资发下来就带宋丹如去体检。 这时,店里的座机响。 宋丹如脱掉手套,捞起腰间的脏围裙擦了擦手才接:“你好……找阿欲啊,你等等。阿欲你同学找,好像叫什么孟一州。” 沈晚欲搬箱子搬得满头大汗,周边小贩叫卖吆喝,汽车鸣笛,店里显得过分嘈杂:“店里吵,我去房里回。” 手机界面显示了好几个未接来电,怪不得打到了店里,沈晚欲重新拨过去,入耳就是孟亦舟低沉的嗓音:“怎么不收我的礼物?不喜欢?” 前两天孟亦舟路过百货商场,在琳琅满目的橱窗一眼就相中一件带细闪的灰色西装,版型笔挺,剪裁良好,他还特地买了白兰地色的浮雕琥珀胸针,想象着穿在沈晚欲身上一定好看。 沈晚欲却没签,让送货小哥原路退回。 “哪有寿星给别人送礼的道理,”可怜的柜子一眼就能扫光,沈晚欲将衣服溜了一圈,最后挑了件白衬衣。 “怎么没有?我就乐意送。”那头孟亦舟说着话,笑意通过听筒揉进耳廓,怪痒的。 沈晚欲捏了下耳垂:“心意我领了,但我平时都穿不着,退了吧,不然浪费。” “我照着你的身板挑的,我穿不了,别人也穿不了啊。” “强买强送啊?”沈晚欲从书桌上拿起一个长形小盒子,在手里摆弄。 孟亦舟双手搭着小阳台的栏杆,望向大门位置:“人售货员都说了,一经售出概不退款。” 沈晚欲搓着盒子:“你钱多的没地花是不?” “嫌我乱花啊?”孟亦舟说着就开始不着调,“那我把卡给你管。” 沈晚欲哑然:“私房钱能随便交的?” “怎么不能?” “别问我,”沈晚欲掐着盒子用了点力,包装纸都快搓皱了,“这也不是我该管的事。” “那谁管?”孟亦舟铆足了劲逗他,“我对象?” 沈晚欲哝咕了一句:“谁知道你了。” 孟亦舟嘴角略微勾起:“我单身,没对象。” 第49章 沈晚欲心虚得想挂电话,他把钢笔小心地装进书包:“不跟你扯淡,我要换衣服了。” “哎,”孟亦舟叫住他,恢复正经,“我让林叔去接你,你在巷子口等着就行。” “可别了,”沈晚欲按成免提,单手扯住下摆,把蹭到泥点的上衣脱下来,“从豪车上下来太高调了,今天你是主角,不抢你风头。” 相处这么久,沈晚欲的脾性孟亦舟还是清楚的,他独来独往,尤其不喜欢麻烦别人,孟亦舟也不勉强,只说:“那你什么时候来?” “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出门。” “离开宴只有四十分钟了,你别迟到啊。” 沈晚欲笑了一声:“这么急?” 声线在耳边,人不在眼前,孟亦舟迫不及待的想见他:“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沈晚欲又扯了下耳朵:“多久?” 孟亦舟拨了下腕表的指针,一板一眼的照着念:“13天14个小时5分零20秒。” 沈晚欲一愣,随即笑开:“你这什么算法?” “孟氏算法。” 油腔滑调,沈晚欲在心里说。 两人又胡扯了好一阵,花园里的乐队开场了,孟亦舟才舍得挂电话。 “快来吧,我想见你。” 沈晚欲眼睫微微一颤,抬起头,见窗外艳阳高照。 孟亦舟一早就到场,手里抬着酒杯,对敬酒的人敷衍地笑笑,打发掉对方后,继续盯着大门方向。 “等谁呢?”李翘撞了下他肩膀,“跟那望夫石似的。” 孟亦舟迅速后撤,甩了甩手:“欠啊你,差点弄我一身酒。” 李翘大大咧咧的扯过他领结:“这也没脏啊,要不我赔你件新的。” “就您那品味,还是省省吧,”孟亦舟拉回领结,拨了拨压皱的褶子,抽出雪白的巾帕擦干净手。 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李翘还没上手,身后率先传来一道声音。 李翘扭头,孟浩扬穿着丝绒裁质的西装,配灰色领带,脚踩一双lattanzi深棕皮鞋。与他一同走来的那个男人个子不高,身材精壮,蓄着络腮胡,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异常邪气。 李翘压低嗓音:“又来了,你们慢慢聊吧,我待会儿再来找你。” 说是生日宴,其实只是个噱头,混迹在一片富丽奢华的这群人都是些商业大鳄、文化界泰斗、影视明星和著名导演,借着由头扩大交际圈,顺便寻求合作机会。李翘不喜欢跟有着八百个心眼的人打交道,他参加宴会,只不过当孟亦舟是兄弟。 孟亦舟摆手让他先走,又嘱咐他留意大门口,如果沈晚欲到了,带他去休闲区坐会儿。 “二叔,”孟亦舟向两人颔首颔首,礼貌周到。 “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个人,”孟浩扬站在少年和青年的中间,“周文泰,周总。两个月前大火的那部片子《有情饮水暖》就是周总监制的。这是我哥的儿子,孟亦舟。” 孟亦舟单手系好西装最下面的一颗纽扣,与他握手:“您好,久仰周总大名,今天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这就是小少爷啊,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周文泰以专业眼光打量了孟亦舟一遍,与他碰酒杯,“你这声音和骨相都很不错,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拍电影?” 孟亦舟抿了一口酒,笑道:“我就一般人,哪儿能拍电影啊,周总打趣我了。” 周文泰说:“就凭你这张脸,要是努力点,将来一定是影视圈的后起之秀。” 孟亦舟话说得张弛有度:“您手底下的演员随便挑一个都比我强,我可不跟他们抢饭碗。” 三个人哈哈大笑,气氛正好。 聊得差不多了,孟浩扬话锋暗转:“小舟前段时间看中了一个本子,我一直觉得这小子眼光毒,正好今天周总也在场,你俩聊聊?” 孟浩钦和姚佳参加完威尼斯的电影节,又赶去法国拍戏,实在分身乏术,没办法赶回国陪儿子过生日。孟浩扬是孟亦舟的亲叔叔,从小看着他长大,今天代表的是长辈的身份,自然会为侄子牵线搭桥。 “哦?什么样的本?”周文泰看似来了兴趣,“这两年的好故事基本都卖光了,我最近手头上也找不到项目,正愁呢。” 三个男人站在一把白色太阳伞下聊剧本,聊高雅的艺术,也聊低俗的三级片,甚至从美国式的蒙太奇拍摄手法谈到中国市场的严重同质化,又从跨国制作谈到了未来的电影发展。 孟亦舟明明才二十岁,恣意纵情的年纪,但他混迹在这群老炮儿之间也没有丝毫违和感,笑得大方得体,至始自终都应付得当。 李翘端着酒独自去了休闲区,这里正对大门口,喝完两杯香槟,才看到姗姗来迟的人。 沈晚欲一手拿猫笼,一手捧着鲜花,左顾右盼的神色里存了些藏不住的局促。 “师弟!”李翘跨门而出,扬声喊他。 沈晚欲抬起手臂,下意识护住怀中鲜花:“李翘。” 李翘看向左边那段长长的柏油路:“你怎么走这边,是不是没找到路?” 沈晚欲嗯了声:“这小区太大了,我绕了好久,幸好遇上个保安,他带我过来的。” 李翘说:“那你给我打电话啊,我让司机去接你。” 沈晚欲笑笑:“哪用这么麻烦,几步路的事儿。” 花园宽阔,中央架起舞台,当红乐队正在现场演奏。侍应生举着托盘在休闲区穿梭,泳池旁边架置着两排长形的方桌,其上摆盘精巧水果,漂亮糕点和调好的鸡尾酒,目之所及处皆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第50章 比起李翘的淡定从容,沈晚欲显然不太自在。 他从来没出席过这么隆重的场合,下意识地去扯衬衣下摆,这件衣服搓洗了太多次,最下面的纽扣已经掉了,版型也不太合身,罩在他身上,宽松得看不出腰身。 “随便喝点,蛋糕那些太甜了,孟亦舟说你不喜欢。”李翘端来两杯饮料,在太阳伞旁的白色椅子上坐下。 沈晚欲压下心头的不安和局促,看了一眼那杯饮料,杯身印着西班牙语,大概是某个牌子货。 沈晚欲没碰,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孟亦舟呢?” 李翘朝场中央抬下巴:“那儿。” 茫茫人海中,孟亦舟长身玉立,他一身黑色西装,修身收腰,领口配一枚琥珀胸针,远远望去,让他看上去有一种精致的俊雅感。 跟与孟亦舟交谈的那男人笑得正欢,肩膀都快靠到孟亦舟了,沈晚欲佯装不经意地:“那是谁啊?” 李翘扭头一看,微微皱起眉头:“他啊,叫周文泰,华光影视的副总。” 这种场合就是名利交际场,沈晚欲当然不会傻到真以为孟亦舟只是单纯的请他来吃蛋糕。 对面的李翘百无聊赖,翘着二郎腿玩手机。沈晚欲说:“你有事就去忙,不用陪我坐在这。” “没事儿,这些名流我都不熟。”李翘瞅了眼周文泰,“没什么好聊的。” 这群富家少爷的圈子里没有秘密,周文泰风流成性,癖好特殊,尤其喜欢玩男人,李翘有个同学跟过周文泰,每次从他床上下来,身上就几块好肉。李翘不抵触同性恋,但实在看不上这种仗着有两个臭钱,就肆意玩弄别人的人,对周文泰自然没好感。 沈晚欲仍然仰着脑袋,看着孟亦舟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文泰似乎对他笑了一下。 沈晚立马收回视线,低头吃西瓜。 那头终于结束商业会谈,孟亦舟朝休闲区走来时几乎是用跑的。 他远远地看见沈晚欲穿着朴素的白衣黑裤,和周围珠光宝气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却叫他移不开眼。 走近了,才发现他身旁躺着一抹艳色:“蔷薇?” “送你,”沈晚欲把那束盛放的蔷薇给孟亦舟,“生日快乐。” 孟亦舟嘴角微翘,有点小得意:“礼物就一束花啊?” 沈晚欲拎起地上的猫笼:“还有这个,给舟崽的。” “是晚崽,”孟亦舟纠正他,特意强调了那个“晚”字,“已经阉了,现在是猫太监。” 上星期孟亦舟不间断和他分享养猫心得,比如晚崽打疫苗了,学会用猫砂了,早上起来趴在他胸前踩|奶,吓得他差点一骨碌滚床底下去。 沈晚欲没养过,但也体验了一把云养猫的乐趣。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猫粮和玩具:“猫爹先帮忙签收吧,回头再给它。” 孟亦舟拎高笼子:“待遇这么好,还送逗猫棒。” “宠物店今天搞活动,买一赠一,我捡了个便宜。” “那我替小家伙谢谢你了。” 沈晚欲笑说不客气。右手握住了书包里的盒子,就在他准备拿出来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 周文泰端着两杯酒走过来:“孟少。” 孟亦舟转身,脸上恢复在宾客间斡旋的笑容:“周总还有事儿?” 周文泰没回答,反而将目光落在沈晚欲身上:“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小同学是叫沈晚欲吧。” 沈晚欲有点惊讶,顿了两秒,说:“周总认识我?” 周文泰一手插西装裤兜里,娴熟地晃了晃杯里的红酒:“濠江发行版的《欢墟》我看过了,你编的本子不错。” 《欢墟》排练了两个多月,沈晚欲只要没别的事,都会和孟亦舟呆在现场,网络发行版的花絮未经剪辑,全放进了正片末尾,中间有一个镜头是沈晚欲和孟亦舟并肩坐在舞台边缘,长腿晃动,他们头挨头,一起探讨剧情。夕阳下坠,窗外蔓延出一片橘子色的海,在那两抹身影周围打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淡淡光晕。 那个镜头被网友转发在微博上,做了个话题tag#救命!我需要立马知道这两个小哥哥全部信息!# 帖子引来不少热评,网友一开始只是感叹两人高颜值,直到有up主剪了一个他们对视的视频,不出一天就把这条微博推上了热门。 [花花酷毙了]:“妈呀左边这个大帅哥是编剧!眼睛居然是绿色的!是混血吗?太尼玛好看了!!” [邪教cp最长命]:“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的关注点不一样?不觉得这俩配一脸,超有夫夫相吗?” [惊才绝艳我本人]:“[吃瓜]不说不觉得,一说就真相,两人看对方的眼神简直,粉红泡泡都快逸出屏幕了!” [给老夫原地结婚]:“才华横溢导演攻vs清冷禁欲编剧受的设定也太好嗑了!而且这个角度像接吻,好涩情!谁懂!啊啊啊!” 就这样,这对有名无实的cp在某个娱乐博主的首页内火了一把。 周文泰度量物件似的眼神搞得沈晚欲十分不自在,但他仍保持得体微笑,接受他的端详。 “我第一次看花絮就觉着你眼熟,现在见了真人更眼熟了,”周文泰啧了一声,那露|骨眼光仿佛能撕开沈晚欲的衣服,“你长得挺像我前男友的。” 一句话,对面的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第51章 周文泰将酒杯冲着沈晚欲,他为人很是傲慢,尤其斜着眼睛看人的时候,邪气十足:“我敬你一杯,以后要是有想投拍的本子,尽管来找我,我一定扫榻以待。” 这话有深意,沈晚欲不想喝,但对方是大人物,惹不起,他犹豫着要不要接。 孟亦舟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又生生笑起来:“周总,阿欲酒量不好,不如我陪你喝。” “怎么?你俩关系这么好?”周文泰抬臂错开他的手,扬起一侧眉锋,“他的酒你替得?” 孟亦舟脸上的笑容完全敛去,他先闷了自己的那杯,再拿走周文泰手里的那杯:“我干了,您随意。” 说罢不等周文泰说话,伸长手臂揽住沈晚欲的肩,将他往另一个方向一带。 撞击孟亦舟怀里的瞬间,鼻腔中嗅到了清冽的琥珀香,伴随着一缕浓郁的酒气,沈晚欲甚至能感受到孟亦舟说话时喉结震动的幅度。 “阿欲不太舒服,我带他去后花园歇会儿,”孟亦舟揽住人,明晃晃的宣誓主权,“失陪。” 第22章 乱我心曲 握住腕骨的那只手劲儿大,沈晚欲觉着孟亦舟不高兴,也没挣。低声问:“去哪儿?” 孟亦舟脚下生风,越走越快:“换衣服。” “换什么衣服啊,我这身挺好的。” 孟亦舟没想让他换,只想带他走,最好藏起来,除了自己谁也看不着:“别废话,跟我走就是了。” 周遭的人都盯着他俩,有打探也有好奇。 沈晚欲面上挂不住,声线压得更低:“马上就要切蛋糕了,主角不在场像话么?” 孟亦舟丝毫不在意周遭目光:“那就让他们等着。” 沈晚欲哄着他说:“这么多人,不太好吧。” “等会儿怎么了,今天我说了算。” 孟亦舟实在惹眼,不管走到哪都有人认识他,席间也有想来搭讪的,但见他脸色不豫,知情识趣的都没敢上前打扰,只有一个侍应生举着托盘没注意,他笨手笨脚地放下甜品,转身就撞了上来。 孟亦舟眼疾手快,立刻抬起手臂。 哗啦一声,托盘上的那瓶东倒西歪的香槟全撒在孟亦舟的衬衫上。 “孟、孟少,”侍应生吓得后退两步,连忙点头赔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孟亦舟没发火也没管衣襟的酒渍,而是低头问臂弯间的沈晚欲:“撞哪儿了?疼不疼?” 脚踝磕到桌子角,钻心痛感直冲脑门,但沈晚欲面上稳得看不出一丝端倪,反而笑着对侍应生说:“没事儿,该忙忙你的。” 孟亦舟对服务人员向来有礼,凡是这次请来准备生日宴的工作人员他都记得名字,甚至连最不起眼的也不会叫错。可此时大少爷面无表情,那双褐色的双眸望不到底,叫侍应生心寒胆战,吓得一个劲的道歉。 孟亦舟稳着面色,摆了下手,淡漠地说:“行了,你也别鞠躬了,以后做事小心点。” 精心挑选的衬衫脏得不成样子,生日宴总不能这副鬼模样招待客人。 两人只好进小楼,直奔卧室。 推开房门,室内明亮干净,偏现代化的轻奢装潢,墙壁上贴着皇后乐队的海报,底下有一方架子鼓,靠窗位置还有一张巨大的书桌,其上摆放着桐烟徽墨和软毛狼毫,搭配得不伦不类,但又异常和谐。 嗯,这很孟亦舟。 “进来吧,不用换鞋。” 沈晚欲低头看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旧球鞋,又看了眼华贵的木质地板,站着没动。 等了半晌不见他挪脚,孟亦舟抬手就揽过来:“怎么着?要我抱你?” 手掌搭上肩膀,沈晚欲像条滑溜的鱼,连忙侧身而入:“那倒也不用这么隆重,寿星纡尊降贵,我怕我折寿。” 孟亦舟敲了他眉心一下:“乌鸦嘴瞎说什么。” 沈晚欲抬手在嘴巴前面比了一个叉:“童言无忌,开玩笑的。” 这时候旁边蹬蹬跑来一只小猫,扬起巴掌大的脑袋,好奇地打量来人。 “这不洗干净了还挺好的嘛,”沈晚欲蹲下去,垂指挠它下颌,“小崽从哪儿钻出来的?” 小猫不敢靠太近,抬高小脸任他挠,软软地喵了一声。 孟亦舟打了个电话,俯身在柜子里翻找东西:“你别碰它,好几天没洗了,身上全是细菌。” 没那么夸张,小家伙长得挺漂亮,白毛中杂夹着一点橘色。 它小心翼翼嗅嗅沈晚欲的指尖,大概是觉得这人比主子儒雅多了,没一会儿就趴在地上冲他翻肚皮。 “成精了这是,对我也没见它这么殷勤,”孟亦舟扭头,远远地见小猫那谄媚样。 沈晚欲蹲在地上逗猫玩:“可能小崽跟我有缘分。” “那你把领它回去得了,烦死了一天天的。” 想起点什么,沈晚欲嘴角卷起一抹很甜的笑:“它今早又踩你了。” 小崽有次起个了大早,跳上床,直直地踩在孟亦舟的大腿那,他正升旗呢,差点没给踩折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沈晚欲还在酒吧,他那天值班到凌晨,本来困得眼皮打架,看到短信瞬间精神了,笑得肚子都疼。 “那倒没有,小东西再敢撒野我就给它扔了,”孟亦舟懒洋洋的放狠话。 小猫仿佛听得懂,也不伸懒腰撅屁股了,脑袋垂下去,委委屈屈地趴在地上。 第52章 沈晚欲压低嗓音:“你爸唬你呢,别理他。” 外面有人敲门,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碘伏和药膏。孟亦舟接过来,说了句麻烦,转身关上。 他走过来:“裤腿卷起来我看看磕哪儿了?” “不至于,哪有这么娇弱——”话还没说完,沈晚欲就被孟亦舟扯着胳膊推倒,一屁股坐去柔软的布艺沙发里。 孟亦舟抬手掐住他的脚踝,自顾自脱掉鞋袜,卷起裤腿。 沈晚欲下意识就要缩回去。 孟亦舟皱眉,冷静地说:“再动扔床上了。” 想到什么,沈晚欲咬了下牙,没再动了。 手指捏着的那截踝骨很漂亮,其上的淤青和血珠更显眼。孟亦舟将脚掌放去自己膝盖上,拧开膏药盖:“你皮肤怎么这么薄,撞一下就红一大块。” 这姿势叫沈晚欲如坐针毡,他拍拍旁边的垫子:“要不你坐沙发上来。” “怎么?”孟亦舟头都没抬,“你尴尬啊?” 可不是么,求婚才会单膝下跪,而且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表情也太专注了,手上的动作也很....专注。 “你要是不坐,我可就蹲下了。”沈晚欲说着就要动。 肩膀被孟亦舟按住,他抬眸:“真要我抱你上床?” 沈晚欲知道他开玩笑,让开足够的位置:“你别蹲着,你这么蹲我面前,我坐不住。” 孟亦舟看他一眼,没撤似的坐上来,膝盖放平,手掌顺势捏着脚踝压去自个儿大腿上:“现在可以了吧。” 脚掌紧紧挨着腿根,一不小心准踩中间去,还不如蹲着呢。 对面的孟亦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沈晚欲只好说可以。 孟亦舟抽出两根棉签,蘸了碘酒:“我手重,要是疼了你就出声,别忍着。” 沈晚欲歪过脑袋:“就破了块皮,随便处理一下行了。” “犟吧你就,伤口感染就知道严重了,”孟大少爷嘴上半点不心疼,却梗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动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 沈晚欲不拒绝也不说话了,任由他折腾。 过了片刻,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我觉得周总脸色不太对劲,咱俩就这么走了,不太好吧?” 提起这个孟亦舟就吃味,声线硬冷:“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和你没关系。” “可是……” “可是什么,”孟亦舟打断他,眉间擒着一丝不爽,“你最好离他远点,那人你惹不起的。” 一脸凶相,看得沈晚欲想笑,平时对谁都八面玲珑,仿佛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情红脸,这会儿像一只炸毛的小狼,怪可爱的。 后知后觉地,孟亦舟察觉出自己的反常,他恢复神色:“我是说周文泰那人很不简单,背景家世都不缺,私生活又十分混乱,听说圈里有好多男明星和模特都被他伤过,那种人,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只要被盯上,迟早都是他的囊中物。” 孟亦舟停下动作,认真地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沈晚欲嗯了声:“我有分寸。” 孟亦舟怎么想都不放心:“待会儿你就跟我待一块啊,我在旁边,那人也不好来烦你。” 沈晚欲浅浅一笑,只说好。 孟亦舟这才低头,对着他脚踝吹了口气:“可以了。” 一股电流顺着踝骨蹿上来,沈晚欲不露声色地缩回脚:“咱们出去吧,估计外面那些人都在等你呢。” 放下药瓶,孟亦舟揪起衣襟嗅了嗅:“等我换件衣服。” 说完,他当着沈晚欲的面,转过身就动手解纽扣。 沈晚欲当即撇开脸,放平裤腿,走去窗台那边。 桌面上铺开一张宣纸,其上画着一片绿松林,深处有一头麋鹿,细长的脖子挺立着,往下一段线条优美的背脊,运笔矫若游龙,气势恢宏,看得出功底扎实。 “这是你画的?”沈晚欲侧首。 孟亦舟从镜子里看过来,他对别人的崇拜没兴趣,就连最敏感的年少时代也不渴望被了解,但却异常想要见识一下沈晚欲那样的眼神。他一改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对啊,上星期画的。” 衣柜镶嵌着一面穿衣镜,正好将那景致包揽其中。 黑色西装外套丢在地上,衬衣剥落,露出肌肉分明的背脊,中间那条流畅的凹线延伸至裤子边缘,徒然而止,窄腰漂亮的过分。 沈晚欲不由得动了动喉结。 孟亦舟扣好最上面的一颗纽扣,视线擦过镜面。 “好看吗?”他停下系扣的手,半敞的衬衣就这么袒露在镜子里。 沈晚欲浑身一震,扭过头去,暗骂自己色令智昏。他企图转移话题:“你的画,忘记点睛了。” 身后骤然探出一只胳膊,孟亦舟把毛笔塞进沈晚欲手里,以交叠覆盖的方式握住他的手:“还剩最后一笔,不如现在点。” 他身量高,这个姿势完全把沈晚欲困在双臂间。 沈晚欲手臂僵硬,但他仍然稳着声线:“什么时候学的国画,这功底没个十年八年也出不来。” “小时候性子急,我爸逼我练字也静不下来,索性找了个老先生教我画画,那老头脾性严苛,画不好要挨打的。”说着,孟亦舟握着他的手,缓慢落笔。 落款处有题词,飘逸的瘦金体。 “松径长寂寥, 第53章 野鹿匿于林, 其容映溪上, 有缘得见春。” 沈晚欲继续捡着不暧昧的话讲:“你提的词?” 孟亦舟眯起眼睛,似在思考,忽地叹谓道:“突然觉得这词,好像不太适合这幅画了。” 沈晚欲随口接:“那哪句合适?” 孟亦舟迫近一步,挑达地嗅了嗅沈晚欲的鬓发:“我看不如用1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孟亦舟更紧密地压上来,胸膛与后背贴得更近,呼吸喷薄在沈晚欲的耳根上,酥酥麻麻的触感裹着特有的琥珀香气,像如浪的潮水,一波一波涌过来。沈晚欲低着头,搁在桌沿的另一只手的拳头越握越紧。 沈晚欲咬了咬牙,说:“……你自个儿来吧,我怕不小心毁了你的画。” “别动,马上就好。”孟亦舟伸出另一只胳膊,强势地环住他的腰。 画作最后一笔很关键,差之毫厘,画作就废了。 沈晚欲腰线瞬间紧绷,一动不敢动,站得如一座石雕像。 静默片刻,孟亦舟又问:“你觉得鹿的犄角、脖子、背脊的线条怎么样?” 沈晚欲喉结轻滚,说:“很漂亮。” 孟亦舟看着画,摇了摇头,似乎不太满意:“是吗?可我觉得没有你的漂亮。” 沈晚欲一时没听懂:“什么?” “你的颈更白,背更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腰上好像还有两个腰窝,”孟亦舟一脸正色,在他耳边说风流话,“哪里都比这只小鹿好看。” 轰一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了。 沈晚欲红着耳根收回手,从他臂弯里钻出去:“那什么,快走吧,客人肯定等急了。” 说罢,一溜烟似的逃跑了。 房里剩下孟亦舟一人,他坏笑着倚墙而立,一直看着那抹仓皇而逃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八点,生日宴正式开始。 再见面,两人都恢复了正人君子的模样,周文泰没再来找茬,孟亦舟带着沈晚欲到处转悠,在他的牵线下,沈晚欲也认识了不少圈里人。 天色很快暗下来,最热闹要数切蛋糕吹蜡烛的环节,全部人围站一团,等着主角出场。 孟亦舟偏头,用气音说:“我们一起。” 沈晚欲不害怕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可今晚他更想看孟亦舟春风得意的脸。他摇摇头,笑了笑,说:“你去吧,那么多镜头怼着拍,我可吃不消。” 宴会偏商业化,以南亚集团的名义召开,现场来了不少报社记者,这会儿都挤着上前,抬起相机咔咔拍照。 客人们都在翘首以盼,孟亦舟没时间当说客,只好说:“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就结束了,你等我,待会儿我送你回家。” 沈晚欲说:“我坐地铁更快。” “就这么定,”孟亦舟放下酒杯,系好西装扣子,“等着我。” 孟亦舟穿着藏青色的西装,驳扣领别着一枚孔雀蓝钻石胸针,右边口袋配丝巾,他镇定自若地走上台,站在话筒前,说感谢来宾之类的话。 记者们为了抢机位,全都蜂拥上前,沈晚欲被挤得东倒西歪,他干脆退后几步,从人群中退出来。 想起礼物还没送,沈晚欲拉开书包拉链,拿出精心重装过的小盒子,朝礼品收纳台走过去。 收纳台旁站着两个女侍应生,头对着头窃窃私语。 “这些有钱人真奢侈,随便一个小玩意儿都快赶上我三年的年薪了。” “这你可羡慕不来,咱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你看到那束花了没,也不知是谁送的?也不嫌寒酸。” 侍应生抬手指了指,一块一枝的粉色蔷薇,插在典藏版水晶的花瓶里,散发着一种矛盾的,格格不入的美感。 “你管呢,你都不知道孟少爷有多稀罕那花,一会儿让我拿瓶子一会儿浇水的。” “切,这种东西倒贴钱我都不要。” 沈晚欲脚步顿住,嘴角扯开一抹自嘲的笑,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装钢笔的盒子,又看了看收纳台价值不菲的礼物。 限量版手表,珍藏三十年的红酒,roland的架子鼓,甚至还有一辆外形张扬拉风的杜卡迪超跑,沈晚欲站在原地,手臂发酸,最后又把盒子丢回书包里。 远处的舞台中央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孟亦舟念完致辞,正准备切蛋糕,他在涌动的人潮中抬起头,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沈晚欲站在泳池边,身影缩成一个小黑点,看见他望过来,他向那人比了个口型——生日快乐。 明明隔着那么远,台上的孟亦舟像听懂了,他脸上绽开一个漂亮的笑容,然后才切了蛋糕。 乐队奏乐,来宾们高唱生日祝歌。 李翘开了香槟,现场的气氛瞬间达到沸点,同时一束烟花蹿上了夜空,随即旋开,瑰丽花雨化作五彩斑斓的光,连成一片又一片粲焕。 更夺目的是站在高台上的人,孟亦舟扬起脸颊,笑得那么春风得意,和璀璨的烟花一般,高高地挂在天上。 美如幻境的景色,却没由来地惹得他一阵阵失落。 沈晚欲再一次清楚的认识到,孟亦舟的世界,离他好远。 -------------------- 1出自《诗经》 第23章 水中捞月 孟亦舟站在门口,勉强送走最后一位宾客,他喝了太多酒,头晕目眩的,转身就一头栽进沈晚欲胸膛。 第54章 迷迷糊糊地搂着沈晚欲的腰,嘴里还念叨着:“走吧……我送你回家。” 沈晚欲一手穿过他腋下,一手搂住他后背,稍显亲昵地环住人,有些哭笑不得:“少爷,您都快站不稳了,就别去给人民警察添乱了。” “站、站得稳,”孟亦舟舌头打结,“去开车,我有驾照。” 专业司机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等着自家少爷发话。沈晚欲说:“林叔送我一样的。” “不,”孟亦舟摆手,“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 醉鬼东倒西歪的,一张嘴就胡扯:“太晚了……万一遇上劫色的……我不放心” 沈晚欲差点没憋住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那人谁说都不听劝,沈晚欲只好蹲下身,拽过孟亦舟的小腿,将他扯到背上:“那咱们先上楼找钥匙,行不?” 孟亦舟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行。 姚佳和孟浩钦常年不在身边,孟亦舟早就养成了早熟独立的性格,从小到大,老林头一回见孟亦舟这么粘人,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醉鬼是自家少爷,一边扶着人,一边一步三回头的看。 这人生得个高腿长,和沈晚欲站在一块,足足比他高出半个头,偏偏还不安生,在沈晚欲背上动来动去。 “你小儿多动症啊?当心摔了。”沈晚欲心有余悸,朝身后看了一眼,这么长的楼梯,一不小心踩空了,轻则残废重则见阎王。 孟亦舟竟然还能接话:“摔不着……有地毯。” 沈晚欲啪地拍了他一掌:“给我老实点。” 孟亦舟埋在他颈窝里,哑着嗓子哼唧:“你摸我屁//股。” 一阵热气喷薄在耳后根,从耳垂开始,连带着脖颈一圈圈发麻。 沈晚欲忍不可忍的又拍了他一下,这次是右边的屁股蛋:“闭嘴。” 背上那人也不知是打疼了还是睡过去了,乖乖的没再乱动。 等把他弄回房,沈晚欲浑身都是热汗,碎发湿漉漉的贴着额头,衬衫也黏糊一片。 “你别走,”孟亦舟躺在床边,半阖着眼,胡乱地捉住沈晚欲的手腕。 沈晚欲胸膛起伏,鼻尖上浸着汗珠,他蹲下去,低声说:“我不走,找块毛巾帮你擦脸。” 孟亦舟不放手,三岁小孩似的攥着他。 没办法,沈晚欲半跪在地,伸手探孟亦舟滚烫的额头:“难受么?” 孟亦舟喘着粗气,呢喃道:“难受。” 沈晚欲问:“想吐?” 床上晕叨叨那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纵身而起,跌跌撞撞的冲进卫生间,哇一声就吐了。 沈晚欲连忙跟着跑进去,轻抚着孟亦舟的后背帮他顺气,完全不介意空气中不太好闻的味道,第一轮才结束,一股恶心翻上来,孟亦舟连忙趴下去,又吐了个天昏地暗。 “小沈,这是醒酒汤,”老林敲了敲门,手里端着一个白瓷小碗。 沈晚欲拿过那碗汤药:“我来吧。” 老林搞不定自家少爷,跟沈晚欲打商量:“要不今晚你就别走了,小孟喝醉了谁的话都不听,不过我瞧着他听你的,我怕他半夜不舒服。” 沈晚欲点了点头:“那我看着他吧,您早点休息。” “我就坐楼下,有事儿你喊一声,我听得见。”老林十分感激,临走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趴在马桶盖上那人还在干呕,沈晚欲抬手,揉着孟亦舟的头发:“吐吧,吐干净就舒服了。” 胃掏空了,火辣辣的难受,孟亦舟耷拉着脑袋,西装外套和衬衫彻底脏了。 沈晚欲一点没嫌弃,让人靠着自己,轻手轻脚脱掉他的外衣,跟着要解他衬衣纽扣。 “干嘛?”孟亦舟醉眼朦胧,压住沈晚欲的手。 沈晚欲抬起眼眸:“都脏成这样了,舍不得换啊?” 孟亦舟歪着脑袋,迟缓地眨了眨微红的眼,像是没听明白。 沈晚欲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我帮你换一件干净的,然后你乖乖去睡觉,成么?” 孟亦舟哦了声,放开了他的手。 怕直接脱了衣服会着凉,沈晚欲打算先找件新的,他直起身,坐在地上那人突然抬起双臂,不由说来地揽过来,双腿勾上他的腰,像个树袋熊一样把人抱住。 沈晚欲身子一僵。 “别走,不许走,”孟亦舟趴在他耳畔低语。 “我走哪儿去?”沈晚欲偏开头,“刚跟你说了那么久都白说了。” 那人不吭气,越搂越紧。 沈晚欲浑身紧绷,像根即将骤断的弦,一整个后背都是汗,说不准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我警告你,你少犯浑啊,”沈晚欲往后仰,试图掰开孟亦舟的手,他力气大得出奇,怎么使劲都掰不动。 孟亦舟意识模糊,嘴里颠来倒去就念叨着“陪我”,“别走。” 沈晚欲都气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讲道理。” 醉鬼选择性忽略一切不想回答的问题,用鼻尖在他侧颈嗅来嗅去:“阿欲,你好香。” 沈晚欲肩膀瑟缩,强忍着耳边的酥麻,用手抵开他的胸膛:“醉了还带耍流氓的?” “别乱摸。” 那双手探到沈晚欲的肩胛骨,后背,腰,顺势往下。 “孟亦舟!”沈晚欲被他缠得不行,脑子发烫心也发烫,连呼吸都加快了。 第55章 孟亦舟被攥住双手,没法胡来,暂时安静了下来。 “别坐地上了,我怕你着凉,”沈晚欲双手穿过孟亦舟的腋下,铆着劲想把人拽起来。 孟亦舟一大半重量都挂在沈晚欲身上,整个人东倒西歪,一不小心就砸到储物柜,柜门被蹭开,里头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 电动剃须刀、香水盒、进口牙膏、小瓶子堆了一地,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玩意儿。 沈晚欲看了一眼毫无歉意的那人,无奈地把他放回原位,好脾气的一件一件捡起来。 碰到小瓶子和白色玩意儿时,沈晚欲手一顿。 瓶身上印着热感润滑,橙子味。 那白色玩意儿更夸张,这个形状这个质地,怎么这么像……飞机///杯? 沈晚欲盯了几秒,噗一声笑了。 他的笑声沉沉的,悦耳又好听。靠着门板的孟亦舟听见了,他抬起眼皮:“你偷笑、笑什么?” 沈晚欲笑得肩膀都在颤抖,他屈指,轻轻弹了下孟亦舟的耳朵:“小色鬼。” “啊?”孟亦舟一脸懵,“色、色什么?” “别啊了,你歇会儿吧。” 这个年纪正值男孩荷尔蒙最旺盛的时候,随便点个火都能支棱起来,沈晚欲对人类寻求快乐这件事十分坦荡,他读张竞生、李银河,也读西美尔和福柯,明白这个事和吃饭睡觉一样,再正常不过了。 沈晚欲打开柜子,把那堆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回原位,接水帮孟亦舟擦了脸。 沈晚欲蹲下去问:“现在好些了吗?” “不好。” “哪不好啊?” “我头晕。” 沈晚欲抬起手指按压他的太阳穴:“现在呢?” “好像更晕了。” 沈晚欲轻声细语的哄着他:“你闭上眼睛就不晕了。” 孟亦舟勉强抬起脑袋,没骨头一样趴在沈晚欲胸膛:“没用……还有……怎么会有两个你?” “哪有两个我?”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你看错了。” “没有。” “咱们回房去,行吗?” “不要。” “那你要什么?” “要你。” 沈晚欲一愣,然后低头去看。 怀里的人眼眸半眯,双颊酡红,明显醉着呢,醉鬼的话也信。 沈晚欲扯开一个淡淡的苦笑,笑自己。 沈晚欲没有气势的警告他:“别说胡话了,我会当真的。” 孟亦舟抿起嘴唇,牵起右脸颊不明显酒窝。 他问:“什么、当真?” 沈晚欲看着孟亦舟并不清明的眼睛,那双褐色的瞳仁极亮,像一片汪洋大海,看久了,会不由自主的沉没其中。 到底没忍住,沈晚欲用手抚上他的脸颊,像碰到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你这副模样太好欺负了,我不能趁人之危欺负你。” “所以,”沈晚欲掐住他的下巴,认真地说:“别再撩拨我了。” 孟亦舟听不懂,脸颊凑近他:“谁?谁撩你?” 沈晚欲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晃了一下:“你啊。” “我?我有吗?” 沈晚欲轻笑,那股想要拥抱孟亦舟,亲吻他的欲望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抬指划过孟亦舟的额角,眉骨,鼻梁,再往下,那是他的唇。 圆润的唇珠镶嵌在唇瓣上,沈晚欲呼吸放缓,他为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感到不耻,但他这一刻很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 无法抑制的,拇指下滑,沈晚欲摩挲着他的唇角:“你这样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孟亦舟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像是听不明白。 透窗而过的月光如海浪,照亮了那两具投映在墙上依偎交叠的影子,只要沈晚欲稍微俯身,就能亲吻他的梦。 他真想做个小偷,偷走他心上人的吻。 孟亦舟喉结滚了滚,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好渴啊。” 这一声扯回沈晚欲的神识,他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不该有的奢望都甩出思想外。 沈晚欲站起身:“那我去倒水。” 孟亦舟伸手拽他:“去哪儿啊?” 沈晚欲半弓着身子:“找水给你喝。” 孟亦舟不放手,紧紧盯住他的嘴唇:“不准走。” “你不是要渴了么?” 孟亦舟手臂用力,一把将人拽紧怀里,他轻柔地,几乎没有停留地擦过沈晚欲的嘴角,短暂到像一个心跳般的触碰。 轰隆一声,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塌陷了,天崩地裂。 沈晚欲呼吸急促,倏然双目圆瞪,渴望在他身躯里横行,摧毁他的理智,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坠落。 孟亦舟一手攀上沈晚欲的肩膀,一手摁他的后颈:“你喂我。” “孟亦舟……”沈晚欲沦陷着,颤抖着叫他名字。 “我在啊。” 沈晚欲胸膛起伏,眼睫毛快速地颤动了几下:“你是醒着还是醉着?” 孟亦舟歪过脑袋,像是在思考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 沈晚欲用力闭了闭眼,试图挥去从黑暗中滋生而出的暴戾渴望。 孟亦舟去摸他轻颤的眼皮:“干嘛闭眼睛?” 沈晚欲声线微颤:“我不敢看你。” “我知道了,”孟亦舟抬手抚上他的侧脸,轻轻摩挲他的眼睛,掌心往上盖住他的发心,“梁山伯不敢看祝英台,所以你也不敢看我。” 第56章 沈晚欲想哭又想笑,这个醉鬼,怎么专门挑人心窝里最软的地方戳。 “阿欲,睁开眼睛啊,你明明想的,”孟亦舟抬手捧住沈晚欲的脸颊,他还闭着双眼,孟亦舟便去吻他簌簌轻颤的睫毛。 沈晚欲浑身都在打颤,强忍着噬骨的冲动,生怕自己一伸手,就拽着他的脚踝一同坠落那条汹涌的暗流。 孟亦舟断断续续地吻着他,吻他紧蹙的眉心,高挺的鼻梁,青涩又迷乱。 沈晚欲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挣扎,再次睁眼,也像是醉了,他着迷地看着他,“你答应我一件事,明早起来把这些都忘——” 话没说完,孟亦舟扑了上来。 沈晚欲被狠狠一砸,在后脑勺落地之前,孟亦舟抬起双臂抱住了他。 两人互相抱拥着,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滚了一圈。 沈晚欲头晕目眩,停下来时只感觉一只手掌压住他的发心,将他往下拽。 那是孟亦舟的嘴唇,温热的,柔软的,烫得像一把火焰。 一开始只是互相贴着,摩挲辗转。 不多时,孟亦舟变了节奏,呼吸也重了,一寸一寸攻略着属于他的领地。 短短几瞬,沈晚欲几乎忘记闭眼,心跳的太厉害了,只感觉眼前徇烂闪过,无边无际窒息般的欢快涌来,像潮水,要淹没他。 孟亦舟是这样凶狠蛮横,张口就变成小狼,连同他的呼吸、热意、颤粟都要一并拿去。 交换心跳的感觉原来是这样,沈晚欲觉得自己堕入了海洋深处,快要晕过去了,也许是因为缺氧,也许是吻着他的少年,他找不到救生的浮木,只能死死攥住孟亦舟的后背,扯皱了他的衣服。 吻了很久很久,孟亦舟才稍微停下,他勾着沈晚欲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你是……我的。” --------------------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来自《梁山伯与祝英台》 第25章 震耳欲聋 长夜漫漫,孟亦舟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被掉进一座火炉,四周燃烧起熊熊烈火,从脚底板开始,火焰席卷了他的裤腿,衣摆,最后吞噬了他整个人。 蓦然醒来,满身热汗。 转过头,眼前映入一张熟睡的面容。 沈晚欲闭着眼睛,鸦羽般的睫毛随着起伏的呼吸扑闪,在他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趴坐在地板上,身上随便盖了件外套,右手被自己攥着,大概抓了一晚上,腕骨都是红的。 孟亦舟心尖酸软,凑过去,抬手轻轻地碰了碰沈晚欲的睫毛:“怎么睡地上啊?” 眼皮微微发痒,沈晚欲皱了皱鼻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一张俊脸近在咫尺,吓得他一激灵,猛地坐起身。 “唔......” “扯着了哪了么?”见沈晚欲脸庞皱成一团,他掀开被子,手一伸就盖住他的后颈。 “可能是压着了。” “照你这姿势趴一晚上,不落枕就怪了。”嘴上不心疼,手上的力度倒是轻轻柔柔的。 沈晚欲左右活动了下脖子,幸好没抽筋。他拍拍孟亦舟的手:“可以了,好多了。” 孟亦舟往后挪出一半床位,说:“坐。” 沈晚欲没动,低下头,盯着那条满是不明泥点的裤子。 沈晚欲还没来得及说不,下一秒就一股大力惯倒在柔软的床上,一具高大的身影覆上来,膝盖上顶压制住他的腿,强硬地不让他动。 “躺好了,”一片光晕中,只能看到孟亦舟隐约的轮廓,“这么讲究干嘛,随便凑合一晚能怎么地?” 昨晚接吻只接了一次,孟亦舟后来昏过去了,沈晚欲把人弄回房,又打来热水,帮他脱衣擦身,一直折腾到半夜三点。看着那雪白干净的床,趴在枕头上不着一缕的人,他自问不是柳下惠,也没有自控力和喜欢的人睡一张床还守君子之道,思来想去,只好趴在床边对付了一晚。 沈晚欲抬起眸子,觑着他:“你昨天一直撒酒疯。” 妈的,这小表情。 孟亦舟唇线紧抿,绷着笑意:“折腾你了?” 沈晚欲嗯了声,眼珠子一转,试探地问:“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么?” 孟亦舟眯着眼睛回想,沈晚欲小心地偷瞄他,不肯放过那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我好像喝多了,吐过,”孟亦舟说,“其他的暂时没想起来。” 高高吊着的那颗心忽地掉了,失望中又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庆幸。 这种语气,这种神态,应该是从头到尾都忘了。 不知道沈晚欲做了小偷,不知道他不堪言、不可说的心事,也不知道他们唇齿相依。 也是,曾经有过那么近的瞬间已经很幸运了,不必贪求太多。 孟亦舟对沈晚欲沉默的寓意毫无察觉,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只感觉浑身滑溜溜的。 他掀起被子,往底下瞧:“手脚够利落啊,给我扒这么干净。” 沈晚欲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你吐得到处都是,不脱让你穿着睡?” “那至少给我留条裤衩吧。” “没找到干净的在哪儿。” “左边第三个柜子,”孟亦舟朝那边抬了抬下巴,“专门放裤子和领带。” 沈晚欲没表情,哦了声。 “帮个忙,”孟亦舟用手指戳了下那袒露在外的后脖子。 第57章 沈晚欲微微一动,立马闭眼装睡。 “师弟。” 沈晚欲不理。 孟亦舟胳膊一伸想把人掰过来,这时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姚佳的来电。 手臂在半空中换了个方向,孟亦舟接起来叫了声:“妈。” 姚佳问他生日宴开不开心,有没有收到寄过去的绝版手表。 那头声音听着很温柔,水波似的。 “是我想要的那款,”孟亦舟脸上带着慵懒的笑意,“谢谢妈。” 他俩平躺着,身躯紧挨一起,手臂不经意地搭着,小腿挨着小腿,被衾里的温度热起来,体温也在灿烂夏日迅速飙升。 鬼天气,热死了。 沈晚欲掀开薄被,坐起来,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上跨过去。 “去哪儿啊?”挂了电话,孟亦舟一把逮住那白皙光洁的脚踝。 “撒尿,”沈晚欲说。 孟亦舟往后扯他的脚:“帮我找条裤子。” “自个儿找。”沈晚欲抽回自己的脚,低头穿拖鞋。 “你平时光着 、腚下地啊?” 沈晚欲站起来就要走:“那你挂空档吧。” 孟亦舟猛地起身,一把搂住那劲腰,沈晚欲没站稳,身体不受控地直直朝后倒去。孟亦舟反应敏捷,迅速翻了个身,揽腰搂背的抱住人摔回床上。后背落入一片柔软里,没有丝毫痛感,沈晚欲抬起脸,鼻尖就碰到了压在他身上孟亦舟的鼻尖,不由自主地红了耳垂。 温热呼吸撒在皮肤上,激起一串细小的电流,心跳和心跳声交织,气氛很是暧昧。 “话没说完呢,”孟亦舟挑眉,“准你走了么?” 沈晚欲想躲开,可无论哪个角度都避不开这亲密接触,他左右探了探脖子,红着耳根说:“起来。” 孟亦舟低低地笑,肌肉健硕的胸膛一起一伏:“不起。” 沈晚欲喉结轻滚:“别闹了。” “你要不乐意找就把你的给我,反正咱俩体型差不多,”摸索到休闲裤的腰绳,手指抵住一勾一扯。 沈晚欲立马就要去挡,却不小心将那手往中间拨了拨。 孟亦舟浑身一震,然后低声笑起来,他俯在沈晚欲耳边说:“升旗了。” 沈晚欲从耳根到后颈迅速泛红一片,他隐忍地闭了闭眼,丢开那只作恶的手:“废话,大清早的你不升?” 沈晚欲用力一把推开人,又被拽回去,他转头:“烦不烦?” “生气了?” “没有。” “那就是害羞了?” “说了没有,”沈晚欲拍拍他环在腰侧的手,“我要去卫生间,憋不住了。” 再逗下去非把人惹恼了不可,孟亦舟见好就收,立马放手。 几个大步跑进卫生间,掀开马桶盖,准备解拉链时又停下,得缓缓。 沈晚欲单手撑住墙壁,面朝镜子,望着嵌在架子上的储物柜,脑子里乱得很。 沈晚欲想起最近一次做梦,梦境并不瑰丽。 少年,摄影机,镜头,炎热的夏天。 他依稀记得梦里少年,风很大,吹起少年的衣摆,月光下隐约瞧见那逶迤的线条轮廓,少年坐在窗台上,两条笔直的小腿前后晃荡。 倏然醒来,底裤湿透。 沈晚欲表情寡淡,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梦里的少年有着一张和孟亦舟一模一样的脸,眉梢微挑,嘴角上扬,随便一笑也灿烂肆意。 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梦见他了。 是一见钟情吗?沈晚欲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没见过比孟亦舟那张更春风得意的脸。 喜欢同性这件事沈晚欲很早就接受了,他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孟亦舟。 贫穷、糟糕的家庭、未卜的前途,这些东西像一座大山,挡住了他的路。 孟亦舟对沈晚欲而言,是挂在天上,永悬不落的月亮,等闲人士无法凭爱意私有。 从卫生间出来时,孟亦舟趴在床头,手里拿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正在好奇地看。 沈晚欲眉心一跳,立即慌张地冲过去想将盒子抢回来。 孟亦舟反手格挡,攥住沈晚欲手腕:“这么激动干什么?” “哦,我知道了,”孟亦舟举高手臂,故意逗弄他,“该不会是哪个姑娘送你的定情物吧?” “不是!”沈晚欲去抢,却被孟亦舟钳住双手,反剪在身后。 孟亦舟抬起脸颊:“那你这么紧张?” “没有,”沈晚欲梗着脖子,伸手去抢,“还我。” 手被孟亦舟紧紧禁锢,沈晚欲挣不脱,这人力气出奇的大,论蛮力他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拉扯间一张小卡片顺着两人视线的中间簌簌掉落,掉在被子上,正面写着字。 “旦逢良辰,一岁一礼,年年顺遂乐,与尔常相见。 2015年 夏 沈赠予孟。” 小楷字体,折笔立顿方棱,墩重典雅。 孟亦舟卸了手上的力道,抢先一步捡起来,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沈晚欲的字,他抬起眼眸:“所以这才是送我的礼物?” 想起那堆满奢侈品和那辆二十来万的摩托车,对比眼前这个寒酸的小盒子,沈晚欲还是觉得拿不出手:“这东西不好,我改天重新送你一个。” 孟亦舟一边防着他来抢,一边笑着说:“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哪有往回收的道理。” 第58章 孟亦舟坐起身,指腹摩挲着盒子边缘的烫金字体,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窗外照进来一缕阳光,照见他爱不释手的模样。 对着这么一张脸,狠不下心说“不。” 看完了,孟亦舟抬起脸颊:“我能拆礼物了么?” 过了几秒,沈晚欲认输般地说:“拆吧拆吧。” 孟亦舟动作珍惜地扯开白色礼带上的那个蝴蝶结,盒子里的钢笔和外婆送他那支一样,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这型号都快绝版了,你在哪找到的?” “学校旁边的那条商业街。” 最后一支。 沈晚欲注视着孟亦舟的脸,试探地问:”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了,”孟亦舟小心翼翼地将钢笔装进盒子,凑过来说,“可是我还想要一样礼物。” “嗯?” 孟亦舟突然俯身,抬起下巴,在沈晚欲额头上亲了一下:“谢谢你,这是我二十年来过的最好的一个生日。” 沈晚欲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察觉到那绵软的唇瓣贴上他的眉间,落下一片细细密密的琥珀香气。 一个轻柔至极的吻让他愣在原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了。 像火车驶过铁轨,留下气流与强风。 那崩塌声,震耳欲聋。 --------------------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富士山下》 第26章 浪漫时代 孟亦舟专门去书店买了透明贴纸,对着台灯,完完整整地将钢笔裹了一遍,没放过任何一个边角,光是看着那支笔,就足够他开心许久。 可从那晚以后,沈晚欲似乎变了一个人,虽然孟亦舟发的每一条短信他都会回,语气态度与从前无异,但他又躲着他,不给两人任何见面的机会。 周五testas考试结束,孟亦舟和李翘在俱乐部碰面,孟亦舟兴致缺缺,不碰桌球不喝酒,抬着手机坐在角落里。 李翘跟老板对阵,破天荒的赢了一局,俱乐部里顿时掌声雷鸣,吹捧的,吹口哨的,群魔乱舞。 沙发忽地陷落下去一块,扭过头就见李翘龇着大白牙:“干嘛呢你?怎么不玩啊?” 孟亦舟没搭理他,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黑了很久的屏幕一亮,那暗淡的眼眸也跟着一亮。 李翘哟了声:“你这是有情况啊?” 孟亦舟低着脑袋,忙着回消息,头都没抬:“有什么情况?” 李翘抬手,搭过他肩膀,一脸色笑:“就你这种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垂头丧气的蠢样,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说到这个孟亦舟就觉得挫败,沈晚欲若即若离,像无边夜色下的流水,他抓不住,可他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明明一切都很好,他们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有了一个很温柔的亲吻,可是沈晚欲拒绝同他见面,就像拒绝和他再进一步。 顿了片刻,孟亦舟突然说:“李翘,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喜欢?”李翘一听,眉毛色舞,“是我理解的那个喜欢吗?” 这一瞬间,孟亦舟想起一对翠绿色的眸子,人类的爱意无处可藏,看眼睛就知道是不是撒谎,他在那双眼里见过太多东西了,柔情,包容,宠溺,像一个宇宙,宇宙的倒影是他。 孟亦舟垂下脑袋,眼睫毛在他鼻梁上留下一片隐约:“是。” 尽管李翘平时大大咧咧,却能感受得到孟亦舟说这句话时的失落。 “怎么了?”李翘问,“看起来不太高兴?” 孟亦舟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抬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以为他在为追求女神的事苦恼,刚想跟他支个招,电话就响了。 挂断以后,李翘满脸兴奋,早把出主意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烂玫瑰的周末狂欢节开始了,跟以前一样,老板请咱们去热场。” 李翘嘴里的热场跟演出是一个意思,他打小就迷<a href="https:///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唐朝乐队,尤其喜欢窦唯,大一学校开办新星赛,他牵头组了一个叫“逍遥骑士”的乐队,固定成员就他和孟亦舟,还有秦智,乐队偶尔也会接商演,倒不是为演出费,李翘是真爱这个。 他有一次在大排档喝醉,嬉笑怒骂地说:“要不是为了继承家业,老子要唱遍全中国的音乐节。” 孟亦舟嗯了声,算是应下,然后就低头给沈晚欲发短信:“明天有空吗?” 过了四五秒,那边回:“这周不行,我答应了一个朋友去他那做兼职。” 收到回复,孟亦舟连忙拿起手机,看清楚那行字后,肩膀都耷拉下去。他知道沈晚欲忙,一天24小时都在为生活奔波,除了上课,做项目,就是玩命挣钱。好像这个荒芜的世界上,沈晚欲除了自己无人可依靠。孟亦舟想起一件事,那时候在濠江,剧院门口有个老婆婆卖缅桂花,沈晚欲每次路过那都会盯着花篮看,眼底有些天真的渴望,也许他是单纯的觉得花香,或者是喜欢那洁白的花色,但他一次都没买过,即使只要一块钱一朵。 孟亦舟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他当时应该把那篮缅桂花买下来,送给他的。 对话框里编辑好‘来看我演出’几个字,孟亦舟默默删除,又若无其事地说:“没怎么,就是想问问你哪天有时间,咱俩带晚崽出门遛弯啊。” 点完发送,孟亦舟不错眼地盯着手机。 第59章 窗外华灯初上,室内熙熙攘攘,俱乐部放着慵懒的爵士乐,台球桌围满了人群,孟亦舟将热闹阻隔在一端,世界里只剩望眼欲穿,思绪全牵在手机那头,但是墙壁上钟摆的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聊天界面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坐在711便利店的赵奕看到刚吃了两口泡面的沈晚欲手臂明显一顿,然后放下筷子,摁灭了手机屏幕。 赵奕吸溜了两大口面:“你就饱了?” 看着那条消息,混乱如麻的情绪齐聚心头,急需一个倾诉的出口。 那天早晨的吻,打破了沈晚欲极力维持的克制和平衡,暧昧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结局要么皆大欢喜,要么沦为路人。 沈晚欲作为赌徒,唯一的赌注就是轻飘飘的爱意,他的筹码太少,不敢冒险。 赵奕心思细腻,几乎捕捉到了昏暗灯光下沈晚欲脸上一闪而过的不知所措。他放下啃了一半的热狗,问:“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沈晚欲抬起眼眸,很突兀地说了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赵奕眉梢微挑,说实在的,他有些惊诧,自从认识沈晚欲起,他就没见过他为这件事伤神,文学系大才子这名头响亮,背地里也有不少暗恋,明恋他的小姑娘,可没听过他为谁动心,像是生来就没有一副好的感情胃口。 赵奕安静地看着他,知道接下来会有一番冗长的独白,此时此刻他需要一个倾听对象。 沈晚欲模糊了孟亦舟的性别,家庭背景,只讲了他们如何合拍,聊得来。人这辈子想要遇到一个同波段的同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心底,沈晚欲把自己和孟亦舟的相遇称为神迹。 他问赵奕:“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也喜欢你。但是他离你很远,不是地域上的远,就是……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的那种,你会怎么办?” “我自己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又穷又……” 跟他在一起,会被他连累吧。 桌子上的泡面早已放凉,表面上漂浮着一层植物油,沈晚欲盯着桌子上的某个点,捏着筷子一下一下戳着泡得发白的面。 赵奕听完全程,他是沈晚欲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知道他家境比较复杂,也知道他努力上进,更比别人了解他不愿意暴露于众的,那一点点自卑。 “阿欲,别看轻自己,你这么好,当然值得所有人的喜欢,“赵奕以为他在为哪个女孩伤心,宽慰道,“书上不是说了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欢就追,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至少你做过努力,以后想起来也不至于遗憾,是吧。” 沈晚欲没解释其中缘由,摇了摇头,垂下脖颈,束手无策的模样。 赵奕不住叹了一口气:“女孩子的青春很宝贵的,你这么犹犹豫豫的,一旦错过,后悔都来不及。” 沈晚欲看着窗外的车流来往,拥挤人潮,没吭声。 在这场盛大又无声的爱慕里,他时刻都在反观自己,没有盾没有矛,少年的青春是那么贫瘠,他喜欢的人又那么美好,他不忍心摘下那朵他养不活的玫瑰花。 孟亦舟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即使一切里,不包括他。 利海市百巷路79号,烂玫瑰是年轻人的聚集地,入夜之后,那扇画满了涂鸦的铁门后是另一个世界,不羁、叛逆、疯狂,尽情挥洒热汗。 舞台做了不同以往的装饰和布景,七彩霓虹照亮了台子中心,端着托盘和酒水的服务生像白鹭一样穿梭其间。 领班换好工作服,看了眼正在对镜打领带的沈晚欲:“不是打算把这工作辞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沈晚欲回想着孟亦舟打领结的样子,缓慢地系好自己脖颈上的:“今晚情况特殊嘛,老板让我抽空来帮个忙。” 领班笑道:“那你还挺有义气。” 沈晚欲笑了笑,他答应来,除了谢谢老板预支他工资,还他一个人情以外,也是为了再攒点钱带宋丹如去做个全身体检。 烂玫瑰每次搞狂欢节,门槛都快被踩塌,这种集中活动很难在一时半会找到熟悉场所的临时工,多一个人帮忙领班求之不得。 领班套上制服外套,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心里感叹着这人真是一副好皮囊:“帅成这样差不多得了,你再捣腾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活不活了啊。” 沈晚欲系好,将衣领翻折下去:“店里的规矩,不穿工作服不让上岗。” 领班戴好胸牌,推开更衣室的门,留下一句:“那你动作快点啊,乐队一上场,肯定乱。” 领班安排沈晚欲去吧台,负责点单,送酒,招呼客人。 位置正对中央的圆弧形舞台,彩光撒下来,舞厅中挤满了人潮,才开场就是震耳欲聋的金属乐,充满张力,台下的年轻人穿着简单的t恤,脸庞像朝阳一样耀眼。 沈晚欲站的这个距离远,只能勉强看个轮廓,不多时,气氛已经陷入沸腾,热得像有人在场子里放了一把火。 李翘今夜特地打扮了一番,用摩斯抓了头发,穿着一件黑色皮衣,戴着手套,开嗓前他先鞠了一个躬:“欢迎各位来到烂玫瑰——” 嘭一声,孟亦舟敲亮了第一个鼓点,身上挂着贝斯的秦智抓过话筒杆,大声说:“我们是逍遥骑士!” 乐队名字来源于李安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美国七十年代反流行文化运动浪潮,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无疑是当时最具标志性的符号,作为垮掉的一代,亦或是失落的一代,青年人厌恶现存世界,渴望逍遥骑士一样奔向远方。 第60章 李翘私下里迷恋嬉皮士,把自己归类在自由主义、反抗主流的那一类青年人里,死活要叫这名。 昏沉环境里,台下的歌迷疯狂喊孟亦舟的英文名向他表白:“ellison!我爱你!” “接下来的第一首是我们的原创歌曲,《浪漫时代》,祝大家拥有一个难忘的夜晚,”孟亦舟嘴角叼着香烟,袖子卷起来,露出戴着腕表的结实手臂,他抬起鼓槌,行云流水。 “破旧街巷里,初次相遇, 金色碎光和猫咪, 无法忘记, 长日将尽,再遇你, 绿色眼睛 仿若神迹, 星光闪烁的夜, 飞驰在一望无尽的街, 想和你浪费春光, 夏夜, 摇晃的人间, 让我为你写首诗, 好唱这要命的凌迟, 亲爱的小孩, 浪漫时代,因你而在, 亲爱的小孩, 你会跨越山海, 牵我手吧,即使黑夜接替黎明, 拥抱我吧,哪怕玫瑰绽放凋零, 人人都相爱在这个浪漫时代, 亲爱的小孩, 别再置身事外。” 这首歌是孟亦舟写的,曲风偏摇滚,鼓点配合贝斯,“躁“动全场。李翘不再是那副二世祖样,拨弦的手法娴熟帅气,唱到那句“浪漫时代,因你而在,”的时候,他脖颈青筋暴起,汗水延着他的下巴往下淌,每一滴都闪闪发光。 台上的孟亦舟看似专注,实则分心分得厉害,他在这一刻生出了强烈的遗憾,遗憾沈晚欲不在当场。 孟亦舟克制地,不分场合地想起沈晚欲,他意识到自己总是想起他,想起濠江,想起夜晚入睡清晨起床都能见到同一张脸的那段时光,他后悔昨天没有说出那句我很想你,我想见你,但这首歌就快唱完了,沈晚欲也听不到了。 台下的沈晚欲没见过这样的现场,气氛也跟周一到周五颓靡的酒吧很不一样,特别纯粹,歌唱到过渡间奏的时候,李翘来了一段吉他solo,还跳了水,连鞋子都掉了,最后光脚踩在台上。 “看入迷了?”调酒师轻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看向直勾勾地盯着舞台的沈晚欲,眼神暧昧。 “啊?”沈晚欲如梦初醒。 调酒师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好听?” “嗯。”沈晚欲望着聚光灯下的那个人,眼神柔软。 调酒师轻佻地看了一眼舞台,可惜地叹了口气:“好听也没用,那主唱一看跟咱就不是一路人,别白费心思了。” 烂玫瑰明面上是一家酒吧,男女都来玩,其实混迹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gay,调酒师老名媛了,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不对劲。 观众的目光大多集中在主唱身上,但沈晚欲不是,他看的是鼓手。 舞台灯光色彩变幻,大屏幕闪烁着歌词,鼓手明明有一张最春风得意的脸,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失落? “抬稳了,就二号桌穿阿玛尼的那个,别发痴了,赶紧去。”调酒师把长岛冰茶放去沈晚欲手里,催他送酒。 其他酒保都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有几桌客人在催促零食和酒水,这种时候最容易接到投诉,沈晚欲只能不舍把目光从鼓手身上移开,迈开步,朝笑声最狂妄的那一桌走去。 包房并不隐蔽,仅仅用金属装饰品隔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地方,沙发上坐着七八个人,嘴边都叼着烟,黄酒下肚,肚里的妖魔全都显了原形。 进屋时,沈晚欲甚至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用手勾开了他怀里那个年轻男孩的裤腰,震耳欲聋的笑声中夹杂着各种荤话。 “先生,这是您点的酒,”沈晚欲的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但他表面上仍然训练有素,将左手背在腰后,躬身放下酒杯。 那人醉眼朦胧地转过来,看到他微微一愣。 沈晚欲眼睫一动,很快恢复常色。 张敬明眉一挑,嘴一咧:“这不是小沈嘛,不在家写惊世巨作,怎么跑到这来端酒送水了?” 沈晚欲像是不认得他,颔首道:“慢用。” “站住!”张敬明一脚踩在桌子上,挡住他的去路,皮笑肉不笑地说,“话还没说完就走,不礼貌吧。” 上次当着那么多公子哥输了球,张敬明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全赖这小子,这笔账还没算呢。 “敬明,这谁啊?” 昏暗里突然传出一声公鸭嗓,那是个剃着寸头,戴着钻石耳钉的年轻男人,叫林世韦,伟业影视的小公子,一看就是在金子堆里长大的小孩,连仰头看人的目光都透露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张敬明起身,搭过沈晚欲的肩膀:“难得遇上个朋友,不得聊两句。” 林世韦咬着烟,视线轻佻地划过沈晚欲那包裹在腰封下的一截窄腰:“你哪来这么风光霁月的朋友?不介绍哥几个认识一下?” 从沈晚欲走进包房,林世韦就紧紧地盯着他不放,像量度某种商品。唇瓣厚薄适中,白皙的脖颈拢在昏光里,窄腰下是一双笔直的长腿,散发着漫不经心的诱惑,可他偏偏对此毫无察觉,顶着一副清心寡欲的表情,极致的反差让林世韦只一眼就热血沸腾,恨不得当场把人扛走。 “瞧我,居然忘了这茬,”张敬明重重地拍了两下他肩膀,“这是沪大的高材生,文学系的大才子,还改编过聂导的本呢。” 第61章 那力道震得沈晚欲喉咙微痒,他无意跟这些人做戏,面无表情地拿开张敬明的手:“各位玩着喝着,我还在上班,恕不奉陪。” “来者是客,喝一杯再走嘛。” 沈晚欲没搭理,抬脚绕过桌子。 林世韦越过众人,一把逮住沈晚欲的手腕,用力一拽。 沈晚欲反应敏捷,在摔进沙发时猛然翻身,反客为主地摁死林世韦的肩膀,将他压在沙发里。 “做什么?” 林世韦瞥了眼他青筋暴起的手背,笑得猥琐:“有话好好说,动手就没意思了。” 毕竟是客人,沈晚欲再恼不能随便惹事,他狠狠地瞪了林世韦一眼,强忍着恶寒,缓慢地松开手,启料那人又立刻缠上来,这次直接抬臂环住他。 “别急着走啊,”林世韦手臂收紧,在他脸庞上来回扫视,“再聊两句。” 沈晚欲反手捏住那人不规矩的手腕:“店里有规矩,不方便。” “美人儿,”林世韦跟他较劲,忍着腕骨上狠辣的力道,以极其暗哑的声调引诱他,“我手头上刚好有个项目,两个月后开机,不如跟我回家,我给你看看剧本。” 浊臭的酒气四处飘散,恶心感从腹中翻涌而来,拳头攥紧,沈晚欲忍了又忍,就在他快速思索着摆脱这人的方法时,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上方突然袭来一阵黑影,林世韦连挡都来不及就被一瓶啤酒砸中脑袋。 惨叫声震破天际,狰狞鲜血顺着林世韦额头往下淌,他惶惶睁大眼睛。 孟亦舟一手掐住他脖子,猛地将人摁倒在地,跨坐去他腰上。林世韦气还没喘利索,又被抓起头发,狠狠往地板上砸去:“你他妈敢动我的人?活腻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林世韦气若游丝冲那群醉醺醺的猪朋狗友骂道:“他娘的……愣什么……还不给老子废了这混蛋。” 坐在边上的大胡子最先反应过来,他大骂一声操,慌不择路拎起啤酒瓶,扬手就朝孟亦舟脸上砸去。 身后的沈晚欲大叫一声:“小心!” 他猛地一脚踹向大胡子的后背,酒瓶砸歪,在墙上碎得四分五裂。 孟亦舟身手敏捷,他纵身而起,凌空出拳,簌簌风声骤然袭向大胡子。 大胡子吓得偏头闪躲,慌乱之际孟亦舟反手擒住他的脖子,力气大得人寒毛炸起。 在场的人见状,全都蜂拥而上,加入了这场混战。 沈晚欲好不容易甩开三五个人,他一把抓住暴怒的孟亦舟:“跑!” “操!快他娘拦住他们!” 第27章 十面埋伏 轰隆一声,雷电划破夜空。 夏雨淅淅沥沥飘洒下来,浇湿了水泥路的地面。 两个少年像肇事逃逸的罪犯,在雨夜玩命奔跑,他们穿过街道,人潮,高楼环绕的建筑物,不知不觉跑进了稻北巷,身后那群人如恶鬼,阴魂不散地紧追不放。 “林哥,这是条死巷子,跑不远。” 林世韦鼻青脸肿,姿态狼狈,他捂着红肿的右眼,呸了一声:“敢骑到老子头上撒野,一定要废了那两个臭小子。” 有人在一旁帮腔:“对,抓到就剁碎了丢去喂狗。” 两人躲进巷子深处的暗街,旁边摆着垃圾桶,臭气熏天。 孟亦舟抓住沈晚欲手,五指扣上去:“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这种语气像哄小姑娘,沈晚欲听得笑了一声,他挣了一下手腕:“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我是男人,不用你护着。” 孟亦舟好不容易才牵到沈晚欲的手,五指死死扣住,怎么也不放开:“别乱动,动静大了会把人引过来。”他从墙后谨慎地探出一点脑袋,见那群人往反方向去了,赶紧说:“走!” 沈晚欲跟着他退出墙角,被拉着手跑了两步,突然感到不远处有一束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 街口对面站着个十八十九岁左右的少年,站在月亮和昏黄路灯之间,静默地看着这边。 察觉到沈晚欲放缓的脚步,孟亦舟扭头问:“怎么了?” 天色太黑,沈晚欲看不清那人的脸,脑海里却浮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我好像见到一个熟人。” 孟亦舟扭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街对面早空无一人,只剩下路灯照射下空荡荡的一片夜色。 危险境界里没有多余思考的时间,沈晚欲丢掉脑子里的疑问,反手攥紧孟亦舟的手:“算了,不重要,咱们快走吧。” 没过多久,两人跑到一条河边,脏污的河面上漂浮着绿油油的水藻,中间架起一座拱桥,底下有岩洞。 沈晚欲侧身钻入洞内,孟亦舟紧随其后。 这桥洞狭窄,其实只能容身一人,孟亦舟一跨进来,琥珀香瞬息盈满了整个空间。 “你别挤这么紧——”还没说完,沈晚欲被孟亦舟捂住了嘴巴。 “嘘,”孟亦舟在他耳边轻轻说,“他们追过来了。” 上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群人跑到了桥上。 林世韦明明看见他们朝这边跑了,现下连个鬼影都没有,气得在原地转了几圈:“真他妈邪门,这么大点地方,难不成还能钻到地底下去?” 张敬明看他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心惊胆战地劝道:“林哥,我打听了一下,抡你酒瓶那小子好像是孟浩钦他儿子,要不还是算了吧,事闹大了也不好收场。” 第62章 听见孟浩钦三个字,林世韦太阳穴猛地跳了跳。 圈里有规矩,碰上内行让三分,况且伟业和南亚还有生意往来,林世韦不能由着性子撒野,但眼下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好拂了自个儿面子。 林世韦狠声说:“算个屁,不废掉他一条腿,老子就不姓林。” 林世韦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垃圾桶,怒吼道:“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沈晚欲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孟亦舟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靠近点,你也不怕掉下去。” 手臂一个用力,两个身量无几的男生几乎面对面,沈晚欲感觉到孟亦舟的心跳,还有他呼吸时撒到他脸庞的气息,湿湿热热的,贴得近,每一下不经意的碰蹭都是煽风点火,沈晚欲顿时有些不自在,他试着往后退,可勒住他腰的那只手就像一道铜墙铁壁,叫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黑暗中,孟亦舟目光灼热,穿过尚未平息的心跳、缠绕的呼吸、隐秘的光线,直达沈晚欲眼底。 沈晚欲被困在他臂弯间,只好侧开脸,说:“你盯我好半天了。” “怎么?”孟亦舟俯身,鼻尖逼近,“不让看啊?” 沈晚欲的后背浸出了热汗,心跳“嗖”的提了上去。 孟亦舟看他强装镇定,又看他脖颈泛红,笑道: “阿欲,你耳朵好红,热吗?” “热,”沈晚欲抬手抵住孟亦舟腰腹,不要他再靠近。那处肌肉绷紧,触感如坚硬的石头。 下一秒,沈晚欲头皮发麻,他抬手捂住耳朵,瞪了孟亦舟一眼。 那人在沈晚欲耳尖上吹了一口气,偏偏笑得天真又无辜:“不是热么,帮你降降温。” “……” 这个坏人。 桥洞潮湿微凉,沈晚欲的脸颊却烧得很厉害,他压低嗓音说:“别闹。” 孟亦舟觉得沈晚欲“不理人”的反应像极了猫,伸出爪子来挠了你一下,然后立刻跑远,你追上前,他就跑,他不追,他反而会停下来等着你。欲速则不达,孟亦舟不再急于逗他,而是打算暗处蛰伏,等待下一次更好的出击。 于是在静默中,桥头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 等那群人彻底散了,孟亦舟才提起刚才的事,他问沈晚欲:“你说帮朋友做兼职,就是在烂玫瑰?” 耳根的火热逐渐散去,沈晚欲嗯了声。 孟亦舟想起那首歌,眸光一亮,追问道:“那你看到我们表演了?也听到那首歌了吗?” 那双诗意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等待夸奖的幼儿园小朋友,沈晚欲记得每一句歌词,可他不敢细想,好像每一句都是孟亦舟炙热的告白,挡在他们之间的这层纱薄如蝉翼又坚如磐石,他没遇过如此两难的境界。 无法面对的事情,最趋利避害的选择就是像蜗牛一样缩回壳里。 “那个,外面好像没声音了,”沈晚欲推开孟亦舟的身子,“我们快走吧。” 回去的路上,沈晚欲担反复叮嘱孟亦舟出入校门一定要注意安全。孟亦舟心思全在沈晚欲不肯回答的那个问题上,不在意地说让他放宽心。 事实上,摆平林世韦一个电话就搞定了,有钱人自有他们的做事准则,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巷子里的水泥路凹凸不平,两旁蓄着臭水沟,路面汪了一层黏糊糊的油渍,不知不觉地,两人沉默了一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居民区。 前方排列着一排瓦舍,墙壁斑驳,布满了漆黑霉点,堆满废弃物的垃圾桶很久没工人清理,空气中的恶臭无孔不入,直往鼻腔里钻。 沈晚欲面上没多余的表情,心里却难为情极了,脚步越走越快。 沈晚欲在前面拐了个弯:“我陪你去十字路口打车吧,或者让林叔来接你。” 谁知后面的大少爷突然驻足,不走了:“都到你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稻北巷79号,这里的确是沈晚欲家,沈晚欲抬头,看着那斑驳的墙沿,碎掉的墙皮,还有那扇生锈的门,是名副其实的贫民窟。 所有难看的,沈晚欲都不愿意暴露在孟亦舟面前。 沈晚欲蹭了蹭鼻尖,说:“要不改天吧,今儿太晚了,我怕你路上不安全。” 孟亦舟说:“那好办,晚了你留我睡一宿不就行了。” “……” 沈晚欲没动。 因为这个人,他越来越在意所谓的门当户对,爱让他变成胆小鬼,让他在意举止,家世,那扇破烂铁门背后代表的清贫。 沈晚欲为难地看着他。 孟亦舟不舍得今晚就这么潦草结束,张嘴就故意卖惨:“真不让我进门?万一那些草包在哪儿埋伏着,一出去不得挨打。再说了,我这都湿透了,你忍心就这么把我赶走回去啊?” 站在巷子里僵持,沈晚欲看着孟亦舟镇定如若的脸,那道目光太灼人了,他扛不住,最后认输似的说:“好啦。那先说好,我妈和我外婆都睡了,你小点声。” “行,你走哪我走哪,保证不影响你家里人。” 沈晚欲无奈地转过身,孟亦舟连忙跟上去,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这是一处老式瓦舍,两层,城中村很多这样的房子,只是沈家更旧更老些。堂屋不算宽敞,但干净整洁,外头用篱笆围了个小院子。 第63章 墙角堆着捆绑好的塑料瓶和废纸板,木窗的油漆斑驳脱落,房檐有个碗大的破洞,雨水混合经年累月的铁锈在灰色墙壁上留下了一道道蜿蜒的印记。 一阵萧瑟的穿堂风涌来,带着苦涩的霉臭味,凉得孟亦舟打了个哆嗦。 “我家就这样,不通风,一下雨就有味,”沈晚欲也闻到那难闻的味了,故作轻松的语气里也有些藏不住的局促。 孟亦舟艰难地接受着眼前所见的实景,想象不出沈晚欲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样子,看着沈晚欲单薄的背影,他忽然难过起来。 在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沈晚欲的胆小、谨慎、和欲言又止。 恍惚几秒,孟亦舟说:“没事儿,比我那好多了,我房间一下雨就只剩樟脑丸的味儿了。” 拙劣的谎言,却还是让沈晚欲放松了些,他偷偷抿了抿唇,腼腆地笑了笑,没说话。 二楼尽头是一扇猪肝色的油漆小木门,推开时发出了艰涩的“吱呀”声。 “进来吧。” 屋内的一切犹如一把利剑,嗖地刺穿他的胸膛。 以至于多年后,孟亦舟再回忆起这个夜晚仍然惊艳不已,他记得那是一个仲夏夜,灯光照亮满屋,灰白壁上贴着过时的报纸,封面破旧的二手书一摞接一摞,整齐地码放在狭窄的过道里,砌成四堵书墙。沈晚欲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衬衫,仿佛站在一座最逼仄,最渺小,也最孤独的图书馆里。 孟亦舟生出一种错觉,那人穿着乞丐的衣裳,手里却拿着国王的权杖。怪不得沈晚欲气质出众,喝墨水长大的,不怪他令人见之忘俗。 取得主人的同意后,孟亦舟在那座小小的图书馆里溜达了一圈。 “你哪来这么多藏本?连《浅草小子》都有,这本不是绝版了么。” “都是二手市场淘来的,以前巷子口有个老板摆地摊卖书,什么本都有,我省下来零用钱都花在这上头了。” 过道拥挤,孟亦舟蹑手蹑脚,低头研究着那一排排不起眼的小人书,跟他聊汪曾祺东野圭吾村上春树,也聊古龙和梁羽生。 他们肩膀相碰,惹落了轻薄尘埃,也染上了满身月色。 沈晚欲好不容易从布艺柜子里才翻出一块没拆封过的毛巾,他搭在孟亦舟肩上:“你头发还滴着水呢,擦擦。” 包装袋上印着‘好山好水好利海’几个字,看起来像街上发传单随手赠送的那种。 沈晚欲去楼下水池的晾衣杆上拿了自己的那块,掀帘进屋时,孟亦舟突然倾身,把新毛巾罩在他脑袋上:“这块给你用。” 然后抢走了沈晚欲的。 沈晚欲张了张嘴,他那块好久没换了,洗得有些变形。 “你……不嫌脏吗?”过了几秒,沈晚欲问。 孟亦舟眼睛都没眨:“小姑娘才用粉色。” 沈晚欲噗嗤地笑:“你这是固化思维,男生怎么不能用了?” 孟亦舟走去沈晚欲身后:“反正我不用,过来点,帮你擦头发。” 沈晚欲心里都软乎乎的,说不上的感觉,孟亦舟总是在以一种别扭的,小孩似的方式对他好,连揉他头发都像揉猫崽子。 擦了头发,喝了热水,快接近十一点了,孟亦舟还没有回去的意思,沈晚欲也没催他走。 桌上放着一把紫檀木琵琶,五弦,凤尾形,曲颈,共鸣箱呈梨状。孟亦舟好奇道:“这是你的?” 沈晚欲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我爸的。” “你爸还会弹琵琶,这么厉害。” “他以前是大学老师,教声乐。” 视线在那把琵琶上转了一圈,孟亦舟门外汉不太懂,不过他倒是知道公元756年,传入日本的螺钿紫檀琵琶,跟这把的花纹十分类似:“你爸的琴怎么会在你这?” “他生病去世了,好些年了,我帮他保管。” 沈晚欲将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情绪起伏。 孟亦舟很快就说:“抱歉。” 沈晚欲摇头,笑了笑:“没关系。” 孟亦舟站在暖黄色的灯下,沈晚欲看着他身旁那把琵琶,心中突现一种冲动,像是想要极力证明点什么,证明自己在某些地方不那么差劲,他脱口就问:“想不想听一曲?” “你也会这个?” “学过几年,不过好久没碰了。” 沈晚欲抱起琵琶坐下,身后是浩瀚书海,窗外挂着一轮俏白的月,他垂眸调琴轸:“你帮了我这么多忙,说好的饭都还没请呢,就当谢谢你。” “那我可得好好听,”手揣进裤兜,摸到一个硬纸盒,孟亦舟问,“我能不能抽支烟。” 房里开着窗,有风,有月色。沈晚欲说:“可以。” 得到允许后,孟亦舟走去门槛处。 他抽出烟叼在嘴边,橘色火光忽闪,照亮他半边面容,他轻轻抬眸,呼出一片浅白烟雾,好整以暇的等待着。 小心地用拇指抵住琴槽,沈晚欲手指触上弦,弹挑扫拂,骤然拨出“铮”一声清响。 紧跟着,曲调转换犹如利刃,若快若慢,忽强忽弱,孟亦舟仿佛听到了野马嘶鸣、击鼓声、呐喊声,在耳边历历如闻。 沈晚欲蹙眉,思绪在激荡的琴声中骤然飘远。 “阿欲快来,看爸爸买了什么好东西,”沈仕玉抱着好不容易从一位行家那买来的紫檀琵琶,进了门。 第64章 个子小小的沈晚欲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那把琵琶,忽闪着纯净的大眼睛问:“这是什么?” “琵琶,”沈仕玉抚着沈晚欲的发心,那副稀罕的样子瞧得他直笑,“我小时候见了琴啊,就跟你一样。” 沈晚欲伸出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抚了一下琴面,赶紧收回来:“好漂亮啊。” “你喜欢?那爸爸也教你好不好?” 好日子在沈晚欲八岁那年夏然而止,沈仕玉被诊断出肺癌,家里顶梁柱塌了。沈晚欲趴在病床前面,红着眼眶:“爸,不要闭眼,您看看我。” 化疗、吃药、住院,一系列用医学手段维持生命的操作下来,沈仕玉早已形容枯槁,他抬起苍老,颤抖的手擦去儿子脸上的泪:“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们阿欲快些长大……好好照顾你妈和外婆……要听话。” 脑海里翻滚的回忆让沈晚欲抚琴的手指震颤,他凝神,想要拨开不断浮上来的画面。 一声绝弦,曲调在高处骤然收声。 玉弓高悬,小屋寂静,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沈晚欲睁开眼睛,微微仰高脸颊。孟亦舟指尖的香烟积攒了长长的一截烟灰,他没动,就这么看着他,眼里闪过惊艳的微光。 沈晚欲轻轻一勾嘴角:“好听吗?” 心里那只小鹿早在绝妙的琴声中撞得七荤八素,孟亦舟缓过神,他说好听,又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沈晚欲搓了搓发麻的指腹,他稳着声线,说:“《十面埋伏》” 第28章 同床共枕 夜间十二点多,孟亦舟说什么都不回去,找了一大堆借口才让沈晚欲同意他赖在这。 小屋夏热冬冷,基本不通风,不出片刻就闷出一身臭汗。 孟亦舟扯起半湿半干的前襟嗅了嗅,忍不住皱眉:“有多余的睡衣么,借我一件,我洗个澡。” 沈晚欲找了干净的t恤和短裤抛给他,说:“浴室的门锁坏了,还没来得及修,你别锁,一锁就打不开了。” 浴室是土墙构造,屋檐上萦绕着一圈绿油油的爬山虎,底层由石头砌成,青苔遍布,孟少爷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推开门就去了。 洗完澡出来,沈晚欲还穿着那身脏衣服,站在桌前,左手拿玻璃杯,右手抬着保温杯,反复倒灌着两个杯子里的汤水,严肃得像读书时做化学实验。 “快去冲个热水澡,小心感冒了,”孟亦舟扯起那块破毛巾擦了下脸颊,搭在脖子上,“你干嘛呢?” 沈晚欲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保温杯,没回头:“我记得你吃姜的吧?” “偶尔吃。” 沈晚欲转身,递来一碗温度正好的姜汤:“喝吧,驱驱寒。虽然是夏天,但一冷一热的容易生病。” 杯子不凉也不烫手,留有最妥帖的温度。 “你熬的?你还会煮汤?” “平时我妈忙着看铺子,家里的饭基本都是我做。” 沈家用的是老式厨房,大铁锅,矮灶台,没有液化灶那么方便,煮汤得烧火,沈晚欲袖口黏了块黑乎乎的印迹,像脏灰。 那么讨厌姜味,切姜丝的时候肯定会蹙眉头。 孟亦舟抬起来喝了一口,整颗心咕噜噜冒起了粉红色的气泡,好像喝的不是姜汤,是蜜糖。 “沈师弟,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大晚上的还帮我煮姜汤?” 沈晚欲习惯了他偶尔的撩拨,无视对面人一脸调笑的表情,说:“怕你感冒,万一到时候传染我。” 孟亦舟又尝了一口,舌尖的辛辣和闷热的空气都好不受,但扬起的嘴角却怎么也下不来。喝着喝着,他突然问:“你沐浴露是哪个牌子的?” “嗯?什么?”沈晚欲一时没明白。 孟亦舟低头揪起衣领:“我怎么觉得这味儿好像在哪儿闻过。” 像是想起什么,沈晚欲不太自然地拿了换洗衣服,前言不着后语地说:“我去洗漱,你要累了就先睡吧。” 浴室里的水汽还很足,氤氲的白雾环绕,包装廉价的沐浴露搁在置物架上。沈晚欲站在莲蓬头底下,温水冲掉了雨水和热汗,他打开瓶盖,小心地挤了一点在掌心里,琥珀香盈满整个空间。 为了这瓶沐浴露他跑了好多商场,一瓶一瓶的闻,最后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货架上找到的———琥珀香,夹杂着薰衣草和豆蔻。 买不起昂贵的同款香水,他只能用这种拙劣的方法,复刻和心上人相似的味道。 沈家的瓦舍占地面积小,没有多余的客房,床只有一米五,一个人睡觉不成问题,但两个身高超过180cm的大男生,不搂着抱着基本不行。 沈晚欲打开衣柜,打算找点被褥棉絮,打个地铺什么的。 孟亦舟一抬手就给他合上了。 沈晚欲转头,警惕地看着他:“干嘛?” “两男的还用得着打地铺啊?”孟亦舟从后面勾住他的腰,耍赖一样把他扳倒在床上,“咱俩一块睡。” 琥珀香霎时丝丝缕缕的扑过来,沈晚欲抓着床单往外挪:“还是算了吧,这床太小了,怕你不习惯。” “我没那么娇气,以前跟剧组的时候还睡过山里呢,”孟亦舟双手双脚缠过去,强势的将人摁进胸膛,“就这样,睡吧。” 那双铁钳似的手臂勒在胸前,沈晚欲试着调整姿势,可他一曲腿,屁股就会挨着孟亦舟的小腹,一低头,嘴唇就会擦过他的手臂。沈晚欲满脑子都是少儿不宜的黄色废料,成吨成吨的往外涌。 第65章 过了片刻,沈晚欲喉结轻滚:“你不热?” “热啊,”孟亦舟从小就怕热,这间小屋不通风,没一会儿汗流浃背,头发黏在后颈上,身上其实非常不舒坦,但他心里却美滋滋的,“等回头我送你个节能风扇,不费电,吹一整晚都行。” 其实安个空调的效果更好,不过这间小屋几乎没有放置的空位,而且按照沈晚欲的性子大概率也不会收,上次那件西装还在家里躺着呢。 “屋里有风扇,我去拿。” 沈晚欲刚要起身就被孟亦舟拖回去:“没事儿,这么晚了就别瞎折腾了,快睡吧。” “那你能不搂着我吗?”沈晚欲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不行,”孟亦舟紧了紧手臂,理不直气也壮,“床这么小,不搂着你就掉下去了。” 再不放开沈晚欲就真不行了,他左右动了下脖子:“可是你这样勒着我,我睡不着啊。” “那你想怎么样?” “你先松开。” “就你事儿多,”孟亦舟笑着嘀咕了一句,把胳膊从他胸前挪开,随即环过他的腰,“这样呢,不勒了吧。” “……” 从后背拥抱比亲吻要亲密许多,再加上“床”这个特殊场所,沈晚欲不是基督徒,也不戒贪嗔欲,那些埋藏在心底的隐秘,犹如冰山底下的火种,山峰晃动,岩浆奔涌。 “小儿多动症啊?你还睡不睡了?”孟亦舟故意又恶劣的在他腹部抓了两把。 沈晚欲猛地擒住他的手腕,不准他再动,怕再往下,他就……装不了正人君子了。 两人枕着同一个枕头,心跳震颤着心跳,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手溢满汗水,不知道是他的还是他的,暧昧像饱涨的透明肥皂泡,再多一秒就要炸裂。 “阿欲。”孟亦舟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黑暗中响起。 “嗯?” “你交过女朋友吗?” “……”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先回答我,有没有?”孟亦舟翻起身,双掌撑在沈晚欲脑袋两侧。 “没有。”沈晚欲放缓呼吸,眼睁睁看着这片阴影将他完全遮盖。 “电影学院那么多漂亮姑娘,你又是文学系第一,我听说有好多人喜欢你,”孟亦舟执拗的,非要问出一个答案,“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呼之欲出,一旦发生,就不能回头,理智的那根弦绷到了极限,沈晚欲不敢看孟亦舟,他垂下眼睛:“因为对于穷人来讲,爱情是一场无妄之灾。” 