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普通恋爱修真文》 祈州篇·第一章 祈洲的夏季来的早,才四月初,日头就毒辣了起来。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改换上了轻薄的短衫。 如今最受欢迎的街边小吃,便是冰糖圆子。 清九排了半天队,将铜板递给小吃老板,小心翼翼地端了两碗盛的满满的冰糖圆子,快乐又急切地跑向对面—— 对街屋檐的阴凉处站着一名少女,看容貌约摸十六七,一头墨发束起,发间别着一支圆弧形的镂空梳蓖。 身着藏蓝暗纹衣裙,裙摆随着微风轻晃,衣袖被她推至小臂处,露出手腕间戴着的金石铃铛。 少女整张脸素净不施粉黛,眉心一点朱砂,显得端正清秀。 虽然外表看起来纤细,可她身后却背着一把大刀。 刀如它的主人一般高,刀鞘是银灰色铁石质地,漏在外面的刀柄乌黑粗糙,由一缕白色布带缠绕打结,却依旧挡不住散发出的煞人罡气。 有这样一柔一刚,颇为违和的对比存在,因此虽少女貌美,来往街众却只敢偷偷瞥一眼。 “小师叔!”清九将一碗冰糖圆子高举起来,往人面前凑:“天气热,小师叔吃冰圆子解解渴!” 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穿着淡蓝色的道服,袖口和领口绣着白色云纹,头发半束起来挽成发髻,用同色的发带扎着。 歪着头笑起来纯良无害,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被他的笑容感染,织柔不由得也弯了眼睛。 接过碗顺手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顶,却沾了一手湿闷,这才发现对方额头挂着明晃晃的汗珠,不由皱起眉头。 似是察觉到她想说什么,少年连忙开口:“小师叔可别再劝我回去了,我好不容易才央了师父放我与小师叔一道下山游历,区区暑热又算什么?” 清九的师父是太虚山行云峰大师姐灼遥,行事脾气都颇为火爆的火灵根剑修,清九此番能跟着她下山玩,估计是使劲浑身撒娇解数才换来的机会。 于是她到嘴边的话转了圈又咽了下去,低头专心吃起圆子。 圆子洁白圆润,一颗挤一颗地盛在土黄色的瓷碗里,上面撒着葡萄干,枸杞等配食,一口咬下去满嘴冰凉,甜而不腻,闷热顿时散去大半,织柔不由得眯起眼睛。 待清九归还了碗,织柔便牵着他在街上游荡。 这条街是祈洲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一路上吃食玩物琳琅满目,清九初次下山,看什么都新奇,像只小雀一般围着织柔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引来周围人频频注目。 不知不觉已是午后,暮色低沉,街上的行人对比之前骤然减少,且都形色匆匆。 见此情形,织柔唤了声“清九”,本还在东张西望的清九立马收了闲散,抿着小嘴,一脸严肃地牵紧对方。 织柔看到不远前方正在关门的客栈,足尖轻点,几息之间便到门前,一手抵住门扉:“店家,住店。” 正在指挥小二落锁的掌柜看到本该关闭的门扉被人抵住,又惊又怒,刚打算开口破骂,却看到了两人的装扮,不由得闭上了嘴。 他做掌柜的二十余年,来来