昏暗中看不清很多东西,但余光中还是捕捉到了孟亦舟快速颤动了几下的睫毛,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他栖身在摇曳的树影里,垂眸看他,就像一只挂在树梢上的俏白月亮。 沈晚欲突然不忍心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收不回来。 静默了好一阵,彼此都没有说话。 孟亦舟笑了笑,再次开口时已经换上了懒洋洋的腔调:“你撒谎,心跳声大的都能打鼓了。” 沈晚欲嘴唇嗡动,找不到辩解的理由,那人沉了沉胸膛,整个人压上来。沈晚欲连忙侧了下身子,半蜷缩起腿,小腹以下的位置才没跟孟亦舟撞上。 沈晚欲呼吸一滞:“做什么?” 孟亦舟夹高他的脸颊,凑近了看:“不做什么,就想看看你。” 那束火热的目光让人无法对视,沈晚欲红着耳根偏过脸去。孟亦舟强横的将他的脸转回来,尾音上挑着:“我又不吃人,别老躲着我成么。” 沈晚欲咽了口唾沫,像是强忍着什么:“没躲你。” 孟亦舟又露出了那种受伤的表情,用指腹摩挲着沈晚欲的侧脸,轻声说:“你骗我。” 两人不过咫尺之距,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近得仿佛只要微扬下巴,就能碰到彼此的唇。 周遭太过安静,清晰的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吞咽声。沈晚欲看到稀薄的月光映在孟亦舟的侧脸上,树影在墙壁上摇晃,和他曾经做过的那个潮湿的梦一样。 他好想吻孟亦舟,无法克制的,心动的。 这感觉像航行在海上的水手,美人鱼唱着塞壬之歌,脚下的船只正一点点沉沦,水手的大脑和身体受歌声蛊惑,不可抑制地想要靠近美人鱼,得到一个永生之吻。 “咚咚咚”,有人敲了几下卧室的门。 “阿欲,你是不是煮宵夜了,怎么还忘记关门呢。” 是宋丹如的声音。 沈晚欲几乎抵到孟亦舟的鼻尖的动作猛然顿住。 “你这孩子睡了还是没睡?怎么连走廊的灯也不关?”宋丹如站在门外,声音近得犹在耳旁。 沈晚欲眨眨眼,一把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孟亦舟,穿拖鞋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床角,可他分不出半分心神给撞疼了的膝盖,连忙跳下床:“妈,我忘记了,我现在来关啊。” 说罢,一溜烟逃跑了。 第二天一早,外面太阳光线晃进窗,沈晚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手摸出那个‘伤痕累累’的翻盖手机,一看才六点半。 宋丹如洗漱完毕,掀帘进来:“醒了啊,你那同学起没起了?” 昨晚关好灯关好门,沈晚欲和宋丹如解释他同学来家里借住,床太小了挤不下两个男生,他准备去睡沙发。天色太晚,宋丹如没看见他心神不宁的脸和红到爆炸的耳根,只是囫囵点点头,嘟囔了一句瞎折腾,就叫他快去休息。 第66章 沈晚欲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还早呢,今早没排课,让他再睡会儿吧。” 他们一家子都习惯早起,早上生意好做,尤其是夏天,只要天一亮,水果店就会陆陆续续来客人。 宋丹如把长长的头发在脑后随便绕了个揪,笑着说:“行,那你俩自己把握时间啊。想吃什么,妈给你们煮早点。” 打开又小又旧的冰箱,里头摆着点冰冻的肉末和青菜,还有几个鸡蛋。 “您去开店吧,我自己来,”沈晚欲翻身坐起来,扯过被子,整理凌乱的沙发。 “我这顺手就做了,给你们煮两碗青菜瘦肉粥啊,”宋丹如说着,自顾自拿了点肉末和蔬菜就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烟囱里冒出浓浓的白烟,煎鸡蛋的香味从厨房传进客厅。 沈晚欲没什么食欲,他精神萎靡地坐在沙发上,揉着酸涨的太阳穴,头疼得厉害。 昨晚才躺下,孟亦舟就跟出来,非要他进屋睡,自个儿睡沙发,沈晚欲好不容易打发了宋丹如,又跟孟亦舟掰扯半天,终于把人哄进屋了,不过他一整晚都没睡好,脑子里一直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打架。 一个叫嚣着自己的欲望,一个叫他骂他怂。 明明那么好的机会,只差那么一点点,沈晚欲就能摘到他的月亮了,可他又一次退缩。 在爱情这件事上,他或许真的是个胆小鬼。 孟亦舟起床换了衣服,推开门就见沈晚欲杵着双膝按太阳穴,他叫了他一声。 两束目光对上的时候,沈晚欲还有些不自然:“你醒了?” “怎么了?不舒服?”孟亦舟以为他着凉,皱眉走过来。他昨晚也没睡好,失眠了一整晚,眼下挂着两团乌青。 “没有。” 孟亦舟不信,伸手就要探沈晚欲额头:“我看看。” 沈晚欲脸上闪过一抹慌张,啪一下打开了孟亦舟的手。 孟亦舟手臂僵在了半空中,沈晚欲反应过来,立刻紧张地去捉他手。 那一巴掌拍得响,手背有点红:“打疼了?” “没事儿,”过了几秒,孟亦舟问:“你干嘛这么大反应?” “我……”沈晚欲讪讪道,“我睡懵了,还没醒呢。” 看着沈晚欲欲言又止的样子,孟亦舟眼珠一转,佯装垂下眼皮,垂首的姿态显得颓唐,像头尾巴耷拉在地上的小狼。 孟亦舟问:“我是引爆炸弹的危险源吗?你这么防着我?” 沈晚欲嘟囔着小声辩解:“我哪有?” “不跟我睡一屋就算了,现在连碰都不让碰。” 孟亦舟蹲在地上,后背抵着沙发边缘,表情像无奈又像自嘲。 沈晚欲让他弄得不会说话:“没不让啊。” 孟亦舟抬头,伸长手背,把那点快要消失的“罪证”举到沈晚欲眼前。 沈晚欲无奈地抓了两把头发:“刚不跟你说了,我这不才睡醒,脑子还有点懵么。” 孟亦舟哦了一声,垂下双臂:“知道了,没事。可能是我冷不丁的吓着你了。” “……” 妈的,那委屈样,好像他真把人怎么样了。 过了两三秒,沈晚欲别别扭扭的解释:“我不是那意思,床这么小,本来就挤不下两个人,咱俩一起睡肯定失眠。你走过来的时候我还没睡醒呢,这是生理性的应激反应,知道吧。” 用余光瞟着,只见沈编剧卷着手指,脑袋微垂,白皙的后颈从衣领里延伸出来,埋头解释一堆有的没的。 孟亦舟不禁有些想笑,他的少年既聪明又笨拙,平日里那般游刃有余,却会因为他一个失落的表情,急得手足无措。 天,太可爱了。 对面那人身体很奇怪地颤动着,沈晚欲抬眸,见他眉眼弯弯:“……笑什么?” “我开玩笑的看不出来,”孟亦舟憋不住,不再掩饰地低头看着他笑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 难怪网上都说爱情使人降智,沈晚欲怀疑自己智障了。 “随口扯一句你就解释一大堆,”孟亦舟收敛起笑脸,歪着脑袋去看沈晚欲,神色变得十分认真且小心,“其实你是在意我的,对吧?” -------------------- 在线求评论,感谢每一个追文评论的小天使们,说了一万次也想说谢谢。 第29章 野火蔓延中拥吻 吃早餐的时候,孟亦舟把他巧舌莲花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哄得宋丹如心花怒放,送他出门时还拎来一盆又大又土的果篮,叮嘱他有空多来家里坐。 当天下午,沈晚欲就收到快递员送来的一台节能电风扇和一小篮缅桂花。风扇里贴着便签,写了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回到房里,孟亦舟的电话就打过来:“收到了吧,还喜欢吗?” 沈晚欲把视线从缅桂花移到粉色风扇上:“你是问花还是问风扇?” “都有,”孟亦舟说。 沈晚欲捏着朵白色的缅桂花,嗅到了清幽的香气:“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花?” 孟亦舟不回答,隐秘似的说:“你猜。” 沈晚欲从来不玩猜谜游戏,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入孟亦舟布下的文字陷阱,他现在格外小心。 孟亦舟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回答,便自顾自谈起正事:“你晚上有空没?我们还有一场演出,昨儿砸了人家的场子,今天得跟老板道个歉。” 第67章 这倒不用孟亦舟提醒,事做得不地道,怎么着都该跟老板说声对不起。 沈晚欲点头:“六点上最后一节课,结束就过来。” 昨晚的烂摊子是李翘收拾的,砸烂的酒水全算他账上,又额外给了一笔桌椅损失费,老板这才压着怒气,没跟他们计较。 下午李翘和秦智先去排练,孟亦舟上完一节电影解析课,到酒吧的时候,舞台已经重新搭建好了。 乐队六点开场,来的小年轻和昨晚差不多,人山人海的。 李翘穿着件皮夹克,戴着一枚骚气的银色耳钉。秦智剃了个贴头皮的青茬,全黑的运动款把他那颓废和酷劲儿都勾出来。孟亦舟还是白衬衣和牛仔裤,鼓棒打得行云流水,在观众声嘶力竭的呐喊中汗流浃背。 下了台,三个人浑身是汗,口干舌燥。 孟亦舟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仰起脖子咕噜噜闷下去,一下午没动静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来电显示是——江月雯。 江月雯是孟亦舟的初恋女友,江家和孟家是世交,关系一直都很密切。江月雯从小就崇拜孟亦舟,对他的好感在青春期里逐渐加深,在一众不学无术的纨绔中,孟亦舟永远都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高中毕业那年,江月雯告白,两人自然而然成为了一对羡煞旁人的情侣。 孟亦舟温柔体贴,绅士周到,每次出国都会给女友的父亲买特效咳嗽药,给她母亲带限量版丝巾,对江月雯也不吝宠爱。 江月雯是个魅力十足的姑娘,她活得肆意潇洒,一个人也会远行,去班赛岛潜水冲浪,去巴塞罗那跳伞,像一只不肯停歇的飞鸟。但孟亦舟的心思似乎不在这,比起谈一场百分百心动的恋爱,他更愿意把精力花在电影上。 毕竟,那是他唯一一件感兴趣的事。 聚少离多是这场感情破裂的根源,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源于一场小型车祸,江月雯要去巴黎参展,机会难得,她生怕错过,一路上都在埋怨孟亦舟磨蹭,开车又慢,孟亦舟没跟她争,沉默地听着。 拐进机场的那条路对面突然冲出一辆货车,直直驶来,孟亦舟下意识就伸长手臂挡住江月雯。 那场车祸让孟亦舟右手小指骨折,江月雯也因此错过艺术展。 事故发生后,两人再也无法粉饰太平,他们开始思考彼此到底合不合适,后来,江月雯要去英国念书,她问孟亦舟愿不愿意陪她,那时孟亦舟已经拿到了柏林艺术学院的交换名额。 一番长谈下来,他们决定分手,江月雯性子骄傲,走的时候没回头。孟亦舟也不是念旧的人,感情一旦结束,在他这里就是永远的陌生人。 分手后,两人早已断绝来往,放不下的人倒成了双方父母,家长都觉得他们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也觉得他们分开很可惜,所以一直保持着联系。 时隔一两年了,这还是江月雯第一次主动打视频给他。 “响半天了,怎么不接啊?”李翘气喘吁吁搭着孟亦舟肩膀喝水,手机贴着防窥膜,他看不清名字。 孟亦舟卷起t恤下摆擦汗,后台有姑娘们小小声起哄:“哇!ellison有腹肌!” 他像是没听见,也没在意,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对李翘说:“我接个电话,让别的乐队先上台吧,咱们的歌往后挪两首。” 江月雯这通来电是问跳伞证件是否在孟亦舟这里,她很早就考取了uspa的alicense,两人在一起两年多,双人旅行寥寥无几,江月雯大一放暑假那年,硬着缠着孟亦舟陪她去夏威夷海岛跳伞。 “从家里带过来的行李箱我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视频里的江月雯坐在花园里,红色头发张扬又性感,比以前更耀眼也更漂亮,“你有空帮我看看在没在你那。” “好,”孟亦舟随便在露台找了个椅子坐下,长腿架着双臂,“打算出门旅行?” “不是,”江月雯轻轻笑起来,姿态艳丽,更胜身后墙沿下的一簇海棠,“我报名参加了跳伞锦标赛,在南夫拉斯。要是证件找不到了,还得补考。” “哦,那你注意安全,”孟亦舟曲起一条长腿,伸手在裤兜里找烟,“我这边有消息就告诉你。” 江月雯嗯了声,跟他说谢了。 不过四五分钟的时间,久别寒暄的话已经说尽,孟亦舟没继续往下,江月雯也没找到合适的话题,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孟亦舟能感觉到江月雯不想挂视频,尽管他不愿意跟前任有过多纠缠,却极力维持着风度:“要没其他事我挂了。” “孟亦舟——”江月雯急切地喊了一声。 孟亦舟咬着烟蒂:“什么?” 江月雯抬手,将大波浪卷发撩到肩膀一边:“我寄给你的礼物,怎么给我退回来了?” 20岁生日那天,孟亦舟收礼物收到手软,其中一份是从英国寄来的,欧米茄的绝款表,他一向最喜欢这个牌子,打开一看,贺卡上写着江月雯的名字,他想了想,原路退回去了。 “太贵重了,收了我不安心,”孟亦舟夹着烟,白雾环着他的指尖,“以后也别给我送了,不合适。” 江月雯咬了咬嘴唇:“可是,你以前从来都不会拒绝我的礼物。” 孟亦舟的确擅长拒绝,他无意伤害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前任,那太没有风度也太低劣了,他和江月雯都是素养好家教好的人,分手时没让彼此难堪,现在他也不想。 第68章 “小月,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别往回看,不像你,”顿了顿,孟亦舟真诚地讲,“我听付姨说你在英国生活得很好,也交了新的男朋友,要开心啊。” 称呼语气,甚至表情都没变,听在耳朵里却十分见外。 客气、礼貌、疏离,那都是对外人的。 脱离父母管控,跑到国外,一开始江月雯的确体会到了久违的自由,她是谈了恋爱,两任都是金发碧眼的大帅哥。跟他们在一起时,江月雯很快乐,跳伞、裸泳、去悬崖边看绝美日落,去怀特岛骑行,这些疯狂的事她都和男友体验过了,但日子就是这样,激情褪去后只剩乏味,江月雯陷入爱,走出爱,用时不到一年,如今又落得孑然一身,此刻隔着屏幕再见旧时恋人,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谈不了长久的恋爱。 那些人再好,也不是孟亦舟。 最最年少时心动过的人,是一江春水付东流,回首便见潮海未平。 “孟亦舟,”江月雯直视着屏幕,“这些年,你有想过我吗?” 孟亦舟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他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没有。 一股难言的情绪萦绕在心头,江月雯却假装大方地笑:“你有女朋友了?” 一支烟抽完,孟亦舟把烟蒂扔进垃圾桶,淡淡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要是找到证件我会直邮到英国,你记得签收。预祝你比赛顺利,我还有事,先挂了。” 没说再见,没说一句虚伪的话,孟亦舟利落地挂断视频。 感情最忌讳带泥带水,伤人又伤己。 这通视频打完,孟亦舟格外想念沈晚欲,他边朝里走边打电话,想问问他到哪儿了,但那头一直没人接。 酒吧后台。 李翘和秦智都没上场,和工作人员站在一台小电机前看今晚的新闻特别播报。 “都挤在这干什么?不演了?”孟亦舟拍了一下李翘肩膀。 “还演什么,出大事了?”李翘没转头,紧紧盯着电视上重播的血腥画面。 “怎么了?” “北民路出了起特大车祸,四辆车连续追尾,还有一辆是公交车,”李翘梗着脖子,指给他看,“新闻上说那辆公交车上基本都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好些都受伤了。” 心口莫名的狠狠跳了一下,一阵不好的预感忽地涌上来。 孟亦舟挤到最前面,当看清楚公交车路牌时,他急急忙忙推开人群,飙风般冲出酒吧。 131路是从学校到烂玫瑰唯一一趟公交车,沈晚欲六点下课,他答应过会尽量赶回来,按他省吃俭用的性子,十有八九在那辆车上,加上他电话打不通…… 孟亦舟不敢再往下想。 孟亦舟从来没这么跑过,鞋底像要擦出火花,他掠过卖水果的小贩,24小时便利店,惊飞了停歇在鹅暖石上琢石子的鸟儿,胸口泛起绵密的疼痛,眼前所有建筑都在失焦。 孟亦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穿越乱哄哄的人群,抵到车祸地点。 警车停在旁边,连续追尾的三辆小轿车周围拉起警戒线,其中一辆侧翻在地,油箱破裂,正一滴滴往外淌汽油。 有人躺倒在地,有人浑身是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一个接一个将伤者抬上救护车。 交警拿着扩音机,吼道“警察办案!请附近的居民迅速撤离!” “你不能过去!”现场维护秩序的警察立刻拦住孟亦舟,“那边太危险了!” “警官,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人,”孟亦舟慌不择路,抓住那位警察,“那人长得高高瘦瘦,皮肤很白,是我,是我……总之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啊?” 手腕被攥得生疼,那警察倒吸了一口冷气,拍着他的手背说:“别着急,你是不是有朋友在这几辆车上,放心,伤者已经被医护人员救走了,你去市医院问问。” 伤者、医院,这几个词激得孟亦舟肾上腺素飙升,他一时间理智全无,甩开警察,猛地冲了过去。 “回来!”警察急得跺脚,“那边禁止通行!” 孟亦舟早跑没影了,他在混乱的街头喊哑了声音,像匹被激怒的狼:“沈晚欲!” 你他妈在哪儿? 混乱的交通,仓皇狂奔的人群,一辆摩托车突然从路口转弯,直直冲过来,司机眼疾手快地歪了一下方向盘,车身堪堪和孟亦舟擦肩而过。 冲出去一百米,那人满头冷汗地停下车来,张口嘴就破口大骂:“神经病!找死啊你!” 轰隆—— 后街道爆出一阵巨响,追尾的其中一辆车爆炸,空中腾起乌黑色的蘑菇云,滚滚浓烟飘散漫天,火星子擦着地面怒舔而来。 刹那间,呛人的烟雾充斥在每一寸空气中,孟亦舟吓白了脸,他膝盖发软,支撑不住地跪倒在脏兮兮的泊油路上。 野火和烽烟弥漫,灭火器,哭喊声,急救声,眼前的世界混乱不堪,担心和害怕交织成一张庞大的捕网,将他紧紧罩住,加剧着他的窒息感。 “阿欲,你到底在哪儿?” 孟亦舟幻想过无数次与沈晚欲的未来,但他从来没想过沈晚欲会不会出意外。这场相遇他始料未及,孟亦舟在脑海里编制的都是美梦,他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可以同行,所以他愿意放慢追逐的脚步,给足沈晚欲进退的空间,可是他后悔了,他现在只想看到沈晚欲平平安安,找到他,紧紧拥抱他。 第69章 只要找到他,即便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的远,他也要追过去。 “孟亦舟……”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孟亦舟心乱如麻,耳朵里嗡嗡作响,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孟亦舟。” 那人又叫了他一声,像一记重锤,捶得孟亦舟恢复五感。 孟亦舟迟疑几秒,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像怕惊扰了一个梦。 当他看清楚满脸灰尘,手肘和膝盖都在往外流血的沈晚欲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晚欲瘸着腿,一颠一簸地朝这边跑。 眼前的孟亦舟惊慌失措,眼神空洞,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孟亦舟喘着粗气,不敢置信地撑地起身,顾不得脏污,一把抱住眼前的沈晚欲。 喉间逸着哽咽,抱着沈晚欲的双臂在战栗,嘴里反复念叨着他名字。 沈晚欲察觉到心脏在发抖,他抬起手揉着孟亦舟的发心:“你怎么跑这来了?还弄成了这副——?” 剩下的话没机会说出口,沈晚欲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成拳,他被孟亦舟夹高脸颊,死死摁靠在那堵脏兮兮的墙壁上。 火势犹如怒放的玫瑰花田,在两人身后延伸出一片巨型红海,警车鸣笛和消防警报声沸反盈天,少年们藏匿于市井街巷里,在野火蔓延中抵死拥吻。 -------------------- 下一章是酱酱酿酿,围脖见了 第30章 想和你好一辈子 不记得怎么来到的沧浪园,几乎在卧室房门关起来的瞬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接吻。 房里没开灯,只有乍泄的几缕天光。 趴在窗台上打瞌睡的猫儿子听见动静,倏忽翘起尾巴,灵活地跳下来。 两人脚步踉跄,相互抱拥着,跌跌撞撞地吻着对方。 衬衣的纽扣不好解,孟亦舟全然没有平日的君子做派,粗鲁的在沈晚欲领口摸索,他没找到要领,干脆揪住衣领,五指用力。 啪一声,泛白的旧布料撕裂,纽扣绷得到处乱飞。 沈晚欲在裂帛声里回过神,他连忙摁住衣襟上的那只手,在头晕目眩中挣回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我是……男人。” 孟亦舟喘气喘得厉害,和他额头相抵:“我知道啊,喜欢你和你是不是男人,没有关系。” 喜欢?有那么一瞬间,沈晚欲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喜欢,我好喜欢你,”孟亦舟情难自禁,一下一下亲吻他的眼睛,“不光喜欢,还想跟你好,好一辈子。” 突如其来的表白,威力不亚于原子弹,炸得沈晚欲魂飞魄散,他在巨大的震惊里狠狠打了个激灵。 就在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沈晚欲仿佛释怀了很多事,什么未来多风雨,什么门当户对,这些顾虑在孟亦舟面前通通变得不重要了,以前他总是考虑太多,面对生活也好,感情也好,沈晚欲想到的永远是最糟糕的那部分,他生来就是悲观主义者,可是眼前人仅一句话,就让他浑身颤栗,心动得无可抑制。 苦难,苍老,生死,每个人都逃不过,我们终将与之遭逢,正因为如此,那一点点欢愉更像滚滚红尘里的浮木。 爱或许是疯魔,明知前方万丈深渊,也跳得心甘情愿。 下一瞬,沈晚欲眼眶发红,倏忽扑过去。 一个强势的吻,笨拙又贪婪,带着视死如归的搏命,无声又浓烈地宣泄着心底汹涌的爱意。这和江月雯接吻完全不一样,他唇瓣上没有粘稠的口红,也称不上蜻蜓点水,沈晚欲浑身上下都带着男人特有的攻击性。 孟亦舟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随即抬手压住他的脑袋,反客为主。 沈晚欲后背抵着墙壁,仰高脖颈,脚像踩在棉花上,站都站不稳。 孟亦舟掐住他的大腿往上一提,轻轻松松地将人抱起来。 他们十指相扣,彼此触碰的掌心仿佛着了火,燃起了噬人的烈焰,一把火要烧毁两个人,孟亦舟并不迷恋接吻,但这一秒他的确需要,需要沈晚欲有力的拥抱,鲜活的温度,怦怦跳动的心脏,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的确定自己拥住了心上人。 就在气氛越来越无法控制时,孟亦舟突然摸到一点潮湿的血迹,他猛地清醒过来,喘息着离开沈晚欲的嘴巴。 沈晚欲眼神迷离,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怎、么了?” 孟亦舟喉结滚了滚,像在强忍着什么东西,蹭了蹭他的鼻尖:“你身上还有伤,先上药。” 沈晚欲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动作僵硬地扯了下衣摆,试图掩饰某种变化。 突然间,黑暗中传来一声猫叫。 偷窥了全过程的晚崽正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歪着猫脑袋,好奇地打量那两人。 沈晚欲衬衫凌乱,纽扣掉得七零八落,平直瘦削的锁骨袒露在外,他用腿盘着孟亦舟的腰,孟亦舟用手掌托着他。 沈晚欲当即心虚得要往下跳。 “当心摔了。“孟亦舟眼疾手快拦住他踩到地面的一条腿,又抬回来。 沈晚欲被迫调了个身,只觉腰间一紧,他被打横抱起来了! 那种公主抱! “哎,你干嘛?” 沈晚欲脸色有点蒙,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从来没想过会有另一个男生这样抱他。 “别动,”孟亦舟在沈晚欲侧腰上拍了一把。 第70章 身子忽地麻了半边,孟亦舟的情绪还没能完全从惊慌害怕和失而复得里恢复过来,脸色看起来又冷又凶。 沈晚欲没再挣扎,乖乖的待在他臂弯间,全身心依赖着他。 孟亦舟双臂有力,稳稳当当将人抱到床边:“你坐着,我去拿药。” 沈晚欲搂住孟亦舟脖子往上挣了一下,他那条裤子全是泥啊灰啊,脏得看不出颜色,怕弄脏了雪白的床单。 沈晚欲说:“还是去沙发吧。” 孟亦舟仿若未闻,手臂一松,将人轻轻放下:“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脏不脏。” 沈晚欲坐在床边,垂首注视着孟亦舟从紧急医药箱里拿出棉签碘酒和绷带。 “疼就出声,别忍着。”孟亦舟用棉签沾了点碘酒,一点点涂抹在沈晚欲的手臂、额头,猩红的膝盖上。 “我不怕疼,”沈晚欲嘴边挂着浅笑,不管怎么流血,连眉都没皱一下,那声喜欢和一连串的吻大概有绝妙的镇痛效果,他感觉不到任何伤口的存在。 孟亦舟半跪在沈晚欲身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紧张得连消毒手套都忘记戴。 劫后余生的滋味盘踞在心头,翻涌的情绪还没完全消散,反而在安静下来的氛围里越渐浓烈。 担心和害怕还盘踞在心头,孟亦舟下手很轻,也很慢,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撕开最后一个创可贴,贴在沈晚欲手腕处。 处理好全部的伤口,孟亦舟满身大汗,他抬起脑袋:“好了。” 沈晚欲看着他,说:“谢谢。” 两人四目相对,沈晚欲想帮孟亦舟擦去他鬓边的汗,手刚刚抬起来一点,被孟亦舟搂进了臂弯。 孟亦舟将脸颊埋进沈晚欲的颈窝,在这亲昵间释放着内心的怯弱。 屋里没开灯,落地窗外的月亮慷慨的送来一点光,沈晚欲抬起手搂住孟亦舟的脖颈,和他拥抱在这闷热的夏夜里。 “阿欲,”孟亦舟贪婪地嗅沈晚欲的气息,像一匹受了伤的需要安抚的小狼。 “嗯。” “我在街上找了好久,”孟亦舟嗓子有些哑,艰难地忍耐着什么,“可是找不到你……” 车子追尾的时候现场乱成一锅粥,那几张小轿车的司机基本都进了重症监护室,如果今晚的情况置换一下,沈晚欲未必能有孟亦舟冷静。 “武疑路在维修,可能是施工队忘记放警示牌了,公交车的师傅没注意,就打了个急转弯,”沈晚欲抚摸着孟亦舟的侧脸,一边回溯事件,一边轻言轻语的安慰他,语气清淡得好像在谈论天气,“追尾的那辆车车速不快,司机刹车刹得也及时,我就是摔了一觉,看起来挺严重,其实都是擦伤。” 孟亦舟伸手,碰到了沈晚欲脖子上的血管,那个温热的跳动,最原始的东西。 “不怕,”沈晚欲柔声说,“我没事啊。” 孟亦舟的手还是有点抖。 “摸摸毛,”沈晚欲抬手,拍了拍孟亦舟后背,哄着,“吓不着。” 手掌隔着衣服,仍然摸到了孟亦舟满背冷汗,甚至还有点紧实皮肤上细碎的震颤。 沈晚欲就这么揉揉拍拍,带着安抚意味,一点一点抚平孟亦舟的焦躁。 可是没一会儿,孟亦舟就受不了了,触碰带来慰藉的同时,也掀了那些不安分的因子,好似抚过哪,电流就流向哪,最后全都汇聚在他的枪里。 孟亦舟背脊绷紧,下一秒,他忽然摁住沈晚欲的手,猛地翻过身,将人压下,鼻息微沉。 “怎么了?” 孟亦舟眼神暗哑,在黑暗中危险地盯着沈晚欲:“再按我就不客气了。” “孟亦舟,”沈晚欲叫他名字,声线偏低,在闷热的仲夏夜里散发出一股要命的蛊惑。 孟亦舟低下头,看见那样一张好看的脸,眉目含情,眼里交织着干净的少年气和浓烈的爱和欲。 “嗯?”孟亦舟的声音是从喉咙里逸出来的,不完整,像是极力压制着自己。 沈晚欲感受着孟亦舟细微的变化:“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配合。” 孟亦舟细细嘶气,压着他不回答,眼里全是积攒的风暴。 硬到这种程度应该很难受,同为男人,沈晚欲知道忍着不舒服,他摸索着孟亦舟的裤腰边缘,指尖探进去:“我帮你。” 孟亦舟触电一般,摁住沈晚欲的手。 两人执拗地对视几秒,孟亦舟在这目光中投降:“我不想冒犯你。” “怎么会呢,”沈晚欲眼底漾着光,微微抬起腰身,让他感受着自己同样蓬勃的欲望,“我也想要你。” 两人的性器都勃起了,像蓄势待发的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一上一下互相磨蹭着。 沈晚欲坦荡地说:“你好硬。” 一阵火车碾过的轰隆声在身体里炸开,仿佛初次心悸时不安于室的躁动,孟亦舟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啪一声就断了。 冲动来得又快又致命,孟亦舟忽地拉过沈晚欲的手腕,举高压在头顶,俯身堵住他的唇,舌头顶进口腔,搔刮上颚,齿列,甚至喉咙。 沈晚欲抬高下巴,竭尽所能的回应他。 男人和男人的接吻没有太多缱绻,他们猛烈碰撞,死死按住对方的后脑勺,恨不得将彼此拆吃入腹。 孟亦舟边吻边脱掉碍事的衣裤,皮带砸去地上砸出一声脆响,然后动手很快就将沈晚欲扒得一丝不挂。 第71章 这是孟亦舟第二次看见沈晚欲赤裸的模样,在濠江那天,其实孟亦舟很好奇,但没敢细看,往后总在深夜里回想着那抹身影,如今再现眼前,他恨不得每一条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骨架适中,皮肤白皙,胸膛和小腹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充满力量又不失美感,那条人鱼线尤其引人入胜。 孟亦舟看直了眼,他半跪着低头吻上去。 滚烫的唇贴上温热的皮肤,沈晚欲舒服得一哆嗦,不自觉仰高脖颈。 孟亦舟握住沈晚欲滚烫的性器,尺寸很客观,前段逸出大量液体,把刚刚的话回敬给他:“你也好硬。” 沈晚欲也往下伸手,用虎口圈住孟亦舟硬得像烙铁的阴茎,那带茧子的指腹摩挲着顶端,孟亦舟舒服得不住低叹,两人一边替对方纾解,一边激烈亲吻,用力地拥抱。 孟亦舟含着他耳垂,低喘着说:“阿欲松手。” 察觉到孟亦舟从他肩膀处滑下去,他细细吻遍他每一寸肌肤,柔软的唇瓣顺着脖颈往下,不管是轻拢慢捻,还是撩拨搅弄,主动权全在孟亦舟唇舌间。 亲到大腿根时,沈晚欲猛地抓紧床单,低低地叫了一声,快感更猛烈了。 听见他哼,孟亦舟心满意足地亲了亲他腿根上那点小小的红印子:“疼吗?” 沈晚欲从来不觉得情欲羞耻,此刻听着孟亦舟诱惑的声线却有点害臊,讪讪道:“不疼。” “想要我舔这里吗?”孟亦舟的侧脸旁挨着沈晚欲硬挺的性器。 轰一声,脑子跟炸了似的。 那个月亮般矜贵的人,赤身裸体地跪在自己双腿间,俊美的五官浸盈在夜色中,饱满的唇上沾着莹润,问他要不要口。 沈晚欲没回答,孟亦舟已经低下头去。 “嗯。” 瞳孔倏然放大,浑身过电似的,腰身不由得往上拱出一抹性感弧线,像无法承受的逃离又像甘心情愿的祭奠。 孟亦舟用手扶住沈晚欲性器的根部,探出舌尖舔弄顶端,他没做过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尝到这里的味道,没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况且他含住的人是沈晚欲,心理上那点诡异很快就过去了,孟亦舟继续深入,吞进喉咙,强忍着干呕的冲动,慢慢吞吐起来。 温暖的口腔十分美妙,紧紧包裹着沈晚欲,柔软拂过他每一条凸起的筋脉,舔得他腰酥骨麻,前端不断逸出黏腻的湿液,房里响起了令人耳红心跳的滋滋水声。 沈晚欲茫然地抓紧床单,整个人被孟亦舟所掌控,他攥住他的灵魂,还要一寸寸攻略他的身体。 快感像不断拍打的巨浪,沈晚欲断续又沙哑地喊:“让……让开……我要射了。” 十万火急的关头,孟亦舟偏偏吐了出来。 沈晚欲顿时卡在将倾不倾欲望里,难受得他想要用手。 孟亦舟迅速禁锢住他的手腕,强硬地不许他动:“今晚才刚刚开始,等我一起,好吗。” 说着一手顺着沈晚欲的后腰下移,拢住两瓣浑圆紧实的翘臀,大力揉搓起来,另一只手圈住自己身下硬到不行的枪,抵住沈晚欲柔嫩的后穴,划圈打磨。 沈晚欲被他蹭得欲火焚身,前头难受,后头也难受,忍了又忍,他抬了下腰:“进来吗?” 孟亦舟顾忌沈晚欲的伤,咬牙说:“不进,别勾我。” 那时候沈晚欲没有一和零的概念,他只是觉得下面那个或许辛苦,舍不得孟亦舟辛苦而已。 孟亦舟的喘息越来越粗重,轻磨也有了冲撞的意思,但他没进去,只是挺动着腰,耻毛偶尔会擦过沈晚欲的屁股和腿根,引得他一阵颤栗。 沈晚欲打开双腿,夹住他的腰身,方便他动作。 “阿欲,阿欲,”孟亦舟喉间发出难耐的闷声,不停叫他的名字,企图在这两个字里获得慰藉。 沈晚欲搂紧他,在颠簸中亲吻他的侧脸:“孟亦舟。” 孟亦舟自认不是个注重色欲的人,他对待“性”这件事很敷衍,晨勃也只在洗澡时弄出来,甚至懒得动手,买了一个飞机杯。但是现在,他年轻的身体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沈晚欲每一声克制的低吟,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让孟亦舟兴奋不已,脑子里生出许多暴虐的想法,想把阴茎插进沈晚欲的后穴里,狠狠地捅到他身体最深处,想听他高亢呻吟,想看他因为激烈的快感而流眼泪,不准他用手,生生操到他射出来。 只是情绪再激荡,孟亦舟都没付诸行动,他只是强忍着巨大的欲望将沈晚欲翻了个身,咬着他耳朵跟他打商量:“换个方法好不好,用腿。” 沈晚欲还在惊诧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孟亦舟已经分开他的双腿,扶着自己硬到快炸的阴茎插进他腿根里。 顶上来的瞬间沈晚欲本能地哼了一声,他绷紧背脊,整个人被牢牢压着,像禁锢也像保护。 “宝贝儿,夹紧啊,”孟亦舟喘得像狼,模拟着抽插的动作,在他腿间进进出出。 这一声叫得沈晚欲差点当场交代在这里,拼命忍了一下才忍住。孟亦舟掐住沈晚欲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来跟他亲吻,腰身飞快地耸动着,汗水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滴落。 月光透过窗撒进来,投映出墙壁上两具覆盖交叠的影子,没有真正结合,但卧室里依然充斥着肉与灵激烈拍打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急促的呻吟。 第72章 这个男人不仅脑力顶尖,大概体力也是顶尖的,他顶撞的速度越来越快,力度也越来越重,屁股被撞麻撞红了,仍然没有任何减缓的趋势。 后来到底抽插了多久沈晚欲记不清了,腿间一片湿滑,性器在床单上磨蹭,蹭湿了床单,已经濒临阈值。 沈晚欲上半身摇摇晃晃地挂在床头,手费力的抓住床板:“摸……摸我前面,” 孟亦舟看见沈晚欲被欲望折磨的脸,伸手过来握住他肿胀的性器,几乎在触上的那一瞬间,沈晚欲就叫着高潮了,一股接一股射了出来。 孟亦舟明明还没好,却被他极具挑逗的低吟喊到了顶,他连忙从他腿根退出,握住抖动的阴茎快速撸动,喷了沈晚欲满身白浊,后背,脖子,屁股还有大腿全都是。 沈晚欲胸膛起伏,红潮从脖颈一路蔓延,整个白皙的后背都红了,像垂在枝头的蜜桃,欲坠不坠。 孟亦舟大口喘息着,失神了片刻才从身后抱住沈晚欲,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他薄汗涔涔的侧脸上。 沈晚欲瘫倒在孟亦舟臂弯里,不住颤抖个不停。 孟亦舟搂着沈晚欲,安抚地揉搓他的后背,喉间逸出了低哑的笑:“这么爽吗?” 面对人类本能的快乐,君子坦荡荡。 沈晚欲大方地说:“爽。” 棋逢对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孟亦舟嘴角微翘,带着不自知的得意。他拿过放在床头的湿纸巾,动作轻柔地帮沈晚欲打整干净,歪过脑袋去察看他贴着创可贴的额头:“有没有弄伤你?” 沈晚欲嗓子有些沙哑,胸腔微微震颤:“没有,你很有礼貌。” “那就好,”孟亦舟囫囵了一句,翻身也瘫倒在床上,他缓了两口气才想起来不对劲,一把掐过沈晚欲的下巴将他转过来:“你说什么?礼貌?” 沈晚欲被掐得轻声抽气:“夸你呢。” “你再说一遍?”孟亦舟眸中落入一抹危险的光,大手随即找到沈晚欲的命门,专门往他怕痒的地方去。 沈晚欲仰头呼吸,轻轻笑了笑,沉酣的嗓音里带着求饶:“别闹。” 孟亦舟爱死沈晚欲这么笑了,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敛着湿润的潮水,倒映着自己晃动的身影。 孟亦舟偏偏想逗他,表情装得凶狠,掐高沈晚欲的下巴:“再来一次,我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礼貌。” 沈晚欲抬起酸麻的手臂,去逮他的手:“真没劲儿了,给歇口气。” 老实说这件事并不着急,孟亦舟一向绅士,讲究花前月下,水到渠成,今晚被气血和害怕冲昏了头脑,沈晚欲身上还有伤,尽管不严重,他已经觉得过头了。 孟亦舟长臂一伸,将沈晚欲揽进怀里,心满意足的和心爱之人共享这激情退去的事后静谧。 最冲动的时候过去,一些纷杂的念头在脑中呼啸而过,沈晚欲忍不住思索以后,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每个选择背后都有代价,不管他选不选得起,他愿意为一切后果买单,可孟亦舟不一样,沈晚欲可以坠落,可他希望孟亦舟走的路鲜花满布。 孟亦舟不懂沈晚欲沉默的寓意,抬指拨开沈晚欲额前汗湿的头发,问他:“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沈晚欲抬头,落地窗外是一轮明亮的月亮,正巧挂在孟亦舟头顶,很神奇,心头浮现的千回百转,都在这一秒消散了。 他眉眼一弯:“没什么,就是觉得能够遇到你,很幸运。” 孟亦舟说起甜言蜜语来能说一箩筐,但他只是说:“我和你一样,觉得幸运。” 太重的爱意,反倒无法宣之于口。 不掺杂任何情欲的轻吻落在沈晚欲眼睛上,孟亦舟蹭了蹭他的鼻尖:“我们去洗个澡?” “好,一会儿就去,”沈晚欲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腰,侧脸压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再抱一下。” 孟亦舟像哄婴孩一样拍着他的背:“累了么?” 沈晚欲摇了摇头,手臂收紧。 幸福如履薄冰,猴子终于从水里捞到了月亮,他怕这一切都是梦,舍不得惊动。 夜阑人静,身上都汗涔涔的不太舒服,但两人都抱着彼此,都不撒手。 后来孟亦舟背起沈晚欲,进了浴室,又帮他吹了头发,换上干净的床单和睡衣,重新躺回床上。 孟亦舟知道他们还有很多话没说清楚,很多事需要解决,可他看着高悬的月亮,看着沈晚欲眷恋地抱着他的模样,实在不忍心辜负今晚的好夜色。 孟亦舟轻吻了一下沈晚欲的眉心:“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好好说,现在睡觉吧,晚安,我的阿欲。” 第32章 无法战胜的夏天 天际一寸寸渐白,窗外云雀啼鸣,沈晚欲从梦中转醒,第一件事就是转头去看身旁的人。 金色的光晕透窗而过,循环蔓延,在那人俊美的脸庞上一一经掠,他闭着眼睛,不薄不厚的唇也抿着,每一段起伏的线条都好看得令人心颤。 沈晚欲目光痴缠,眼神幻化为一个长镜头,少年与盛夏交织其间,他心里溢满饱涨的幸福感,抬起手,想要碰孟亦舟的脸,可是又舍不得。 好得像一场极易惊醒的梦。 床头的电话忽然响起,沈晚欲赶紧按了静音,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是宋丹如的来电。 第73章 沈晚欲用手拢住嘴巴,压低声音:“妈。” “阿欲,你去哪儿了?一整晚不回家也不来个电话,”那头是宋丹如担心的声音。 旁边的孟亦舟迷糊地醒来,他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清晨懵懂。 沈晚欲正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昨晚和同学讨论最近要表演的舞台剧剧本,时间太晚了就在同学家歇下了。 那光洁的脚尖点忽地到了沈晚欲的小腿,上下蹭了蹭,似是试探位置,很快就要往他膝头去。 熟悉的皮肤触上来,像一朵带着电流的火花,沈晚欲差点抖一激灵,他一把摁住那不规矩的脚,对孟亦舟比口型:“别闹!” “妈,我上课快迟到了,先挂了。”匆忙丢下一句,沈晚欲随即切断了电话。 孟亦舟顺着他的小指往上,掐住他的手腕,一用力就把人带进怀里:“昨晚没回家阿姨骂你了?” “没有,就是打电话问问,”沈晚欲跌落在孟亦舟胸膛,突然从朋友升级成男朋友,他一时还不太能适应这种亲密的节奏,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孟亦舟倒是一派自得,把小腿搭上来,手也搂住沈晚欲的腰,像是树袋熊一样把他抱住:“那就好,还早呢,再睡会儿。” 鼻息撒在他耳侧,大手掐着他腰线,连同小腿都要缠绕起来,将他整个人都占据在怀抱里。 沈晚欲心底发软,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有点苦恼地说:“可是我早上十点还有课。” 孟亦舟偏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吊钟,双手又抱紧了点:“请假吧,少上一堂课而已,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重要的事,沈晚欲思索了一会儿,没找到眉目,便问:“什么?” 孟亦舟侧过身子,抬指刮了下他的鼻梁:“我啊。” 控制不住的笑容牵起双颊,沈晚欲难得处在这么放松的情绪里,就很想逗他:“什么意思?” 孟亦舟也不急,挺直的鼻梁贴着沈晚欲侧脸,轻轻蹭了蹭:“我问你,我是你什么人?” 沈晚欲当然知道他想听什么,可他现在近墨者黑,学坏了,偏不如他愿:“你是我师兄。” 孟亦舟危险地凑近他,鼻息微沉:“你是不忘了我们昨晚做过什么?我再提醒你一次?” 沈晚欲还没来得及挡,孟亦舟已经叉开腿,虚虚地骑在沈晚欲腰上,俯身去亲吻他的唇。 下巴被掐高,沈晚欲接受了这个让他心动又心颤的早安吻。 吻完,孟亦舟气息不稳,他摩挲着沈晚欲发红的嘴角:“怎么样?记起来了么?” 沈晚欲缓着过快的心跳,红着脸冷静的承认道:“记起来了。” 孟亦舟诱惑他:“那你说。” 头顶那双眸子里暧昧还没散去,混杂着赤诚和爱意。他一直都觉得孟亦舟的眼睛很有魅力,像容纳着山川和大海。 沈晚欲就是沦陷在这样的眼神里,他输得心甘情愿,终于承认:“你是我的孟亦舟。” 得到满意回答,孟亦舟翘起的嘴角几分小得意: “既然是你的人,是不是不该让我独守空房?” 沈晚欲早就在他的甜言蜜语里晕头转向,傻乎乎地应了句是。 孟亦舟得逞地笑了,又亲了一下沈晚欲的鼻梁:“乖。” 薄薄的被衾盖着两人,他们枕着同一个枕头,默契地没再说话。 丢掉阶级,距离,身份,只留下彼此的心跳,呼吸,无垠的宇宙变得狭窄,几十平米的房间缩小成方寸间,连风都没舍得来打扰。 孟亦舟不是没有过温柔乡,只是从来没有温柔乡让他如此沉溺,江月雯当然是十足十的好,但孟亦舟好像到了这一刻才体会到爱情真正的奥秘,光是这样清浅地抱着沈晚欲,心里就情动的不行,连再大一点的力都不敢用。 夏天闷热,屋里没开空调,两人亲密无间地贴了片刻,体温也比平时上升得快。 热意顺着背脊流淌,浸湿了点床单,沈晚欲轻轻拍了下孟亦舟放在后背的手:“身上都是汗,我去洗个澡。” 沈晚欲就趴在孟亦舟胸膛,睡袍领口松垮垮地敞着,欢 、爱后的痕迹一览无余, 那肩颈,锁骨,每一寸都散发着天真的诱惑。 孟亦舟眼神一暗:“我也热,不如一起洗” 手臂一用力,揽住沈晚欲的腰,穿过他的小腿,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 “你……”沈晚欲一个一米八的大男生,真受不了这个。 孟亦舟笑了:“我怎么?” 沈晚欲挣了一下:“跟抱个姑娘似的。” “你是姑娘吗?”孟亦舟手臂结实,牢牢地箍着他不准他动。 沈晚欲双臂搂住孟亦舟的脖子,说:“不是。” “那不就结了,”孟亦舟平时健身打球,双臂稳当,他用下巴蹭蹭沈晚欲的发心,“抱一下又不犯法。” 沈晚欲试图跟他商议:“我自己走。” “你膝盖上有伤,地板又滑,”孟亦舟驳回提议,张嘴就胡说,“容易摔跤。” “……” 倒是论耍赖的好手,平日里看起来挺成熟,陷入爱里就像个没长大的三岁小孩。 不过,好像公主抱的滋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结实的臂膀,沉稳的呼吸,有序的心跳让他充满了安全感。 这么一看,孟亦舟确实很会谈恋爱,沈晚欲刮刮他下巴,突然问:“你以前是不都这么哄女朋友的?” 第74章 孟亦舟笑起来,两三步跨进浴室,小心地把人放在洗手台上,双手岔在他身子两侧:“没哄过,就这么哄过你。” 沈晚欲偏头笑开,笑得肩膀都在抖,笑他油嘴滑舌。 孟亦舟跟他顶了顶额头:“不是油嘴滑舌,也没骗你,是真话。” 这间浴室沈晚欲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和孟亦舟挤在同一个淋浴喷头底下。 沈晚欲皮肤白,黑发被温水打湿,圆润水珠顺着他背脊中间的那条小弧线滴落,滑进两侧的人鱼线里。 孟亦舟帮沈晚欲洗头发,顺着他的发心往下捋,白皙的后颈也抹上一片泡沫,那掌下的触感极为细腻,滑得孟亦舟心驰神荡。这种时候,他做不了君子,拇指不受控地往下,虎口掐住沈晚欲的腰,那里有他肖想了很久的腰窝。 两个身高超过180cm的大男生挤在浴室里,显得十分逼仄。 浴室安静极了,沈晚欲轻抬眼眸,痴痴地看着孟亦舟。沈晚欲无可避免的想起昨晚,想起孟亦舟的莽撞、暗夜里急促的喘、还有向后仰颈露出的喉结。 这大概可以称为失控,沈晚欲记得孟亦舟眉头微蹙,嘴唇微启,孟亦舟面对任何人事物都游刃有余,可只有沈晚欲见过他黑夜里难以自持的模样。 想到这里,沈晚欲就感觉到一种奇妙的,隐秘的快乐。 沈晚欲主动靠过去,水流将他整个人打湿,像一块逐渐融化的奶油。 那目光一抵过来,就如诱惑水手落海的召唤。 孟亦舟的渴望瞬间苏醒,滋生于人类原始的机能,滚烫热烈。 孟亦舟同样把视线递过去,像可触摸,贴着沈晚欲雪白小腿,往上,眼里绘出一副曼妙生香的丹青画,极致流畅的线条,葱郁的森林,两粒红润的朱砂,如含苞待放的梅花。 “阿欲,你好迷人,”塞壬落之歌唱响,平静的海面突再狂澜,搅得小船上的水手就要落海。 酥麻的气息扑在耳旁,沈晚欲的后背死死抵住玻璃,一时间形成奇异的冰火两重天。 “那还不吻我,”沈晚欲偏头过来,主动张开唇,方便孟亦舟入侵。 感觉到那灵巧的舌头闯进他湿软的口腔,缠住舌头,舔弄上颚,齿列,甚至到喉咙,把所有独属于那匹小狼的领地都品尝了一遍。 右手抚摸着孟亦舟健硕的胸肌,顺着往下,滑过小腹,人鱼线,一把握住他勃起的性器,用自己那点不多的经验让他快活。 手法不高超,不会挑逗也找不准敏感点,孟亦舟还是舒爽得叹出一口气:“宝贝,不需要这么温柔。” 孟亦舟的欲望好像全部因为沈晚欲苏醒了,巨大又澎湃。他催促着沈晚欲快一点,重一点,舌尖碾过他的喉结,锁骨,含住他胸前的乳粒逗弄。 沈晚欲头皮发麻,腰身上拱,像献祭般把自己送进他的齿间。 手臂箍牢劲腰,唇瓣徐徐往下,大概猜到他想要做什么,沈晚欲下意识要往后退,孟亦舟拢住他挺翘饱满的双臀:“别动。” 下一秒,沈晚欲舒爽地仰高脖颈。 孟亦舟正在给他咬。 口腔湿滑,包裹着快感之源,手掌越扣越紧,揉搓着沈晚欲圆润的臀肉,把他的性器往喉咙深处送,可怕的失重感在四肢百骸里绽开。 舌头退出一点,孟亦舟撩起眼皮看他:“舒服吗?” 两人一站一跪,这个姿势沈晚欲只需俯视,他们一直以来的不平等仿佛在这一刻打破了。 沈晚欲看到孟亦舟抬手揉搓他发硬的囊袋,他的腿根贴着孟亦舟英俊的侧脸,他遥不可及的月亮,恨不得奉上心尖上的人,此刻跪在他面前。那张脸笑起来还是那么春风得意,眉梢带情,嘴角含欲,比他的春梦里还要美。 身体里骤然生出一种亵渎神灵的快感,庙宇轰然倒塌,他的神在拉着他一同坠落。 沈晚欲抬掌,压住孟亦舟的后颈,一遍遍说:“舒服。” 扶墙站着的人深陷情欲,沈晚欲皱着眉,不薄不厚的唇抿紧,肌肉紧绷,浑身都散发着夏日荷尔蒙。 孟亦舟心底升起难以言喻的兴奋,把手往下探,撸动着自己快速胀大的阴茎,舌尖微卷,裹住那红润的顶端,含住,重重一吸。 层层叠加的快意来得太猛烈,直冲颅顶,热汽和体温让沈晚欲呼吸不畅:“不行……我……快要……” 沈晚欲挣扎着想推开他,但无奈手脚都使不上力,孟亦舟忍着口腔的酸胀感,更重更深地吸吮起来。 临界点来得毫无征兆,沈晚欲浑身发颤,在那极致的愉悦里嘶哑出声,射在他嘴里。 身子一软,沈晚欲来不及等不应期过去,抬起发颤的手指去擦孟亦舟的嘴巴:“怎么……不让开?” 孟亦舟唇边还留着点白浊,他用拇指拭掉:“想让你更舒服。” 耳根唰的红透,下一秒,沈晚欲被迫掉了个身。 一股冲击力将他抵到透明玻璃上:“你爽了,我怎么办?” 那精壮的身躯紧紧压着沈晚欲,兴致昂扬的性器抵着臀缝摩挲,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沈晚欲十分愿意和孟亦舟共赴欢愉,也无所谓上下体位,他微微塌腰,那覆盖着薄肌的背脊绷出完美线条,紧实的屁股翘高,从未被开启过的秘境露出致命诱惑。 沈晚欲回首,眼睫被温水打湿:“想上我啊?” 第75章 孟亦舟倏忽笑出声,短促又恶狠狠,像头处于发狠边缘的小狼。 没人比沈晚欲更懂撩拨,那无辜的眼,懵懂的脸,连情色都泛滥着天真。 孟亦舟早就硬得不行,急切地想要进入他,狠狠操他,但他始终惦记着沈晚欲的伤,难耐地在他紧致的后穴磨蹭几下,随即抓住他的手,从胸膛抚到小腹,最后摁在自己粗大的阴茎上,声色沙哑地命令道:“这次就算了,下回我连本带利一起讨。宝贝,帮我打出来。” 温存结束,温水变成了凉水,浴室里氤氲的热意经久不散。 手臂酸麻,孟亦舟帮他揉搓着,耳鬓厮磨地说:“辛苦了,我帮你洗。” 沈晚欲低声说:“你比较辛苦。”毕竟膝盖都跪红了。 孟亦舟倒是不在意,心情十分愉悦,眼角眉梢刻着餍足二字,他伸手拿过搁置台上的瓶子,挤了点沐浴露在掌心里,手覆上沈晚欲的头发打磨出无数泡沫。 温润指腹混杂着凉水,滑过沈晚欲的侧脸,肩膀,力道刚刚好,他舒服得眯起眼睛,眉目间有些慵懒的神态。 这个味道很熟悉,沈晚欲转头,就看到了一瓶外包装廉价的沐浴液。 他微微一惊,“你怎么用这个?” 这瓶和沈晚欲家里摆着那瓶一模一样,他记得他是在郊区的一个小卖部里找到的,不算贵,13.5块100ml,显然不是孟亦舟会用的东西。 孟亦舟低头,在他那修长的颈间嗅了嗅:“那天在你家洗澡的时候瞧见,然后我去买了一样的。” 沈晚欲心尖发软,脚底也发软,他分不清是因为稀薄的氧气还是孟亦舟不经意间表露的心迹。 他这么聪明,恐怕早就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沈晚欲停顿两三秒,柔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对你——” 后面的字句他好意思没问出口,干脆静静地等着,等孟亦舟说。 孟亦舟笑了一下,他垂下眸,那双眼睛那么亮,如坠繁星:“是啊,很早,早到我都不记得了。” 沈晚欲眼神痴迷,仰首看着他,终于问了他思索了很久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会喜欢我? 明明孟亦舟不是同性恋,他有过一个很漂亮很优秀的女朋友。明明他和沈晚欲从头到脚都不对盘,性别不对,家世不对,他们之间存着越不过去的天堑,那是千山万水的远,孟亦舟抬头所见,应该是另一座高山,而不是为了就他,俯身触摸一条干涸的溪流。 “阿欲,”孟亦舟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更轻柔了一点,“我总觉得人和人的缘分很奇妙,人这一生确实能碰上很多人,但真正能触动到彼此的却寥寥无几。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谈了一个女朋友,她叫江月雯,是个很有魅力的姑娘,花前月下的那些浪漫招数我也不是没试过,但我好像没办法百分百专心,事实上,除了电影,我对很多事都无法专心,这一度让我感到困扰,好像情啊爱啊的就这样了,大部分人这辈子也许只能拥有一份平庸的感情,我大概是平庸的亿万分之一。” 说到这,孟亦舟停顿下来,他珍惜地抚上沈晚欲的侧脸:“但是遇见你,我明白了一件事。” 沈晚欲眼睫轻轻地颤着,紧紧地盯着他,呼吸都放缓:“什么?” 孟亦舟执起沈晚欲抚过尘世的手,放在心口:“我尝到百分百的滋味了,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 “这和你是男是女,贫穷或富有,都没有关系,”孟亦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差,你和我是平等的,明白吗?” 想要势均力敌也好,诚实坦荡也罢,哪怕是沈晚欲的欲言又止,想触碰又收回手,孟亦舟全都看在眼里。 “本来想多给你一点时间,等你说服自己,心甘情愿的朝我走来,但是昨天事发突然,希望我没有冒犯到你,”孟亦舟顿了片刻,像是在思考怎么说才合适,“还有一件事,我马上要去德国,最少两年,中间一有假期我就会回来,但异国恋总归会辛苦,我不是什么天真的人,也权衡过利弊,只是跟你比起来,好像所有东西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如果错过你,恐怕这一生,我都会遗憾的。” 大部分公子哥追求别人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高傲的用一点爱垂钓更多的爱,孟亦舟无疑是其中的异数,他把自己掰开了揉碎了,把一切好的坏的,毫无保留的在沈晚欲面前摊开,悉数赠与他。 他为爱躬身,赤诚热烈,也珍贵勇敢。 一个虔诚的吻落在沈晚欲右手小指:“我知道,这些话应该在接吻前就说,顺序颠倒了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沈晚欲胸腔潮湿,眼睫微颤,明明感动得不行,嘴上还在说他狡猾。 “如果你不怪我,那能不能认真考虑一下,” 后面几个字音孟亦舟不由得放轻,也变得小心。 “当我男朋友?” 期盼已久的东西终于到来,像玉珠落盘,叮铃当啷晃动着心脏。 无端的,沈晚欲忽生一种感觉,明明很多故事都还没有发生,又像从开头就埋下了隐喻的伏笔。孟亦舟给过他那么多暗示,都被他选择性地回避了。 阻止一朵花凋零最好的方法,就是阻止它盛开。 第76章 可如今孟亦舟捧着那朵从他心尖生长出来的玫瑰,明艳地,赤裸地交付到沈晚欲手中。 就是在这样的无比诚挚里,沈晚欲献祭了自己的心,他轻轻笑起来,说了好。 蜷缩的手指舒展开来,是孟亦舟都没料想到的紧张,明明不是初恋,自己却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沈晚欲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绯红,问:“笑什么?” “可算追到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孟亦舟的手顺着沈晚欲手臂的线条滑下去,圈住他的手腕,牵来脸颊边贴着,听着那跳动的脉搏:“现在,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吻你了吧。” 沈晚欲比他更快一步,像是迫不及待,他按住孟亦舟的后颈,仰高脸颊。孟亦舟微微一愣,随即搂住人回应,他们交换着彼此的呼吸,耳鬓厮磨。 窗外花枝开得热烈,绿意暗涌,沈晚欲只觉心底载着爱意的海潮正积涌成浪,要淹没了他。 分开时,两人都需要大量氧气。 沈晚欲环住孟亦舟被热水打湿的后背,他将滚烫的侧脸搁在他肩膀上,轻声说:“谢谢你喜欢我,我的荣幸。” 他的初恋,纯真,悸动,不堪言说的心事落在一片火海和少年炙热的胸膛里,从这一秒开始,他拥有了一个爱人和无法战胜的夏天。 作者有话说:无法战胜的夏天——来自加缪 第33章 我只在乎你 真正在一起后并没有迎来如漆似胶的日子,沈晚欲依然在为生活奔波,而孟亦舟忙前忙后的准备出国事宜,每次约会也只是匆匆碰个面,其余时间全靠电话联系,不过甜蜜丝毫不减。 今天好不容易挤出时间,还被李翘插了个空子,一连打了十多个电话,非要叫孟亦舟去明珠俱乐部。 沈晚欲六点下课,孟亦舟在图书馆的那条小路上等他。 他不是急性子,等人的时间足够他玩一盘数独游戏,或者看完一篇推特上全球电影最新资讯,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靠着一棵粗壮的榕树,每隔一分钟就低头看一次手表,或者抬头看中戏剧系那条绿意盎然的长街。 盛夏的阳光透过树冠漏下来,在并不平整的柏油路上分散开,变成一颗颗摇晃的星子。 第十二次看表的时候,一双洗得泛白的球鞋在视线里逼近,他能看到鞋子边缘的底胶有些轻微裂痕。 抬起头,心上人出现在街对面。 沈晚欲脚步飞快,往这边跑。图书馆这条路是开放式的,西区校门口就是131路公交车,来来往往很多学生。 隔着人海,孟亦舟看见沈晚欲朝自己笑,他身后是依偎着彼此的情侣,飞驰的列车,摇晃的树影,所有一切都模糊成背景板。 他是最特别的那个,总之,孟亦舟一眼就能捕捉到他。 “临下课教授拖了会儿堂,六点半才结束。” 玫瑰色的余晖染红了沈晚欲的头发,他鬓角的热汗在闪闪发光。 孟亦舟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本想替他擦了,手抬起时被沈晚欲挡了,他接过去:“等很久了。” 孟亦舟垂下手臂,也不看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晚了一分钟零五十二秒。” 阶梯教室到图书馆,路程大概是11分钟,手机显示屏是12分52秒。 沈晚欲嗤笑一声:“报时器都没你准时。” 孟亦舟朝沈晚欲迫近一步,斜着身子,拉着沈晚欲的衣摆将他牵到身后:“你迟到了,怎么补偿我?” 沈晚欲把衣角从他手里扯回来:“你想我怎么补偿?” 孟亦舟偏过脸颊,嘴上逗他:“亲我一口,这事就揭过了。” 沈晚欲左右看了一眼,认真地说:“现在不太方便,回去再说。” 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孟亦舟想要逗弄沈晚欲的心思藏都藏不住,他用指腹刮了刮沈晚欲的手背,作势就要握他手:“不让亲,那牵个手总成吧。” 沈晚欲不想破坏气氛,又碍于人来人往,抽回了手:“两个大男生牵手走路,别人以为我们神经。” “我又不在意。” 沈晚欲恨铁不成钢地瞅了他一眼。 他们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粗壮的树干意外地挡住了人潮。 孟亦舟忽然弯腰,下颌抬起,偏头吻上沈晚欲的侧脸。 夕阳下两具影子折叠,又迅速分开,短暂到只有一秒。 沈晚欲捂住侧脸,心有余悸:“多大的人了还玩偷袭?” 孟亦舟心情大好,抬手勾过他肩膀:“行了,揭过了,走吧。” 沈晚欲脸上带着怒其不争的笑意,可他也实在也拿孟亦舟没办法。 走着走着,孟亦舟突然问:“你怕被别人看出来我们在谈恋爱么?” 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一张笑起来痞坏的脸,沈晚欲无可避免的想起许军,想起那些喜欢坐在巷子口,以谈论别人私事为乐的左邻右舍,想起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 如果说除了身份地位以外,沈晚欲还有什么顾虑的话,大概就是这一件。大部分人谈起同性恋,第一反应是艾滋,第二就是恶心。 他那么珍视的孟亦舟,怎么舍得让他承受一丝一毫的不光彩。 已经走出了一小段距离,沈晚欲才说:“不是怕,我只是觉得恋爱毕竟是私事,尽量低调一点,也是保护自己。当然了,如果以后能等到一个更自由的时代,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男朋友。” 第77章 男朋友三个字把孟亦舟哄得心花怒放,沈编剧就是有这样的本领,跟自己对阵时,不需要利刃和子弹,只要一句软话,孟亦舟就能心甘情愿为他丢盔弃甲。 于是孟亦舟终于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笑着说:“明白了。” 自从谈恋爱以后孟亦舟就不要老林接送了,老林是孟浩钦的眼线,老跟在自己身边坏事,他十八岁就学了驾照,车技不差,这段时间开着一辆黑色宾利,不过车子昨天抛锚了,送去了修理厂,两人便上了公交车。 车上客流少,沈晚欲和孟亦舟并肩坐在后排的双人座上。 孟亦舟偏头看窗外的风景,这是他第一次搭这路车。 金乌西坠的景象十分美丽,玫瑰色从地平线隐没,天际转为墨蓝。沈晚欲偏头看着,突然说:“我最喜欢的就是坐公交车回家这段路了。” 孟亦舟偏头过来,下巴几乎枕在他肩膀上:“为什么?” 沈晚欲往后靠,那是个类似放松的姿态:“因为什么都不用想啊,不用担心期末的奖学金,考试分数,万一咖啡店突然找借口开了我另外的兼职去哪儿找……从第一站坐到最后一站都不下车的感觉特别好。” 掩藏在座位下的手悄悄伸了过来,握住孟亦舟的大拇指。 沈晚欲接着说:“不过今天这趟,在哪儿下车都行。” 孟亦舟舒展掌心,反扣住沈晚欲的五指,他怀疑自己知道答案,在沈晚欲说出口前抢了他的台词:“因为有我。” 沈晚欲心底满是饱胀的幸福,没再接话,只是将他的手攥得紧些,再紧些。 孟亦舟曾经和李翘在武环山飙车,险象环生的弯道超车都他都没紧张,此时借着座椅遮掩,偷偷牵住心上人的手,一颗心竟悸动得像要跳出嗓子眼。 俱乐部里还是那帮有钱少爷,李翘和秦智在打台球,见人推门而入,立马丢掉球杆,过来搂着孟亦舟脖子:“可算来了,每次都叫我好等。嗨喽,好久不见,师弟。” 秦智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淡漠,像看陌生人。 沈晚欲认得他是秦晴的哥哥,面不改色地朝他颔首。 男孩间勾肩搭背很正常,但沈晚欲站在旁边,孟亦舟恪守距离,把李翘的胳膊推开:“你都快把我手机打爆了,我能不来么。” 李翘笑着骂了声:“我这不是想着你马上就要出国了么,攒个局请你好好喝一顿。” 对啊,离毕业只有不到三个月,谈起恋爱不觉时间过得快,现在李翘一提醒,反倒像给两人上了个倒数定时器。 “来,废话不多说了,”李翘搭着孟亦舟肩膀,将人拉去摆好球的台球桌前,“今儿我奉陪到底,输了我直接吹瓶,够意思吧。” 孟亦舟的确不在意旁人的崇拜和羡艳,可今晚沈晚欲在场,他难得有想要开屏的冲动,便转头说:“你坐着随便喝杯饮料,我跟他打完这一局咱们就走。” 周围立刻有人过来搭话,他手里抬着威士忌:“这就是沈师弟吧,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赏脸交个朋友。” 话音还没落,孟亦舟就护短:“别灌他啊,他酒精过敏。” 他打了个响指,招来waiter,点了一杯柠檬水。 坐在的诸位都是人精,孟亦舟对谁都不太上心,哪怕是一起长大的李翘,他也不会表现出特别优待,但今晚和他一起进门这位,关系明显不一般。 “哎呦——”那人扬起尾音起哄,“咱们孟大少爷什么时候也会关心别人了?还记得人酒精过敏呢?” 孟亦舟探过身,锤了那人一拳:“少给我在那嘴碎,臭德行改改。” 他小声叮嘱了沈晚欲几句,就去台球桌。 还没开盘,李翘就放狠话,今天要slay全场。 除了李翘和秦智,沈晚欲没跟他这帮朋友接触过,他不是不擅长交际,但寒暄过后实在没有主动搭话的欲望,就这么默默地坐在一旁。 那群人讨论的话题五花八门,从最近股票跌涨聊到游艇派对,又从圈内秘闻聊到舞蹈系哪个妹妹身材好,比得上某明星之类云云,后面竟还绘声绘色的大谈床事,有人自豪吹嘘他曾经和谁打过野炮,甚至连时长和姿势都拿来当谈资。尺度之大,令人咂舌。 沈晚欲不是没见识过声色犬马的场合,早在应付张敬明之流时,他就知道这行里妖魔横行,但他怎么也听不惯如此露骨、不尊重女性的话,整个人坐立难安,那种不自在像潮水般包围过来,他无意识地搓着玻璃杯,当下的一分一秒都变得异常煎熬。 过了会儿,台球桌那边突然爆发了一阵掌声,伴随着一声声流氓哨。 沈晚欲抬头,孟亦舟手里拿着台球杆直起上半身,正朝他这边看来。 众人的注意力全被孟亦舟打出的一记绝杀震慑住,不再惦记什么漂亮妹妹,都在感叹他这一球打得神乎其神。 大家七嘴八舌的调侃。 “他妈的!丁俊晖下凡也打不出这种球!” “孟少今天吃错什么药了?用力这么猛?” “我还没见过你孔雀开屏的样子呢?开给谁看啊?” 孟亦舟面色淡漠,他重新俯身,眯眼,瞄准母球,五六杆挥下来利落的结束这场战局,甚至没给李翘出手的机会。 跟着放下球杆,把那瓶拉菲塞进脸色发蒙的李翘手里,孟亦舟走过来,端起桌上没人喝过的啤酒,对着在座的诸位举杯:“实在不好意思,本来不该扫兴,但我今晚是真有事,就不奉陪了,下次我做东,请各位到酒庄坐坐。” 第78章 说罢,闷了那杯酒,跟李翘说了声抱歉就拉着沈晚欲出了包房。 “我们就这么走了?” 虽然沈晚欲一秒都不想在那种环境里多呆,但毕竟是孟亦舟的朋友,他们从进门到离开,只待了一局台球的时间。 “你待着不舒服,咱们就走。没关系,李翘知道我脾气,他也不会多想,至于其他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孟亦舟回头冲他笑,淡声说:“我只在乎你。” -------------------- 真正的情种只会出现在大富之家——老舍 第34章 和你做尽艳俗事 五月末,翠色盈天,蝉鸣惊颤枝桠,仲夏随之而至。 时间倒逼迫使两人更加珍惜能够在一起的日子,他们谢绝所有邀约,渡过了一段与世隔绝,但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会觉得无比幸福的时光。 去郊外泛舟,去山顶露营,在城市角落里的老旧暗房亲手冲洗哈苏相机拍摄的底片。 沈仕玉没有生病之前,沈家也称得上小康,那时候流行胶片机,沈晚欲曾经拥有过一台很小的奥林巴斯,但是进暗房还是头一次。 一开始沈晚欲还笑他老套:“数字年代已经没几个人会用胶片了。” 孟亦舟从身后拥抱着他,手把手教他冲洗照片:“现代人讲究效率,好像浪费一分一秒都很可耻,正因为如此,许多事物都被速成化了。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是学不会珍惜的。” 沈晚欲看着显影液下初成雏形的照片,一语双关地问:“那你学会了吗?” 孟亦舟俯身,宽阔胸膛压紧他的后背,搂实怀里人:“得来这么不容易,我怎么敢怠慢呢。” 暗房中光影交替,红与黑如捕网般笼罩着这个小小空间,暧昧犹如涨大的彩色泡泡。 孟亦舟是真正的君子,即便在这样的时刻,最过分的举动不过是偶尔偏头,轻轻吻一下沈晚欲的耳廓。 他们渡过了一整个夏季,每一天都像一生那么漫长。 孟亦舟教沈晚欲骑马、滑雪、射箭、下西洋棋、打高尔夫。因为他,沈晚欲触摸到了曾经遥不可及的一切。 孟亦舟并非把沈晚欲当做珠玉在打磨,他不是苛刻的匠人,要这块璞玉在他手底下里散发光芒。任何加诸厚望的宠溺,都是对沈晚欲的轻慢,孟亦舟只是单纯的,想要把自己的全世界捧到他面前。 气候晴朗,天空蓝得纯粹,白云其阔如海,一辆黑色宾利沿着野红莓疯长的山路盘旋而上,穿越向日葵花田,在山腰一隅停下。 不远处拔地而起一座巍峨建筑,门牌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丹庭酒庄。 来酒庄之前,孟亦舟特地陪沈晚欲去医院做了个过敏原筛查,结果证实他只是轻微的酒精敏感,这才敢带他踏足酒庄。 来酒庄的基本都是孟浩钦的那群老朋友,有政界大佬,商界大鳄,还有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这帮人不管去哪里都会被狗仔偷拍,酒庄反倒成了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去处。 这周客流不算多,从花园走到贵宾招待区都没碰上熟人。 从酿酒厂到酒窖,孟亦舟每路过一个展柜,就不厌其烦的向沈晚欲介绍葡萄酒的历史来源,一圈逛下来,沈晚欲已经认识了玛歌、拉图、木桐之类云云。 傍晚,夏风吹拂。 安静的私人书房,矮几上堆满荔枝班戟,蓝纹奶酪,和各式红酒。唱片机徐徐转动,慵懒蓝调在房里漾开,两人坐在飘窗上,隔着小案几下西洋棋。 局势胶着,沈晚欲手拈白棋,再落一子,此时黑马能走的所有点都被白兵截胡,每方的十六个兵也都被对方的兵挡住,形成花一样的阵营。 在这样的局面下,左下角和左上角的两个王,无论怎么放,都只能打和。 “又和棋了,沈编剧真是进步神速,都已经连和两盘了,”孟亦舟屈指,蹭了蹭鼻尖,“要不你让让我?” 沈晚欲不紧不慢收起白皇后,脸色看起来很平静,但翘起的嘴角还是泄露出他的小得意:“凭什么?” 孟亦舟看着他,笑着跟他打商量:“平局没意思啊,我们换个玩法,好不好?” 那狡黠的笑容里憋着坏,舌尖吐露的字句萦绕着暧昧。 沈晚欲收好棋子,抬起眼眸:“先说赌注是什么?” 孟亦舟没着急回答,手指搭上衣领口,朝两边松了送,扯掉了那根烟灰色的领带。 沈晚欲还没来及问,眼前突然被一片漆黑遮挡,他的眼睛被领带绑住了。 孟亦舟手指灵活,在沈晚欲脑后打了一个蝴蝶结。 “我们玩猜酒名,”孟亦舟抬起下巴,凑去沈晚欲耳边,“我倒酒给你闻,你说出这瓶酒叫什么名字。要是你答对了,我就解开衬衣的一颗纽扣。” “赌注就是……”孟亦舟拉过沈晚欲的手放去衣襟口,“宽衣解带,随便你高兴。” 沈晚欲拨了拨他的衣领,收回手,说:“听起来,这个新游戏有意思多了。” 眼睛被蒙着,看不见周遭发生的一切,却能听见孟亦舟从矮几的提篮里抽出一支酒杯,沈晚欲想象着,孟亦舟手里拿着一把海马刀,正熟练地撬开酒塞,他玩刀的手法一定很漂亮,动作行云流水,细长的手指掐住瓶身,小臂的肌肉紧紧绷着,青色的脉络根根分明。 嘭一声,软木塞完美跳起,酒水和杯面碰撞的滴答声回荡在房间里。 第79章 孟亦舟抬起水晶高脚杯,在沈晚欲鼻子前晃了晃:“开始了,先闻闻这杯。” 承载着宝石红酒水的玻璃杯触到鼻尖,瞬间充盈着一股震颤灵魂的香气。 沈晚欲低头,深深嗅了一口:“有湿树叶、苦杏仁和浆果的味道,应该是1989年的侯伯王。” 经过一下午的知识灌输,他现在已经对波尔多家族的红酒信手拈来了。 孟亦舟感叹着他的聪明,如实喝下那杯酒,解开一颗扣子,他再斟了一杯:“这杯呢?” “红茶和野樱桃,有股淡淡的涩味,”沈晚欲了然于心,缓慢地吐出那三个字,“赤珠霞。” 接下来的几局无往不胜,一杯杯春樱似的红酒全进了孟亦舟的腹中,他的衬衣下摆随风飘荡,金色光晕划过,勾勒出一抹乍泄春光。 “阿欲,你再赢下去,我就要一丝不挂了,”孟亦舟执起沈晚欲的手,让他感受敞开的衣襟。 沈晚欲缓慢收拢五指,富有柔韧性的肌理贴着掌心,像攥住他的心跳一样:“刚才不是说好了,随我高兴吗?” “不不不,”孟亦舟将下巴搁在沈晚欲颈边,说话间,嘴唇有意无意摩挲着他的耳廓,“我更想看你脱。” 那细腻的潮热落在微凉的耳垂上,火与凉交替,窜进心间。 好痒。 沈晚欲忍着打激灵的冲动,抬掌挡住孟亦舟的呼吸:“那就各凭本事了。” 孟亦舟的鼻尖抵着沈晚欲的掌心,他突然退回去:“最后一局,我们玩把大的?嗯?” 沈晚欲手心空空,余留丝缕痒意:“好啊,你想怎么玩?” 孟亦舟先从提篮里拿走一片切好的蓝纹奶酪,喂到沈晚欲嘴边,才去拿未启封的红酒:“最后一瓶了,你要是猜不出来,就是我赢了,那我要……” 脑海里有着一千八百种欺负他的方法,孟亦舟在恶俗的想象中笑出声来,又故意卖了个关子:“赢了再告诉你。” 沈晚欲在黑暗中感受着孟亦舟的注视,说:“成交。” 最后一瓶的气味很陌生,混杂着菠萝和青苹果,但他不记得下午有闻过这样一瓶酒,沈晚欲嗅了又嗅,想了又想,依然拿不准。 孟亦舟狡猾地撤走酒杯,一缕幽香随之飘远,消散,再寻觅不到一丝余味:“猜出来了吗?是什么?” 他看着沈晚欲,耐心地等待他说出错误那个答案。 沈晚欲拧眉思索,好半晌后,他如实回答:“好了,我认输。” 绑在脑后的领带被解开,眼睛不能立马适应光线,聚焦点还未恢复就被的一具黑影扑倒。 孟亦舟手掌垫在沈晚欲的后脑,以免磕碰到,他将人压倒在桃木地板上:“这么轻易就认输,一点都不像你。” 沈晚欲眨巴眼,视线恢复光亮,沈晚欲学着孟亦舟平时的样子刮了下他的鼻梁:“真猜不出来,劳烦揭个秘。” 孟亦舟娴熟地,摇晃着那抹艳色,酒香不浓烈,散发着清冽的苹果气息:“这叫霞多丽,法国的第二大白葡萄酒品种,仅次于白玉霓。不过有点可惜,你尝不了。” 沈晚欲仰高脸颊,鼻尖在他唇瓣轻蹭:“你喝也一样,我闻到什么味了。” 金乌西坠,变幻莫测的余晖透窗而过,勾勒出少年美好的躯干,他的眼睛最好看,眼尾那颗泪痣像一颗“亚当的红果”,充满禁忌般的诱惑。 孟亦舟贪婪地抚摸着沈晚欲的侧脸,像触碰一块珍贵的宝石:“你输了,之前押的赌注怎么算啊?” “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沈晚欲被他摸得眼眸微眯,说话间鲜红的舌总会搔刮过指尖,招人得很。 轻吻印在他眼尾的那颗泪痣上,孟亦舟说:“难得郎艳独绝的沈编剧躺在我身边,我想要的太多了,最想的,当然是和你做尽艳俗事。” 耳根不自觉发烫,搭在孟亦舟后颈的那只手掌心也在出汗,沈晚欲扬起故作镇定的脸:“你哄我,什么郎艳独绝?” 孟亦舟从他的鬓角一路嗅至颈窝,像小狼觅食:“没哄,你一个眼神就让我神魂颠倒,是我把持不住了。” 腰间搭来一只结实的胳膊,环住收紧,双脚倏忽悬空,沈晚欲被打横抱起来。 “去哪儿?” 孟亦舟低头,按捺不住地轻吻沈晚欲的眉心:“虽然免费的日落每天都有,但今天的不好错过,我们去看看,顺便入洞房。” -------------------- 阿欲只是轻微酒精过敏,不能喝高度酒,不是不能闻哈。 第35章 一吻燎原 孟亦舟手臂结实有力,抱着沈晚欲一步一步向旋转楼梯上走去。 沈晚欲穿了一件宽松的浅蓝色衬衣,腰身显得空荡,孟亦舟以掌把住,攥过他一只手臂环去自己脖子上,侧腰和臂弯毫无间隙的相贴。 琥珀香气萦绕其间,为两人圈出一个独一无二的三维空间。 沈晚欲探出手掌,按住孟亦舟微微起伏的胸膛:“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怀里的重量没让孟亦舟劳累,相反,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充斥着欢愉的神经,隐约跳动的激荡,全部来自这个人,他将手臂收紧了点:“怕待会儿累着你,这么点路就让我代劳了。” 话有深意,沈晚欲揪起孟亦舟的领口:“你的意思是要我出力?” 孟亦舟忽地笑出声,短促又恶狠狠,掌心在他侧腰那块皮肤上轻轻摩挲,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喜欢掌控节奏的话,那更好不过了。” 第80章 这栋楼的顶层别有风景,木门外竟是一座玻璃花房,孟亦舟转身,挂上‘禁止入内’的牌子,将门反锁。 玻璃花房的地上铺着毯子,堆满了一簇簇芍药,姿态盈秀,袅袅娉婷。余阳徐徐流动的光影反射到顶楼的透明玻璃上,目之所及处是一片轻盈、梦幻、温柔得令人心碎的玫瑰色。 灿金与橘红,以及眼前这个矜贵的人,在沈晚欲眼睛里绘出一个幻妙宇宙。 尽管每一次翻看孟亦舟的世界版图都会得到惊喜,但这次沈晚欲还是有些小小的震撼:“这是?” 那只手臂放松,后背落入一片灿烂花海里:“我下的聘,收礼吧。” 沈晚欲蹭到花枝不忍,双肘撑地就要起身,却被孟亦舟一把摁回去:“别动。” “会把这些花压坏的。” “花而已,不打紧,”孟亦舟用手掌垫在沈晚欲脑后,欺身而来,眼神热切地仔仔细细将人打量个遍,“我更怕把你压坏。” 沈晚欲掐着他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没诚意,这么糟蹋聘礼。” “这才哪到哪啊,我的大礼在后头,”孟亦舟看了眼满屋芍药,不是很满意地说,“这些,勉强也就够用一晚上吧。” 沈晚欲故意激他:“你最好能撑一晚上。” “如果你需要,我当然会尽力。” 孟亦舟低头,沿着沈晚欲的鬓角轻啄到耳垂,又从侧脸到颈边,手摁着他的背脊,一节一节圆润的骨头往下,抚至侧腰时,沈晚欲轻颤了一下。 孟亦舟随即放轻了动作:“别紧张,我不会弄伤你的。” 沈晚欲微微轻喘,说:“我那是痒的。” 孟亦舟情动得厉害,却克制地停下来,在骤涨的渴望里安安静静地看着沈晚欲。恐怕说出来没人会相信,他们这般要好,却从来没有一次彻头彻尾探索过对方的全部,每次沈晚欲一皱眉或者痛哼,孟亦舟就不继续了,他把他当做珍宝,生怕磕到碰到。 等了半晌那人也不动,沈晚欲笑了:“我没那么易碎,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 孟亦舟看着他,艰难地强忍着什么东西。 沈晚欲伸出食指,轻而又轻地刮过孟亦舟的眉眼,用那种又轻又欲的声音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在梦里见过。” 孟亦舟被他摸得眼眸半眯:“什么时候?” 沈晚欲勾住孟亦舟的脖子,鼻尖蹭着他的颈窝:“刚到濠江的那天,你偷看我洗澡,晚上还偷渡到了我的梦里。” 孟亦舟没去辩驳偷看这两个字,他开口,声线已经有些浮有些飘:“那我在梦里对你做了什么?” “很多,”沈晚欲拉过他的手,顺着腰腹绕到身后,“我带去你我的梦里看看,你就知道了。” 紧绷的弦啪一声断了,心底的渴望轰然涌出,他在这煽风点火里狠狠压住人,逮住猎物般吻下去。 衣裳裤子一件件没了踪影,暮色无端荡起来,包裹着少年们情动的影子。 沈晚欲平躺在芍药花上,衬衫半敞,袒露着胸前的无限春光。 孟亦舟顺着他柔韧的肌理,探出湿滑的舌,舔弄他硬挺发红的乳粒和微颤的小腹,每过一厘就留下一厘痕迹,在唇齿间勾勒着他的皮,他的骨。 “阿欲,你胸口好烫,”孟亦舟手掌按在沈晚欲的胸膛。 沈晚欲抓过孟亦舟的手,喘息着放去身下的那杆枪上:“还有更烫的,你摸摸。” 他双腿大张,那根物事高高翘起,铃口顶端逸出清液。孟亦舟手指覆盖其上, 轻揉慢捻,抚弄起来。 沈晚欲眸底水光荡漾,一张脸尽显靡丽。 欲望沸腾,叫嚣着,冲撞着,孟亦舟缠着沈晚欲的唇舌,拽过他的手迫使他握住他自己粗硕坚挺的性器。 润滑剂和安全套早就准备好了,孟亦舟低声跟他说:“转过去,趴下 。” 沈晚欲双手撑地翻了个身,露出后背,那双腿又直又长,腰身往下塌,紧实饱满的臀显得越发挺翘。 孟亦舟覆上手掌,慢条斯理地揉搓,用修长的手指蘸取了点润滑液,下一瞬就探进了他的秘境。 突如其来的诡异感让沈晚欲后背紧绷,食指被甬道完全包裹,能清晰的感受到娇嫩内壁收缩的节奏。 孟亦舟坏笑着,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含那么紧想干嘛。” 饱满的臀部跟着颤了颤,沈晚欲羞耻得后背泛红,又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修长的手指抽动,在体内进进出出。片刻后,沈晚欲偏过头,说:“可以了。” “还不行,这么进去会弄疼你,”尽管看着他的细腰,长腿,翘臀,孟亦舟恨不得现在就提枪上阵,让他爽让他疼,可还没扩张到位,他只得憋着。 怒涨的性器戳着沈晚欲大腿根,同为男人,他当然知道孟亦舟忍得有多辛苦。沈晚欲伸手过去,握住孟亦舟的阴茎,带有茧子的指腹压在红润的顶端打圈,一路滑到根部,上下撸动着。 孟亦舟闷哼一声,又加了一根手指,在那后穴中来回抽插,十几次以后,进出逐渐顺畅,甚至发出了令人耳红心跳的淫靡水声。 一般这种时刻沈晚欲都出奇的沉默,不会叫也不会扭,舒服了顶多从鼻腔里逸出两句闷哼。 孟亦舟总是想逼他出声,他按同志论坛上教的方法,在他体内探索,隐约摸到栗子状的一块软肉,他屈指一顶,一阵诡异快感迅速从肠道深处滋长,狂潮般席卷过每一寸肌肤,进跟着就扩散至四肢百骸。 第81章 沈晚欲没忍住,沙哑的嗓子里逸出一声“嗯”,雪白的脚背瞬间绷紧。 “是这里吗?”孟亦舟神色兴奋,三指并拢直逼那点。 “别……别弄那儿,”沈晚欲扭着身体躲他,嗓子哑得不像话。 孟亦舟勾唇一笑:“好啊,我听你的。” 言罢他忽地抽出手指,带出穴中一股水迹,白色的润滑液顺着大腿根淌湿了芍药花。 后穴骤然抽空,一阵空虚袭来,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戛然而止的快意留下无数余韵,如浪潮般冲击着他的理智,身体无声地叫嚣着,渴望被入侵,被贯彻,最好彻彻底底地侵占。 沈晚欲回首,眼尾泛着红,神态迷离又招人。 孟亦舟给自己戴上套,昂扬的性器抵在臀缝处跃跃欲试,一下一下擦过穴口,顶在他的会阴上。他贴在沈晚欲耳边,近乎恶趣味地问:“下面该到哪一步了。” 鲜活的快感飞速蔓延,沈晚欲浑身发麻,轻促地喘着气:“来。” 孟亦舟在穴口浅浅磨蹭着他,低声哄道:“没听懂,具体一点。” 沈晚欲咬了咬牙:“你……进来……” 听到满意回答,孟亦舟吮着沈晚欲的侧颈,掰开他的两瓣臀肉,缓慢地将肿胀的性器插入他后穴中。 性器尺寸惊人,犹如一把利刃,生生挤进半只,下半身像被劈开一般,疼得沈晚欲闷哼。 这一声如猫叫春,一时难辨是疼是爽,孟亦舟从背后抱下去,一连串热切的吻落在他肩胛骨:“宝贝,腿张开点,让我进去。” 每次孟亦舟喊他宝贝都像带着魔力,沈晚欲疼得额角直冒汗,但还是强撑起身体,翘高臀部。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许多,那粗硕的性器顺势再进,沈晚欲嘶了一口冷气,孟亦舟蓦地反应过来:“疼吗?” 沈晚欲忍着痛,笑着摇了摇头:“不疼,继续。” 孟亦舟往后退,一条腿跪地,手臂捞起沈晚欲的腰,支撑着他大半个体重,耐心地用前端开拓穴口,以茎身磨蹭穴壁,不停询问他的感受:“这样呢,舒服吗?” 沈晚欲弓起腰身,穴口被磨得又红又痒,疼痛在孟亦舟的耐心调弄下逐渐散去,肠道分泌出爱液,穴内变得滑腻,骨头缝里钻进了一波又一波难以言喻的快感和空虚,他好想被爱人填满。 “舒服,好舒服,”沈晚欲跪着的双腿轻微发颤,性器嫣红的顶端湿润,淫液淅沥沥往下淌,他无意识地摆了下臀。 孟亦舟呼吸渐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号,他起了坏心,低声哄着:“想要我怎么做?” 沈晚欲当然知道孟亦舟想听哪句,他僵持着不开口,心理防线却在分秒流逝中逐渐溃败,那张春风得意的脸上掬着纯粹而干净的欲望,可他岿然不动,好像沈晚欲不开口,他就不做一样。 沈晚欲跪趴着,背脊浸出一层细细的热汗,他闭了闭眼,好似咽下羞耻:“操我。” 这话犹如上好的春药,激得孟亦舟眼眶赤红,他全然忘记答应过的温柔,挺身狠狠一撞,骤然贯穿到底。 这下直捣黄龙,沈晚欲浑身一颤,抵住孟亦舟手臂的五指紧缩,在他小臂内侧抓出一道血痕。 甬道被撑开,他低头,甚至能看到小腹上顶出了那物的形状,鲜活又雄壮,彻底探入他身体最深处。 “宝贝好棒,全吞进去了,”孟亦舟一寸寸撤身退出来,再连根插入那湿漉漉的后穴中,酣畅淋漓地抽插挺动。 沈晚欲被插得浑身是汗,腰酥腿酸,他在令人发麻的快感中扭过头,探出鲜红的舌,要孟亦舟吻他。 “疼了爽了就叫出来,”孟亦舟边吻边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声音特别好听。” 结合处湿得一塌糊涂,乳白色的润滑液顺着腿根乱淌。情欲层层叠加,心里爱得越紧,身下动作越狠,侵袭达到前所未有的疯狂。 沈晚欲承受着身后激烈的挞伐,不断耸朝前方:“不要进那么深……顶到肚子了……” 沈晚欲不知道,性爱中的恳求非但不奏效,反而愈加助长心中的欲火。孟亦舟摸到沈晚欲下巴,手指抵进他嘴里,缠绕着他的柔嫩的舌,搅得他口齿不清。 楼下的老电影放到片尾曲,调子缱绻,和着少年们肉体结合的淫靡声、时不时的低吟,编织成一支上好的风月艳曲。 孟亦舟低头看交合的地方,穴口被蹂躏得水光潋滟,吃力地吞着他的性器,勾得他心神荡漾:“阿欲,你里面好热,好舒服。” 沈晚欲朝他做口型:“太深——” 孟亦舟惘然不顾,想要。 还想要。 要沈晚欲潮湿的汗,急促的喘,紧致的穴,要沈晚欲只为他一个人笑也为他一个人哭。灭顶般的快活不仅来源于生理性的极致纠缠,更来源于和爱人深深地结合,孟亦舟终于完完全全占有了沈晚欲,也让沈晚欲占有了自己。 要命了。 沈晚欲想,他要坏掉了。 孟亦舟看着他隐忍的脸,在喘息里恶劣地笑出声:“再叫一声我听听,像刚才那样。” 唇边咬出铁锈味,又腥又甜,知道孟亦舟存心的,沈晚欲再也不肯泄露一丝一毫令自己脸红的声音。 孟亦舟故意把人翻过来,掐过沈晚欲一条腿扛去肩上,面对面操进去。这个姿势让沈晚欲下体门户大开,他再怎么坦荡也觉得不好意思,抬起无力的手臂挡住脸,不去看孟亦舟。 第82章 孟亦舟偏要臊他,身下狠力顶弄着他水润湿滑的穴,嘴上说着风流话。 “为什么不看我?” “你脸红了。” “阿欲你咬得我好紧。” 沈晚欲听得耳臊,好半天才从发麻的喉咙中挤出一句:“闭嘴。” 孟亦舟爱死阿欲这副模样,尤其喜欢看他羞恼的脸,尤其他一紧张下面就咬得更紧,突如其来的刺激差点让孟亦舟爽到顶,他生生停下来忍了片刻,之后才开始更有力地抽动。那粗长的性器在滑腻的甬道里尽情侵略,突然刮过某个点,结合处蹿起一阵电流,像一枪打中最敏感的神经尾端,连指尖都沾了爽利。 沈晚欲本能地叫出来,沙哑的尾音一颤一颤的。 孟亦舟将他的另一条腿架上肩,侧过头在他脚踝处爱惜地亲吻,身下对准位置发起猛攻,操得又快又狠:“就是这样,继续叫。” 电流从尾椎骨蔓延,一层一层击碎他的身体防线,每每接近高潮时,又坏心地慢下来,延长快感,同时又给他带来无限折磨。 沈晚欲胸膛剧烈起伏:“你……这个混蛋……” 孟亦舟垂首,汗湿的鼻尖逼近他:“对啊,我就是混蛋。” 沈晚欲往后仰身,攥碎了芍药花,胸腔到小腹都与孟亦舟紧紧相连。 腰身拉出了一条性感的弧线。 不断攀向顶峰却又始终到不了的感觉异常煎熬,沈晚欲要摸自己,孟亦舟立马束缚住他的双手,反剪在他身后。孟亦舟把沈晚欲抱起来,坐在他腿上,仗着腰腹力量,一次次往上顶,每次进出都不含糊,像要完完全全钉入他的灵,融入他的骨。 沈晚欲没有支撑点,只能紧紧依靠着孟亦舟,他徘徊在欲仙欲死的边缘,忍不住骂:“你他妈……轻点……我受不了了……” 场面几乎失控,孟亦舟把住沈晚欲腰的手失了力度,掐的那片皮肤一片绯红,下身操得更深更重,像要顶到他心脏。连续几十下后,沈晚欲眼前发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一声,仿佛烟火炸开,硬得发涨的性器里射出一股股白浊,喷得孟亦舟的脖子,小腹和腿上全都是,甚至还有几滴弄到了他下巴上。 沈晚欲失神地大喘气,前列腺高潮跟撸出来完全不一样,只觉得身体变得极度敏感,轻轻一抽都不行。 沈晚欲打颤打得厉害,瑟缩在他怀里,哼得像只可怜的幼崽。 孟亦舟满身热汗,胸膛起伏得厉害,他卡得不上不下也十分不好过,但他看出沈晚欲是真的不舒服,硬生生停下来:“难受么?那我出去。” 性器要抽离,热度忽然散去,沈晚欲见孟亦舟皱着眉,不忍心地抬起发抖的手扣住他的双臀,不准他退。 孟亦舟每一次都做的很好,他带给自己无限欢愉和痛快,不得不承认,虽然身体上难受承受如此猛烈的快感,但沈晚欲也是真的喜欢孟亦舟只对他一个人的野蛮,他同样想让孟亦舟快活。 沈晚欲大腿还在痉挛,断断续续地说完后半句:“继续……” 孟亦舟喘着粗气,掐高沈晚欲的下巴,对着那软糯的唇又吻又吮,以此来缓解躁动的浴火,等沈晚欲抖得不再那么厉害了,才慢慢插进去。 猛烈的抽插再次袭来,房间里响着淫靡的水声和肉体拍打的声音,白浊的液体混着润滑从沈晚欲大腿根淌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晚欲感觉喉咙要烧起来,也顾不得羞耻,在喘息里喊:“你怎么……还不射……” “想要我快点射的话,你得帮帮我,”孟亦舟低下头,嘴唇不舍地在沈晚欲胸前流连,他的唇很温柔,下半身动作却截然相反的激烈,“宝贝,含紧一点。” 沈晚欲软成一滩春水,他主动张开双腿,把屁股往前送了送,让他进得更深:“深一点重一点……射进我身体也没关系……全部给我。” 此后不管沈晚欲再怎么求饶,怎么说好话都没用,孟亦舟发着狠,箍紧他整个人,让他无处可逃。 在最后一刻,孟亦舟恳求道:“吻我。” 沈晚欲满身热意,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他还没得及献吻,就被掐住下巴,和心爱之人一起颤抖着倒进花海里。 窗外长风轻揽,明月高悬,花房里充斥着躁热、荷尔蒙、和青涩的少年,他们情钟于二零一五年的夏天,一吻燎原。 作者有话说:两个小朋友第一晚的bgm应该配叶倩文的《黎明不要来》 第36章 21秒 情--事结束,沈晚欲四肢绵软无力,像丢了半条命,他和孟亦舟肩并肩,呈大字躺在地毯上,望着透明的玻璃天花板,等大量流失的体力慢慢恢复。 沈晚欲大汗淋漓,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他问:“这些花怎么办?” 孟亦舟起伏的胸口逐渐平息,他头发凌乱,扯开嘴角捧出一个餍足的笑:“没事,会有人来收拾的。” “处理一下再走吧……” 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麝香,现场过于惨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一回事。 “都八点半了,明早再说,”孟亦舟撑掌起身,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头发,“现在去洗个澡,你饿不饿?” 沈晚欲实话实说:“有点。” 孟亦舟宠溺地笑着,用鼻尖蹭了蹭沈晚欲的汗湿的鬓角,把衬衣给沈晚欲披上,弯腰俯身,打横抱起了他。 第83章 沈晚欲又累又困,一场欢爱要了他太多力气,想着明早再来收拾也不迟,便圈着孟亦舟的脖子,安心地依偎在他可靠的怀抱里。 依偎的姿态不是示弱,而是暴露那点轻易不肯示人的渴求,全身心依赖他。 两人去了楼下的淋浴室,卫生间几乎是全开放式的,跟卧室只隔着一扇磨砂玻璃。 才进去没多久,两人又擦枪走火了,只是这次全程仅仅靠着一扇门。 浴室里很快响起了水流砸在地上的声响、被撞得七零八落的闷哼,一只白皙的手牢牢抵住磨砂玻璃,手背青筋隐现,指尖时而僵硬时而蜷缩。墙壁上的挂钟从20:50分转到22:14分,那只手才卸了力道,缓缓舒展,最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玻璃门再度打开,孟亦舟抱着大腿轻轻抽搐的沈晚欲,将人投在床上,孟亦舟单腿屈膝,跪在床边,打算掀开浴袍看看沈晚欲的后头。 沈晚欲无力地抬手捂住,身体立马绷紧了。 “不来了,”孟亦舟低声哄他,“我给你上点药。” 沈晚欲不让,手掌移了个位置,将那片雪白袍角压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孟亦舟眉眼下弯,脸上挂着面对小孩时轻松又纵容的笑,他投降似的后退一步,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晚欲的五脏六腑都快被撞散架了,他仰起脖颈,对孟亦舟做口型:“太凶了。” 说得是浴室这次,那侧露出来的耳朵留有红印, 这么一瞧才察觉到适才当真咬狠了,孟亦舟抬起手给沈晚欲揉了揉:“受不了?那我以后轻点。” 沈晚欲被捏着耳垂,轻声嘶气,他抬起眼眸,说:“要不咱俩换个位置试试?” 孟亦舟笑起来,将沈晚欲的手拉来浴袍的腰带上:“来啊,我没意见。” 沈晚欲看着孟亦舟在昏黄光线下柔和的脸庞,满含笑意的眼睛,身体里最软的地方仿佛有一只蝴蝶轻轻煽动翅膀,潮水改变了它的方向,尽数流经心脏。 暧昧的余韵经久不散,声声回荡。 怕再下去,气氛又失了控制。 沈晚欲撇开视线,想要往后躺。 “睡觉。” “头发还湿着呢,孟亦舟用手臂揽住沈晚欲,“吹干了再睡。” 沈晚欲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懒洋洋地靠着他,控诉道:“我腰酸腿疼,没力气,起不来。” 孟亦舟撑着他半边身子,伸手够来吹风机,先对着自己试了试温度,才对朝沈晚欲:“不是你要求一晚上的么?两小时就受不了了。” “两小时?你那是两小时?”沈晚欲反手揪住孟亦舟的衣领,将人拉近,在那咫尺之距里说:“纵--欲太多会死的。” 孟亦舟笑了,用下巴轻轻蹭蹭他的额头:“那我以后全听你的,你叫我停我就停。” 两人对视着,沈晚欲明显不太信,扬高一侧眉锋:“说话算话?” 孟亦舟双膝分开,跪在沈晚欲身后,说:“我孟亦舟一诺千金,下次你可以试试。” 言语间就有了下次,沈晚欲知道他的意思,笑着不回话,也不往坑里跳,松开了抓着孟亦舟衣领的手。 吹着头发,两人的对话零零散散的,等头发吹干,孟亦舟憋了好久的烟瘾憋不出了,他小声申请能否抽支烟。 得到允许后,孟亦舟拉开旁边的抽屉,里面整齐码放着烟盒和青柠味的含片,酒庄聘请了一位生活管家,管家会定期购置一些需要的生活用品,不管孟少爷来不来酒庄,都会如期更换。 香烟是他惯用的牌子,白金相间的包装盒。 火机擦亮橘色星火,灰白色的浅淡烟雾他们之间在袅袅升起。 沈晚欲从来不碰烟,也不喜欢烟味,但看孟亦舟抽烟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赏心悦目。 见沈晚欲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孟亦舟问:“看什么?” 沈晚欲坦荡又直白:“你抽烟的样子好看,就看看。” 孟亦舟嘴角很轻地弯了弯,他将半支烟递到他唇边。 鼻尖嗅到一丝焦香味,沈晚欲问:“什么味啊?” 孟亦舟不答,反而将烟蒂挨得更近:“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沈晚欲不动,就这么看着他。 两人被困卧榻,彼此相视,眸子里流淌只有他们才懂的诱惑。 孟亦舟抬手,浅浅吮了一口,俯身过去奉上一个温柔而绵长的烟吻:“marlboro,薄荷爆珠,怎么样?” 万宝路的滋味浓厚,沈晚欲不免呛到,偏头咳了一声:“太烈了。” 孟亦舟伸手拍沈晚欲后背,待他缓过那阵,又问:“烟太烈,那吻呢?” “很棒,”沈晚欲似在回味,抿了抿唇,情--潮还未完全从心头消散,他抬脚轻轻蹭了蹭孟亦舟的小腿,“再来一口。” 卧室避光,只余一盏昏黄的台灯,浅淡的光晕下余烟袅绕,孟亦舟用另一只没碰过烟的手抚摸着沈晚欲的脸颊,用唇把白雾一口一口地渡给他。 少年们一人一口,将这支烟分食完了。 孟亦舟将烟蒂碾灭在烟灰缸里,他抬手,刮了刮一动不动望着他的沈晚欲的鼻梁,说:“困了吗?” 沈晚欲仰高脸颊,摇了摇头。 夜色掉进他的眼睛里,他整个人被月辉包裹,沈晚欲安静地凝望着孟亦舟,看起来灿烂而单薄。 沈晚欲不知道为什么胸腔潮湿,也许是这一晚太过浓墨重彩,以至于轻飘飘的触碰也让他觉得无可抑制的、难以自持的悸动,可脑子里仍然绷着一根弦——孟亦舟马上就要去德国了。 第84章 他想起了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如果世界在下一秒毁灭,该多好,那他和他就能停留在永远。 “想什么呢?” 沈晚欲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十分温柔,他看着孟亦舟,说:“我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 室内有穿堂风过,撞到墙沿,掉进孟亦舟的背脊,令他迅速蹿起一股难以抵御的酥麻。 那是被狙击的溃败,这句话杀了他。 孟亦舟愣怔几瞬,然后夹高沈晚欲的脸颊:“你说什么?” 沈晚欲注视着孟亦舟,目光珍惜地扫过他的眉梢,他的眼角,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21秒。” 别人表白都是说爱你四季,爱你一万年,爱你每个日夜,只有沈晚欲说21秒。 孟亦舟问他为什么。 宇宙大爆炸以后,最先出现的实体是夸克和胶子,冷却一段时间后就变成了质子和中子,中子物理里有一种说法,高度正空泡效应下正常运行的反应堆中,21秒的时间接近于无穷。 在中子物理的宇宙中,21秒相当于永恒。 沈晚欲不确定他们能够拥有多少个朝夕,但现下流逝的21秒已经足够他回忆一生,所以他只是笑了笑,不打算解释。 沈晚欲抬手搂过孟亦舟,往床榻上一倒,蹭着他的鼻尖说:“好晚了,我们该睡觉了,晚安,我的孟亦舟。” -------------------- 端午节要出去玩啦,请个假。祝所有追文的小天使们端午快乐。 第37章 诸天神灵 第二早天还没亮,床头柜的手机嗡嗡响起,屏幕上显示着来自德国的陌生来电。 孟亦舟迷糊地睁开眼,沈晚欲还没醒,他连忙按了静音,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偷偷摸摸地走去阳台。 木质地板很容易弄出声响,孟亦舟没穿拖鞋,赤脚踩上去时凉得他打了个哆嗦。 接完电话回来,见沈晚欲眼睛懵懂地睁开一条缝,孟亦舟连忙钻回被窝,揽住了人:“我出去接了个电话,还早呢,再睡会儿。” 沈晚欲动了动,碰到孟亦舟冰凉的脚,本能地用腿搓着他的,想将他的脚捂热:“谁这么早就打电话?” “柏林学院招生办的,”孟亦舟说,“通知我下周去面试。” 沈晚欲心里咯噔一下,意识逐渐清醒,被子里的腿也不动了。 快乐短暂,他没有多少时间能跟孟亦舟在一起了。 孟亦舟抱着沈晚欲,下巴搁在他的发心上,语气十分轻快:“我们一起去吧,顺便逛逛东区画廊和法兰西教堂。” 沈晚欲当然愿意陪他,他珍惜和孟亦舟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尽管舍不得让他走,可他也是真的希望孟亦舟被鲜花簇拥,拥有锦绣前程。 孟亦舟说着就要拿手机调证件网络办理界面:“我先预约办签证。” 沈晚欲拦住孟亦舟打电话的手:“下周不行,我有事。” “有事?”孟亦舟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肩膀也跟着耷拉下去,“什么事啊?” 沈晚欲亲了亲孟亦舟的鼻尖,柔声哄道:“我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平时身体就不太好,我怕她累着,得帮忙照看铺子。还有我外婆……” 说到这里,沈晚欲警觉地住了嘴,像是有不可告人什么隐秘,他没再提家里的事。 沈晚欲又说:“抱歉啊。” 这人道歉时显得真诚十足,仔细想想,这段日子除了上课,沈晚欲所有时间几乎都给了孟亦舟,陪他游山玩水,下棋划船,连兼职都不做了,这么转念一想,孟亦舟又不委屈了。 “行吧,”孟亦舟将身子往后靠,支起一条膝盖,大方地说,“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未来太遥远,沈晚欲不敢想,点头嗯了声。 怕孟亦舟心里有小情绪,沈晚欲挨过去哄人:“我以后多做点兼职,一攒够机票钱就飞过去看你。” 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下就把孟亦舟逗乐了,他抬手,点了点沈晚欲的眉心:“你有我了,还做什么兼职?什么时候想过去告诉我,我给你定票。你要是懒得跑也没事,只要有周末,我随时都能回来,柏林到利海也就十多个小时左右。” 这段时间两人几乎影形不离,一起上下学,一起琢磨剧本,一起去看一票难求的艺术展,孟亦舟把他那点稀少却是全部的爱全都悉数奉献于沈晚欲,仍然觉得不够。 沈晚欲心里明白,孟亦舟是高枝,可他从来都不想成为依附他生长的植物,他要做艳阳,照耀他,和他旗鼓相当。 沈晚欲说:“也不能老是你回来看我啊,我也得去看你。自己订票比较有诚意。” “你找那些工作那么累,我看着都心疼,我不是给了你一张黑卡么,随便花,不用替我省钱。” “怎么?”沈晚欲抬眸斜睨过去,“要包养我啊?” 孟亦舟蹭着沈晚欲的鼻尖:“我做梦都想,给个机会?” 孟亦舟给沈晚欲很多爱,当然也想给他很多钱,但沈晚欲拒绝过他许多礼物,那张卡是孟亦舟硬塞进他手里的,当时两人已经闹得有些不愉快了,沈晚欲就没再说什么。 这件事沈晚欲没办法解释给孟亦舟听,孟亦舟也理解不了,那次小小的拌嘴过后,他就尽量着这个话题。 沈晚欲话锋一转:“好了。我还困,咱们再睡会儿。”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第85章 孟亦舟张开双臂,把胸膛的位置让出来:“过来。” 沈晚欲乖乖过去,双手搂住孟亦舟的腰,侧脸靠着他的颈窝。那胸膛宽阔温暖,孟亦舟的呼吸轻轻扑在沈晚欲耳侧,平静而规律,像海边的潮汐。 如此依偎片刻,没一会儿就困意上头。 在彻底睡过去的那一秒,沈晚欲迷糊地讲了一句:“睡醒了咱们去法同观,听说求学业特别灵。” 直到九点半两人才起床,简单吃了早餐,驾车顺着沿湖大道往盘山路上开。 远远看见道观门口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收门票,黑色烫金的牌匾后面是延伸到云层里,望不到尽头的长梯。 相邻殿宇间围着白玉石栏,掉漆的重檐八角琉璃建筑,中央栽种着一棵苍翠润泽的菩提树,时令正好,枝叶繁茂,菶菶萋萋。 法同观香火不算鼎盛,游客三三两两,显得清冷。 三千长阶,两人一步一步往上爬,沈晚欲一路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心事。 孟亦舟担心他走累了,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沈晚欲抿了一口水,只说昨晚有些没睡好。 金殿崭露头角,孟亦舟抬起头,突然问:“你信神灵吗?” 沈晚欲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童话,也不信世界上存在永恒的快乐。贫穷过早耗光了他的天真,但人一旦有了无法实施的奢望和心事,就想付诸神明。 “以前不信,不过同学们都说这里很灵,你知道文学系那个很严格的陈教授么,他的课只要缺堂,考试一定会挂科。我们班有个姑娘整整缺了三节课,期末考的时候,她吓得来求神拜佛,居然通过了,所以我也想试试。” “试什么?”孟亦舟问,“保佑我通过面试?” 沈晚欲望着前方:“保佑你在德国一切顺利。” 神殿门前有一家小卖部,排着一截不算长的队伍,孟亦舟让沈晚欲去旁边等,他买了香火就过来。 沈晚欲退出人群,站在台阶上。 菩提树旁边起了一方石桌,坐着一位看相的道士,他看起来年纪还小,气质却很沉稳,罩着宽大的道袍。周遭围满了求解问道的人,爱过恨过的红尘男女,求取功名的达官贵人,贫困的小老百姓。 道长无论听到多猎奇的故事,面色都一派和善,打些道语,什么1“宠辱不惊,贵大愚若身”“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多、多则惑”。 沈晚欲听得入了神,眼睛一眨不眨。 他羡慕这些修炼者,无欲无求也通透,看一个人的眼睛便知道他历经的一生,看他高朋满座,看他困惑挣扎,看他囚于水火,心绪仍不受分毫影响,念声无量,就能度己悟道。 而沈晚欲想要的太多了,想要宋丹如身体健康,外婆长命百岁,孟亦舟留在身旁,伴自己岁月漫长。 他知道,他只是一个欲//望满身的凡人。 买好香火,孟亦舟拎着塑料袋走过来,见沈晚欲手插/裤兜,垂首站着,那修长的后颈露着,无端的有些落拓感。 孟亦舟上手捏了一把:“怎么发起呆来了?” 沈晚欲回神,扭过脸:“那小师傅讲得挺好,听入迷了。” “我也帮你占一卦,保准儿是上上签,”孟亦舟立马掏钱,有模有样地拿过签文筒。 沈晚欲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那厚厚一沓大洋掉进功德箱,他眼疾手快,及时抢走写着五十元摇一次的签文筒,放回原位。 沈晚欲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你捐这么多钱干嘛?” “帮你捐的啊,”孟亦舟说。 沈晚欲踮起脚,把签筒放去高台上,断绝孟亦舟抢走的机会:“败家子,照你这种花钱如流水的手法,多少家产也得败没了。” 周围没人,孟亦舟把银行卡和钱包交出来:“给你。” 沈晚欲没懂孟亦舟的意思,挑眉看着他。 孟亦舟把钱包拍在他手上,说:“你嫌我乱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正好,以后都交给你了。” 沈晚欲抬了抬下巴:“财政大权都敢上交啊?” 孟亦舟说:“我都一掷千金了,有什么不敢的。” 一掷千金,沈晚欲低头看那装得满满当当的功德箱,又看了眼孟亦舟煞有其事的脸,“噗嗤”一声笑了, 笑得耸肩膀。 见他笑了,孟亦舟才如释重负地叹出口气,他摇头叹道:“真不容易,可算把你逗笑了。从今早起床就没笑脸,我还以为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呢。” 被人珍爱关注的感觉很好,孟亦舟关心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沈晚欲收起心底那些不言可说的情绪,伸出手,逮住孟亦舟一截衣摆,拉着他往前走:“没不高兴,我就是没怎么睡好。走啦,别在这种地方犯浑。” “去哪儿啊?” “文昌殿。” 两人一前一后,门口正好有一对小情侣迎面走来,沈晚欲侧身让路,身后人直直撞上来。 沈晚欲几乎立刻就察觉到那轻微起伏的胸肌挤压着他后背,嘴唇也似有若无地擦过他后颈。 沈晚欲往前退开一步,伸手捂住后脖子,扭头问:“往哪撞呢?” “没事你扯我干什么?要不是我刹车快就亲上去了,”孟亦舟这句话是笑着说出来的,没有一点威慑力。 第86章 沈晚欲轻咳一声:“道家重地,孟施主请自重。” 前面是求姻缘的庙,孟亦舟笑得有几分不正经:“要不我们去月老庙,求个来世姻缘什么的。” 沈晚欲说:“这辈子都还没过完就开始想下辈子了?” 孟亦舟闲庭漫步地走,语气理所当然:“这辈子没能在九岁那年就遇见你,觉得有些可惜。” 沈晚欲脚步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察觉到拽着下摆的手松开,孟亦舟转过身,问沈晚欲怎么了。 沈晚欲说:“我们会好一辈子吗?” “你和我……真的能在一起那么久?” 这话其实是沈晚欲在问自己。自从和孟亦舟在一起以后,他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沈晚欲记得他们放学回家时路过的梧桐树,孟亦舟的身影融在翠色盈盈的夏日里。记得暗房红与黑交织的光影里,孟亦舟从身后抱着他洗照片的样子。沈晚欲甚至怀疑,哪怕到了暮年,这个夏天仍然是他生命里最快乐的一个。 这种快乐无法复制,以至于让沈晚欲患得患失。 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就像仰望着一座随时会倒塌的神庙。 孟亦舟侧首看着沈晚欲,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前所未有。他说:“阿欲,我知道我们都还青春少艾,在一个最好也最坏的年纪里,前途未卜,未来又那么遥远……我明白你的担忧,请你相信,哪怕将来我们会有地域上的分离也只是短暂的,不要害怕,我永远都会走向你,只要你站在我找得到的地方。” 孟亦舟一脸正色,情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很正经,却莫名地叫沈晚欲心悸,可惜诸天神佛都看着,不然就换他亲上去了。 两人在寺庙里溜达了大半圈,最后还是去了文昌殿。 道观巍巍,屹立千载,像是穿越了历史的时空,殿内古朴典雅、结构精巧,座上供奉着文曲星。 沈晚欲低头,从袋子里找出一个红烛:“这个拿着,掌心朝上,拜三拜,然后插去香炉里。” 红烛上刻着八个字‘功名半纸,风雪千山’,元代诗人张可久的诗。孟亦舟把红烛捏在手里,他以前总觉得人们将心事付诸神明未免可笑,世间信徒千千万,神又能看见几个,不过今天他愿意陪他幼稚一次。 孟亦舟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沈晚欲笑道:“我贪心,有好多个愿望。” “说给我听听。” “你听了,神就听不见了。” “那我就把我的愿望给你。” 沈晚欲笑了一下,不理他,在香鼎炉里点燃红烛,对着神灵一拜。 希望在不远的将来,他足够强大,有资格和孟亦舟并肩而立。 他爱上一个光芒万丈的人,不再甘心做一粒蜉蝣。 孟亦舟侧首,看着沈晚欲微弓的侧影,他看起来十分虔诚,让人想起冈仁波齐上磕长头的信徒。 仔细想想,孟亦舟这辈子就没有非得到不可的东西,无论是名利,还是金钱,世人趋之若鹜的半生追求,于他而言任何吸引力,除了身边这个人,他没有一丁点贪念。 站了好一会儿,孟亦舟才躬身,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认真,当着文曲星的面,所求却不是功名。 再没有比沈晚欲健康快乐,无病无灾更贪心的所望了。 -------------------- 1出自——《道德经》 第38章 暗涌 五天后,孟亦舟离开国内,飞往柏林。 八千四百公里外的飞机在当日傍晚18点10分降落,同一时间,沈晚欲收到一条报平安的信息。 显示屏上躺着一张火烧云的照片和一句话——安全抵到,念好。 低下头,眼底的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软成了一滩春水。 没有孟亦舟在身边的日子,思念便肆意泛滥起来,沈晚欲在等待中煎熬,体会到了什么叫望眼欲穿。 以为日子就会这么无波无澜的推进,周六那天终于挤出点私人时间,沈晚欲去图书馆温习功课,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沈晚欲按下接听键,等那通电话讲完,再抬起头,挂在图书馆房檐上的一轮乌金逐渐坠落,残阳似血。 平时的沈晚欲舍不得打出租车,不管去多远的地方都坐公交和地铁,可现在情况紧急,他匆忙挂断电话,抬手拦下一张车就坐进去。 脑子里不停回放着护士的话。 低血压休克,仁安医院,急救。 正值下班高峰期,高架桥上来往的车辆穿流不息,去医院的那条路也堵得水泄不通。 “师傅,您能开快一点吗?”沈晚欲扒拉着前座靠垫,眼底隐隐有些焦急。 出租车司机穿着一件皮夹克,袖子撸到胳膊肘,他皱着眉头打方向盘,不耐烦地说:“前面都堵成这样了,这车又没长翅膀,咋地,我还能飞过去啊。” 沈晚欲说:“可是我有很着急的事——” 话还没说完,司机就没好气地打断沈晚欲:“那您直接坐直升机啊,又快又省事,别说医院了,美国都能去。” 见状,沈晚欲不好再催促,身子瘫软地往后一倒,面上看起来还算冷静,其实他抓着书包的手臂都在隐隐发颤。 急诊大厅里,空气中漂浮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周围人头攒动,痛苦和呻吟比比皆是,有车祸受伤的,打架破相的,也有被捅刀子的。 第87章 沈晚欲慌不择路,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路过的护士,他喘着粗气说:“不好意思,请问吸氧室往哪儿走?” 见堵路的帅气少年脸色茫然,跑得满头大汗,护士正忙着给病人送针水,被突然拦下来,她也没摆臭脸,而是好声好气地说:“前面左拐,顺着那条走廊往右,走个十几米就是。” 急得连谢谢都忘了说,沈晚欲撒腿就跑。 吸氧室的灯已经熄灭,只有旁边科室有人,沈晚欲连忙跑过去敲了敲门:“您好,我是宋丹如的家属,请问病人现在怎么样了?” 里头脱防护服的正是主治医生,询问以后,才知道宋丹如治疗结束,由护士送去了302病房。 医生脱掉一次性手套,做完酒精消毒,拿出两张ct,分别是心脏和脑部的,医生朝正襟危立地等在门槛处的沈晚欲招招手,示意他进去。 按照惯例,问完沈晚欲的身份以及和病人的关系,医生说:“从片子上看,宋丹如的病情有一定程度上的恶化,我建议先服药,如果还是没办法控制的话,就要进行手术治疗。” 医生抽出另一张片子,在空中掸了掸:“这张呢,是脑部ct,经检查发现宋丹如有脑动脉粥样硬化,如果不提前干预,可能会引发并发症,像癫痫,脑中风这些都有可能。” 一堆医用专业名字从医生嘴里吐出来,沈晚欲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觉得被一柄斧子朝着脑狠狠砸了一下,砸得他的脑仁发疼发麻。 沈晚欲缓慢地眨了眨眼,嘴唇瓮动:“……什么意思?” 医生见惯了生死,冷静又专业,耐心地跟沈晚欲分析了病人目前的病情,见少年一脸茫然,医生宽慰道:“从医学上来讲,脑动脉粥样硬化不是不可逆转,现在情况不算特别糟糕,以后多注意病人的饮食,帮助病人减少精神压力,再配合药物治疗就能控制住。但冠心病这个不能耽搁,现在就得治。” 这些话并没有带给沈晚欲多少安慰,相反增加了他的不安。 沈晚欲攥紧拳头,掐红了指节,掌心里全是冷汗:“请问如果要动手术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 医生淡淡地睨了一眼片子,语调缓慢,不疾不徐地说:“目前这项手术的费用还是比较高的,几万元到二十万元不等,这个要看手术时植入的支架数量,还有医院等级,所以手术费用会有一定的差异,一般来说安放的支架越多,费用也就越高。” 沈晚欲听得一激灵,指甲掐得泛青,又缓慢松开,最终无力地垂在腿边。 二十万对他来讲,像一个天文数字。 “我建议先做药物性的保守治疗,三个月后再来医院复查,如果情况依然在恶化,就得准备手术费了,”医生低头,在缴费单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字,唰一声撕下单子,递给他,“急救的医疗费已经有人缴了,你再去办理一下住院手续,走廊尽头左拐就是收费室。” 沈晚欲脑袋一团浆糊,甚至没注意到医生措辞里的重要信息,愣怔地接过单子,起身道谢后,就往收费室走。 到了门外,睨着那张写着2000元的住院单,沈晚欲才发现钱包里的钱不够。他包里其实还有一张黑卡,那是孟亦舟硬塞给他的,金额没有上限,可沈晚欲盯着那张黑卡看了半晌,还是收回去了。 一动卡,银行会发短信提醒,孟亦舟这时候应该在为面试做准备,沈晚欲舍不得让孟亦舟为他的家事分心,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敢让孟亦舟看见这些不堪。 贫穷,疾病,糟糕的家庭。 犹豫片刻,沈晚欲拿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他大学里关系最好的一个朋友——赵奕。 “是我,”沈晚欲嗓子沙哑,听起来像涩生锈的铁皮刃。 赵奕心细,几乎下一秒就听出他不对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沉默几秒,沈晚欲抛下所谓的自尊心,开口说:“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妈生病了,现在要办理住院,可是我身上的现金不够……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我再问问别人。” “要多少?我转给你。” 赵奕为人很是仗义,他家做生意的,也不差钱,二话不说就把两千块转到沈晚欲银行卡上。 沈晚欲付完医药费,拿了单子,带着一身颓丧气走进住院部病房。 宋丹如呈半昏迷状态,手上吊着点滴。病床旁边站着一个孑然的高大身影,当沈晚欲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时,一时震惊的没说话。 “好久不见了,阿欲哥哥。”许军转身,率先打破沉默。 脑海里回忆起医生的话,送宋丹如来医院的是个年轻小伙,沈晚欲一开始以为是隔壁邻居,或者来水果店买东西的客人,他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再一次见到许军。 沈晚欲回神,问道:“是你送我妈来医院的?” “嗯,我刚好去宋姨店里,她晕倒了,我就搭了把手,”许军借着微光,发现沈晚欲侧脸苍白,他安慰道,“你放心,医生看过,宋姨已经没事了。” 那场六月的大雨过后,稻北巷就不再有许军的身影了,听街坊邻里讲,在外务工的苏父回家,知道了许军的事,父子俩闹得天翻地覆,许军被赶出家门,北上打工去了。 沈晚欲扭过头,看着许军,如鲠在喉,最后也只说了句谢谢,麻烦你了。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蔓延着几分尴尬。 第88章 沈晚欲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脸上扣着吸氧面罩的宋丹如。不过几个小时,沈晚欲却觉得宋丹如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变老,白发也更多了——这是一张被疾病折磨得不再美丽的脸庞,甚至散发出了枯萎的气息。 沈晚欲伸手探了探宋丹如冰凉的左手,把被子掖到她下颌处,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抬头问许军:“对了,我妈的医药费是你垫付的吧,多少钱,我转给你。” 许军没着急回答,他抬手指了下周围,这间不是独立病房,里头还躺着两个已经睡着的病人,听到有人交谈,嘴里发出了不满意的哼声。 许军压低声线:“这里会打扰到别人,我们出去说吧。” 沈晚欲把视线落去宋丹如挂输液的小管上,滴水瓶剩三分之二。再怎么说,许军也算是他的救母恩人,不至于单独说两句话的要求都不答应。 住院部的病人都歇下了,医院走廊异常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许军背靠窗户,从裤兜里摸出一包压得皱巴巴的中南海,问沈晚欲:“抽烟吗?” 沈晚欲坐着长椅,胳膊支在膝盖上,他身体疲惫得厉害,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谢了,我不抽。” 许军嘴角一撇,扯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也是,你一直都是好学生,好学生不抽烟。” 沈晚欲没接这茬。 许军抽出一根叼到嘴边,手里拿着个塑料打火机,在点烟的间隙里一直偏头打量沈晚欲。 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天花板上投下的白光映亮他的侧影,那抹身影是那么单薄,好像随时会被吹走。 “阿欲哥哥,你瘦了,”许军眼神有些痴迷,看着沈晚欲说。 沈晚欲无意跟许军重温往昔,从书包里找到破旧的夹子,又问了一遍:“医药费多少?” 许军走近一步,反手摁住他的手背:“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沈晚欲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抽回手,把夹子里的四百块全塞给许军:“你数数,差着的,我等会回家再送给你。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这里我守着,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面对沈晚欲的冷漠,许军眯了眯眼睛,他捏着票子掂了掂,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这么着急赶我走?因为你身边有人了?经常送你回家那哥们叫孟亦舟对吧。” 许军第一次撞见,是他俩跟张敬明打架那次,沈晚欲和另一个少年牵手窜逃,以及他们双双躲进桥洞。 昏暗的灯光下,许军仍然记得沈晚欲看向孟亦舟的眼神,那是看见喜欢的人,才有的眼神。他也记得孟亦舟那身打扮,虽然穿着低调,但手腕上戴了一枚百达翡丽的手表,随随便便就小一百万。 后来,许军经常看见巷子隐秘的路口停着一辆宾利,模样英俊的少年靠在车边等人,手里拿着包装精美的早点盒。那辆车早上和下午都会出现,少年会目送沈晚欲进家门,直到那抹身影完全消失,才会幸福地低头一笑,驱车离开。 像孟亦舟这样的人,父母是名人,自己又玩乐队,李翘经常把乐队的视频发上网,只要随便一搜,就能查到他是谁。 沈晚欲额角一跳,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抵到眼底的那束目光阴冷又暗沉,是小狼护食的那种眼神,凶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住你的喉咙。 许军站在墙根的垃圾桶旁,头发有些乱,碎发垂下来,挡在眼睛前面。沈晚欲看不清他的眼神,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许军紧抿的嘴唇,他看起来有些委屈。 许军说:“阿欲哥哥,你好凶啊。” 初中时许军最擅长耍赖,沈晚欲比他大几个月,他就叫他哥哥,后来两人决裂,沈晚欲再也没听他这么叫过。 沈晚欲意识到自己口气僵硬,他抿抿唇,收敛些许眼神,补充了句:“你别打他歪主意。” 许军嗤笑一声,失落地掸了掸烟灰,他盯着沈晚欲脸上变幻的光影,说:“放心,我只不过很好奇,和你在一起的是个什么人而已。” 走廊十分安静,沈晚欲仓促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宋姨还没醒,”许军说,“她不会听见我们说了什么。” 许军看着沈晚欲,仿佛能看穿他所有想法。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没穿衣服,沈晚欲再次蹙起眉头。 一支烟抽完,许军撵灭烟蒂,他上前一步,握住沈晚欲的手:“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这些年我去哪儿了?回来多长时间?有没有想你?” 沈晚欲从椅子上站起来,面色沉静地拿开许军的手,他转头盯着他,眼里充满警告。 许军举起双臂做投降状,在沈晚欲的目光中后退两步,说:“别紧张,我只是好久没见你了,有点激动。” 默不作声地,沈晚欲走到栏杆处,朝着窗外的夜色。 许军看着沈晚欲精致的,隐隐克制着悲伤的侧脸。直到这一刻,许军还是想拥有沈晚欲,无论过去了多少年,他为之心动的少年永远那么漂亮,遥远。 许军看着沈晚欲,深刻地看着他:“我一直没告诉过你,自从离开稻北巷以后,我每天都很想你。” 沈晚欲心里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他怠倦地捏了捏眉心,径自打断对方:“行了,许军,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别再提了。” 沈晚欲并非不知道许军对自己的感情,在离开稻北巷的前一天,许军曾经约沈晚欲见面。 第89章 沈晚欲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想他和许军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但他没有去赴那场临别。 但沈晚欲至今都记得那天,六月大雨,许军固执地站在自己家的楼底下,望着沈晚欲紧闭的窗。 天色昏暗,大雨滂沱,许军等湿了眼,最后也没能等到他。 后知后觉地,沈晚欲回过味来,那是许军兵荒马乱的暗恋。 其实沈晚欲对许军的感情很复杂,尽管他们青梅竹马,但沈晚欲没有对许军动过任何爱情方面的心思,这个人开启了沈晚欲性-/向的大门,也给他带来无限恐慌。 在那些贫瘠,困苦的岁月里,性-/取向这件事一度成为沈晚欲的心魔。 某些深夜,沈晚欲甚至恨过许军,如果不是他,也许这辈子他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但同时他又感到庆幸,因为那个吻,他才在冥冥中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许军似乎并不在意沈晚欲的冷漠,扬起那张桀骜不驯的脸:“阿欲哥哥,我跟你说句真心话,孟亦舟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样的大少爷,生来就拥有的好东西太多了。他现在耽溺在你身上,不过是因为新鲜感,等他看到你真正的那一面,你的贫穷,家庭,外婆,他还会要你吗?” 许军每一句话都精准打中沈晚欲的七寸,他步步紧逼,一句一惊雷。 “有钱人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根本学不会珍惜,你跟他在一起,要吃苦的。” 手臂隐隐发颤,沈晚欲不知觉地攥紧了拳头。 这些话根本不用许军拐着弯的告诫沈晚欲,沈晚欲打从心底里明白,他和孟亦舟来自不同的人间。 可千山万水算什么,孟亦舟说爱的时候坦坦荡荡,赤子般张狂,能够成为他的爱人,已经是一等一的幸运好事。 哪怕这份爱有保质期,哪怕这场梦会醒。 沈晚欲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锐利:“谢谢你的好心提醒,我不需要。” “你还是不明白,”许军缓缓笑起来,像诱惑亚当偷尝禁果的蛇,“阿欲哥哥,你和我,才是同类啊。” 第39章 渡苦海,到彼岸 许军最后是被沈晚欲轰走的,他臭着一张脸,将许军推进了电梯。 回到病房,确认宋丹如目前身体无恙,沈晚欲跟导师请假,回稻北巷把明天的饭做好,嘱咐老太太自己吃,之后拖着疲累的身体坐上公交车赶来仁安医院。 折腾大半夜,精疲力尽地躺在陪护病床上,却没有睡意。 突发情况不是没经历过,却是第一次感到慌乱,许军的话像魔咒,时不时就在沈晚欲耳边回响,他拿起电话想要打给孟亦舟,但又一次次的忍住。 手机屏幕在暗夜里散发着微弱的光,沈晚欲双脚蜷缩,翻了个身,侧躺在狭窄的陪护床上。 千万公里外,隔着大西洋,他发疯一般的想念孟亦舟,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从相遇到相许,从热夏到初秋,与有关孟亦舟的点滴都播放了一遍。 爱情初期所见皆是美妙,可沈晚欲此刻脑子里的念头却是——他和孟亦舟还能拥有几度春夏? 就在沈晚欲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嗡嗡震动,来电显示是孟亦舟。 看到那三个字,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立马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沈晚欲连忙坐直了身体。 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小跑着去走廊。 孟亦舟原本要跟沈晚欲分享面试结果,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反而问:“嗓子怎么这么哑?生病了?” 走廊里安安静静,沈晚欲将手机贴近了一点,让孟亦舟的声音更为清晰。 “没事儿。” 太过于了解一个人有时候也不是好事,就像现在,尽管沈晚欲再三强调,孟亦舟还是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孟亦舟问:“有事瞒着我?” 沈晚欲有些心虚,强撑着说:“没有。” 孟亦舟将信将疑。 “真的,”沈晚欲说,“骗你干嘛。” “沈晚欲!” 突然被叫了全名的人倏忽站直身体:“嗯?” 印象里,沈晚欲总是克制、礼貌、懂事成熟外表下藏着不为人知的自卑。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会把麻烦事带给别人,越不肯表现出一丝弱势,好像只要示弱,他就输了,所以无论站着,坐着,他的背脊永远那么挺拔。 孟亦舟回想这一星期里有没有惹他生气的行为,想了一圈,循着最可能的那个答案问:“是不是我昨晚没给你打电话,你生气了?” 沈晚欲一愣,他都没想到这茬。 “我昨天去拜访prof.ken,教授和我聊到夜里两点,我想着你睡着了,就只给你发了信息。如果我让你不高兴了,那我跟你道歉,以后不管去哪里,做了什么,我都随时跟你报备。” 沈晚欲不晓得说什么,他的低落并不来源于此,可他真正的困境又无法对爱人坦然告之。 那头的孟亦舟还在自顾自解释,沈晚欲不忍心。 “没有的事,”沈晚欲故意扬起点尾音,“我接了个文案写作,改稿改晚了,今天有课又起的早,有点困而已。” 为了证实这话的可信度,沈晚欲还说了导师帮忙介绍文案工作,对方什么公司,什么名字,甚至写一份稿子能挣多少钱,不疾不徐全说了。 听着,孟亦舟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说不出“太辛苦就别做了”,也说不出“缺钱的话用我的”这种话。 第90章 为了讨沈晚欲欢心,一开始孟亦舟送他无限黑卡、衣服、手表和名牌鞋,但沈晚欲通通不领情。 孟亦舟安静地听完,他不想因为这种事跟沈晚欲争吵,只问了句:“累不累?” 沈晚欲说:“还好。” “剩下的文案都发给我,我帮你写,”孟亦舟说,“赚到的稿费还是你的,我一分不要。” “那我不是占你便宜了。” “占呗,我喜欢你占我便宜。” 两人相隔千万里,靠着手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孟亦舟延迟报备这个星期他生活里微不足道的细节,他和沈晚欲说过自己一个人去了有着欲/望都市之称的波茨坦广场喂鸽子,但没说有只鸽子啄了他一口。也说过在东德博物馆拍了很多漂亮照片,但没说他拍到了沈晚欲最喜欢的画作…… 沈晚欲听着,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许军说得对,孟亦舟这样的人,注定要走到高处,接受鲜花和掌声,就算他无心功名,也有人追着赶着把机会送到他面前任他挑选。而自己呢,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在圈里混到写三流剧本的机会,运气不好,毕业后找一份和专业完全无关的工作,每天加班到凌晨,领着微薄的薪水,背负着宋丹如的病,和刘洪艳时而正常,时而癫狂的人生。 孟亦舟讲到酒店外面正在放烟花,说挺漂亮,回来也放给沈晚欲看。 这头半晌没回应,孟亦舟说:“怎么了?” 沈晚欲没回答,忽然问了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这样,我其实是个特别糟糕的人,你会怎么样?” 孟亦舟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语气变得柔和:“怎么这么问?” 沈晚欲不肯说,追问道:“你先回答我。” 孟亦舟想了想:“不会怎么样啊,我没有完美主义倾向,也不要求另一半完美。” 沈晚欲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什么样的答案,只是孟亦舟每肯定一句,他心里就安定一点,好像药物上瘾,他不断祈求他的药:“那假设我是个杀人未遂的罪犯,或者是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又或者,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浑浑噩噩,再努力也混不到出头之日呢?” “如果你是杀人犯,我就陪你逃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如果是流浪汉,那咱们就浪迹天涯,就算你这辈子都出不了头也没关系,在我心里,你是无冕之王。” 不疾不徐的说完,孟亦舟很轻地笑了一声。 少年拥有初生牛犊般的勇气,他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不会违背许下的承诺,所以敢妄言地久天长。 沈晚欲很清楚,这是一句珍贵的,没有什么效力的情话,隔着一整个太平洋的距离,但让他发颤的瘾症好像停了下来。 孟亦舟真的是他的药。 不知不觉地,沈晚欲身子放松了,他背靠着医院的墙壁:“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语气掺杂了暧昧和思念,孟亦舟一听,感觉有股火蹿了上来。他问:“想我了?” 沈晚欲想,特别想,但他嘴巴太笨,哪怕想到掏心挠肺也不知道如何表达。 “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们都快有两个星期没见面了,我好想你,阿欲。” 孟亦舟不介意沈晚欲在爱情里的蠢笨,他像个老师,沈晚欲不肯说,他就一点点教他。 手机往侧脸贴近些,好像这样就像贴着孟亦舟的脸,沈晚欲让他“再说一遍。” 孟亦舟翻了个身,平躺在大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很想你,想到睡不着觉。你想我了吗?” 等了良久,那头一言不发。 孟亦舟笑着追问道:“说话啊。” 又过了两三秒,沈晚欲才轻轻嗯了一声。 孟亦舟叹息般:“想听你说句情话可真不容易。” 凌晨三点住院部阒寂得听不到一丁点声响,他们隔绝着千万里,却好像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冷不丁地,孟亦舟冒出一句:“你在没在床、上?” 沈晚欲挑眉:“干嘛?” 孟亦舟把手机按成免提,话筒声开到最大,丢在枕头上:“穿、衣服了吗?” 气氛骤转,前一秒还煽情得让人想哭,这一秒就让沈晚欲头皮发麻。 孟亦舟接着说:“我-/脱/--光/-了,你呢?”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被子发出的响声,很细微,伴随着电话那头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 神经嗡一声,沈晚欲脑子都快炸了:“你干什么?” 孟亦舟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得得又轻又欲:“你说呢,大晚上想着你还能干什么?” 越来越明显的动静听得沈晚欲心惊胆战,但心底又控制不住升起一些隐隐的期待,脑子里大概能构想出孟亦舟的姿势,那修长的手指,青筋分明的脉络,以及他失控时狂野的霸道,全都清晰地浮上脑海。 电流嗖一声背脊处蹿开,沈晚欲不自觉地抿了下唇:“每天都忙成陀螺了还有心思想这个?” “这是男人的本能,”孟亦舟用鼻音说,“难道你不想吗?” 那声音黏糊糊地飘进耳廓,敲打着最柔软的地方,说不想是骗人,可是他也没法说出想。 尤其隔着屏幕,有种说不出来的羞耻感。 “阿欲,想抱着你。”那头呼吸声逐渐失控,震颤着耳膜。 第91章 沈晚欲做贼心虚,小心地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你动静小点行不行?” 孟亦舟往枕头旁偏头,侧颈拉出一条曲线极美的线条:“那样你就听不到了。” 沈晚欲举着手机站在这,像举着一个定时炸弹,一个不留神就能将他炸成飞灰。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根本停不下来,他们做过的夜间游戏不断在想象中升级,每一帧都清楚到像在眼前重映,不知不觉,沈晚欲心跳加快,鼻息微沉。 “你开始了么?”孟亦舟坏笑着问,“到哪一步了?” 他倒是想。 只可惜走廊里没遮挡,没独间,沈晚欲不自在地站在墙角边,硬着头发抗着那股乱蹿的酥麻,囫囵吐出一句:“赶紧做你的。” 那边变本加厉,每一声或低或沉的气息落在沈晚欲耳朵都像暴烈的燃烧,他举着电话的手臂开始发酸,但那头仍然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 沈晚欲喉咙发紧,他又舍不得挂电话,两大步跑进卫生间,反手锁上门,低压声音问:“怎么还没好?” 孟亦舟双鬓汗湿,微微一笑:“才开始,还早呢。” 大半夜的沈晚欲怕卫生间有人进来,他背过身子,强忍着什么,咬牙问:“你还要多久?” “想我快点,那你帮我,”孟亦舟说出口话的越来越肆无忌惮,“叫我哥哥。” 沈晚欲闭紧嘴巴,侧身站着,他撑住墙壁的手五指逐渐收紧,白皙肌理上遍布着青涩的经脉。 “以后用我送你的那个手机好不好,那样我们就能视频了,”孟亦舟的嗓音很沙哑,声线也低,在夜色里勾缠出一些无法言说的情愫,“想看着你,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 “你——”沈晚欲听得脸颊爆红,那股劲直往天灵盖冲,“我挂了啊。” “别,别挂,”孟亦舟像是要到了,“再跟我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听见你声音就行。” 后来那些话超越了安全范畴,沈晚欲在他暗哑的引诱里坠落无间之地,变得和他一样贪欢。 那晚孟亦舟说了很多话,可沈晚欲都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窗外很圆很大的月亮,记得繁华城市的万家灯火,也记得那如同酒醉般的呢喃,他的佛推着拽着渡他过苦海,送他到彼岸。 第40章 一声枪响 由于宋丹如的病情复杂,冠心病加脑动脉粥样硬,综合目前的情况来看,医生建议先进行药物控制。 经过一系列综合治疗后,宋丹如做了全身检查,暂时没大碍了,她嫌住院费贵,才从诊室出来就嚷嚷着要回家。 这段时间沈晚欲忙得脚不沾地,他找了一份家教工作,教一个初中男孩数学,一节课一百五十块,一周两节,这样算下来,一个月能赚一千二百块。他还兼职了学校食堂的外卖员,晚上下自习就去送外卖,晚上回家再写写文案。 孟亦舟的电话短信比以前更频繁,他包揽了沈晚欲接下的所有文稿,几乎隔几分钟就开始“报备”在做什么,两人的聊天记录几天几夜都翻不完。 生活似乎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就连异国恋都好像没那么辛苦了,安全感十足的时候沈晚欲甚至会想,将来就算孟亦舟看见他不堪的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优渥的物质条件、遮风挡雨的屋檐、有保障的承诺,十九岁的沈晚欲的确不具备。 可他会为此拼命。 总有一天,他会建造一座私人岛屿,那里朗日水清,春光明媚,最重要的是,允许他们的爱情完好生长。 上完家教课,在711便利店买了两个紫菜饭团,沈晚欲狼吞虎咽地吞下去,才吃完就接到了仁安医院后勤部的电话——宋丹如住院期间落了东西,如果不需要,医院就自行处理。 虽然都是些水壶、牙刷、口缸这些不值钱的日用品,但沈晚欲节约惯了,他让后勤人员帮他保管,他马上赶过去。 取了东西接近七点半,送外卖是赶不及了,跟食堂负责人请了假,精疲力竭的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日暮时兮,市井低矮的屋顶上坠着一轮夕阳,隔壁街巷人来人往,小贩骑着三轮车叫卖着糖炒栗子和冰沙之类的小食品。 沈晚欲带着一身潮热的热汗拐进稻北巷,远远地,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身穿薄款卫衣的大男孩,坐在石阶上,脚边立着一个巨大行李箱,他躬身低头,修长手指捏着火腿肠,正在喂一只小野猫吃东西。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头。 抬首瞬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 ——风尘仆仆的孟亦舟。 天边晚霞倒映在坑洼的积水中,合着孟亦舟的倒影,周遭水汽充盈,雾蒙蒙的。 沈晚欲拎着一袋乱糟糟的日用品,里面装着保温杯、暖水袋、吃饭用的塑料盒,热意藏在每一口呼吸里,沈晚欲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额头上,他想,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 孟亦舟丢掉那半截火腿肠,向前跑了两步,将想念了千万次的人拥入怀,紧紧地抱住他。 “可算等到你了,”孟亦舟把脸颊埋在沈晚欲的颈窝里,贪婪地,深深地嗅他的气息。 沈晚欲侧过头,只能看到孟亦舟后脑勺的发茬,薄薄一层贴着后颈。 “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是突然,你今早问我的时候,我正准备登机。” 第92章 温润的鼻息扑在锁骨上,沈晚欲像是才反应过来抱着自己的是想念了快半个月的恋人。 “不是说三天后才回吗?”沈晚欲反应过来,“你骗我?” 孟亦舟的眼角眉梢满含笑意:“这不叫骗,这叫惊喜。” 确实是惊喜,沈晚欲眉眼下弯,笑了起来,“几点到的?” “四点多。” 沈晚欲瞥了眼脚边的大箱子:“没回家么,还拎着行李。” “家里来客人了,我二叔提前订婚,我爸妈从意大利回来,说是两家人先见个面,吃顿饭,叫我也去,”孟亦舟在傍晚的风中,贴着沈晚欲的耳说,“可是车开到半路我就溜了,实在等不及,我好想你。” 沈晚欲为他的莽撞感到心动也不免有些担心:“那么多长辈都在,你不去不太好吧。” “没关系,顶多指责我两句,”孟亦舟说,“见你比较重要。” 孟亦舟爱上了这样的撒娇,他和沈晚欲分开越久,这样的思念就越多。 沈晚欲宠溺一笑,不再多说,抬起手,搓了搓他的背。 孟亦舟是如此了解,紧紧掐一把就知道沈晚欲瘦了多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瘦了好些。” 腰间一阵酥麻,沈晚欲反手摁住孟亦舟的手背,不准他瞎摸。 “天热,胃口不是很好。” 孟亦舟问:“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沈晚欲偏头,听到了思念已久的心跳声,说:“你在就好了。” 沈编剧哄人的本领只增不退,柔情蜜语泛上心尖。 孟亦舟笑道:“想我想的吃不下睡不好啊。” 沈晚欲不避讳也不害臊了,大方地说了声嗯。 空气里漂浮着即将要落雨的青草味,霞光逐渐被昏暗的天色取代,那轮落日早已不知去向何方。 他和他拥抱在一片阴影里。 迎面走来两个小孩,不约而同地朝两人看了过来。 稻北巷人多口杂,街坊邻里尤其喜欢谈论是非,沈晚欲眨了眨眼,意识到他们这样抱了好久。 沈晚欲轻轻咳了一声,错开身子:“别站在这了,咱们进屋。” 孟亦舟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接过沈晚欲拎着的塑料袋:“这么多东西,你去哪儿了?” 宋丹如生病住院的事,沈晚欲一直没跟他透露,这会儿也只是轻飘飘地说:“我妈病了,这几天在医院打针,落了些东西,我刚刚回去取。” 孟亦舟皱起眉头:“病了?阿姨不舒服?” 沈晚欲跨步进院,语气不疾不徐,真话假话都掺着点,尽量把情况描述得轻描淡写,听起来只是一场小小的感冒。 孟亦舟见他面不改色,又见他言辞真切,消除了心底的存疑,也没再多问。 院里没人,今早新进了一批榴莲和葡萄,客人来得多,宋丹如在店里忙活。 两人去店门口打了个招呼,宋丹如觉得和这男孩投缘,打心眼里喜欢他,捞起围裙擦了擦手,让沈晚欲招呼着人进屋里坐。 到了客厅,打开行李箱,孟亦舟一门心思,展示从柏林带回来的越洋礼物。 沈晚欲没去看那些手表和皮鞋,反而揪起孟亦舟的卫衣领口,皱着眉说:“衣服脏了。” 孟亦舟偏头,卫衣领口溅上几滴红油:“我旁边坐了一小孩,吃泡面呢,可能是不小心弄上的。” 沈晚欲用拇指蹭了蹭,没蹭掉:“重新换一件,这件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没事,回头我送干洗店,”孟亦舟拉过沈晚欲的手,低头啄了一口,“你这手是用来写字的,哪能给我洗衣服。” 呼吸擦过掌心,有点痒。 沈晚欲抽回手,警告地觑了孟亦舟一眼,孟亦舟却抬起脸颊,笑得有恃无恐。 过了一会儿,沈晚欲看着孟亦舟冒汗的鼻尖,说:“去冲个澡吧,顺便换衣服。” 孟亦舟拆完礼物,拍了拍手,说:“行。” 卫生间坏掉的门锁还没来得及修,挂了一块防水帘子,勉强算遮挡。 “这花洒有点堵,左边热水,右边凉水,水温你自己调,”沈晚欲拉好帘子,一边弯腰放热水,一边分享最近的家教心得,他说那男孩调皮,打算想个办法提高他数学成绩。 身后人没说话,也没动静。 沈晚欲转过身来,正巧对上那道热切的眼神。 孟亦舟好像在极力克制隐忍着什么。 “你……”话还没出口,腰间贯来一股大力,沈晚欲瞬间感觉到天旋地转。 孟亦舟把他抵去墙上,张开手垫在他脑后,垂眸盯着人:“快要忍不住了,怎么办?” 孟亦舟缓着呼吸,浅褐色的眼眸里带着隐晦的暗喻。 炙热,直白,一览无遗。 破旧狭窄的小浴室,短暂的给予这对恋人方寸一隅。 沈晚欲望进他眼眸,心头一热,抬起手,压住他的后颈,鼻息更近:“那就不要忍。” 话音刚落,两处相思一碰,一发不可收拾。 天际闷雷翻滚,他们相拥热吻,热恋期的分离让思念愈加浓烈,此时面对面,燃起一把火,五脏六腑焚成灰,每一下勾缠都是“我爱你”,花洒的水声细密,拍打出时而规律时而失控的音符。 沈晚欲往后仰身,白皙的脖颈挂着薄汗,克制又疯狂的回应孟亦舟。 第93章 良久后,孟亦舟喘息着离开,还咬了一下沈晚欲红润的下唇,他哑声问:“你想我了吗?” 沈晚欲胸腔起伏,平息着呼吸,没作答。 孟亦舟轻笑一声,缓缓地从沈晚欲的额头轻吻到眼睛,描摹起伏的轮廓,爱意在动作间燃烧。 沈晚欲推了推孟亦舟:“别腻歪了,晚上再说,我先出去。” 孟亦舟将沈晚欲困在身前,不退不让:“再亲一会儿。” 沈晚欲反手挡住孟亦舟再度吻下来的唇:“不行,万一我妈过来,一掀帘就能看见。” 孟亦舟笼罩着沈晚欲整个人,贴他耳边犯浑:“看见了我就管她叫妈,反正迟早得叫,就当提前认祖归宗了。” 沈晚欲不跟他胡扯,撒腿就要跑。 孟亦舟伸长手臂,从身后搂住沈晚欲的腰,耍赖道:“别走,咱们一块洗。” 沈晚欲露出无奈又宠溺的表情,拍了拍环在腰前结实的手臂:“能不能换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孟亦舟说了句不能,将人转过来,俯身堵住他的呼吸。 沈晚欲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论耍浑,真没人是孟亦舟的对手。 半个多小时后,那扇歪歪斜斜的破烂塑料门才打开。沈晚欲眼角泛红,看起来给欺负惨了,他脚步飞快,急急忙忙进屋换衣服。 孟亦舟狗尾巴似的跟在沈晚欲身后,进了里屋,挨过去哄他,揉他发红的膝盖,小声地跟他说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说阿欲真好,也说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他想他想的不得了,眼看着又要擦枪走火,沈晚欲狠狠心把这害了相思病的粘人大少爷赶去客厅,自己留在卧室换衣服。 刚脱掉湿衣服,楼底下传来一阵嬉笑怒骂。 沈晚欲随便套了件t恤,站去窗前,盯着路过的那群小流氓,见他们没有找麻烦的意思,才合上窗。 院子里,孟亦舟半弯着腰,手里拿着钳子,埋头鼓捣卫生间那副坏掉的门锁。 宋丹如站在他旁边,一脸怯笑,受宠若惊地说谢谢。 “您不用客气,如果以后家里需要帮忙,您就给我打电话。像修水管,门锁,这些我都会,”孟亦舟熟练地拧着螺丝,卸下坏了的锁,再把新的装上去。 “哎呦,那不是麻烦你了么,”宋丹如逮着围裙,脸上带着中年人特有的害臊。 孟亦舟抬起眼眸,笑得十分好看:“不麻烦。您是阿欲的妈,也算是我的长辈了,有需要您知会一声,阿欲的事就是我的事。” 宋丹如错愕地愣了愣,觉得这话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转头,沈晚欲换了身衣服,大步朝这边走来。 “你干什么?” “修锁,马上就好。” 上完最后一颗螺丝,坏了两三个月的这扇小塑料破门终于修好了。 一打岔,宋丹如忘记了一瞬间的不对头,感激地对孟亦舟笑笑:“小孟啊,留下来吃晚饭吧,阿姨今天买了好多菜。” 孟亦舟拍掉手上的灰和蹭上的铁锈,一点不客气:“好啊,我一直挂着您的手艺呢,老想着来蹭饭。” 宋丹如被夸了有点不太好意思,抬手挽了下鬓边的碎发:“都是些家常菜,你喜欢就好。阿欲,带你同学去客厅,看看电视,吃点水果什么的,开饭了我叫你们。” 宋丹如掀开帘子,进了厨房。 沈晚欲蹲下,收拾地上那堆工器具:“你还会修锁,我怎么不知道?” 孟亦舟把锥子丢进包里,拉上拉链:“临时上网搜的,不难,看两遍就会了。” 沈晚欲听得低笑一声,想想孟少爷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劲儿,笑得更乐了。 孟亦舟倾身,在沈晚欲耳边坦白:“也是为了哄你。” 沈晚欲微仰头,忍了片刻,说:“我知道。” 天黑了,光线暧昧。 好气氛升腾到一半,突然被厨房传来碗碟碰撞声和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了。 沈晚欲头皮一麻,惶急起身,差点撞到堂院心中间那棵树。 两人急忙跑过去,只见厨房侧面那扇掉漆的暗红色木门开着,在风中吱呀作响。 厨房里,两个女人扭打成一团。 刘洪艳神色癫狂,她一手死死掐住宋丹如的脖子,一手不知道从来捡来一个玻璃瓶,直直朝宋丹如砸过去。 沈晚欲动作敏捷,快孟亦舟一步,猛地推开宋丹如,挡在她身前。 一声清脆的爆破声在空中炸响。 刺目鲜血顺着沈晚欲的额角往下淌,他顾不得疼痛,一把夺走刘洪艳手里的玻璃瓶,丢去地上,从身后死死困住她。 “外婆!” 这一声似乎给刘洪艳带去一线清明,然而也只有片刻而已。 悬在头顶的旧灯泡摇摇晃晃,光线直直照射下来,照亮了刘洪艳嗜血般的双眼。 “我们进屋!” 刘洪艳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一张黑黝黝的脸皱成一团,嘴唇瓮动,绝望地呢喃着“我苦命的儿”“草菅人命”。 宋丹如大病初愈,一惊一吓,脸色行如枯槁,脚抖得差点站不稳。 “快快……回屋里去。小孟,帮帮忙。” 孟亦舟被眼前这一切弄懵了,可情况紧急,他只能先将满腹疑问咽下,绕去刘洪艳身后,和沈晚欲合力,一起将老太太扛进屋里,摁倒在床上。 第94章 “拿绳子。”沈晚欲满额冷汗,喝道。 孟亦舟眼光一瞟,动作迅速地捡起角落里的一根麻绳。 沈晚欲摁住刘洪艳的腿脚,朝孟亦舟使眼神:“绑。” 刘洪艳胡乱挣扎,双脚乱踢,拳头巴掌噼里啪啦砸在沈晚欲的脸上,身上,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天际闷雷乍响,昏暗光线里,沈晚欲侧脸轮廓刚毅又冷硬,像是一座刚过易折的雕塑。 “药!” 宋丹如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好半天才从柜子里找到一瓶地西泮,她颤抖着手递过来。 沈晚欲掐过刘洪艳的双颊,两只手指捏着药粒塞进她嘴巴里。 药物作用下,床上发疯的老人渐渐旗鼓偃息。 沈晚欲侧脸还留有挨打的红印,他摸了摸刘洪艳的鬓角,安慰道:“好了,没事了,舅舅在天上享福呢,您老别挂念。” 直到刘洪艳昏睡过去,沈晚欲浑身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暗自平静了片刻,沈晚欲抬起眼,看到对面的孟亦舟,见他一脸森然,脑子蓦地一空。 沈晚欲想过开诚布公地向孟亦舟坦白他的家,也许是某天牵手散步的小路上,也许是某次看画展,也许在两人缠绵结束,气氛最好的时候随口一提,但怎么都不该是这种状况底下。 一股凉气顺着背脊缓缓地爬上来,这感觉用害怕和心慌来形容都不妥当,像逃亡多年的罪犯,拼命消灭犯罪证据,他逃到阳光灿烂的富饶之城,在他以为新生活即将开始时,却倏然听到一声枪声。 子弹正中眉心,所有罪孽无所遁形。 沈晚欲的额角在淌血,孟亦舟眼底那点愣住很快消失,他缓缓伸手,试探着伸向沈晚欲。 孟亦舟心疼得皱眉,手举在半空,想替沈晚欲擦拭血迹:“你还在流血,我们去医院。” 沈晚欲狠狠一震,下一瞬,他反手拽住孟亦舟的胳膊。 孟亦舟不明所以,被沈晚欲拉着往外走。 “阿欲。” “出去!” “……” 沈晚欲垂下浓密眼睫,睫毛遮挡了他的眼神,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却能看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孟亦舟被一股大力推攘到门外,他脚下踉跄,差点绊倒。 沈晚欲盯着地上移动的光点:“你走吧!” 哐当一声,大门无情地砸上。 天际闪电一晃,巨响轰鸣。 这也许是这个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了。 第41章 落魄童年 暴雨欲来的味道浮动在空气中,不过须臾,绵雨变作豆粒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向孟亦舟。 天色惨淡,风雨晦冥。 身后是匆匆赶路的行人,孟亦舟迟眉钝目,他立在那迷蒙的大雨间,不知该等,还是该离开。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慌乱无措的时刻。 “小伙子,下这么大的雨你站这干嘛?还不赶紧回家?” 拍他肩膀的是一个穿着雨衣、头发花白的男人,五十岁左右,黝黑的皮肤上镂刻着岁月的痕迹,是稻北巷随处可见的那种普通的中年男人。 孟亦舟浑身湿透,冷得他想打冷噤:“我……我等人。” 那男人一看他站在沈家大门口,就说:“你是不是找小沈啊,这孩子忙得很,成天见不到人。如果不介意的话来我家等,就在对面,不远。” 一把小小的伞根本抵挡不住瓢泼大雨,男人很快就淋湿了双眼,他一边打喷嚏一边推着孟亦舟,唠叨道:“走吧走吧,别客气,再淋会儿该感冒了。” 他家的确不远,在沈家斜对面,就隔着十几米。 这里也是一处瓦舍,比沈家明亮宽敞。 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一侧安置着围栏,里头喂养着五六只鸡。 进了客厅,男人从厨房搬来一个火盆,里头是些黑炭和柴火,笼起火光,很快又找来一块干毛巾:“擦擦,你浑身都湿透了。” 孟亦舟接过来,擦了擦身上的衣服:“谢谢。” 又问:“您怎么称呼?” 男人脱下雨衣,卷高被打湿的裤脚,说话间露出了一口经水筒烟熏黄的牙:“我姓许,街坊邻里都叫我老许。” 孟亦舟喊了他一声许叔。 老许端来一杯热水,见孟亦舟个高腿长,气质不俗,便问:“你是小沈的同学吧,也是那电影学院的?” 孟亦舟连忙点头:“是,是,您认识他?” “认识,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呢,”老许也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本老旧相册,他翻开其中一页,在其中一个小男孩脸上点了点,“是他吧。” 照片上的小男孩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旧外套,青涩白嫩的小脸,额头光洁,线条没有现在利落,但五官生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绿色的眼睛。 “这孩子不容易啊,打小就可怜,”老许拿过靠在沙发边的水烟筒,粗糙拇指揉出一撮烟丝,“八岁那年他爸生病,撒手走了,剩他们娘三个相依为命。我那会还在厂里上班呢,每天下班都能看见那孩子沿着路边捡塑料瓶。” 老许抬手在自己腰上比划:“那么高的小豆丁,个头才到我腰,又瘦又小。我问他捡这么多瓶子干嘛用,他说他外婆生病了,他捡了去卖钱。” 孟亦舟心里酸涩难当,问道:“他外婆……生了什么病?” 第95章 老许点了点太阳穴:“脑子有问题,一会好一会不好的,不太正常。老太太本来有一双儿女,可惜儿子死得早,工伤意外,才二十多岁就没了。她心里接受不了,变得疯疯癫癫的。” “有一次老太太犯病,闹得可厉害,小沈被砸破了脑袋,还进了医院。”老许说,“其实平时看着还成,就是不能听见她儿子的名字,一听就发疯。” 孟亦舟想起沈晚欲总是留着刘海的,想起他额头上那块旧旧的伤疤,不过是听旁人提起,他却能勾勒出沈晚欲走过的路,受过的伤,鲜活得让他呼吸困难。 顿了顿,孟亦舟抓住其中重点,又问:“您的意思是,有人去他家挑事,是谁?” 老许把揉好的烟丝放去水烟斗小孔上,压实了,嘴上恨道:“都是些小流氓,带头那个叫刘醒,是个混子,又蠢又坏。” “那人手脚不干净,有一次,刘醒趁小沈他妈不注意,从他家店里偷了五百块钱,他妈报了警,老刘是个急性子,知道这事以后差点没把刘醒的腿给打断了,我估摸着那小子从那以后就记恨上了,老跟沈家过不去。” 孟亦舟攥紧了拳头,掐得掌心泛白,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他难受地闭了闭眼睛。 这种难受不是养的小猫小狗死了的难受,也不是从小没有父母陪在身边孤单的难受,而是对命运无能为力的难受。 旁人轻描淡写就揭过了沈晚欲惨烈的童年,孟亦舟艰难地接受着这些话里话外的信息,甚至有些恨自己,他送沈晚欲的名表、西装、香水、智能手机,每一个举动无疑再一次提醒沈晚欲,他们之间存在着越不过去的天堑,他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孟亦舟想起第一次见面,沈晚欲不好意思掏出来的翻盖手机,钱包里零碎的硬币,不愿意让他踏足的那间破烂瓦舍,还有他贫瘠青春和精神不正常的外婆…… 沈晚欲赶他走,不过是不敢让他看见这些所谓的“自卑”和“不堪。” 见孟亦舟神色有变,老许连忙住了嘴:“扯远了,瞧我这人,尽在背后说人不是。” 老许神色讪讪,打算起身,孟亦舟连忙拦住他:“许叔,您再跟我说说。” 孟亦舟避重就轻,编了个理由说他和沈晚欲是同班同学,他是班长,学校要发放贫困补助,校领导为了了解情况,派他来做调查。 这么一听,老许又坐下了,他见孟亦舟相貌堂堂,怎么看都不像坏人,便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助学金啊,那你可得帮沈家那孩子争取争取。沈家条件确实不好。初中那会儿,小沈为了减轻家用,一有时间就去打工,巷子口那边的烧烤摊,他都在人家店里干过活,钱也不多,一天可能就十多块。我们这些街坊邻里都劝他,说读书重要,让他少操心家里的事,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但他不听,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 说着,老许缩起一条腿,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好在这孩子争气,一边打工一边念书,成绩也没落下,还考上了电影学校,我听说他从来不跟家里要钱,连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挣的。” “哎,我知道的情况就这么多了,你们既然是同学,你可得多帮帮他。” 老许说完了,孟亦舟还是缓不过劲来,那些沈晚欲披荆斩棘走出来的路就像在他心里踩下一个个脚印,一步一血迹。 眼前变得模糊,孟亦舟使劲眨眨眼,驱散着那股酸涩感。 “爸,我回来了,”大门口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男生,在看清楚孟亦舟的脸时,表情一愣,然后浮上几分玩味。 “这位是?” 不知道为什么,老许看到来人后,有点不太高兴。他瞅了那小子一眼,放下手里的水烟筒:“人是小沈的同学,外面下雨了,我请他到咱们家避避雨。” 面对孟亦舟,老许又笑起来:“这我儿子,许军。这都六点半了,你还没吃晚饭呢吧,不嫌弃的话,随便在我家吃点。” 孟亦舟起身道谢,把毛巾还给老许:“许叔,谢谢您,雨也差不多停了,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就不打扰您了。” 老许没勉强,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进了厨房。 擦肩而过时,那少年突兀地跨出一只脚挡住孟亦舟的去路。 两个身高差不多的男生面对面,胸膛几乎撞到一起。 孟亦舟心情很差,暴躁让他特别没有礼貌:“你挡我路了。” 许军盯着孟亦舟的侧脸:“谁挡谁的路啊?” 孟亦舟转过头来,在这个陌生人的眼里看到了一种类似仇恨的情绪。 孟亦舟冷声说:“让开!” 许军不让,从头到脚打量着孟亦舟。 积垢许久的屋顶吊着一盏灯泡,小黑虫飞舞的声音清晰可闻,赤堂堂的白炽灯照射下来,许军从孟亦舟的穿着看到他限量版的手表,最后定格在他苍白的脸上。 最后,许军看回孟亦舟的眼睛,残忍地说:“你和沈晚欲不合适,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别再骚扰他了。” 晚上九点,烧烤摊烟熏火燎。 这里狭窄,满是恶臭的垃圾,水泥地板蒸出湿黏的潮热,蛮暴地将人从头笼到脚。 刘醒喝了口啤酒,朗声跟旁边的小弟吹嘘自己的光辉岁月,说着找他茬的孙子被他砸破了脑袋,现在人都还在医院里躺着。 第96章 小弟们咧嘴大笑,狂拍马屁,哄得刘醒心花怒放。他挑起一筷酸辣粉,正往嘴里嗦,忽见一具高大的身影朝这边来。 刘醒抬起头,看见一张精致但阴鹜的脸。 那男生手里拎着一个保险箱,穿着一件半干半湿的卫衣,腕上戴着一块铂金t钻的手表,限量版的球鞋脏兮兮的,肆无忌惮地踩在雨水里。 那眼神充满挑衅,既像狼又像利刃,能从里到外剖开刘醒似的。 周围的小弟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一个二个丢下筷子,抬脚踩着桌子边缘,好像只要刘醒一声令下,这群小瘪三就会扑上来撕咬他。 孟亦舟面无惧色,压下眼皮,屈指敲了敲那张油汪汪的桌面:“我这有单生意,想跟你谈谈,借一步说话。” 刘醒不太明白地指了指自己:“找我?” 孟亦舟耐着性子,只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嗯。 “你他妈哪条街上的?”刘醒龇牙一笑,黄毛黏在那张窄长的脸上,像阴沟里的老鼠,他恶声恶气地问,“老子和你很熟?” 孟亦舟没说别的,掏出钱包,甩下五六张一百元在桌上:“要是还想要钱,就过来。” 说罢,转身就走。 刺眼的百元大钞勾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这些人都是穷人,成天不学无术,打架斗殴,他们索要过最多的保护费也就几十块,从来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几个人面面相觑,眼底流露出对金钱的渴望和贪婪,但都不敢上手抢。 沉默片刻,其中一个胆大的嘿嘿笑着。 “刘哥,那人是不是傻,钱多得没地花了,”那人说着,欲欲跃试地要伸手去摸。 手背忽地挨了一巴掌,疼得他龇牙咧嘴。 “抢什么?懂不懂规矩?” 刘醒大手一拢,扫走了所有钞票,忙不迭塞自己兜里,当即起身朝孟亦舟离开的方向了追过去。 挨了打那人搓着红肿的手背,对着他跑远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什么玩意儿。 街巷昏暗,只透进来几缕微弱的街灯,照着靠墙站着的人。 孟亦舟点了一支烟,安静地抽着,目光停在由远及近的那具黑影上,神色冷漠。 刘醒手插裤兜,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光线把他猖獗的身形拉得歪斜。 “喂——” 刘醒站在一米不到的距离,他身上有股发臭的酸味,熏得孟亦舟微微蹙眉。 “不是找我吗?有屁快放。” 孟亦舟抽掉嘴边的烟,弹了弹火星子,拧开锁扣。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刘醒徒然睁大眼睛,红艳艳的百元大钞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他出身穷苦,第一次见过这么多钱,忍不住前上一步。 孟亦舟扣起上箱盖,站在夜色里,凉薄地看着刘醒贪婪的脸。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些钱就是你的了。” “哈?”刘醒疑心听错了,甚至侧过耳朵,“什么意思?” “跟我合作,”孟亦舟面不改色地说,“这是谢礼。” 刘醒没想过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事,戾气化作谄媚的笑:“办事啊,你不早说,你这拽得二五八万的,我还以为你来打架的呢。” “什么事?说,能帮的我一定帮,”刘醒兴奋地搓搓手,视线毫不遮掩地直往箱子上瞟。 烟还剩半支,孟亦舟偏头吐在地上,用鞋尖碾灭,头也不抬:“稻北巷79号,姓沈那家,认识吧?” “认识,”刘醒嗐了声,流氓地抓着松垮的肚皮,“都是十多年的老邻居了。” 孟亦舟终于抬头,他举起一张纸一支红笔:“我的要求很简单,你签个字,把钱拿走,以后别再招惹沈家的任何一个人。” 纸上标着一行黑色字体,刘醒只认得收款单这三个字,他不晓得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对这人的来龙去脉也不感兴趣。他只知道金钱的诱惑是如此巨大,这事相当于天上掉馅饼,好巧不巧砸中了他。 “我答应你的条件,这些钱就是我的了?”刘醒咬着后糟牙,艰难地抵抗着钱财的诱惑,“有这么简单?” 孟亦舟薄唇轻吐出一个字:“对。”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孟亦舟不再多说什么,给足他思考的余地。 刘醒情绪激动,控制不住地抖腿,他紧张的时候会习惯性咬手指头,看得出在挣扎,一分钟后,指头被他咬破皮了,他也妥协了。 “成交,”刘醒一把抢过那支笔,可他不会写字,便在指腹在画了几圈,按了个血红的指印。 孟亦舟手腕放松,箱子狼狈地从半空中掉落,咕噜噜滚了一旁肮脏的地板上。 刘醒惊慌失措,连忙弯腰去捡,他追着箱子跑了两步,脚步踉跄,差点绊了个狗啃泥。 一把抓住箱子,刘醒捡到宝似的抱起来。刘醒也不生气,咧开嘴吧猥琐地笑起来。 前面的身影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来。 孟亦舟回过头:“对了,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签字吗?” 刘醒迫不及待打开箱子的手一顿,扭头看向这边。 那高大的影子从青石板上攀延而出,像一把闪着寒芒的利刃,刀尖藏在刀鞘里,直直地对准刘醒的心脏。 凉风飕飕,吹得刘醒打了个激灵。 孟亦舟扬起手中的纸张,露出一个诡异又漂亮的笑容,纸张在稀薄的路灯照射下,依稀看得见那个鲜红的指印。 第97章 孟亦舟嘴唇微动,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如清泉撞磐石,叮当脆响。 明明是悦耳至极的声音,却让刘醒生出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后怕,他像一条冰冷的蛇缠裹住,蛇信子舔了他一下,那股寒意从脚底心迅速蹿遍了后背。 孟亦舟说:“刑法中有规定,达到二千元至五千元以上,就构成敲诈勒索罪,箱子里一共是两万块。你最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否则,我一定会送你进监狱。” 第42章 认真的,心是,身体也是 沈晚欲额头上的伤口不算深,没进碎玻璃,他不肯去医院,宋丹如只好帮他擦了碘酒和消炎药,贴上一块纱布。 回房以后,沈晚欲便坐在床上,看着不远处的一个黑色行李箱发呆。 大概以这个颓唐的姿势坐了两个小时,腿很麻,可他不想动。 那个行李箱是孟亦舟的,轮子有破损的擦痕,或许是孟亦舟回乡心切,拖着行李箱急急忙忙穿越机场导致的。 沈晚欲脑海里突然有了画面感,像一部很短的胶片电影。 孟亦舟穿着那身沾着油渍的卫衣,穿过异国他乡,车流人潮,拐进一条脏兮兮的老旧小巷,他走了很长很远的路,穿越风和沙,才得以站在沈晚欲面前。 掉落在枕头边缘的手机的显示屏又亮了,隐约能够分辨发信人来自孟亦舟,沈晚欲没看手机,没有勇气点开,脑子里乱七八糟,思绪从冥想中回归现实,他猜想着短信上会说什么? 【你外婆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见个面,好好谈谈。】 【我想我们不合适。】 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吵闹的声音搅得沈晚欲脑袋剧痛,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囿于一层厚厚的白布底下,在死局里左突右撞。 直到宋丹如敲门的声音响起,沈晚欲才稍稍回神。 宋丹如小心地推开了房门,脸上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轻言轻语地说:“阿欲,来吃饭了。” 宋丹如伺候刘洪艳吃药洗漱到睡下,已经接近八点,铺子里来了客人,宋丹如又忙去忙水果店的生意,直到十点才煮好晚饭。 沈晚欲一点食欲都没有,但他不敢露出太多异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干涩的嗓音听起来不那么难听:“我胃口不是很好,不想吃了。” 宋丹如捞起围裙擦了擦手,往房里走了两步:“哪能不吃饭呢,多少吃点吧,妈去给你盛。” “妈,真不用了,”沈晚欲很烦躁,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写本子,然后踩着发软酸麻的腿脚,起了身。 宋丹如看得出儿子心情不好,在同学面前出那么大的丑,任谁都难堪:“是不是这个家……让你觉得在同学面前丢脸了?” 沈晚欲翻书包的动作一顿。 宋丹如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揪着满是油渍的围裙,脸上闪过愧疚,她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她第一次见。 沈晚欲从小到大都很懂事,甚至过于懂事。但这样的人注定是不快乐的,他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懂得迁就,他杀死自我,委曲求全。 宋丹如一直都知道,他亏欠儿子太多了,亲情,温暖,物质条件。 宋丹如想起一件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沈晚欲成绩优越,从小到大都是尖子生,中考毕业那年考了文科的市状元,宋丹如为他骄傲,也为他高兴,答应趁暑假这段时间,带他出趟远门。 本来打算出省玩,去看广阔的大海,沈晚欲还从来没见过。宋丹如专门留出一笔两千块的费用。不巧临走前刘洪艳的病情又突然加重,进了医院,买药,做检查,住院,一个星期下来,几乎花光了卡里所有可支配的余额。 家里本就不富裕,再多拿出两千块,实在负担不起。 左思右想后,宋丹如跟沈晚欲商量,等他高考以后再去看海,这次就去邻县。 偏远的小镇没什么好玩的地方,逛来逛去,只有一个年代久远的水上公园。 夏天的草坪上有不少小孩在放风筝,旁边有租借的小摊子。 风筝租借一次八块,可以放十分钟。 沈晚欲挑了最喜欢的一扇,筝面上画着油画,眉目温润的男人手拿着水壶,阳光铺面的小院子种满了海棠花,漂亮温婉的妻子站在男人身后,怀里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奶娃娃。 沈晚欲很喜欢那个风筝,放风筝的时候很小心,拿去还给老板时也很舍不得。 宋丹如见他依依不舍的模样,提议把风筝买下来带回家。可是沈晚欲看了那风筝一眼又一眼,最后抿着嘴唇,乖巧地摇了摇头。 他嫌三十五块太贵了,他怕母亲的心脏病加重,怕外婆需要用钱,他怕这个怕那个,懂事地放弃了旅行途中最微不足道的心动。 想到这些,宋丹如只觉得酸涩涌上眼眶,心里多年来的亏欠也一同袭来,堵在她的嗓子眼。 为人父母,最惭愧的莫过于此。 沈晚欲才十九岁,可他活得像二十九岁,他囿于赚钱,承担家用,照顾外婆,本该纵情肆意的青春却过得灰蒙蒙的。 全部时间都在为那几辆碎银奔波。 沈晚欲打过很多零工,烧烤摊洗盘子,大酒店拖地板,街上发宣传单,他都干过,可他从来没喊过累和苦。 宋丹如咬了咬唇,眼眶有些红:“咱们家条件不好,妈知道,从小到大,妈欠你太多东西了,妈也希望你像别家孩子那样,周末看看电影,打打篮球,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不停地打工,如果可以的话……” 第98章 “妈,别说这些,”沈晚欲微微皱眉,“我有点累了。” 宋丹如看见沈晚欲的表情,愧疚地低下了脑袋。 中国式的家庭充满了牺牲感,父母对孩子,亦或是孩子对父母。 孝心让沈晚欲无法坦然接受宋丹如的歉意。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命运”是一条漫长的生命轨迹,他出身在低处,只得拼命踮起脚尖,靠自己看到更广袤的世界,父母不欠他任何东西。 没几分钟,房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宋丹如抬来一个瓷碗,里头装着白菜芋头汤,青椒小炒肉,还有点咸菜,放下碗,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关上了房门。 房间恢复如初,沈晚欲饿得没有力气,但他没胃口,也没碰那碗饭,沈晚欲躺倒在床上,想着睡一觉就好了,可周围越安静,他的脑子就越发凌乱。 他无法不去想孟亦舟,无法不去猜想在孟亦舟心里,他是不是已经被除名了。 成熟,冷静,聪明,他伪装了那么久,还是破了功。 沈晚欲烦闷地坐起身,他想抽烟,最好抽万宝路。 那是孟亦舟最喜欢的牌子。 烟草香,还有股淡淡的薄荷味。 他赤脚踩在地上,脚心一片冰凉,打算下楼去外面的小卖部买包烟。 窗帘没拉,窗户大敞,月亮惨白地悬挂在天上。 沈晚欲只看了一眼,往前迈的脚步就顿住了。 街边灯光熄得差不多,独留最中间的那一盏,明暗交接的尽头处站着一个人。 夜色朦胧,孟亦舟背靠着一面斑驳,肮脏的白墙,他的身后是空无一人的长街,无望的黑,浅淡的黄,和他的身影融为一体。 孟亦舟没抽烟,也没玩手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栖身在浓稠的黑夜中,那道身影显得那么孤独,就好像在一个秋风凄凄的夜晚,有人赶了二三十里的路,就为了看一眼爱人亮着灯的窗。 而窗亮不亮,全无关系。 下一秒,孟亦舟似乎察觉到什么,他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两人一高一低,遥遥相望。 那么远的距离,其实看不清彼此的脸,可沈晚欲仍然看见了孟亦舟的眼底的光亮。 那道目光那么坚定,那么勇敢,仿佛笃定了他会等到他。 沈晚欲想都没想,转身冲出房间。 他跑得很快,脚踩得老旧的楼梯发出吱呀声。 楼梯在摇摇欲坠,他也在摇摇欲坠。 身份,距离,阶级,这些现实存在的东西沉重得像一座山,但是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推着他,撞向那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沈晚欲跑得气喘吁吁,胸腔被空气涨得闷痛,肚子里积攒了一堆话,好奇的,悲伤的,猜测的……我在一定程度上欺骗了你,你会生我气吗?没有坦然告诉你我真正的家庭情况,你现在知道了,会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 可真正到了孟亦舟面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孟亦舟不言不语的在沈晚欲家楼底下守了那么久,他那么讲究,那么爱干净的人,忍受着一身腥臭气站在这里,就为了等一个也许会出现,也许不会出现的人。 孟亦舟静静地凝视着由远及近的沈晚欲,灯光下,一只扑火的飞蛾闪进他褐色的眼眸,又在强光下陨落。 当孟亦舟的视线停留在沈晚欲包着纱布的额头,又移到那双光着的脚丫上,孟亦舟皱了皱眉,不太高兴地说:“你忘记穿鞋了。” 沈晚欲胸口起伏,目光黏在孟亦舟脸上,头发半干半湿,有几缕垂在眼尾,他穿着那件薄卫衣,雨水泡得他指尖发白,腥味混杂着他身上的琥珀香。 孟亦舟跨上前,脱掉球鞋,赤脚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穿我的。” 沈晚欲站在原地不动。 孟亦舟好脾气地蹲下去,抓住沈晚欲的洁白的、混杂着泥点的脚踝。 沈晚欲愣怔着看着孟亦舟动作,视线停留在他黑色的发旋上:“你没回去?” 孟亦舟垂着眼睛,用拇指擦拭着沈晚欲踝骨上的泥点,轻柔得像碰易碎物品:“我手机没电了,怕你找我又找不到。” 沈晚欲喉结轻轻滚动,他问他:“所以你一直站在这儿?” 站了多久呢?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三个小时,加上沈晚欲在房间里胡思乱想,躺下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躺下,起码过去了六个小时。 夜晚的风好凉,吹得人骨头疼。 孟亦舟鼻子皱起一点点,有点负气地说:“对啊,你好久不来,我脚都站麻了。” 沈晚欲伸手,试探性的缓缓伸向孟亦舟。 孟亦舟掌下用力,让沈晚欲别动,语气平静又纵容,就像对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说:“小孩才赤脚乱跑,你都多大的人了?” 略含责备的语气,表情却满是无奈和宠爱。 鞋子穿好,孟亦舟站起身,抬起脸颊,他的目光是如此温柔。 孟亦舟先是小心地碰了碰沈晚欲的额角,像在濠江那次一样,问他:“疼不疼?” 沈晚欲想了想,摇了摇头。 孟亦舟轻叹一声,很轻,不忍心似的。 静默很久以后,孟亦舟说:“沈晚欲,不管你家里有多糟糕,在我这里,你就是你。” 孟亦舟拉过沈晚欲满是茧子的手,放去心口,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对你是认真的,我的身体是,我的心也是。” 第99章 一种寂静席卷而来,变成巨大又轰鸣的跳动,回荡在胸腔里。 这句话落在夜色里很轻,又很重,比起缠绵悱恻的情话,更加杀人诛心。 仿佛撕开了这具英俊,矜贵的皮囊,底下是一具坦坦荡荡的灵魂。 沈晚欲想,他完蛋了。 -------------------- 有宝子问什么时候回到现实线,这篇开头就有预警哦,回忆的篇幅是比较长的。 孟和沈的分开有很多原因,崩盘的一瞬间需要一步步铺垫,差的悲剧只是为虐而虐,进度太快的话,节奏和逻辑都会有问题。 两个小朋友为了在一起,付出了他们所有能够付出的努力,他们一个天真不成熟,一个怯弱不勇敢,都是非常不完美的人,都有性格缺陷,但这样的破镜才合理哦。(接受不了的朋友请及时止损。) 第43章 最高爱意的表达 立秋这天,是孟浩扬订婚的好日子。 准新娘叫白茜薇,弘丰集团的执行总裁兼副董事长,也是白家的长女,她出身名门,一举一动皆显名媛姿态。白茜薇长相不算顶漂亮,温婉型的,胜在个子高挑,皮肤雪白。紫红色的高定礼服加身,站在人海中也能艳压群芳。 婚宴在沧浪园举行,记者和宾客顺着长毯陆续走进花园,孟亦舟站在迎宾台,为其指路,并奉上一份伴手礼。 迎客的长廊两旁摆满了粉蓝色的玫瑰花桥,延伸至主楼,不一会儿,一抹窈窕身影踏出门口,款款而来。 姚佳身穿长裙,长发简单盘在脑后,缀了一支墨绿色的翡翠玉簪,她鼻尖小巧,杏眼浓眉,年近四十八岁却丝毫不见老态,只有眼下挂着两团浅淡的乌青。 “没睡好?”孟亦舟抬头,有些自责地问。 姚佳点了点头,说道:“等宴席结束,好好跟你爸道个歉,知道么。” 昨天是孟白两家的见面会,在场的全是长辈,孟亦舟折腾到凌晨三点才回家,如果是迟到,顶多自罚几杯,但他全程没现身,实在是失礼。 孟浩钦和姚佳一直没睡,送走客人后,坐在客厅等到了大半夜,孟亦舟带着一身颓丧气推开家门,他找了个借口,说他在学校改论文,搪塞过去了。 孟亦舟低声问:“生气了?可昨天爸也没说什么呀。” 姚佳说:“你爸就那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表面上看着好好的,指不定动了哪根筋呢。我昨晚半夜醒了,发现他坐在书房抽烟,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哄他好久才把他哄回房。” “他能烦什么呢?”姚佳瞥他一眼,说,“还不是因为你。” 孟亦舟点了点头,他无声地站在这里,莫名地感到不安,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就像即将要面对一座即将崩塌的雪山。 姚佳绕过签字台,抬起双手,替孟亦舟扭了扭稍歪的黑色领结:“客人都进场了吗?” 孟亦舟敛起心思,看了眼宾客礼单,说:“还有七八个,人就到齐了。” 周围都是说说笑笑的朋友,姚佳挨个打了招呼,等人群散开,说:“昨儿太晚了,妈忘记跟你说一声,月雯回国了,我们邀请了江家,她今天也会来参宴。” 孟亦舟微微一愣,没在名单上看到过这三个字。 姚佳似乎看穿了他的迟疑,柔声说:“我也是前天知道的消息,礼单没来得及更换。妈知道你们之间有误会,但人家是女孩子,今天客人这么多难免招呼不周,你替妈多担待,照顾一下月雯,好吗?” 孟亦舟和江月雯的这段感情,双方家长都非常认同,江月雯有品貌有学历有家世,是姚佳心里当之无愧的儿媳人选。 他们冷不丁的分了手,姚佳觉得可惜,以为只是小孩子间闹矛盾,也希望他们趁此机会复合。 姚佳温柔一笑,说:“月雯走了以后你就不找女朋友了,妈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挂念她,也支持你把她追回来,那么好的女孩,聪明漂亮,和你又般配。要是将来你们结了婚,孟家跟江家关系更紧密,生意上也会有更多的合作,不管对哪方来讲,都是好事……” 孟亦舟听着姚佳沉浸在自我幻想式的喋喋不休,心里突涌一阵烦躁,他打断了她:“您别乱猜,我们结束了,没可能的。” “好好好,”姚佳瞧着孟亦舟,露出一副宠小孩的表情,“你们年轻人讲究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妈妈不说了。” 这时,前方出现一抹窈窕身影,姚佳立刻绽放了大方得体的笑容:“月雯来了。” 江月雯今天美极了,一条挂脖的银色流苏裹身裙,细腰翘臀展露无遗,酒红色的长发微微曲卷,垂到胸前,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在艳阳底下闪闪发光,江月雯的美不同于姚佳的优雅,也不同于白茜薇的温婉,她美艳、丰腴、野性,散发着见血封喉的秾丽。 姚佳连忙上前两步,热情地拉住江月雯的手,绕着她转了一圈:“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漂亮,美得跟小仙女一样。” 江月雯叫了声佳姨,礼貌又不失亲昵的陪着长辈前话家常。 姚佳看江月雯就像看准儿媳,目光柔和得很:“你爸妈呢?” “我妈丝巾落在车上了,我爸陪她回去取,应该马上就到了,”江月雯很会说话,姚佳笑得合不拢嘴,寒暄期间,江月雯时不时捋了下鬓发,眼神瞟向孟亦舟。 姚佳立马心领神会,伸手拉过一旁一脸“事不关己”的儿子:“没礼貌,也不来打个招呼。” 第100章 曾经心爱的恋人近在咫尺,江月雯抬起眼眸,俏丽的脸颊浮上一缕红晕:“孟亦舟,好久不见。” 孟亦舟西装笔挺,英俊帅气,他神色淡漠,说:“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国的?” “前两天,”江月雯莞尔一笑,露出了嘴角甜美的梨涡。 孟亦舟嗯了声,没再说其他的。 气氛有点冷。 姚佳以为她在场,孩子们不好意思,便说要去门口接江月雯的爸妈,走之前,姚佳特意拍了下孟亦舟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舟舟,你带月雯去楼上,我让厨房准备了她最喜欢的荔枝冻。” 孟亦舟明白姚佳的意思,但他不想跟前女友单独相处,抬起下巴,示意面前的签字名单:“走不开,这的客人还没迎完。” 姚佳招手,喊了个侍应生过来,让那年轻小伙子接替孟亦舟发放伴手礼。 “快去,”姚佳回首,翡翠玉簪映着阳光,显出一股沉静而不容抗拒的强势,“这么热的天,冰化了,就不好吃了。” 孟亦舟有些无奈,但他没带手机,担心沈晚欲找他,想回房去找,便带江月雯去了。 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上了三楼,来到了专门享用下午茶的长形露台。 帮佣张姐早已再此等候,主角到场,她放下荔枝冻、香蕉班戟和一盘蓝纹奶酪,然后识趣的离开了。 “随便坐吧,”孟亦舟看了眼餐桌上摆盘精致的甜品,对江月雯说,“开宴了我叫你。” 江月雯刚坐下,察觉到孟亦舟没有陪她的意思,试图叫住那抹要离开的身影:“你要去哪儿?” “回房找手机。” 江月雯看着孟亦舟急促的步伐,柔媚的声线传过来:“你不陪陪我吗?” “孤男寡女的,不太方便,”孟亦舟语气很轻,态度也很坚决。 江月雯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的背影,心底一阵失落,幽幽叹道:“只是叙叙旧而已,我们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情分都没有了?” 孟亦舟仿若未闻,伸手去推玻璃门,试了好几下,发现门居然打不开了。 孟亦舟站在门口鼓动半天,那扇门纹丝不动,江月雯也发现了异常,站起身,走到他身后,问怎么了。 孟亦舟没回答,可怜的玻璃门被他推得哐哐作响,宅子里所有的帮佣都去花园里准备宴席了,整栋楼空荡荡的。 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蓦然想起适才张姐离开时,手里似乎拿着钥匙和门锁。 肯定是姚佳的意思,关在同一个房间,制造独处机会,再加上一些氛围感,很容易就会让曾经的恋人旧情复燃。 孟亦舟转过身,跟江月雯说:“手机借我一下,我让管家来开门。” 江月雯觉着孟亦舟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凶,心里失落的同时又增加了委屈,她摊开双手,小声说:“我没带,手机在我包里,包我妈拿着。” 江月雯双手空空,浑身上下除了一条成色顶好的红宝石项链,一套漂亮的礼服,确实没有佩戴任何挎包。 两个年轻男女,被关在一间阳光姣好的露台上,面前摆着咖啡和甜品,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此情此景,怎么都该生出一丝暧昧。 孟亦舟无法心安理得的和前女友共处一室,他知道这样十分不绅士,但他还是忍不住看表,五分钟过去后,表情越来越不耐烦。 他绝不允许自己坐在前女友面前,任她幻想复合的可能,尽管没有开口,江月雯含情脉脉的眼神,刻意性感的打扮,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见他。 孟亦舟站起身,打算找扳手把门撬开。 江月雯突然说:“我分手了,已经一年多了,现在是单身。” 她的声音很轻,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 下一句是:“我心里还挂着你。” 江月雯用满是爱意和后悔的眼神凝望着孟亦舟:“说实话,在英国这两年,我谈过两个男朋友,他们很有趣,会花时间陪我,想方设法逗我开心,在我身上花费很多心思,你没给我过的恋爱体验,他们都给我了。可我知道,我不爱他们,只有和你,我真正动了心……我想你是明白的,”江月雯绕过矮几,一边步步逼近,“孟亦舟,这两年来我反反复复的想,为什么当时会那么蠢,傻到要离开你,一个人去英国,我好希望我们重头来过……” “江月雯,”孟亦舟后退一步,冷静地看着她,“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听到孟亦舟直呼自己的全名,江月雯动作的脚步显然停下了。 他们认识很多年,从牙牙学语的孩童时期到绚丽的青春期,孟亦舟几乎没有这样叫过她,这一声江月雯,画出了她跨不过去的鸿沟。 那个意气风发,有些冷酷,但时刻呵护她的年轻男孩早已丢失在她无法填补的岁月中,她不在身边的这些年,他一定经历过很多世事,拥有了她无法窥探的秘密。 孟亦舟打断了江月雯迫近的暧昧,直接了当地为他心里的爱人宣誓主权:“我有在谈恋爱,他叫沈晚欲,是个男生。” 江月雯银色的高跟鞋踢到碰到矮几脚蹬,发出“铮”一声脆响。 “我也没想到,”说到这,孟亦舟笑了一下,神色罕见的变得柔和,“遇见他很幸运,他是我的同校同学,表面上是个成熟的大人,其实心里就是个小孩,他很可爱。我们一起去濠江,一起排话剧,他写本子,我导戏。我们很聊得来,明明我只认识了他几个多月,又觉得好像认识了他很多年。” 第101章 江月雯看着孟亦舟,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将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说得如此轻松简单,仿佛不过在谈论今天的‘热可可怎么样’。 告诉前女友自己弯了,不理智,不体面,可孟亦舟管不了那么多,沈晚欲不在身边,他要替恋人划清应守的界限。 彼此没出声的这段时间里,江月雯消化了一下话里话外的信息。 江月雯在英国念公立大学,年级里不乏同性恋人,她玩得最好的男生朋友也是gay,她不歧视性少数人群,但孟亦舟弯得太突然也太坚决,她从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念起沈晚欲三个字时的时候,得意又大方,好像在同旁人炫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珍宝。 在江月雯心里,孟亦舟是童话般的存在,矜贵绅士、知情识趣、才华横溢,他的光芒都多耀眼呢,哪怕用字典里最好的遣词都会落入俗套,所以她觉得就算得不到他同等价的爱意也没关系,可是如今她知道了,孟亦舟不是不会爱人,而是他现在才遇到了那个百分百心动的恋人。 她从来没有在孟亦舟身上得到过的东西,别人却得到了。 江月雯不甘心也不愿意相信,嫉妒使她张不了口,欲言又止。 孟亦舟知道江月雯的想法,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开口时,江月雯的眉头明显皱了皱:“你真的确定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孟亦舟,你应该明白像我们这种人,所拥有社会资源、人脉、地位,都是家里给的,很多事情根本由不得我们做主,我当时拼了命也要去英国,就是想逃脱家里的管控。但说句实话,哪怕你选择我,孟叔叔都不一定会满意,他怎么可能让你走这条路呢?” 孟亦舟知道江月雯这番话是出于好心,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深谙某些不成文的潜规则,大家心照不宣。 孟亦舟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正面回答,而是说:“还记得吗?大一那年,我学期末的作业是拍一部以“眼前人”为主题的纪录片,你想当我的女主角,我拒绝了,因为这个事情,你好久都不理我。” 那会儿是冬天,利海入了冬,雪花飘飘,整个世界蔓延着铺天盖地的白色。 孟亦舟当时没有选择女友当主角,而是拍了十字路口每一个形形色色,脚步匆忙的路人,孟亦舟的举动被江月雯解读为他不够爱她。 孟亦舟当时只当江月雯在耍脾气,让着她,哄着她。如今想来,也许他初次识爱,却不晓得什么是真的爱。 电影人最高级别爱意的表达,是拍一部以他为名的电影。 孟亦舟说:“如果现在是大一,那部纪录片的主角,一定是沈晚欲。” 酸涩涌上来,江月雯眨眨眼,但还是遮掩不住红了的眼眶。 露台上安静了很久,两人谁都没讲话,孟亦舟无意打破僵局,和沈晚欲谈恋爱这件事,他无人可分享,现在阴差阳错说给了江月雯听,他竟有种隐隐的庆幸。 起码从这一秒开始,这个世界上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爱他,像蝴蝶无可救药地囿于春天。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掠过,吹得江月雯的长发纷飞飘扬,再转头的瞬间,江月雯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她徒然笑起来,移开了目光:“真是的,你不早点说,害我表错情。要是知道你弯了,我一定一早就移情别恋了。” 说这话时,江月雯语气听起来十分轻松,只有他自己知道,垂在身侧的双手掐红了掌心,颤抖得很厉害。 有些话一旦摆上台面,暗涌就消无声息地湮灭了。 接下来不再是分了手的男女互相控诉,质问,和好的俗烂剧情,他们终于能像两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聊聊天。 江月雯讲了她在英国的生活,参加的跳伞比赛,分了手的前男友,以及众多追求者。 孟亦舟笑着,偶尔搭两句腔,话题拐个弯,莫名其妙又会绕回沈晚欲身上,他谈论爱人时,眼角眉梢都带着光。 宴席临近开场,张姐偷偷跑来,解开了门锁。 两人都听见了那点动静,但都没回头,起身离开时,江月雯忽然重拾旧题:“孟亦舟,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对吗?” 孟亦舟第一次明确的回答了是。 江月雯说:“那你知道我当时是因为什么,才决定离开你的吗?” 孟亦舟眉心微微拧起来,没有询问,也没有接话。 江月雯抬手捋了一下长发,转回脸颊,静静地看着孟亦舟,那目光里的期许,忏悔,挽回这些感情统统不见了踪影。 “因为我不信任异地恋,不敢对人性报有过高的期待。你前途开阔,将来一定会遇见更优秀的人。我知道你有你的底线,也相信你的人品,但我还是会患得患失。后来我跟自己讲,与其抱着一份没有安全感的感情,不如选择放手。我听姚姨说,你参加了柏林学院的面试,以你的资质,应该不久后就会去德国了吧,”江月雯看着他,别有深意地说,“孟亦舟,你真的不让人放心,太耀眼了。” 孟亦舟知道,江月雯还有话没说完,安静地等待着。 “如果我是他的话,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江月雯感慨地说,“毕竟,爱情是奢侈品,人这一辈子,能够遇见机会并不多。” 哐当一声,埋藏在心底那个装着江月雯无暇的初恋和她感情的容器碎掉了,但好像所有的求而不得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怀。 第102章 “我曾经把你列在人生的遗憾里,但现在,你被除名了,”江月雯推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走,背影漂亮得晃眼,“谢谢你诚实又坦荡。” 第44章 抓住你的鲜活 从二楼下来,订婚宴开场,宾客席人头攒动,华光丽影。 孟浩扬一头黑发,用发胶向后梳起,露出他硬朗的轮廓和一双锋利的眼睛,银灰色西装,暗藏细闪碎钻,胸腔佩一枚雄鹰胸针,皮鞋擦得光洁锃亮。 白茜薇站在孟浩扬左边,孟浩扬右边的男人是孟浩钦。 混杂着艺术和矜贵的气息,棱角分明的脸型配一双狭长的眼睛,鼻梁挺直,加上身形魁梧伟岸,穿着低调黑色,剪裁考究的修身英式西装。 孟浩钦全程陪着准新郎新娘敬酒,从第一桌到最后一桌。 环节很快结束,乐队奏响了音乐。 沧浪园宽敞,排场浩大,现场演奏的乐队来自英国,一支颇有名气的小众组合。 准新郎新娘跳了第一支开场舞,将气氛推至高 、潮,整个宴会氛围欢快,令人沉醉。 两个主角从场上退下来,把舞池留给了其余的富商和名媛。 七月,正是最好的季节,沧浪园绿植成片,墙边种着垂柳,一树树坠落成绿瀑。 主家席在柳树下,圆桌上摆着各式美食,甜点、饮料、烧烤一应俱全。 舞曲快要放到结尾,孟亦舟全程没动过刀叉,姚佳和江母挨在一起聊天,话题总是在两个小辈身上打转。 正巧讲到了孟亦舟去德国念书,姚佳给江母添了茶,坐下说:“其实我倒觉得,去德国不如去英国,月雯一个人在英国孤孤单单的,身边也没个人照顾,要是舟舟过去了,两个孩子还能有个伴儿,我们做家长的也放心啊。” 孟亦舟全程装聋,不反驳也没不接话,他低头给沈晚欲发短信,一直盯着手机等他回消息。 开场舞结束,一对新人挽着手走过来,宾客连声说恭喜。 孟浩扬笑得意气风发,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订婚宴,并邀请在座的嘉宾去舞池跳舞。 孟浩钦看了一眼儿子身边空着的座位,又看了一眼离他不远的江月雯:“坐着干什么,怎么不邀请小月跳舞?” 孟亦舟抬起桌上的葡萄酒,抿了一口:“好久没动了,就不上场献丑了。” “月雯还不容易回来一趟,”孟浩钦用食指扣了扣桌面,态度强硬,“去请人家跳个舞,顺便叙叙旧。” 孟亦舟心里正烦,他不看面前的姚佳和孟浩钦,视线扫过门口的浓绿,目光倏忽停顿了。 树荫底下出现一双洗得泛白的球鞋,几乎是第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是沈晚欲的鞋子。 “好啊,我去请,”孟亦舟忽然一改之前的态度,起身绕过圆桌,来到江月雯旁边。 孟亦舟单手搭着椅椅背俯过身,小声在江月雯耳边说:“小月,麻烦你帮我个忙,我要出去一趟。” 江月雯抬首看向孟亦舟,孟亦舟继续说:“门外有人在等我。” 短短几瞬,江月雯心领神会,看在多年情意的份上,江月雯点了点头,跟着孟亦舟站起身。 两个俊男靓女走进舞池,很快淹没在人海里。 孟亦舟和江月雯走到了偏僻的位置,说了抱歉,立刻放开她的手,借着穿梭其间侍应生的遮掩,向门口跑去。 刚踏出门,树影底下一晃,急急往外躲。 “沈晚欲,你站住。” 那道仓皇的背影堪堪停住脚步。 “转过来。” 孟亦舟一步一步朝那边走,沈晚欲扯了下书包带子,转过身,手里拿着初中数学的辅导教材。 孟亦舟走到沈晚欲跟前:“你跑什么?” 自从知道了沈晚欲的身世,孟亦舟就收敛了那副‘不把全世界放在眼里’的样子,他不再恳请沈晚欲陪他出席任何让他感到不安的场合,除非他自己愿意。 一个半小时前。 沈晚欲在学校里碰到李翘,李翘吆喝了一帮兄弟,正准备去打篮球,见了熟人,不免要停下来聊几句,李翘的思维一向发散得很厉害,他提到了“孟亦舟没空”“今天他二叔订婚”“孟家人脉广,各界名流都会参宴,连江月雯家都会去吧”。 “江月雯”这三个字触发了某种记忆地图,沈晚欲在脑中搜索孟亦舟的人际关系网,猛然想起来江月雯是孟亦舟的前女友。 坐上公交车,停经了五六个站,沈晚欲却一直在走神,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烈,终点站的广播声响起,他愣怔着跟着拥挤的人潮下了车。 本来都快到小区楼底下了,沈晚欲突然转身,跑回了站台。 他坐上方向完全相反的公交车,一个小时后,到了沧浪园。 他知道这样的场合,他不适合出现。 可他没办法,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孟亦舟一面。 沈晚欲站在那棵榕树底下,看着露台上十分登对的华衣男女,看他们说笑,聊天,看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孟亦舟在嘈杂中问沈晚欲:“来了多久?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 沈晚欲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孟亦舟去拉沈晚欲的手,沧浪园内音乐震天,宾客谈笑声就在不远处,沈晚欲怕被人撞见,要往后退。孟亦舟却突然把沈晚欲推进浓绿的树丛里,一手掐住他的腰,一手揽住他的背,将他困死在身前。 第103章 “为什么不高兴?”孟亦舟盯着沈晚欲,柔声问。 沈晚欲垂首,目光落在孟亦舟的领结上,睫毛不自觉地抖了抖,然后摇头否认道:“我没有。” “眨眼干什么”,孟亦舟说,“你知不知道,你一说谎就眨眼。” 这种事时刻被人拿捏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受,就像不着一缕,孟亦舟总是很轻易就看穿他的心。 孟亦舟顺着这位置抬头往上看,视线恰好对上了那个露台。露台周围没有遮挡物,站在这里,能将其上发生的一切尽揽眼底。 “沈晚欲,”孟亦舟叫他,“看着我。” 沈晚欲抬起眸子,心虚地对上孟亦舟视线。一双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眼尾上挑,泛着红,像一只劫后余生的小鹿。 看得人于心不忍。 沈晚欲这样的人,童年时代一穷二白,没享受过丰盛的物质条件,没得到父母毫无保留的爱意,他孤独的学着长大,去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他拼命念书,上名校,拿奖学金,这些加诸在他身上的光环犹如彩色泡泡,一戳就碎。 尤其当那些遮羞布被现实撕裂,他完全暴露在孟亦舟眼前,贫瘠,疾病,无望,他凭什么去相信,孟亦舟会始终如一,爱着这样的一个他。 良久后,孟亦舟轻声叹了口气,自顾自解释道:“江月雯回国了,我今天才知道她们家会来。她想跟我和好,我拒绝了,而且我也向她坦白了自己不是单身,有男朋友。” “男朋友”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一下子钉入沈晚欲的太阳穴,孟亦舟怎么能这么平静,把出柜这件事说得举足若轻,语气普通到像谈论今晚的饭后点心是要抹茶蛋糕还是提拉米苏。 沈晚欲猛地抬起头,一时讶异地说不出话:“你……” 孟亦舟掐高沈晚欲的下巴,照着他的唇,倏忽俯过身去。 园内的歌舞还没停,不远处有人在推杯换盏。 沈晚欲紧张得书都掉了,孟亦舟没停,另一只手掐住沈晚欲腰侧,在那双柔软的唇瓣上驰骋,像小狼逮住心爱的鹿,执拗地,珍惜地尝了个遍。 在爱这条路上,他们都是不成熟的学生,面对烦忧时只能靠痴缠来解。梧桐树晃荡,叶子落了一地,白昼如此喧嚣,又如此安静,情意和唇舌交织在一起,他们尽情投入,拥抱彼此,在极致靠近里驱散那些不安。 “沈晚欲,”孟亦舟喘息着停下来,“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被我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我解释就直接问,就算是我惹你生气了,也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生气我会道歉,你不高兴我会哄你,我哪里做错了我会改。” 沈晚欲眼尾发红,嘴角被吮破,神奇的是,心底那个破烂洞口的狂风却止住了。 孟亦舟俯身,与他鼻尖相抵:“在我面前,你可以有自己的坏毛病,任性,小脾气,不用表现得那么懂事。明白吗?” 孟亦舟这个人明明生来就风光无限,随便一笑,春风也逊色,可此刻他的脸上却满是失落。 沈晚欲看着他,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他主动献吻,为自己心思重重又不够坦率认错。 这件事好像是情人间的补偿,沈晚欲想,他抓不住的东西太多了,可是吻很简单,至少在这一刻,他抱住的孟亦舟是那么的鲜活。 白墙内声乐齐天,热闹喧哗。白墙外两个少年藏身于浓绿中,掠夺着对方的喘息和心跳,他们是彼此的城墙,也是彼此的堡垒。 墙内墙外,浑然两方世界。 西裤细滑,牛仔裤粗糙,布料勾蹭间,惹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在这危险一隅里,堪比迷魂药。 就在沈晚欲快要遮不住反应时,手机忽然响了。 沈晚欲仰高脖子往后退,含糊不清地说:“你电话……响……” 孟亦舟显然动了情,微微张嘴,咬住他的下唇,争取多几秒温存。他忘不了沈晚欲转过身来的那个眼神,里头装满了小心翼翼和惶恐。他还有很多安慰没做,很多话没说。 可转念一想,人类的语言太匮乏,但凡说得出口的爱意都过于浅薄,不值一提。 于是孟亦舟更用力的搂住沈晚欲的腰,更深地吻他。沈晚欲费力地抽出一只胳膊,从孟亦舟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了接听键。 “舟舟,你在哪儿?” 孟浩钦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沈晚欲当即推开孟亦舟,腰被掐得生疼,耳后一片红润。孟亦舟呼吸急促,胸口起伏,额头青筋暴起,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等了半晌没人回应,孟浩钦又说:“你怎么回事,居然把月雯一个人扔在舞池里?” 孟亦舟咬了咬牙,长长地缓出一口气,才说:“我出来买烟。” “烟?”孟浩钦的语气明显停顿了一下,“周围哪儿有卖烟的?” 孟亦舟敷衍地十分不用心:“我去隔壁那条街,不说了,很快就回去。” 两人对视,额头相抵,平复着狂乱后遗留的缱绻欲潮。 沈晚欲恢复了呼吸频率, 快要失神的双眸重新聚焦,他开口,说:“我得走了,补课要迟到了。” “嗯。”孟亦舟平静下来,抬手摸了摸沈晚欲的头发,心里有些难过。 他想带沈晚欲进门,大方地告诉孟浩钦,告诉所有亲朋好友,这是他的爱人。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们不会理解,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和他,甚至会引发一场风暴。 第104章 “如果结束得早,我就去你家楼下等你,”孟亦舟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练习册,细心地拍掉灰尘,放在沈晚欲手里。 临走前,沈晚欲替孟亦舟扭了扭弄歪的领结,佯装不在意地问:“你的通知书下来了么?” 今早收到邮政局的电话,通知书已经到了,但孟亦舟下意识的选择撒谎,说:“官网消息最晚七点才会公布,我到时候告诉你。” 接近凌晨,订婚宴才结束。 尽兴的宾客们陆续离场,孟氏一家亲自送江先生江太太出门,江月雯和孟亦舟一路上无话,倒是双方父母,热络得很,长辈们都在感叹儿女分手这件事可惜,不然他们就能做亲家了。 两个小辈怀揣着对方的秘密,跟在大人背后沉默无语,谁都没有打断成年人之间虚伪的周旋。 临别前,江太太拍了拍姚佳的手背,小声叹谓道:“说到底啊,还是我们月雯没福气,做不了你孟家的媳妇。” “妈,”江月雯听了一晚上车轱辘话,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叫住江太太,阻止了话题往更尴尬的方向发展。 江月雯跟孟家人道了别,率先一步跨上轿车的后座:“我今天很累,想回家休息了。” 江先生看出女儿不高兴,他把江月雯当心尖珍珠似的捧着,不愿意江月雯面对任何尴尬,扯了一把江太太,笑着看向众人,说:“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就送到这吧。浩扬,茜薇,叔叔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有时间来家里坐啊。” 江月雯摇起车窗,窗外是穿着笔挺西装的孟亦舟。 此时此刻,江月雯认清楚了事实,那个让她无比心动的年轻男孩和她走散了,再也回不来。 心里一颤,江月雯不再回头看,拿的起就放得下,他们都值得拥有更好的爱人。 司机踩上油门,后视镜里映出孟亦舟半个侧影,轿车引擎低鸣,扬长而去,镜子只余空荡荡的暗夜。 喧嚣过后的沧浪园剩下一片狼藉,帮佣和管家都在园子里收拾残羹和冷酒。 长辈还有私人酒局,孟亦舟打了个招呼,找借口说教授通知他修改论文,要开一个视频短会,得到孟浩钦允许后,他迫不及待地跑上楼。 录取通知书在书架上放着,孟亦舟伸长手臂,将那封通知书从信封里抽出来。 蓝白相间的一张薄薄的卡片,边缘硬有些硌手,上面清楚写着学校、专业和学制。 孟亦舟对着录取通知书,长久地出神,直到外面响起了烟花爆竹的声响。 也许是因为和江月雯的对话,也许是因为看到沈晚欲偷偷看他的那一眼,孟亦舟心血来潮的、不负责任的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不去柏林了。 屋里没开灯,孟亦舟俯靠着露台的栏杆,一条长腿微屈,打火机划亮,一簇火光顿时照亮孟亦舟英俊的面庞。 火星子溅起,燃起了他手里的那张录取通知书,四周很快掉落了一些碎屑和燃烧过的无机物,孟亦舟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团橘色的火光,好像他追寻了很久的目标,渴望,热爱通通都烧光了。 奇怪的是,他在这一刻感到的不是牺牲或可惜,反而那堆灰烬里,看到了遥远的,满是光亮的未来。 -------------------- 孟亦舟生在大富之家,从小得家里一众长辈的宠溺,在爱里这件事上就是不成熟的孩子,这是成长背景带来的,也是注定的。 第45章 你在哪我就在哪 门外的敲门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接着便传来姚佳的声音:“舟舟。” “你房里怎么有股烧焦的味道啊?” 夏夜里没有风,一时间没法驱散这堆无机物散发出来的焦味,顺着门缝传了出去。 姚佳曾经拍摄过一场爆破戏,当时剧组在道具准备上出了疏忽,导致拍摄现场发生了火灾,和姚佳搭戏的男主角为了救她,小臂不慎被火烧伤,那是姚佳出道以来唯一一次出安全事故,所以她对火的味道尤为灵敏。 孟亦舟赶紧在围栏上拍灭了火,录取通知书烧毁了一半,剩下一半还残留着报道时间和他的名字。 孟亦舟拿着那烧得七零八落的通知书,正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门外的敲门声很急促,眼看姚佳就快破门而入,他只好顺手塞进了最上层的书架里。 下一秒,大门被帮佣拿着备用钥匙打开。 “半天不开门,”姚佳手里端着一碗燕窝核桃露,她神色紧张,伸长脖子往他房间里张望,“你在干什么?” 孟亦舟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抽了支烟,我忘记开窗户了。” 房间里确实有香烟的味道,姚佳不喜欢孟亦舟抽烟,孟亦舟就没再当着她的面抽过。 “吓我一跳,还以为家里失火了,”姚佳看着孟亦舟,摇了摇头,“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会上瘾的东西不要碰么。” “偶尔抽一根不碍事,”孟亦舟话锋暗转,“二叔他们走了?” 姚佳拿儿子没办法,美丽面庞带着她特有的无可奈何的宠溺,顺着他岔开话题,说:“婚礼商量得差不多了,茜薇又喝了酒,浩扬就送她回去了。” 孟亦舟说:“这么晚您还不休息?” “给你送宵夜,”姚佳把瓷碗递给孟亦舟,“看你一整天没都怎么吃东西。你最喜欢的燕窝羹,妈亲手炖的。” 第105章 核桃磨成浆,合着燕窝一块炖煮,煨出了浅浅的桃粉色,盛在一只天青色的陶瓷碗里。 孟亦舟小时候嗜好甜口,成年以后才觉得齁,姚佳或许忘了,人长大了,口味会变的。 不过孟亦舟没有表现出丝毫端倪,神色如常地接过来:“一会儿吃。” 姚佳很久没和孟亦舟见过面了,昨天闹腾到大半夜才回家,今天又忙着招待宾客,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此时姚佳思儿心切,一遍一遍地看着孟亦舟:“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还是念书太累了?” 孟亦舟不由得失笑,说姚佳夸张。 姚佳抬手拨弄了一下孟亦舟的头发,说也该剪了,有点遮耳朵。然后似乎想起什么,说:“对了,你去一趟书房,你爸要跟你聊聊读书的事,趁我们这两天有空,帮你打点一下。” 孟亦舟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烧掉录取通知书是少年人被爱冲昏头脑的一时冲动,可冷静下来,读研还是融入电影圈,总归要尽快做打算。 孟亦舟上了三楼,站在桃木色门前站定,抬手敲了敲门。 那头很快传来一道音色微沉,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 小楼的装修偏复古式,书房改造成两面巨大的落地窗。 孟浩钦刚洗完澡,换上棉质睡衣,坐在旋转椅上,他面前摆着电脑,正在看剧组最新剪辑好的几个片头。 孟浩钦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疲倦中带着苍白。 在孟亦舟的记忆里,孟浩钦总是意气风发、运筹帷幄。他是传奇的天才导演,面对过尖锐的评价,冰冷的票房数字,挑战过难度极大的英雄片、武侠片和谍战片,又横跨东西方文化,打通商业与艺术电影界限,拥有三座金熊,两座金狮,一座奥斯卡,捧出了无数好演员。 孟浩钦头戴皇冠,是电影世界里的唯一的王,没有人会否认他的成就。 孟亦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精神不济的样子,他皱了皱眉,问道:“您身体不舒服吗?” 孟浩钦以拳掩唇,干咳两声,只说染了点风寒,吃了药就没事了,又问孟亦舟:“你的offer下来了吧,什么时候去报道?” 通知书是老林去邮政局取的,孟浩钦常年在外,但一向很关心儿子的前途大事。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孟亦舟快速在脑子寻找托词,可惜想了半天,觉得不如直说:“我不去德国了。” 孟浩钦放在鼠标上的手指不明显地顿了下,只是一瞬,便恢复正常。 “为什么?”孟浩钦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握拳,以一个审度的姿态看向他,“给我一个理由。” 改变主意,留在国内,一来是受了江月雯那番话的影响,二来也是为了沈晚欲。 那个躲在门背后的眼神孟亦舟忘不了,一想到心都揪起来。 等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就像孟亦舟童年时期总是孤零零地坐在露台上,眺首盼望,希望姚佳和孟浩钦早点回家,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但这份心意不堪言,不可说。 “国内也有很好的大学,不一定非要出国,”孟亦舟面上保持着他一惯的冷静,他斟酌着语气说,“您之前不也希望我尽快入行,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考研。” “那你这一年多忙前忙后,又是疫苗又是考证的,是在干什么?” 孟浩钦并非不认可国内的学术水平,无论是理论研究还是艺术表演,中国都有顶尖的电影学院,他有人脉有资源,铺路更方便,可孟浩钦想不通,柏林是孟亦舟的梦想,他明明已经拿到入场券,为什么要放弃? 孟亦舟说:“您就当我任性好了,我就是不想去了。” 沉默让房间内的气氛急速骤降。 父子俩一站一坐,形成对峙姿态。 孟浩钦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怒,他关了电脑,抬眸,那两道灼灼目光极具威迫力,像要透过孟亦舟的不言语看穿他。 孟亦舟站得笔直,安静地接受父亲的打量,在无声中一来一回做着较量。 视线从孟亦舟的脸上往下,孟浩钦忽然发现,这小子竟然长得与他一般高了。 孟浩钦这一生在电影事业上投入了很多精力,也错过了很多事情,儿子牙牙学语的童年,青春期的成长,青年时的迷茫和烦闷,他都错过了。 他是个好导演,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想到这里,孟浩钦心生愧疚,叹出口气:“我记得你从小就崇拜prof.ken,也说过想当他的学生,想去柏林深造。在电影这件事上,你不是完全没有野心。想在这一行长久地走下去,不管是海外背景还是作品履历,都需要你用心打磨,现在可以说是你最好的上升期。” “舟舟,爸爸不知道你坚持留在国内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有,那一定有你的理由。爸爸也不要求你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但是你得明白,不同的路背后有不同的代价,人生是你的,最后买单的人,也只会是你。” 孟亦舟静静地看着孟浩钦,不说话不顺从也不反驳。 孟浩钦试图用人生阅历说服他,但看着的他眼睛,就明白了这场谈话的结局会无疾而终。 僵持下去,一无所获。 良久后,孟浩钦摆了摆手:“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 重新打开电脑,孟浩钦盯回主屏幕,恢复了平时那副铁血导演的模样:“出去吧,我还要审片子。” 第106章 手搭上门把手,里头传来两声急促的咳嗽,落地窗照映出父亲的样子,说不清为什么,这一番谈话后,他面色更差,病容更甚。 — 做完家教,沈晚欲急匆匆地往学校跑,六点到七点这段时间,他兼职了食堂的外卖员,送一次赚十块钱,就算很少,他也每天都准时报到。 跑得满头热汗,一间又一间地敲开男生宿舍的门,敲到最高一层最后一间时,手臂微微顿了顿。 室内构造宽敞,檐下铺着条塑木地板。卫生间、太阳能、独立小阳台应有尽有。 住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巧了,还都是熟面孔。 李翘坐在旋转椅上,面前架着一台psp游戏机,秦智在他旁边,屏幕上的对战进入白热化,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敲门声打断了游戏,李翘正在冲锋陷阵,不耐烦地扯下耳机。 因为天气炎热,沈晚欲的校服外套拉链敞着,露出里头的天蓝色的圆领t恤,领口洗得松松垮垮,衣摆冒出几根杂乱的线头。 沈晚欲有些局促,右手拎着一份油乎乎的外卖,塑料盒被红汤泡软,红油顺着袋子浸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指。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这不是那谁么?”最先出声的男生身形矮胖,脸上热得直冒虚汗,他一脸暧昧地冲身旁人挤眉弄眼,“孟少的心肝宝贝。” 甚至还有人小声说:“他怎么穿那么寒酸,领口宽得能塞进一头象了,啧,还有那袖子,全特么是线头.....” 一屋子的人都在看沈晚欲,一个满身名牌的男生过来,接走外卖:“这是沈大才子,大伙都记得吧?晚欲,进来坐,别客气。” 一群纨绔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目光毫不避讳地直往沈晚欲脸上瞟。 李翘听得不舒服,他知道沈晚欲穷,在濠江那段日子,他去酒店食堂总是点最便宜的饭菜,鞋子来来回回就那两双杂牌球鞋,边缘脱胶,洗了又穿,穿了又洗。 虽然每天和这帮纨绔混在一起,但是他从来不会对出身微寒的人生出鄙夷。 李翘放下二郎腿,挤去那群人中间,不客气地推了那男生一下:“少在这瞎逼逼,滚去吃你的猪食。” 秦智回过头瞥了一眼,视线在沈晚欲脸上停留几秒,戴上耳麦继续打游戏。 在座都知道秦智和沈晚欲不和,一时间气氛古怪,看好戏的相互打眼色。 “师弟,随便坐,”李翘对沈晚欲很热情,搭着他的肩膀,努力地让他融入小群体。 室内闷热,周围乱糟糟的,打游戏的,唠嗑的,沈晚欲隐约能听到后面的声儿。 “这消息可太劲爆了,你从哪儿知道的?”胖男生问道。 “昨晚我回家,孟叔正跟我爸打电话呢,孟亦舟不出国了,孟叔就问我爸手上有没有合适的电影项目。” “孟亦舟”三个字穿越所有喧嚣,落入沈晚欲的耳廓里。沈晚欲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又迅速在心里否认。 后面那人又开口了,沈晚欲不由得竖起耳朵。 “不出国了?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 那人叹道:“孟亦舟这人真怪,之前为了去柏林都忙成狗了,现在说不去就不去了。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八卦最能勾起人类探究的欲望,尤其这八卦还是和孟亦舟有关,碰上了总会延伸出别的话题:“是挺邪门的,听说前段时间还去柏林面试,按理说通知书也应该下来了,没道理突然不去了啊。你说是不是搞艺术的都是疯子......” 沈晚欲坐在椅子上,脸色看起来还算平静,没人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宿舍里议论纷纷,沈晚欲忽然猛地弹起了身子,他甚至来不及和李翘打招呼,挤开围在桌前的那群小公子,从人群中杀出一条缝,不顾身后传来的“操”“你有病”这些话,飙风般冲出了宿舍。 从学校到沧浪园,将近五公里的路程,沈晚欲没歇一口气。 高楼,大厦,街道,在视线中剧烈晃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念完大四就去德国。 还没收到通知书,收到我告诉你。 脑海里浮现出孟亦舟的模样,他讲过的话,他对柏林的向往,他谈起布莱希特时略带好奇的笑。胸腔积攒的氧气让沈晚欲感到刺痛,跑了很久很久,直到夜间八点,最后一盏路灯亮起,他听到一声熟悉又好听的声音。 孟亦舟轻声喊:“沈晚欲!” 沈晚欲跑到酸软的腿停了下来,胸口起伏着,他恍惚的视线终于找到对焦点,从天与地间聚焦到白色墙壁下那一抹高挑的身影上。 沈晚欲想要往前,好离孟亦舟近一些,但他突然注意到门口铁栏上安装着一个非常隐蔽的摄像头。 秋天到了,枝桠并不茂密,这才让摄像头的真身显露,那黑黝黝的镜头对着这边,像一双监视的眼睛。 沈晚欲停在站在原地,距离孟亦舟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 热汗顺着沈晚欲的额角一滴一滴掉落,滑进他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有些潮湿和刺痛感。 真的到了面对面,不知该作何反应,疑惑开心激动担忧这些情绪糅杂成一团,堵在胸口。 能跟孟亦舟呆在同一个城市,不用异地,沈晚欲当然乐意万分,可一想到这份欢愉是以孟亦舟的前途为代价,他就无法安心。 第107章 他们青春年少,有着大好前程,没有谁应该为谁牺牲,这听起来太沉重了。 “沈晚欲。”孟亦舟又叫了他一声,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说出口却只有一句:“你……不去德国了?” “真是可惜,我没考起,”孟亦舟抱着双臂,慵懒地靠墙站着,姿态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随意放松,“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不用异地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46章 达摩克利斯之剑 孟浩钦微眯眼睛,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昂贵的桃木地板上堆积了一根又一根燃成无机物的废弃烟蒂。 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孟浩钦捏着香烟的手指不住颤抖,止也止不住。 置物架上放着一台电视机,正在重复播放着孟浩扬订婚那天沧浪园门口的监控画面。 枝桠摇摇晃晃,少年相拥交颈的侧影融进满地落叶的夏末里。 这个场景看起来不太真实,像一张没对准焦距的泛黄老照片。 一支烟抽到一半,肺部忽然袭来阵阵剧痛,疼得五脏六腑揪成一团。 孟浩钦忙用巾帕捂住嘴巴,剧烈的呛咳过后,他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泅湿了头发,帕子也被鲜红刺眼的血迹浸透。 然而对于这一切,孟浩钦镇定又冷静,他习惯性地擦干净嘴巴,用打火机点燃巾帕,丢进了垃圾桶。 桌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孟浩钦强迫自己平静,一两秒后,按下接听键。 这通电话是私家侦探打来的,对方告诉孟浩钦资料和照片已经发送至他邮箱,并提醒他一个小时之内结款。 上完课,孟亦舟正和沈晚欲窝在图书馆,他戴着耳机看老电影,沈晚欲在他旁边写剧本。 自从决定不出国以后,孟亦舟比之前清闲了不少,空出来时间他都用来陪沈晚欲。 馆里开着空调,凉风扑面,驱散着热意。 看完《魂断蓝桥》,关上电脑,孟亦舟靠过来,下巴似有若无地搁在沈晚欲肩上,问他:“写到哪儿了?” 沈晚欲敲打着键盘,偏头碰了碰孟亦舟的脑袋,说:“男女主角分开的那一场。” 剧本是受学校小剧团的一位师兄所托,非商业剧,参演的也都是些没名气的学生,不过沈晚欲很专注,心无旁骛地写到了黄昏。 本子叫《孤岛的蓝》,这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罗里的生活无趣又忙碌,是那种丢进人海就找不到的男人,他木讷落魄,他没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外表平平无奇的罗里,内心却一直有着一个画家梦,他白天工作,夜晚作画,可是他接二连三的被退稿。画作无人欣赏,生活步步紧逼,他交不起房租,买不起颜料和画笔,连唯一陪伴他的猫也患病而死。 罗里陷入了平静而庞大的绝望,他决定自杀,自杀前一夜,他坐上北上的火车,想去看一眼深蓝色的大海。 那是一座叫克曼岛的地方,罗里遇上了正在看街头魔术的苏瑜。因为看表演太过投入,苏瑜没注意,被小偷抢走了背包。 苏瑜穿着高跟鞋追了好几条街,眼看那个黑色的影子就要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想到包里装着她所有证件还有去米兰大学报道时需要出示的录取通知书,她哇一声哭了出来。 人群里突然蹿出一个身影朝前追去,几分钟后,一个满脸胡渣,落拓不羁的男人气喘吁吁地把背包扔在苏瑜面前。 两人就此结识,苏瑜请罗里进了一家咖啡厅,一番交谈下来,原来眼前这贤淑文雅的女人是苏氏银行的继承人,出身贵门,家财万贯。 巨大的身份差异和无法跨越的阶级让罗里感到自卑,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对这位美丽、天真、有点小迷糊的女人产生了深深的迷恋。 他们聊远古、宗教、艺术,说不着边际的话题,从虚无的宇宙聊到了米开朗基罗、拉斐尔。他们走遍了这座岛屿所有的地方,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他们去海边看翻卷的浪花,罗里从身后抱住她,冲进海里,海潮打湿了他们的衣服,他们笑得那么大声,像两个快乐的疯子。 夜幕降临,克曼岛梦幻,充满禁忌,仿佛过了今夜就没有明天。 苏瑜主动亲吻了罗里,两人倒在白色沙滩里,沉溺于无人之境。 黎明到来,苏瑜踏上去往米兰的火车,罗里没有问她电话、住址、联系方式,只是悲伤而平静目送她远去。 故事结尾,沈晚欲写,“无力感长久地隐匿在生活最为琐碎的部分里,在沉默中积累堆砌,最后爆发于某个不经意的节点,像一场漫长的死亡,对命运没有任何期待的人,爱情无法拯救他。” 孟亦舟看完了剧本,不太满意结局,他问沈晚欲:“为什么他们不在一起?” 既然故事里的主人公两情相悦,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沈晚欲抬起头,看见了孟亦舟的眼睛。 清澈,明亮,没有经历过世事的痛苦和沧桑,无法对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 沈晚欲关了电脑,说:“你小时候读童话故事,但你现在长大了,还会相信童话吗?” 童话之所以是童话,就在于它的梦幻性,当炙热轰烈的恋情尘埃落定,走向世俗,生活的琐碎强大到你无法对抗,喜剧走向悲剧便无可避免。 可是孟亦舟不那么认为,在爱这件事上,他天真得像个孩子。 第108章 孟亦舟说:“苏瑜一直都在等罗里开口留她,可是罗里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让她走。一生也许只有一次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无法追回来。” 孟亦舟说这话时,表情笃定又平静,沈晚欲在这一刻明白了一件事。 孟亦舟无法共情普通人的苦楚,就像他无法理解菜市场里为了一块五毛吵得不可开交的家庭主妇,也无法理解罗里对于命运的无望。 他生来就站在巅峰,无论如何俯身,看到的都是高山。 沈晚欲一时没说话,半晌后开口,表情都不太自然:“哪有这么简单,一个生来什么都不缺,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在世界顶级的学院里选其中一所去念书。一个穷困潦倒,连温饱都成问题。” 罗里能给苏瑜什么呢?无望的人生?濒死的灵魂? 沈晚欲垂下眼眸,笑容里杂夹着淡淡的苦涩:“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他们的爱情会被现实打碎的。” 孟亦舟不同意这个观点,这话听起来就像他的战友拒绝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 孟亦舟正打算据理力争,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是孟浩钦。 孟浩钦的态度并不好,冰冷又严肃,他只说了一句话:“来我书房,马上。” 急匆匆赶回家,敲开书房的门,鼻腔里立刻充斥着一股浓烈刺鼻的烟味,孟亦舟明显地皱了皱眉。 孟浩钦坐在旋转椅上,他转回来,将燃了所剩无几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回来了。” 桌子是透明亚克力构造,能够清楚地看见孟浩钦裤子上沾了一大片黑污的烟灰,孟浩钦有严重的洁癖,每晚上床前一定会洗澡,衣服必须一天一换,很少这么邋遢。 气氛严肃,无端地教人压抑。 孟亦舟瞥了一眼地板:“您怎么抽了这么多烟?” 孟浩钦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递出去一根:“我听老林说你喜欢抽万宝路,这支是黄鹤楼,你试试,好烟和一般的烟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试过好的,就不习惯一般的了。” 孟亦舟看着那支烟,不太明白孟浩钦的意思,却敏锐的察觉出不妙。 孟亦舟半晌没接,孟浩钦自顾自又点了一根,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白色烟雾,然后把监控器的录像带、私家侦探拍摄到的照片,全都放去桌上。 孟浩钦开门见山:“你二叔结婚那天,来找你的那个男孩,和你什么关系?” 心脏猛地紧缩,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轰”地炸开。 爆破的碎片一路狂奔,割烂了孟亦舟的语言系统和四肢,叫他喊不了,动不得。 孟亦舟曾经想过跟家里出柜的场景,也许是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以后,也许是他第一次站上领奖台,也许是他以个人冠名的代表作接受记者采访,总之,一定是他能够主导自己人生的时候。 可目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他什么都没准备好,就这么被迫暴露了真身。 夏末的白昼越来越短,落日坠到房檐,红得异常刺眼。 孟浩钦坐着,仍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的眼神沉得不见一丝波澜,也沉得像风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孟亦舟分不清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是怒还是悲。 不知沉默了多久,孟亦舟喉结滚动,他咽下因为紧张而产生的津液,说:“您都知道了?” 孟浩钦抬眼看着孟亦舟:“我知道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孟亦舟推至高山边缘,往前一跃,可能是万丈深渊,也可能是另一番天地。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如果此时不争取,他就要失去他的爱情了。 孟亦舟没法再拐弯抹角,他深吸了一口气,像视死如归的战士,开口道:“他叫沈晚欲,是我男朋友,我们在谈恋爱。” 孟浩钦看着背脊笔直的孟亦舟,眼神悲悯,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不等孟亦舟回答,孟浩钦接着道:“幼稚,天真,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爱情这种事大过天,所有人都会被你们感动,为你们让路。” “你真正了解过沈晚欲这个人吗?知道他什么家庭吗?他妈妈有冠心病,外婆精神不正常。他和你在一起究竟是情不自禁,还是别有用心?退一万步说,和江月雯谈恋爱,别人看你的眼神只有羡艳。和沈晚欲谈恋爱,你就是被人耻笑的同性恋。一个心智成熟的人,都知道怎么选才是正确的。” 孟亦舟张口欲辩,孟浩钦却不给他机会。 “也许在你看来,爸爸说这番话是为了离间你们,舟舟,你被保护得太好了,根本不懂人心有多黑暗,也不知道人性有多恶劣。想想看,如果你不是孟亦舟,而是不起眼的张三李四,沈晚欲还会和你在一起吗?” 同性恋不是秘闻,圈子里多了去了,孟浩钦曾经还拍摄过一部由现实取材的电影。 那还是个封闭年代,一个是血气方刚的初入职场的男孩,一个是多项荣誉加身的金牌医师长,俩人躲在宿舍里亲热,不想却被突击检查的单位领导当场逮住。 孟浩钦至今都记得那个场景,男孩慌乱的连连否认,他说他是被强迫的,医师长看上了他,在权力面前,他不得不从。 医师长瞪大眼睛,愣怔地看向十分钟前还在与自己抵死亲昵的爱人。 第109章 那个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绝望和悲伤。 人性恶劣,不可细探。孟浩钦身处食物链顶端,碰到过不少想借他势力往上爬的人,他打从心底里明白,爱不是一件错事,可是他不敢赌,尤其当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孟亦舟头顶时,更不舍得让他以身犯险。 对视良久,孟亦舟说:“我明白,您说的没有错,可是我喜欢他,很认真的那种喜欢。想要和他走下去,到白头,共度余生。” 孟浩钦手里的香烟‘咔’地折断,滚烫的烟头在他掌心烫出一个黑洞,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孟亦舟轻轻笑起来,说不上是不屑还是嘲讽,好看的要命:“您一点不了解阿欲,他是穷,可他和我谈恋爱,并非因为我身上有利可图。我相信,哪怕我一无所有,他也不会离开我。” 孟亦舟慢慢脱下价格昂贵的夹克、解开手腕上百达翡丽的手表、钱包里的百元大钞、无限黑卡,把这些代表身份和地位的物件一件件丢弃在地。 孟亦舟直视着孟浩钦的眼睛,毫无惧色。 “从小到大,我听过无数人跟我讲,他们羡慕我爸是孟浩钦我妈是姚佳。我知道我占了基因的便宜,可我从来没有为了出身就拥有的东西而洋洋得意过。无论是去柏林念书,还是留在国内跟剧组,做别人眼中正常又有钱的大少爷,还是做被人诟病的同性恋。哪条路容易走,哪条路有困难,我全都清清楚楚。” 孟亦舟丢得只剩一条牛仔裤和一件红色t恤,浑身上下几乎没再剩下任何值钱的东西。 他转身,拉开书房的门。 那道背影孤注决绝,犹如一朵肆意怒放的红玫瑰,他挚着满是荆棘的枝干,向众神抗议。 “不管这次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都没关系。人生是我的,我自然会买单。” -------------------- 追文的天使们:什么时候回现实线??? 小夏:在破了在破了 第47章 我们同居吧 听到孟亦舟说自己出柜的时候李翘正戴着耳麦开黑。 他眼珠子快要瞪出来,半天没回过神,有种“孟亦舟在说什么”,“这他妈是谁”“我听到了什么”的恍惚感。 小战士越塔死了,队友隔着屏幕飙脏话,李翘挂断电话,一把丢掉耳麦,抓过车钥匙冲出门,开走了停得最近的那奥迪s8。 这辈子就没开过这么快的车,差点闯了两个红灯。 半个小时后,外形拉风的奥迪s8在一条绿化带边停下。 “孟亦舟。”李翘甩上车门,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来。 孟亦舟怀里抱着一只神色恹恹的小橘猫,指尖夹着一支烟,坐在一棵梧桐树底下,脚边摆着一贯啤酒。 “来了。” “你……” 离近了,能看到孟亦舟眼底有红血丝,头发被风吹乱了,他抬起手,烟送到嘴边,引得一截烟灰掉落在裤子上。 孟亦舟食指微动,弹了弹烟灰,让开一些位置:“坐。” 李翘跑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的,一屁股在孟亦舟旁边坐下去。 “来一根吗?” 跟神色慌张的李翘比起来,孟亦舟冷静得过分,还不疾不徐地递上一支万宝路。 “……” 李翘接过来,夹去耳朵后面,问他:“现在什么情况?” 孟亦舟吸了口烟,说:“离家出走。” “你就这么跑出来,孟叔肯定气死了。”李翘胡乱揉着他那贴头皮的青茬,为他兄弟发愁。 孟亦舟把烟撵灭,拾起地上的啤酒,“咔”一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他喝了一口,回答:“我爸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你想象得强多了,担心他不如担心我。” “我是担心啊,你这前脚才不出国了,后脚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李翘一脸苦大仇深:“以后咋办?” 孟亦舟抬起手掌,挡了挡刺眼的阳光,语气无波无澜:“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找个住的地方。” “还他妈住的地方,有钱么你?” 李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钱包里掏出一堆存蓄卡,他翻翻找找,拿出其中一张。 “拿着!”李翘说,“应该还有七八万,你省着点花,要照你以前那种手法,几天就给你霍霍没了。” “不用,”孟亦舟说,“我有积蓄。” 再三确认孟亦舟不需要,李翘才收起来。 他又问:“你外边有房子么?” 孟亦舟名下挂着两栋房,一栋在濠江,那是他外婆留给他的不动产,还有一栋复式小别墅,是姚佳在他十八岁时送给他的成年礼物,但严格算起来,这些都是孟家的资产。 思考许久,竟无处可去。 孟亦舟摇摇头。 李翘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他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朝孟亦舟口袋里一塞:“我有间二手房,买来睡午觉的,就在学校后门那条小路上。你要是不嫌弃,就去那住吧。” 拒绝了李翘的钱,不好再拒绝他的房。 孟亦舟知道,李翘就是想帮他,不让帮,他还不安心。 孟亦舟撞了下李翘的肩膀:“不嫌弃,谢了。” 李翘摆了摆手:“别,这么说见外。” 最要紧的事讲完,李翘终于分出精力,注意到孟亦舟怀里躺着个小家伙,他指着问:“怎么带了只猫啊?” 第110章 孟亦舟捏着小橘猫的后颈往上举了举,向李翘介绍:“我儿子,叫晚崽,我不在没人喂。” 晚崽被拎着脖子在空中转了一圈,看见盯着它看的陌生人,前爪一缩,挣扎地跳下去,委屈地爬回孟亦舟膝头要安抚。 李翘看着孟亦舟用拇指挠小猫下颌的样子走神,他还是没回过味儿来。 倒不是抵触同性恋群体,存在即合理,只不过孟亦舟从来都以王子的形象示人,交往的也都是女孩子,好端端的性取向怎么忽然就变了,还变得这么彻底。 “看我干嘛?”孟亦舟还盯着猫崽子,却笑着问道。 烟灰积攒了一大半,差点烫到李翘小指,他抖掉了,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问你个问题,就是……”李翘斟酌着措辞,表情一言难尽,“你怎么突然就弯了?” 孟亦舟没解释也没长篇大论,抬起眼眸,问道:“接受不了?” 李翘想了想,说:“没说不能接受,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没想通,你俩啥时候看对眼的。在濠江那会儿,随时都一起混,我他妈居然没发现。” 孟亦舟轻声笑起来:“那么明显都没看出来。” 李翘咬着烟嘴,像是发现什么隐秘,他扒开着孟亦舟的胳膊:“不是,敢情你俩那时候搞在一块了?” “用词文明点,”孟亦舟挑开李翘的手指,动作优雅地扯了扯弄皱的衣领,“那会儿我正追呢,人还没答应我。” 李翘后知后觉地噢了声:“你说的佳人是沈师弟啊。” 孟亦舟挑着眉毛笑了一声,好像在说,他不算佳人吗? 轻描淡写的张狂样,像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自个儿琢磨了好半天,李翘以一种老父亲的心态接受了自家好大儿喜欢男人这个事实。 “行了,明白了。”李翘起身,拍拍裤腿的灰,“走吧,带你去看房子。” 坐上副驾驶,孟亦舟系好安全带,反射弧慢半拍地问:“你明白什么了?” 李翘拉档给油门,车子飞快地驶过高架桥,他看着前方白日落幕,叹胃道:“明白有人掉进了爱情陷阱,从此不能自拔。” 孟亦舟放松地笑了,出柜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公寓位于学校西南方向的那条商界街,地理位置不错,来回只需要十五分钟,周围有医院,小超市和菜市场。 公寓许是翻新过,空气中漂浮着甲醛的味道。 孟亦舟去了一趟家具城,买了一张柔软的双人床,一扇墨绿色的窗帘和一瓶桂花味道的香薰。 按照喜好重新布置了一遍,打扫得干干净净,孟亦舟才给沈晚欲打去电话,他第一句话是“我出柜了”,第二句是“我们同居吧。” 当下晚上,沈晚欲拎着两个行李箱,出现在公寓门口。 沈晚欲嘴唇瓮动,刚要张口就被孟亦舟拦截了呼吸,后面的字句含糊地融化在他唇齿间。 这个吻用力,疯狂,带着血腥气,不知道是谁的唇被咬破了,引得满嘴铁锈味。 孟亦舟将下巴抵住沈晚欲的脖子,胸膛微微起伏,他贴着他的左耳:“什么都别说,也别问,千金难买我乐意。” 出柜,离家出走,这样做值不值得,再匪夷所思的事情,似乎只要发生在孟亦舟身上就变得能够理解。 这世界上大部分的感情掺杂利益、算计、周旋,他却永远炙热,赤诚,是爱情里冲锋陷阵的勇士。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沈晚欲曾经臆想过,如果时空能够穿梭倒流,台球馆里,他还会不会对孟亦舟一见钟情。混乱街道上,他还允不允许自己投入一场也许看不到结局的故事里。 几经辗转的答案,仍然是会。 就算前方是一场必输的战争,他也愿意跟随他的将军,八千里驰骋塞外,不管这段历史是兴还是衰。 于是沈晚欲主动上前,抬起双臂,给了孟亦舟一个长久而深刻的拥抱:“能遇上你,确实是千金不换。” 那天过后,两人正式开启同居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夏末到初冬感觉不过几个眨眼的瞬间而已。 自从和孟亦舟住到一起,沈晚欲本就困难生活愈加忙碌,经常在家和公寓之间两头跑。 为了节约时间,沈晚欲辞去了学校食堂的兼职外卖员,转而多接了好多份文案代写,不管钱多钱少,只要有活,他都接。 宋丹如要守铺子,照顾患病的老母亲,沈晚欲没办法把所有重担都丢给宋丹如,只好将自己的生活空间一压再压,每天辗转于上学、打工、做家务,三点一线。 唯一放松的时刻,就是每晚跟孟亦舟待在一起的那几个小时。 同居这事说起来简单,但完全接纳另一个人融入你的生活,彼此没有空间和秘密,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幸好,他们俩意外的合拍。 今天月末,沈晚欲拿到了家教的结算工资,这个月多上了四节课,一共是一千八百块。他特意去了一趟菜市场,和老板砍价砍了十多分钟,终于买到了打六折的鲜虾。 打开门,见厨房里烟火缭绕,孟亦舟系着围裙,手拿锅铲,不紧不慢地照着菜谱撒调味料。 沈晚欲脱下厚重的外套,换了拖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两指抵住孟亦舟后脑勺,压低嗓音:“别动,打劫。” 第111章 孟亦舟头都没回,嘴角上扬,笑了起来:“劫财还是劫色?” 抽油烟机的声音太响,孟亦舟背对着沈晚欲,也没听见开门声,但身后一有动静,他立刻就察觉了。 这味道太熟悉了,不香,淡淡的,他偏偏喜欢。 沈晚欲放下手机,凑去孟亦舟耳畔,启唇呵气:“劫色。” 孟亦舟痒得偏了下头,左耳碰到沈晚欲的嘴唇:“可我现在腾不开手脱衣服,要不您亲自来。” 沈晚欲啧了声,轻轻弹了下孟亦舟耳朵:“你这剧情走向不对,都不带反抗一下的?” 孟亦舟转头,褐色眼眸里藏着隐晦的诱惑:“我都乖乖束手就擒了,不喜欢吗?” 眼神犯规,笑容也很犯规。 “那当然,喜欢了。”沈晚欲心头一热,抬高脸颊,孟亦舟就低下头,他们自然而然碰了个吻。 余阳西坠,撒了两人满身金灿,厨房里烟火气不算好闻,但此刻的气氛却很好,连风都没来打扰。 一吻结束,孟亦舟抿了抿唇,像是回味那点余韵。 沈晚欲伸过手,去接孟亦舟手里的锅铲:“角色扮演到此结束。给我吧,我来。” 孟亦舟轻轻一笑,错开沈晚欲的手:“忙一天就别抢着干活了,我厨艺进步了好些,等会儿你尝尝看。” 这倒是真话,从一开始只会使用电饭煲煮出半生半熟的米饭,到煲靓汤,再到掌勺,孟亦舟进步神速。 沈晚欲没跟他抢,两个大男生在一起生活,没有谁必须让着谁,谁宠着谁这一说。 谁拖地谁洗碗都没差别,这些也都不是事。 沈晚欲在孟亦舟侧脸上啵了一口,走去玄关处,把那袋鲜虾拎进来。 “买什么了?”孟亦舟从透明玻璃里看见沈晚欲手里的塑料袋。 沈晚欲往上举了举:“今天发工资,买了虾。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吃。” 玻璃窗映出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往下是温润如玉的笑脸。 孟亦舟也跟着笑:“那咱们等会儿做香锅虾。对了,那小家伙不吃鱼油,我硬喂了它一颗,现在在阳台上闹脾气呢,你去哄哄,它不理我。” 沈晚欲先把虾倒出来,温水洗干净,去壳去虾线,做完全部的准备工作才去看他们的猫儿子。 阳台不大,长方形的一小间,头顶的横杆上挂着洗好的衣服裤子。 晚崽没在窝里待着,两爪扒拉着窗台瞭望远方,严肃的样子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大道理。 沈晚欲倒了猫粮,挤了一颗鱼油在盆里,喊小家伙吃饭。 晚崽没扭头没转身,闹脾气地喵了一声,继续雷打不动地思考猫生。 饭菜端上桌时,万家灯火也亮如星河。 孟亦舟喊沈晚欲过去拿碗筷,沈晚欲伸出魔爪使劲撸猫脑袋:“你爸那是为你好,掉毛掉得都快秃了。没良心的白眼狼,不吃拉倒。” 说完,转身就朝厨房里的人走去。 晚崽扭过头,看向餐桌上两个恩恩爱爱的老父亲,又看向加了鱼油的口粮,最后不情不愿地跳下来,把脸埋进罐头碗里。 晚上洗漱干净,孟亦舟本来坐在工作区专心致志地找工作,一个没留神就被沈晚欲拖去了卧室。 沈晚欲这段日子异常热情,夜间游戏随着他的主动不断升级更新。 在这间小公寓私守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沈晚欲在客厅挂了一副日历,每天倒计时似的撕掉一张,他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等到下一个夏天,他只想与他再多爱几公里,哪怕红灯一亮就分离。 孟亦舟手指微动,慢条斯理地解着纽扣:“慢慢来,这夜这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等不了,快点,”沈晚欲挑起眼尾,像勾人的狐狸,他很大胆,伸手直接将孟亦舟推倒在塌,跨坐上去。 孟亦舟向后撑起半身,手摁住沈晚欲后颈,在似吻非吻的对峙里,恶意的,坏透了地轻笑:“怎么?我昨晚没喂饱你?” 那眼神烫得沈晚欲心猿意马,他抬掌捂住孟亦舟的眼睛,俯在孟亦舟耳畔命令道:“没饱。所以,用力。” 夜色荡漾,和快意混淆成一团,将墙壁上那两具缱绻的,亲昵的影子映照得清清楚楚。 房间的天花板上贴着墙纸,应该是原主人留下的。 头顶上是一片充满童趣的星空,银湾点点,玉白月亮,大片大片闪烁着微光的银河,在尘雾中诞生。 沈晚欲仿佛化身为无垠宇宙中最渺小的质子,光年飞越,星体相撞,皮囊不知去向何方,极乐从灵魂深处贯穿而来,浇灌成一粒又一粒雪白。 最后那一刻,沈晚欲仰高汗珠淋漓的脖颈,看见了孟亦舟的脸庞,即便是这种最极致的时刻,他的表情都那样温柔,混淆着最澄澈深刻的爱。 结束后,两人浑身都湿漉漉的,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沈晚欲把玩着孟亦舟的手指,问道:“你结业作品也差不多拍完了,之后有其他计划吗?” 孟亦舟搂着沈晚欲,用下巴轻轻蹭着沈晚欲的发心:“我打算先进剧组,一边工作一边考研。你记得周文泰么?上次过生日,我跟他谈好了一个合作项目,他前两天还问我愿不愿意做那部电影的副导,我想去试试。” 沈晚欲心里明白,‘离家出走’的孟亦舟所付出的代价,绝对不止是丢弃孟家少爷的身份这么简单。 第112章 沈晚欲抬起头,抚摸着孟亦舟的脸颊:“今年六月份我就毕业了,到时候就先找工作,我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花的。” 孟亦舟学着沈晚欲以前的样子,刮了下他的鼻梁:“要包养我啊?” 这次轮到沈晚欲说:“我做梦都想。一晚上一千块,考虑一下。” 手指探入被衾,摸索到怀里人睡裤的裤绳,沿着那圈弧度一勾一拉。孟亦舟猛地翻身,重新吻住沈晚欲:“一晚上不够,我要你的永远。” -------------------- 小夏实时播报:预估还有三章回现实线 第48章 禁锢 保护 上次看中的小说,孟亦舟早在那时就买下了版权,之后转手卖给周文泰。 剧本由沈晚欲主写,叫《被遗忘的第十二个吻》,这是他第一份正式的商业邀约,蛮有意思的故事,拍摄手法很特别,话剧式的舞台布景。 由于是奇幻文学,大部分重头戏都在棚内拍,主导演名叫彭然,戏剧影视专业毕业,英国回来的海归,比孟亦舟大了七岁。 进组后,加班熬夜饿肚子成了家常便饭。 孟亦舟回到住处基本接近深夜,但客厅那盏灯永远为他而亮。沈晚欲等得无聊,就会看电影,或者写剧本,实在累了就趴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孟亦舟打开门,见沈晚欲闭着眼睛睡着了,便蹑手蹑脚进浴室,洗完澡出来,沈晚欲已经醒了,还坐在客厅。孟亦舟擦了头发,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走过来,沈晚欲扬起下巴,就这样跟孟亦舟接了吻。 吃完宵夜,两人回房亲热一阵,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起。 其实这段日子孟亦舟过得特别不痛快。 彭然的电影理念和孟亦舟不一致,意见也相左。彭然强势,脾气臭,经常弄得演员下不来台。主演和导演互相看不顺眼,现场的气氛十分压抑,孟亦舟咽着这口气,被人呼来喝去,一面调节演员情绪,一面替彭然收拾烂摊子,导致拍摄进度一拖再拖。 周文泰对剧组意见也很大,资金一再缩减,有事没事就找借口拉着孟亦舟去应酬。孟亦舟得跟各路商人打交道,陪酒陪笑,熬得胃绞痛,天不亮就出门赶往片场。 但负面情绪,糟心事,他通通都没告诉过沈晚欲,不想让他担心。 第二天难得结束得早,孟亦舟打算去接沈晚欲下课,剧组负责人却临时通知,周文泰又组织聚餐。 晚宴定在香雪海酒店,到了以后才发现聚餐依然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拉新一轮投资。 孟亦舟迟到了,进场就被众人起哄,电影和金融毕竟不是一个圈,在座的除了周文泰,都不知道孟亦舟的家世背景。 不喝不让落座,孟亦舟无奈,抬起一杯红的一杯白的,一口气闷到底。他酒量还行,但喝不了杂酒,黄汤下肚,胃里就火烧火燎的难受。 不过表面上看不出丝毫不对劲,孟亦舟坐下后,跟这些商业巨擘侃侃而谈,聊创作理念,电影主旨,艺术内核。说话有条有理,语气自信大方。 聊至中途,有人打岔,话题转到了某只潜力股票,终于得以喘口气。 孟亦舟找了个没人注意的空档,低头回沈晚欲的消息。 沈晚欲:【快结束了吗?】 孟亦舟:【没呢,你要困了就先睡】 又补充一句:【回房里睡。】 沈晚欲:【发个地址给我。】 孟亦舟乖乖发送定位:【小狼坏笑jpg.干嘛?】 沈晚欲:【怕你喝多了酒,找不着回来的路。】 “每次吃饭都谈老三样,难得有新话题,也难得见到这么鲜亮的面孔。” 一声柔媚的声音传来,孟亦舟敏锐地察觉到那束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他揣起手机,抬起眼眸。 餐桌上大部分人都是男性,他们手握金融圈最顶尖的资源,是彼此的竞争者也是合作者,是利益同盟体也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全场唯一的亮点,要数坐在主位上,那位风情万种的红发女郎。 风韵犹存的俏寡妇,中德混血,保养的十分得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一袭泼墨长发齐到腰间。 女郎名叫范亚茹,她丈夫是瑞丰投行的董事长,几年前因病过世,按照遗嘱,范亚茹接手了丈夫打拼出来的江山,一跃成为最大的股东。在范亚茹强势的带领下,瑞丰迅速向东南亚扩张,市值在三年内涨了五个亿。 今时今日的地位,能与南亚分庭抗礼。 有人咂嘴感叹:“小孟这长相不输娱乐圈里的那些顶流男星吧。” 隔着玫瑰花和醒酒器,范亚茹眼波流转,视线在孟亦舟脸上绕了一圈,最后中肯的评价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说主角是一档选秀节目的冠军,”范亚茹将胸前的长发拨开,露出穿着吊带裙的雪白香肩,“但我觉着那人的气质跟这部戏不搭。” 她开了个玩笑:“如果孟亦舟做主演,说不定票房会破亿。” 一旁的证券大佬打趣道:“周总,听到了没?范董都开金口了,你还不赶紧换人。” 周文泰靠着椅背笑道:“那不行,我这还签着合同呢,光是违约金都得赔死我。再说了,小孟是这部戏的副导,分量不比主演轻。” 这群人话里话外明嘲暗讽,夹枪带棒,嘴边噙着市侩又露骨的笑容,孟亦舟向来厌恶声色犬马,但他既然来了,就得乖乖坐下,赔笑敬酒。 第113章 等那群人调侃一阵,孟亦舟举起酒杯:“我资质平庸,是范董抬举了。” 范亚茹偏头,望着孟亦舟,那眼神直白贪婪,像审度市面上的某种物件,掂量价值。 范亚茹说:“我越看你,越觉得眼熟,咱俩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尾音上钩,藏一分露三分,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席间有人接茬:“这么说来,这世界上只要是长得英俊的男人,都跟范董有一面之缘咯。” “谁说的,”范亚茹丹凤眼上挑,烈焰红唇抿了一口酒,妩媚招人,“我只看得见我老公那样的,碰巧,孟亦舟长得就像我老公年轻的时候。” 席间笑声错落,范亚茹的目光明里暗里地往孟亦舟的方向瞟。 席间暗流涌动,周文泰是个人精,将一切掌控眼底,他趁机说:“我算是瞧出来了,范董看小孟比看我顺眼。小孟,咱俩换个座儿,你好好陪范董喝几杯。” 一群油腻的商人别有深意地哈哈大笑。 孟亦舟脸上没表现出任何反感,心里却极度鄙夷。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有目的性,不管是奉承,夸赞,还是讥讽,都是一时的玩笑话,不必太认真。 正当他想着如何拒绝才不失分寸的时候,小腿忽然搭来什么。他骤然一怔,视线对上范亚茹勾起的嘴角。 穿着高跟鞋的鞋尖轻轻蹭上他的小腿,刻意撩拨,试图点上他的膝盖,一步一步试探他的底线。 换做以前任何一个应酬场合,孟亦舟都能做到游刃有余,旁人忌惮他的身份,那些龌龊的想法和歪心思万万不敢动到他头上,如今没有了那道护身符,他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孟亦舟眉头紧蹙,厌烦这种左右逢源的生活的心情瞬间达到阈值,可那脚不知收敛,沿着他小腿,几乎滑到了他大腿。 孟亦舟忍无可忍,佯装不小心撞了下旁边的周文泰。 酒水哗啦四溅,那只高跟鞋倏忽移开,被殃及的周文泰扯着弄脏的衣襟口,强压着不高兴,玩笑似的揶揄了孟亦舟两句。 孟亦舟抽出纸张递给周文泰,连连赔笑道:“不好意思,我酒量不太好,是有点醉了。保险起见,还是不挨着范董坐了。” 留了个心眼,趁人不注意,单手掏出电话,给沈晚欲发了信息:“来接我。” 那头的范亚茹已经收回脚,优雅地抿了口红酒,上半身稳得看不出任何端倪,仿佛适才桌布底下那汹涌澎湃的放纵和浪荡只是错觉而已。 范亚茹端详着眼前的年轻猎物,嘴边的笑容染上几分不可名状的轻佻:“你应该有很多追求者吧。手机不离身,女朋友查岗?” 孟亦舟对上范亚茹的视线,语气不疾不徐,说:“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 此言一出,看好戏的互相打眼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范亚茹对孟亦舟有那意思,商业饭局如同大型的交易现场,用身体换资源,用青春换人脉的屡见不鲜,几乎成了这行里心知肚明的潜规则,这群老炮早就见怪不怪了,但他们头一次碰到孟亦舟这种不怕得罪人的硬茬。 范亚茹无所谓地努努嘴巴,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说:“这么年轻就想结婚,婚姻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不趁现在多玩几年,将来老了要后悔的。” 孟亦舟说:“人老珠黄了才会后悔,我年纪轻轻,不劳烦范董费心。” 范亚茹犹如冷水泼面,面上蓦然一沉,眸里闪过阴鸷的不悦。 这话明摆着嫌她老,范亚茹今年四十二岁,为了维持美貌和身材,基本不吃碳水化合物,她每周健身三次,定期做美容,最忌讳别人拿她的年纪说事。 孟亦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偏偏去踩老虎尾巴。 “小孟喝多了,范董千万别跟他计较,”周文泰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拿过醒酒器,斟满红酒,“我自罚一杯,就当给范董赔罪。” 这人情场上耍流氓,生意场里玩手段,疯起来如暴君,谁的面子都敢驳,却在范亚茹面前伏低做小,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窥见范亚茹的势力。 范亚茹没跟周文泰碰杯,而是转头,看向了斜对面的孟亦舟。 高位坐久了的人,眼里有种寒意,目光似无形的冰刀,划破躯干就往心里钻。 孟亦舟头昏脑涨,坐姿却很得体,迎着那道恐吓的视线,嘴边始终擒着丝毫不畏的笑意。 气氛在两人的对视中变得微妙,席间再无人推杯换盏,连谈笑声都小了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范亚茹终于移开视线,她不再看孟亦舟,而是侧过身,跟周文泰碰了个杯,语气听不出来是喜是怒:“谁会跟小孩儿计较呢。他说得对,我这年纪,都能当他妈了。” 晚宴匆匆结束,从酒店出来时,人都站不稳了。 尽管再不情愿,孟亦舟还是被半强迫半威胁地喝了好多酒,耍一通威风,换一身腥臭。 那群人虚情假意地寒暄几句,接着便驱车离开了。 谁也没理会醉酒的孟亦舟。 外边夜深雾浓,冷风扑面,却吹不散浓重的酒意。 翻滚的呕吐感顶到了喉咙口,孟亦舟扶着树干,膝盖发软,差点要倒下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背,少年的臂弯像一堵安全的墙,他被稳稳的托住了。 第114章 孟亦舟身形踉跄,回首便对上一双翠绿色的瞳孔。 这是一双曼妙的眼睛,诗意,美好,令人着迷,他被这双眼睛望得周身温暖,天大的委屈也没了。 “阿欲,你来接我了。”孟亦舟突然眯起双眼,笑得露出整齐的白牙齿,像个小孩。 “怎么喝了这么多,晚上胃疼,”醉酒的人软得像滩泥,沈晚欲一时撑不住,半抱着人蹲了下去,满脸心疼。 “别动我,让我缓缓,”孟亦舟细细嘶气,缓着那股翻滚的恶心。 沈晚欲不扯他了,让孟亦舟靠着自己,撑着他整个人,一下一下拍他的背,很是心疼的样子。 夜间落霜,温度更低。 孟亦舟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八十五块钱的地摊货,沈晚欲高二那年买的,皱皱巴巴的,领口有些发黄的毛边,连袖口也磨出老旧的痕迹,风一吹,一两丝绒毛就会从缝隙中飞出来。 沈晚欲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这件破衣服跟孟亦舟太不搭了,王子怎么能穿破衫呢?王子应该住宫殿,过着凡人遥不可及的生活,而不是和他一起背叛“全世界”,沦落成为了几辆碎银奔波的普通人。 沈晚欲强忍住心中酸涩,喊他:“孟亦舟。”他想说他衣服破了。 孟亦舟抬起眼眸,嗯了声。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显出几分天真和无辜,许多话涌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去,沈晚欲看着孟亦舟,不敢也不忍心打破这摇摇欲碎的平静,再一次选择粉饰太平。 “没什么,”沈晚欲强忍心中酸涩,狠狠吸了下冻红的鼻子,双手穿过孟亦舟腋下将他从地上拔起来:“外面冷,我们回家吧。” 公交车这时候已经停运,地铁倒还有,但沈晚欲舍不得醉醺醺的孟亦舟颠簸,他看了下兜里的钱,还有五十多块。 沈晚欲咬牙拦下一辆出租车,他将个高腿长的孟亦舟塞进后座,自己跟着坐进去,半个小时后,两人进了家门。 换鞋子,擦脸擦手,喂水喂药,沈晚欲全都亲力亲为。 做完一切,沈晚欲头昏脑涨地直起身,孟亦舟两手环住沈晚欲的腰,重心向后,带着人倒进了墨绿色的沙发里。 孟亦舟轻捧着沈晚欲的脸庞,拇指在他侧脸刮蹭,像是珍惜地爱抚,又像是一只浑身淋湿了的小狼在撒娇。 他说:“阿欲,你抱抱我。” 沈晚欲抬起手臂,听话地攀上孟亦舟的脖子,双腿缠上孟亦舟的腰,臂膀收紧,是安抚也是保护,这个拥抱紧密,几乎让两人融为一体。 孟亦舟阖上沉重的眼皮,疲倦地笑,呓语道:“抱一会儿,让我充充电。天一亮,一切就都好了。” -------------------- 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哇 第49章 水消失在水中 那晚投资谈崩,周文泰就把一切过失都算到孟亦舟头上,他要求孟亦舟亲自登门赔罪,遭到孟亦舟的严词拒绝后,周文泰又以资金链断裂为借口,把这件事完全丢给剧组,拉到就开工,拉不到就耗着。 不靠谱的班底,过于自我的总导演,没责任感的监制,每天接踵而来的难题让孟亦舟应接不暇,好几次他都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自从毕业以后,不靠孟氏的人脉和资源,根本没有肯聘用他的剧组。 这部电影孟亦舟目前能接触到的,唯一的工作机会。 从前不食人间烟火,掉下来以后,才知道几辆碎银让世人慌张是有原因的。柴米油盐要钱,生活看病要钱。之前的积蓄虽然还有剩余,但只要一想到沈晚欲的妈妈和外婆,孟亦舟就是再不情愿,也会乖乖去剧组。 眼见孟亦舟日渐消瘦,沈晚欲猜想他工作上应该遇到了很多不如意,可他每次问起,孟亦舟都会找借口搪塞过去。 就这样,两个少年各自怀揣着心事,安静地入睡。 生活表面上无波无澜,实则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道前方会不会突然拍来一个浪头,就再也站不起来。 清晨,窗外天色渐白。 沈晚欲呼吸沉重,嘴里胡乱呓语,胸膛起伏得厉害。孟亦舟从浅睡中惊醒,疲惫地睁开双眼,下意识从身后搂住他。 “阿欲,阿欲,”孟亦舟的用手心隔在沈晚欲脸颊旁,轻轻拍了拍,“醒醒。” 沈晚欲抓着床单,满头冷汗,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 他喘息着看着孟亦舟,片响后,坐起来抱住了他。 “做噩梦了?”孟亦舟抬指拨开沈晚欲额前汗湿的碎发,“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沈晚欲隔了几秒钟,将汗涔涔的侧脸枕在孟亦舟的颈窝上,他努力驱散着梦境带来的恐惧和恍惚感,缓了口气,说:“我梦到……算了,不说了,不吉利。现在几点了?” “七点半,”孟亦舟拍着沈晚欲的背脊,哄小孩那样哄他,“梦都是反的,别胡思乱想啊。” 沈晚欲嗯了一声,他转头看向窗外,发现下雪了。 对面的房檐上盖了厚厚一层雪白,枯叶掉落下来,凌乱又没什么美感。 大四基本没有课程安排,沈晚欲进了一家刚成立两年的影视公司实习,但每周四上午,他都会回学校,去旁听戏剧解析课。 讲台上,教授大谈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以往沈晚欲上课认真专心,今早却如坐针毡,《奥赛罗》《麦克白》左耳进右耳出,眼皮也跳个不停。 第115章 赵奕发现沈晚欲脸色苍白,坐立不安,小声问道:“你怎么了?生病了?” 沈晚欲揉了揉微微发肿的右眼,说:“我眼皮一直跳,从今早开始就没停过……不行,我得回家一趟。” 没由来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沈晚欲坐了几分钟实在坐不住了,他让赵奕帮忙打掩护,自己偷偷从后门溜出去。 匆忙坐上去往稻北巷的那一趟,车子停下时,雪越下越密,地上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快接近家门口的时候,突然传来几声孩童的尖叫惊呼,不好的预感瞬间击中沈晚欲,他仿佛就听到了骨骼里血液突突跳动的声音,他拨开人群,冲到水果店外,却看到一滩刺目的暗红鲜血淌遍了洁白雪地,旁边是碎成一块又一块的玻璃渣。 现场人潮涌动,混乱不堪。 护士抬着氧气瓶,医生忙着做心肺复苏,警察在四周疏散人群,警笛声响彻天际,救援算很及时的了,但五分钟后,医生宣布伤者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死亡时间是当日上午十点四十五分。 医护人员神色戚戚,摘掉亡者脸上的面罩,转而给她盖上一层白布,身下的担架血迹斑斑,死亡的恐惧和阴霾在雪地里迅速蔓延开来。 躺在雪地里的人是刘洪艳,准确来说,不是跳楼,而是坠楼。 风雪呼呼往屋里刮,刘洪艳去关窗户,二楼的栏杆老化严重,十分不结实,刘艳洪脚底一滑,身体瞬间往外倒,最后头朝下摔了下去。 底下是店铺,两旁立着太阳伞。刘洪艳直直砸在嶙峋的伞杆上,导致胸骨刺穿心脏,当场就没了呼吸。 沈晚欲被阻隔在警戒线外,手臂发软,双腿打颤,这感觉怎么形容呢,仿佛被一双铁钳似的大手一把拍进冰水里,再死死摁住他的脖颈。 他想挣扎,想求救,想呼喊。 但他眼耳口鼻里都是浑浊的水,冻得他浑身打颤,痛得他骨裂血流。 沈晚欲慌张地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 好像只要他能发出一个音节,立马就会崩溃,他费力地眨眼,想将那股剧烈又缥缈的疼痛通过眼泪宣泄,能痛快地哭一场也好,但是他哭不出。脑子里不停回荡着警车鸣笛的声音,震得他脑仁生疼。 刘洪艳的葬礼办得很仓促,宋丹如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伤心过度,人进了医院,再次卧床不起,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宜全都落到了沈晚欲的肩上。 逼仄客厅的案几上里放着不太新鲜水果,正中间摆着刘洪艳的黑白遗照,街坊邻居陆陆续续走进来。 沈晚欲一身素雅的黑,跪在硬邦邦的蒲团上,他脸上不悲不戚,一直盯着正中间那张发黄的旧照片发呆。 年轻时候的刘洪艳留着一头齐耳短发,方圆脸,黑溜溜的眼睛,穿麻布对襟衫。 她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没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她是那样的平凡,一生所求不过一个“家”字。 刘洪艳是个很老实的人,只要儿女健康,她就满足得像拥有了全世界。 可惜天不遂人愿,命运剥夺了她儿子的性命,令她女儿成为无依无靠的寡妇,最终她连清醒也失去,落了个葬身雪地的下场。 沈晚欲想起父亲去世的时候,宋丹如鬓角别着白色的花,红肿着一双眼睛,向到场的来宾一一鞠躬。等人走了,宋丹如再偷偷转身抹眼泪。沈晚欲在蒲团上跪得昏昏欲睡,膝盖很痛,肚子很饿,实在忍不住,他小小声问宋丹如,能不能吃个苹果。 他那会儿年纪尚小,并不明白厄运和死亡代表什么,而此时,大雪铺天盖地,烛火摇曳,映照着刘洪艳旧日容颜。 他这才懂得,死亡是全人类的终点,而厄运专挑穷苦人。 守灵结束后,刘洪艳出殡。 那天外面飘着细密的白雪,簌簌往下落,哀伤笼罩着灰暗的天际。 殡仪馆内放着凄楚哀乐,中央放置着雕有龙纹凤身的青铜鼎,里头插着几枝落败的香。 沈晚欲身边只有孟亦舟,两个少年第一次处理遗体、火化,入棺。沈晚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伤心的端倪,也看不出失去至亲的痛楚。 他不哭不闹,安静得像个假人。 “在这儿签个字,”负责骨灰寄存处的经理人,不耐烦地屈指在纸张上的一栏空白上敲了敲。 沈晚欲的状态浑浑噩噩,耳边总有嗡鸣声在回响,以至于握笔的时候手都在颤抖,一撇一捺显得费劲。 “你快点,后面还有好多人在排队。”那人催促道。 “阿欲,别紧张,”孟亦舟拍了拍沈晚欲的背,“试试深呼吸。” 这是一个安抚性的动作,掌心温热的温度透不过厚实的衣服,但还是缓解了沈晚欲焦躁的情绪,他深深吸入了一口气,又歪歪扭扭地落了名字。 他瘦了许多,袖子底下露出的腕骨苍白纤细,仿佛掐一把就会断。 写完,沈晚欲哑声问:“需要按手印吗?” “不用,”经理人动作麻利,唰地撕下两张纸,一张丢给了沈晚欲,“这协议双方各留一份。好好保管啊,如果丢失了,以后骨灰迁移很麻烦。” 将骨灰安置完毕,两人从室内出来。 馆外建有石阶,下面蓄有一方金鱼池,冬令时节,漂浮的荷叶大片大片枯萎,凉飕飕的穿堂风吹过,吹得沈晚欲打了个冷噤。 第116章 “你快回剧组吧,我去医院看我妈。”沈晚欲说。 “电影已经快拍完了,后期彭然会盯,”孟亦舟轻轻握住沈晚欲冰凉的手,“我刚刚打电话问过主治医师,现在是午休时间,阿姨还睡着。反正也不急,咱俩随便走走吧。” 沈晚欲没挣脱,任由孟亦舟拉着,点了点头,说:“好。” 自从刘洪艳去世后,沈晚欲没掉过一滴眼泪,那些躲在墙根脚嚼舌根的邻里,都说这孙儿冷心冷情。 但孟亦舟知道,他是一部出了问题的汽车,只有把零件拆开,找得到结症所在,更换成好的,才能继续运转。 可是沈晚欲紧紧捂住坏掉的部位,不给任何人窥探。 他们连交谈都很少,入夜后沈晚欲几乎不说话,他独自圈出一小方地儿,将自己丢进去,围起来。 一个人捂着伤口不愿示人,如果非要扒开细看,那不是帮他,那只是以爱为名的凌迟。 生命里无能为力的事物太多,语言显然不能够成为安慰人的蜜糖,所以孟亦舟从不主动跟沈晚欲谈论,只借给他可倚靠的肩头,陪他入睡,吃饭。 墓园很安静,灌木丛生,墓碑随处可见,碑上写着亡者的出生年月和姓名,碑前放着扶郎花。 沈晚欲忍不住想,为什么他的人生是这个样子,充满了不可预测的意外和无法排解的痛苦,是不是他生带不祥,所以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在想什么?”孟亦舟察觉到沈晚欲的心不在焉,捏住沈晚欲的指尖,动作很轻,宛如触碰宝石。 沈晚抬起脑袋,看着孟亦舟。 孟亦舟脸颊好像瘦了,眼下挂着两团明显的乌青,刚长出来的胡渣还没来得及刮,身上仍然穿着那件老旧的黑色羽绒服,毛边起球,线头凌乱。 明明这段时间受累的是自己,孟亦舟看起来却比他还要憔悴,宽松领口露出一边嶙峋的锁骨,哪儿还有一丁点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也是,这十多天孟亦舟都在医院和剧组两头跑,仁安住院部拥挤,他们没有经济条件为宋丹如另开一间单人房,只能住大杂间,沈晚欲在家里守灵,孟亦舟就在医院陪护,他那么一个大高个,睡在那张又硬又窄的陪护床上,连翻身都很困难,怎么能不瘦呢。 那颗被千锤百炼,已经枯萎麻木的心顿感一阵刺痛,沈晚欲使劲眨了眨眼,却可悲的发现,他仍然不会哭。 沈晚欲想说‘孟亦舟,我们分开吧。’ 这样你就不会被我连累了,还能做回从前那个随便一笑就春风得意的孟亦舟。 可他张了张嘴巴,发现自己不但没有眼泪,还是个哑巴。 他不信耶稣不信神灵,也不期待被谁拯救,可是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灵魂是如此卑劣,一个注定要坠崖的人,正紧紧拽着另一个人的脚踝,一点一点将他往深渊里拖。 他知道他应该放开那只罪恶的手,可他此刻若不拽着点什么,恐怕会立刻堕入无间,永不翻身。 沈晚欲迅速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挡住了里头的情绪。他不去看孟亦舟,自欺自人地以为这样能减少一点愧疚感。 “阿欲,”孟亦舟不了解他沉默的寓意,问道,“怎么了?” 沈晚欲回神,过了几秒,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天气有点冷。” 雪花落得沈晚欲满头满肩,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可一点要哭的迹象都没有,连眼眶都没有泛红。只是孟亦舟从高往下的俯视角度看过去,觉得这具身体的主人单薄极了,沉默而晦暗,满身哀恸却又那么平静。 孟亦舟只觉心中酸涩难当,一手揽着沈晚欲,一手去牵起沈晚欲的手:“我手热,给你捂捂。” 孟亦舟用拇指沿着沈晚欲的手掌缓缓摩挲,再打开,五指并入,与沈晚欲掌心相贴,把温度传给他。 “好一点么?” “嗯,”沈晚欲应了声。 就这么搓了一会儿手,孟亦舟突然说:“我前几天看了一部记录片。” 沈晚欲柔声问:“什么纪录片?” 孟亦舟说:“一部跟癌症有关的片子。记录了五个患绝症的病人,他们住在同一栋别墅里,跟朋友和家人分享死亡、葬礼、遗产这些想法。他们说笑,谈论死亡,然后在生命中最后一个夏天死去。” “片子底下有个影评人说,他读大学的时候参加了哲学社,整天研究尼采和庄子,二十岁那年,他第一次目睹亲人去世。一开始确实难以接受,不过他相信,死去的人只是去了另一个空间。” 沈晚欲扯了扯嘴角,却根本笑不出来,埋在低垂着的那张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很难看。他问:“你也这样觉得吗?” “一定程度上吧,”孟亦舟说,“你知道柏林的墓园长什么样么?我去过一次,公墓在教堂后面,里头除了墓碑,还种了满一种叫转蓝的花。花语是珍惜。” “珍惜?”沈晚欲默默在舌尖重复两个字,咂摸着它的意思。 “如果把生命放去时间的尺度上看,过去已经过去,未来还没到来,只有当下,才是真实的存在。”孟亦舟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只手牵着沈晚欲,另一只手抚摸晚欲苍白的面颊,“我知道,任何人面对死亡,都不能做到坦然,但不管是父子一场,还是儿孙一场。对于漫长又短暂的生命体来说,都有不可磨灭的意义。也许他们真的去了三维空间之外,那是另一个宇宙。” 第117章 孟亦舟郑重地说:“而你现在所在的这个空间,还有我。春夏秋冬四季,我都会陪着你。” 沈晚欲转过头,簌簌飘落的雪花停了,远处的梵音渐渐淡去。 墓中白雪压树,金鱼池里荷叶衰败,不远处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高山。孟亦舟站在这里,眉目俊秀,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的围巾,黯淡的天际下,他是唯一一抹亮色。 身体里日日夜夜刮着狂风的那个峡谷,神奇又短暂的止住了。 沈晚欲收紧右手,与孟亦舟十指相扣。他死死拽住这块救他于深海的浮木,渴求熬过这个寒冬。 几天后,剧组和医院就分别传来了两个消息。 《被遗忘的第十二个吻》这部戏顺利杀青,将于下个月十五号召开发布会,为电影造势,届时会邀请制作组的所有人,正式介绍给媒体认识。 宋丹如的病情骤转急下,需要尽快动手术。 这是他生命里最好的时刻,是他希望的春天。 这也是他生命里最坏的时刻,是他绝望的冬天。 -------------------- 小夏鞠躬:预估错误,我错了 三章没能解决回忆,不过......还有两章回现实线(这次是真的) 第50章 愿君如皎月 仁安医院,心血管科走廊。 医生坐诊了一上午,沈晚欲和孟亦舟也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排了一上午。 面前不断有护士推着急救床匆忙来往,躺在床上的病人面容煞白,痛苦地捂住伤处,或哭或哀。 孟亦舟揽住沈晚欲的肩膀,轻轻拍着。沈晚欲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眼底无光,直直地盯着地板上某个点,始终一言不发。 没一会儿,头发稀疏的医生挤了消毒液清洗双手,他喝了口水润嗓子,戴好口罩后朝门口招了招:“39号,进来吧。” 孟亦舟闻声,拍了拍愣神的沈晚欲:“到我们了,走吧。” “哦,”沈晚欲神色呆滞,从椅子上起身,“好。” 进了诊室,医生先抬首看了两个少年一眼,问道:“你俩谁是宋丹如的家属?” 沈晚欲上前一步,说:“我是。” 医生低头,从资料凌乱的桌面上翻出一张纸,对孟亦舟说:“你先出去,我要跟家属单独聊聊。” 后面还有病人排队,孟亦舟不好耽搁,临走前,他悄悄握了一下沈晚欲冰凉的手,柔声说:“别慌,别害怕,我在外面等你。” 等人走了,医生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起来。 “坐下说吧,”医生朝沈晚欲抬了抬下巴。 身穿白大褂的主治医生姓程,今年四十八岁,是心血管内科的主任。 “宋丹如的情况不乐观,病情比四个月前要严重。手术的事,家属这边是怎么想的?” 沈晚欲一脸麻木,翠绿色的眼睛里像下过一场铺天盖地的雪,他扒着桌沿,问医生:“大夫,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 程医生拿过护士一早送来的ct片子,插进观片灯里,说:“我这么跟你说吧。宋丹如有脑动脉粥样硬化,如果狭窄严重或是斑块破裂,血管突然堵塞,可能会导致急性脑梗塞。病人本身的病情比较复杂,成功率也比一般人要低,大概有七成把握。后续恢复期,可能还会出现一系列的后遗症,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晚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却仍然不受控猛地一沉。 风险,不可控,后遗症。 每个字都在把他往绝境里逼。 沈晚欲想抓住点什么,他害怕一不小心就坠下去,可他身旁空无一人,只能任由自己重重地往下落。 程医生托了托鼻梁上厚重的眼镜:“这项手术最关键的是医生的技术,我建议最好找专家医师,医院这边可以帮忙联系。但费用方面,相应的也会更高,具体怎么选,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我.....”沈晚欲细瘦的腕骨牢牢贴紧桌子边沿,他往前倾身,恳求道,“大夫,我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能不能先交一部分,剩下的另一部分我晚点再交。麻、麻烦您多宽限几天。” 程医生多少了解过沈晚欲的家庭情况,他不忍心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但是病人拖不了,你....能尽快就尽快吧。” “阿欲,”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孟亦舟见人出来,猛地站起身,跑过来问,“医生怎么说?” 沈晚欲浑身一震,慢慢抬起脑袋,他眼底黯淡无光,喃喃道:“医生说,要动手术,让我、准备一下。” 孟亦舟腾出一只手抚了抚沈晚欲的背,动作很轻,像要驱散他的不安:“你先回病房,阿姨那里要有人守着,我去取了钱就回来。” 急诊部混乱不堪,来求医的病人脸上写满了忐忑,吵闹的,受伤的,尖声哭泣的。 而后巷是一条小吃街,铁皮烟囱里冒出缕缕白烟,有人在大排档叫了烧烤啤酒,大快朵颐。骑着三轮车的小贩经过,嘴里叫卖着糖葫芦。 他现在深刻地感受到鲁迅那一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世界太闹腾,沈晚欲想钻进茧里,躲起来。 可他连无助脆弱的时间都没有,充满戏剧性的人生,鸡零狗碎的难题化身为一只无形的大手,拼命推着他往前走。 沈晚欲脑子里一团浆糊,刚到病房外,他的电话响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第118章 那头的男人约沈晚欲在医院对面的咖啡店见面。 半个小时后,沈晚欲如时赴约。 推开旋转玻璃门,看到大名鼎鼎的孟浩钦,沈晚欲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 他木讷,冷淡,像一具被抽走血肉的空皮囊。他仍然努力挺直腰背,尽量以一种不那么难堪的姿态面对孟浩钦。 孟浩钦打扮得体,通身的矜贵与这间烟火巷子里的咖啡厅格格不入。不过他看起来没有半年前电视采访里的意气风发,两鬓长出不少白发,举手投足间尽显病容和疲惫。 一老一少分别坐在方形桌子的两边。 孟浩钦直视着沈晚欲那双空洞的绿色眼睛,说:“我想你应该认识我。” 沈晚欲抬起脑袋,点头,张开嘴巴,每一个动作迟缓且卡顿,如一具提线木偶:“我看过....网上传的您和姚阿姨结婚时候的视频。” “既然如此,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孟浩钦也不虚与委蛇,很直接地直奔主题,“程医生和我是初中同学,我知道你妈妈身体不大好。这次来,第一是想跟你聊聊孟亦舟的事,第二也想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可以帮你。” 沈晚欲没吭声,而是直愣愣地看向了窗外。 利海快一个星期没见太阳,今天却罕见地挂着一轮磅礴的落日,余晖将大理石地砖切割成两半,一明一暗地映着沈晚欲的心。 孟浩钦不去看沈晚欲那副形容枯槁的模样,将鲜奶倒进杯子,拿起铁勺,搅拌着咖啡。 他的矜贵和优雅无需靠任何动作加以修饰,自然而然地坐在那,与对面的沈晚欲已然是两个世界。 “应该是二十五年前,姚佳凭《大河向西》两度提名影后,那时我正好拿到了金熊奖,我们俩都处在事业巅峰期,姚佳跟我商量,先不要孩子,我答应了她。后来,姚佳意外怀孕,一开始我们没打算留,但医生说这个小孩的各项指标都很健康,姚佳那会儿已经怀孕两个月,她对小孩也有了感情,最后还是决定放弃电影,回归家庭。” “再后来,孟亦舟出生了。那医生没有说错,他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从小到大从没让我们失望过。” 孟浩钦提到从前,眉目间暗藏的锋利不见了,连那身上位者的气魄都不再那么凌厉。 “家里的老爷子以前在部队当过兵,退伍后仍然改不了军人的脾性,他对谁都很严厉,唯独溺爱这个孙儿。孟亦舟小时候喜欢飞机模型,老爷子就从世界各地收罗了一堆大家的作品。孟亦舟喜欢骑马,他外婆就把丽都山顶的那个私人马场买下来送给他。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总之,我们全家都很看重孟亦舟。” 在孟浩钦的口述中,那些与孟亦舟有关的往事夺目而生动。 少年如何在西洋棋比赛中拿下冠军,如何饲养一匹小马,在《过春日》的商业舞会上,如何游刃有余的应对刁钻的媒体,那个无法想象的世界,离贫瘠的沈晚欲是那么遥远。 沈晚欲分心分得厉害,在孟浩钦回忆的温和声线中,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父亲在世时,沈晚欲曾经短暂地体会过幸福,他同样拥有过别的小朋友们羡慕的糖果和玩具。 可即便是他生命中最高光的时刻,也比不上孟亦舟最不起眼的某段过往。 少年的青春纵情恣意,处处都是美好与光辉。 而沈晚欲呢,在沈仕玉死后,他稚嫩的双肩被迫挑起生活重担,只剩下读不完的书,打不完的工,赚不完的钱。 没有人关心过他的学业和成长,也没人关心过他累不累,痛不痛。 他第一次体会孟浩钦口中这种毫无保留的爱意,还是在孟亦舟身上。 孟浩钦一手撑着膝头,说:“我曾经拍过一部跟同性恋有关的电影,我能够理解,爱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但是两个人想要一直走下去,光靠爱行不通。成长环境,家庭条件,甚至是前途未来,只要有一样不匹配,日子一长,这段感情会因为海下面的庞大的冰山而搁浅甚至沉没。” “说得再直白一点,你除了青春一无所有,两手空空的人何谈爱情?” 孟浩钦说这话时的神情悲悯,连语气中也不含一丝一毫的怨怼和责备。 他平静地问道:“孟亦舟为了你和家里决裂,不要钱,不要名,甚至连书都不念了,你呢?你能为他做什么?” 这些反问就像尖锐的刀子,刺得沈晚欲哑口无言,孟亦舟的确为他丢掉了去柏林读书的机会,抛弃了温馨和睦的家庭,还不要养尊处优的生活..... 而自己除了给过孟亦舟一支老牌钢笔,一些无处安放的、小心翼翼的爱恋,再无任何实质性的回报。 不对,他还给孟亦舟带去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们之间追加的砝码不一样,情感的天秤早就失衡了。 沈晚欲无望地靠着椅背,看着孟浩钦的嘴巴一张一合,其实这些字句沈晚欲已经听不太清楚了,但他仍然能感觉到,眉心穿过一颗又一颗子弹。 他鲜血直流,他心如死灰。 “你还年轻,也许我这说的这些话你并不能完全明白。可你总该知道,以孟亦舟的条件,站在他身边的人,应该和他一样出色,才配得上他。” 说完,孟浩钦拿出三样东西。 烧毁一半的录取通知书、一封推荐信、两张飞往柏林的机票。 第119章 “这封介绍信,是给柏林学院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继续读研深造,”孟浩钦拿过机票旁边的那张便签纸,“这是dr.zhong的联系方式,他是这行的全球权威,手术成功率高达99.9%。我咨询过,像你母亲这样的,也能到97%。” 孟浩钦把这些东西全部推到沈晚欲跟前。 孟浩钦垂下手臂,轻轻点着咖啡杯:“我以前也觉得,接受生命里遗憾.....很难。” “可是你要明白,”孟浩钦说,“玫瑰,月亮,这些生来就矜贵的东西,普通人是无法拥有的。” 生为人父,孟浩钦最介意的并不是他儿子爱上了一个男人,而是这个男人无法建造一座适宜玫瑰生存的漂亮温房。 沈晚欲看向那烧得七零八落的通知书,火舌舔出几道蜿蜒焦黄的痕迹,依稀能辨认出卡片右下角印着“报道时间”和一个“舟”字。 始终毫无波动的眼神一闪,翻江倒海般的痛感汹涌而来,无边无际地笼罩着他,这种滋味他尝过无数遍。 父亲走的时候,刘洪艳气绝身亡的时候,医生护士半夜冲进病房为宋丹如紧急输氧的时候,孟亦舟穿着那件不合身,袖口冒线头的衣服的时候,但所有瞬间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痛。 为什么他出生在淤泥里?为什么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告诉他,他配不上孟亦舟?为什么要让他在一片废墟底下捡到那朵玫瑰花? 从来没有抱怨过上帝不公的沈晚欲,在这一秒钟恨透了自己的人生。 命运荒诞,身似蝼蚁。 孟浩钦这番话是在告诫他,即便拥有过万幸,他仍然是一个不合格的园丁。 没有水,没有肥料,连只需供给植物生长的氧气和阳光,他都没有。 他做不了b612星球上的小王子,玫瑰花在他手上,只会枯萎腐败,最终零落成泥,再无踪迹。 孟浩钦站起身,拿过椅背上昂贵的毛呢大衣,挂在臂弯间,至于那杯用袋装粉末冲出来的咖啡,他一口都没碰。 “作为长辈,我知道和你说这些话太过残忍。可是请你理解一个父亲的爱子心切,和身不由己。如果你和我一样爱重孟亦舟,你也会希望他走一条更坦荡,更轻松的路。” 在即将擦肩时,沈晚欲叫住了孟浩钦:“叔叔。” 孟浩钦停驻脚步,侧过脸颊,直视着这个狼狈的少年。 两人一高一低,一坐一站。 沈晚欲抬起黯淡的眼眸,以仰视的角度看着孟浩钦。就在孟浩钦以为沈晚欲会失控,会痛哭流涕的时候,他却轻轻一笑,那笑容哀伤又漂亮,如昙花一现。 再看,少年已不见傲骨,他的尊严,感情,爱和恨全部丢进一把烈火里,烧得空空荡荡。 “也许在您看来,像我这种人,只是想通过孟亦舟,得到点什么,”沈晚欲脸上剩一片空茫的惨白,他没有哭,眼眶却红了,他说,“我是很穷,从小到大,我没有参加过舞会,没玩过飞机模型,也不知道私人马场长什么样。我承认,我羡慕孟亦舟,羡慕他优秀,耀眼,活在云端里。羡慕他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也羡慕他轻易就能得到别人抢破脑袋也抢不来的一切......可是我和孟亦舟在一起,并不是因为这些。” “我今天答应您,也不是因为您开出的条件。” “我只是觉得孟亦舟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太旧了,不好看,我想他穿回以前那些漂漂亮亮的衣服,”沈晚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望着窗外血红的天际。 “不管您信不信,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孟亦舟能够过得幸福快乐。” 即便那幸福从此再与他无关。 沈晚欲抬起颤抖的手臂,粗鲁地抹了一把脸,哑声说:“这些,当我借的。我以后全部都会还给您的。” 这些字是钉子,吐出一字,最薄弱的血管里就钉入一颗。 鲜血淋漓,无法愈合。 孟浩钦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伪善和残忍,他不在看沈晚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抖落大衣,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外走。 一轮血色般的夕阳挂在对面卖糖葫芦的那间瓦房上,晚霞占领了浩瀚的苍穹,这是沈晚欲见过最艳丽的火烧云,烧红了天际,也灼伤了他的眼睛。 咖啡店里除了沈晚欲再也没有别的客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他是如何用那双颤抖得不成样的手,缓慢地,绝望地捡起桌上所有东西。 他每拿起一样,就清晰地听见骨头接二连三裂开的声响。 他碎成了两半。 一半破碎腐烂,一半永困黑暗。 -------------------- 下一章是法拉利(bushi),到时候围脖找我玩 第51章 地球最后一夜 “你要把濠江的那栋房子卖了?”李翘刚从游戏厅出来,身上还挂着耳麦,“那不是你外婆留给你的遗产吗?” 孟亦舟手里捏着证件,头发乱糟糟得像顶鸡窝,没了平时的冷静从容,也没了平时的气定神闲,整个人甚至有些狼狈。 他说:“我现在需要钱,你帮我问问周围有没有要买房的朋友。低个三四万也不成问题,只要能全额支付就行。” 李巧不放心,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不我先借你点。” 孟亦舟不肯说。 身边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和沈晚欲,李翘是唯一一个对沈晚欲没有偏见的人,他不想最后连李翘也劝他算了。 第120章 想想看,如果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兄弟都告诉他:“孟亦舟,算了吧。你和沈晚欲真的不合适。感情嘛,开心就谈,不开心就散,没必要为了个人要死要活的。” 那他身后真的就空无一人了。 他知道自己走在一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路上,但是已经咬牙走到了这里,说不定再往前走走,就能看见曙光。 “你就别管了,总之尽量帮我问,”孟亦舟低头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事,先走了,有消息就告诉我。” 医院门口车辆拥挤,孟亦舟一路小跑,到花坛的时候,忽然被一辆红色山地车拦截住。 “帅哥去哪儿?”沈晚欲一手捏着龙头,一条长腿踩住地面,偏过脸颊说,“我送你。” 他的嘴角往上勾,余晖洒在他头顶,在他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斜影。 孟亦舟觉得沈晚欲这个笑容很奇怪,明明是笑,看起来却那么苦涩,像一片四处漂泊的浮萍,没有根似的。 这感觉实在说不上好,所以孟亦舟犹豫一两秒才回答:“回医院啊。我取了钱,我们去缴费。” 沈晚欲一径那么浅浅地笑着,他看着孟亦舟,说:“不着急,医生说等手术时间确定了再付。我妈那边暂时也没事。我们随便去哪儿走走吧,医院太闷了。” 这段时间俩人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孟亦舟之前生怕沈晚欲憋坏,一直想带沈晚欲出门,但都以失败告终。 他愿意外出散心,那再好不过了,哪怕这个时间点选得不是那么恰当。 “走不走?”沈晚欲似乎很赶时间,又追问了一道。 “走,”孟亦舟虽然有疑惑,却没再多说什么,他抬脚跨上后座的踏板,扶着沈晚欲的肩膀,“你带我。” “慢点,”沈晚欲贴心地弯下腰,让孟亦舟搭着自己肩膀,斜眼看着孟亦舟蹬上脚踏板,“扶稳了么。” “稳了。” “那出发了。” 车子骑得不快不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快从立交桥下去的时候,沈晚欲忽然捏闸,停了下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利海的冬天经常飘雨,一个闷雷乍响,淅淅沥沥就开始往下落,今天却出奇怪异,中午晴空万里,此时夕阳仍然挂在天边,余晖温热地撒在身上,很容易令孟亦舟想起濠江。 孟亦舟说:“我们去看海吧,有火烧云。” 沈晚欲抬首,头顶着一片延绵数公里的晚霞,红得像火,赤练如血。 “那你抓紧我。” 松开车闸,山地车载着两人从立交桥的最高处直直地俯冲下去。 疾风迎面扑来,他们一路西行,穿过晚霞和橘色的碎光,很快就拐进了一条小巷。 难以想象,被称为欲望都市的利海也有这么烟火气的一面,推车的小商贩叫卖着烤红薯和玉米,香气远远飘来。摆路边摊的老板手拿锅铲,能听见炒冷面时那种油渍噼里啪啦炸起的声响。老张饼店门口有个中年男人,怀里抱着小女儿,正从店主手里接过煎饼。 这一幕幕,像一个无需剪辑的长镜头。 沈晚欲怔怔地看着,心里生出深深的眷恋和不舍,尽管年少时的他每天起早贪黑,发过传单,洗过盘子,扫过厕所,繁华的大都市给予他的全是冷漠,但他邂逅了孟亦舟,尝到了最毫无保留的爱和温柔相待,那个夏天发生过的一切已经足以弥补他流离的半生。 “累不累?咱俩换换?”身后的孟亦舟突然出声,拉回了沈晚欲飘远的思绪。 沈晚欲没有回头,说:“不累。” 身后那道目光没有移开,直直地定在自己身上。 过了几秒,沈晚欲目视前方,说:“别老看我,云在天上。” 远方落霞满溢,染红了半边天际。 孟亦舟抬指,拭去沈晚欲鬓边的汗珠:“谁也没有你好看。” 沈晚欲苍白的脸上笑了笑。 孟亦舟也笑了。 气氛莫名地陷入悲伤,沈晚欲不想让孟亦舟有所察觉,最后一晚,他只想把那点贫瘠的,却是所有的快乐都悉数奉献于他。 沈晚欲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他仰起下巴,在风里大声说:“我们这样子,像不像私奔?” 孟亦舟望着远方长路:“其实那次在濠江我带你骑车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在私奔。” 濠江,好遥远的地方,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一场梦。 “孟亦舟,”沈晚欲说,“在濠江那段日子,我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孟亦舟问为什么。 沈晚欲轻声说:“因为你啊。” 孟亦舟从上到下望着沈晚欲单薄的身影,很奇怪地,他们不过一个下午没见,孟亦舟却生出了一种山遥水远的错觉。 这个人明明离他那么近,又离他那么远。 孟亦舟忍不住伸长胳膊,从身后抱住沈晚欲嶙峋的背脊。 太瘦了。 怎么会这么瘦。 “阿欲,”孟亦舟莫名心慌,胡言乱语地说,“我们去月球吧。” “好啊,”沈晚欲背对着孟亦舟,他笑着,眼眶却红了,“你想去哪儿都行。” 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一个心知肚明,一个懵懂而不知情。 在夕阳即将淹没地平线的时候,终于到了神刹海。 第121章 实际上这片水域并不能称之为海,它没有大海那么广阔,那么深刻,它只是一片绕城而生的江河。 “到了,”沈晚欲放下山地车脚踏,“下车吧。” 浅滩上堆积着白色细沙,脚踩上去很软,犹如踩在云端。萧索黯淡的景象里,海岸边居然搭了舞台。 台上有支街头乐队正在表演,主唱扎马尾,戴着骚气的耳钉,脖子上纹着蛇和玫瑰,他脚边支着两个活动音响,前面摆着一块荧光led灯牌,写着——“去他妈的世界”。 躁动的金属乐在海边蔓延,喧嚣鼎沸,周围站了很多人,有青春洋溢的学生,也有蓝眼睛白皮肤国际友人,他们手上拿着零食和啤酒,跟着节奏摇头晃脑。 这里不像冬天。 “我们过去看看。”沈晚欲主动去牵孟亦舟的手,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从前在外面,沈晚欲是不肯表现出这些亲密行为的。沈晚欲转头,见了孟亦舟微怔的表情,他笑了,直接利落的在孟亦舟唇上印下一个吻。 多年后再回忆起来,好像就是从这个吻开始,沈晚欲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愣着干什么?”沈晚欲拽了孟亦舟一把,“快走。” 这是冬春之交的夜晚,神刹海远离了城市的声色犬马,他们挤进人群中,如潮的乐声没过头顶,令沈晚欲短暂地忘记了一切烦忧。 主唱一把沧桑烟嗓,吼得撕心裂肺,脖颈青筋暴起,沈晚欲倾身,凑在孟亦舟耳畔问:“这歌叫什么?” 孟亦舟偏头,大声说:“不知道,我不太喜欢金属乐。” 不晓得为什么,沈晚欲开口时,眼底染上几分狡黠,他问:“那你想不想听我唱首歌?” 周遭嘈杂,孟亦舟听不太清楚,几乎是用喊的:“你说什么?” 沈晚欲没回答,给了孟亦舟一个温柔的笑,然后推开人潮,几个大跨步跳上舞台,沈晚欲附耳在主唱旁边说了几句话。 那主唱唱得汗流浃背,他抬手,扯掉半松半散的马尾,扶正麦克风,笑着对底下的听众说:“朋友们,接下来,我要把舞台让给我身旁这位帅哥,他说他喜欢的人也在现场,他想唱首歌给他听。” 此言一出,人群立马沸腾起来。 有人吹口哨,有人鼓掌,有人好奇地四处张望。 地平线处的晚霞逐帧褪去,墨蓝色的天幕滚滚而来,风携着水面卷起涟漪,翻出潮湿,远处是青山,层峦叠嶂,枯黄连绵起伏。 孟亦舟不知道沈晚欲说了什么,主唱慷慨地把舞台让了出来,他看着台上的那个人,逆光下,他的轮廓蒙上一层泛黄的虚影,好看到不太真实。 麦克风升高,蓝色荧光在粉红和深蓝交替的天际下闪烁,沈晚欲找到了茫茫人海中的孟亦舟。 吉他手拨动琴弦,轻扬的旋律随从他的指尖流倾泻出来,沈晚欲唱得是张悬的《艳火》。 “如果你在前方回头 而我亦回头 我们就错过 于是你不停散落 我不停拾获 我们在遥远的路上 白天黑夜为彼此是艳火” 凉风中漂浮着微醺的质感,这首风格和前面的金属乐完全不一样,躁动情绪在沈晚欲柔情的声线中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的哀伤。 前排站着一对情侣,听着听着,姑娘突然转头跟她男朋友说:“我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好难过。” “哪有?”男友捏捏姑娘的脸,叫她别那么敏感,“他明明在笑啊。” 姑娘无法解释神奇的第六感,转回头,看向台上的沈晚欲——瘦瘦高高,脸庞煞白,穿着一件旧夹克,袖口破了个小小的洞,他一直温柔地笑着望着观众席中的某个点。 歌快唱到结尾时,她已经泪光闪烁。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身上有怎样的故事,但在听到他唱那句“我等你在前方回头 而我不回头 你要不要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台上的沈晚欲轻轻闭上眼睛,他看不见自己,却看见了孟亦舟那双天真的,满怀爱意的眼睛,锥心之痛隐隐约约地从灵魂深处传来,他想,他没有更多的东西能给孟亦舟了。 一支老派钢笔,一曲《十面埋伏》,一首《艳火》。 是他的全部。 他和孟亦舟本来就是不会接壤的星轨,各自在太空中绕圈漫游,而他花光所有运气,换得与孟亦舟相遇,已是万分之一的幸运。 不是每个故事都有结局,不是每对爱侣都能拥有朝夕,他途径孟亦舟的人间,欢笑过,相拥过,哪怕此时只剩爆烈而绵长的疼痛,一寸一寸撕裂这具破败的身躯,他都觉得何其有幸。 一曲毕,呼喊声巨大而热烈。 沈晚欲鼻腔酸楚,眼睛却依然干涩得厉害,他朝观众们鞠了个躬,扭头跟主唱说了谢谢,便从舞台上跳下来。 他径直走向站在第一排的孟亦舟,每走近一步,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一拍。 所有人都为他让路,大家好奇张望,谁是他的爱人。 直到沈晚欲在在一个长相英俊男生面前停下,人们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见沈晚欲俯身,当众吻了下去。 周遭的观众惊奇地瞪大双眼,短暂陷入了几秒的沉寂,然后爆发出一阵激动尖叫,有人喊“freedom”,有人喊“love is not about gender”,没有任何一个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两个男人接吻,好似只是相爱的人在行自然之事。 第122章 万千喧嚣中,沈晚欲喘息着,他俯在孟亦舟耳边说:“回家吧,我想做。” 急匆匆的赶回去,两人一前一后跑上了楼,大门嘭一声关起来。 沈晚欲迫不及待地揪起孟亦舟的前襟,一把将孟亦舟抵去墙角,张开嘴巴,舌尖闯进孟亦舟的口腔,顶弄他的上颚,齿列,甚至喉咙,沈晚欲吻得很用力也很急切,像过了今夜就没有明天。 孟亦舟被沈晚欲吻得喘不上气,他想说这夜很长,我们不用那么急,好不容易找到个开口的空档,就感觉到沈晚欲髋骨紧紧贴上来,大腿磨蹭着他的大腿,手滑进他的牛仔裤里。 满是茧子的手隔着内裤摸上了孟亦舟的性器,指腹摁住顶端按压打圈,又握住茎身快速套弄起来。 孟亦舟立马就说不出话了,他仰高脖子,呼吸粗重。 这是孟亦舟从未感受过的沈晚欲,以往的沈晚欲总是温和的,今晚的他却很大胆,直白,充满男性特有的攻击性。沈晚欲一边上下撸着孟亦舟完全勃起的性器,一边腾出一只手,将两个人的衣服裤子剥落干净。 欲望点燃,拨至最高点。 孟亦舟搂住沈晚欲光洁的腰身,大手下滑,拢住那两片饱满臀瓣,揉来搓去,两人不知道激吻了多久,孟亦舟只觉得嘴唇都麻了,他受不了,偏开脸,气喘吁吁。 孟亦舟胸膛起伏得厉害:“这么急?憋坏了?” 沈晚欲嘴唇吻得通红,抬起脸庞,眼尾又亮又湿:“嗯,很想你,很想做。” 说完沈晚欲一口咬上孟亦舟的喉结,用牙齿轻轻碾磨那块凸起的骨头,手摁着孟亦舟的小腹,强势的不准他动,然后探出舌头,循着孟亦舟的脖子、锁骨、乳尖一路往下啄吻,仔细舔舐。 温热的舌头舔过脐窝,沈晚欲单膝跪地,低下头,含住孟亦舟粗大的阴茎。 “操——”被温暖口腔包裹住的瞬间,舒服得令人头皮发麻,孟亦舟的气息立马就急促起来。 他们很久没这么亲密过了,从刘洪艳出事到现在,每晚入睡,孟亦舟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沈晚欲,只亲吻不做爱。刚刚孟亦舟差点没把持住一捅到底,强忍了一下才忍住。 沈晚欲不是没为孟亦舟口过,只不过没有一次像今晚这样激烈。孟亦舟能感觉到沈晚欲温热的嘴巴吸吮他的龟头,那绵软的舌尖舔弄铃口,从茎身跳动的青筋一点点舔向根部,每一厘都舔湿了,连囊袋都没遗漏。 如此舔舐一分钟,孟亦舟就忍不住循着沈晚欲吞吐的节奏,挺腰抽送。 “阿欲.....”孟亦舟嗓音暗哑,抬手摁住沈晚欲的后颈,手指插进他短短的头发里。 沈晚欲眼尾上挑,含着朦胧的水雾,他被堵得满脸通红。孟亦舟看了一眼,只觉血气上涌,阴茎越发涨大,他还想继续在沈晚欲嘴里驰骋。但这寒冬腊月,沈晚欲跪得膝盖痛红,孟亦舟便一把将他拽起身。 “太冷了......我们回房。” 两人赤身裸体,互相抱拥着,吻着彼此的唇转了一圈,跌跌撞撞地进了卧室。 孟亦舟倒进柔软的大床里,用双肘撑在两侧,支起上半身。沈晚欲腿一跨,直接坐孟亦舟身上,仰首和他接吻。 火热的舌尖默契勾缠,反复搅弄。沈晚欲双腿岔开,这个姿势让孟亦舟怒张的下体正好摩擦着他的股间,那丁点入口被磨得晶莹发红,鲜艳欲滴。 黑夜中有瓶盖落地的声音,沈晚欲摸出放在床头柜里的润滑油,沾了湿液掰开臀瓣为自己扩张。 “我来。” 沈晚欲动作急切,孟亦舟怕他伤了自己,可沈晚欲不让,他强忍着疼痛捅进三指,很潦草的进出几个来回,就握住孟亦舟的阴茎,急急地想要他插入。 孟亦舟喘着气说:“还没戴套。” “不要套,要你,”沈晚欲面色潮红,喘息阵阵,他用手扶着孟亦舟硬到不行的阴茎,侧首命令道,“快点。” 孟亦舟忍得满头大汗,本就箭在弦上,再经这么一句撩拨,再也忍不住,他用手托起沈晚欲的大腿,抬高他的臀,猛地一插到底。 粗硬生生楔入后穴,没扩张好,沈晚欲疼得冒冷汗,可他连眉都没皱一下,他需要这份疼痛,他迫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渴求孟亦舟,渴求他的头发,他的下巴,他的锁骨,他的阴茎,他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的气息。 沈晚欲想要被孟亦舟侵占,被掠夺,被禁锢在他的臂弯间。 如果这是一部短暂的爱情电影,他演到末尾,没有时间了。 沈晚欲急促地扭腰摆胯,甬道还没彻底湿润,这几下显得很吃力,他又命令道:“孟亦舟,操我。” 孟亦舟本想给沈晚欲缓和适合的时间,但他理智那根弦早在沈晚欲为他唱歌时就绷得极紧。 这下,啪一声断了。 孟亦舟被勾得三魂七魄离体,他粗喘着,一手揉掐沈晚欲藕色挺立的乳尖,一手抓捏沈晚欲的屁股,找准角度,直往他敏感点上撞。 骑乘的姿势合不拢腿,沈晚欲双手搂住孟亦舟的脖子,紧紧依偎在他怀里,身下的穴口被蹂躏得殷红,结合处全是润滑液,淌到床上,腿上,无法忽视的快感从痛楚中迅速滋生,蔓延至全身,令人欲仙欲死。 没了那层塑料薄膜,坚硬灼热的性器跟紧致内壁摩檫,烧起的那把情欲之火愈加浓烈。 第123章 孟亦舟燥出一身热汗,快速进出几下后,在沈晚欲的哼声中猛地翻了个身,将人压在底下。 孟亦舟抬起沈晚欲那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架在自己肩上,发狠地撞进他身体深处,抽插挺送,髋骨与屁股相撞,满室淫靡。 暴风骤雨般的性爱令沈晚欲难以承受,他在极度攀升快感里抓破了孟亦舟的后背,止不住地一阵阵颤抖,可他嘴上还在说:“孟亦舟.....干我....干死我。” 孟亦舟浑身的血都沸腾了,抓着沈晚欲侧腰的手臂青筋暴起,他收紧小腹,退出体外半支的阴茎蓄了力,猛地往那湿软处发狠一顶,性器骤然贯穿到底。速度加快,每次都是全根没入又全根抽出。 他们尽情放纵,疯狂交合,沈晚欲喘不上气,雪白的脚背绷得极紧,销魂蚀骨的快感爬上他的脊椎,他本能地呻吟,高亢的一声胜过一声。 孟亦舟被那性感低沉的音调勾着耳朵,硬挺的性器摩擦着紧致的壁穴,精关就快失守,他恶声恶气地说:“你真是要我的命了。” 沈晚欲难耐的粗喘,他快到了,于是主动挺腰,将孟亦舟吞得更深。 孟亦舟眼神一暗,咬上沈晚欲的唇,又凶又狠地舔吮,下身蛮狠地顶撞,一下重过一下。 沈晚欲前面被操得越来越硬,铃口淅沥沥逸出清亮的精水,感觉每一下都要被干穿了,他仰高脖子叫喊,探下手去,快速地撸动着自己。 “嗯.....啊.....” 绝顶的快感排山倒海,沈晚欲浑身不受控地战栗,后穴剧烈收缩,埋在深处的那根阴茎被绞得急促跳动,尾椎传来阵阵酥麻,孟亦舟失控地低吼一声,握住沈晚欲侧腰的手失了力道。 忽地,一道白光闪过眼前。 白浊喷溅而出,射在孟亦舟下巴上,而孟亦舟则射进沈晚欲身体最深处。 两人喘得凌乱不堪,四肢交缠一同倒进床塌里。 高潮后,沈晚欲整个人软成一滩春水,没了力气瘫在床上,大腿根抽搐得厉害。 孟亦舟粗喘着压在沈晚欲身上,火热的肌肤紧密相贴,半硬半软的性器埋在他后穴里,黏腻的液体从股间缓缓流出,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也不知是谁的汗。 孟亦舟慢慢舒出一口气,缓解着那阵过于剧烈的快感,过了几秒,他用手掌撑在沈晚欲身侧:“我去....烧热水。” “等等,”沈晚欲却抬起颤抖的双手扣住孟亦舟臀:“......再待会儿。” “我怕你发烧。” “没事,”沈晚欲逐渐收紧手臂,搂紧了,不让他们之间漏出一点缝隙,“孟亦舟别动,让我抱会儿。” 也不晓得沈晚欲哪来的力气,孟亦舟只感觉到他抱得很紧很紧,那力道大得要将他揉碎。 嵌入骨骼,镶进灵魂。 孟亦舟被勒得生疼,但他没再动弹,而是压下去,反手抱住沈晚欲,轻轻拍着他的汗湿的背脊。 以这个姿势躺了五六分钟,恢复了些许体力,沈晚欲又开始不老实。 “干嘛,”孟亦舟一把攥住沈晚欲往底下伸的手。 “再来。” 沈晚欲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 他就那么赤身裸体地躺在他身下,眉眼上挑,胸膛起伏,肌肤泛红,每一寸地带都写满了情色二字。 “你....”孟亦舟被沈晚欲勾着魂,咬他的耳廓,“骚什么?啊?” 这一声低沉的逼问和耳垂处温热的气息,叫沈晚欲狠狠打了个颤,他又硬了。 “来,”沈晚欲抬起颤巍巍的膝盖,摩挲着孟亦舟半勃的性器,又用那种命令的口吻说,“这次,操射我。” 外头夜色阑珊,屋内他们坦诚相对,如野兽,似动物,疯了一样,仿佛这是地球最后一晚,要把所有爱和欲都宣泄在这一刻。 最后结束时,两人像从海里捞上来的。 新换的床单一片狼藉,孟亦舟半阖着眼,瘫倒在床上,沈晚欲浑身是汗,也在大口大口喘息着。 卧室的窗帘只拉了一半,对面是废弃的工厂,月光如银海倾泻而下。 “渴不渴?” 不知过了多久,沈晚欲开口,他早就喊哑了嗓子,声音干涩又沙哑。 “渴。” 沈晚欲撑着疲惫的身体爬起来,床头柜上放着保温杯。 “喝点水。” 杯口温热,里头的水还热着。 孟亦舟咕噜噜灌下一大口,反手抵回去:“你也喝。” 沈晚欲摇了摇头:“我等会儿。” 嗓子实在干得难受,身上,脖子上还淌着汗,孟亦舟仰头闷了个干净。 夜里月光很亮,薄薄的一层从沈晚欲一侧鼻梁擦过去,让他垂着的眼睛看起来十分落寞。 很奇怪,今夜的沈晚欲一直在笑,笑容很漂亮,但总感觉他下一秒就会哭。 像一泓水,拼命收拢五指,水流还是从指尖流走。 抓不似的。 孟亦舟捧高沈晚欲的脸颊,抵着他的额头:“怎么这样看我?” “没看你,”沈晚欲抬起苍白的手指,抚上孟亦舟的脸,指尖滑过他的眉骨,鼻梁,沾着水珠的嘴唇,“我看月亮。” 孟亦舟当他说胡话,刮了一下沈晚欲的鼻梁:“月亮不在天上。” 沈晚欲一眨不眨地望了会儿他,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孟亦舟,你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第124章 “什么?” “我有时候会想,到底交了多少好运才会碰上你,”沈晚欲眼神着迷,叹息般,“又想,这样的好运能够维持多久?” 温水下肚没多久,眼皮莫名变沉重,耳边嗡嗡地响,孟亦舟强打起精神。 “你希望多久?” 沈晚欲垂下眼眸,鼻头发酸:“二十一秒。” 孟亦舟啊了声,眼睛半睁半闭:“太短了。” 沈晚欲没解释过二十一秒背后的典故,此刻也不打算解释,只是轻而又轻地在孟亦舟唇上落下一个吻:“你困了,睡觉吧。” 沈家连续出事后,沈晚欲就不怎么愿意开口说话了,难得他今晚这么多话。孟亦舟甩了甩脑袋,收起手臂,将怀里人搂紧;“不困,我们再聊会儿。” 沈晚欲乖乖地躺在他臂弯间:“聊什么?” 孟亦舟轻声说,“就聊聊.....未来。” 沈晚欲眼眶红了,他笑着说:“未来啊,好远。” “不远,”孟亦舟的嗓音低沉,像专门为他一个人开放的夜间电台,“我都规划好蓝图了。” “什么蓝图?” “我们的以后啊。” “说给我听听。” “以后啊,我会成为一名大导演,你也会是著名编剧,我们都会拥有自己的事业,会赚很多钱......到时候我们就把你妈妈接过来一起住.......然后去爱尔兰结婚........去阿黛尔小镇度蜜月……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再领养一个小孩。” 孟亦舟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语速越来越慢,手臂松开,呼吸也沉了。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 “那小孩的名字你来取。” “好。” “我们再养一只狗啊......那样......晚崽就有伴儿了。” “好。” 迷迷糊糊地说完这句话以后,孟亦舟就没了声音,他彻底的昏睡过去。 那杯温水里放了一整颗安眠药,能安稳的入睡20个小时左右。利海到柏林的飞机大概需要16小时。 胸腔中有什么东西正从根上崩坏,一片溃烂,沈晚欲想起飞机起飞时引擎的轰鸣,湿意终于从那双干枯的绿眼睛里夺眶而出,沈晚欲没有泣不成声,他像一只受了重伤的野兽,挣扎着,呜咽着,任由泪水淌满双颊。 他最痛的痛就是这样了,两行清泪,是他的失意和失去。 沈晚欲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爱人,伸出苍白颤抖的手,最后一次抚摸孟亦舟的脸颊——“孟亦舟,遇上你,是我身上发生过的最好的事。” 窗外的月光很亮,漫天缀满繁星。 明天会是艳阳天,他将离开他最爱的少年。 沈晚欲绝望地、安静地坐在床边,时间正一点一滴逝去,他察觉到自己在变老。 不记得哪本书里说过,人不是慢慢变老的,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而沈晚欲觉得,他已经很老很老了。 ——cut—— 导演日记 12月23日 多云转晴 彼此孟亦舟21岁,沈晚欲20岁。 第52章 越美丽越不可碰 “cut!” “张津的部分过了,许搴等会儿再来一遍!” “改一下江逸的妆,”孟亦舟从摄影机后面探出脑袋,看向顾莱,“许搴要美,超越性别的那种。” “明白,”顾莱点头,然后对着候场的人群里的化妆师招手,“小郑,改装。” 一个留着齐耳短发年轻姑娘立马跑过来,和顾莱交谈几句以后,她迅速从化妆包里翻出粉饼、眼影和口红,动作利落地在男演员脸上涂抹。 许搴跟踪张津这段是电影《花裙子》里的重头戏。 梨花乐团的商演结束,许搴高兴的换上女装,却意外在家门口看见了张津。鬼使神差的,许搴偷偷跟上张津,跟了他一路。张津家住在靠近郊外的一栋筒子楼里,家境并不富裕,可他性格爽朗热情,街坊四邻都很喜欢他,许搴一路看他说笑,与人打招呼,最后还伸手摸了摸一个冲他甜甜笑喊他哥哥的小男孩的头发。 筒子楼底下是废弃的商铺,许搴回忆着张津的一切,对着玻璃门模仿张津微笑的表情,跟街坊邻居打招呼的语气,甚至是走路的姿势。 从江逸进组开始,这场戏就翻来覆去的拍。 江逸从没合作过孟亦舟这样的导演,每一个镜头都要求精益求精,剧本边拍边改,不满意就推翻重来,追求绝对戏感,不疯魔不成活。 就拿这场戏来说,从今早八点开拍到现在,孟亦舟喊了十一遍cut,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还反复跟江逸分析剧情重点,连走路,偷窥的眼神这种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 等改妆的时间,孟亦舟调出之前拍摄的画面。 饰演“张津”的演员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捏在手里,过来笑着叫了声孟导:“刚刚那场怎么样?” 眼前人留着一头及肩长发,半扎,很符合原著里张津大提琴手的气质。 “梁影帝觉得怎么样?”孟亦舟浅笑着问道。 跟江逸搭戏的是梁斌,三年前,梁斌被陈望挑中,演了的电影版的《长歌》,并提名了那年戛纳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从那以后就一炮而火,风头无两。 两人很多年没见了,这次听说孟亦舟要开拍《花裙子》,梁斌对原著小说很感兴趣,主动来试的镜。 第125章 “我对自己还蛮有信心的,”梁斌朝江逸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是问那位小朋友。” 孟亦舟盯着回放画面:“小朋友?你也就比人家大两岁而已。” “就江逸那张脸,演高中生都没问题,”梁斌在孟亦舟身边坐下,跟他东拉西扯,“诶,对了。李翘下周回来,我约了《欢墟》剧组的老同学,还有周教授,你要有时间的话,一起聚聚呗。” 《欢墟》是孟亦舟第一次和沈晚欲合作的话剧,这些日子两人私底下的接触不算多,主要是孟亦舟有意避着沈晚欲,就算每天碰面也只谈工作。 孟亦舟脸上那点浅薄的笑意散去,他说:“到时候再说吧。” 梁斌还想说什么,那头化妆师小郑突然喊了声孟导,然后扶着江逸的肩膀,让他转身:“妆改好了,您看看。” 孟亦舟推开摄影机,上半身往外探。 江逸不敢乱动,微微仰首迎着对面那道锋利的目光,他喉结微动,紧张得捏湿了掌心。 老旧巷子里,江逸戴着金色假发,妆容曼丽,红润嘴唇犹如点了膏脂,一条性感吊带裙,裙摆盖到膝盖,底下是两条笔直修长的小腿。 “许搴”这个角色其实很难拿捏,首先要区别于一般的男性,要瘦,要高,脸部线条不能太过锋利,同时又要求他兼具柔美。在这个人均绝色的娱乐圈,江逸长相不算拔尖,但胜在气质出众,再经妆造加持,那种雌雄莫辩,既魅又纯的感觉一下就出来了。 孟亦舟看了半晌,微微颔首:“不错。” 江逸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又听孟亦舟说:“还是我说的那个问题,镜头就像x光,任何表情动作都逃不过它的透析,你要学会忘掉所谓的技巧,当你真的相信你是许搴,这戏就成了。” 江逸虚心受教,然后点头说:“我明白了,孟导。” “好了,准备开拍,各部门就位,”孟亦舟拍了两下手。 灯光师被这场戏折磨得眼下乌青,听见孟亦舟喊话还是强行打起精神,将光线对准江逸的脸庞。 场记也小跑着过来拍板:“《花裙子》,第9场,shot 1,take 12。” 小郑任务结束,回到棚里休息,中午十二点,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 她放下肩上的化妆包,后勤组的工作人员正巧推着推车来送午餐。 系着围腰的小哥是新来的,手脚麻利,给排队领饭的人员发完,他转身问顾莱:“孟导这份要不要给他送过去。” 顾莱接过自己的,说:“不用,咱孟导的饭有人管。” 话音才落,巷子另一侧就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车子在空地处停下,沈晚欲推开车门,拎着一个保温箱下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顾莱冲人招了招手,“这边儿。” 沈晚欲加快脚步,很快就进了棚:“还没结束?” “没呢,”顾莱朝另一边抬下巴,“也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 “拍摄不顺利?” 顾莱以手掩唇,小声说:“江逸情绪不对,已经ng十一条了。” 沈晚欲侧首,孟亦舟坐在摄影机后面,鬓边挂着热汗,后背那块布料被汗水浸透,他没在意,聚精会神地盯着取景框。 《花裙子》半个月前正式开拍,沈晚欲就送了半个月的饭菜,虽然孟亦舟爱答不理,他还是坚持送,一天不落。 沈晚欲将食盒从保温箱里拿出来,一一排列在桌上。 棚里人不多,就小郑和顾莱两个。 “这啥玩意儿?饭店还送这个?”顾莱从包装袋里拿起一只布偶小鹿,做工粗糙,丑不拉几的,熊孩子都会嫌弃的那种。 沈晚欲没抬头,专心摆盘摆菜:“佰甘搞十周年活动,送的。” 佰甘是利海最受欢迎的一家高级饭店,平时订都订不到的那种,饭盒一掀开,香气就藏不住了。 “哇,红烧猪蹄、咖喱鸡、油焖大虾,这么多菜,”小郑馋得流口水,撅起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嗅,“好香啊。” 沈晚欲打开其中一盒,里头装着晶莹剔透的小饺子,大方地说:“尝尝。” “真的,那我不客气了,”小郑的筷子要伸过去时突然被顾莱拦住了。 “哎,”顾莱朝小郑挤眉弄眼,“那是沈编剧专门给孟导定的,你那么大一盒还不够你吃。” 小郑委屈地撇嘴巴,沈晚欲刚想说没关系,一抬眼,看见孟亦舟边跟江逸说着话,边朝休息棚走来。 经过两年多复建,孟亦舟不再需要轮椅,但他的左脚还有些颠簸,手里拄着一根银色的鹿角拐杖。 “孟导,”顾莱大声喊,“沈编剧又来给您送饭了。” 这一声吼得剧组其他人齐刷刷转头,大家互相打眼色,表情里难掩八卦的兴奋劲儿。 自从孟亦舟亲口承认沈晚欲是他前男友,消息不出一天就引爆了茶水间。 有个小女生用孟亦舟和沈晚欲的名字当关键词,搜出了八九年前他们合作过的一部小众话剧《欢墟》。 当年在微博首页小范围内火了一把的对视动图,再一次以野火蔓延的姿势传遍南亚内部。轮外貌两人不相上下,论职业又极其般配。平时酷爱追星的姑娘们暗地里组成嗑cp联盟小组,每次一见两人同框就激动得嗷嗷叫唤。 顾莱每天目睹沈晚欲忙前忙后,看着沈晚欲变着花样,为孟亦舟准备热饭热菜,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俩之间不简单,怕是旧情难忘。 第126章 顾莱甚至问过沈晚欲为什么对孟导这么好?沈晚欲微抿笑意,很直接地承认他想追回孟亦舟。 孟亦舟正和江逸谈论重点剧情,被顾莱一嗓子吼得卡壳。 周遭目光灼灼,孟亦舟脸上那点微怔不过一秒,然后便若无其事的对江逸说:“大概要注意的就是这些,你好好琢磨琢磨,下午拍玻璃门那场。” “孟导辛苦了,快来吃午饭,”顾莱狗腿子似的上前,弯腰拉开椅子。 孟亦舟一双褐色眸子斜睨过来,沈晚欲心头一跳,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 “来来来,坐,这些菜都是沈编剧亲自为您准备的,”顾莱朝沈晚欲使眼色。 沈晚欲走到孟亦舟跟前,看着他神色冷漠的一张脸,将食盒放在他面前,对他说,“虾饺,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剧组有盒饭,用不着给我搞特殊待遇。” 孟亦舟看也不看沈晚欲,拿起剧组食堂送来的快餐,不紧不慢地撕塑料包装袋。 热脸贴冷屁股,换谁都尴尬,尤其当着外人的面,沈晚欲却没在意,也不多嘴,自顾自地将盒子打开。 饭菜的香气从食盒里钻出来,冒着几缕白烟。 顾莱抬头左右看了一眼两人,小心地问:“老板,您真不吃啊?” 孟亦舟不理他,低头扒饭。 顾莱眼珠一转,然后将筷子伸过去:“您要不想吃就给我吧,正好我饿了。” “对啊对啊,”不知情的小郑也跟着伸筷子凑热闹,“我也想尝尝,闻着都香。”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两双罪恶的筷子即将碰到食盒时,孟亦舟率先一步端走了。 他面无表情,伸长手臂,哐当一声,将食盒摆在高高的化妆台上。 与猪蹄擦肩而过的小郑:“?” 被拐了一手肘,疼得龇牙咧嘴的顾莱:“.......” 沈晚欲低下头,嘴角很轻很轻地弯了一下。 “你们吃,我出去透透气。” 沈晚欲掀开帘子从休息棚出来,见江逸一个人坐在一棵大榕树底下,脚边摆着盒饭,捧着剧本埋头苦读。 “再不吃,饭都冷了,”不知什么时候,沈晚欲走到江逸身旁坐下。 江逸吓了一条,他抬起头,讪讪一笑:“沈编剧。” “这么用功,”沈晚欲望着远方,跟他闲聊,“很紧张吗?” 闻言,江逸垂下脑袋,很挫败的模样:“有点。” 沈晚欲替孟亦舟说好话,向江逸解释:“孟导要求比较严格,不过他也是为了电影好,对事不对人。” “我明白,”江逸说,“只是我从来没ng过这么多次,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这个角色。” “别这么想,”沈晚欲抬手,拍拍江逸的肩,“那么多人来试镜,孟导只选你,说明他觉得你就是许骞。” 江逸低低地嗯了一声,又想到什么,说:“对了,沈编剧。我正好有几个问题,能不能请教一下你。” “当然可以,”沈晚欲点头。 孟亦舟一拍戏就废寝忘食,沈晚欲当心他身体吃不消,想帮他分担,如果江逸能尽快理解角色,进入角色,就能加快拍摄进度。 “许搴对张津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啊?”江逸说,“我读了原著,可是原著这一段的描写特别少,我没太看懂。” 沈晚欲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觉得张津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逸想了想,说:“张扬,肆意,像.....像太阳。” 沈晚欲又问:“那许搴呢?” “自卑,偏执,被边缘化的人吧。” 《花裙子》里,许搴对张津的感情十分隐晦,同框画面也寥寥可数,更多时候,许搴只是站在远处凝望着张津,又始终不敢真正靠近张津。 比如每次乐团表演,许搴的目光永远落在张津身上。比如张津有次坐在天台抽烟,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他遗落了半支烟一只红色打火机。许搴等张津离开后,捡起地上的半支烟,他不会抽烟第一口就呛得流泪,但他还是好奇地抽完了,而那只红色打火机,也被许搴放进上衣口袋偷偷珍藏了好些年。 沈晚欲说:“你说一个人,遇上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会不会被他吸引?” 江逸说:“会的吧。” 江逸转头,余光里瞥见沈晚欲望着远方,微微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逸说了点自己浅薄的理解:“那许搴羡慕张津,想成为张津这样的人,也爱着张津了?” 许搴对着玻璃门模仿张津的动作,小心翼翼观察他的一切,每次远远的跟在他身后都穿着美丽的花裙子,他像仰望太阳一样仰望张津,像极了爱情。 沈晚欲回神,转头笑起来:“其实对于许搴来讲,张津就像另一个世界的倒影,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 江逸没太听懂,沈晚欲说:“对于许搴这样的人来讲,越是美丽的东西,他越不敢碰。” 沈晚欲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休息棚里,有一个人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双永远没有任何情绪的褐色的眼睛微敛,里头闪过一丝怒火。 “孟导,我刚刚接到通知,这巷子从明天起要修路.....” 顾莱弯腰跟他老板汇报工作,才见着那张脸,后面话音就越来越弱。 孟亦舟眼皮没动,头也没抬,直勾勾盯着树底下对着江逸笑的沈晚欲,一张俊脸冷得结冰:“继续。” 第127章 顾莱咽了口唾沫,硬着头发说完后半句:“街道办事处让我们....换个地方。” 孟亦舟全程面无表情,只说给顾莱一天时间,让他找个场景相似的巷子。 胶片投拍成本高,时间都是用钱砸出来的,顾莱不敢有异议。 坐在树底下那两人大概是谈心结束,一同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 沈晚欲回首。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相遇,碰出无声的枪响。 孟亦舟反手,将化妆台的那些饭菜一推,全部喂进了垃圾桶。 -------------------- 孟导:是的,又醋了。 不疯魔不成活——《霸王别姬》 第53章 路漫漫 “你新找的拍摄地就是这儿?”孟亦舟看着顾莱,面无表情,声音也听不出喜怒,但顾莱觉得大老板生气了。 他老板一向绅士有礼,情绪鲜少外露,除了碰上沈晚欲的事。 街道处通知之前拍摄的那条巷子要修路,挖土机和施工工队第二天就进现场驻扎,空气里到处都是浮尘和泥土,江逸跟踪许搴那场戏拍了一半,还差玻璃门那场。顾莱得了令,一天时间之内,必须找到一条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场地。 利海是欲望之都,高楼大厦随处可见,老旧,烟火气,保留着上世纪风格的街道却不多。 顾莱愁眉苦脸的到处打电话问人,后来是沈晚欲提的这条巷子,顾莱来现场勘查,一看,确实符合。 顾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孟导,这地方有什么问题吗?” 孟亦舟没回答,而是问:“怎么会想到来这儿?” 顾莱踌躇片刻,说:“利海这些年到处都在翻新,我本来跑了一上午也没找到合适的。后来沈编剧告诉我,他知道有这么条巷子,让我来看看。” 孟亦舟声线冰冷:“沈晚欲提议的?” “对,”顾莱赶忙点点头,“孟导,如果您不满意就在给我一天时间,我再找找看。” 孟亦舟没说话,盯着前方的脸庞微微出神,眼神也愈发深沉。 这时梁斌到了,他从保姆车上跳下来,四周环顾一圈,周围有卖烤红薯的,卖冷面的,卖煎饼果子的,处处都是烟火气。 梁斌开口第一句就是:“嚯,还挺像。” 副导演和其他剧组的工作人员也陆续下车,副导笑着打趣道:“顾助,不错嘛,真让你给找着了。” 顾莱讪讪地笑了笑,不敢搭话。 副导演扭头,对孟亦舟说:“孟导,摄像机架筒子楼那边吧,那刚好有扇玻璃门。我让摄影师推近景,保准儿不会穿帮。” 孟亦舟回神,对副导演说:“行吧,你安排。”又扭头吩咐顾莱:“通知演员,准备就位。” 顾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仿若等待宣判的刑犯无罪释放。连忙说:“好好好,我这就去。” 江逸回去琢磨剧本,也琢磨沈晚欲跟他说过的话,他很早就到了片场,坐在无人的角落里让自己尽快进入角色。 早上的拍摄很顺利,江逸身上不再有抓不住主角灵魂的那种局促感,也没有了用力过猛的问题,进度推得快,直到拍到许搴模仿张津走路的戏份时,孟亦舟又不满意了。 很简单的一个镜头,放在平常的电影里最多两三遍就过了,孟亦舟喊了十七遍。 “cut,表情不对,再来。” “cut,姿势有问题,重来。” “cut,”孟亦舟在摄影机后面,盯着取景框,“还是刚刚那个问题,这段戏情感外放,要疯一点。许搴这时候已经喜欢上张津了,但他自己不明白,他也不敢靠近张津,只好用这种拙劣的方式表达他对张津的爱慕。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给我最真实的反应,试着忘掉自己在演戏,ok?” 这是孟亦舟第一次这么不客气,江逸忐忑地低着头,掌心都掐红了。 摄影师举着机器,手臂酸得要炸,但他一动也不敢动,剧组的工作人员听不出猫腻,却能感觉出孟亦舟不大高兴。 气氛微妙的变得凝重,连坐边上聊天的群杂声音的都小了很多。 “先休息会儿,大家辛苦了,”孟亦舟朝江逸抬下巴,“你去酝酿情绪,等你酝酿好了,我们再拍。” 江逸抿着涂着口红的唇,脸色窘迫,他点点头,拿过剧本就去了。 剧组人员立马四散开来,喝水的喝水,上厕所的上厕所。 副导演叼着支烟,一屁股在孟亦舟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你今天状态不太对啊。” 副导演跟孟亦舟合作过很多次了,四十多岁,按照年龄辈分,孟亦舟喊他声叔叔也不为过。 副导性格直爽,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要求是不是太高了,我就觉得江逸第三次拍挺好的,你越喊cut,他反倒越不会演了。” 孟亦舟垂在身侧的握成拳的右手舒展开,他知道自己今天有问题,实际上,从进入这条巷子那一秒开始,他就不对劲了。 七年了,孟亦舟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条是沈晚欲当年临走前,他们去海边路过的巷子,连卖烤红薯,煎饼果子,炒冷面这些小摊都没变,唯一不同的是,烤红薯的老板租了一家店面,不再用手推车摆摊。 孟亦舟答非所问:“还有烟吗?给我一支。” 副导演用拇指抽掉嘴边的烟,眯起眼睛:“你不是早就不抽了?” 第128章 孟亦舟看了他片刻,那意思很明显。 “行行行,算我多嘴,”副导掏出半盒皱巴巴的中南海,抖了抖烟盒,递到孟亦舟手里,“要火吗?” 孟亦舟说嗯。 副导演从裤兜里拿了打火机出来,用拇指摩擦转轮,点着了火。 孟亦舟坐在摄影机后面,他偏过头,食指掐着烟蒂,凑近那簇火。 不得不承认,即便孟亦舟的腿有缺陷,他这张脸依然英俊得没话说,轮廓流畅、锋利,精致中带点冷漠,若是放在镜头后面,大概会惊艳大银幕很久吧。 这时候沈晚欲拎着保温饭盒,如往常的时间出现在拍摄现场。 他远远走来,就看见孟亦舟偏头,副导用一手拢着火挡风,一手为他点烟这副画面。 那两人挨得极近,如果这个角度有代拍的站姐,图片一出现在网络上,恐怕第二天热搜就会被标题党霸占——《花裙子》导演恋男?恋情曝光?疑似当众亲吻。 沈晚欲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那两个男人,攥着食盒的力道越捏越紧。 点完烟,孟亦舟却没立刻退开,他看到了望着这里蹙眉的沈晚欲。 两束目光在空气中对接。 一动一静,一挑衅一皱眉。 过了大概三四秒,孟亦舟直起上半身,隔着点距离和风声,孟亦舟不动声色地,对着沈晚欲所站的方位,抬高下巴,缓缓吐出一口白雾。 “沈师弟,又来送爱心餐了,”不知道梁斌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沈晚欲微微一震,回身就见着梁斌:“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连脚步声都没有。” “是你太专心了,看什么呢?” 沈晚欲一时没回话。 梁斌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那头孟亦舟坐在休息椅上,指尖夹着支烟,一边抽口烟,一边与副导演谈论着电影,梁斌侧首,沈晚欲脸上的失落越来越明显。 梁斌微微弯腰,逗沈晚欲:“怎么这副表情?谁惹你不高兴了?” 沈晚欲这才意识到不太合适,他尬笑了一声,抹了把脸:“没怎么啊。找我有事啊?” 这两人相爱相杀的戏码早传遍剧组了,梁斌作为旧相识,又从李翘嘴里听闻了他们少年时的感情,多少希望他们重归于好。 梁斌说:“师弟,李翘过两天就回来了,我约了周教授,还有廖羽和蒋南,大家这么多年没见,一起吃个饭呗。” 沈晚欲像是想到什么,立马扭头问,期待地问:“那.....孟亦舟也会去吗?” 梁斌嘴角一勾,明知故问地说:“你想不想他去?” 沈晚欲说:“想。”说完,他又觉得不妥,“但是.....如果我去的话,他会不会不太高兴。” 梁斌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师弟,我问你个问题。” 见他这么煞有其事,沈晚欲下意识挺了挺背脊:“你问。” “你心里是不是还挂着孟亦舟?” 沈晚欲没问梁斌怎么知道他们的关系,但一想到梁斌和李翘那么要好,也就不奇怪了。他实话实说:“是。” “想追回他?”梁斌问得很直接。 沈晚欲没犹豫,还是说:“是。” 梁斌一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齿:“懂了。” 梁斌撞了一下沈晚欲的肩膀:“放心啦,包我身上,一定让孟亦舟赴宴。” 下午的拍摄比上午顺利,不知道是不是被逼到一定的地步,江逸突然就开窍了,从模仿张津笑,到模仿张津走路,江逸一气呵成,孟亦舟也没喊过卡。 从前江逸演戏,总想着演,想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体系,孟亦舟说得对,真正的好演员会忘记演戏这件事,让自身进入角色,感知角色的所思所想,所哀所乐,当一个人演员真的忘记了自己在演戏,才能表现出最真实的状态。 “cut,”孟亦舟满意地看着镜头,蹙了一上午的眉头总算舒展了。 那头表演得忘我的江逸还在神经质地对着玻璃门笑,孟亦舟喊卡以后,过了好久,江逸还是没缓过情绪。 梁斌拍了下江逸的肩膀,轻声喊他:“江逸。” 江逸浑身一震,如梦初醒,他这才从“许搴”这张皮里挣脱出来,回归原本的肉身。江逸满头大汗,就像经历了一场马拉松,他消耗了太多能量,原来真正沉入角色,是这种感觉。 梁斌轻声安抚他:“别紧张,你这次演得很好。” 江逸喘看几口气,手指尖都还有点麻。他扭头看着孟亦舟,适才戏里带来的松弛感在面对孟亦舟时又消失了,江逸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眼睛一眨不眨,等带孟亦舟宣判最后的结果。 孟亦舟专心致志地盯着摄影机的回放,直到盯到最后一秒,才一锤定音:“一条过。” 江逸缓缓舒出一口气。 梁斌伸出手:”恭喜你” 江逸顿了顿,然后握住梁斌的手:“谢谢梁哥带我。” “今天的拍摄到此结束,明天转场,开始拍第九场。”孟亦舟杵着拐杖站起身,大声说,“大家回去吧,好好休息。” 接连几日赶夜戏,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工作人员差点喜极而泣,大家互相击了击掌,赶忙收拾道具,准备回家补觉。 周遭一片乱哄哄的,梁斌蹿到孟亦舟旁边:“孟导,聚餐在佰甘饭店,包房我定好了,发个定位给你。” 第129章 孟亦舟想说他什么时候答应梁斌了,刚要张口,周柏安的电话就打来了,教授一口一个好久不见,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喝一杯,孟亦舟连找借口的时间都没有,教授丢下一句,回见,就把电话挂了。 三天后,南亚影视公司办公室。 顾莱汇报完新电影的工作,对着老板的工作时间表,提醒道:“您等会儿有个聚餐,我安排司机送您过去。” 孟亦舟停下写字的手,他这三天忙着审片,审后面的剧本,差点把这事忙忘了。 一看手表,下午五点半。 时间差不多了,孟亦舟快速签完最后几份文件,打开抽屉,弯腰,小心地将那支有外壳有点旧的派克钢笔放进盒子里收好。 孟亦舟起身,拿过挂在衣架上的灰色西装外套和一旁的鹿角拐杖:“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两人乘坐电梯,到了公司楼底下,没见到司机,倒是见着了开着一辆黑色宾利的沈晚欲。 车子缓缓靠近,沈晚欲摇下车窗:“去佰甘吗?一起吧。” 孟亦舟没搭理沈晚欲,而是看向顾莱。顾莱立马掏出手机:“孟导,您稍等,我问问林哥在哪儿。” 沈晚欲也不走,拉档熄灭,车子就这么横在南亚的大门口。 顾莱打完电话,面上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孟导,林哥说您的车,抛锚了。” “抛锚,”孟亦舟重复一遍,微微眯眼,“有这么巧吗?” “对啊,真是太不巧了,”顾莱揣着明白装糊涂,然后看了眼沈晚欲,恍然大悟的模样,绕到另一旁打开车门,“要不您搭沈编剧的车,反正同路,还省时省油。” 孟亦舟直勾勾地盯着一唱一和的那两人,突然转身,往回走,丢下一句:“我还有份紧急文件没签,沈编剧先走,不用等我。” 孟亦舟回了办公室,烦躁地将大门嘭一声关起来。 他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将头靠到椅背上,就这么靠了一两分钟,孟亦舟探身,打开了最下层那层抽屉,里头摆着一包不知有没有过期的万宝路。 打火,点燃,恶狠恶地吸了一口。 孟亦舟差点呛到。 他很多年没抽过烟了,一开始沈晚欲消失的那一两年,是孟亦舟最痛苦的日子。他生病了,拖着一身遭相思侵蚀的病骨,锈迹斑斑,他满世界地找沈晚欲,每次空手出门,再空手而归,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几乎让孟亦舟无法承受。 他开始酗酒,用酒精和香烟麻痹自己,直到有一次胃绞痛进了医院,医生下了死命令,要他必须戒烟戒酒。 那段时间孟浩钦确诊肺癌晚期,身体已近日薄西山,姚佳哭红了双眼,孟亦舟不忍再伤姚佳,才断了烟酒。 孟亦舟靠着椅子,闭了闭双眼,不愿再回想过往。 天色不知不觉黯下来,周柏安和李翘分别打了两个电话来催,要是一般的聚会,不去就不去了,偏偏周柏安在场,他对孟亦舟有知遇之恩,这场宴会,不得不赴。 抽完最后一根,烟灰缸里已经积攒小半层烟灰,孟亦舟倒进了垃圾桶里,烦闷的心情稍稍有所平缓。 他走下楼,没想到沈晚欲还等在原地。 初秋的夜晚,华灯初上,利海温差大,一到夜晚,吹来的风已经有了凉意。 孟亦舟站在玻璃门后面,三四米的距离,他看见沈晚欲开着车窗,风吹乱他的头发,他手肘抵着车门,指尖夹着半支烟,橘色的火星子在夜色里忽明忽灭。 夜色包裹着沈晚欲的侧影,月光从他鼻梁一侧滑过去,让他低垂的眉眼看起来十分落寞,甚至有些脆弱感。 烟抽完,沈晚欲将烟蒂在车载烟灰缸里捻灭,食指一转,又从从烟盒里拿出来一支,咬在唇边。 他拨动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着了,火苗的光滑过他的眉眼,似有所感,不远处好像有个人在注视着这边。 沈晚欲扭头,看到自己等了很久的孟亦舟。 四目远远相对,沈晚欲手忙脚乱地撵灭才点燃的烟,挥手将车里的烟味驱散,慌忙到撞到了车前镜上挂着的小挂件,沈晚欲顾不得那点疼,赶紧发动车子,打方向盘,开到孟亦舟跟前。 “你还没走?”孟亦舟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晚欲,没什么表情地开口。 沈晚欲打开车门下来,在凉风里搓了搓有些僵硬的双手,笑得有些拘谨:“我在等你,一起吧,好吗?” 那声“好吗”暗含着讨好和示弱,听起来怪可怜的。 沈晚欲看着孟亦舟,一脸紧张期待,等着孟亦舟回话。 孟亦舟没回答好或者不好,鹿角杵地,迈开长腿,径直绕过沈晚欲。 沈晚欲强装的淡定一下就瓦解了,双肩下沉,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 求和的路不好走,孟亦舟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沈晚欲知道他抗拒自己,只能一点一点来,先融化孟亦舟的防备,有机会再解释清楚当年的误会,但那些破烂事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他也没办法将无奈和苦衷全盘托出。 要解释什么呢?是说当年你爸爸找过我,希望我离开你?我妈病成那个样子了,继续和我在一起,只会拖累你?还是说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这些答案,无论哪一个,对孟亦舟都是二度伤害。 正在胡思乱想间,身后突然传来车门关起的响动。 第130章 沈晚欲扭头,看到孟亦舟已经在副驾驶上坐好了。 孟亦舟系好安全带,抬眼问:“不走吗?” “哦,”沈晚欲微微一愣,跟着受宠若惊的钻进车里,“走走走,现在就走。” 车门关上,沈晚欲系安全带的手激动得有点抖,拉了两次才系上扣,孟亦舟一直没出声,也没看他,目光直直地望着不远处的红绿灯。 车子打着了火,引擎嗡嗡低鸣,很快就上了路。 南亚这条街车水马龙,路不好走,但沈晚欲车技稳,哪怕进弯道时也没有任何出现浮动感。 沈晚欲以前没有驾照,也不会开车,他第一次开车还是孟亦舟教的。 两人那次去酒庄,进了盘山路,孟亦舟非要沈晚欲学,强行把沈晚欲塞进主驾,教他怎么开。 驶上高架桥,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沈晚欲反而开得越来越慢,他很少能有机会和孟亦舟独处,恨不得这条路看不到头,他就和孟亦舟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开下去,永远也别停。 “这条路最低限速四十,”孟亦舟望着远方,煞风景地说,“你想被罚款吗?” 沈晚欲那点小心思在孟亦舟面前无所遁形,他摸摸鼻尖,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 为了掩饰尴尬,沈晚欲转了个话题:“你想不想听歌?” “不想。” “那冷不冷,我开空调。” 孟亦舟咬牙,不耐烦地回道:“不冷。” 沈晚欲:“........” 过了几秒,沈晚欲又问:“你不晕车吧。” 孟亦舟没立刻回话,他转过头看沈晚欲,一脸淡漠:“以前没觉得你话这么多,几年不见,转性了?” 沈晚欲不敢转头,脸都红了,抓在方向盘的掌心逸出一层薄汗,红潮蔓延到了他雪白的耳根。 孟亦舟的态度一点都没变,他怎么会蠢到以为孟亦舟答应坐他的车,在他生病的时候给他铺过一床被子,就代表孟亦舟有那么一点原谅他了。 沈晚欲在心里叹了口气,太天真了。 车内安静下来,高架桥过了,佰甘饭店的招牌在夜色里闪烁着明亮的荧光。 孟亦舟摁下一半车窗,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暧昧和压抑充盈在狭窄的车厢里。 车子停下,孟亦舟没说谢谢,没说任何一句话,打开车门就要走。 “等等,”沈晚欲鼓足勇气,攥住孟亦舟的手腕,他怕等会儿孟亦舟不再给自己机会送他回家。 孟亦舟转过身,视线不善地落在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背上。 沈晚欲没放手。 孟亦舟抬头,觑来一眼,那目光幽深难测。 “那个,我有东西要给你。” 沈晚欲大着胆子攥紧他的手,然后探身,从后座上拿过几件东西:“这是腿部康复训练器,最新款的,用起来不费劲,效果也好。这是外敷的膏药,如果阴雨天关节疼痛,敷一贴就能好,还有这个,这是.......” 沈晚欲一件件展示着那些他东奔西跑买到的礼物,他语速很快,生怕时间不够一样,字句飞快往外蹦。 沈晚欲介绍得太专心,完全没注意到孟亦舟阴沉沉的脸色,凶得好似能一口将他吞掉。 忽然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迎面袭来,沈晚欲还没来得及反应,猛地被擒住手腕,后背随之狠狠地摔在车门上。 孟亦舟探过半个身子,一手掐住沈晚欲的侧腰,一手抬高的他下巴。 两人近得摩挲着彼此的鼻尖,温热呼吸萦绕着呼吸。 孟亦舟鼻翼翕动,手指用力到青筋暴起,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冒着可怖寒光。 “沈晚欲,”孟亦舟大手掐得沈晚欲下颌骨那块生疼,他用带茧的拇指搓着沈晚欲不久前被他咬破的下唇,那块红色的痂掉了。 孟亦舟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 没存稿了,手速更慢。 第54章 老派钢笔 沈晚欲疼得细细嘶气,他不敢动也不敢挣脱,被迫注视着孟亦舟那双寒冰似的眼睛:“就是.....谢谢你。” 孟亦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微微勾起一边嘴角,丝毫不掩饰其中的嘲讽:“谢我?谢我什么?” 沈晚欲舌头打结,话也说得支吾:“我那天生病,给你添麻烦了,所以....谢谢。” 孟亦舟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就这么近距离地盯着沈晚欲看。 事隔经年,这个男人眼睛不再充满天真和爱意,而是含着一种很毒辣的东西,似钢刀,如冷刃,危险且锋利。 沉默有时比尖锐的语言更具有攻击性,沈晚欲不太能承受这样的目光,他像个小丑,被迫推到光亮底下,接受头狼的审视。 如此拙劣的谎言,谁都不会相信。 沈晚欲能够对任何人坦白他的爱意,但他无法对孟亦舟坦然告之。 他怕只要他说一句爱,孟亦舟就会毫不客气地戳破他的虚伪和软弱。 车厢里的气氛降至冰点,死亡一般的沉寂。 沈晚欲下颌那块疼到发麻,就在他觉得生理泪水快要不受控流下来的时候,孟亦舟忽然放手。 “哦,是这样啊,”孟亦舟退回原位,恢复一张冷漠至极的脸,他抬手将那堆‘谢礼’丢回后座,“南亚的待客之道一向如此,沈编剧不必客气。” 第131章 嘭一声。 车门关上。 孟亦舟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扶着左脚,头也不回的走进大厦。 沈晚欲扭头,下巴那块皮肤一片通红,他凝望着投映在地上那道摇摇晃晃的孤独斜影,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拧了一把。 佰甘是利海最火的餐厅之一,一整栋独栋大厦,经营着餐饮,台球,imx影院。 来这的基本都是圈里的熟人,才进门,孟亦舟就已经跟好几个媒体朋友打了招呼。 顶楼的场地是露天的,四周搭建着围栏,包房之间用水墨屏风隔开,中央建着假山,底下环绕着潺缓溪流,四周栽种着青翠欲滴的龟背竹和绿萝。 李翘远远地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他梳着背头,比起当年,成熟了不少。 李翘先跟沈晚欲打了招呼,之后看向孟亦舟:“我说你俩谁开的车,这么慢,菜都热两轮了。” 孟亦舟脸上已不见车里跟沈晚欲对峙的凛然寒意,笑容挑不出错误:“路口堵了一会儿,这个点刚好,不算迟到吧。” “算,怎么不算,酒都给你备好了,”李翘哈哈大笑,搭过孟亦舟的肩膀,“快走,周教授早等着你们了。” 包间在最里头,三人一起跨进门槛,梁斌就站了起来嚷嚷要他们自罚,跟着倒了两杯白的给递过去,手臂伸到半空又转了个方向,正正地对着孟亦舟:“哎,我记得沈师弟好像不能喝白的,他这杯要不给你得了?” 梁斌什么都记着呢,当年在濠江,李翘要灌沈晚欲酒,结果那二两白的全进了孟亦舟的肚子。 李翘喝得有些晕乎,这会儿也不记得什么逆鳞不逆鳞了,插话道:“光孟亦舟喝多没意思啊,得喝交杯啊。” “对啊,”廖羽说,“干一个。” 周柏安,廖羽,蒋南都在。蒋南已经结婚生子,虽然少年时迷恋孟亦舟,但自从知道孟亦舟和沈晚欲的事,她就明白了孟亦舟身上那些温柔从何而来,也释怀了。 昔日旧友默契地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心照不宣,帮着梁斌和李翘起哄。 谁知孟亦舟只抬过自己那杯,他笑道:“交杯不是不能喝,不过周围这么多记者,又是电影拍摄期间,如果传出去了,指不定要被媒体写成什么样。” 继而又拿过梁斌手里的另一杯酒,放去沈晚欲手上:“沈师弟应该酒量见长,不至于一杯倒了吧。” 梁斌:“........” 孟亦舟话说得滴水不漏,这意思也明显得很,他不会替沈晚欲喝。 这出戏才开场就唱砸了,梁斌笑得有几分局促,抬眼看向沈晚欲,他下巴那块不知怎么了,像被人打了一拳,红色中泛着点淤青。 还来不及疑惑,沈晚欲便捏着杯身,仰头喝得见了底。 孟亦舟微微一笑:“看来确实不是。” 音落,他也仰首喝完了自己那杯。 其他人敏锐地察觉出两人之间有猫腻,没再不识相地开玩笑。 周柏安站起身,抬起手臂,揽过两人:“罚酒也喝了,来来来,快入座。” 几番嘘寒问暖,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在座的变化都蛮大,廖羽成了《visual imagery》签约模特,走了好几场国际秀。蒋南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职,梁斌拿了影帝,李翘拥有了一家上市公司。 至于孟亦舟和沈晚欲,各自发展良好,一个是著名导演,一个是鬼马编剧。 周柏安感慨着学子们事业有成,作为导师颇感欣慰。他抿了口酒,话题转到孟亦舟身上:“刚刚听你提新电影,筹备得怎么样了?” 孟亦舟没胃口,撕开的筷子基本没动过:“其他的都挺顺利的,现在还差一个音乐制作。” 周柏安问:“准备请谁啊?” 孟亦舟回答说:“箫山。” 听到这名字,其他人都很惊讶,不约而同的朝这边看来。 萧山,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电影配乐大师,词曲创作、编曲、录音、混音、母带,他信手拈来。曾经有媒体评价萧山的音乐为——“大自然的回归”,他的表达力,生命力早已超越音乐本身,但凡听过萧山作品的人,无一不折服于他的才华。 传闻萧山的成名作《moondown》被他的老东家侵权长达十年,期间萧山通过各种法律手段,仍然没有得到公正的判决,他对这行彻底死心,从此退圈,再无音讯。 孟亦舟通过朋友,找到萧山的联系方式,他发过正式的邀约邮件,也打过电话,但是都被萧山婉拒了。 “萧山可不好请。陈望那部《长歌》一开始也打算请萧山来着,萧山连剧本都没看就给拒了。这些年音乐圈人才辈出,不如考虑一下,请别人吧。” 原本想着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周柏安一定会帮,但落在萧山身上,周柏安也没办法。 《花裙子》的内核充满悲凉,这并不是突然袭来的,而是慢慢荡漾开来。像耍太极,一招一式慢条斯理,外表无恙,翻开一探,内里却具是内伤。 而在孟亦舟心里,除了萧山,没人能做出这样的音乐。 不过孟亦舟没解释,只是笑了笑:“再说吧,如果楚洋搞不定,我就亲自登门拜访。” 梁斌平时要控制饮食,难得今天放松,他夹了块红烧肉丢嘴里,说:“光拜访恐怕不行,你得拿出点求人的诚意啊。” 孟亦舟侧过耳朵:“洗耳恭听。” 第132章 “你看这样行不行......”梁斌凑在孟亦舟耳边给他支招,小声说了句什么话。 廖羽嗔怪道:“当这么多人面,说悄悄话适合么你俩?” 蒋南也挺好奇:“对啊,什么绝招,说给我们听听。” 孟亦舟冲梁斌笑,笑得有点意味深长:“这招够损,也是咱们这桌上没有记者,不然你明天准上头条。” 大伙一听,好奇心直接被拉满,都嚷嚷着让他别打哑谜。 沈晚欲坐在对面,与孟亦舟之间隔着一个李翘,孟亦舟在任何场所都能游刃有余,他谈吐风趣,每次话题落在他身上,总能引得满堂欢笑。 哪怕没有一双健全的腿,他依然迷人得无可救药。 只不过这个颠倒众生的人,至始自终都没给过沈晚欲一个眼神。 沈晚欲失落地抬起面前那杯白酒,一饮而尽。 “师弟,”李翘注意到沈晚欲情绪不佳,他垂着眼睛,没什么焦点地看着饭桌上的某个点,红润的嘴唇泛着水光,胸膛有些起伏,“你少喝点,不是酒精过敏么。” 沈晚欲真是有点醉了,微醺的感觉充斥着大脑,他偏过头,笑问:“谁告诉你的。” 李翘说:“孟亦舟啊。” 席间喧嚣,你一言我一语,精彩纷呈。沈晚欲不是不懂圆桌文化,他一个人在柏林打拼多年,阿谀奉承,见招拆招这些事早就摸得门清,但他此时无法专心,他做不到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也做不到沉默得像个假人。 于是沈晚欲借故去洗手间,独自去了安静的走廊。 走廊安着地灯,底下是玻璃板,低头一看会有种漂浮在高空中的错觉。 双臂搁在砖砌的护栏上,裤兜一番摸索,掏出一只红色打火机和半盒皱巴巴的万宝路。 啪地打着火星子,吸了一口,侧面的门被人推开。 “师弟。”是李翘的声音。 沈晚欲转头:“怎么就出来了?” “怕你喝多,来看看。” 沈晚欲捏着烟盒,冲李翘比划了下:“来一根吗?” 李翘一看白色盒子上那串marlboro英文,无声地笑了笑,接过来,就着沈晚欲火机的火点燃。 李翘搭着护栏,望着远处繁华的街景吞云吐雾:“好久没见,上一次,是七年前了吧。” “好像是。” “怎么突然决定回利海了?” “不是突然......”后面的话沈晚欲没说出口,为了再次相见这一天,他努力了很多年。 沈晚欲用侧影对着李翘,浮动的霓虹灯淌过他的眼底,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很早就想回来了,就是穷,机票都买不起。” “李翘,”沈晚欲转过身,面对着李翘,“告诉我一件事好吗?” 那双眼睛里似有水光,他用渴望而惘然的目光看着李翘,问他:“孟亦舟的腿到底为什么伤的?” 这些事日日夜夜笼罩着沈晚欲,他试图从零碎的消息里拼凑出事物的全貌,可是真相如同一具空荡荡的骨头架子,血肉皆焚,烧得神行俱灭。 他连一丝残渣的都寻觅不着。 露天花园里有两个孩童追逐打闹,李翘偏开头,冲着另一个方向,吐出一口烟,才缓缓说起:“不是我不肯说,是孟亦舟不让,尤其是对你。” “为什么?”沈晚欲眼底的水光快要逸出来,“和我有关?” 李翘是火灾和受伤事件里唯一的知情者,他当时的确为孟亦舟感到不值,也在一定程度上怨恨过沈晚欲。时隔多年,他长大了,也成熟了,明白作为旁观者,不知晓全貌,根本没有立场去怨恨谁。 李翘沉默着又吸了两口烟,垂首看着那点橘红一闪一黯。 “孟亦舟受伤是因为沧浪园失火,”几秒后,李翘开口道,“当时《最好的债》入围了威斯尼电影节,本来是好事,但孟亦舟情绪病忽然发作,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人。姚阿姨担心,让我去劝劝他。大概是傍晚七点多,后厨起火,我们顺着楼梯往下跑,到一楼的时候,孟亦舟突然不跑了,他说他忘记了一件东西。” 沈晚欲心头一跳,指尖的烟被风吹得亮了一下,遗落了一截长长的烟灰,烫在皮肤上,他连眼皮都没动,像是感知不到那点刺痛。 “那会儿烟雾太大,我拉不住他,”李翘不自觉地垂下手臂,“消防员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孟亦舟从房间的阳台上跳了下去,腿就受伤了。” 沈晚欲嘴唇发抖,胸腔里喘不上气:“他忘了什么?” “不太清楚,”李翘抬手,将烟送到唇边,狠狠吸了一口,嘴角扯出个嘲弄的弧度,“只记得孟亦舟躺在担架上,浑身是血,手里却握着一支派克的钢笔。” 宴会散场时没几个人是清醒的,大家一起出了大厦。外边夜深露重,凉风扑面,驱散了些许酒意。 沈晚欲不能动车,叫了代驾。 孟亦舟给顾莱打电话,那头借口还在工作,并且卖力劝说,让他和沈晚欲一同回南苑楼,得到孟亦舟一句冷冰冰的嗯之后,顾莱胆大包天的把电话挂了。 “帅哥,不好意思,劳烦搭把手,”代驾司机扶着醉醺醺的沈晚欲,腾不开手拉车门。 孟亦舟一手柱着拐杖,一手拉开车门,司机费力地将沈晚欲塞进后座。 “哎,您也坐后面吧,”司机叫住准备落座副驾驶的孟亦舟,“麻烦您看着点您朋友。不然他磕哪儿撞哪儿了,要是回头投诉我,我也不好跟公司交代。” 第133章 孟亦舟低头扫过腕上的表,十一点半,无奈之下,矮身钻进后座。 醉酒的人靠着车窗玻璃,薄薄的衬衣贴在身上,想必是夜间温度低,他冷得打哆嗦,下意识往这边贴,妄想从孟亦舟身上汲取温度。 孟亦舟绷着脸把使劲往他怀里钻的醉鬼推开:“坐好。” “好冷,”沈晚欲醉得神志不清,再一次靠过来。 孟亦舟满脸不耐烦,手劲没控制好,那人哐当一声,脑袋直直地撞上车窗玻璃。 沈晚欲蹙起眉头,委屈地哼了句:“疼。” 倒车镜能看到后座,司机看见表情冷漠的孟亦舟视线迅速往左瞟了一眼,再不动声色地收回去。 玻璃窗冰冷,这个姿势让沈晚欲觉得脖子快扭断了,过了良久,他察觉到有只温热的手揽过他的背脊。 下一瞬,他半边身子落入一片柔软且牢靠的胸膛。 沈晚欲勉强睁开眼睛,却对不上焦,身体里像是涌进了许多潮水,混杂着汽车鸣笛,引擎低嗥,涌动的水淹没视线,让他看不真切,只看到一帧他魂牵梦绕的剪影,那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冷如坚冰。 南苑楼虽说是职工宿舍,这里从上到下只住了孟亦舟和沈晚欲两个人。 房间相隔着一道走廊,孟亦舟一手杵拐杖,一手揽着那醉鬼,艰难的将人送回房,冷汗浸湿了他的衬衫。 “别走。”就在孟亦舟气喘吁吁地从床边起身,身后忽然袭来一道猛力,将孟亦舟扳倒,沈晚欲顺势跨过一条腿,双掌撑在孟亦舟脑袋两侧,俯首看着他。 “发什么酒疯,”孟亦舟微眯狭长的眼眸,里头含着一层微薄的怒意,“起开。” “孟亦舟,”沈晚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哀求道,“别推开我。” 两束目光无可避免地撞到一起,沈晚欲的眼神像是近在咫尺的枪,叫孟亦舟的心,狠狠悸了一下。 沈晚欲纹丝不动,嘴唇微张,酒精引发的红从他脸颊蔓延开来,他醉了,力气却所有未有的大。 孟亦舟左脚裤边往上卷了几个褶皱,沈晚欲探过手,抓住他的脚踝,粗糙手掌碰到了他腿上遗留的蜿蜒疤痕。 “怎么?“孟亦舟猛地擒住沈晚欲压在小腿上的手,鼻尖逼近,“还想酒后乱x?” 酒精发酵后的眩晕感加重,四肢百骸里流淌着潮水,让沈晚欲有一种错觉,这像一场虚幻的,随时会醒来的梦。 沈晚欲鬓角潮湿,他微微一笑,眼底水光泛滥:“痛不痛?” 孟亦舟拖拽着沈晚欲的动作倏然顿住,他愣怔地看着头顶这个摇摇欲坠的人。 男人垂下雪白的脖颈,黑发贴着他发红的脸颊,那双如翠绿湖泊般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液体,正巧坠落在孟亦舟的心脏上,碎成无数泪光。 孟亦舟从未见过沈晚欲的眼泪。 不管是刘红艳意外身亡的时候,还是宋丹如危在旦夕的时候,沈晚欲的生命永远充满韧性,他衣衫褴褛,却一直是那个奋战在生之苦楚里,蹈锋饮血的勇士。 那滴小小的眼泪,砸懵了孟亦舟。 沈晚欲手轻轻地抚摸着孟亦舟尚未复原的左腿,圣洁得如同抚摸断臂的维纳斯,那上面有一些起伏的细小的疤痕。 “很痛对不对,”沈晚欲一开一合的嘴唇颤抖着,两颊都是泪痕,“孟亦舟,对不起。” “对不起......”沈晚欲捂着脸,无声啜泣着,“我太懦弱了.....” 在这瞬间,那场大火里发生的所有一切,清清楚楚在眼前重映。 那是孟亦舟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日子。 沈晚欲离开后,孟亦舟消沉了一两年,后来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他的情绪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做什么都干劲十足,不好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里,脚边堆满空瓶的啤酒和废弃的香烟,他厌恶这种愚蠢的自我伤害,可他偏偏对此无能为力。 李翘那天从早到晚都陪孟亦舟呆着,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喝掉一瓶又一瓶黑啤。 火势来得凶猛,毫无征兆,为了救那只钢笔,已经逃出生天的孟亦舟再次折返。接下来的那段时间,经常在孟亦舟的噩梦里回溯重现,他躺在病床上,下肢毫无知觉,吃喝拉撒都在病床上解决,最严重的那几天要用导管,他麻木绝望,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无用的废物,感受尊严被一点点凌迟。 他仿佛不是一个活着的人,只是一具会呼吸的躯壳。 五个月后,身体机能逐渐恢复,但他无法行走,轮椅成了他形影不离的工具,楚洋有天来看望他,带来了那座他没去领的金狮奖。 孟亦舟面容冷淡的接过来,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把那奖杯往地上狠狠一砸,水晶材质合成的奖杯啪一声,狼狈地碎成两半。 《最好的债》拍了一年半,从选角到用人,从剧本敲定到拍摄,孟亦舟一步也没落下,说是呕心沥血之作也不过为。 可是当淬火的钢笔,错过的奖杯这些东西再次出现在腿伤之后的孟亦舟面前,只不过更加深刻地提醒着他的失败。从那天以后,他的情绪愈加差劲,姚佳不得已为他找了心理医生。 一开始孟亦舟很抗拒做心理咨询,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懦弱,不过一场失败的爱情而已,怎么会要了他半条命。 直到有一天,他生出了自残的想法,刀子只划了一下,残存的理智告诉孟亦舟,他应该看医生了。 第134章 心理医生姓程,性情很温和,第一次见面,是一天中日落最美的时刻。 橘红色的光透过玻璃窗,在桃木色的大理石砖上投下斑斓的点。 程医生视线落在孟亦舟手腕上,一枚百达翡丽的手表,他跟孟亦舟谈论瑞士造表师,而后注意到他手臂内侧似乎有条豆沙色的疤,一直延伸至虎口。 孟亦舟没回避医生的视线,医生问:“是受伤了吗?” “自己划的,”孟亦舟将手表重新戴好。 医生说:“为什么?” 孟亦舟神色冷淡,大方地回答医生所有问题:“大概是想转移注意力吧。” “其他的方法呢,试过吗?” “试过,很多,”孟亦舟往后靠,上半身倚在轮椅里,“拍电影,出国旅行,听音乐,这些看起来很健康的方法,我都试过,可惜没用。我常常陷入噩梦里,醒不来。” 他讲话时的神态冷静得不像个心理有疾病的病人,态度坦荡,不回避,不羞耻。 “什么样的梦?”程医生倒来一杯温水,顺着亚克力桌推到孟亦舟跟前。 孟亦舟目光无聚焦地落在地板上,像是沉湎于过去,他没正面回答,而是说:“大概在三四年前,我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不是地位和金钱带来的那种快乐能比拟的,我天真的以为我会拥有一段永恒的关系,但某一天,我失去了它。” “没有征兆的,”孟亦舟抬起那双黯淡的眼眸,“彻底失去了。” “在那之后,我开始做噩梦。药物没用,电影没用,音乐没用。只有酒精和烟,有一点点作用。” 程医生听得很认真,他觉得自己只是摸到故事一角,底下还有一座更庞大的,未知的冰山。 “最难受的时候,除了烟和酒,别的东西能帮助你么?” 坐的时间长,孟亦舟的双腿不好受,它们时刻都在疼痛,不过孟亦舟面容冷淡,他望向远方,眯了眯眼:“我有一支钢笔,握着笔,会好些。” 他并没有解释那只钢笔代表着什么,医生也明白他讲这个故事的用意只是需要一个旁听者,至于明不明了其中深意并不重要,他们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程医生细心地观察到孟亦舟的脸色不太好,俯身给他膝头盖上一条薄薄的毯子:“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我家里失火,我跑了出来,但笔忘记了,我又折回去。” 孟亦舟的心事,他没跟任何一个人讲过,哪怕深夜欷吁,辗转难眠,天一亮,他还是得体面的活。 心理医生听过无数个猎奇的案件,却从来没有一个病人如此冷静,克制的诉说令他欲死的过往。 程医生压着自己做了个深呼吸,诊断时间到了,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后悔吗?” 孟亦舟沉默下来,他侧首,看着外头那轮火红的夕阳沉思,他的侧脸映着窗外的霞光,显得很安静,好似跌落在前尘过往里。 直到离开诊室,孟亦舟也没能回答出医生的问题。 后悔吗? 让我回忆回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夜色阑珊,月亮高悬,那晚我装醉吻了你。 清晨梦醒,虫鸣鸟啼,一只老派钢笔和偷来的那个吻是你给我的所有。 第55章 我好想你 《花裙子》的拍摄敲锣密鼓地进行着,接下来要准备海报,宣发,配乐。 第四轮工作会上,楚洋提议更换音乐人,为歌曲制作争取时间。 孟亦舟没应承也没拒绝,将难题抛回去:“那除了萧山以外,还有谁的风格比他跟电影更适配?” 楚洋打开ppt,列举了三四位圈里战绩不斐的前辈。 孟亦舟认真看完资料,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比萧山资历老的作曲过时,比他年轻的没他那股浑然天成的味道,几轮争论下来,萧山依然是最好的人选。 《花裙子》表面上不符合主流审美,但剧组的核心高层都知道,这片子就是冲着拿奖去的,里面汇聚了戛纳评委组钟情的所有元素。 楚洋着急,其实是为了赶上今年的金棕榈奖。 楚洋说:“三个月后报名,时间来得及吗?” 孟亦舟沉思片刻:“通知统筹调整进度,后期同步。至于音乐这块,我明后天启程去香海居,请萧老师出山。” 楚洋很早前跟萧山打过交道,萧山身上有股读书人特有的执拗,他担心道:“想要请动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事在人为,”孟亦舟整理好会议资料,他叠成一沓,放去顾莱手里,他环视一圈在座的各部门负责人,“还有其他事么?”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摇了摇头。 孟亦舟拿起鹿仗:“没事的话,就散会。” 电影拍摄时间调为下午,会议结束,孟亦舟马不停蹄赶回办公室,处理,签署内部文件。 沈晚欲右手拎着保温箱,来到孟亦舟办公室门口,他抬起左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请进。” 孟亦舟面容专注,正低着头批复文件,他手里捏着那支派克钢笔。 沈晚欲走近,神色一恸,他落在那只钢笔上的视线移到孟亦舟冷漠的脸上,过了一两秒,又看向半空中某个点。 “沈编剧,”孟亦舟神色无恙,放下阅读的文件,公事公办地问,“有什么事儿吗?” 第135章 沈晚欲默不作声地做了个深呼吸,上前两步,说:“我想请个假,两天。” 南亚的电影一律要求编剧跟场,但凡有不合适的镜头,孟亦舟会提出剧本修改意见,《最好的债》拍了一年半,当时的编剧也跟了一年半。 孟亦舟没有询问沈晚欲请假的缘由,很快便回答道:“没问题,你把手头的工作交给顾莱就行。” 醉酒过后,两人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好像那夜是错觉,沈晚欲无声的哭泣,孟亦舟看得不忍心,抬手为他拭去那滴泪都是错觉。黑夜褪去,黎明到来,他们就主动恢复成冷冰冰的合作关系,孟亦舟不关心沈晚欲去哪里,去干什么,去见什么人。 “沈编剧如果没别的事,就出去吧,”孟亦舟摆了摆手,“我还要批改文件。”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拒绝多了,沈晚欲也习惯了,难过都不再那么明显,他绕过那张亚克力桌子,把保温饭盒放上去:“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几个热菜。” 孟亦舟看了他一眼就撇开视线,说:“公司有食堂。” 沈晚欲没在意他的拒绝,柔声说:“都是我自己做的,有虾饺和蒸鸡蛋糕,下午那份也打包好了,到时候用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 当年同居的时候,孟亦舟最喜欢这道蒸鸡蛋糕,有次他半夜下班,沈晚欲就在沙发上等到半夜,菜冷了,沈晚欲进厨房热了一道,二次加温的味道没那么新鲜,还有些齁,大概是盐搁多了,不过孟亦舟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他记得沈晚欲一脸笑意地坐在对面,满足地看着他,好像那些菜都吃进他肚子里一样。 沈晚欲把包装的袋子拆掉,低头对上孟亦舟微怔的视线,露出一个笑容:“我有记得少放盐。” 孟亦舟的心脏颤了颤,他偏开脸,脑子里全是沈晚欲笑的模样。 三五个打包盒摊开,筷子和勺子放到孟亦舟面前,沈晚欲继续说:“我好些年没做过菜了,公寓里没厨房,这是借公司后厨做的,”沈晚欲垂首,明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孟亦舟一眼,紧张道,“你先试试,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 沈晚欲不敢再说,他看到孟亦舟浓密的眼睫毛轻轻眨了一下。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静得落针可闻。 “你吃饭吧,”沈晚欲率先打破沉默,他往后退开两步,“我不打扰你工作,先走了。” 孟亦舟没抬头,捏着文件的手紧了紧,想要驱逐那种难以言喻的心酸。 沈晚欲走到玻璃门处又停下,他驻足回首,笑道:“对了,如果剧本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你就给我发信息或者打电话,我带着电脑,在哪儿都能改。” 玻璃门一关,孟亦舟努着的那股劲儿一下就散了,他几乎瘫在椅子里。 单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就像一个镇守边疆的士兵,必须时刻绷紧神经,以防敌人趁虚而入。 这样局促的,讨好的,温柔的沈晚欲叫孟亦舟难以招架,他不会不懂沈晚欲这些举动背后的含义,每当他心软时他就会提醒自己,人的心不可以那样不知廉耻,碎过一次总该吸取点教训,午夜梦回时的痛和泪不是幻觉,他不想在经历那样无助的绝望。 香海居位置偏北,初秋的空气里已经满含凉意,沈晚欲从机场走出来,他穿得单薄,一件衬衫加棒球外套,风一吹,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沈晚欲打车到酒店办理入住,放下行李,立刻出发去找萧山。 自从萧山退圈后,去了一个叫“小湾”的镇上隐居。那里山明水秀,风景宜人,唯一的缺憾就是路途偏远,需要转大巴车,再转三轮车,最后徒步四公里才能到他的住处。 烟雾缭绕,早上八点半出发,达到小湾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沈晚欲走得胃部绞痛,为了减轻装备,他只带一箱牛奶和一袋水果,但还是走得脚底起了血泡。 穿过茂密的竹林,一小排农庄就在不远处,沈晚欲忍痛忍得满头大汗,心里却很开心,他想,幸好不是孟亦舟来。沈晚欲单手拎礼品,另一手捂住阵阵抽搐的胃,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白色那栋房子前的石桌旁坐着一位中年男人,膝盖上趴着一只黑猫,男人指尖捏着白子,正对棋盘敛眉沉思。 察觉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黑猫敏锐地扭头,喵地叫了一声,惊得主人回头。 那人穿一件褪色的灰毛衣,两鬓已经斑白,比柏林初见时老了许多,国字脸,面部肌肉微微下垂,胡渣没刮干净,有些沧桑。 沈晚欲叫了一声:“萧叔。” 萧山见了沈晚欲,露出惊喜的笑容,将膝头的猫赶下去,起身来迎:“到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下山去接你。” “这么远的路怎么好意思让您跑,”沈晚欲弯下放下那两袋并不贵重的见面礼,抬起脸颊,丝毫看不出疲累,看了一眼那半生半死的棋盘,“您又在下棋。” 萧山将手里的白子丢进盒子里,笑道:“山里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哈哈,咱们别站着说话,快进屋里坐。” 房子空间很大,分为上下两层,不像住所,更像工作室,装修是那种冷淡工业风,第一层陈列着无数乐器,钢琴,贝斯,架子鼓和吉他…… “都是以前吃饭用的家伙,卖不上好价钱,丢掉又可惜,”萧山神色有些落寞,手指轻轻拨了下鼓面,“只好带过来了。” 第136章 “随便看看吧,要是有喜欢的,送你一两件,”萧山向二楼的厨房走去,“我去泡壶茶。” 萧山和沈晚欲相识于柏林,那时候是沈晚欲最难捱的日子,他办理入学后,白天上课,下午去医院照顾宋丹如,其余时间都在打工。沈晚欲经人介绍,进了剧组,萧山有次捡到沈晚欲遗落的笔记本,里头标注了他对原著的见解,萧山从那些字里行间读书难能可贵的才华,介绍了一位制片人给他认识,沈晚欲几经周转,终于得到《鸟的眼睛》改编的机会。 萧山和沈晚欲的关系,是谈得来的忘年交,是他最黯淡无光的时候发现他身上充满无限可能的伯乐,也是于他有恩的恩人。 萧山左手拿透明茶壶,右手拎着迷你型碳炉,从楼梯上走下来:“别站着了,坐。” “喝点儿这个,”萧山点燃炭炉,倒了一杯茶,“你带来的那些水果一样切了点,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沈晚欲接过杯子:“谢谢萧叔。” 沈晚欲默不作声地,揉了揉发疼的胃,他的胃病是在柏林时染上的,那会儿吃饭不规律,有时候忙,有时候没钱,连最便宜的面包都买不起。 热水下肚,不一会儿,缓解了轻微痉挛的胃。 这时候门外的小黑猫跑进来,爪子搭在萧山鞋子上,“喵喵”地叫了几声。模样跟晚崽有三五分相似,沈晚欲伸指,挠挠小猫下颚:“它叫什么名字?” 萧山弯腰,把小猫抱来膝盖上,抚着它黑色和橘色相杂的毛发:“秋叶。” 两人闲话家长片刻,萧山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半年前。” “现在在哪儿高就?” “南亚。” 这家公司是影视界的龙头企业,萧山犹记得《大河向西》里每一个完美的镜头,记得姚佳穿着一抹红裙,美得不可方物的倩影。那部片子当年包揽了三大电影奖项。南亚不止数次惊艳大银幕,还给日渐萧条的影视业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萧山感慨地点了点头:“南亚不错,比起那些只会拍爆米花电影的公司,起码还有艺术追求。” 两人聊了起来,从电影的娱乐性,商业性跨越到音乐的艺术内核。沈晚欲说:“您的离开,对华语乐坛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萧山嗤笑一声,唇边弧度有些自嘲的意味:“没什么损失不损失,这一行永远都不缺天才。” 沈晚欲听出了萧山口中的遗憾和不甘,他说:“萧叔,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想求您帮忙。” “求我?”萧山有点意外,“什么事值得你跑这么远的路?” 沈晚欲开门见山地说:“孟亦舟之前联系过你,他想邀请你做《花裙子》的配乐。” 萧山脸色微微一变,那点愣怔很快消失,他低叹道:“我早就不干这行了,让他另请高明吧。” 沈晚欲:“萧叔.....” “圈里人才辈出,”萧山说,“没有非谁不可。” 沈晚欲不急不恼:“《战俘》曾经获得金球奖和格莱美奖,那几乎是你职业生涯里的最高荣誉,但那是过去,没有一个创作者不想超越自己,只要你愿意,就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东西。” 萧山笑了,用一种看孩子的目光看着他:“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 沈晚欲还要再说,萧山打断他:“行了,不说这个了,”跟着举起玻璃壶,“再喝一杯。” 萧山拒绝得很委婉,沈晚欲不好明目张胆,遭东家背刺那件事对萧山来说是坎,是他心里的隐痛。 人和人之间不存在感同身受,沈晚欲没有资格对萧山说理解两个字。但他能读懂萧山脸上的落寞,初见时萧山有多意气风发,现在的他就有多萎靡不振,但是如果萧山心中再无音乐梦想,他也不会留下这满室乐器。 有渴望,就有攻略的希望。 “萧叔,”沈晚欲决定换一种方式,他拿出光碟,里面拷贝了孟亦舟的所有电影:“如果您下午有空的话,能不能和我看几部电影。” 二楼有投影室,拉上窗帘,画面渐出。 片头做了文字消散,缓缓出现四个字——《最好的债》 因为车祸,意外失去一只手臂的地质学家葛铭,跟着探险者来到了罗布泊,他邂逅了同行甄胭,他们一个明艳,一个俊朗,俗气的一见钟情在他们身上上演。 在追查重水资源的时候,因为意外葛铭和甄胭被困在山洞里,他们笑谈生死,甄胭用仅剩的墨水,在石壁上写下两人的名字。 以为今夜必死无疑,没想到救援人员赶到,救了他们。 出山洞前葛铭用相机拍了石壁上的名字,他将这张照片小心地珍藏起来,或许是想掩藏自己的爱意。 可是爱这种东西,哪怕不言不语,仍然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朝夕相处中他们彼此倾心,却没人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 甄胭在这段关系里感到痛苦和挣扎,因为她早已嫁做人妇,甄胭和男人是包办婚姻,父母相识,男人的父亲在战场上救了她的父亲,之后甄胭就被当做恩情还给了夫家。 真正的爱情让甄胭陷入道德和情感的双重拉扯中,她一边痛苦地爱着葛铭,一边备受道德谴责。 这场爱情,于甄胭而言,是一场漫长的感冒。 工作即将结束,葛铭想要向甄胭诉说心意,却无意中从他人口中得知心爱的女人早在多年前就成婚了,他伤心不已,但至始自终都没有问过甄胭一句,仿佛是心灵感应,葛铭相信甄胭是爱着自己的。 第137章 接下来团队收集了珍贵的影像和资料,准备驱车离开,半路突然遇到火山喷发,生死存亡的时刻甄胭给了葛铭一个深深的吻,然后一把推开他, 自己却葬身在了那场大火里。 电影最后一帧画面定格在甄胭附在葛铭耳边说的那句话:“和你看过同一片星空,仰望着同一个月亮,没什么不可原谅的了。” 影片结束,字幕滚动,浮现出孟亦舟作品五个字。 这片子哀伤得让人透不过气,却斩获了那年威斯尼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奖,同时让孟亦舟声名大噪。 沈晚欲看着渐黑的投影,目光变得柔和:“孟亦舟说一场电影一场梦,现实里有人意气风发,有人郁郁不得志,有人爱而不得。电影里,也一样。”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专注在电影领域,不追热点也不为流量低头,”沈晚欲转头,看着萧山,“和您年轻时那股劲儿,挺像的。” 萧山沉浸在电影营造的气氛里,有些深受感动,但他仍然忘不了被侵权的伤害,也忘不了环网买通媒体,引导舆情,网络上铺天盖骂他的那些声音。 萧山抹了把花白的头发,说:“七点半了,你该下山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解开心结,任重道远。 沈晚欲很识大体,站起身,就从萧山家离开,回了酒店。 其实比起人情债,还有更好的方案,比如找到当年污蔑萧山的媒体,利用金钱倒逼真相,让媒体向萧山抱歉。或者从萧山的老东家下手,但思来想去,沈晚欲都觉得不合适。 回到酒店,沈晚欲先处理好脚底的伤口,便上网查当年的资料,事实上环网侵权在先,萧山要求合理赔偿,环网不但不理睬,还造谣萧山忘恩负义。 桌上的电话响,是顾莱的短信,那头问:“沈编剧,事情怎么样?” 沈晚欲举起手机,打字回复:“再给我一天时间。” 顾莱告知,他老板可能明天就要亲自上山。沈晚欲让顾莱尽量想办法拖住孟亦舟,并且不要告诉孟亦舟自己在香海居。 天一亮,沈晚欲去了山上,两人又看完一部孟亦舟主导的电影,萧山还是没同意,不过他留沈晚欲吃了晚饭。 最后一天,天空飘起了细雨,山间气温低至零下,风冷得像刀刃,萧山没待在家里,而是搬着棋盘去了山涧溪边。 沈晚欲冷得嘴唇发白,牙齿都在打颤,一张口就呼出一口白雾:“萧叔。” 萧山这几天被他缠得烦了,怀里抱着黑猫,嘴边叼着一支烟:“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沈晚欲打了个冷噤:“想请你做《花裙子》的配乐。” 萧山心思全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头也懒得转:“早跟你说过了,我没兴趣,你回去吧。” 刘备三顾茅庐请到了诸葛亮,沈晚欲能察觉到萧山的动摇,来此一趟,他绝不允许自己铩羽而归。 沈晚欲干脆在萧山对面坐下:“南亚不是环网,不会在背后搞无耻的小动作。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音乐是你的梦想,放弃它绝不对不是你的本意。现在有机会让你重回乐坛,为什么要拒绝?” 萧山被戳了心窝子,脸色涨得通红,声音忽地拔高:“你懂什么?墙倒众人推,重回乐坛说得轻巧。萧山这个名字在那些资本家眼里是弃子,在另外一些人眼里,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这话未免重了点,萧山缓了口气,低叹道:“算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说这个没意思,你别在我这浪费时间。” 表达者被误解是常态,跟萧山同期出道的音乐人也有被喷成筛子的,那人不但没退缩,还据理力争,句句都是拷问姿态,他在铺天盖地的抨击中质问“当一群人把一个人架上审判台,民意就是百分百正确吗?”沈晚欲和萧山就这件事唇枪舌战,开展了一番激烈辩论。 毕竟是写字的,嘴皮子也利索,沈晚欲拿围棋举例,大谈“势孤取和”,每一句都在情在理,堵得萧山无话可讲。萧山上下两片唇都快磨得起泡,他抖着手打开保温杯,抿了一口茶,说了句不跟小孩计较,便说要下棋,让沈晚欲别打扰。 萧山早年成名,心底藏着不为人知的骄傲,对付这种人激将法最管用,沈晚欲拾阶而下,趁机说自己也懂棋,不如他陪老先生下一盘。 萧山看他大言不惭:“你会?” 沈晚欲说:“学会一点。” “好啊,我就给你个机会,”萧山讪笑,故意出难题,“如果你能破了这盘棋,我就答应你。” 沈晚欲耐着性子,一点点引君入瓮:“真的?” “别高兴得太早,”萧山笑了,说不上是嘲讽还是不屑,“你好好看看棋盘再决定。” 沈晚欲顺着萧山的视线看去,棋盘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 这盘棋的布势构思奇妙,局中有局,黑子依附着白子生存,白子切断了黑子的胜路,却留有一线生机,常言道,双方对弈,难分伯仲,一毫一厘的差错也不能犯。 沈晚欲:“这局.....” 见沈晚欲拧起两条秀眉,萧山似乎找到了让他认输的办法:“中央的黑白子陷入了三劫循环,只要一方不愿意让步,就永远分不了胜负。” 三劫循环是围棋中十分稀少的局面,对局中出现的概率仅有万分之一,意思是局势有三个劫,黑白双方反复提劫,不断循环,谁也拿对方没办法,此为无解。 第138章 沈晚欲却说:“我试试。” 萧山抬眸,觉得他不自量力的模样有点意思。 沈晚欲没把握一定能赢,但他愿尽力一试,说:“萧叔,再确认一遍,如果我能赢你,你就同意参与配乐?” 萧山笑他天真:“你以为这么好赢?” 沈晚欲只问道:“赌不赌?” 萧山顶着沈晚欲的目光,缓声说:“成交。” 沈晚欲思索半晌,抬手拿过黑子,他不提劫,反而在棋盘右方位落子。 “自填一眼,”萧山没看懂他这招走走棋,蹙紧眉头,“这么一来,等于弃掉中央的二十三颗黑子。” “既然救不了,不如断尾求生,”沈晚欲气定神闲,他作了个请的手势。 萧山不客气,将围困的黑子一粒一粒捡起来,把那一片杀了个全军覆没。 萧山好心提醒他:“再不反击可就输了。” 经过两轮,白子凭着厚势,屠杀了黑子大龙,按照这种局面走向,乍看过去,黑子必败无疑。 沈晚欲不着急,似乎早有打算:“棋还没下完,现在说输赢未免言之过早。” 萧山看得有些激动,说实话,这盘棋他研究了一个多月,愣是没找到破解之法。虽说沈晚欲出招的方式令人大跌眼镜,拱手让出黑子大龙,棋盘由势均力敌沦为黑子受困,但仔细观察,棋局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打破平衡后,反倒有了一线生机,原本处于下风的黑子显露光芒,那一头的白子吃了太多黑子,实空不够,漏洞百出。 再落两子,沈晚欲找到缺口,协黑子全力突围。 他在右侧迅速制造出一条龙,动作敏捷,但又悄无声息,直到这里,萧山才看懂他的用意。 最开始落下的黑子是沈晚欲布下的第一手棋,意为劫材,那一招走得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一步臭棋,白子杀气毕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黑子大龙收入囊中,攻势愈加凶猛,双方形成对杀,眼看即将胜券在即,启料却被沈晚欲妙手盘活,他利用劫材,暗中将右侧打穿,如此一来,黑子反而能在荆棘丛林中,扒开一条血路。 待到此刻,白子想再反盘,已经不可能了。 萧山看得瞠目结舌,没想到死局竟还能扭转乾坤,赞道:“好一招暗度陈仓,你自填一眼是为了布局,就等我落入你的圈套。” 沈晚欲颔首说:“侥幸。” 萧山输得心服口服,不禁好奇道:“谁教你的围棋?” 沈晚欲收着棋盘上白子的手一顿,他眨了眨眼,说:“孟亦舟。” 萧山欣赏看了沈晚欲一会儿,觉得他跟三年前在柏林遇上的那个青年像又不像,那时候沈晚欲像株衰败的绿植,现在却活了过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听起来你们的关系好像不止是同事这么简单。” 沈晚欲:“......” 过了两三秒,沈晚欲试图转移话题,他必须听到萧山亲口答应做电影配乐才放心,还没张口,只觉眼前闪过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忽听噗通一声。 萧山骤然一惊:“秋叶。” 小猫四爪张开,猛地一头扎去溪边,要逮那条搁浅的金色锦鲤。山里流淌的溪水不算深,但水流湍急,面上发散着一层薄薄的雾,泛着寒气,眼看那只小猫就要溺水,萧山急得站起身。 沈晚欲先他一步,踢开凳子,迅速脱掉外套,一纵跃进溪水里。 四周瞬间溅起无数水花。 萧山吓得打翻了棋盘,黑白子哗啦啦落了一地,他冲到岸边大喊:“沈晚欲!你不要命了!” 沈晚欲在溪水里沉浮,刺骨的水没过他的腰身,刺痛他的四肢,怀里的小猫许是害怕,不停地奋力挣扎。 他眼睛痛,嗓子痛,浑身都痛,溪水像千百支细针,渗入他的骨骼,冷得他牙齿打颤。 萧山惊慌失措,一脚踩稳泥土,一手伸得老长:“把手给我!上来!快点上来!” 沈晚欲半个身子淹没在水里,他单手举高冷得瑟瑟发抖的小猫,萧山脱掉外衣,将猫随便一裹,丢去桌上,连忙把沈晚欲从溪水里拉起来。 “你傻了!这水没个深浅,万一你有个好歹怎么办?”萧山又感激又生气,又恼又怒,数落了沈晚欲一顿。 沈晚欲浑身湿透,脸色发青,牙齿上下打哆嗦,冷得瘫坐在地:“箫叔.....配乐的事.....” 萧山从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无奈地说:“你这是威胁还是邀功?” “孟亦舟......”沈晚欲前两晚几乎没怎么睡,心里存着事,吹风又落水,整个人几乎昏厥,“希望你做配乐......我想帮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啰嗦。快,先上来再说。”萧山喉咙发哽,弯下腰,要将沈晚欲从水里拉上来。 沈晚欲没动作,整具身体在剧烈颤抖,他露在外的手臂,脖颈被冰冷的河水冻得通红,脚底贴着创可贴的血泡遇水,疼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我答应,”萧山急得满头大汗,他用力扯着沈晚欲的胳膊,“你啊!快上来!” 萧山弃下棋盘,颤颤巍巍地搀扶着沈晚欲,湿淋淋的小猫跟在两人屁股后面,两人一猫的脚印沿着竹林留了一路。 好在溪边离农庄不远,七八分钟后,萧山费尽全力,将半昏半醒的沈晚欲领回家。 进了房间,萧山探沈晚欲额头,滚烫无比。 第139章 萧山手忙脚乱,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你快把湿衣服换了,我去泡感冒药。” 房门一关,顿时安静下来,窗外一半昏暗,一半橘红,隐约认得出来现在是黄昏。 沈晚欲扯过棉被盖在身上,神志并不是很清醒,他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以为自己回到了柏林。 黄昏是他一天中最难捱的时候,他的目光无论移向何处,都是破碎泥泞的人间。 沈晚欲在这一刻发疯地想念孟亦舟,病痛使他昏沉,思念让他忘乎所以,他伸长手臂,费力地拿过外套里的手机,摁亮屏幕,拨通了孟亦舟的电话。 响了很久,久到像个空号,那头才接起来。 “现在是下班时间,”孟亦舟低沉的声音像和煦的风声,从天边飘过来,止住了沈晚欲不停打颤的寒意,“沈编剧。” 熟悉的声音似近似远,犹在梦中。 “孟亦舟......”沈晚欲的声音像是从嗓子挤出来的,他不敢太大声,每当黄昏,或者意识不清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幻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醒了任何与孟亦舟有关的梦。 孟亦舟察觉出他不对劲:“你在哪儿?” 沈晚欲将手机贴近脸颊,隔着千里距离,却像真实地贴近孟亦舟呼吸:“我好想你。” 第56章 梦回柏林 吃了药,沈晚欲被拖拽到浴室,他强忍着不适冲完澡,刚穿好衣服裤子就站不住了,一头栽在洗手盆上。 脚底的血泡还没好透,额头再添新伤,萧山拿了新毛巾进来,见沈晚欲半跪在地,吓了一跳,连忙弯腰搀扶。 一瘸一拐的回到床边,沈晚欲仰面躺倒:“萧叔.....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萧山板着脸:“你这鬼模样我怎么放心走?” 沈晚欲以手掩面,不愿以狼狈的样子示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好说歹说,总算把萧山劝走。 沈晚欲在昏沉里做了个梦,梦见二十岁的他站在柏林出站口,平生第一次来到完全陌生的国度,周遭人来人往,说着他半熟不熟的语言,他越过人海,站去最高的站台,回头眺望,却再也看不见故乡。 柏林繁华,沈晚欲穿着老旧的衣裤,活像个乡巴佬,他跟这条街格格不入。掏了掏钱包,空的。 沿着主街道走了很久,只有餐馆在招聘,沈晚欲来回打量快餐厅的门牌,老板倚着门沿,他冲徘徊的少年吐出口烟:“willst du was essen oder was?(你想吃东西还是要干嘛?)” 沈晚欲虽然会德语,但正儿八经跟本地人交流起来却不太流利,他脸色有点红,用撇脚的德语问道:“chef, stellen sie in ihrer gesch"aft ein?(老板,您店里招人吗?)” 金发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手指粗糙,瞧着像穷苦人家出来的,模样偏偏生得好看精致,当服务生不错,客人会喜欢。那男人说:“ja wir suchen vollzeit- und teilzeitmitarbeiter. 10 euro pro stunde fur teilzeitarbeit und 12 euro fur die vollzeitarbeit. aber der job ist echt anstrengend egal du vollzeitig oder teilzeitig arbeitst. und der lohn wird erst nach mindestens zwei wochen arbeit gezahlt.( 我们招全职或者兼职员工。兼职时薪10欧全职12欧。但是不管全职还是兼职都很累。工资做满半个月再发)” 沈晚欲连忙保证;“ich m"ochte in teilzeit arbeiten, wenn das m"oglich ist. ich verspreche, dass ich nicht ohne ankundigung verschwinden werde.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兼职,我向您保证我不会不告知就走的。)” 金发男人仔仔细细,再看沈晚欲一遍:“hast du einen gultigen personalausweis? schwarzarbeit ist hier uberall verboten. (你有身份证吗?黑户可是不允许的。)” 沈晚欲点了点头:“ja. ich bin student und habe ein studentenvisum.(我是学生,有留学签证)” 金发男人把烟咬在唇边,举高他的签证:“h"ah…ein student mit studentenvisum? du konzentrierst dich nicht auf deine uni und hast immer noch zeit, um zu arbeiten?(留学生?不好好学习有时间出来打工?)” 沈晚欲揪着衣角,陌生环境里让他感到不自信:“meine mutter ist sehr krank. wir brauchen viel geld.(我、我妈生病了,需要很多钱)” 老板看完他的签证,嗤笑一声,也不知是真是假地说:“h"or mal junge. du hast keine allgemeine arbeitserlaubnis und deine erlaubte arbeitszeit ist zu kurz. ich kann dich nicht einstellen, sonst mache ich mich strafbar. (听着,小伙儿。你没有工作签证,允许工作的时间太短了。我不能雇你,否则要挨罚。)” 老板说完就要转身,沈晚欲连忙扯住那男人的衣袖,他需要生存,需要钱,他哀求老板让他留在这里,哪怕减免时薪。 那男人摸着下巴,沈晚欲的反应仿佛正中他下怀,他最后说:“naja..es ist doch nicht unm"oglich, wenn ich dich hier arbeiten lasse. aber ich kann dir aber nur 8 euro pro stunde zahlen. wenn du willst, bleib einfach, ansonsten kann ich auch nicht mehr tun. (让你在这工作也不是不可以 但我只能付你每小时8欧。你愿意就留下,不然我也没办法。)” 沈晚欲没再多说什么,跟着老板去了后厨,来这里打工的大部分都是本地人,有个大叔很热情,总是能用最快速度洗完堆积得像山一样高的盘子,他把绝技教给教沈晚欲,他常常在水池边一趴就是一晚上,腰疼得直不起来。 这样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过就是两年,直到有一次萧山来柏林出差,正巧进了这家快餐厅,沈晚欲这时候已经从清洁工升级为服务员,他快速穿梭各色客人之间,被同事绊了一脚,不小心将可乐撒在萧山身上。 第140章 萧山没责怪沈晚欲,笑着安慰他没关系,职场上难免有霸凌,沈晚欲又是异乡人,故意绊他的小伙跟他历来不合,还使坏向老板告状。萧山替沈晚欲向老板解释,但老板不接受,并以客人投诉为理由,开除了沈晚欲。 收拾好东西,从快餐店离开,没想到萧山还等在门外。 这不是一个那么年轻的男人,但非常儒雅,他穿剪裁考究的灰色大衣,萧山歉意地笑笑:“实在是不好意思,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沈晚欲抱着大纸箱,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和你没关系,刚刚谢谢了。我还要去赶公交车,先走了。” 沈晚欲快跑几步,萧山跟上来:“我也要坐218路。” 萧山注意到箱子最上层摆着一本理查德·耶茨的《十一种孤独》,萧山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喜欢耶茨。” 耶茨的笔下没有英雄,在波澜壮阔的时代里,这个男人一生都在书写失败的loser,沈晚欲啃食着那些缥缈的字迹,就好像他不是一个人。萧山和沈晚欲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下车时,沈晚欲的心情不再那么糟糕,大概是他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同类的善意。 之后萧山请沈晚欲吃饭,聊天中,得知他戏剧学院的学生,专业还是编剧,萧山牵线,沈晚欲得以进剧组工作。 剧组的日子并不比快餐店好过,沈晚欲一开始只能干苦力,他做灯光师,场记,搬沙袋,扛器材。 经常一部戏拍完,导演甚至记不住沈晚欲的名字。 就这样,沈晚欲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剧组之间,时间一晃,来柏林已过了四个年头,他的睡眠依然很差,没办法,他去看了最便宜的医生,开了安眠药,依靠药物睡过去,醒来后反而更难受,于是他不再吃药,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都拿去买烟,万宝路。 萧山第二次来柏林,他们意外在同一个剧组偶遇。 萧山捡到沈晚欲遗落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他对正在拍的这部电影的注解,仔细一看,竟然比原编剧写得还要透彻深刻。 萧山正巧有个制片朋友要投拍一部新电影,中外合资,正在找编剧,萧山把沈晚欲介绍过去。 偶然间,沈晚欲得到微电影改编机会,收到两笔稿费后,他从那间墙壁遍布霉菌的阁楼搬了出去,租下一间五十平米的小公寓,改编的电影陆续在各大影院上映,沈晚欲这三字逐渐出现在大众视野,有个制片人很赏识他,邀请他加入电影《鸟的眼睛》团队组。 走了很长很远的一段路,从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变成小有名气的编剧。 充满阴霾的生活似乎在朝着光明前进,在某个冬日午后,沈晚欲去了公墓,在宋丹如墓前献上一束鲜花,坐公交车返回公寓,下车时,他一摸口袋,发现用了很多年的手机被偷了。 手机里装着以前孟亦舟发过的短信,他们出去游玩拍的照片。 这么多年,他紧紧握着这个早就该淘汰的翻盖手机,抓着回忆不肯放手。 他几乎没有梦到过孟亦舟,那个年轻男孩大概在生他气,吝啬得连他梦里都不肯来。 一天中的黄昏是沈晚欲最难熬的时刻,他会感到呼吸困难,每当这种时候,他需要镇定剂,而他的镇静剂,就是手机里的旧照片。只有看着那些照片,回想着孟亦舟的眉眼,气味和掌心里的纹路,他才会好受些。 沈晚欲永远记得,十九岁台球厅初遇,春风得意的男孩替他解围,打了一手惊艳全场的好球,他必须不断地靠记忆回溯,才能验证,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真实存在过。 但现在手机丢了,仿佛曾经也丢了,沈晚欲茫然四顾,他甚至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街上枯叶漫天,就在这一瞬间,骨骼里漫上撕裂的痛感,没由来的,让他痛得跪地,站不起来。 沈晚欲疼得满头冷汗,他不知道到底哪里在痛,他捂住心口,贴墙滑坐下去。 周遭的路人奇怪地频频回头,看向那个满身华服,戴着百达翡丽手表,蜷缩在角落里失声哽咽的男人。 宋丹如遭手术后遗症反噬,抢救无效的时候他没哭。被小混混抢劫打伤去警局做笔录的时候他没哭。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时候他没哭,同事诬蔑他偷东西的时候他也没哭。 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下午,丢了一个二手市场回收都不会要的旧手机,他却哭了。 多年前的选择犹如迟到的子弹,一枪射中他的心脏,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在追逐名利的这条路上,到底失去了什么。 从利海到柏林,从服务生到著名编剧,这些他拼了命得到的东西,跟孟亦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要离开孟亦舟,在他最好的青春里。 他再也不会拥有那样浓烈的夏天,遇到一个如月亮般干净纯粹的男孩。那个男孩给他日落时胜过晚霞的笑,给他不掺杂任何利益纠葛的满腔热爱,给他鲜活滚烫的一颗真心。而这些,他也永永远远地失去了。 -------------------- 这章就当做小剧场来读吧 第57章 来日方长 第二天沈晚欲退烧,他和萧山一同返程。 下了飞机,坐上公司的车,行驶在高架桥上,九月飘起细雨,凉风徐徐。 驶过高架桥,一座拱形桥状城门屹立在前方,巍峨坚实的石柱上刻着“利海”两个字。 第141章 疾病初愈,身体还很疲惫,沈晚欲看见门头的字,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车内光线黯淡,萧山一路上都没说话,一头白发被风吹起,有几丝零散地飘浮在他苍老的面颊上,自从隐居后,这还是萧山头一回踏足故乡。 察觉到旁边人的异样,沈晚欲坐在后座右侧,转头看向他,“萧叔,你怎么了?” 萧山没有回答,而是透过车窗,仰望着前方。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是不是累?”沈晚欲关切地说,“马上就到公司了,跟孟导打个招呼,我送你回房休息。” 萧山似才回过神,他颜色浅淡的唇边掠过一抹笑:“没什么。只是几年而已,却变了这么多......” 南亚显眼巨形招牌就在前方,司机将车子稳稳地停靠在旋转玻璃门口,顾莱早前接到电话,已经在大堂等着。他正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见他们进来,立马起身打招呼:“沈编剧。” 沈晚欲侧身,站在两人中间充当介绍人:“这是顾助理,负责统筹。这是萧山老师。” 顾莱悄悄冲沈晚欲竖了个拇指,夸他牛。到了萧山跟前,顾莱微倾身,十分礼貌地握住萧山的手:“您好,叫我小顾就行。我老板在楼上,待会儿见了您啊,他肯定高兴坏了。” 两人握手,寒暄了几句。 快进电梯时,沈晚欲跟顾莱说,让他陪萧山上楼,自己要回办公室看看那盆兰花。 顾莱连忙扯住沈晚欲胳膊,小声说:“那哪行啊,人是你请来的,你不去,这功劳就白白落我头上了。” 沈晚欲苍白唇边浅浅一笑:“没关系。” 他确实希望孟亦舟重新接受他,但他不确定这件事在孟亦舟眼里像不像具有目的性的邀功,他不想狡黠换取孟亦舟原谅他的筹码。 眼见顾莱一副要长谈的架势,沈晚欲侧身,让萧山进电梯,站在门外说:“箫叔,我一会儿过来接你。” 电影拍摄进入关键期,原本走不开,但为了冲刺戛纳电影节,孟亦舟特地调换了场次和进度,预留一天时间前往香海居,一切都准备妥当,却没想到配乐大师会亲自上门。 孟亦舟让秘书泡好两杯咖啡,他与萧山一见如故,两人就电影开了一场小短会,谈及要表达的东西,向观众传递的情感,最后敲定配乐风格。 一切谈妥,连日来积攒在头顶的乌云散开,孟亦舟语气都轻快了几分:“那就麻烦箫老前辈费心了,配乐制作期间,您有任何需要只管提,我会安排专人跟进。” 秘书在前带路,孟亦舟一路与萧山交谈,从他的成名曲《moondown》一直聊到c大最新发表的那篇民族音乐流动性论文。 快进电梯的时候,萧山感叹道:“说实话,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做音乐。小沈找我那会儿,我拒绝了他好多次,这孩子不撞南墙不回头,又是吹风又是落水,苦肉计和激将法全用上了。不过我很感谢他,如果不回来也不会明白,我心里还是放不下。” 孟亦舟脸上轻松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微怔:“小沈?” “沈晚欲啊。” “您认识他?” “很早就认识了,”萧山跟孟亦舟投缘,并不介意跟他分享两人相识的过往,“大概四年前,我到柏林出差。小沈当时在快餐厅打工,他不小心把可乐撒我身上,被炒鱿鱼了。我跟他道歉,请他吃了顿饭。说起来,也算不打不相识吧。” 视线一偏,察觉到对面人微凉的脸色,萧山没再往下:“扯远了。” 可能不到一秒的时间,孟亦舟眼底那点愣怔很快消失,换上一副礼貌却疏远的微笑:“不打紧。” 电梯到楼底下,萧山跟着秘书去办理入住:“前辈慢走。” 回到办公室,孟亦舟坐在旋转椅上,他试图批改文件或者审片子,可总是走神,他转了个身,看向南苑楼。 那天沈晚欲放下保温盒就走了,三天时间里除了那个不明不白的深夜来电,他没跟他透露过一句,主角到了公司门口,沈晚欲也不陪同。 当事人轻描淡写就揭过了“请”的过程,但孟亦舟知道,就算自己亲自登门也没有十足把握。孟亦舟想到一些细节,想到柏林,想到那通“我想你”的来电,以及沈晚欲说话时,带着笑意却虚弱的声音。 敲门声响了又响,他一直没动。 李翘只好自己动手,推开玻璃门。 室内安安静静,听不见一点声响,孟大导演坐在椅子上,面朝落地窗,临近中秋,酷暑不再,窗外的光亮将他笼罩在明与暗之间。 “谁?”他转过脸,嘴边叼着燃了一半的烟。 “医生不是让你戒烟么?”李翘手里拿着个资料袋,“又忘了?” 自上次聚会后,他俩还没单独见过,孟亦舟没回答李翘的问题,问他干嘛来了。 李翘完全把孟亦舟办公室当自己家,手肘往后用力一撑,半坐在桌子上:“来告诉你一声,我下周要回纽约了。顺便送份资料。” 李翘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好像是新剧本,沈师弟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厚厚一沓a4纸,修改过的地方做了标注。 孟亦舟问:“他自己怎么不来?” “感冒了,”李翘随手捡起桌上一瓶没开封过的水,拧开瓶盖,“说什么怕传染你。” 第142章 不邀功,不要他的感激,不告诉他萧山的事,现在甚至连剧本都差遣别人来送。 到底想干什么? “我有点事,”一把将烟掐灭,孟亦舟抓起旁边的鹿角拐杖,“你自便吧。” 虽然剧组不要求编剧坐班,但顾莱为沈晚欲准备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李翘从楼底下上来,必然在公司碰见过他。 六楼是财务部,一整层的女员工几乎集中在露台享用下午茶。 走到那间办公室前,孟亦舟先看眼四周,没人。透过百叶帘,瞧着那抹清瘦高挑的身影。 那人拎着水壶,微微弯腰,正在给阳台上那盆兰花草浇水,一只手挽高另一只手的手袖,露出腕骨上的表。 百达翡丽,款式和颜色和孟亦舟腕上这款相差无几。 以前小公寓的阳台上也种着不少花草,背龟竹,鹅掌藤和龙血树。按照沈晚欲的说法,家里种绿植可以有效吸收装修时遗留的甲醛,但沈晚欲走了以后,那些花草仿佛失去了光照,死的死,枯的枯,唯有一盆兰花活下来。 沈晚欲小心翼翼地将周围的杂草除掉,周边撒上充足的水分,表情认真得像二十岁那年夏天,在稻北巷勾兑温度适宜的姜汤。 那些被刻意抹掉的回忆再度重现眼前,同住一间小屋里的欢笑声,两人清晨夜晚都会有的拥抱,周末时沈晚欲也像眼前这样手拿水壶,耐心地浇灌一朵小花,那些曾经的那些爱与恨,憎与怨齐齐涌上心头,他意识到不能再待下去。 正打算转身,旁边忽地传来一声:“孟导。” 孟亦舟身形一僵,迈出的脚步倏忽停下。 “吃抹茶月饼吗?”出现得不识时务的人是专聘化妆师小郑,一双桃花眼笑得往下弯。 这一声惊动了里头的人,沈晚欲扭头,看清门外的人,病痛遗留的酸疼都忘记了,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外而开心的笑,立刻小跑着过来开门。 小郑偏头,摊开白嫩的手,掌心塑料盒里放着两枚兔子形的月饼:“沈编剧吃不吃?” 沈晚欲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孟亦舟,又看了眼笑意盈盈的小郑,伸手接过来,“谢谢。” 然后看向孟亦舟:“你找我?” 孟亦舟沉着脸,抬起头,淡定道:“嗯。” 这两人一个云淡风轻,另一个嘴角微微上翘,小郑早已成为八卦茶水间的一员,从他们对视的那一眼里解读出无数粉红泡泡,激动得想捂嘴尖叫,她察觉到自己的多余,猫低身子,快速遁走。 走廊彻底没了人,沈晚欲微敛神色,以免开心得太过外露,他问道:“什么事?” 一瞬间,孟亦舟用于针对沈晚欲的伶牙俐齿惨遭滑铁卢,他思索片响,一本正经地说:“新的剧本我看了,还是有问题。” “哪儿呢?”沈晚欲看着他,“我现在改。” 孟亦舟反手一摸,他双手空空,那本砖头重的剧本被他随手丢在办公室,压根没带下来。 找编剧不带剧本说不过去。 看着沈晚欲那双懵懂的眼睛,孟亦舟轻轻一咳:“回头我让顾莱把整改清单整理出来发你邮箱,就是提前告诉你一声。” 说完他转身,打算回楼上。 孟亦舟杵着拐杖走了两步,察觉到身后那人没动,目光也一直没从自己后背上移开,他又停下来,回首,对上沈晚欲那双凝望着他的绿色眼睛。 里面流淌过很多东西,眷恋,不舍.....还有欲说还休的爱意。 孟亦舟心下一动,别扭了一两秒,淡淡道:“萧山的事,谢谢你。” 谢谢,孟亦舟跟他说谢谢。 自从重逢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没有针锋相对,怒目横眉。 “等等,”一股巨大的冲动攫住沈晚欲,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孟亦舟的手腕。 孟亦舟低头,视线落在那白皙修长的五指上,两人腕骨上戴同样的手表,表带镶嵌着钻石,肌肤隐约流淌过闪烁的光芒。 沈晚欲侧了个身,没有放手,大着胆子说:“只有谢啊?” 孟亦舟微微挑高一侧眉峰,好像在问那你还想怎么样? 沈晚欲心里有点慌,但幸福要靠自己争取,他不能露怯,只好强装镇定:“中秋快到了,你能不能赏脸,跟我吃顿饭。” 孟亦舟垂眸,盯着那只手:“你这是邀请还是强迫?” “邀请,”沈晚欲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抓得有多紧,他往前迈一步,仰起脸颊,两人距离更近,“我知道有个地方,月亮特别好看。中秋那天,我想和你一起看。” 孟亦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时间仿佛在他身上静止了。 沈晚欲没催促,用一种渴望至极的眼神看着孟亦舟,似一头劫后余生的,等待人类施以援手的小鹿。 孟亦舟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晚欲,五指微微下压,拿开了他的手,然后转身离去。 沈晚欲浑身紧绷着的力气瞬间卸掉,他低下头双肩耷拉,如果他真的是一头小鹿,这会儿尾巴都该垂到地上去了。 就在他失魂落魄时,却听到那头传来轻飘飘的一句:“我考虑考虑。” 沈晚欲倏忽抬首,走廊已经没有人了,但那句话话实实在在揉进他的耳朵里。 等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差点开心得不知道手脚怎么放,按照孟亦舟的性格,如果不去,他会明确拒绝,但他说考虑,代表他已经答应了。 第143章 接下来的日子是分秒计时地倒数着过的,中秋那天,清晨五点沈晚欲就兴奋得睡不着。 起床洗漱,挑了最好看的衣服,对着镜子用摩斯抓了头发,罕见地喷上香水——琥珀味,杂夹着豆蔻和麝香。 剧组给全体人员放了假,黑色宾利早已在南亚门口等候,孟亦舟在办公室处理完文件,按照往常时间下楼。 余光瞥见旋转门那一抹身影,沈晚欲放下车前镜,赶紧抓了两把头发,便打开车门。 “孟亦舟,”沈晚欲朝他招手,声音里满含笑意,“这儿。” 孟亦舟走过来,太阳刺眼,他抬手挡住:“不是吃晚饭吗?” “地方有点远,晚了就赶不上了,”沈晚欲弯腰,替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意思很明显。 大抵是那双眼睛太会蛊惑人,孟亦舟不想再费尽脑汁分析其中利弊。 不过是看看中秋的月亮是圆是缺而已。 孟亦舟矮身,坐进车里,他把鹿角拐杖放去后座,伸手要拉安全带。 “我来。” 沈晚欲身子一偏,已经朝孟亦舟压过来。 那截优美雪白的脖颈近在咫尺,凸出的喉结轻轻滑动,温热的呼吸扑在耳边,还有那股他很多年没再闻过的琥珀香,这一切都很近,撩拨着他的五官六感。 孟亦舟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安全带系好,沈晚欲从后座拿来保温盒:“饿了吧,先吃点寿司垫垫肚子。” 车子稳当地行驶在公路上,沈晚欲心情极佳,眉飞色舞地讲最近发现的一部好电影,旁边人一直没动静,他侧过头,发现孟亦舟睡着了。拍摄这段时间他很辛苦,几乎没有休息日,熬夜到凌晨更是常事。 前方阳光晴好,红色枫叶飘飘洒洒地落下,铺就成一条秋意大道。 沈晚欲伸手,拉下挡光板,轻手轻脚地给孟亦舟盖上一件外套。 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每一分每一秒对沈晚欲来说都珍贵的不得了,这么好的秋色没有一同观赏,不免浪费,但听着孟亦舟有序的呼吸声,沈晚欲又觉得无论多美的景色,都比不上孟亦舟睡一个安稳觉来得重要。 此时没和好也没关系,他已经在他身旁。 好事多磨,来日方长。 沈晚欲愿意等。 第58章 能跟你一起睡吗 车子盘山而上,摇摇晃晃,在下午四点达到福泽村。 近些年利海招商引资,大力投资建设特色村寨,泽福最出名的就是温泉,据说含有丰富的矿物质,能够促进血液循环,缓解骨骼疼痛。 “孟亦舟,”沈晚欲轻轻晃了晃旁边人的肩膀,轻声说,“到了。” 孟亦舟睡眼惺忪的醒过来,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纯白外套,只觉周身都笼罩在琥珀香里。 “衣服,”孟亦舟掀开,递还给沈晚欲,淡声道,“谢谢。” 沈晚欲接过,指尖看似不经意地拂过孟亦舟的手背:“不客气。” 孟亦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左手拇指轻轻摩挲了下右手手背,他扭头看向车窗外。 上空碧蓝,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近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天的地平线处有一座沉睡的雪山,烟雾缭绕,顶端散发着淡淡金光,周围是白墙金瓦的农舍,来来往往的人们身着高领镶金银边短衫,其上锈着五行孔雀,头戴珍珠饰品,耳边回荡着空灵的乐声,野性而广阔。 孟亦舟问:“这是哪儿?” “福泽村,”沈晚欲已经穿好外套来到副驾驶外,打开车门,“我们走吧。” 温泉民宿的老板等在外头,远远地见了人,赶紧迎上来:“是沈先生吧?” 沈晚欲点头:“嗯。” “都已经准备好了,您跟我来。”女店主在前带路。她穿一袭暗红色袍子,腰间系着一条拇指粗细的腰带,其上的装饰十分独特,鲜艳的玫瑰花丛,底下堆积着纯银打造的骷髅头,花和枯骨围绕着一只五行孔雀。 “这腰带上的装饰好特别,”沈晚欲边走边与女店主闲聊,“有什么寓意吗?” 女店主回答说:“玫瑰代表生命,骷髅是死亡,孔雀名为伽罗,祂是主宰世间一切的神。” 店里随处可见孔雀样式的摆设饰品,正中央供奉着一座纯金打造的人首孔雀身神相。 越往里走,乐声更盛,曲调灵动,充满了故事性。 沈晚欲好奇道:“古典乐?” “是梵音,”女店主不疾不徐地说,“名字叫《阿泽与花》。” 福泽村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从前有名海神叫洛斯,他爱慕守护着雪山的圣女花,便命手下阿泽替他向圣女花提亲。 阿泽与花一见钟情,互相倾心,洛斯知道后大怒,下令处死了花,而后还发动洪水淹没村落。阿泽领军反击,手刃洛斯,却因灵力尽失现出了原身,最后他坐地涅槃化作石像,永生永世替花守护着她的故乡。 沈晚欲抬头,看着眼前的神相,约一尺高,从头顶到腰是人身,左手拈花,右手执法器,底下是红黄蓝靛紫五种颜色的羽翼,每一根羽毛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他问道:“祂就是阿泽?” 女店主眼睛忽地一瞪:“那是俗名,你我只能尊称伽罗。” “你们进山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山顶上有一座孔雀庙,村里的人每天都会去祈福,请求神明护佑,”女店主眼神悲悯,在孟亦舟不太利索的左腿上绕了一圈,“庙里可以求健康,很灵的。” 第144章 “我不信神,”孟亦舟无视那道打量的目光,盯着那座金身相,“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把心事托付给虚无的神。” 女店主一惊,满脸严肃:“你这话在我这说说就算了,出去了可不要乱讲。” 跟着赶紧对中央的神相弯腰一拜:“不知者无罪,伽罗尊者莫怪。” 孟亦舟微微蹙眉,不再看她,将头扭朝另外一边。 沈晚欲能明显察觉出孟亦舟不大高兴,连忙上前打圆场:“老板娘,我预定的那间包房是几号,我们自己过去。” 女店主脸色稍霁,秉着待客之道,将电磁卡牌递过来:“7号间,走廊尽头就是。” 走到最里间,打开门,屋里摆着一扇水墨屏风,桃木衣架,外面连接着一池冒热汽的温泉,水面上漂浮着鲜艳的玫瑰花瓣。 “我答应的是吃饭,”拐杖杵地,孟亦舟停住脚步,他转头睨着沈晚欲,“不是和你.....泡澡。” 此情此情,像是误会了什么。 沈晚欲耳根微红,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听说这的温泉水很好,可以舒筋活血,对你的腿有好处,”沈晚欲说,“你泡就行,我在外面等你。” 孟亦舟脸色彻底冷了,神色淡漠地看着沈晚欲,视线一遍遍从他脸上扫过。他痛恨这双伤腿,痛恨陌生人故作清高的怜悯,更恨沈晚欲一次又一次提起。 拐杖转了个方向,孟亦舟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送我回公司。” “孟亦舟,”沈晚欲吓得赶紧追上去,手忙脚乱地解释,“你别生气,你要是不想泡就不泡,别生气。” 孟亦舟眼珠斜过来,视线落在沈晚欲紧紧攥住他的那只手上,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放手。” “对不起,是我搞砸了,”沈晚欲哪里肯,他恳求,挽留,死死攥紧孟亦舟的手腕,“别走好不好。” 这两人杠上了,一个满脸不耐烦,只想要甩开另一个。另一个人紧紧缠住他,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温泉岸边全是水,又是木质地板,异常滑脚。突然间,只听噗通一声,拉扯间他们双双跌进热汽腾腾的汤池。 沈晚欲一头栽进去,猝不及防吃了好几口水,他挥舞着双臂,弄得水花四溅,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却感觉不到疼痛。 定睛一看,他双腿岔开,盘住孟亦舟的腰。而孟亦舟严严实实垫在底下,似乎撞到了某个地方,他皱紧眉头......就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是不是碰到你的腿了?我看看。”沈晚欲慌张地要从孟亦舟身上起来。 忽然,宽大手掌掐住沈晚欲的后颈,孟亦舟湿透的额发似有若无地蹭着沈晚欲的鼻尖,湿润的触感叫沈晚欲浑身一震,那只手缓缓向前,虎口卡住他跳动的脉搏。 汤池里的水温较高,雾气蒸腾萦绕,沈晚欲热了,热得他分不清背脊流淌是水还是汗。 “失去的不会再回来,无论我再怎么复建,都不会恢复到从前,”孟亦舟低喘着,灼热鼻息扑在沈晚欲面颊上,“说来也挺可笑的,命运这种东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也得死。” 沈晚欲一动不敢动,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怯弱地看着他,胸膛微微起伏。 孟亦舟低声笑起来,那声音仿佛从腹中发出,沉闷地如同寺庙撞钟。两束目光相碰,沈晚欲整个人仿佛被觅食状态下的饿狼逮住,只要他一动,转眼就被吞得不剩一粒残渣。 “沈晚欲,”孟亦舟用拇指摩挲着沈晚欲的唇角,揉得一片水红,“你总是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做这么多无用的事。” 那只手换了个方向,大力捏住沈晚欲的下颌,迫使他抬高脸颊:“你以为这样,我们之间的账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沈晚欲被掐得脸颊红扑扑的,他急急地抚上孟亦舟结实的小臂:“没有,我没想跟你一笔勾销。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补偿?”孟亦舟嗤笑,唇边勾起嘲讽的弧度,“怎么补偿?” “我......”沈晚欲一怔。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的日日夜夜,二十八季春夏秋冬,”孟亦舟整个拇指压在那沾着晶莹水珠的唇瓣上,光线投射,照亮了他那双透出狠辣杀意的眼睛,“你拿什么补给我?” 那场熊熊烈火,那只老派钢笔,错过的金狮奖,还有他健康的双腿.......沈晚欲嘴唇紧紧抿着,眼尾红得越来越厉害,委屈的同时恨不得穿越回七年前杀了自己。 掐住脸颊的打手倏忽后移,孟亦舟一俯身,照着那唇瓣狠狠咬下去。沈晚欲瞬间瞪大眼睛,震惊得忘记动作,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态。 铁锈味霎时间直冲天灵盖,只有动物界厮杀,恨不得将对方至于死地才会咬出这么浓重的血腥,沈晚欲只感觉舌头要断了,他疼得手指发麻,但他没躲,乖顺地让孟亦舟发泄戾气。 这一口一口咬得不轻,孟亦舟将沈晚欲抵去墙角,把他死死困在坚硬的大理石前,血珠冒出来很快被吮干净,他不停进攻,在沈晚欲轻微的呜咽声中扫荡他每一寸领土。孟亦舟听着沈晚欲倒吸冷气,他知道他痛,可心底翻涌的风浪怎么也平息不下去。 沈晚欲忍着剧痛,哆嗦着探到孟亦舟的手,接着是他肌肉绷得很紧的背,他轻轻拍着,像是要帮他舒缓奔涌乱窜的戾气。 第145章 沈晚欲在这种要命的拼杀里轻声嘶气,却依然很温柔,他微微张开双唇,温柔地描摹他的唇线,融化他心里建筑的高墙。 适才被撕破的血肉融在一起,释放出浓烈腥甜,每一次辗转的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栗。 温泉的水流叮咚流淌,梵音响彻山谷,伽罗的金身法相散发着淡淡佛光。 神明在上,禁忌与爱 、欲明晃晃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他们摒弃理性,像两头野兽,在极致纠缠里拥抱着,挣扎着,亲吻着。 时隔多年带着血腥味的亲昵,仍然叫孟亦舟情、动得厉害,他手臂落下,托住沈晚欲的腿,猛地将他举出水面,放去台阶上。 沈晚欲差点要瘫软,即便如此也没放开圈住孟亦舟的手,双臂一直牢牢地抱住他的脖颈。 沈晚欲居高临下,唇红得像染了脂膏,看着雾气缭绕中清孟亦舟满含杀气的双眼。 孟亦舟没停顿,拉下沈晚欲,从他的喉结开始咬,尖牙危险地啃食着那块脆弱的骨头,他当真化身成一头狼,想用尖牙利齿把眼前人撕开,打碎骨头连着筋地吞下去。 被压抑隐藏的情意忽地爆发,就像枯柴被一把火点燃,轰地烧遍每一根骨头。爱有多深刻,恨就有多浓烈,全部融化在这血淋淋的撕咬里。 沈晚欲往后仰身,献祭般奉上雪白的脖子,那一片被“报复”得惨不忍睹,孟亦舟还不解气,抬手揪住他的前襟,用力一扯,扣子啪地崩掉两粒。孟亦舟偏头,一口咬住那笔直的锁骨,甚至能听见那块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沈晚欲死死闭紧眼睛,他打定主意,就是死也不哼一声。 沈晚欲倒嘶冷气,用那只抖得不成样的手安抚地揉着孟亦舟的发心,附在他耳边说:“只要你肯回头望一望,就能看见我站在原地。” 一身旧骨。 孟亦舟寒冷的神情稍有松懈,却没放开齿间叼住的骨头。 不知过了多久,痛觉神经似乎全部死去,沈晚欲完全感觉不到痛了,那头浑身戾气的小狼才放开他。 沈晚欲差点要掉进水里,手臂颤抖环着孟亦舟脖子,他看起来狼狈极了,衬衣襟口被撕烂,扣子掉得七零八落,嘴角挂着血迹,尤其从脖子到肩膀那块,全是骇人的牙印。 孟亦舟半跪在水里,双臂放在沈晚欲两侧,将他困在身前,气喘吁吁。 “望什么?”孟亦舟盯住沈晚欲,眼底的杀意还没完全褪去。 “我,”被欺负成这样沈晚欲反倒踏实了,以前说句话都要打半天腹稿,如今他胆子大了不少,哑着嗓子说,“我一直在等,等你看向我。” 往事是两人尘封的心结,他们一个没解释,一个没问。不解释的没勇气将心事全盘托出,不问的在等对方主动开口。 时间如流水般静静流淌,他们望着对方。沈晚欲就这么坐在台阶上,样子可怜得不行却没忘记笑,小心地向孟亦舟示好。那双饮血般眼睛里的猩红逐渐散去,翻江倒海的情绪终于归于平息。 孟亦舟身上的气息不再那么凶狠,他抬起颤得不明显的手,替沈晚欲把衬衣拉好,就要起身。 “孟亦舟,”浑身瘫软的沈晚欲赶忙抱住孟亦舟一条胳膊,牛皮糖一样黏在他身上。 孟亦舟低头:“嗯?” “你要去哪儿?”沈晚欲仰高下巴,皮肤青的青紫的紫,瞧着招人疼的。 “开房,”孟亦舟任由他抱着,“换衣服。” 沈晚欲一动就浑身疼,但还是不放心地追问:“那还跟我一起吃晚饭,看月亮吗?” 孟亦舟垂下眼睛,审度地望着沈晚欲:“看你表现。” 沈晚欲没那么怵他了,他凑过去,半是试探半是谨慎地在孟亦舟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孟亦舟面色上毫无反应,不回应不拒绝,褐色眼眸里的冰冷却微微有些融化,沈晚欲看到希望的曙光,再次凑上去,蜻蜓点水地又吻了一下。 “我知道我混蛋,对不起,”沈晚欲抚着孟亦舟的脸颊,缓声说,“你要还愿意,我就陪你看月亮,要是不愿意,咱们明年再来,反正月亮永远都在。” 壁灯从头顶投射下来,孟亦舟沉默地注视着沈晚欲,比起从前,他的轮廓更硬朗,棱角更分明,眼尾多了点细纹,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绿眼睛,无波无澜地覆盖着底下那层他缄口不提的汹涌爱意,既渺小又伟大。 沈晚欲带着歉意又靠了过去。孟亦舟侧脸稍微往后,平静地问道:“干嘛?” “道歉。” “对不起。”沈晚欲轻轻抚摸着孟亦舟的侧脸,“都是我不好。” 沈晚欲还要再摸,孟亦舟忽地偏头避开:“我饿了。” 温泉民宿提供就住服务,房间在顶楼,窗外建有露台,天边的夕阳坠落,繁星悄然布满天际,北边是连绵起伏的山川和茂林。 中秋节阖家团圆,鲜少有人外出,四周显得极为安静。 孟亦舟站在屏风一侧,沈晚欲去前台借了两套干净衣物,进门时,只见架子上挂着件滴水的衬衫,他身下只围了块浴巾,上身袒 、露着,那两片如翅膀般的肩胛骨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肌肉线条健硕利落,头发上的晶莹水珠下滑,缓缓淌过他背脊中间的那条沟壑。 美人背...... 沈晚欲喉结微动,耳廓不自觉地红了,在与孟亦舟睨过来的视线对上之前,他先移开目光。 第146章 孟亦舟回首:“衣服呢?” 沈晚欲抬起脸颊,下巴那块红痕消了些,青色泛了上来。他弯腰扯过沙发上的干净衣服,隔着屏风递去:“可能有点大,你随便穿下吧。湿衣服我过会儿让店员来取了去烘干。” 孟亦舟要把湿袜子也脱了,他回头越过屏风,看向侧身而立的沈晚欲,朝他伸出一只手:“过来,扶着我。” 那张俊脸上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简单的请他帮个忙。 “哦,好,”沈晚欲倒是听话,点了点头,小跑过去。 牵手这种初中学生才会玩的把戏不适合成年人,但两只粗糙手掌相碰的瞬间,沈晚欲的心跳还是嗖一下加快。除了幻觉,这是他和孟亦舟离得最近的时候,那七年光阴是他们之间无法弥补的空白,隔绝着无法恒跨的深海,但现在,孟亦舟往海里丢了一条船。 前方岛屿上的灯塔亮了,小船再往前划划,兴许就能靠岸。 就在沈晚欲胡思乱想之际,孟亦舟忽地将手收回,徒留一缕余温。 “换好了?”沈晚欲动了动手指,死命压下心里的悸动。 “嗯,”孟亦舟把那堆衣物往外推,赤脚踩在地板上。 孟亦舟扫了浑身湿漉漉的沈晚欲一眼:“这身衣服你打算穿到明日?” 对上那束眼神,沈晚欲小声说:“不是......” “那你是要在这换,还是去浴室换?” 那束眼神明明在催促他,想起孟亦舟说饿,沈晚欲不敢耽搁,手抚上衣领,在对面平静的目光中解开纽扣,外衫滑落在地,锁骨和肩膀上七零八落的伤露出来。接下来就是裤子....... 孟亦舟姿态慵懒地靠着墙壁,双手抱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却也不走开,就这么看着他一件件脱掉那些湿衣服。 金属的纽扣和腰带浸了水,沈晚欲手指碰上去,笨拙地解了好几下才解开,他转过身去,剥落裤子,布料滑过发软的腿掉在地上。 室内没有任何遮挡,他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直白的目光,所有在空气中的皮肤火烧一般烫起来,配合着他微结痂的伤口,如雪中红梅,灼目而惊艳。 “要帮忙吗?”看着动作停滞的沈晚欲,孟亦舟说。 “不、不用......” 沈晚欲深一口气,又急又笨地穿好衣服,借来的衣服都是白衬衣和宽松黑裤,他三两下套好,两人便去了餐厅。 店里提供的饭菜偏清淡,素炒绿油菜,鲜虾西兰花,豆腐圆子。 菜色不算合口,两人筷子动得不多,偶尔插播两句工作上的事,用餐结束,店主贴心地额外赠送了点月饼和甜品,另外还泡了一壶玫瑰茶。 两人在露台安静地坐了很久,已经夜间十一点,孟亦舟忽然开口:“什么时候回去?” 沈晚欲一直望着他的侧脸发呆,似是打了个愣,回答道:“我....定了两天。” 孟亦舟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眉间渐渐拧起来。 “这里路太远,想着以防万一就定了,”沈晚欲原本就没打算回去,选择来泽福村,一是为了温泉,二是看中这里路途遥远,他能跟孟亦舟共渡中秋。 “如果你不想在这住的话,那我去退房?”嘴上这样问,心里巴不得店家不让退。 孟亦舟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晚欲,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 那道剖析式的眼神太过犀利,每次孟亦舟沉默时都有一种强大的窒息感,被他盯住就像在荒郊野外被狼盯住那种心惊胆战。再说都是男人,沈晚欲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他心虚地将头撇开。 良久后,孟亦舟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站起身:“算了,今晚就在这里吧。” 沈晚欲心下一喜,那根无形的警戒线他又跨过去了一步。 对面的孟亦舟已经进房,片刻后,里头传来轻微水声。沈晚欲望着头顶俏白的那轮月亮,破损的嘴角很轻很轻地弯了一下,觉得中秋真好。 这间房是套房,卫生间、厨房、客厅和卧室一应俱全。 沈晚欲在外面的卫生间洗漱完,打开衣柜换上浴袍,推门而入。孟亦舟正坐在床边,脱了鞋子,看样子是正准备入睡。 那卧室门开得突然,孟亦舟扯腰带的手一顿,皱眉看过来:“谁让你进来的?” 沈晚欲倚在门槛处,门关到一半,有点小委屈:“可是只有一张床。” 孟亦舟眉梢微挑,无情地说:“你睡沙发。” 沈晚欲:“........” 丢下一句话,孟亦舟自顾自躺下,沈晚欲站得直溜,双手垂在身侧,想了一两分钟,关上了门。 半夜,睡得迷糊的孟亦舟听到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似是穿林打叶的声音,他半睁开疲倦的眼睛,在黑暗中缓了缓神。 下了雨吗?秋天的雨有些凉,风呼呼地往室内倒灌。 孟亦舟掀开薄被,下了床,走到窗边,抬手拉起半开半阖的窗帘。 身后传来轻微的吱呀声,沈晚欲抱着枕头,出现在门口。 微弱的光线照亮他的轮廓,他脸上,脖子上的那些伤鲜明显现,一眼看过去着实可怜。 沈晚欲轻声叫他:“孟亦舟。” 孟亦舟语气平平:“说。” “外面好冷,”沈晚欲眼一弯,笑了,露出整齐白糯的牙,他带着浑身伤痕和天真,迈步走近他,“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第147章 -------------------- 小剧场 孟导外表(冷漠无情):别碰我 孟导内心(嘤嘤嘤):老婆狠心 沈编剧外表(讨好):可以不可以?行不行?好不好? 沈编剧(内心):就想亲 第59章 今夜亦可修补 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有个哲学家认为本能高于理性。想要砸破冰面,就必须从它的根基摧毁,一点点攻城略地,只要大脑接受入侵,身体被控制,最终就会臣服于本能。 试探,就是踩在对方好不容易伸出的触角上,摸索他的底线在哪儿,更好的获取时机。 路边的灯光被雨水折射,正好照进室内,落在沈晚欲绿色眼眸里,那双眼睛很亮,让他看起来无辜又温顺,而孟亦舟隐藏在忽明忽灭的光线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沈晚欲怀揣着紧张一步一步靠近心上人,他不介意卑躬屈膝,也不介意被孟亦舟身上的尖刻刺伤。 他这半生,美好的回忆寥寥无几,孟亦舟是吉光片羽的瞬间,他失去过一次,上帝怜悯,让他在有生之年回到他身边,中间无论隔着多少山遥水远,他都要跨过去。 忽然,一根长长的鹿角拐杖划过眼前,沈晚欲堪堪停下脚步,停在距离孟亦舟半米远的地方。 孟亦舟用拐杖制约沈晚欲再近一步,隔着点距离,褐色眼眸盯住他,启唇道:“一起睡可以,约法三章。” “床一人一半,不准越界。老老实实睡觉,不准越界——”说话间,那冰冷的鹿角倏忽靠近,贴着沈晚欲雪白的脖子徐徐往下,抚过那因为紧张吞咽唾液时滑动的喉结、留有牙印的锁骨,微微起伏的胸膛。孟亦舟幽深暗哑的目光似带有摩挲的力道,激得那些伤口火烧般灼热起来,“最后,请你记住前面两条,不准越界。” “听清楚了?”孟亦舟问。 沈晚欲心跳快得犹如打鼓,他垂下眼帘,乖顺地点了点头。 哐当一声,拐杖砸地,孟亦舟坐回床上,背着沈晚欲拉过一半被子,重新躺下。 外边的雨还在下,室内静谧,山谷间的梵音经久不息。 沈晚欲与孟亦舟躺朝向同一侧,看着他的后脑勺,那睡袍领口松松垮垮,黑夜勾勒出那宽阔的肩颈轮廓,昏暗中像座雄伟的山峰。 这种超乎寻常的亲昵对沈晚欲而言陌生又熟悉,脑子不断回放着从前,他们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偶尔说话,牵手,亲吻,安安静静的抱在一起。那是幸福本身。 心底的渴望在黑夜里如彩色泡泡般逐渐放大,伴随着酸涩,一点一点向四肢蔓延,他很想伸手,抱住那抹既远又近的孤孑背影。 “孟亦舟。”沈晚欲探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揪住他一点衣角。 孟亦舟一动不动,出声打断:“闭嘴。” “我想......” “约法三章。” “可是.....” “再说话就出去。” 这时,窗外闪电一晃,引发轰隆一声巨响。 旁边的床往下陷,身后那人忽然挤上来,一只手从后面搂住孟亦舟的腰,另一手穿过腋下环住他的胸膛。 “孟亦舟,”沈晚欲偏头挤着孟亦舟的侧脸。 孟亦舟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望着那被雨水拍打的窗棂:“你在干什么?” “打雷了,”沈晚欲双臂紧了紧,声音又轻又低,“我有点害怕。” 孟亦舟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子里的坚冰却一再融化:“你越界了。” “就是抱一下,”沈晚欲搂得更紧,不怕死地把一条腿搭上孟亦舟的膝上,“不算越界。” 沈晚欲的上身几乎伏在孟亦舟背上,他埋首在他颈窝里,贪婪地嗅着孟亦舟的味道,孟亦舟没动手推他,也不知是忍让还是放纵。下一秒,鼻息贴近耳后,察觉到有个温热之物贴了上来。 那是沈晚欲的唇,孟亦舟眉一蹙,往前挪了一步。 要是没有温泉那一幕,没有那些爱与恨的宣泄,沈晚欲肯定不敢胡来,但经过今夜,他心里笃定了一件事。孟亦舟的爱意藏在他大张旗鼓的拒绝里,他仍然在爱,只是被冰封起来了。 沈晚欲大着胆子,从身后抱住他,从拥抱到亲吻,一点一点撩拨着孟亦舟的情绪,试探他的底线,打败他的理性,引出他的本能。 “起开。”孟亦舟冷着脸,胳膊肘抬起,往后伸要阻止他却不小心碰到那光洁的腿,差点要骂脏话,那睡袍底下什么也没有。 “我就是想抱抱你,”沈晚欲死死抱住孟亦舟,像块甩不开的牛皮糖,“特别想。” 孟亦舟被缠住,别着双手不好反抗,躲也躲不开。 沈晚欲豁出去了,极尽撩拨之事,亲完孟亦舟后脖子又换个地方,低头转攻肩膀那块,誓要打破他冷冰的外壳。 细微刺痛助长邪火,孟亦舟逮住他一只手反剪在身后,沈晚欲吃痛,但另一只臂膀仍然勒得死紧。 “我好想你,真的,”沈晚欲侧脸紧贴他颈窝,“离开你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 孟亦舟逮住他的那只手攥成拳,他缓缓吸气,克制着积攒成潮的冲动:“你挤着我了。” 听了这话,沈晚欲也不害臊,更直白地贴过去,让孟亦舟感受所有因他而有的变化,理智在崩塌的边缘,成年人之间很多话不必多说,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知晓对方的深意。 第148章 孟亦舟猛地翻了个身,将沈晚欲困于双臂间,两个人的呼吸都很重,敲打着耳膜,那经年累月的渴望吊挂在摇摇欲坠的绳索之上,仿佛锁链一开,庞大的黑暗就会吞噬他们。 “沈晚欲,”两人呼吸相缠,孟亦舟的拇指掐住沈晚欲的手腕,深深陷进去,“你别惹我。” 沈晚欲嘴上,脖子和锁骨的那些伤全露出来,怎么看怎么可怜,他反手抓住孟亦舟的手,将那温热掌心压住自己跳动的心脏上:“孟亦舟,要我吧。” 孟亦舟拼命拽着残留的理智,抽回手:“我说了,别惹——” 沈晚欲倏忽仰高脸颊,亲到了孟亦舟的唇,柔软一经相碰,燃起燎原大火。孟亦舟下意识去挡,手才刚动了下,沈晚欲就勾住他的后颈,献祭似地将自己送上去。 电光火石间,理性、克制、自我保护机制通通燃成一堆飞灰。孟亦舟一而再,再而三绷紧的那根弦啪地断了,他阻挡的手魔怔般换了个方向,掐高沈晚欲的下巴,如一头被激怒的兽,倾身恶狠狠地封住他的唇。 潮湿的鼻息里唇齿交错,梵音驱不散心中的魔,一个成海,一个作舟,在对方荡起的风浪里载沉载浮。 他们不单单是某一方在受折磨,这段失败过的感情也不是单纯的背叛和伤害,而是面对现实的无能为力,是无法跨越的阶级,是无声决裂时的血和泪,两千多个思念成疾的日日夜夜全在这一刻爆发。 沈晚欲浑身的血都热了,他死死揪住孟亦舟的前襟,竭尽所能的回应他。直到这时孟亦舟才明白,无论表面上装得多么冷漠无情,只要沈晚欲红眼睛,他就受不了。 不知不觉中咬变作吻,激烈化为勾缠,沈晚欲脑袋昏沉,隐约感觉得到睡袍往旁边扯开,感官和欢愉完完全全被孟亦舟掌控,他回到了久违的温柔里,温柔得他想哭。 他们永远是对方的盔甲和软肋,那些曾经亲密无间的时光仿佛一夜回到眼前,沈晚欲在孟亦舟的手下反应诚实,攀峰的一瞬间他嘶哑地叫了孟亦舟的名字,四肢如藤蔓缠上,拥抱用力到抓破了他的背。 孟亦舟眼底猩红,吻着沈晚欲眼角的泪痣,吻到了咸湿的味。 沈晚欲喘得像岸边搁浅的尾鱼,眼神焕散地望着天花板,肩膀和脖颈的伤口艳如胭脂,他抖得很厉害,明明没有真枪实战,他却像在欲 、海狂潮里走了一遭,自从离开孟亦舟以后,这事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 那白色睡袍的腰带松垮散来,孟亦舟捏住那一片下摆,嘲他:“这就不行了,就这点本事还敢惹我?” 沈晚欲眼尾的红霎时蔓延脸颊,从前甜甜蜜蜜谈恋爱的时候,床笫间的荤话沈晚欲承认时总有点不太好意思,现在他也很难为情,却愿意把所有爱 、欲都暴露出来。他说:“我从来没有一次梦见过你,你不肯来我梦里,我已经很久没这样了。” 心头狠狠一悸,孟亦舟闭了闭眼,沈晚欲小腿一动,碰到了孟亦舟,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在孟亦舟腰间探索,要去勾扯他睡袍的腰带。 “礼尚往来,”沈晚欲压低嗓音,“我也帮你……” 孟亦舟一把截住那近在咫尺的手,他在黑暗里盯着他,看清楚了藏在黑夜里的所有一切,那眼尾发红,那眸中水雾迷蒙,那满身可怜伤痕。 手腕被掐住,力气不大不小,孟亦舟不准他动,沈晚欲就乖乖地躺着,似懂非懂地迎着头顶那道目光。 片响,孟亦舟倏忽坐起身,从床上下来。 “你要去哪儿?”沈晚欲挣扎着坐起来。 孟亦舟穿好拖鞋,微微偏头,轻声说:“你先睡吧。” 他走进浴室,里头很快传来水声,和深夜的雨声混杂在一起,等那扇磨砂玻璃门再度被推开时,这场初秋的雨已经停了。 沈晚欲赤脚踩着木质地板,微微躬身,倚着窗前的栏杆,指尖夹着半支烟。 低头一看,地上的烟灰缸里堆了一小撮烟蒂。 孟亦舟将毛巾往脖子上一搭,走过去,抬手抽走沈晚欲齿间的烟:“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沈晚欲抬起头来,稀薄的月光将他映在一半光亮一半黑暗里,让他看起来很落寞:“记不清了,大概是在柏林那会儿。” 烟上刻着一串小小的marlboro,孟亦舟回到床边坐下,将那半支烟叼进自己嘴里:“你不是说过,会上瘾的东西不碰么。” 沈晚欲被他这动作弄得微愣,孟亦舟坦然地含着他抽过的烟。 白雾缭绕间,月光越发稀薄。 沈晚欲转过身,目光落在孟亦舟脸上:“顾莱也说过你早就不抽烟了。” 孟亦舟笑了,无声地,悲苦地笑着,对着黑夜吐出一口白雾。 沈晚欲问他:“为什么?”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孟亦舟却听懂了,他轻声说:“不为什么。” 沈晚欲背靠窗台,贪婪地看着今夜的孟亦舟,重逢以来,他们鲜少有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刻,尤其孟亦舟不再那么冷漠尖锐,没针对他,没讥讽他。 薄薄的光影在他身上晃,这里真是个适合看月亮的好地方。 孟亦舟掸了掸烟灰,忽然开口:“咱俩聊聊。” 聊聊,孟亦舟主动说要跟他聊聊,这简直让沈晚欲受宠若惊。 沈晚欲愣愣地点了点头:“好。” 孟亦舟将最后那点烟吸完,摁灭在烟灰缸里,他拍拍身旁的位置道:“过来。” 第149章 他说什么沈晚欲就照做什么,乖乖过去,坐在孟亦舟跟前,仰起脸颊,路边霓虹的光缓缓流淌过他眼底。 “就今晚而已,”孟亦舟平声说,“明天天一亮,一切都不会变。” 沈晚欲明白,什么都明白,他使劲点头。 孟亦舟伸出食指,动作轻柔地一一碰过沈晚欲脖子上那些紫红色的痂,问他:“咬疼了吧。” 确实疼,但沈晚欲没躲也没后缩:“不疼。” “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跟你过中秋吗?”孟亦舟用指腹刮了刮沈晚欲的脸颊,就要收回。 沈晚欲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重新将脸颊贴上去,贪婪汲取他掌心的温度,摇了摇头。 “跟萧山没关系,跟你每天给我送饭没关系,跟月亮也没关系,”孟亦舟手就搁在沈晚欲脸庞,虎口那道疤膈着皮肤,有点疼有点痒,“我答应来,是因为我知道成年人怯懦,要找个似是而非的借口,才有勇气去面对不可说的心事和过去。” 心微微提起来,孟亦舟还没开始说,沈晚欲就预感到了紧张。 “沈晚欲,”孟亦舟声色低沉,他微微俯身,“我确实忘不掉你,这七年来,没有一天忘记过。” 听着这夜色中的自述,沈晚欲眨眨眼,鼻腔就如扎进无数细小的尖针,眼眶的湿润根本止不住。孟亦舟十分平静,云淡风轻地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告诉过自己,不过是失去而已,本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属于另一个人,不必难过。” “这世界上的大部分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少意义,”讲到这里,他仍然是平淡的,“为了对抗虚无,我找到电影。可是你那么的不同,你曾经让我体会到了比电影还要多很多的快乐。你是知己,朋友,爱人。” “你对我笑一笑,”孟亦舟边说边揉沈晚欲的头发,他柔和得像一轮月亮,“就像把一整个世界给了我。” 沈晚欲哭了,泪水无声地滑出眼角,他静静地听着对面剖开了一颗怦怦跳动的心。 “但是你走得那么决绝,甚至连一句话都不给我留。你这个人,表面上温温和和的,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要硬气,”孟亦舟平静得像个假人,对面的沈晚欲每多听一句眼眶就更红一点,“我好恨你,又舍不得真的恨你,毕竟你让我那么的快乐。” “按照世俗的定义来看,好像是我比你条件好,比你家世好,我一切都优胜于你,”孟亦舟修长指尖在他五官上跳舞,眉心,唇珠,下巴,最后在他鼻尖点了点,“但你知道吗?在这段感情里,你才是那个主宰一切的王。” 沈晚欲心痛得有些喘不上气,强压着自己做了个深呼吸。 “我就是想不通,到底为什么啊,”孟亦舟微微蹙眉,仿佛在思考一个异常复杂的问题,“为什么你要在二十岁那年离开我?” 沈晚欲侧过脸颊,捧着孟亦舟微凉的手,在眼泪婆娑里亲吻他虎口的那道伤疤,嘴里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想起孟亦舟那件冒线头的旧外套,想起他应酬回来的满目愁容,想起宋丹如的死,刘红艳的意外,他无法说出我不想拖累你,也无法说出孟亦舟是他心里高悬不落的月亮,他舍不得让月亮掉落泥潭,而一介凡人想要摘月,就必须要拥有数不清的钱。 沈晚欲说不出任何话,只能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淌满双颊。 “你走了以后,我跟自己讲,没有走不出的局,没有迈不过的坎,也没有忘不掉的人,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孟亦舟脸上没表情,手上为他擦眼泪的动作却很轻,“可是我一想到我们的过去就会意识到那段日子是我生命里不可复制的快乐,我大概再也找不到比那更快乐的事了。” “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孟亦舟俯身,他看着沈晚欲哽咽的脸,明明五官皱在一起一点都不好看,但他偏偏被蛊惑,夜色和吐露的心事在背后助推,让他探身吻住沈晚欲。 一个很短暂的吻,像漏掉的一拍心跳。 孟亦舟一点一点地吻干净沈晚欲脸上咸湿的泪,他说:“今晚我明明是愿意抱你的,等明早一醒,我肯定又要推开你。” 沈晚欲颤抖着反手抱住孟亦舟,留恋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那要怎么样你才不会推开我?” 孟亦舟望着天花板想了想,淡淡道:“不知道。” 沈晚欲去摸孟亦舟脸,陪他一起想办法:“我追你,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孟亦舟摇头。 “你要恨我就恨我,怎么样都行,我不会再走了,永远等着你。” 孟亦舟还是摇头。 这不行那不行,沈晚欲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他从孟亦舟怀里抬起脑袋,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柔柔地吻他,像是弥补也像是赎罪,霓虹从窗口投进来,流淌晃动,照亮了两具紧紧依偎的影子。 今夜一场贪欢,他们褪掉虚伪的外衣,枕着同一个枕头,在不愿意放手里拥抱着对方沉沉睡去。 没有人看到,窗外那座雪山正在慢慢融化,也没有人听到,梵音最后一句唱的是“兜兜转转,枯木生花。” -------------------- 本能与理性部分参考了哈耶克的《致命的自负》 第60章 给我一个吻 中秋就像偷来的一刻千金,好到沈晚欲舍不得醒,日高三丈了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第150章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孟亦舟,他慌忙套上睡袍,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急匆匆往外走。 脚步一顿,驻足在水墨屏风后侧方。 孟亦舟站在小厨房,左手插兜,右手举着电话跟那头谈工作。煮锅咕噜噜冒气泡,他换上来时的那件薄毛衣,袖子挽高,灶台边的白色雾气氤氲开来,落地窗外阳光明媚,红色枫叶簌簌飘落。 沈晚欲垂在身侧的右手握成拳,掐红了掌心,用痛感来确定眼前一切并非梦境。昨夜好美,美到让人恍惚,他忆起月色打在孟亦舟光 、裸的身上,他在光影摇曳里伸手抱紧他宽阔的后背。 工作电话挂断,腰间忽地环来一双手,不用回头孟亦舟也知道是谁。 沈晚欲将脑袋埋进孟亦舟颈窝,深深地嗅了嗅:“孟亦舟。” 孟亦舟背对他站着:“怎么?” 亲密的夜晚过后,很难让人再刻意保持之前的冷静克制,靠近几乎就是本能。沈晚欲说:“我想试试。” 孟亦舟平声问:“试什么?” 沈晚欲垫高脚尖,偏过头,将侧脸贴在孟亦舟后颈上:“试试天亮了,我再抱你,你还会不会融化。” 孟亦舟安静了会儿,拿开沈晚欲环在腰间的手。 被推开,沈晚欲不羞也不恼,他一偏头,动作迅速地亲上孟亦舟的侧脸。 被偷亲那人眼神微微一变,在他出手抵抗之前沈晚欲又立马退开,转而端过灶台上的餐盘,没事人一样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吃早餐。” 很多年没进过厨房,面条煮得不是很好,水放少了酡成一团,盐巴搁多了,有点齁。 孟亦舟挑了一筷子就食欲大减,对面的沈晚欲捧着碗高兴地扒了好几口,跟吃山珍海味似的。 抬头正对上孟亦舟怔愣的眼神,沈晚欲眉眼间带着甜甜的笑:“好久没吃你做的鸡蛋面了,味道还跟以前一样,特别香。” 孟亦舟心脏一颤,捏木筷的手攥紧,想要缓解那股不断累高的情感,视线正巧落去了沈晚欲光洁白净的脚背上。 “你没穿鞋。”他没表情地说。 木地板凉,秋天尤其,那脚背有些红。 沈晚欲两只脚冻得互相搓了搓,面上笑着说:“没事,我不冷。” 过了一两秒,孟亦舟拄着拐杖走出去,回来时丢下一双拖鞋,对沈晚欲说:“吃完就走,下午一点要到公司。” 沈晚欲伸长脚,把丢在地上的鞋子穿好,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语气也十分轻快:“电影那边有急事吗?” “不是,”孟亦舟挑起一撮银丝细面,吹了吹热汽,“审计局来巡察公司近三年的财务,得回去开个会,安排人盯着。” 孟浩扬还在美国谈生意,南亚的业务暂时由孟亦舟接管,他说完便埋头吃早餐,不再给沈晚欲一个眼神。 那股劲儿还没过,夜晚让人意乱情迷,白天理智恢复,为了自保再次戴上铠甲,反抗本能的情感赋予。 沈晚欲读得懂孟亦舟脸上所有沉默,往后还有很多夜晚,沈晚欲有的是耐心,陪孟亦舟慢慢耗。 吃了早餐,退了房,黑色宾利一路向南行驶,沈晚欲单手把方向盘,另一只手握着孟亦舟。 山中雾气缭绕,宾利地盘不高,颠簸间他将孟亦舟的手握得更紧。 “前面有限速摄像头,”孟亦舟直视前路,车子快要驶出山路,他动了动左手,“违规了。” “还没到,”沈晚欲展现出强势的一面,张开掌心,扣住孟亦舟的五指。他看了眼路面长度,迅速做出判断,“大概还剩二十一秒。” 他还可以牵他的手,二十一秒。 如果中子物理高度正空泡效应能够作用在现实世界里就好了,那样,从这一秒开始,他就能永恒地拥有孟亦舟。 孟亦舟没收回也没说话,沈晚欲要牵手他就给他牵着。 孟亦舟无声地纵容沈晚欲的幼稚,沈晚欲不计较孟亦舟的别扭,他们在亲密里疏离,在疏离中靠近,那层纱越挑越薄,除了口头上的爱意,他们的五官,视线,身体,全都在向对方流淌。 沈晚欲放松油门,恨不得就这么开下去,永远别停。 可惜好景不长,尽管速度再慢,两人还是得在下午一点前赶到公司。 推开办公室的门,顾莱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孟导,”顾莱汇报了一遍审计组的具体要求,“会议室准备好了,我通知了各部门负责人十分钟后开会。” 孟亦舟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这次带队的人是谁?” 顾莱早打听清楚了,他说:“叫陆天明,据说是新提拔上来的,性格刚硬,尤其讨厌曲意逢迎那一套。” 南亚身家清白,收入来源正规,每年都按时缴税,不怕查。但陆天明既是新上来的,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找出点小问题怕是不好交差。 孟亦舟接过通知函,一边察看上面的内容一边说:“单独给审计组开个包房,安排他们去那边用餐。另外送过去的资料,内部先核对一遍,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顾莱点头:“我明白,一会儿就办。” 大老板已然进入工作状态,顾莱这才有空,转头跟沈晚欲打招呼,一偏头视线在沈晚欲嘴角上停留了一秒,往下,又看到他立领也藏不住的那一圈红痕。 顾莱探身过来,斜着眼看他领子,小声调侃:“中秋过得不错嘛。” 第151章 这圈牙印跟顾莱脑子里想的废料没关系,全是咬的。沈晚欲没解释,心里美滋滋的,任由别人误会。他对孟亦舟笑笑:“孟导,我先回办公室了。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脚都踏出去了,他又折回来,补充一句:“没事也可以给我打。” 顾莱不动声色地左右各瞟一眼,老僧入定的大老板脸上明显闪过一丝赧然,瞬息间又恢复自然。 走出办公室的沈编剧简直变了个人,步调轻快,连背影透露着高兴两个字。 顾莱早加入了茶水间嗑cp的联盟大军,在cp粉眼里,沈晚欲对孟亦舟勾勾嘴角,那是眉眼含笑,暗送秋波。孟亦舟对沈晚欲爱答不理,那是强忍欢喜,欲擒故纵。要是两人对视一眼,那就该普天同庆,原地结婚。 顾莱恨不得立马将这消息告知群里友军,他按捺着激动,问道:“孟导,你俩好了?” 孟亦舟微微蹙眉,没太听懂:“嗯?” 顾莱偏头露出脖颈,充满暗示意味地说:“沈编剧那脖子您瞧见没?” 孟亦舟头也不抬:“你想说什么?” 顾莱啧了声,贱兮兮地笑起来:“您下嘴也太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有什么特殊癖好。” 今早忙着赶回来,民宿没有多余衣物,沈晚欲穿了件圆领t恤,脖子上那些红痕遮不住,他也没想遮。 孟亦舟手上动作一顿,接着丢开文件,双臂环抱,姿态放松地仰靠着椅背,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顾莱。 顾莱一个人在那瞎乐呵,见大老板那张俊脸越来越冷,他咧到耳后根的嘴角立马收敛,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会议室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然后遁得比谁都快。 开会结束,孟亦舟折回办公室处理堆积的文件,审核了电影拍摄的最新片段。 下午四点半,家庭医生准时打来电话,依照惯例,医生先询问孟亦舟的身体情况,然后叮嘱他记得睡前热敷和拉伸,缓解神经酸痛,促进骨骼生长恢复。 孟亦舟似是想起什么:“对了,听说cmo发布了最新的den exoskelett?” den exoskelett是国际医疗公司针对残障人士研造的一项科技成果,戴上后就能实现无障碍行走。 “是啊,”医生说,“新的设备更先进,体积更小,外衣一遮基本就看不出来了。” 早在以前家庭医生就有了让他佩戴高科技产品恢复行走的想法,但孟亦舟似乎并不上心,他当时万念俱灰,身体仿佛是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连是否健康对他而言都不再重要。 如今形势有变,沈晚欲回来了,他便想......能健康地站起来才是最好的。 “有时间的话,麻烦帮我预约一个名额。” 见他如此,医生心生宽慰,他不禁一笑,答应下来:“一定。” 公司这边暂时没要紧事,孟亦舟累了一整天,想着回去休息,明早还要赶拍电影。 电梯门朝两旁拉来,走廊留着一排照明的暗灯,暖黄色的灯光徐徐洒下来,路过604时,孟亦舟脚步稍顿。 偏头一看,那扇大门紧紧闭合,卧室墨绿色的窗帘遗留着丝缕缝隙,里头一片漆黑。 许是睡了?或者外出还没回来? 男人果然信不得,追你的时候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关系才稍有缓和,人就懈怠了。 这种时候不是该追着,哄着,形影不离才对吗? 拐杖方向一转,孟亦舟表情冷冷的,头也不回地直奔对面那间。 吱呀一声推开门,孟亦舟微微一怔,门内的场景叫他徒然睁大眼睛。 卧室的每一个角落都放着蜡烛,星星点点的橘光连成一片,熠熠烛火如宝石般闪烁摇曳,似流水徐徐淌过白色墙壁。 墨绿色的布艺沙发上躺着一个人,脖子上的红痕和牙印交错,流动的烛光跳跃在他好看的面容上。 孟亦舟回神,慢慢走过去,室内铺了地毯,拐杖落在上面也没声音。 这一幕像极了很久以前,无论多晚回到那间简陋的小公寓,沙发上永远有人在等他。 孟亦舟蹲下身,侧头看向熟睡中的沈晚欲。他像是对靠近的一切毫无察觉,仍闭着眼,鸦羽般的睫毛在鼻梁上落下一片阴影。 孟亦舟盯着沈晚欲看,那人额前垂下几缕碎发,可能是痒,沈晚欲皱了皱鼻子。 他抬起手,小心地,缓慢地,想要替他拨开那几根被风吹乱的发丝。 忽然,沈晚欲张开了眼睛,他看着近在咫尺倏忽停住的修长指尖。 还没来得及张口,那手指转了个方向,拈住他额角一根头发,接着他就感受到细微的疼痛。 “你长白头发了,”孟亦舟若无其事将那根头发丢进垃圾桶。 沈晚欲忽略掉那点疼痛,他一脸天真笑意,张开双臂就要去抱孟亦舟:“你回来了。” 孟亦舟往后一退,沈晚欲扑了个空,差点踉跄地从沙发上摔下去。 孟亦舟面无表情,撑着沙发把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沈晚欲:“谁允许你进我房间的?又是谁准你点这么多蜡烛?” 做过亲密的事以后,脸色再臭都没以前那么怵人。 沈晚欲一点儿都不介意孟亦舟刻意表现出来的疏离,他跪在沙发上,从身后一把抱住孟亦舟的腰:“我想请你吃烛光晚餐,不好意思啊,没经过你同意就擅自进来了。” 第152章 餐桌上摆满佳肴,用保温盒盖住,中央的白瓷花瓶里插着一朵红玫瑰,花香幽幽浮动在空气中。 “既然知道我不同意,”孟亦舟说,“那还不出去。” 他打也好骂也好,沈晚欲都不怕,更何况孟亦舟这么温和。沈晚欲抱得更紧:“再给我几分钟,我跟你说句话就走。” 孟亦舟低头,视线落在那双白皙的手臂上:“约法三章。” 沈晚欲微愣,又很快反应过来,之前在民宿定下的约定,三条要求里都有不准越界。 很明显,他又越界了。 那只推拒的手就要抬起,沈晚欲先发制人,他变魔术般从沙发后面拿出一束芍药:“我是来送花的。” “迟到的中秋礼物,希望你喜欢,”沈晚欲抽出绽放得最艳丽的一枝,递到孟亦舟面前,”七年前你下的聘,我收了。现在到我了。“ 落日珊瑚,晚餐,满室烛光。 借着昏光打量那张脸,好像真的变了,曾经的贫瘠少年从一无所有到羽翼丰满,经过七年,他好像真的翻越了高山,打破了禁锢。 孟亦舟看得有些愣神,沈晚欲跳下沙发,拽着他往另一边走:“不止有花,还有别的。” 客厅和卧室不远,几步路就到了,门锁拧开,放进一片白亮的光。 孟亦舟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屋内摆放着“礼物”,中型白色包装盒,盒子上印刻着cmo的字样,最底下写着den exoskelett。 四年前的一台den exoskelett要花费不少钱,最新款的价格肯定更高,虽说《鸟的眼睛》红遍大江南北,但沈晚欲拒绝了那么多橄榄枝,一时间拿出这么钱绝对不是易事。 孟亦舟抬起眼,望进那两颗翠湖般的绿瞳:“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不贵,”沈晚欲去牵孟亦舟的手,摸到虎口那道疤痕,他拉到唇边轻吻了一下,“你给我一个吻,这些东西就物超所值。” -------------------- 小剧场 孟导(os):狗男人,还不快来哄我 沈晚欲飞奔而来。 孟导(os):狗男人,怎么现在才来 第61章 真相浮动 心底的浪潮无端翻涌,烛光和香气作帮凶,要他再一次跌落大海,他克制着,冷静着,静等这股劲儿缓过去,时间如水一点一滴从身上淌走。 直到沈晚欲越靠越近,双臂抬起,将他困在臂弯中,突破了那条泾渭分明的线。 孟亦舟反手抵住沈晚欲的胸膛,他微敛神识,说:“南亚员工守则第一条,禁止受贿。” “不是贿赂,是礼物,”沈晚欲声音又低又轻,充满蛊惑意味,“你吻我只是还礼。” “那收回吧,”孟亦舟轻轻偏开脸,“我不需要。” 沈晚欲伸出双手,搂住孟亦舟的脖子。孟亦舟眸子低垂,视线落在半空中的某个点。 忽然,沈晚欲歪过脑袋去看他,前言不搭后语地问:“还爱不爱我?” 孟亦舟被迫看着人,并不答话。 “那还恨不恨我?”沈晚欲又问,眼尾往下垂,仿佛每一个细胞散发出来的无辜和天真都那么漫不经心。 孟亦舟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成拳,他轻声说:“恨。” 沈晚欲把头靠过去,挨上孟亦舟温暖的胸膛,听着那强有有力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说出口的恨和没说出口的爱,沈晚欲都听到了,人就是这么复杂的动物,卑劣又伟大,虚伪又真实,爱和恨都存放在同一颗心里。 沈晚欲隔着衣裳吻了吻孟亦舟的肩膀,柔声说:“我不怕你恨我,我只怕你忘了我。” 孟亦舟低头看他。沈晚欲抬起手抚摸孟亦舟的侧脸,他笑了,有些凄然:“要是恨我能让你好受些,你就恨我。” 他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豪掷了手上的所有筹码。 孟亦舟脸上神色微动,他外表冷漠,内里灼热,拼了理智阻止如岩浆般要破开栅栏的情感。 “我愿意等你,多久都没关系,直到你愿意回头看我,”沈晚欲圈住孟亦舟的脖子,一点一点地凑近他。 “我爱你,”沈晚欲轻声呢喃,“一直爱你。” 他从来没说过爱,即便是那年最热烈的summer time,他以为爱不需要用嘴巴说,眼神,身体,甚至是途径的风,都可以将他的爱意带给他。 沈晚欲第一次把爱说得虔诚勇敢,他听着孟亦舟的心跳声,听到头顶的声音。 “太晚了,我要休息,”最后一刻,就在沈晚欲即将要亲吻到孟亦舟的嘴唇时,他再一次避开,这样说道。 如果时间倒退七年孟亦舟一定会如他所愿。比如沈晚欲圈住他的脖子时他会下意识环住沈晚欲的腰。比如沈晚欲眼睫微颤,他就知道,沈晚欲要他吻他。但如今时过境迁,二十八季春夏秋冬不是几天几小时,他们各自的经历和苦痛无法同对方分享,这一段空白有种难以忽视的力量,孟亦舟越沉迷就越清醒,他进退维谷,唯恐行差踏错。 沈晚欲明显察觉出孟亦舟的犹豫,中秋那晚是个美丽的意外,他不能时时要求上天眷顾,也不敢逼得太紧。 沈晚欲见好就收,乖乖地放开手:“要睡了么?” 孟亦舟绕过沙发和矮几,打开房门,侧首看向沈晚欲,朝他下了一道无声的逐客令。 沈晚欲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了几步,即将要踏出大门时又忍不住转身:“可是你还没吃晚饭。” 第153章 “晚安,”孟亦舟低头,鞋尖挑开沈晚欲踩住门槛的脚,丢下一句话,合上了门。 沈晚欲站在昏暗的走廊里,面朝着那扇紧闭的门,傻里傻气地讲了句:“晚安,我爱你。” 大门关起,南苑楼隔音效果一绝,门外的一切基本听不见。 孟亦舟背靠墙壁,暗自缓解着胸中那股难言的悸动,琥珀香漂浮在暗夜里,芍药压不住,沈晚欲每一个表情直往脑子里钻,那双绿眼睛下的汹涌爱意,热烈又克制。孟亦舟做了个深呼吸,静待着心底的躁热平息,低下头时却第一眼就看见躺在地毯上的芍药花。 几秒后,孟亦舟走进储物房,靠里的那个抽屉里放着旧旧的钢笔盒子,一只丑不拉几的小鹿玩偶,他弯腰,从第二层里找出许久未使用过的透明花瓶和一把剪刀。 孟亦舟杵着拐杖,回到小客厅,慢慢在地毯上坐下,开始拆解那束包装精巧的芍药花。 那头沈晚欲回了房,洗漱好爬上床,却完全没睡意,他打开手机,给孟亦舟编辑了一条又一条信息。 —你记得吃饭,炤台上炖了乌鸡汤,应该还热着。 —碗不用洗,随便放着就行,我明早来收。 —对了,den exoskelett第一次使用前要充电48小时,说明书和充电器那些都在包装盒里,打开就能看到。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降温,你盖好被子,别着凉。 —外面下雨了,你房里的窗户好像没关。 —我好想你啊,孟亦舟。 随意丢在沙发另一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个不停,孟亦舟瞥了一眼,没管。 剪刀擦咔,一声接一声,花瓶里灌满水,把剪好的芍药一一插好,做完这些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孟亦舟抽出一张湿巾纸搽干净手,拿过手机,点开微信,读到最后一条时,他的嘴角很轻很轻地往下弯了一下。 自从通过工作群加了孟亦舟的微信,他俩的聊天消息全都是沈晚欲主动发的,之前多是跟工作有关,自打孟亦舟答应跟他过中秋那天开始,沈晚欲就越来越得寸进尺,不停在他底线上来回试探,但孟亦舟不理睬也不回应,以不变应万变。 手机亮的时候沈晚欲没想过是孟亦舟的回复,隔了一两分钟才点开,一看就懵了。 一条语音。 紧张了好半天,沈晚欲不错眼地盯着屏幕,忐忑的点开。 —睡觉。 就俩字,沈晚欲反反复复听了十几遍,恨不得连停顿和气音都一一记进脑子里,他把手机压去心口,像抱着宝藏,高兴地在床上翻来滚去。 第二天是工作日,《花裙子》的重头戏基本就拍完了,剩下的都是支线,剧组收工早,孟亦舟没直接回南亚,而是让老林绕路,去了一趟公墓。 墓园停车场空旷,只有零星几辆,孟亦舟每年中秋都会给孟浩钦扫墓,这次耽搁了一两天,特意多买了一束扶朗花。 孟亦舟没杵拐杖,他戴着den exoskelett,走起路来与常人无异。 踏上台阶,孟亦舟问老林:“我妈呢?” “请了大师来佛堂念经,晚点我再去接她。” 老林远远地看见墓碑前摆着一束鲜花,笑着说:“今年又被人抢先了。” 那是一束灰蓝色的月季,花期短暂,学名叫转蓝。 每年的清明和中秋,不管来得早或晚,那墓前都会提前摆上一束转蓝。 “还是什么都没有,就一束花,”老林检查了塑料包装里是否有卡片之类的东西,和从前一样,一无所获。 孟亦舟看着那束花,想起二十岁那年的冬天,也是在公墓,他告诉过一个年轻男孩,转蓝的花语叫珍惜。 秋天的风带着凉意,烧了点纸钱,把墓碑周围的杂草摘除,两人就返程了。 车子路过山底下的一家花店大门时,蓦然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 “林叔,停车,”孟亦舟扒着前座,忽然开口,老林踩了个急刹,身子往前一耸。 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只见孟亦舟匆匆推开车门,他顺着拐角那边追过去。 这里是为数不多的老街,保留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岔路口分别通往四五条小巷。 那抹清瘦的身影绕过拐角,消失不见。 孟亦舟没再往前追,他在巷口徘徊几步,侧首看向对面的花店,然后走了进去。 “您好,买花吗?” “嗯。” “那请问您有心仪的花品吗?” “我先看看。” 孟亦舟环视一圈,架子上琳琅满目,花种繁多,一种灰蓝色的花尤为抢眼。店主走近,为他介绍:“这叫转蓝,月季花,挺小众的品种,这的一整条街啊就我们家卖。” 孟亦舟看着花,忆起适才那抹一闪而过的身影,他问:“老板娘,你们家的花接受预定么?” 店主笑着回答:“当然了。我家还包送,像约会,开业,扫墓,都可以送。刚刚有个老熟客跟我续约,他订的就是转蓝。” 孟亦舟眼眸下垂,盯着那一排鲜花,面色微微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店主是个年轻姑娘,看着孟亦舟沉默的英俊侧脸,笑着问道:“您也要来一束吗?” 孟亦舟倏忽回神,然后他伸长手臂,拾上精美的包装盒:“嗯,麻烦了。” 坐上车后,孟亦舟说了句回公司,之后便一言不发,老林从后视镜看了看他,那张俊脸面无表情,绷得冷冰冰的。 第154章 办公室里早就有人在等他。 来人一副陌生面孔,微卷的棕色头发,穿着工作服,他彬彬有礼,做自我介绍:“孟导,我是陆天明。” 孟亦舟放下手里的花,微躬身,笑着跟他握手:“陆局。” “不好意思,这会儿了还打扰你。” “没事儿,我还没下班,”怀中花束放去桌上,孟亦舟招呼着人坐下。 陆天明手里拿着几张单子,显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孟亦舟没着急询问,走到柜子那头,找出几包私藏的茶叶:“您随便坐。” 矮几上的紫砂壶加入水烧开,加入几片茶叶,茶香顺着龙嘴飘散蔓延。 陆天明低头一看便猜到了品种:“这是......冰岛?” “陆局平时有研究?”茶洗三道,孟亦舟斟好一杯,顺着玻璃桌面推过去。 “研究谈不上,只不过我姐开了家茶厂,耳濡目染的,也就知道一点,”陆天明将茶杯抵到唇边,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赞道:“确实不错。” 两人寒暄片刻,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茶杯亮了两次底,孟亦舟切入主题,笑道:“陆局找我,不单单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陆天明轻轻一笑,撂下茶杯,说:“是这样。我查看了贵司近年来的账目,发现每年七月都会进一笔账,几千到两万不等。我问了资产专责,她回答得不是很清楚,所以来请教孟导,免得造成误会。” 孟亦舟不慌不忙,说:“麻烦给我看看账单。” 陆天明递上打印出来的账目单,仔细核对之后,孟亦舟给财务部打了个电话。 挂断后,他说:“我们公司今年新升级了财务系统,老系统的数据无法完整导出。不过可以提供账户,您用审计局的身份跟银行沟通,应该很快就能查清楚。” 这是让陆天明直接对接银行,这样一来,既能撇清从中做手脚的嫌隙,也能当面解除“误会”。 没一会儿,财务部人员发来一串号码。 开户行来自柏林,陆天明联系上国内银行的负责人,出示工作证件和调查函,要求那边转接国外,一番询问下,银行工作人员回答,之后会将不涉及客户重要隐私的资料传过来。 视频挂断,五分钟后,银行传来一份文件。 陆天明打印出来,对照着财务提供的出入库数据,认真看过以后,脸上带着抱歉的笑意:“孟导,我对完了。表面上看,这笔账暂时没问题,不过具体的细节审计组还要再核查一遍。” 陆天明从沙发上起身,握住孟亦舟的手:“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没关系,”这些年南亚由孟浩扬打理,孟亦舟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笔账,他说,“能否让我看一眼,我这边通知财务做好记录。” “当然。” 资料上写着转入金额,时间,最底下那一栏为了保护户主隐私,只显示了姓氏——shen*** 夹在指尖中的纸张轻轻一颤,像是穿越了七年光阴,撩动着这看似普通平常的傍晚。 孟亦舟想到一些事,孟浩钦墓前的月季花,花店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还有这每年定时打进南亚户头的钱,他在这如杂草一般的信息里摸索,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几件事一定有关联。 他请二叔帮忙查清楚那账户的主人,小侄子几乎从不开口求他,孟浩扬一问便知往事无法再隐瞒。 十分钟后,孟亦舟收到了一张传真,上面详细记录了那户主的名字,以及他每年定时打进南亚多少钱。 孟亦舟捏着那张纸的手臂用力到不住颤抖,他眼眶血红,缓慢收紧拳头,掐到指节泛白。 -------------------- 过渡章,下面就到孟导知道了阿欲当年为什么离开 然后,疯狂地do(bushi) 第62章 长夜灯火,不死不休 车子驶下高架桥,沿着公路奔驰,沧浪园失火后从里到外修缮过,红墙碧瓦,檐下栽种着一排松柏。 孟亦舟把车停好,从正门进去,他步履匆匆,沿着曲折的回廊,拐进最里面的一间佛堂。 正中央安置了一方长形案几,其上供奉着一尊观音像,自从孟浩钦过世以后,姚佳便不问世事,整日参禅念佛。 孟亦舟胸腔起伏,他努力缓好气息,朝手执毛笔,低头写字的那抹倩影叫道:“妈。” 姚佳转头,深邃的五官褪去艳色,一袭齐腰长发用簪子挽在脑后,翠玉衬得她的面色愈加苍白,那纤细的手腕上还戴着一串佛珠。 “怎么这么晚过来?”这些年孟亦舟宁愿住南苑楼的小公寓也不愿意足踏沧浪园,这里锁着他不愿意面对的过往,母子连心,姚佳有预感,孟亦舟突然回来肯定没那么简单。 “刚刚下班,”孟亦舟抬脚跨进佛堂。 姚佳的视线倏忽停住,平素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展露喜色,她搁下笔墨,缓缓站起身。 “你……”姚佳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一遍孟亦舟,“你的腿能走了?” 孟亦舟将外套衣摆往后一拉,露出背部的装备:“den exoskelett。” “最新研发的电子设备,戴上就能实现无障碍行走,”孟亦舟顿了顿,看着姚佳补充了一句,“沈晚欲送的。” 姚佳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朗的情绪,很快褪掉,她似笑非笑:“那孩子回国了?” 第155章 孟亦舟嗯了声,他仔细观察着姚佳脸上的神情,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说:“他是我新电影的编剧。” 那丁点错愕消失之后,姚佳已然恢复那张无波无澜的脸,揽着孟亦舟要朝外走:“还没吃晚饭吧,我让张姐备点。” “妈,我有事想问你,”孟亦舟忽地攥住姚佳的手腕,佛珠抵着指腹,“七年前的那个冬天,你和爸爸是不是找过沈晚欲?” 他问得直接且准确,但姚佳似乎并不意外。眼前的孟亦舟已近而立,他和从前那个骄阳似火的少年判若两人。姚佳的目光很轻很轻地拂过孟亦舟的脸庞,恍惚间就好像穿越他成长的路途:童年,少年,青年。天真烂漫,意气风发,到现今孑然孤独,满身凉意。 姚佳动了动血色淡薄的唇瓣:“你都知道了。” “我猜的,”孟亦舟嘴角扯出嘲弄的弧度,“所以是真的?” 事到如今,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姚佳点头,承认:“嗯。” 其实早该猜到,只是孟亦舟的时间从沈晚欲离开那天起就静止了,他被判无期,尤其腿伤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他把这一切都归结到沈晚欲身上,靠恨意撑着这具残破的身躯,又靠爱意思念着那个远走他乡的人。 他活得浑浑噩噩,一晃,七年过去了。 佛珠反射出稀稀落落的光扰了孟亦舟的视线,他眨眨眼,拼命克制着疯长的暴虐因子:“你们为难他了?” “不是为难,”姚佳眼神悲悯,像极了那座观音像,“只是告诉他一些事实。” 孟亦舟觉得难以呼吸,他压低语气:“开了什么条件?” “他妈妈危在旦夕,需要做手术,你爸为他找了最好的医生,“姚佳说,“任何事物都有代价,离开你就是他的代价。” 孟亦舟掐红了掌心,猛地闭眼,睫毛颤抖得很厉害。 他甚至能想象到孟浩钦那天会跟沈晚欲说些什么,孟浩钦一定不是居高临下的,甚至有可能是温和的,礼貌的,但即便如此,孟浩钦与生俱来的俯瞰感仍然会让沈晚欲感到不适。 沈晚欲骨子里藏着不为人知的自卑,那种不安来源于早逝的父亲,或者是同龄人沉迷于游戏机时他却只能在油烟熏天的烧烤店端盘子,再或者是那笔他头悬梁锥刺股,拼了命才得到的奖学金。他身后没有退路,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将他置于死地。 如果说孟亦舟是太阳,那么他的光耀只会照得沈晚欲本就陷在阴影里的困苦人生愈加灰暗。孟浩钦的出现,不过是压垮这段岌岌可危的爱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爸很早就查出肝癌,他一直没告诉我,直到有天半夜他咳血我才知道他生病。他担心他去了以后没人庇护你,担心你选的这条路太难走。舟舟,爸爸妈妈可以接受你爱上了一个男人,不指责你,看轻你。为了你,我和你爸怎么都甘愿。可是我们唯一舍不得的,是看你受苦。”姚佳仰头,望着紧紧抿着唇角的孟亦舟,“有一次妈妈去找你,远远地看见你在街头发传单,冬天那么冷,你穿得好单薄,鼻尖冻得通红,从小到大,你哪里吃过这种苦。” 近几年母子俩很少见面,姚佳消极避世,对一切都冷漠疏离,此时再提那段过往,也忍不住泪光泛泛。 “事实上你心里明白,哪怕你们非要在一起,也走不了多远。”姚佳抬手,替孟亦舟撩开挡住眼睛的额前碎发,“人一出身就自动划分成了三六九等,你从小生活的环境,接受的教育,见过的世面,都是沈晚欲无法企及的。” “好的爱情绝对不是俯视或者仰视,只有平视对方,你们的爱才能完整的活下来。” 后背蹿起一股可怕的麻意,孟亦舟死死咬住后槽牙,下颌线条显得凌厉无比。 可笑的是,姚佳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无法反驳。 身为人子,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父母,他是一等一的幸运儿,这份幸运并非来自丰厚身家和红色背景,而是他从小就拥有了父母的万千宠爱,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父母造就的童话世界,玻璃花房里有充足的阳光,水分,丰盛的土壤,让他不必为任何事物而感到担忧,所以他天真任性,只晓得拼尽一切去爱,却又不懂什么才是成熟的爱。他更无法在占尽了父母给予的所有好处之后大声告诉他们他要自由。 真是讽刺,人生处处是荒诞。 孟亦舟睁开眼睛,喉结小幅度地上下滚了滚,片刻后他开口,嗓音又轻又沙哑:“我走了,早点休息。” “舟舟,”姚佳小跑着追过去,倚门而立,事隔经年也终于明白沈晚欲离开并没有让孟亦舟好过,反而将他推入了深渊,“恨我们吗?” 孟亦舟驻足,站在昏暗走廊,缓慢地摇了摇头。 佛堂冷光在月色中透窗而来,阴影一寸接一寸攀爬上孟亦舟的背脊,地面映出一条斜长的影子,如他悄然枯萎的年岁。 “我知道我让你们失望了,也知道你和爸爸做这些是出于对我的爱护,”孟亦舟垂首,凄然一笑,“可是,那年凛冬,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 矮身钻进驾驶座,倒车镜映照出孟亦舟冷峻至极的侧脸。 拉档,踩油门,引擎发出狂嗥,轿车如疾坠的流星冲进夜色,以一种近乎失控速度向前狂奔。 半个小时后,在那栋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前停下。 第156章 孟亦舟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发麻,窗外天际阴沉,黑铁色的乌云像铁笼一样将高楼围困,倾塌感呼之欲出。 剧组所有成员都在三楼开会,《花裙子》拍摄进入收尾阶段,方菲提议邀请专业影评人看片,提前做好电影宣发。楚洋这边任务重大,不仅要准备邀请名单,联系媒体,还要盯过审。 正巧说到龙标的事,会议室的玻璃门“嘭”一声被推开,力道震得水晶吊灯晃了晃。 数道目光齐刷刷投来,孟亦舟眉目幽冷,面色十分难看,浑身散发着难以忽略的阴鹜,这模样人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正跟方菲商量拟邀请名单的楚洋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孟导,不是说没时间——” 沈晚欲刚抬起脑袋,那道高大黑影忽地朝他扑过来,不由分说地拽起他就往外走。 众目睽睽之下,沈晚欲被拎鸡仔一样拎起胳膊,几乎是被拖出会议室的。孟亦舟一言不发,下颌线冷硬异常,上楼时三步并作一步,刚进公寓沈晚欲就感觉脚底悬空,整个人被狠狠摔在沙发上。 脊椎那一阵阵的疼痛甚至来不及传进大脑,下一秒,孟亦舟欺身而来,他将沈晚欲摁倒,压制着心底的杀意:“沈晚欲。” “你……你怎么了?”沈晚欲没见过这样的孟亦舟,那双眸子的猩红蔓延扩散,仿佛无边无际,他有些害怕地后缩,抵住沙发背,没了退路。 孟亦舟一把攥住沈晚欲的脚踝,猛地往前一拉,将他困死于身前,稀疏光影映着头顶那张寒气逼人的脸,冰冷滟然。 孟亦舟质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沈晚欲紧张地望着他,他听不太懂,但能察觉出情况不妙。 孟亦舟咬牙切齿:“我爸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声不吭的走?为什么这么狠心,一走就是七年?” 三个为什么,一字一重锤,劈头盖脸砸下来。 孟亦舟鼻尖即便几乎贴着沈晚欲的脸,凌乱呼吸喷在颈侧:“不解释解释?” 尘封的过往沈晚欲没打算诚实摊开,如果有可能,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孟亦舟,那些离别近得仿佛还历历在目,回忆都带着抽骨剥筋的痛,他不舍让他再痛一次。 可是那道目光亮如利刃,剜着沈晚欲,他越来越承受不住:“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孟亦舟烦躁地打断他,“我不想听这个。” “告诉我,”那只掐着沈晚欲肩膀的手几乎趋于失控边缘,“告诉我!” 孟亦舟咬住后槽牙,呼吸急促,那双似要喷火的眼睛死死盯住他。陷入对视的两束视线如猎猎疾风,一层一层吹走埋藏着惨烈往事的泥土。沈晚欲脸色煞白,鼻尖冒出冷汗,那行藏了好多年的清泪终于被逼落下来。 沈晚欲反手一把抱住孟亦舟,脸颊埋进他的肩窝,嗓音颤抖地说:“我……我不想连累你。” 轻微抽泣声在安静的房间爆开,沈晚欲连话也说得语无伦次:“你穿的衣服有线头,那件衣服有线头,我……我受不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本就穷困潦倒的沈晚欲再受重创,为了给宋丹如治病,他到处找工作,最极端的时候一天只睡三小时,其余时间都在玩命挣钱。孟亦舟除了跑剧组,也找了一份咖啡店的兼职,寒冬腊月,他被负责人叫去街上发传单。那天凌晨回到家,沈晚欲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他听见动静,睁开眼盯着孟亦舟那件袖口破了个小洞的黑色羽绒服看了很久,早上起床时,为了保暖,孟亦舟里头还套了起球的毛衣,沈晚欲说:“孟亦舟,你衣服破了。” 就是那件破衣服,让沈晚欲更加清晰的意识到孟亦舟跟他在一起只会备受折磨。骨子里的自卑,许军的告诫,生活的苦难,一桩桩一件件,都加速着沈晚欲离开的决心。 孟亦舟咬住牙,沉默的一秒格外漫长,犹如过了一个世纪,沈晚欲眼睁睁看着那片高大的阴影罩住自己,穿堂风过,一片沙沙声里后颈被一把捏住,耳廓挨上尖锐的牙齿,孟亦舟的气息撒遍那片肌肤,又疼又烫,激得沈晚欲不住地打颤。 沈晚欲呼吸变重,他紧紧抓住垫子,手背青筋暴起。 “沈晚欲,”孟亦舟气息不稳,声音和撕咬一起扑进耳朵里,“你以为你走了我就会好过?你以为你离开我就能安安心心做孟家少爷?” 孟亦舟低下头,鼻尖抵住沈晚欲的面颊,眸里满是哀伤:“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娇贵?连跟你同甘共苦都不配?” “不,不是,”沈晚欲无助地摇头,蹭乱了头发,“我烂命一条怎么都无所谓,但我舍不得让你受苦。” 他来人间二十载,孑孑独行,形单影只,就在他以为这样平凡的生活会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时,他遇上了孟亦舟,杂草一般的沈晚欲,遇到光辉灿烂的孟亦舟,他喜欢看他发光,喜欢看他得意,喜欢他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受不了孟亦舟为他坠落,那样他会觉得自己亵渎了神。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沈晚欲死死抱住孟亦舟,侧脸蹭着他的外套,“你别难过。” “难过?”孟亦舟反手拧住沈晚欲的手,举高压在他头顶,忽然低吼道,“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难过吗?你知道睁着眼睛从天黑到天亮是什么滋味吗?你要真那么爱我,为什么要让我等你七年?你他妈为什么不回来?” 第157章 坏情绪爆发得毫无征兆,他根本控制不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轰一声点燃了,如泄洪般倾泻而出。 “我想回来,我很早就想回来。那天夜里看到你受伤的新闻,我就去了机场,但是,”沈晚欲颤声道,“但是到了机场我才发现,我连机票都买不起。可是现在不会了,我有钱了,我有好多好多钱。孟亦舟,我不敢要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 这些话仿佛是一杆黑黝黝的枪对准孟亦舟的胸口,嘭一声打得他鲜血直流,原来沈晚欲离开不是因为他不爱,恰巧就是因为他足够爱。 他是这样深刻地爱着他,爱到无法忍受他穿一件有线头的旧衣裳,可是他又如此狠心,离开了他七年,多荒唐啊。 “你太残忍了,”孟亦舟狠狠抹了一把脸,眼底一片血红,“你不知道吗?我的世界叫沈晚欲。” 下巴被掐高,孟亦舟恶狼扑食般吻下去,舌尖肆无忌惮地抵入,搅得沈晚欲轻声呜咽,他要征战,挞伐,凶狠地毁灭一切,召回曾经丢失的领土。 积压已久的雨珠终于落下,“噼里啪啦”砸着窗户。 孟亦舟在混乱间摸索到沈晚欲的裤脚,用力往下一扯,粗糙的布料狠狠刮过髋骨,他咬着沈晚欲耳廓低声问:“疼吗?” “不……不疼,”沈晚欲整个人都在打颤,他不太清楚这剧烈的颤意是来自寒凉的雨夜还是掌控着他的这个人。 “好,那我就让你感受一下我有多疼,我给你机会,让你补偿我,”孟亦舟抬微微发抖的手一把扯松领口,因为太用力扣子瞬间崩坏。 “七年的债,今晚,你一并还给我!”孟亦舟解开电子设备,往后一甩,一百万就那么被他丢去了地上。 沈晚欲松垮垮地挂着一件白衬衣,下身完全赤裸,孟亦舟抬起沈晚欲一条腿往腰间盘,他们贴得那么近,该碰的不该碰的地方都碰了个遍,孟亦舟一手抓着沈晚欲丰满的臀肉,头晕目眩的感觉迅速充斥全身,欲望如春水般在相触的皮肤上滋养,往外涌,流经之地一处比一处痒。 裤子前面顶出鼓鼓囊囊的形状,一小处已经被液体浸湿,孟亦舟扬手扯掉,性器与沈晚欲的性器摩擦,欲望如瘟疫般疯狂蔓延。 客厅没有润滑没有套子,只摸到一瓶香薰精油,孟亦舟倒在自己完全勃起的阴茎上,手指跟着顶入沈晚欲的后穴,那处许久没被入侵,敏感的嫩肉层层吸吮而来,紧得再难行进半分,孟亦舟扩张得很潦草,艰难地进出几下,便换上坚硬的性器。 前端沿着臀缝,硬生生抵进稍显干涩的后穴,突如其来的痛感让沈晚欲死死咬住嘴唇,他疼得冷汗直流,整个人像被钢刀从中间生生劈开,可不管有多疼,他都不吭一声。 沙发狭窄,无法完全容纳两个大男人,孟亦舟动作间没踩稳,左脚撞上了矮柱,撞出响动。 “你的腿,”沈晚欲皱着眉头,心疼地去摸孟亦舟的腿,想说去房里。 “不要紧,”孟亦舟五指抓着沈晚欲饱满的臀肉,腰腹收紧,猛地往前一顶,阴茎破开紧致的内壁,骤然贯穿到底,“我一条腿也可以干你!” 沈晚欲浑身都烧起来,喘得很厉害,他视线失焦,只能看见孟亦舟模糊的轮廓,感到那硬物像条蛇一样往身体深处钻。 “孟亦舟……我……我要射了……”仅仅被进入,沈晚欲就承受不住,他难耐地仰高脖颈,前面那根玉柱涨得通红,铃口淅淅沥沥淌出精水,浸得沙发湿了一小片。 临界点来得比在福泽村那次还快,孟亦舟眼神一暗,快速伸手握住沈晚欲的根部,撸过他最敏感的顶端,又用指腹堵住湿漉漉的小孔,沈晚欲失控地“啊”了声,可是他射不出来。 沈晚欲全身的血管都张开了,雪白的肌肤仿佛红梅怒放,他可怜地扭腰摆胯,哀求道:“让我射……求你……” “憋着!”孟亦舟面色仍是冷的,只有眼底蕴着无穷的欲望,他蛮横地丢下一句话,大手掐住沈晚欲的腰,将他往上一提,再用力掰开他的双腿,使后穴完全暴露在自己眼睛里。那里被蹂躏成一片艳红,穴口不住张合,摩擦中磨出肠液,和精油混淆在一起,但进出比刚开始顺畅很多,孟亦舟换了个角度,对准沈晚欲最不耐受的敏感点开始发起猛攻。 沈晚欲被插得腰酥骨软,热汗满背,前头硬得快要炸开,后面又那么凶,他连呼吸都断断续续。 孟亦舟动得很快,健硕的身形晃出残影,他每一次抽送都不含糊,次次连根顶入,沈晚欲被掌控着,毁灭般的快感席卷了四肢百骸。 沈晚欲手脚发麻,臀部被撞得不断耸朝前,上半身快要从沙发上掉下去,他蜷缩着身子想要逃:“不……不行……饶了我……” 孟亦舟粗喘着,一把将沈晚欲捞回来。爱恨,暴虐,兽欲在这瞬间开闸,沈晚欲越求饶,孟亦舟撞得越狠,囊袋怕打着沈晚欲的屁股,水声滋滋,声声入耳,“不是要还债吗?今晚才刚刚开始。” “我……错了……”沈晚欲前后都承受着巨大的快感,他感觉灵魂都要出窍,偏偏孟亦舟还要故意折磨他,手指抚上他的胸口,掐住那颗茱萸揉捏搓捻,他又叫了一声,求道,“你……疼疼我” 双腿间性器高高翘起,小孔渗出清亮的液体,顺着修长的指腹往下淌,沈晚欲浑身战栗着,呻吟变了调子,尾音颤得不成样。 第158章 “还走吗?”孟亦舟往前狠撞猛送,一边无止境地索取,一边逼问他。 “我……”沈晚欲仰躺在沙发上,红润内壁吞吐着那物,抽插间带出曼丽的媚肉,他股间打着颤,吃力地说完后半句,“不敢……” “如果呢?”孟亦舟叼住他的耳垂,执拗地逼问,“如果你又抛下我,或者跑去一个我根本就找不到的地方,怎么办?” “不……不会……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除非我死” “沈晚欲,我这个人一根筋,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孟亦舟狠狠地咬着沈晚欲的侧颈,结痂的伤口再次被咬出了铁锈味,“你想清楚了再招惹我。” “我……很清楚……” “你说的,得记好了,”孟亦舟放开摁压沈晚欲铃口的手,扳高他的脸,含住他的嘴唇与他激烈深吻,下身速度稍有减缓却没有撤出,一下重过一下擦弄着肠壁,“如果你还敢走,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弄死你。” “啊……嗯……啊……” 又重又准的抽送几十下,沈晚欲被插得快要哭出来,他浑身不可控地剧烈痉挛,顿感被风浪卷入大海,被指腹摁住的铃口处喷射出一股股白浊,在完全没有撸动前面的情况下,他持续地射了十多秒。 沈晚欲从来没经历过如此疯狂的性爱,从前的孟亦舟很绅士,他给他无限快感,也给他无限温柔,但今晚他变身为屠杀他的利刃,令他徘徊在欲仙欲死的边缘,沈晚欲脑中一片空白,完全臣服在欲望脚下,成为欲望的奴隶。 高潮余韵还没过去,孟亦舟将大腿根抽搐个不停的沈晚欲翻了个身,抬起他的腰,再次挺身而入。 沈晚欲被迫趴跪着,侧脸蹭着沙发,嘴唇嗡动,用尽全力只说得出断续的几个字:“要……要坏了……” “坏吧,”热汗顺着孟亦舟的鼻尖滴落,他俯下身,掀起沈晚欲衬衣下摆,往上推高,舌头和牙齿齐攻,顺着那雪白背脊往上吻咬,每一寸肌肤都留下鲜艳的吻痕,“坏了我就把你绑在房里,让你哪儿都去不了。” “不用绑……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身边……”沈晚欲眼眸潮湿,腰身塌下去,拉出一段漂亮的弧度,又圆又翘的臀部高高撅起,那两片臀肉紧紧夹着孟亦舟粗长的性器,穴口红得像滴血,就着这个姿势,沈晚欲又被操射了两次。 单身多年,情与欲全都积压在心底,一旦破戒,就如烈火燎原,天都烧红一片。 孟亦舟眼神暗哑,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危险,小腹挤压着白里透红的背脊,每一下都进得又重又深,硬物在后穴中碾磨,快感直冲天灵感,一波接着一波涌上来,沈晚欲欲生欲死,胯间挺着发红发亮的性器,茎身酸胀异常,却射不出任何东西了。 孟亦舟双掌撑在沈晚欲两侧,掐过他的脸颊跟他接吻:“记住你说过的话,不许骗我。” “不骗你……”沈晚欲泪水淌满双颊,嘴唇微张,不住地喘息。他被顶得胡乱呻吟,脚趾勾缠着布料,他想要抓住点什么,可身体唯一的支点就是孟亦舟,臀部不受控地往下坐,湿软的穴肉将那根硬物吞得更深,深到就像顶到了心脏。 “孟亦舟太……太深了……”最敏感地那点被疯狂戳弄,沈晚欲垂下脖颈,拉出脆弱的弧度,他感觉要被干穿了,身和魂都在那结合的潮迭中跪下。 “啊……别……我要死了……” “就这样,这样好像我的梦。”孟亦舟胸膛剧烈起伏,肌肉蕴着透亮的汗水,他欣赏着沈晚欲的失控,捉住他后颈,将他越发往下压,下身进攻得更猛烈。 “在梦里,我就是这样进入你,操你,弄得你求饶,”孟亦舟犹如野狼,不讲技巧,一味地抽插猛挤,恨不得跟沈晚欲融为一体,“然后你说你爱我,再也不会离开我。” 沈晚欲在孟亦舟的顶弄中上下颠簸,衬衫大敞,露出一半肩膀,月色在他肌理上流淌,他意识昏沉,只想着说点好话,让孟亦舟停下那毁灭般的侵袭:“我爱你……再也不会离开你……” 孟亦舟浑身一震,然后动作变得更为粗暴,他将沈晚欲的双腿压去肩上,让他的下体朝着天花板,还没等沈晚欲适应就狠狠撞进他最深处。里头完全湿透,肠液和润滑混合在一起,黏腻又湿滑。 “再说一遍,”孟亦舟发狂地操着沈晚欲,滚烫粗硬的阴茎每次都撞在那块栗子状的凸起上,“再说一遍。” 沈晚欲溃不成军,他觉得哪里都是水,真的要坏掉了,暴雨肆无忌惮地敲打着窗棂,合着这淫靡的抽插声,如急促的鼓点。 “我……爱你”沈晚欲受不住这快感冲击皱起眉心,脚趾头蜷缩,他觉得腰和腿都要被折断了,但他还是努力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取悦着孟亦舟,“我好……爱你。” 激烈的快感伴随着情话席卷而来,阴茎被层层叠叠的皱褶不断吸吮,孟亦舟大力揉捏沈晚欲满是指痕的饱满臀瓣,下身操得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深,临界点来得迅速且凶猛,孟亦舟忽地抱紧他,全部射进了他身体最深处:“阿欲!” 解开这场误会花了他们七年,错过的时间无法弥补,唯有这种方式才能笃定真的再度拥有了对方。 这一晚,他们疯狂放纵,不停交合,后来孟亦舟把浑身都在抖的沈晚欲抱进卧室,床铺正对着一面穿衣镜,这次,是对着镜子做的。 第159章 性器就着射进去的精液滑入穴内,沈晚欲的舌头被咬破,嘴唇肿了,像一块融化的草莓蛋糕,奶油淌得遍地都是。孟亦舟掐高沈晚欲的脸颊,逼他看向镜子中双腿大张,胸前袒露着春光,姿态淫靡的自己:“抬头,好好看着。” 穴口晶莹透亮,红得一朵盛放的玫瑰,白浊,体液,润滑摩擦出的泡沫。粗硬的阴茎合着沈晚欲的呼吸抽插深送,每一次都带来要命的欲海狂潮。 “说,现在上你的人是谁?”沈晚欲趴在孟亦舟胸膛,两腿被分开跪在他胯侧,半透明的液体顺着结合处往下淌,臀缝和大腿根亮堂堂一片,孟亦舟一手揉着他的臀肉,另一只手指摁压着那小口周围可怜红肿的皱褶,这姿势能清楚地看着孟亦舟是怎么进入自己,怎么操干自己。 “是……是你……是孟亦舟”沈晚欲像是一具有缺口的瓷器,缺失的那部分在孟亦舟身下,欲望愈发疯长,他渴望被操弄,被顶坏。那射了太多次的半勃性器可怜地挂在胯间,又在抽搐的快感下挺立起来,随着力道左右晃动,上头浸出水液来。 孟亦舟动作激烈,吻到沈晚欲快要缺氧:“喜欢吗?” “喜欢……” “喜欢我这样吗?” “嗯……喜欢”沈晚欲喘息越发粗重,蹭着孟亦舟的侧脸,探出舌尖,要孟亦舟吻他。 孟亦舟偏头,翻了个身,猛地将沈晚欲压在底下,他从他身体里彻底退出来,龟头在他红肿敏感的穴口来回摩挲,却不肯插进去。 那处一时不能适应硬物突然离去,不受控地一张一合,沈晚欲喘息着看向孟亦舟,眸中带着懵懂。 孟亦舟抬指抹去他鼻尖的汗珠,在他耳边命令道:“沈晚欲,求我,求我操你。” 床笫间的荤话他不是没说过,以前做上头了,孟亦舟也这么逗过他,但此刻孟亦舟面色严肃,薄薄的热汗覆盖着那健壮的肌肉,他明明赤身裸体,但情色二字却与他不沾边。 累积的渴望越堆越高,沈晚欲看得耳热,脸皮也烧得慌,面对孟亦舟这么严肃的模样实在说不出口,只好体现在行动上,他主动张开瘫软的双腿,用红嫩的股间去蹭孟亦舟硬挺的阴茎。 孟亦舟摁住沈晚欲的大腿,强势地不准他动,然后侧过左耳靠近沈晚欲的嘴巴:“说出来。” 沈晚欲浑身绯红,欲望吞噬着他的理智,他一咬牙,道:“我……求你……” 孟亦舟直勾勾地盯住沈晚欲,继续逼问:“求我什么?” 沈晚欲猛地闭眼,将羞耻抛到九霄云外,放弃似地恳求道:“求你操我!” 孟亦舟满意了,他往前挺身,勃发的性器再一次插入,直捣黄龙,沈晚欲臣服于孟亦舟身下,随着挺动加快,电流迅速蹿遍他的全身,他仰高脖子,嗓音沙哑的失控呻吟,他的手指死死抓着孟亦舟的后背,抓得指尖泛白。 孟亦舟声声粗喘,他看着镜子里沈晚欲倚靠在他身上的销魂之色,攻势一次比一次激烈,火焰烧得越来越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沈晚欲。 要沈晚欲困于他的臂弯间,要沈晚欲爱他,要沈晚欲永远为他停留。 要灯火长夜,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满身凉意化用于“凉意披满身,净光谋两目。”乾隆《净凉亭》 第63章 最快乐的事 昨晚那么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沈晚欲仍然睡得不踏实,日光还没攀上屋顶他就迷糊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雨还在下,随着风声啪嗒啪嗒地敲着窗棂。 沈晚欲扭头看着旁边的人,孟亦舟握着他的手腕,紧紧地抓了一整夜。 沈晚欲半边身子发麻,哪里都难受,粘、腻、无止境的发酸。他喉结一滚,喉间立即传来难以形容的辣痛。 被旁边的动静吵到,孟亦舟蹙眉,带着点不高兴。沈晚欲立马就不动了,轻声哄他:“还早,再睡儿。” 昏沉间孟亦舟眼皮费力地撕开一条缝,视线模糊地扫了一眼,下意识地将眼前人揽进怀里:“下雨了。”那嗓音沙哑,比风声还轻,他重新阖上眼睛,似乎没醒过。 这个动作太熟悉也太陌生了,以前有段时间总是做噩梦,孟亦舟半夜听到动静,眼睛还没睁开,双手就伸出去将他抱来怀里。 沈晚欲抬起下巴,依恋地望着孟亦舟的英俊的脸庞,那些凶狠和疯狂尽数褪去,眉目间恢复成他熟悉的温柔。 沈晚欲小心翼翼抬起手指,隔着一厘米距离,勾勒着孟亦舟的轮廓,从舒展的眉心,到高直的鼻梁,唇珠微微上翘的嘴唇,这一刻,他更深刻地体会到失而复得这四个字的意思。 心头暖到发涨,沈晚欲把侧脸埋进孟亦舟宽阔的胸膛,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真好,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回笼觉睡得漫长,差不多到下午一点孟亦舟才彻底清醒,他动了动酸胀的脖颈,丢失的理智缓慢回归,怀里没有人,心头顿感一慌,这一幕和七年前那个夜晚太像了,他们纵情欢愉,第二早一醒,他却失去了他。 孟亦舟连衣服都来不及穿,随便套上睡袍,拐着鹿角手杖,赤脚往客厅外走:“沈晚欲……” 站在小厨房的沈晚欲听见动静,他正要去掀冒着热汽的煮锅,一不小心烫到手,心神却分不出半分,他扬声喊:“我在呢。” 第160章 听到声音,孟亦舟心口一松,拐杖慌乱的节奏缓和下来。 “我煮了粥,马上就能吃。先来喝点水,”沈晚欲刚抬起暖壶,视线往下一瞥,“怎么没穿鞋?” 他丢下杯子,小跑着进了卧室,出来时手里拎着拖鞋,在孟亦舟身前蹲下。 孟亦舟还有些恍惚,他看着沈晚欲细致地为他套上鞋子,这人嘴唇带着伤,脖子上好几块紫色的痂掉了又长,吻痕遍布肩颈,大概好多天都穿不了宽领t恤。 沈晚欲抬起脸颊,笑盈盈的,露出了整齐白糯的牙齿:“外头吹风,赤着脚容易着凉。” 鞋子穿好,孟亦舟丢开拐杖,胳膊一揽抱住了他。 煮锅咕噜噜冒气泡,沈晚欲明明一米八的高个放进人海里也算鹤立鸡群,但依偎在孟亦舟怀里却显得小一号,大概是因为清瘦的缘故。 孟亦舟低头,鼻息扑在沈晚欲的肩头,轻轻地吻了吻他肩颈的红痕。 沈晚欲放松点地任由孟亦舟抱着,抬起右手抚着孟亦舟拱起的后背,像安抚一匹小狼。 眼睛一斜,视线正好对上沈晚欲被煮锅烫到发红的指尖,孟亦舟突然出声:“烫着手了?” 沈晚欲从他胸前抬起头,摇了摇头说:“没事儿,不疼。” 孟亦舟低头看沈晚欲一眼,松开胳膊,搭上他的肩膀,将人摁坐在椅子上。 屁股一挨上椅子,沈晚欲脸都皱起来,尽管昨晚上过药,但折腾了一整夜,现还在疼得很。他往外挪挪,尽量靠腿部力量撑着。 抽屉里摆着各种应急药品,棉签、碘酒和创可贴都是常备的,家庭医生会定期更换,孟亦舟很快取出药箱。 “没找到烫伤膏,”孟亦舟微微躬身,“下午你让程医生重新处理一下。”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沈晚欲点头,他说什么是什么,乖顺的应下。 沈晚欲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孟亦舟抽出棉签,沾了点碘酒,他垂着眼,看起来很专心。虽然接过吻,做了爱,但情况还不明朗,沈晚欲不确定孟亦舟到底有没有原谅他。 “孟亦舟,”沈晚欲叫他。 孟亦舟没抬头,看似专注地为他处理伤口,没空搭理他,棉签轻缓地擦过那烫红的指尖,留下丝丝凉意。 窗外光影在孟亦舟脸上晃动,沈晚欲抿了抿嘴角,又舔了舔下唇,踌躇两秒,问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孟亦舟丢掉棉签,撕开创可贴:“同事。” 谁会把同事弄成这样?沈晚欲心里觉得好笑,不过不表现在脸上,歪过脑袋,一本正经地问:“那再做几次才能升级成你男朋友?” 孟亦舟没吭声,瞟了眼他脖子上的伤,面上绷得正经。昨晚的场景他压根就没法往回想,一想就要炸,他一个人过了那么些年,活得清心寡欲,生活里除了电影还是电影,说实话,他对这方面没太多需求,身边围绕的无论是事业有成的男人,还是千娇百媚的女人,他都没兴趣。 他的身和心靠一根缥缈的线栓着,线头另一端系在一个不知在何方的人的手腕上。 那人回来了,一朝得以入怀,他们拖着彼此的脚踝掉进欲 、望漩涡,好像要把这七年没做过的全部做回来。 孟亦舟记得沈晚欲搂着他的脖子,在摆动摇曳里说尽了情话,说他的思念,他的爱意,说他想他想到发疯。他记得他咬住沈晚欲的嘴唇,把那带着血珠的唇当做果腹食物,他饿了太久,像一匹头次逮住猎物的小狼,咬着,吮着,恨不得吃下去。他记得那节奏失控的鼻息,薄汗涔涔的后背,吱呀乱响的床柱,如风若柳般的两具影子,这些都是思想上不可随意触碰的禁忌之地。 “我还欠你好多债,”沈晚欲去牵孟亦舟的手,故意用手指勾他掌心,“得慢慢还。” 孟亦舟压下那些连七八糟的念头,面色稳得看不出丝毫迹象,他把创可贴粘好,转身就要走。 沈晚欲双臂张开,从侧面一把搂住那人的腰。 男人嘛,口是心非的,能理解。 “我知道你心里有道坎,我都知道,”沈晚欲偏头,侧脸贴着孟亦舟的心脏,听着那充满生命力的跳动,“我会陪你迈过去,陪你克服它。只是请你记得,每多走一步我们就离彼此更近一点,你不要后退,让我牵着你的手。” 孟亦舟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站着,他垂下眸子,看着沈晚欲那副又乖又粘人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慢慢揉着他的发心:“这次打算牵我多久?” “一辈子,”沈晚欲立马说,“就算七老八十了也不放。” 孟亦舟垂首:“八十牙掉光了吧,兴许走路都磕巴。” “你八十了我才七十九,到时候我搀着你,不需要拐杖,”沈晚欲眨了眨眼睛,前言不搭后语的提起一件旧事,“那年我们去法同观,我许了三个愿望,你要听听最后一个吗?” 孟亦舟仍然看着他,没吭声。 沈晚欲抬起下巴,笑了,细碎的晨光中能看到他侧脸浮动的小绒毛:“希望孟亦舟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永远做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孟亦舟。” “嗯。” 沈晚欲轻声说:“你知道世界上最最快乐的事是什么吗?” 孟亦舟眼睫微颤抖:“……什么?” “和二十八岁的沈晚欲相爱。” 第161章 心头一悸,咚咚跳了两下。理智再一次输给本能,孟亦舟低下头,沈晚欲很快仰高脖子,跟他交颈接吻。早上的沈晚欲是桃子味的。秋风撩动纱帘,第一缕晨曦穿越层层树影投至室内,浅黄色的光芒撒在地板的那两具影子上。 — 沈晚欲比以前跑剧组跑得更勤快,顾莱提过,孟亦舟前些年忙于电影,吃饭没准头,跟剧组的日子几乎顿顿外卖。沈晚欲打算自己上手,他请教医生,上网学习营养搭配,逝去的时间无法追溯,他只能用翻倍的爱意弥补,他变着花样准备一堆丰富的菜品,盒子每次掀开,小郑嫉妒得哭。 孟亦舟在片场熬夜,他也陪着熬,坐在旁边,面前摆着台ipad,低头敲打几行字,又抬头看一眼认真工作的孟亦舟。 今天难得提前结束,孟亦舟约了楚洋和方菲,商量试映会的事宜。 沈晚欲回了办公室,才进门,他就拨通了李翘的电话,他要买当年和孟亦舟同居的那个房子。 “买房?怎么这么突然?”李翘从美国回来,刚下了飞机,取了行李往机场外走。 “我有急用,”沈晚欲说,“价钱随你开,只要能尽快过户就成。” 李翘哟了声,调侃沈编剧财大气粗,又问:“你买一小破房有什么用?” “反正是大事,”沈晚欲不肯明说,卖了个关子,问李翘最近有没有空回国一趟。 “我倒是有空,正巧回利海谈生意,”家庭司机把李翘的行李搬上出租车,他坐进后座,偏头用下巴夹着手机,伸手系安全带,“就是那房子我老早就卖了,想买的话得找找人。” “那你能帮我联系一下房主吗?或者你把电话给我,我自己联系也成。” 那片属于老城区,一没经济效益,二来影响城市美观,这些年陆陆续续搬出了不少户主,这时候上赶着买房不被坑才怪。李翘看了看手表,他下午暂时没事,便约沈晚欲在学校商业街见面,顺便做个参谋。 不出一小时,车子在停车场停下,沈晚欲老早就等在那,他嘴边叼着烟,手里拿着一盒万宝路,百无聊赖的一上一下抛着玩。 “沈师弟,”李翘关上车门,朝他招了招手。 沈晚欲拿掉嘴边的烟,手臂搭着外套,烈阳当空,他等得热汗直流。 李翘一眼就看到对面那人嘴唇结痂,耳廓后面带着浅淡的牙印,下巴颌好像还泛着青,视线在那红痕斑驳的脖子上停留了一秒,还没打招呼,嘴里先蹦出一句:“我靠。” 他皮肤太白了,虽然过去了两天,那些痕迹还是清晰可见。沈晚欲不太自然地扯了扯领口。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的杰作,李翘嘶了声:“这……啃得也太血腥了,你俩玩挺花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别瞎猜。”沈晚欲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心里却有点后悔,早知道穿高领了。上次被顾莱看见过,不出一天,小道消息就传遍了茶水间,万一再有个误会,那嗑cp联盟非炸锅不可。谣言倒是不打紧,主要不想孟亦舟被误会。 沈晚欲顶着忽然飙升至34摄氏度的高温,抬手系好最上边那颗纽扣,将那渗着薄汗的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两人一起往前面那栋老旧的小区走。李翘问:“你俩这是和好了?” 没一分钟,沈晚欲热得鼻尖浸着晶莹的汗珠,他脚步轻快,语气也轻快:“还不算和好。” “哦,”李翘恍然大悟,脸色复杂,“纯睡觉啊?” 沈晚欲嗤一声笑了,他把那半支烟吻至唇边,另给了对方一支,想了个比较准确的表述:“他是我——正在追求的对象。” 李翘把烟夹去耳朵后面,抖了抖双臂,对面那个甜腻的笑容给他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公寓是真旧,五十多平,里头的布置和装潢基本没怎么变,还和七年前一样。房主是个四十多岁中年男人,秃顶,挺着啤酒肚,他们一家人一年前就搬走了,这里闲置着,空气里浮动着潮湿和霉味。 当时出面交易的是李家的财务主管,房主不认识李翘,不过倒是认识李翘腕上的手表,一看就来头不小,本着能宰则宰的原则,一开口就要了个高于市场的价。 “四十个?趁火打劫啊这是,”沈晚欲还没开口,李翘先跟那房主杠上了。 “市场价都这样,二手房里算是便宜的了,”房主陶了掏耳朵,又隔着衣服抓了抓圆滚的肚皮,他看得出沈晚欲特别想要这房子,故意说,“我这不二价,要是不想买就算了,我也打算重新装修一遍,留给我儿子当婚房。” 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房子都他妈倒卖三次了。 李翘撸高袖子,正打算好好跟这唇枪舌战一番,把价格打下来。那头沈晚欲就点头答应了:“没问题,我买。” “……”李翘皱了皱眉。 这个憨逼。 这种价格都能在地段更好的地方买一套小个几平方但是全新的中档小区房了。 算了,谈恋爱的人都有病。 被天上掉下馅饼砸中的房主一愣,随即喜上眉梢,笑得一张脸上肥肉横飞:“还是你们年轻人爽快。说实话啊,自从我把这个卖房的信息挂出去以后,不少人来看过,他们呢,也想买,就是价格给不上去,我又不愿意贱卖。今儿碰上你,也算是缘分了。” 沈晚欲收回流连于四周的眷恋目光,说:“麻烦您尽快出合同,找时间我们把字签了。” 第162章 “不用,哪用得着改天啊,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房主嘿嘿笑,唰一下,变魔术似的地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沓纸,“这是打印好的正本,你看看,要是没问题,咱们就当场交易,省得你来回跑。” 李翘:“……” 孙子连印章都盖好了,摆明了坐地起价。 再看旁边的冤大头高兴得嘴巴都快裂到耳朵根了。算了,又不是自己的钱。 两人当场坐下,摊开合同核对了十多项基本细节,最后添加了一项变更与转让的禁止条款后,沈晚欲当场签了字。 把那中年男人送走后,李翘不解地问:“花那么多冤枉钱买个破屋子,值得吗?” 沈晚欲拉开那扇墨绿色的窗帘,眼看着那白日将尽:“值啊。” 他在屋里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这里的每一块瓷砖,每一件家具,甚至墙壁上每一条纹路他都清楚得不得了。 那张用旧的沙发。周末的时候孟亦舟喜欢抱着晚崽坐在上面看一部老电影,沈晚欲坐在地毯上把切好的水果一块一块送进他嘴里。傍晚才晒得到阳光的小露台。发工资那天,沈晚欲会买上几瓶三块钱的黑啤,和孟亦舟躺在躺椅上,从黄昏坐在夜幕降临,再在月亮的见证下,接一个带着小麦香气的吻。还有那间狭窄的浴室,他们一起洗澡,共用一个洗漱台,在晦暗光线里耳鬓厮磨,抵死缠 、绵…… 这间小公寓老了,旧了,却见证了他们最赤诚干净的爱,承载着他和他数不清的回忆。 李翘嫌弃看着外墙上那些霉斑,临出门了仍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实话,“李翘问他,“你到底买这房子干嘛?” 沈晚欲轻轻锁上房门,将那把曾经丢失如今找到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揣好,他浅浅一笑,说:“求婚。” -------------------- 还没那么快和好哦,阿欲还在追夫,后面会甜甜哒。 (友情提醒,本文没有火葬场,一开始排雷就说过了) 第64章 第一次追人 多包涵 一个月后,《花裙子》正式杀青。 这是江逸拍过的最折磨最难熬也最自我怀疑的一部戏,到后期的时候,他的戏感越来越好,时常忘了自己是谁,他共情着许搴的喜怒哀乐,那些青春期的压抑,痛苦的性别认知,面对张津的爱而不得。 他不止分不清自己是许搴还是江逸,也分不清迷恋的是张津还是梁斌。 江逸去找了孟亦舟,孟亦舟告诉他:“入戏是一个演员最基本的素养,但想要成为更游刃有余的演员,就必须学会从角色中剥离,戏结束了,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 江逸大概没有听进去,还是经常望着梁斌的侧影发愣。 杀青这天,剧组请来了私交姣好的媒体记者,片场热闹,大合照拍了一张又一张。 梁斌站在枝娅繁密的树荫底下,他穿着宽松款的驼色衬衣,原本及肩的长发绑成狼尾,很符合原著里张津桀骜不驯的气质,晚秋午后昏黄,风吹过野草,带起他衬衣两边衣角。 梁斌正伸手,从助理那接过热气腾腾的咖啡。 “梁哥,”江逸已经走到他身旁。 梁斌转身,脸上是他一贯落落大方的笑容:“是你啊,喝咖啡吗?” 江逸摆了摆手,带着点腼腆:“我对咖啡因过敏。” “难怪每次点外卖你都说不喝,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那家的口味,”梁斌不经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快速抿了一口,把杯子还给助理,抬下巴示意他走远点。 就是这么一个周全的人,接触得愈深愈容易对他产生好感。 江逸的心为这微不足道的举动一悸,垂在身侧的五指微微收拢:“有时间吗?聊聊?” “好啊。”梁斌抬手系好最上面的两颗衬衣扣子,避开相机和记者,朝比较偏远的一处地段走去。 他们一路攀谈,从戏内说到戏外,最后在停车场的出口停下。 江逸先是用眼角偷瞄梁斌,像许搴无数次偷窥张津那样紧张地搓了搓手,然后鼓起勇气问:“梁哥……你有女朋友吗?” 梁斌在行业内口碑不错,绯闻也不多,出道至今,狗仔爆料过的女友只有三位,但大多有名无实,私下连同框照都拍不到的那种。 《长歌》电影版上映后,半个月时间票房就突破十亿,业内好评飙升,之后梁斌靠这部戏拿下影帝,从那以后,他的行事作风更为谨慎,他谢绝了所有大热的综艺,不扎堆,不炒cp,只接触与电影相关的杂志和频道。 梁影帝身上唯一被人诟病的一点,还是因为那部小众话剧《欢墟》。他在里头饰演了一名同性恋,随着孟亦舟和沈晚欲的爆火,这部剧再次进入大众视线。粉丝开始“考古”,扒出不少当时的剧照,因此圈里流传着另一种传闻——梁斌其实喜欢男人。 梁斌没说话,看了江逸一眼,那道深情灼热的视线他不可能看不懂。 “或者,你有男朋友吗?”打探个人隐私是圈内大忌,江逸不是情商低下的傻子,他想也许是角色让他入魔,这一刻他还是许搴,所以他问的人是张津。 梁斌还是没说话,沉默地看着江逸,江逸两鬓汗湿,喉结轻轻一滚,紧张得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梁斌忽地笑了,那种不带任何戏谑的笑,他淡淡地说了句:“有没有都跟你没关系吧。” 第163章 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江逸咽了口津液:“我没别的意思……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就是想知道……而已。” 周围有细微的动静,黑黝黝的长焦镜头正对准这边。 杀青当天两位主演避开人群私下谈话,这种话题很容易上热搜,但梁斌一向不屑于炒作,于是他往后退开一步,低声说:“知道又能怎么样?戏里你是许搴,戏外你是江逸,但不管你是谁,我们都是不相及的两条平行线,戏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梁斌意有所指,他抬下巴示意周围热络合影的各路工作人员:“你看看这些人,镜头面前这么要好,也许不出一星期就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名字了。” “现实,电影,你得分清楚。”梁斌把拒绝说得不动声色。 一瞬间江逸的心揪了起来,眼眶有些泛红。 他的确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他在镜头下不断地窥视张津,他莽撞的跟踪,小心翼翼的注视,他模仿张津的动作,语言和表情,连张津的气味都想收入囊中,他投注了真感情,可是这只是一部戏。 “我明白,”江逸狠狠吸了下鼻子,愣愣地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给自己放个假,去外面走走,看看,”梁斌放缓语速,脸上露出一个不那么正经的笑容,“欧洲不错,没准能碰上艳遇。” 江逸偏头,睁大水雾迷蒙的眼睛,好好地再看梁斌一次。 今日一别,他们就会回归各自的生活,回到富丽堂皇的名利场,霓虹流动,西装晚宴,万人瞩目。不必在这条肮脏的小巷子里磨戏,不必因为失误的镜头一遍一又一遍重来,不必吃食堂难吃的外卖……他们会去往新天地,各自美丽。 那束目光依然让人无法直视,梁斌笑容微敛,避开了,说道:“回去吧,万一孟导找我们。” 说完他转身打算走,身前却突然伸来一双手,抱住了他。 眼睛微微瞪大,梁斌下意识要拿开环在后腰的手,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些躲在角落里相机激动的咔擦声。 还没抬起手臂,下一秒江逸就放开了他,仿佛这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分别时的拥抱。 “梁哥,谢谢你。”江逸垂下眼眸,释然般笑了笑,“希望你以后拍的每一部戏都收视长虹,所有事都能得偿所愿。” 电影里许搴特别想要张津的一个拥抱,可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疾风暴雨般的拳头落在身上,许搴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临死前的最后一秒,他向蔚蓝的天空张开颤抖的双臂,想象张津抱住了他,跟他说,别怕。 江逸面对着梁斌后退几步,转过了身,呢喃道:“再见了,张津。” 看着那抹失魂落魄,越走越远的背影,梁斌心里挺不是滋味,他舒出一口气,转过身,却发现对面站着李翘,和怀里抱着一束鲜花的沈晚欲。 李翘似乎在那站了很久,他双手插兜,静静地望着梁斌,夕阳的余晖从他脸上褪去,那神情夹着一段难以读懂的空白。 “真是不巧,打扰你们了。”李翘撞了撞沈晚欲的肩,示意看完好戏就走吧。 “李翘,”梁斌一下就忘记了埋伏的镜头,几个健步跑上前,急急地抓住李翘的手腕。 沈晚欲是聪明人,立即就能感觉到这两人间暗流涌动,他丢下句先走,就去找他的孟亦舟了。 梁斌有些紧张:“你……来了多久了?” 李翘把手腕抽出来,左右活动了下,他看着梁斌,表情似笑非笑:“大概从‘你有没有男朋友’那一句开始。” 他话里带刺,梁斌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他怕他以为他们假戏真做,直接就说:“我和他没关系。” “不用跟我解释,你跟我说不着这个。” 李翘无所谓地笑了笑,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来的不是时候,扰了你的好事,不好意思啊。” 梁斌憋着一股气,好脾气的继续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江逸一时没出戏而已。” “哦,所以你抱他,算是安慰奖?”李翘撇了撇嘴,朝他竖大拇指,“梁影帝真是大好人。” 那股无名火瞬间蹿上了脑门,梁斌皱眉:“你什么意思?” 李翘烦得很,嗓门也大了:“什么我什么意思?” 梁斌站在风吹绿野的沙沙声里,看着李翘的衣摆随风乱动,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夜晚的大排档。 闹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嬉笑声和油滋声混成一片,这里被称为不夜港。梁斌喝醉了,抓着李翘的手,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堆胡话,他坦白了自己不堪言说的心事。 第二天,李翘还是坐上了去往纽约的飞机,那天下了大暴雨,梁斌在雨里等湿了眼,他并没有为他留下。 风声猎猎,梁斌敛目压下混乱的思绪,再抬头,脸上绽开一抹讽刺的笑意:“你李大少爷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任女朋友了,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 这段时间沈晚欲天天来片场报道,才进棚顾莱就冲他吹了声口哨,乐呵呵地笑着说:“沈编剧又来送花了?” 小郑笑嘻嘻的跟着调侃:“这条街的花店生意都被您承包了,一天一束花,从来不重样。” 副导刚拍完照,掀帘进棚,见到左手抱着鲜艳转蓝,右手拎着食盒的沈晚欲,他哟了声:“这么大一束,棚里都快堆不下了吧。” 第164章 席间顿然哄堂大笑。 这话不假,凡是放着空置的案几都摆着花瓶,玫瑰,月季,芍药应有尽有,室内漂浮着鲜花的香气,仗势跟花店有的一拼。 这些日子沈晚欲早习惯了被他们调笑,完全没在意,撞了下顾莱的肩膀:“孟导呢?” 顾莱抬下巴,比划了下里间:“在里头接受采访。快结束了。” 沈晚欲随意在沙发上落座,偏头往里间瞅,孟亦舟坐在椅子上,对面架着一台摄影机,他穿窄腰宽肩的英式剪裁西装,别着一枚雄鹰刻花的胸针,一抹侧影看得人赏心悦目。 还没好好看上几眼,两人便一同起身,孟亦舟戴了den exoskelett,手里没杵拐杖,走起路来与常人无异。 孟亦舟微微弯腰,与那女士轻轻握了下手:“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女士笑道,“我也希望这么好的电影能有个好成绩。” 刚踏出门口,孟亦舟一下就看到了沈晚欲。沈晚欲正直勾勾盯着他们相握的那双手上,孟亦舟不动声色地收回,垂在身侧。 女子也看到了沈晚欲,顿时一脸喜色,她笑着迎上来:“沈编剧,好久不见。” 沈晚欲礼貌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就放开:“谭主编好啊。” “认识?”孟亦舟左右各看一眼。 “我曾经三顾茅庐请沈编剧参加我们杂志社的采访,他都没答应,”女士笑了笑,感叹道,“大腕难请啊。” 《看视界》的主编谭雪,看得出不那么年轻,笑起来时眼角有丝缕细纹,不过性格倒是很爽朗,她说起之前发过不下三封邀请函,想要采访沈晚欲,但都被婉拒了。 沈晚欲笑笑,回答说:“那会儿不凑巧,正忙着处理回国的事,不好意思啊。” “诶,那今天有时间吗?”谭雪这人很聪明,这么个好时机,不抓紧就是傻。她坐沈晚欲边上问他,“就《花裙子》这部电影,跟您做个专访。” 戏杀青了,沈晚欲另外接的三部电影剧本也都写完了,他所有时间都花孟亦舟身上,采访肯定没问题。 沈晚欲没直接点头,而是看向孟亦舟:“看孟导的意思,他同意我就接受采访。” 谭雪立马看向脸部表情微微一动的孟亦舟。 沈晚欲仍看着他,笑着补充了一句:“他是我领导。” 那眼神划过孟亦舟脸庞,留下一道灼热的触感,偏偏那人的神色认真得近乎单纯,似乎真的在寻求他的意见。 周围全是一群看热闹的知情人。 谭雪是个人精,光是看眼神都能猜到不简单,虽然不了解详情,但她也没出声,识趣地站在一旁等发话。 孟亦舟垂下眼睛:“你自己决定。” 这就是去的意思,沈晚欲歪着一边嘴巴笑的样子有点痞,他冲谭雪使了个眼色。 谭雪立刻转头跟摄影师说了句什么,又转回来:“那十分钟以后开始,我准备一下提纲。” 外面的拍摄还没结束,副导和顾莱几个人出去忙活,棚里随即安静下来。 孟亦舟的视线在沈晚欲手边的花上停留了一两秒。 “送你的,庆祝你的电影顺利杀青。” 满棚鲜花,香气四溢。孟亦舟眼珠斜睨过来:“以后别送了。” 他说了不止一次。 成天不是送饭,送花,就是接送他上下班,偶尔还会偷亲他,他就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追求者。 “我第一次追人没经验,除了这些暂时想不到别的,”一单独相处气氛就暧昧,沈晚欲手覆上孟亦舟的膝盖,绕有技巧地揉摁着那块骨头,他仰首靠近他,眼睛盯住那双光影晃过的唇,“孟导多包涵。” “唔……”几乎是下一瞬,他的手指就被压住了,孟亦舟轻轻地将那只不规矩的手丢开。 他抬起薄薄的眼皮,身形却没动,保持着即将相触的一厘米的姿势:“外面有摄像机。” “亲一下……拍不到的,”沈晚欲单手撑在孟亦舟身侧,他一仰头,就亲到了他的唇。 本来只想碰一下,刚想撤退,后脑就挨上一只手掌,牢牢地箍紧沈晚欲的后颈。唇线被撬开,舌尖强势攻入,骨头立马就软了,沈晚欲顺势抬手搂住孟亦舟的脖子。孟亦舟一手掐住他的腰,膝盖抵开他的腿,将人完全压倒在沙发上,转蓝花的包装纸被挤压出嘶啦声,孟亦舟后背拱起,嘬着他的下唇狠狠吮了两口。 “如果拍到了,”孟亦舟离开他的嘴,尖牙收回,“你负责。” 沈晚欲嗯了好几声,胸腔起伏,喘息着说:“……我负责” 孟亦舟微微轻喘,从他身上起来,抬手整理了一下揪乱的衣领,他一没了表情,就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的狠样。 沈晚欲舔了舔下唇上红通通的牙印,一颗心美得要飞起来。 默不作声地舒出口气,静待那阵冲动过去,然后才在棚里找了个稍微留有空间的花瓶,把那束转蓝插好,继而打开食盒。 “还没吃饭吧,今天给你做三明治。”沈晚欲放好花,扭头说道。 孟亦舟已然恢复冷静的神色,手里抬着一台ipad,在搜索框里输入“花裙子”三个字,剧组剪辑了一小段先导片放上网,为一周后的试映会预热。 孟亦舟粗略地扫了一眼底下的评论。 -“绝,胶片拍摄的画质太绝了。正式上映了我第一个买票。” 第165章 -“听说片子报名了今年的电影节,我赌十包辣条一定能拿奖。” -“表面上加入了悬疑元素,骨子里还是含蓄的东方讨论。先导片看不出啥,等正片出了再做评价。” -“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两个主角间的互动,江逸那眼神,是不是跟梁影帝陷入热恋了?” “看什么呢?”沈晚欲打开食盒,挖出一小勺鱼子酱涂抹着三明治,再把番茄,生菜和芝士放上去。 孟亦舟专心致志地盯着ipad:“差不多要开试映会了,了解下舆论风向。” 偏过头,视线正巧落在‘热恋’那两个字上,艳阳高照,秋日稀疏的光投射进棚里,光影勾勒着孟亦舟安静的侧颜。 眼前突然伸来一只白皙好看的手,一枝紫灰色的月季映入眼帘,最鲜的瓣,最艳的蕊。 沈晚欲笑意盈盈:“孟亦舟,不如,和我热恋吧。” -------------------- 手速慢,抱歉抱歉。 (后面没剩多少了,再一次跪谢追文的小天使们) 第65章 我不回头 你要不要我 一个半月的时间《花裙子》后期制作终于大功告成,电影拍摄时特意调整了进度,楚洋花大价钱请了八个后期,剪辑,修片,调色,镜头矫正一步不落。 《花裙子》这部电影凝聚了剧组所有人的心血,这不仅是内地电影第一次挑战边缘题材,还通过审查拿到了龙标,相信会在荧幕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试映会这天,各路媒体齐聚一堂,连最近风头无两的韶坊电视台都来了。 沈晚欲和孟亦舟坐在最后一排,他很久没进过电影院了,记忆中最近一次还是在濠江。 前排坐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 一个留着半扎长发,左耳戴一枚孔雀蓝的钻石耳钉,瞧不见正脸,但是光从那轮廓优美的侧面都能猜到是个美人。另一个男人短发清爽利落,鼻尖上有一颗小黑痣,他们垂在身侧的手挨着对方,姿态亲昵,很像情侣。 “看谁?”孟亦舟意识到身旁沈晚欲的心不在焉。 沈晚欲立马就察觉出了孟亦舟眼底一闪而过小情绪,他往他那边挪了点位置,膝盖碰着他的膝盖,攥住了他的手。 手指勾勾掌心,乖巧地讨好他。 这时,场内的灯光忽地暗下来。 孟亦舟这才将视线从沈晚欲脸上移开,看向大荧幕,他没动,任由那指尖时不时地挠刮他一下。 片子很漫长,一整个午后的时间。最后一幕,泥灰般的天幕下暴雨如注,许搴身上的那件花裙子被撕烂了,他奄奄一息地躺一滩黑污的脏水里,裙摆上那朵嫣红玫瑰是无边无际的晦暗里唯一一抹亮色。 影片结束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场,所有人都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空气中蔓延着压抑的悲凉。 但就算基调灰暗,依然很打动人心,沈晚欲看到前排那个短发男人呼吸重了点,长发美人抬手揉了揉他的发心。 小范围内的试映会才结束,界内有影响力的影评人就纷纷发了微博。 @识天下:“看完了,高效运转的快餐文化里,还有镜头愿意去记录那些被遗忘的人,很感动。” @毒舌评电影:“三个小时,一百八十分钟,孟亦舟的气味贯穿全片,他无疑是现实主义的潜行者,站在娱乐至死的对立面,捕捉着每一张有尊严的面孔。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渺小如尘埃,在这个大千世界历经生死,爱恨,无奈,真实且粗粝。” @视觉周刊:“这些年的电影创作和观众口味太过保守,换汤不换药的套路下很难再出佳作。《花裙子》敢于打破桎梏,镜头语言诚实,拍摄手法细腻,剧情紧凑。我敢说,这绝对是今年电影节上最具潜力的一匹黑马。” 难得这么多媒体朋友在场,趁此时机,楚洋组织了一场小型的记者招待会。 录制棚是临时搭建的,设在影院一楼的空地。 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准备背景板和一排长方桌子,记者们在台下架好摄像机,等着主角出场。 制作组由孟亦舟带队,他身后跟着沈晚欲还有江逸,梁斌等主演。 暖黄色的灯光亮起,主角依次上台,记者们立马调准镜头。 最开始是提问环节,台下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率先起身,他瘦得像竹竿,脸颊凹陷,那双三角眼像把冒着寒芒的刀刃。 第一个问题,他问了沈晚欲:“听说《花裙子》报名了戛纳电影节,你有信心拿下这次的最佳编剧奖吗?” 沈晚欲看着那名记者,笑容温润:“这得看评委组,我说的不算数。” “孔岚的《烟与雪》也在参选名单里,你觉得你们俩谁更有优势?” “孔编剧是这行的老前辈,她拿了那么多奖,多一次少一次对她来说应该差别不大,”沈晚欲避重就轻,用玩笑的语气化解了问题陷阱,“评委组也许会将这个因素纳入考量的范畴。” 这话回答得很巧妙,如果《烟与雪》获奖,输给身经百战的金牌编剧不丢人。如果《花裙子》获奖,说明评委组敢于跳脱固有观念,扶持小众题材,有胆量,够气魄。 孟亦舟侧眸看向面对刁钻提问面色从容的沈晚欲,他不再是七年前敏感自卑的少年。 突然生出一种奇妙感觉,分别很残酷,但他们各自成长,如果现在坐在台上的是二十岁出头的沈晚欲,他未必能如此游刃有余。 第166章 那记者没挖出爆点,便起了坏心,他转换目标,将枪口对准孟亦舟:“据说《最好的债》颁奖当天你无故缺席。如果《花裙子》再度获奖,你会不会故伎重演?” 话音一落,台下霎时鸦雀无声。 全场目光齐聚在孟亦舟身上,想看热闹的互相打眼色,嗤之以鼻的直皱眉。 这件事当时在网络上掀起了很大的风暴,讨伐声居高不下,火力全部轰向孟亦舟,长达半个多月的舆论战里不乏资本运作。 营销号接二连三推波助澜,谣言在百口莫辩下被迫成为事实,键盘侠隔着屏幕高举名为道德的枪,颠倒黑白,扭曲真相。吃瓜群众躲在网络后面玩梗,嘲讽,人们陷入一场巨大的狂欢,分噬着身陷囵囫的人的血和肉。 这事不止让孟亦舟本人遭受愚蠢的网络暴力,还牵连南亚的市值一夜之间蒸发了八千万。 孟亦舟握紧手里的话筒,结实的小臂上青筋微微凸起。 除了沈晚欲,金狮奖是他第二块逆鳞。 沈晚欲看出气氛不对劲,刚想救场,这时,一个长相十分俊美的男人霍然起身。 鸭舌帽泛着精光的两眼朝男人看来,男人鼻尖上有一颗小黑痣,他不慌不忙,视线落在鸭舌帽的胸牌——《壹周见》。 “邵记,好久没见,”男人脸上的笑意愈深,“你们报社之前拖欠农民工工资那事解决了吗?” 《壹周见》是自媒体小报,专门培养狗仔,以偷拍明星的不雅照和视频来牟利,前不久因为拖欠农民工工资,被多位当事人联名告上了民事法庭。 此言一出,鸭舌帽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男人旁边的那位长发美人接过话茬,跟他一唱一和,笑道:“应该解决了吧,不然邵记怎么会有闲心来看电影。”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鄙夷的眼光一束接一束砸在鸭舌帽身上。 本想嘲讽别人,结果成了被嘲讽的人。 鸭舌帽唇线紧绷,眼眶都熬红了。 还没坐下的男人这时候抬起手,恰到好处的转移了话题,他问孟亦舟:“《花裙子》这部电影真正的主旨是什么?能不能跟观众分享一下?” 孟亦舟重新看向镜头,脸上的薄怒已然消散,面对镜头,操着一副自持又桀骜的语气,说:“中国电影沉寂了太多年,这个时代不乏娱乐也不缺笑声,真正匮乏的是独立思考。我没有记录历史的雄心,也无意捕捉时间长河下的波澜壮阔。我的镜头很渺小,对准的是平凡的你我他,《花裙子》献给每一个向上挣扎的灵魂。” 翌日,孟亦舟就出现在了韶坊卫视文娱版的头条新闻里——《华语之光再创新作:致敬平凡的芸芸众生》。 那天的他一身休闲装,衬衣领口微松,左手插兜,右手拿话筒,仿佛变回了十八九岁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连眉梢眼角都熠熠发光。 — 夜间七点,记者们有序离场,走出影院,见对面道路上停放着一张外形张扬的迈巴赫,鼻尖有痣的男人站在车子旁,长发美人把摄影机折叠好,丢进后备箱。 美人转过身,抬起手捏了捏那男人的后颈,与他说了几句话。 路边紫红色的三角梅长得疯野,霓虹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这位置正好能将他们细微的动作收揽眼底,美人笑着低下头,在那男人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有这么好看吗?” 送别媒体人的孟亦舟踏出大门,第一眼就看见望着不远处思索的沈晚欲,眉一皱,猝不及防地出声,惊醒了他。 沈晚欲转头,立马去拽孟亦舟袖子,裂开嘴笑了,露出扇贝般的牙齿:“结束了,那我们回去吧。” 心里正憋着醋意,身后忽然传来一记低沉动听的嗓音:“孟导。” 孟亦舟脸上的表情还没调整过来,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转身一看,居然是熟人。 近距离观察这张脸与在大堂里远远一瞥可不太一样,微长的头发及肩,半扎在脑后,来人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左耳那枚孔雀蓝钻石耳钉给他禁欲的气质平添了一丝雌雄莫辨的美感。 “是你们,”孟亦舟眉间的戾气散开,笑了起来,“刚才多谢了。” “小事,”他说,“不必客气。” 孟亦舟伸出手:“不知道怎么称呼?” “宋玉风,”美人与他握了下手,松开。他拍了下身旁那个野气十足的男人的肩,“他是《今日聚焦》的出境记者,任南野。” 《今日聚焦》作为韶坊卫视重点打造的一档全新的新闻栏目,特点是深度调查,揭露丑闻。其中两期节目曾登上过各大播放平台的收视榜首。 孟亦舟看过,但那两期节目里任南野露脸的画面并不多,他才一时没认出来。 “久仰大名,”孟亦舟微微颔首,他对任南野说,“原来你是《今日聚焦》的记者,难怪肯仗义相助了。” “我这人就好打抱不平,”任南野微微一笑,“孟导不介意我鲁莽才是。” 刚才事发突然,幸亏任南野急中生智。试想一下,要是楚洋真出动保安,难免不会被有人心大做文章,这声谢,是一定要说的。 “孟导要真想感谢我,不如考虑一下我们节目下一季的赞助,”南亚旗下不止有影视,还开拓了医药和人工智能领域。任南野唇线微扬,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虽然《今日聚焦》比不上热门综艺那么有名,但就国民度来讲,还是新闻栏目更胜一筹。” 第167章 孟亦舟掏出私人名片,递了过去:“招标的时候记得联系我。” 任南野放声而笑:“一定。” 宋玉风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沈晚欲,孟亦舟一把揽过他,向两人介绍:“《花裙子》的编剧,沈晚欲。” 哪怕如今《鸟的眼睛》早已过了放映期,但仍然是家喻户晓的热门佳作,某瓣评分高达9.2,宋玉风当然有所耳闻。 记者出身的人都有职业病,宋玉风顺口就问:“听闻沈编连陈望导演都拒绝了,怎么肯答应跟孟导合作的?” 沈晚欲看孟亦舟一眼,笑道:“当然是因为……他的才华。” 这四人很是投缘,站在原地聊了良久,直到快八点钟才各自驱车离开。 夜间降温,空气中漂浮着凛冬的寒意,车里循环放着悦耳的音乐。 沈晚欲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伸下去探了探孟亦舟手背的温度:“冷不冷?” 记者会才结束,已经有三五家与会媒体发表了一系列相关新闻,孟亦舟抬着ipad,手指滑动,一条一条翻看底下的评论,回了句:“不冷。” 怕他的腿不舒服,沈晚欲微微倾过身,把暖气调大了点,车内顿时充盈着温暖。 孟亦舟从平板里抬起脑袋,侧首看向开车的沈晚欲,静谧氛围和融融暖意让他感到安心和放松,扪心自问,二十岁出头的沈晚欲的确没法为他打造一座温房,但二十八岁的他却办到了。 调好暖气后,沈晚欲握住孟亦舟的手没有再放开,眉飞色舞地跟他讲今早去超市买了很多菜,问他想吃香芋虾球还是珍珠石斑鱼汤。 “沈晚欲,”孟亦舟打断滔滔不绝的那位私家司机。 沈晚欲扭头:“嗯?” 孟亦舟问了事隔经年第一次重逢也是宋玉风适才问的那个问题:“所以到底为什么肯跟我合作?” 宾利拐进南苑楼的地下停车场,车前镜上挂着个可爱的玩偶,左右颠簸。沈晚欲当然没再编才华这种谎话。他垂下眼睛,睫毛快速闪了几下:“我不小心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想把他找回来。” 孟亦舟看着他,明知故问:“什么人?” 车子停下,沈晚欲拉档熄火,转过脸颊,终于从那平静寡淡的眉目间窥见三分春色。 心头一动,沈晚欲倾身而来,他吻住孟亦舟的嘴唇,含糊地说:“他是我的初恋。” 沈晚欲把孟亦舟压在副驾驶上跟他接吻,专门为孟亦舟更换的毛绒垫子质地柔软,他们互相拥抱着塌陷下去,尽管做尽了亲密之事,沈晚欲每一次亲吻孟亦舟仍然会感到难以自持的悸动,他摸索到孟亦舟的手,抓紧了,与他十指相扣。 水银般的月色撒遍两具寸寸紧贴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像一场裹着春天的美梦。 车里的音乐仍在播放,正巧放到了张悬的《艳火》,磁性慵懒的女声袅袅吟唱:“我等你在前方回头,而我不回头,你要不要我。”1 -------------------- 老宋和小野来串个场。 1来自《艳火》——我还是习惯叫她安溥 (ps:副cp的故事会在番外交代哒) 第66章 我们结婚吧 离戛纳电影节开幕还有一段日子,沈晚欲之前接的一部动画短片已经上线各大影院,制作方带着团队飞国外做宣传,时间拢共八天,跑七座城市,最后一站是柏林。 跑完宣传,团队又受邀去“博川秀展”走红毯。 活动主办方叫博川集团,一家跨国际的珠宝公司,每年都会以看秀的名义邀约各界媒体,文化巨擘,商界大佬这些平日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名人共参。 其一是为扩大品牌知名度和影响力。其二也是为了创造更好的商业合作机会。 寒冬腊月里,女明星们战袍加身,个个都光彩夺目,在镜头下争奇斗艳,入目皆是春色。 夜晚国际秀更是玩足了花样,烟花升空,灿烂如火,t台上的模特戴着红宝石,身穿高定礼服款款而来,可惜沈晚欲兴致不高,他一身奢靡西装坐在人群里,不去看惊鸿绝艳的皮囊,心思全系在地球另一端。 好久没见孟亦舟,思念这道关卡一旦开闸,就如涛涛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第四个模特登台的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雪,沈晚欲抬起头,绵密的晶体簌簌往下坠,有几粒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利海大概是下午,工作时间孟亦舟一般不看电话。沈晚欲打开语音备忘录,录了雪花飘落的声音,从微信上发给他:“孟亦舟,柏林下雪了,我好想你。” 等了十来分钟,没有回复。虽然知道孟亦舟可能在忙,但沈晚欲像是一刻钟都忍不了,他给顾莱发消息:“排片的事谈得怎么样了?” 片响,顾莱发来一张照片:“很顺利,签约仪式刚结束。” 照片上,李翘站左边,他旁边那位是李父,影片放映合同一签,李氏和南亚便正式成为商业合作伙伴。 照片上的孟亦舟穿着修身西装,外面套一件烟灰色暗纹毛呢大衣,丢掉拐杖的他身姿傲人,虎臂蜂腰,看得沈晚欲喉结微动,他凝神细看,舍不得错过任何一丝细节,与人握手时漂亮的指尖,说话时性感的喉结,最后停留在他衬衣的第二颗纽扣上。 在车库那晚的吻很容易让人意乱情迷,拉链一解,纽扣一松,沈晚欲像剥掉粗粝外壳的新鲜水果,汁水充盈。就在他撬开孟亦舟的齿间跨坐去他腰上想更近一步时却突然被推开。孟亦舟明明也在陷落,眼神充满掠夺,他微启唇喘得厉害,可是下一秒,他却打开车门走了,留下衬衫大敞,西裤半褪的沈晚欲害臊又不知所措地愣在车里。 第168章 他此刻很羡慕那件贴身衬衣。 觥筹交错的秀场告一段落,之后正式进入主题,主办方展出了今年主推的设计款珠宝。 沈晚欲对这些动辄上千万的矿物岩石不感兴趣,可在经过一方展柜时还是被里头的一对钻戒吸引了目光。 “晚上好,先生,”每个展柜台前都站着一位身穿中式旗袍的女士。她优雅一笑,倾身询问,“有兴趣的话,我拿给您看看。” 沈晚欲偏头,微微眯起眼睛。 女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弯腰从柜里拿出一枚三克拉的钻戒:“这款是意大利设计师riccardo的得意之作,很适合送给妻子或者女朋友。“ 造型夸张,戒圈由粉钻组成,通花是海蓝宝石,大俗大雅,亮得恍眼。 沈晚欲浅浅一笑,抬手指向左侧:“我比较中意那一对。” 对戒,两枚外形相近,纯银打造的戒圈,嵌入碎钻,镶口处有一颗光泽圆润的祖母绿宝石,似流水潺潺森林间冒出的绿芽,迸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好眼光,”身侧忽然传来一道醇厚的嗓音,异常悦耳。尾音低沉,像夜色中的萨克斯,揉进耳廓,熨烫至五脏六腑。 沈晚欲转身,微微一惊。 凭良心说,他这半生见识过的美人不下万千,对皮囊之色早已免疫,尤其心里装着孟亦舟,哪怕玉树临风的潘安再世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眼前人貌胜潘安不说,不用奢侈品加身,没有华服做缀,那通身气度仍华贵逼人,举手投足间仿若王子,脑子里只想到一个词——可远观不可亵玩。 女士见到来人,立马恭敬颔首,柔声喊:“方总。” 男人摆了摆手,女士便退到展示柜后面。 “这戒指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goya。”姓方的男人从柜子里拿出那枚对戒,修长指尖捏着盒子转了一圈,“是婚戒。” 乌尔都语,明知不可能发生的事,却阴差阳错地遇到奇迹。 奇迹,这个词很配孟亦舟。 “是好听,”沈晚欲询问能否让他近距离观看一下,得到男人的同意后,接过盒子,认真打量起来,他指着底部问,“这有刻字?” “意大利语,”男人说,“翻译成中文大概是久久长的意思。设计灵感来源于设计师和他的同性爱人。” 戒圈大小跟孟亦舟的无名指也很合适。沈晚欲很满意,他微微一笑,对那女士说:“麻烦帮我包起来。” 以前买东西沈晚欲习惯货比三家,一两块的差价对他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一块是一个素包子的钱,两块够他放学坐上回家的公交车。但戒指是他送给孟亦舟的礼物,一定是最好的。 女士面色犹豫,紧张中流露出错做事的恐惧,她没伸手接那对戒指,欲言又止看向那个华贵的男人。 “这对戒指是非卖品,可能我们员工清点货品的时候出了点小差错,”男人注意到沈晚欲脸上的情绪变化,从高兴到失落,于是他又爽朗一笑,话锋一转,“不过既然入了你的眼,也算缘分。可以破例。” 提到喉咙的那口气一下就落下来,沈晚欲笑了,感激地说:“那真是多谢了。” “不客气,”男人让女士将戒指包起来,“这的每一件珠宝都是设计师的艺术表达,能遇到懂得欣赏的人是美事。慢慢看。” 两人交换了名片,那男人便离开了。沈晚欲低下头,名片底部印着——方闻川。 他抬头看男人离去的方向,脑子里蹦出一个荒谬的想法,那男人身上多多少少有点孟亦舟的影子,也可能是有钱人家出身的小孩都自带矜贵,连头发丝都充满自信。 沈晚欲愈发想念孟亦舟了。 — 回程的飞机在翌日下午落地利海,沈晚欲拖着行李箱,一路跑到停车场,他车开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奔到孟亦舟面前。 去了一趟晚间超市,赶到南苑楼,六楼那间公寓的窗帘里透出昏黄暖光,他就知道孟亦舟在。 沈晚欲拨动了心上人的电话:“我回来了。” 那头轻轻地嗯了声,没说别的,却能听出来尾音里含着压抑的雀跃。 “我在你楼下,你打开窗户就能看到。” 没一会儿,那扇墨绿色的窗帘朝两边拉开,孟亦舟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搭上围栏,垂下眼睛。 橘红夕阳褪去,晨昏交替。 两束目光一上一下在半空中撞上,碎了一地相思。 沈晚欲从千山万水之外的柏林落地,他似出了一趟远门,但这次他不再是旅人,而是归客。 “正好六点半,”沈晚欲懒懒地倚在车门上,看了下手表,仰高下巴冲他笑,“我请你吃晚饭。” 孟亦舟眉眼温柔,他凝望着楼下那抹颀长的身影,嘴角很轻的弯了一下:“好啊。” 七八天没见实在是很想孟亦舟,人才坐进副驾驶,沈晚欲就压过来,把吻落在孟亦舟鼻尖上,又顺着往下去亲吻他的嘴唇,跟品尝美食似的,每一道沟壑,每一条纹路都仔细舔 、舐。 “我太想你了,”沈晚欲胸膛起伏,他的眼睛亮亮的,把拍到柏林下雪那天跟他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孟亦舟目光往下,在他小腹那停留了一秒又移开。往座椅上一靠,看着前方说:“我知道。” 孟亦舟拒绝他笨拙的勾引,这一次次后退像逗弄也像小小的惩罚。沈晚欲只好握紧方向盘,独自平复着澎湃的色心,最好的时机还没到,那就再等等,反正无论以任何名义陪在孟亦舟身旁,他都甘之如饴。 第169章 车里放着音乐,孟亦舟被沈晚欲牵着一只手,他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逐渐降临的暮色没再说话,沈晚欲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把暖气调高了。 直到车子驶下高架桥,孟亦舟越发觉得这条路熟悉,他扭头问:“你定了哪家餐厅?” 沈晚欲望着前方,眼含笑意:“私房菜,外面订不到。” 车子拐进商业街的一片草地停车场,孟亦舟便猜到了这里是哪儿。 沪大后门那条商业街,建了近二十年的小区,七年前他们同居过的地方。 经年遭雨水侵蚀的白色的外墙掉漆,楼顶那个鸟窝还在,归巢的云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穿过漆黑的楼梯间,来到那扇尘封的门前。 沈晚欲弯腰放下从超市里买的菜,钥匙放进孔洞,曾经的居住地再次重现眼前,屋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没有任何变化。 孟亦舟呼吸一滞,心头狂跳。 视线扫过墨绿色的窗帘,布艺沙发,毛绒地毯和茶几,月光透过红色窗花投进来几缕,这小屋的装潢跟从前几乎没有差别,但看得出家具崭新,也许是沈晚欲跑了很多地方,一样一样把那些旧物找了回来。 百转千回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覆灭,再生,可孟亦舟静静地站着,任由心头潮汐奔涌。 沈晚欲牵起他的手,往里走了两步:“欢迎回家,孟亦舟。” “家?” 沈晚欲在他掌心放下一枚钥匙:“提前送你的跨年礼物,这房子以后是你的了。” 没人比孟亦舟更了解这间小屋对他们的意义。他在这度过了最快乐的一个凛冬,早上有人叫他起床,下午有人陪他看电影,深夜回家有人为他留一盏灯,只要他张开双臂,沈晚欲永远都会拥抱他。 这枚钥匙的每一个边角都很熟悉,心脏被击中,软得一塌糊涂,孟亦舟眨了眨眼,缓缓收拢手掌,像无数个曾经那样。 晚饭做了快一个小时,可能是寒冬的缘故,夜晚来得特别快,六道菜端上桌,万家灯火早已亮起。 清酒是桃子味的,度数低到大概只能叫刺激性饮料,看着那一桌子菜,年夜饭也没这丰富。 孟亦舟扫了一圈圆桌:“我们俩吃不完。” “没关系,”沈晚欲夹了块花雕酿鲍鱼在他碗里,“能吃多少吃多少。” 孟亦舟说:“不是最讨厌我浪费食物?” “那是从前,”沈晚欲眉眼一弯,“现在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以前常听说人,人生有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我觉得还要再加一件,”沈晚欲看着孟亦舟的眼睛,“失而复得。” “这件事对我来讲,才是最幸运的。” 孟亦舟视线一撇,避开那束灼热的光,低头吃了口菜。 点到为止,沈晚欲明白。 他举起酒杯,当做话筒抵到孟亦舟嘴边,换了个话题:“马上就要到新年了,请问孟亦舟先生有什么愿望吗?” 被采访的人暂时没答话,沈晚欲就把手臂往前伸了伸,耐心等着。 孟亦舟只好就着那酒杯,假装真是个话筒,回答道:“顺顺利利吧。” 小臂转了个方向,酒杯相碰,撞出清响。 “那我的愿望就是希望孟亦舟的愿望全都能实现。” 吃完晚餐,两人来到小露台,木质的摇椅上铺了毛绒绒的垫子,长长的流苏垂到椅脚。 朗月亮的正大光明,细碎星子散缀墨蓝色的天幕间。 沈晚欲放在裤兜里的左手紧紧捏着一个丝绸盒子,里面装着他从柏林买回来的那对婚戒,掌心冒出虚汗,他很紧张,绞尽脑汁地想开场白。 忽然,孟亦舟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到底哪儿来这么多钱?” 明明对自己那么吝啬,春天舍不得买三十五块的风筝。夏天舍不得吃五块钱一盒的西瓜,冬天的棉衣穿到破洞也舍不得换。 但他每天送他一束花,送他近百万的den exoskelett,送他房子……孟亦舟想知道,为了攒到这么多钱,沈晚欲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别担心,我不会破产的。我所有合同签的都是分成,只有《花裙子》是买断。” “如果可以的话,全世界我都想买来送给你,”沈晚欲抿了抿唇线,抓紧了兜里的小盒子,他的手心湿透了,耳垂微微有些红晕。 孟亦舟张了张嘴巴,还没回话,只见沈晚欲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去。 “……” “你……”孟亦舟被那阵仗惊到,“做什么?” 沈晚欲喉结小幅度地上下滚了滚,感觉舌头在打结:“求……求婚。” “……” 孟亦舟在震惊里扫了好几眼他跪地的姿势,表情复杂,不知该说他蠢还是笑他傻。 孟亦舟使劲绷着脸:“我没见过有人求婚双膝跪地的。” 沈晚欲傻兮兮地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窘态。 太紧张了,一下就跪下去了。 他颤颤巍巍地收回一条腿,单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小心的,郑重的,打开了藏了许久的丝绒小盒子,对戒安静地淌在亮堂堂的月光里。 也许月色太美,或者是回到了久违的熟悉之地,沈晚欲意识到没有比今晚更好的时机,他拿出了积攒许久的勇气,将心事和盘托出。 第170章 “那年程医生告诉我,我妈手术成功率只有七成,哪怕最后成了,也会有很多后遗症……当时你还那样年轻,前程一片光明,没有责任去负担我糟糕的人生。” 关于这件事,他们还没有敞开心扉的聊过。沈晚欲抓着裤子的边线,继续往下讲:“其实真正让我离开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你父亲。你二十岁生日那年,我站在泳池边看你切蛋糕我就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像做梦,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不要醒。” “后来你放弃了去柏林念书的机会,你离家出走,你搬来和我一起住,我当然很高兴,同时也很害怕,我怕当我们手无寸铁的面对过生活的苦难之后,你会后悔爱上我。我怕爱意会消散在贫困的折磨里,更害怕我把你拖入泥潭,”沈晚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很哑,眼睛很亮,“如果不是遇上我,你永远都可以做春风得意的孟亦舟。” “但幸好,那场最艰难的仗我已经打完了,我告诉过自己要跟你并肩而立,我做到了。哪怕你和我之间隔着山遥水远的距离,我也会翻过去,”沈晚欲深情地看着他,如跨越了二十八季春夏秋冬,“所以你要不要真正试一次,跟现在的沈晚欲相爱是什么滋味?” “我保证,”沈晚欲像个情动的傻瓜,居然举起了三指,“一定让你比二十岁快乐百倍。” 他终于有能力为这朵玫瑰建造一座漂亮的玻璃花房,在氧气充足的空间里毫无负担地和他相爱。 孟亦舟盯着沈晚欲失神地看了好一会儿,对面的男人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变,从笑起来青春洋溢的年纪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年,他们相识,相爱,经历分离,重逢,如今又回到了这间同居过的小屋,曾经失去过的仿佛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他的生命里。 明明只喝了一瓶桃子味的精酿,孟亦舟却觉得酒气上头,脚底发软,犹如踩着一团轻柔的云。 沈晚欲的眼神亮如星辰,他紧紧的盯着孟亦舟看,耳垂的红蔓延至脸颊,心跳快到像坐上了跳楼机。 “孟亦舟,”沈晚欲轻轻叫他名字,“我爱你。我们结婚吧。” 沈晚欲大着胆子牵起孟亦舟的手,慢慢地将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 就在那戒指快达到滑到底时,那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挡住了戒指的去路。 抬起脸颊,孟亦舟俯过身看过来,他褐色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月影在他身上晃动,那眉目间的神色是他从未有过的柔和。 孟亦舟说:“如果《花裙子》能获奖……我就答应你。” -------------------- 提前预告:方闻川是下一本的攻。 小剧场: 孟导:干什么? 阿欲:求婚 孟导:看起来像上坟。 第67章 你我从头来过 很快戛纳国际电影节即将到来,孟亦舟和楚洋提前出发,其余人在新年的倒数第二天坐上了去往戛纳的专机。 自从试映会结束之后电影就受到了广泛关注,清一色的好评铺天盖地席卷了网络。 音乐圈的评价配乐大师萧山重返乐坛之作为《花裙子》加了画龙点睛的一笔。电影圈的说原以为靠父亲的孟亦舟只是昙花一现,没想到这部电影结构更成熟,镜头语言更优美,如果他一直保持初心,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与此同时,另一种不好的声音也很快出现,起因是有站姐爆出了杀青那天江逸和梁斌在停车场区前拥抱的照片。 营销号为了流量纷纷跟风转发,江逸和梁斌在电影里本来就有感情线,网上有视频博主剪辑了一堆他俩撞衫,某年某月某日同时参加过某综艺,星座匹配度的视频,这波操作吸引了一批cp粉,随着群体不断扩大,引发了艺人粉丝的不满,没过多久,两方就撕得不可开交。 一开始挑起的话题是因为有个网友抨击南亚用主角的绯闻来营销,这一留言一出立马就得罪了两边艺人的粉丝。 cp粉说:“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不是营销,梁影帝是为爱下海,他超爱!” 梁斌的影迷们纷纷反驳“我们梁公子主动试戏是看上故事不是看上人,一百八十线小演员别来蹭热度了,真的谢谢。” 不出片刻,江逸的粉丝也上线了,“江江进圈以来,不管什么样的角色都用百分百的态度对待,不红不过是缺机会,他要想靠这种手段出头哪儿还轮得到你们影帝?” 飞机还没起飞,坐在候机室的沈晚欲不停划拉手机,随时关注着网上的舆论风向,他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沈编,别看了,”顾莱用手肘捣了捣沈晚欲,“眉头都拧成麻花了。” 沈晚欲没空搭理他,专心地翻看着官博底下的评论,这副样子认真得像他读中学做化学实验的时候。 “这些事公关部会处理的,舆情监测的同事每天都有发报告给孟导,”顾莱对饭圈cp粉和唯粉撕逼这事见惯不惯,边低头打字边说,“而且都是粉丝瞎胡闹,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算给电影增添热度。” 沈晚欲只说了句:“你不懂,玩你的游戏去。” 虽然饭圈的事对电影提名影响不大,但颁奖在即,这次对他来说太重要,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允许,毕竟关乎他的终身大事。 第171章 那头顾莱竖起相机,偷偷拍了张沈晚欲神经兮兮看评论的照片丢去群里,手一滑不小心点开了最新一条语音。 小郑的声音随即蹦出来:“速来吃瓜!老板拿着戒指,是不是要跟沈编求婚??” 外放声儿挺大,充斥在不大不小的候机室里。 苦恼于网络评论的沈晚欲终于从手机里抬起脑袋,他抓到关键词,问道:“什么求婚?” 他现在草木皆兵,任何跟这两个词沾边的东西都会挑动他的神经。 在沈晚欲再三保证不会生气的前提下,顾莱不得已把手机给他,让他自己看。 茶水间这群八卦王者比江逸和梁斌的cp粉还疯狂,取了个群名叫“欲可载舟“,里头讨论的内容五花八门,p图,视频,假料应有尽有。 沈晚欲滑到小郑那条语言,底下跟着的是一张图片,看起来像偷拍的,孟亦舟坐在窗户边,盯着指尖那枚祖母绿的戒指看,若有所思的模样。 消息很多,往上滑还能看到之前讨论的热门话题全是他俩的八卦。 楚洋:“孟导和沈编肯定是旧情难忘,感觉两人一见面就天雷勾地火的。” 小郑:“我也觉得,孟导那眼神就差把人吃了。” 顾莱:“爆料!每次沈编和孟导单独出门,回来以后那脖子就被咬得惨不忍睹,啧啧。” 同事一:“盲猜老板有特殊癖好。” 同事二:“憋说了,脑子里已经出现老板穿着皮衣手拿鞭子的画面了(娇羞捂脸jpg)” “……” 看完消息的沈晚欲简直哭笑不得,他把手机丢回给顾莱,只解释了两点,一,他确实在追求孟亦舟。二,孟亦舟没特殊癖好,他很温柔。 然后,群里又又又一次炸锅,天翻地覆。 飞机落地戛纳临近下午,到酒店办理好入住,先去一趟超市买了一堆东西。酒店是公寓式的,自带厨房,晚餐做好,把房里的香薰点燃,他就下楼去了大堂。 暮色降临,白亮的星子撒遍黛蓝天幕。 孟亦舟和楚洋一同回来,两人边走边说话,商量着明天去现场需要准备的事宜。 楚洋比孟亦舟先看到沈晚欲:“沈编。” 沈晚欲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本耶茨的小说,寒风呼呼往里灌,吹得他鼻尖通红。听见声音,沈晚欲蹭一下起身,像是完全没看到楚洋,注意力全在他心上人身上:“孟亦舟。” “坐这干什么?”孟亦舟抬手扯掉围巾,走过来一把搭在沈晚欲脖子上,绕了几圈,将他围得严严实实,自己露在外的脖颈没几秒就冷出了鸡皮疙瘩。 “等你啊。”沈晚欲笑起来,鼻尖更红,一说话就吐出一口白雾。 楚洋聪明地察觉出自己的多余,工作上的事也差不多了,他便主动说:“孟导你们慢聊,我回房再核对一遍细节,提前安排好服装和车辆,明早见。” 两人一同进了电梯,孟亦舟紧紧牵着沈晚欲冰凉的手,试图把掌心的温度传给他,到房间时才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四点多,”这期间沈晚欲一直偷偷摸摸往孟亦舟另一只手上瞟,可惜那修长的指尖光滑如初,没有任何一件多余的装饰品。 打开室内暖气,孟亦舟脱下大衣挂在架子上,回身时见沈晚欲还那么看着他,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沈晚欲,我有那么好看么?” 沈晚欲眨眨眼睛,错开盯着他无名指的视线,小心思在孟亦舟面前根本瞒不住,他只好走进厨房,端来保温着的晚餐和两杯鲜榨的蜜桃汁:“先来吃饭,超市里只卖海鲜,我做了清蒸虾和大闸蟹。” 两人围桌坐下,沈晚欲戴上一次性手套,就开始剥虾剥螃蟹,面前堆了小高山一样的壳,筷子却没动一下。 在吃了小半碗虾仁以后,孟亦舟把沈晚欲刚剥好的虾夹回去:“别剥给我了,你也吃。” “你喂我。” 孟亦舟故意装没听见,手臂一松,粉色新鲜的虾仁掉进他碗里。 沈晚欲抬起带着透明手套的双手,无辜地笑了笑:“手上都是油,筷子都捏不稳。” 他张开嘴巴,往前凑了凑,乖乖地等着投喂。 流动的霓虹从窗户投射进来打在沈晚欲的侧脸上,孟亦舟垂眼看了会儿那微微开启的嘴唇,心头一动,从碗里夹起虾仁,喂到他嘴边。 甜,特别甜,滋滋地润到了心窝里。 沈晚欲嚼了两口,突然说:“孟亦舟,过了今晚十二点就是新年了。” “所以呢?”孟亦舟把盘子里剥好的蟹黄分成两份,把多的那份顺着桌沿推去沈晚欲面前。 沈晚欲伸着颈抬起脸颊,双眼亮晶晶的:“我们一起跨年吧。” — 酒店停车场后面有一大片空地,跨年搞得很神秘,沈晚欲自己先下去,隔了半个多小时,他才电话给孟亦舟。 “看见我摆的指示牌了吗?”沈晚欲说,“你顺着往前走就行了。” 所谓指示牌就是一块块大石头,表面用记号笔标了箭头指向。 孟亦舟左手抬着电话,按照石块上的指示方向走,四周乌漆嘛黑,借着昏暗的路灯隐约能看见雏形,他按最后一块指示踏上了一级台阶,正对白墙的位置。 “没石子了,”孟亦舟驻足,站在黑夜里说。 那头沈晚欲笑笑:“等我一分钟,有个礼物要送你” 第172章 电话切断,下一瞬,一束巨大的白光照亮了孟亦舟,他转过身去,看见对面搭起了幕布,借用光影重塑的画面一帧帧清晰浮现。 孟亦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最好的债》。 剪辑过的片子,从片头到片尾只有三分钟,那些电影画面带着泛黄的胶片感,令人眩晕。 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攥紧,潮汐在心头涌动,孟亦舟强压着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是回到了威尼斯电影节颁奖那天,他带着腿伤坐在电视机前,听到主持人念出了他的名字。 “他的镜头直击灵魂,身体里住着少年和猛虎,他是创造奇迹的那个人。希望他在电影世界里遨游,永远年轻,永远自由。金狮奖献给中国导演——孟亦舟。” 话音落,一束束礼花飞蹿上天,轰然炸响,灿烂的烟火一簇簇散开,占据了大半个墨蓝色的天际。 抬起脸颊,墙壁上晃动的投影画面在黑夜中闪烁,不远处的沈晚欲逆着光,他放下蓝牙话筒,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孟亦舟屏住呼吸,喉结小幅度地上下滚动,睫毛颤抖,他的目光从下往上,经过那座曾经碎成两半如今修复得看不出一丝裂纹的金狮奖,再移到满目温柔的沈晚欲脸上。 “这奖杯你从哪找到的?”他记得那天砸断以后他就走了,奖杯也不知所踪了。 “在楚洋那,”沈晚欲说,“他说这是你第一座奖杯,很有意义,就帮你留着。” “现在,”沈晚欲将金狮奖放去他手里,“物归原主了。” 孟亦舟接过去,中间那条裂缝当真一点都瞧不出来了,他垂着脑袋,鸦羽般的睫毛挡住他微红的眼睛,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沈晚欲忽然仰起脸颊,亲吻了孟亦舟的眉心,一个很郑重的吻,如信徒祷告。 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不见烟火看不见黑夜,目光所及全是沈晚欲,那人化作激昂浪潮,席卷了他。 “孟亦舟,”沈晚欲放下垫起的脚跟,“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孟亦舟完全剥落了疏离和冷漠,感觉快要融化了,他抬起眼睛探寻那簇火。 孟亦舟罕见地磕巴,说道:“不是……已经送过礼物了。” “这是另一份,”沈晚欲用鼻尖蹭蹭他的侧脸,他想把全世界都送给他,这不是假话,“孟亦舟,我想和你有个家,真正的家。让你不必忧愁未来多风雨,也不必担心某一天我们会分离。我知道世界上的两个人不会永远在一起,但我能保证,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会陪在你身旁。” “你说和我的那段日子是生命里无法复刻的快乐,其实也是我的,”沈晚欲牵起孟亦舟微凉的手,捂着他的手背,注视着他双眸里坠落的烟花,“我不止想爱你,也不止想让你快乐,我更希望在将来遇到风雨时,我可以做你的后盾,成为你的退路。” “所以你看啊,分开也不全是坏事,至少现在为你放一整箱烟花也不用担心包里的钱不够了,”沈晚欲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掏出一条链子,夜色中晃荡着一条由纯银打造的小型钢笔项链。他抬起双手,将项链扣在孟亦舟脖子上,“不在你身边的每一天,我都有努力地在走向你。” 孟亦舟呼吸重了,夜色弥漫起来,包裹着他。 没人比沈晚欲更会攻略人心,他想。他是个手无寸铁的将军,在战士的进攻中弃甲曳兵,一败如水。 也罢,爱是清醒又无可抑制的沉沦,他们同为罪人。 天空中的烟火簌簌陨落,手表的指针指向23点59分,尽管这里和利海有着时差,沈晚欲还是认定马上就是新的一年。 “孟亦舟,”沈晚欲牵着他的手,目光落去很远的地方,“只有十秒就到新年了。除了顺顺利利,还有别的愿望吗?” 孟亦舟没说出口,心里想的却是:和你年年岁岁朝朝。 “倒计时了,”没等来回答,沈晚欲也没追问,他笑着望向天空,在空旷无人的草地上大声倒数。 “五,四,三,二……” 他在心里许愿,希望孟亦舟永远快乐。 而那个“一”还没喊出口,沈晚欲忽地被一双手扭过脸颊,一个吻侵袭了他。 最后一秒,烟花将夜色中亲吻的有情人照亮,世界喧嚣,他们彼此拥抱,唇齿间还流淌着蜜桃的香气。 良久,孟亦舟微微轻喘,搁在沈晚欲脸侧的手轻柔地摩挲着他的眼睛:“……阿欲。” “嗯?” “新年快乐。” 春天到了。 -------------------- 没错,欲可载舟最大的粉头就是我。 摔坏的金狮奖指路《老派钢笔》那一章 第72章 你的少年郎(完结章) 戛纳电影节颁奖这天,《花裙子》团队组所有人一起到了会堂现场。 其实到了这一刻,孟亦舟对奖杯已经没有执念了,生命里唯一有意义的人和事他都再度拥有,不必太贪求圆满,但沈晚欲的态度跟他孑然相反,几乎一夜没睡为这天做准备,他无比希望他能获奖。 于是孟亦舟接受采访时也不太专心,视线老是若有若无地落在不远处西装革履沈晚欲的身上,嘴角也不自知的上扬。 孟亦舟笑起来极其迷人,记者的镜头随即对准他,拍下了这流光溢彩的一幕。 从后排到内堂,里头坐满了今年电影节所有提名的演员和导演。 第173章 沈晚欲想起来之前去阿根廷电影节的心情,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时他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上了台以后脑子一片空白,提前打了无数遍腹稿的感言忘得一干二净,他像机器人一样从嘉宾手里接过奖杯,对着万千媒体微笑。最真实的念头却是——如果那个笑起来春风得意的少年在现场的话,奖杯才有意义。 坐在同一场电影节等待颁奖,这种事放在从前他做梦想都不敢想。 如今却实现了。 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沈晚欲悄悄拉了把孟亦舟左手,他摸到了他掌心的汗。 “紧张?”孟亦舟与他坐在同一排,朝旁边瞥了一眼。 “嗯。” “这么想拿奖?” 倒不是执着于扬名立万,也不是担忧电影票房,沈晚欲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比起奖杯我更想看你春风得意的样子,那是我最高兴的事。” 右手揣在西装口袋里,拇指摩挲过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祖母绿宝石圆润光滑。孟亦舟缓声而笑,这人说情话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极。 “是真话,”沈晚欲仿佛能听见他的所思所想,“我已经开始期待你上台的样子了。” 这话说得孟亦舟心里舒坦,但他面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坐姿端庄,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却一直揣兜里。 这时候礼堂的顶灯忽然一下全灭了,舞台灯光随之亮起。主持人走上台,按照台本说了一段开场白之后,第一个要揭晓的奖项来了。 纪录片,陈望和孔岚二度联手,为留守儿童拍了一部名叫《烟与雪》的片子,与奥斯卡相比,戛纳电影节的评选从不向商业低头,也不趋于流量市场,这里被很多独立电影人称为最后一片净土。 提名的片子播放完毕,颁奖嘉宾上台,毫无悬念地念出了陈望的名字。接下来时间里沈晚欲全神贯注,竖起耳朵,不错眼地盯着大银幕,越往后他越紧张,垂在身侧的手也攥成拳,薄汗溢满掌心,抓皱了裤子布料。 “马上就到金棕榈奖了,”一旁的孟亦舟猝不及防地出声。 “吓我一跳,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沈晚欲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差点吓得他从座位上蹦起来,他扭头瞪他,眼神却毫无威慑力。 他们坐在后排偏角落的位置,礼堂灯火漆黑,唯一的光源来自于舞台,孟亦舟偏头,视线落在沈晚欲鼻尖以下,那滑过灿灿碎光:“阿欲,吻我。” “……” 来不及考虑镜头,摄影机和记者,鼻腔率先嗅到了熟悉的琥珀香气,眼前落下一片高大黑影,沈晚欲被完全罩住,他蓦然瞪大双眼,下一秒,孟亦舟若无其事地坐回去。 “你……” “lucky kiss,”孟亦舟望着舞台,嘴角擒着一丝过分从容的笑意,“你不也希望我获奖。” 真是大胆。 紧张的节奏完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打乱,做贼心虚的沈晚欲低下头,抿了抿嘴巴,眼睛似无处安放四处乱看,忽地,脑子嗡一声响,脑子里绷得极紧的那根弦一下就断了。 孟亦舟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他送的求婚戒指。祖母绿,宝石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时间似乎静止了,直到颁奖的女嘉宾接过主持人手里的卡片,她看了一眼,笑着说:“他是很纯粹的人,天生为电影而生,不为名利垂首,只着眼于每一帧镜头。” “有请《花裙子》的导演,孟亦舟上台。” 刹那间,数道灿烂的金光打在一身英式剪裁,低调黑白配色西装的孟亦舟身上,他抬手系好最底下的那颗纽扣,迈步走到舞台中央。 台下爆发一阵喧哗,观众们情绪高涨,掌声雷动。 孟亦舟站在绚烂的灯光里,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他微躬身,依次与主持人和颁奖嘉宾握手,右手无名指上那枚祖母绿的戒指隐匿在阴影中。 原来不管会不会获奖,孟亦舟都会答应他的求婚。 周遭人声鼎沸,头顶是纷乱的光影,眼前是面向世界的舞台,钟情十年的人抓到了他的梦想。一种寂静无声又巨大澎湃的宿命感击中了沈晚欲,他愣怔地看着台中央,手脚僵硬,连鼓掌都忘记。 孟亦舟站在万千观众面前,面对镜头,找到人群中的沈晚欲后才开口,他语气不疾不徐,随意里带着自信,真诚中不乏谦卑。 说完致谢词,他主动提及一件旧事:“大概四年前,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座奖杯,可惜,错过了。” 话一出口,观众一个二个互相打眼色,那算是孟亦舟的丑闻,谁都没想到他会当众提起。 沈晚欲屏住呼吸,悄然无息地捏起拳头,视线紧紧追着台上的孟亦舟。 “我曾经失去过很多东西,快乐,爱人,以及对生活的希望。我原以为再也无法拥有的光辉和灿烂,今夜都回到了我的生命里,可见冥冥中自有定数。” 万众瞩目中孟亦舟与人群里紧紧追随他的那束目光相撞,脸上很轻地笑了一下,漂亮得如同一团柔和的月光:“今天能重新站到这里是因为《花裙子》的编剧,沈晚欲,谢谢你十年如一日地奔向我。有了你,故事的结局才终将圆满。” 年轻时候的孟亦舟想象过很多次,他会在万众瞩目的时刻向沈晚欲表达爱意,这个字在他的信条里,永远赤诚而热烈,他真的做到了,只不过迟到了几年。 第174章 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尤其孟亦舟又主动提及曾经让他陷入舆论漩涡的那场争论。 一时之间,电影关注的重心从故事再次转移到那起所谓的丑闻上,狗仔们闻风而动,都恨不得来分一杯羹,扒出孟亦舟当年领奖缺席的新闻,再度炒作。 但也有不少看了《花裙子》的电影对孟亦舟改观而为他说好话的,争吵的这些人分两波,一波是自以为身披正义战衣的道德标兵,一波是被他圈粉的剧迷。 热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网络上再次炸开了锅,而故事里的主角,孟亦舟和沈晚欲反倒成了风暴中心最事不关己的两个人,团队离开戛纳后,他们却没有马上动身回国,而是四处游玩,他们到了普罗旺斯。 这里称得上岁月静好,清晨农庄里成群的牛羊,穿过草地来到波光粼粼的河边栖息,集市里的人们坐在街角晒太阳,买一束鲜花并准备好当天的美食。 他们每天早上出门,手拖手过马路,坐公交车逛完当地的景点,用拍立得抓拍每一个值得留恋的瞬间,晚上吃完宵夜再回住所,外界的纷争与他们无关,他们只需考虑早餐,午餐和晚餐,以及夜间游戏过后要冲个澡再入睡。 常年忙于工作,很久没有好好放松过的两人在这趟没有目的地的旅程里尝到了所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 花田里的紫色薰衣草簇簇疯长,沈晚欲骑着一张单车,载着孟亦舟慢悠悠闲荡。 “孟亦舟?” “嗯?”孟亦舟戴戒指的右手扶住沈晚欲的侧腰,鼻腔里吐出一个回应他的声音。 沈晚欲捏着刹车停下,扭过半边身子,问他:“烂玫瑰演出那次,李翘唱的那首歌是不是你写的?” 孟亦舟没否认:“是啊。” 沈晚欲看了他一两秒:“写给我的?” 孟亦舟笑了,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语气:“是啊。” 沈晚欲抿着唇,喉间逸出一声很轻的叹息,他俯过身,双臂一张就如一张捕网捉住孟亦舟,正午的阳光挂在头顶,他哑声说:“那有来有往,我也请你听首歌? “歌?”孟亦舟有点惊讶。 沈晚欲从他肩膀里抬起头,为孟亦舟带上一只白色耳机,他坐在单车上,看着他的眼睛,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首给你的歌。” 这首歌的曲子是李翘谱的,沈晚欲的嗓音慵懒磁性,萨克斯切入的调子一下就把孟亦舟拽回初遇那天,台球厅里落魄的倔强少年,他无可抑制地被他吸引,他从包房走出来,手把手教他打台球…… 落地窗 喧嚣响 潇潇飒飒疾风撞 百鬼夜行的夜 年轻月亮的圆 你偶然路过人间 只惊鸿一瞥 还未相恋已热恋 我悄然私藏这陈旧夏天 老巷小家 同你共拥一秒晚霞 春光浪费也不算太差 这沿途光景 我收进眼睛 我要手捧鲜花 找到你 我要盛装出席 奔向你 我要放朵玫瑰 在你眉心 宇宙飞行 为你造梦境 我记得你年少摸样 挽你手臂无惧白发苍苍 只要你回首望 我还是你的你的你的 少年郎…… 这一刻全世界都安静了,远方是湛蓝的天,阳光下薰衣草花田壮阔得像一片紫色大海,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着陆点。 “这歌,”孟亦舟摘掉耳机,眨了眨眼,“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沈晚欲笑了笑,凑近,在孟亦舟耳边轻语,“如果一定要取名字的话,就叫‘孟亦舟的歌’” 近距离看着爱人的脸,金光落进他的眼,动人心弦的俊美。 孟亦舟丢下手中的武器,他在战士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溃不成军,他抬手压住沈晚欲的后脑勺,轻吻落在他的眼角眉梢,从鬓角到眼尾,从鼻梁到下巴。 一张陈旧的老单车无法撑不住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哐一声倒地,他们跌跌撞撞地落入花海里,此时阳光正好,穿堂风佛过野草,那两具身影在摇曳里彼此相拥,眩晕充斥着四肢百骸,天地混沌,窒息感如潮水将他围困,沈晚欲甚至有种错觉——孟亦舟要谋杀他,用一个吻。 “再说一遍,你是谁的?”孟亦舟一手掐着他的下巴,一手垫在他脑后,用力到齿间有了铁锈味。 “是你的……”沈晚欲献祭五脏纠缠里找到呼吸氧气的间隙,“是孟亦舟的。” 孟亦舟很满意在这个回答。 “唱得很好听,”他轻笑了两声,再次低头靠近,“这是奖励。” 不知持续了多久,掉落的耳机隐约有乐声流淌,沈晚欲眼前失焦,他看不清孟亦舟的脸,余光里只有一抹模糊的剪影,无论过了多少年,他仍旧会感到心脏狂跳的悸动。 曾经的爱和遗憾,失去和得到,错过的奖杯和淬火的钢笔,他写给他的词,他唱给他的歌,都在某年某月某天完整地物归原主,爱意仍在燃烧,此时更为浩荡。 ——cut—— 导演日记 立春 万物复苏 艳阳明媚 彼此孟亦舟30岁,沈晚欲29岁。 ——正文完—— 第74章 作者写在最后的话 1.碎碎念 《画外空间》终于终于写完了。 主角依然不是完人,他们有自己的虚伪和真诚,卑鄙和伟大,黑暗和善良,聪明和愚蠢,这些共同存活在同一颗心里。我允许他们犯错,允许这个角色的身体里充斥着玫瑰和泥石流,艳阳和积雪。 第175章 人性广袤而复杂,这是真正生而为人的一部分。 2.破镜 黑格尔曾经主张,悲剧的本质并非源于一个人物是正确的而其他人都是错的,也非源于善与恶的冲突,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当所有人物都是对的,所有逻辑发展都合乎常理,可事态还是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故事里没有赢家,才是好的悲剧。 我始终认为,阶级无法跨越,其实他们真正的差距并不在于金钱,而是家庭背后的教育观念和财富决定的眼界,孟导和阿欲就是极与极的存在,来自不同世界的人想要长久地在一起,很难。 年少时的他们没有丰满的羽翼也不够成熟,孟亦舟的很多行为和方式都基于天真,他为阿欲放弃很多东西,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自我满足,但对阿欲来说,是巨大的压力,这也是导致两人分开最主要的原因。但两个小孩年轻时的的确确都付出了所有能够付出的努力,给了对方最赤诚热烈的感情,我想真正共情了的人也许会原谅他们的不成熟的。 至于阿欲为什么不告而别? 大概是“世界上大部分人太擅长告别,他偏偏不善此道” 孟亦舟是阿欲最爱的少年,他无法当面说再见,只能沉默的走。 3.重圆 小时候看电视剧,主角因为误会,十多集了还没和好我就逐渐失去耐心,长大了以后才明白,成年人就是那种明明在意得要死还要装作云淡风轻,转身先走又回头望的那个人却说他爱得不深。 我知道太现实的东西放在小说里没有爽感,但,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突然想到张爱玲的《半生缘》里的一句话“一直恨一个人,和一直爱一个人一样,很难。” 而两人最后能够真正的和好是双方都意识到当年的错误,这也是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人物的行为不再做过多赘述了,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4.说了一万次还是想说感谢 这应该是我战线拉得最长的一本,扪心自问,我是个很笨,走得很缓慢的写手,每一本都在黑暗里摸索,用什么样的架构,什么样的语言,什么样的节奏,这些都得自己来。 《画外》的手感也不好,三次元依然忙碌,几乎都在深夜码字,脑袋昏沉,写着写着差点就要睡着,好几次都以为完不成这个故事了,这种感觉难免挫败。不过想想那些闪闪发光的前辈们,他们熬过无人问津,熬过孤独寂寞,被误解,被辱骂,被恶意包围,最后用血肉之躯磨砺出一把只属于自己的刀刃,只要想想这些,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同一条路上,虽无同行者,但有引路人。 对我来说写故事的意义从来不在于传达什么,只是记录而已,记录世界上有成功的人,也有失败的人,有勇士,有胆小鬼,他们活着,存在,这个世界无奇不有。 好了,废话说了很多,还有最后一句,非常非常非常感谢每一个告诉我阅读感受,给我建议,反馈,指出错误,帮忙捉虫的读者朋友,说了一万遍,还是想说谢谢。 祝看到这里的你自由快乐,愿所有向上挣扎的灵魂都能脱离沼泽,愿爱生生不息。 有缘,下一本再见。 -------------------- 今晚八点来围脖抽奖,小夏请大家喝奶茶 第75章 番外一:夫夫相性五十问 1.两位的名字? 孟导:他叫沈晚欲。 沈编:他是我的爱人孟亦舟。 孟导看了沈编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 2.名字有什么由来吗? 孟导:我爸取的,大概因为他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 沈编:也是从古诗词里选的,我爸是大学老师 3.私底下怎么称呼对方? 孟导:阿欲 沈编:宝贝儿 4.希望对方怎么称呼自己? 孟导:他喜欢什么叫什么 沈编(脸红):……老公 孟导(震惊?) 5.沈编的眼睛为什么是绿色的?是混血吗? 沈编:小时候生病了,虹膜异常,家里没钱治就变成这样了 孟导:没关系,你什么样都好看 6.描述一下对方的性格? 沈编:二十四孝好男友 孟导:除了一点都挺好的 沈编:哪点? 孟导:不愿意把心事告诉我 7.第一次见面的地点? 孟导:学校商业街咖啡馆后面的那条巷子,他喂猫呢。 沈编:转头就看见他了,可惜他那会儿已经进店里了,就没看到我 8.在哪儿认识的? 孟导:台球厅 沈编:他那天帮了我两次,我在俱乐部外面等他,就认识了。 9.第一眼见到对方什么感觉? 孟导:长得不错,皮肤白,脸蛋俊,腿也挺长 沈编:心动 10.暧昧期哪个时刻最心动? 孟导:看他一眼我都心动 沈编:在濠江的时候,有一晚在天台他教我跳舞 11.相信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孟导:一见钟情 沈编:以前不信,遇见他我信了 12.对方身上有什么不能接受的缺点吗? 孟导(欲言又止):没有 沈编:他很完美 沈编:你想说什么就说 第176章 孟导:……他曾经不告而别 13.最喜欢对方身上的哪个优点? 孟导:喜欢我 沈编:太多了,一时间说不清楚 14.最讨厌对方身上的哪个缺点? 孟导:丢下我 沈编:宝贝儿,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小夏: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三分钟过去了沈编还在哄,孟导表面稳如老狗,心里乐的一批 15.觉得对方五官中哪个部位最好看? 孟导:眼睛 沈编:嘴巴……很好亲 16.恋爱的时候送过对方什么礼物? 孟导:鞋,手表,香水,手机,可是他都不要 沈编:一支钢笔 17.希望收到对方送的什么礼物? 孟导:只要人 沈编:让我陪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礼物 18.说一个你观察到但对方不知道的小习惯 孟导:他一说谎就眨眼 沈编:他喜欢我黏着他,听我说好话,哄他,但是又不肯承认 孟导:我没有 19.平时习惯luo睡还是穿睡衣? 孟导:…… 沈编:他不在就穿。 小夏:…… 意思就是一起睡就不穿。 20.希望对方裸,还是穿? 孟导:…… 孟导:不穿 沈编:跟他一样 21.谁上谁下? 孟导:……这还用问? 沈编(大方):我在下边 22.两位对于现在的位置还满意吗? 孟导:不然呢? 沈编:挺满意的 23:当时靠什么决定的上下? 孟导(不爽):比大小? 沈编:没想那么多,一开始是怕他辛苦 24:沈编想过反攻吗? 孟导(浑身杀气) 沈编:没有 25.第一次在哪儿发生的? 孟导:酒庄 沈编:准确来说,应该是酒庄顶楼的玻璃花房,他送了我好多好多芍药。 26.为什么选芍药 孟导:寓意是 沈编:他送什么我都喜欢 27.对方体力好吗? 孟导:不太行 沈编:我尽力了 28.一般时长多久? 孟导:他哭我就停 沈编:晕过去了,记不清 29.请评价一下自己的技术。 孟导:一流 沈编:嗯……还在学习 30.评价一下对方的技术。 孟导:好好学习 沈编:我会努力的 31.茶水间都在传孟导有特殊癖好,麻烦展开说说。 孟导:…… 孟导:以讹传讹,别信 沈编:都是假的,他很温柔 32.想尝试sm吗?(激情发问) 孟导(忍到握拳):不想 沈编:我听他的 33.小玩具呢? 孟导(眼神刀人):不需要 沈编:一个他我都招架不住 34:和对方做什么感觉? 孟导(忍):爽 沈编(脸红):……舒服 35.试过其他的体-试吗? 孟导(起身):再问十八禁的问题就走 沈编(搂住他):别气,别气,咱不跟变态一般见识 小夏(哼):…… 36.有多喜欢对方? 孟导:他比一切都重要 沈编:用语言形容会落入俗套 37.会用哪种动物比喻对方? 孟导:麋鹿 沈编:小狼 38.喜欢猫还是狗? 孟导:猫 沈编:他喜欢我们猫儿子,那我也喜欢猫吧 39.听起来沈编想养狗? 沈编:再养只小动物就能给晚崽做伴了 孟导:以前说过要养的,后来不了了之了 40.为什么? 孟导:他走了 沈编:我的错。 41.分开的那段日子各自在干什么? 孟导:找他 沈编:赚钱 42.恨过对方吗? 孟导:…… 孟导:没有 43.当时为什么要走? 沈编:怕自己拖累了他 44.如果重来一次会怎么选择? 孟导:不喝那杯加了安眠药的水,那样他就走不了了 沈编:其实最开始那几年我的感知失灵了,直到有一天弄丢了一个旧手机,我才突然感觉到特别遗憾,没有更努力的留在他身边。如果可以重来,不管多难,我不会再错过他的四季。 45.重新和对方在一起以后什么感觉? 孟导:很快乐 沈编:人生幸事 46.理想中最幸福的生活什么样? 孟导: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如果还能领养一个小朋友的话就更好了 沈编:对了,还要再养一只狗 47.养了小狗会取什么名字呢? 孟导:还没想好 沈编:孟崽 48.你们手上戴着的是婚戒? 孟导(抬起左手):他买的 沈编:和我手上这枚是一对儿 小夏怀疑孟导故意秀 49.结婚日期是哪天? 孟导:2月21日 沈编:我挑的日子 小夏:为什么挑这天? 沈编:因为我喜欢他21秒 50.此时此刻最想对对方说的一句话 第177章 孟导:有了你,我已经没有更多想要得到的了。 沈编:要一直做最快乐的孟亦舟啊。 -------------------- 副cp在写了,先吃点糖 第76章 番外二:愿望成真 01 十八岁那年,梁斌从温暖潮湿的南方漂洋过海来到利海。沪影大学——这是他的梦想。 而这梦想大概始于中学时他有过朦胧好感的学长叶以安,梁斌从小就是高个子大长腿,初中到高中都是篮球队的队员,高二那年和邻校打球赛,他不小心被围攻,最关键的时刻,叶以安接住他的球,在全场屏息凝神的气氛中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绝杀。 夏天蝉鸣呱噪,热意贯穿球场。叶以安穿着夺目的红色球衣,梁斌看见他双膝弯屈,稳稳落地,朝自己爽朗一笑。亮堂堂的灯光映照着他,汗水延着他线条流畅的下巴往下淌,每一滴汗都叫做青春。 十五六岁的男孩儿,对于感情还处于懵懂阶段,梁斌不知道那一瞬间叫做悸动,他只是觉得叶以安笑起来真是好看。 最后他们队拿了冠军,场下万人沸腾,掌声雷鸣,那晚梁斌做了个梦,梦里却全是那个绝杀三分球。 第二次见面是在去社团的路上,高中部很注重学生的德育体美全面发展,除了高三生,高一高二都能自由参加各类兴趣社。 夏日校园绿意盎然,课间人声鼎沸,梁斌特意挑了小花园那条路,云雀听见脚步声,纷纷扑棱着翅膀飞上树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梁斌嘴边叼着半个面包,走着走着,肩上忽地落来一只小鸟儿,头顶一撮雪白的绒毛,背部乌亮,尾巴却是艳丽的红棕色,长得顶漂亮。 梁斌停下脚步也停下咀嚼的动作,轻轻地将面包拿开,然后扯了几缕碎屑搁在指尖。那小鸟儿竟一步一步靠近,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确认没有危险才低下头,飞速喙了一口。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机轮转动的“咔擦”。 梁斌回首,看到了举着相机对准这边的叶以安。 “你别动,”叶以安说,“这角度特好。” 相机定格,拍下一只羽翼鲜亮的鸟儿和回头时略显惊诧的梁斌。 因为这张意外拍下的照片,他们认识了,之后更是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叶以安想当演员,高考前夕他报名了电影学院,可惜他远在加拿大的母亲不同意,非要他出国,他是单亲家庭,只有这么一位至亲,权衡利弊之下不得不放弃国内的学业,远赴异乡。 那张偷拍的照片,叶以安用相框裱起来,当离别礼物送给了梁斌。 “我走了,”叶以安笑了下,突然伸长手臂抱过梁斌,低声跟他讲,“下次见。” 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轻颤,踌躇良久,梁斌始终没有抬起来,最后只说了一句:“保重。” 叶以安走了以后,梁斌一直搞不清为什么总是忆起他篮球场上灿若骄阳的微笑,忆起离别的拥抱,直到某个平常至极的下午,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他偶然看见商场的橱窗里摆放着一个相框,跟叶以安送他的那个很像,就在那一秒钟,梁斌猛然反应过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许就叫做心动。 梁斌没想过同样隐秘的悸动有朝一日会再次与他正面相逢。 大三那年夏天比以往都热,空气湿润,热意笼人一身。 广播里循环播放的校园民谣合着藏在草丛里的蝉鸣,结束下午的专业课,梁斌不紧不慢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同学。”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清亮好听的男声,发音标准,犹如树荫里流动的嫩绿。 “送你。” 梁斌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春帅气的脸庞,和他手上躺着的一张拍立得相纸。 “随手拍的,”那男生弯下眉眼,笑起来,梁斌注意到他有一颗不太明显的小虎牙,“你这头发还挺酷。” “谢谢,”梁斌接过相纸,看了他挂在脖子前的电子装备,“你是......摄影师?” “不是,我就一学生,视觉系的,”男生举起相机晃了晃,“我叫李翘。青李的李,翘楚的翘。” 梁斌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万顷晚霞横铺天际,余晖从树冠缝隙中漏下来,橘色光斑投影在李翘挺直的鼻梁上,他移开视线,伸出一只手:“梁斌,桥梁的梁,济济斌斌的斌。” 刚寒暄了几句,绿荫道那头就涌来一群浑身名牌的男孩子,像影视剧里常见的纨绔小公子。 人群里有个剪寸头的男生笑着扑到李翘身后,一把勾过他脖子:“又蹲这泡妞,每次都来这招,假装拍了人照片再转手送出去,一来一回就认识了是吧。” 李翘身子被惯力勾得歪了一下,他就是单纯喜欢摄影,无聊的时候会拿着相机到处拍,确实送过一两个女孩相纸,但绝对没有撩妹的意思。李翘面上笑得吊儿郎当的:“少胡说了,哪来的姑娘让我勾搭。” 这两人互相打趣着,勾肩搭背地越走越远,梁斌看了眼那抹颀长的背影,又低头看向相纸。 傍晚,斜阳,茂树,对面建筑恢弘的教学楼映在绯丽的余晖中,橘红晕着翠绿的光线,梁斌很久没修剪的头发垂到肩颈,半扎起来,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周遭变得不大真实,夏天似乎这才刚开始,热浪穿过枝娅里的蝉鸣声,映影成一张橘红交织的底片。 第178章 从那以后,梁斌时常想起李翘,他克制的,不经意的在人群中寻找着李翘的身影,李翘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帮兄弟,呼朋喝友的。李翘喜欢打篮球,经常穿一件鲜艳夺目的红色球衣,三分球投得很漂亮。李翘身边经常出现不同模样的漂亮女生,有时在食堂,有时在图书馆,可他与他却没再有过更多的交集。 直到周柏安招揽学员,准备排一出话剧。 梁斌再一次跟李翘相遇,那时他已经是研一的学生,时隔多年李翘好像没认出他,也不记得他曾经送过自己一张照片。 02 没好好认识过李翘这个人之前,梁斌只当他是花花公子,时间全用来泡妞摄影打游戏,总是就是没正经事,这种刻板印象一直持续到看《蓝宇》那一晚。 地下电影院放的是无删减版,每次一播到陈捍东跟蓝宇亲热的画面李翘就会故意别开眼睛,梁斌坐在他旁边,发现他脸颊浮上些许浅浅的酡红。 表面上像个风月老手,背地里居然有这么小白兔的一面,这个认知让梁斌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李翘立马转头睨着他,质问的语气配上发红的耳尖更好笑了。 梁斌没再掩饰,大方地笑起来:“你没看过这种片啊?” 李翘耳尖的红迅速蔓延至整个耳廓,梗着脖子说:“我看过的比这得劲儿多了。” 男人好面子,尤其在这种事上有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梁斌不跟他争,撇了撇嘴,继续转过去对着大银幕,安静地看到全片结束。 那晚在烧烤摊的李翘喝醉了,住宿是两人一间,沈晚欲将他俩送回房,梁斌强撑着起来洗了把脸,一捧凉水下去,人清醒了不少,走出卫生间却看到李翘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他连忙小跑过去扶人。 “喂,”李翘打了个酒嗝,表情嫌弃,动作迟钝地去推梁斌的手,“别扒拉我脖子。” “你这脖子镶金还是嵌钻了,这么不经碰,”梁斌不惯着他,一手揽住李翘的背,一手搭着他肩颈那块将人拽起来。 也不知烂成一滩泥的李翘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一个翻身,梁斌被他带歪了身形,脚底一滑,整个人滑倒在地毯上,眼前随之覆来一具黑影,抬眸一看,李翘以一个极其暧昧且诡异的姿势压在自己身上。 两人头挨头,心脏碰心脏,小腿搭在一起,连呼吸都彼此交缠。 梁斌看着近在咫尺的醉鬼,伸手挡住他喷薄在鼻尖的灼热呼吸,还没开口让他起开,李翘醉眼乜斜,凑在他耳边低声咕哝:“跟你说了别乱摸……痒……” 痒意霎时顺着那滚烫的指腹蔓延开来,一点点渗透进与他相触的几节骨头了,梁斌头皮都麻了:“李翘!” 李翘歪斜着头瞅他,下一秒,张嘴就在梁斌肩膀上咬了一口。 “嘶,”梁斌疼得倒吸冷气,“你属狗的喝醉了还咬人。” “让你……乱摸。” 这人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粘上就撕不下来,梁斌没跟酒鬼共宿过,他推了两下没推开人索性放弃了,好在李翘喝多了力气也不大,咬了一两口牙齿一松,浑身的劲儿都卸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斌手脚麻木地推开人,那醉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衬衫皱皱巴巴的,已然进入了梦乡。 梁斌低低地叹了口气,还是亲力亲为的把李翘抱上床,帮他换睡衣睡裤,擦脸擦身。 做完这一切,浑身是汗地直起身,衣柜上镶嵌的穿衣镜,偏过头,瞧见一小排整齐的牙印赫然印在脖子上,抬手一摸,皮肤上似乎还留有尖牙刺破皮肤时的轻微痒意和痛感。 梁斌无奈地轻笑起来,然后屈起手指,在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李翘的鼻尖上轻轻弹了一下。 03 从濠江回来以后,梁斌和李翘的交集变得多了起来。 下课铃还没响,坐在教室的梁斌就能看见李翘穿着红色球衣,抱着一个篮球在教室外等他,他们跟市体育队的职业队员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会去烧烤摊撸烤串,喝啤酒,谈天说地。 那段日子,梁斌白天跟着教授做项目,而一旦夜幕降临,他就迫不及待投身到李翘的世界里,他像个猎者,一条街,一条街地追逐着李翘的身影。他最忘不了的是百巷路79号的那个夜晚,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李翘唱歌。 日落黄昏时,烂玫瑰便成了狂欢的聚集地,复古的红砖风格搭配斑驳的水泥,桌面上铺着一层绿绒,年轻的人们手里抬着啤酒,在音乐里起舞欢笑。 李翘坐在台子中央,嗓音低沉,他穿一件很简单的白t恤坐在昏暗的灯光里唱《加州旅馆》,垂首时能看到他眼尾浮出很细微的纹路。 “some dance to remember, some dance to forget so i called up the captain,please bring me my wine” 这首流行老歌梁斌听过很多次,但从李翘嘴里唱出来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随随便便的几句唱腔就唱出了苍凉之感。 梁斌坐在台上,离舞台很远,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舞台上的那个人,这一刻要怎么形容呢,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紧紧按捺的悸动随着狂风咆哮,吹塌了他的心房。 梁斌就如被下了定身术,李翘一首歌唱完,拎着吉他从台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他都没眨眼。 细微的响声夹杂在喧嚣的氛围里,秦智他们笑着调侃了李翘两句。 第179章 “怎么还唱起抒情歌了?”秦智笑道,“一点儿都不像你的风格。” 李翘唱得嗓子干痒,他顺势在梁斌身边坐下,抬起啤酒抿了口才说:“我什么风格?” “来来来,我给你演一个。”秦智立马拿过李翘手里的木吉他,抱在怀里摇头晃脑地演他平时唱摇滚的样子。 “去你的,哪有这么骚。” 周遭那群小公子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笑过闹过,李翘才注意到旁边安静得一言不发的梁斌。 “哎,你发什么呆呢?”李翘在梁斌眼前打了个响指。 梁斌眼睫微颤,似才回神。 他看向他:“……唱完了?” 李翘啊了声:“你没听我唱歌啊?” 梁斌捏着啤酒瓶,垂下眼睑,说:“听了。” 李翘忽地抬起一只胳膊压在他肩膀上,凑过去问他:“那好听吗?” 那张好看的笑脸近在咫尺,黑暗中能看到他露出的那颗顽皮的小虎牙,李翘身上带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不是古龙水也不是须后水,像杂夹着白麝香的雪松,润泽而绵长。 很淡,却引得人想再闻几遍。 梁斌缓缓吸了一口气,他对上五光十色光晕下李翘亮晶晶的眼睛,说:“很好听。” 04 自从烂玫瑰那晚以后,李翘就变得忙碌起来,听说他爸让他去纽约的公司帮忙,他忙着准备签证,梁斌跟他的联系没以前那么频繁,两人偶然在微信上调侃两句也是匆匆结束。 傍晚从科研室出来,手机上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李翘的。 梁斌回过去,李翘慌里慌张地说:“妈的,孟亦舟在发布会的后台打人,周文泰放话要废了他,我刚开到车,你在哪儿呢,跟我去一趟。” 都是混这个圈子的,周文泰的大名梁斌也听过,那人心狠手辣,不是个好惹的主,但梁斌一点也没推脱,他保持着通话模式,拦了辆出租车就往李翘家去。 十分钟后,两人在一条十字路口遇,梁斌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回事啊?”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是秦智告诉我的,他家跟周文泰的电影有合作,他也去了发布会。秦智给我打电话那会儿,孟亦舟已经跟人掐起来了,”李翘拉档踩油门,车子很快便从路口驶上高架桥。 “慢点,前面是红灯。” 李翘一脚踩住刹车,车子因为惯性往前狠狠一耸。白日落幕,路口的车子排起长队,李翘鬓角挂着冷汗,脖颈上也有,手指不安地在方向盘上轻点着。 “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梁斌伸出手,替李翘拭去鬓边的汗。 寒天腊月里的指腹明明只是温热,李翘却像是被烫到,他猛地回头,那惊诧的眼神明显在问,你在干什么? 梁斌收回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似在回味那点触感,面上却云淡风轻地说:“你流汗了。” 等赶到发布会现场,各报业媒体和参与活动的人员都在前厅,秦智让保安拿着通行牌在门口等他们,两人猫低身子从侧门进去,连忙赶往后台。 孟亦舟和周文泰分别被人从身后拉着,两人中间隔着点距离,周文泰胸膛起伏,鼻青脸肿,看起来伤得不轻。孟亦舟的嘴角渗出血迹,一双眼睛满是猩红之气。 见此状,李翘去察看孟亦舟的伤势,梁斌便过去跟周文泰交涉。 一来前厅有很多媒体在场,若是还没上映就传出电影的副导演跟制片方掐架,想来票房也不会有多理想。二来壹周见也在,这家小报最会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要是被拍到照片,怕是开十次发布会也解释不清楚。 梁斌的话字字句句都戳了周文泰的肺管子,周文泰怒气未消,但也不得不承认梁斌说的对。 “放开,”周文泰一把推开拦住他的彭然,他偏头,啐了口唾沫,遥指着孟亦舟的鼻子放狠话,“臭小子,今儿不方便收拾你,我他妈暂且放你一马。但这行你也别想再混下去了。” 梁斌和李翘带着受伤的孟亦舟回到车上,这才发现他浑浑噩噩的,精神也不大好,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沈晚欲不见了。 孟亦舟找了十多天都没找到人,他满身戾气,姗姗来迟来到发布会现场,早就等待多时的周文泰见只有副导演来,编剧至今没露面,下了采访两人就在后台发生口角,周文泰言语间处处都在戳他心窝子,孟亦舟就动手打了人。 这个圈子藏不住秘密,很快孟浩钦就通过朋友知道了发布会后台发生的事,他打来电话,让李翘送孟亦舟回沧浪园。 两人折腾大半天,从沧浪园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 车子开出好一段路,安静了很久的车间突然响起梁斌的声音:“孟亦舟和沈师弟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翘单手把着方向盘,踌躇片刻才坦言道:“我也不太清楚怎么了,只知道他俩在谈恋爱,孟亦舟就是因为这个事才离家出走的。” 听完后梁斌没立即回话,他回想起濠江那时候,其实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端倪,爱意从来都无处隐藏。那李翘能感受到自己对他的感情吗?他能接受孟亦舟和沈晚欲谈恋爱是不是表示也可能会接受自己?可他不是说两个男人接吻很恶心吗? “怎么不说话?接受不了?”李翘放缓车速,让对面的车子先过,趁这间隙扭头匆匆看了梁斌一眼,那人脸上浮现出短暂的空白。 第180章 梁斌眼睫微眨,回过神来,说:“不是,只是有点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李翘不怎么在意地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车载音响里放着音乐,是那首《加州旅馆》,乐声流淌充斥在车间,梁斌察觉到心跳在加快,他鬼使神差地喊了他一声。 “李翘。” “嗯?” “问你个事?” 李翘侧过耳朵:“说。” 梁斌默不作声地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开口问:“如果是你的话,你能接受吗?” 他偷偷从倒车镜里偷瞄着李翘的表情,敛目凝神,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李翘始终注视着前方的车况,听见这问题,以为梁斌是问他能不能接受身边的好朋友是同性恋,他扭头看了梁斌一眼,表情并无任何一丝不妥:“能啊。” “存在即合理,男人女人都一样,重要的是人,不是性别。” 梁斌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就落了地,嘴角也慢慢勾起来,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在变大:“那你还挺开明的嘛。” 李翘嗐了声:“都什么年代了,爱本来就是自由的。” “你家快到了,还是在前面下吗?” 车子拐进小区,地下停车场拥挤,过道又窄,李翘每次都是送到路口梁斌就不让送了。 “诶,”梁斌扶着车门,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转过脸,一眨不眨地看着李翘的眼睛,“折腾这么半天都还没吃晚饭呢,我陪你去吃点宵夜吧。” 05 烧烤一条街在利海的外滩,这里被称为不夜港,夜幕下的街头人潮涌动,李翘和梁斌去了平日里常去的那一家。 李翘去冰柜那头点炸串,回来时手里举着电话,脸色有点沉,他坐下后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咱俩不适合,真的。琳琳,人要学会往前看,你刚说的事能帮的我一定帮,你别担心。我还有事,先挂了。” 说完李翘就挂断了,他这人看起来像个花花公子,其实正儿八经的恋爱就谈过两次,还都是女方甩了他,听秦智说上一任跟李翘分分合合很多次,也不是谁的错,就是性格合不来。 李翘抬起一瓶啤酒,咣咣灌下大半瓶,他被那通电话搅得心情不太好,梁斌没问,只是陪着他一瓶接一瓶的喝。 李翘想起来要去纽约了,这段时间忙着都没和朋友们好好聚聚,他咬下一块牛肉,忽然开口说:“对了,我明天要去纽约了。” 梁斌正专心开啤酒盖,一句话叫他手一抖,差点被开瓶器划伤了手背。他垂下手臂,抬眸对上李翘的眼睛:“明天?这么突然?” “老头嫌我不干正事,下了死命令非要我过去继承家业。本来今天我打算叫上朋友一起吃顿饭的,哪想到孟亦舟突然出事,”李翘打了个酒嗝,“不过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要回来随时都能回。” 梁斌看着桌子边缘的一个空啤酒瓶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啊,纽约到利海也不算很远。” 他说这话时没任何不对劲,脸上还挂着浅淡的笑容,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桌子底下那双捏着啤酒瓶的手指掐得泛白,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后半程两人都有些醉了,李翘胳膊肘杵着桌沿,自顾自讲起来:“谈恋爱太烦了。一会儿喜欢我一会儿不喜欢我,真他妈搞不懂。” “谁……谁不喜欢你?” 李翘斟满一杯酒,仰头灌下去,他一抹嘴巴:“没谁。” 梁斌呢喃了一句什么,李翘没听清:“你说什么?” 梁斌醉了,眼睛有些泛红,他笑了声,冲李翘勾手指,示意他靠过去点。李翘往前凑进一步,肩膀上忽地挨上来一个脑袋,梁斌半醉地靠着李翘,说:“有人喜欢你,特喜欢,你不知道。” “什……什么。” 最后落在耳朵里的只有一个轻飘飘的“我”字。 那晚梁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醒来后发现躺在酒店里,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是李翘的留字。 “解酒药放在玄关柜,一次吃两颗。 我的飞机九点起飞,来不及跟你说再见了,后会有期。” 梁斌立马从床上跳起来,一看时间,七点十分,拨打李翘电话,那头传来好听且机械的女声,说主人已经关机。 梁斌急急忙忙穿上衣服鞋子,拼了命的往外跑,利海天气闷热,看来快要落雨了。 视线晃动,胸膛泛起绵密的疼痛,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到他气喘吁吁的赶到机场时,四下喧嚣,人潮拥挤,却再没寻着李翘的身影。 跑道上有飞机引擎轰鸣的声响,梁斌站在航站楼外的一块空地上,这里地势高,可以将整个机场尽收眼底。 风很大,吹乱了梁斌的头发,他没刮胡子,下巴上泛出青色的胡渣。 头顶闷雷炸响,空气中沙层裹着雨珠滚滚袭来,梁斌不知道哪一架上载着李翘,他只能抬起下巴,极力眺望着每一架起飞的飞机。 梁斌的青春里错过了两个人,他在感情里从来都迟钝又木讷,在错过叶以安以后,他告诉过自己要学会争取,但如今他却只等到了一场淋湿双目的大雨。 没有一架飞机因为这场大雨滞留原地,梁斌看着晦暗的天际,看着最后一架飞上三万英里。 “祝你平安顺遂,后会有期。“ 第181章 从那场雨之后,他们没再见过对方。 06 李翘一走就是七年,梁斌跟他的联系不算多,只有节假日他们会收到对方的祝福短信。 关于那晚在烧烤摊的事梁斌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话,李翘从来不提,他便三缄其口。 七年后再见面,李翘已经成了上市公司的副总,梁斌也在影视圈混出了头,他有了大批喜欢他的观众,拿到了被业界人士认可的奖杯。 那天杀青宴结束后,李翘像以前一样送梁斌回家,两人一路相对无言。车载音响正巧调到天文台,女主持操着播音腔播放明天傍晚七点,崎北山会迎来一场狮子座的流星雨。 新闻插播完,车子便在路口等下,梁斌下了车,他单手扶着车门,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梁斌看着李翘的侧脸,问他。 李翘紧了紧握住方向盘的右手,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他转过头,说:“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干嘛?” 李翘支吾片刻,别别扭扭地说:“狮子座流星雨,听说很难遇到,一起去看吗?” 梁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想我去吗?” 李翘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焦急的胡乱点着,他说不出想,这种话对他来说太矫情了,可他也是真的想和梁斌一起去看。 等了半晌那人都没回应,梁斌轻轻叹出一口气,他放下胳膊,往后关上车门。 “诶,”这下李翘急了,他连忙将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冲着梁斌的背影喊,“到底去不去?” 走到远处的梁斌停下脚步,他回首,清冷的月光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形衬得格外颀长。 “你想我去,我就去。” 07 山顶疾风呼啸,来等着看流星雨的人遍布满山,大多数人都已经扎好了帐篷,只有李翘和梁斌两手空空。 “这风也太大了,你说流星会不会等到半夜才来?”李翘开始后悔没带一顶帐篷,这样的话还能替他们挡挡风。 今天开的车是梁斌的,一张宽敞的路虎,他跟经纪人请了假,特意避开媒体,穿着冲锋衣戴着棒球帽外加口罩,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眼前人是大明星。 梁斌把车子停在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摘掉帽子口罩,把前排的座位放倒,留出后备箱的位置,又将平日放在车子里的薄毯子铺好,不出片刻就搭出遮风挡雨的地方。 “上来坐。”梁斌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李翘坐上去。 李翘单手一撑,跳上车,嘴上却说:“坐车里怎么看啊?” 梁斌往后一倒,直接躺了下去,他打开天窗,将一只手枕在脑后:“你靠下来试试。” 两人并肩而卧,一人一边躺在车里,头顶是一面透明的挡风玻璃,再往上是宝石蓝般璀璨的夜空。 这么一看,的确挺美的。 李翘扭头,看到梁斌仰高下巴,透过玻璃望着天空的方位,他的下颌线生得很优越,鼻梁也高,额前有几缕小碎发,衬得眉眼愈加深邃。这张脸是配得上大荧幕的,难怪这么多影迷都为他着迷。 心里有些痒痒麻麻的感觉,李翘看得移不开视线,他想伸手碰一碰梁斌的眼睛,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杀青那天江逸和梁斌的那个拥抱,那些酥麻随即变了味道,酸得他难受。 “我和江逸只是搭档拍戏,戏结束了就结束了,没有任何关系,”梁斌像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 李翘伸在半空中的手背一怔,他放了下来,说:“哦。” “你别生气。” 李翘没想过梁斌会这么正儿八经的跟他解释,他挺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尖,说:“没生气。” “那你老看我干嘛?”梁斌没转头,唇边却露出些许笑意。 “也没看你。” 梁斌还是笑,李翘轻咳一声,稍显僵硬的转移话题:“等会儿要见了流星,想好许什么愿望没?” “你还信这个?” 那双眼睛太亮了,黑夜里也如坠繁星。看得李翘移不开视线:“来都来了,不许一个说不过去吧。” 梁斌听得摇头轻笑,笑完了他才说:“我没有愿望。” 李翘说:“我不信。人嘛,是欲望的载体,求财求爱求快乐,总有所求吧。” “那你说说你想求什么?” 李翘两只手枕在脑袋后面,他躺着翘起二郎腿思考,说实话,他的人生自小就一帆风顺,没吃过苦也没挨过穷,连在爱里都没多少不尽人意,上天待他很不薄了。 但李翘今晚异常想要探寻梁斌的内心,于是配合着他说:“就求一生尽是得意时,老来也怀少年心。“ “我说完了,”李翘用手肘捣了捣梁斌,“说说你的呗。” 梁斌仍然保持着望着天际的姿势,他的睫毛很长,挡住了他眼底的些许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以前许过愿,只是没实现。” 梁斌轻轻一笑,笑容里夹杂着散不去的苦涩。 李翘只觉心头一酸,像是舍不得看到梁斌这模样似的。他轻声问:“什么愿望啊?” “有兴趣听个故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梁斌这句话才说出口,李翘心里就咯噔一下,仿佛有了某种预感,他已经感到了紧张。 李翘点了点头,等着他往下讲。 第182章 “我心里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我想要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走的时候甚至没跟我说一句再见,我追到机场,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找不到他乘坐的飞机,只能看着那些飞机一架一架的飞走,但是到了最后,我还是没能见到他。” “七年前我确实有所求,但是时过境迁,我明白了太贪心只会得不偿失,“梁斌终于转过脸,他坐起身,侧过头看着李翘,“能有这样的一个夜晚,就已经很好很好了,我没有更多想要得到的。” 周围有车灯投射进来,光点忽明忽暗,面对近在咫尺的梁斌,李翘有些回不过神,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刹那,他察觉到在梁斌深深地看向他时,他的心跳嗖得加快了,快得就像要跳出嗓子眼。 那天晚上不清不楚的那个“我”字,李翘听懂了,他后来把喝得烂醉的梁斌背回酒店,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从小到大,李翘交往的都是女孩子,他也确信自己不是同性恋。 可是梁斌于他而言很不一样,不是家世对等而在一起玩的哥们,也不是因利益而聚的酒肉朋友,梁斌很纯粹,他喜欢戏就拍戏,哪怕这出戏冷到无人知晓,他也会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表面上看起来不冷不淡的一个人,骨子里却很温柔,他不会因为你有钱而恭维你,也不是因为你贫穷看不起你,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 这样的人,相处得越久,越容易发现他身上的闪光点。 李翘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样一颗真心,也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真的接受一个男人,所以他逃跑了,这一跑就是七年,他尝试断绝跟梁斌一切的联系,也尝试着开始别的恋爱,可午夜梦回,他总是会想起那晚大排档,梁斌喝醉了,在他耳边说的那个轻飘飘的“我”字。 牡丹亭里唱得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爱情能跨越国界,阶级,地位,也许也能跨越性别。 等到李翘反应过来,他心里是有梁斌这个人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 “别坐车里了,咱们下去走走。” 看着梁斌的侧影,李翘呼吸急促起来,他全都看得懂,看得懂梁斌的欲言又止,也看得懂他说无所愿时唇边的无奈和失落,更看得懂梁斌默默等了他七年。 李翘忽生一种感觉,如果今晚他不做点什么,这个人就要离他而去了。 “梁斌。”李翘不说由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梁斌被拽得往后一倒,他转过身视线落去李翘紧紧握住自己腕骨的那只手上,那眼神仿佛在问怎么了? 李翘没说话,手却一直在颤抖。 梁斌眼珠一转,他看着他,静静的等他开口。 “其实……其实你可以有所求,”李翘这辈子都没说过这种话,他舌头都快打结,“我小时候听人讲,这个世界的能量是守恒的,宇宙是一个巨大的磁场,陨落的流星会记住人类的愿望。” 宇宙浩瀚,周遭寂然,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这方寸间仿佛化身为一扁独舟,载着两个在爱里沉浮的人。 梁斌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垂首看着李翘,他那么聪明,自然明白李翘在表达什么,更何况,那只手抓得他那么紧,这么冷的天,掌心里却都是热汗。 “我以前总是害怕,怕未知,怕改变,也怕自己不定性,”李翘终于有勇气说起那晚,“可是我现在长大了,有些事也想明白了。” “你再许一次愿望……”李翘看着梁斌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保证,一定会实现的。” 气氛静谧,梁斌没说话,而是深深地凝望着李翘,像是凝望着过往的那些时光。 他等了他这么久,不纠缠不言语,只是静默地等着他。 梁斌从前想过,他把这个人装进心里的盒子里,放去高阁上藏起来,哪怕李翘一辈子都不回应他,他也不会逼问。 人生嘛,总有遗憾的,但是没关系。 可如今李翘给出了另一种选择,他们之间还有别的可能,梁斌心里像卷起一场风暴,那只远在西伯利亚的蝴蝶经历寒冬,要重生了。 李翘等了好久都没等来回答,实在拿不准梁斌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他动了动手腕,催促道:“说话啊。” “到底还许不许愿了?” 像是长久的失神,梁斌如梦中醒来,他眨了眨眼,从眼前人身上看到了未来的新世界。 “许。” 梁斌问他:“会实现吗?” 话音刚出口,第一颗流星来了,接着夜空中瞬间划出无数道银亮的线条,蓝色磷光与天际交汇,璀璨如明珠。李翘手上一用力,将梁斌整个人拽过来,拥入怀里:“好了,流星已经听到你的愿望了。” -------------------- 感谢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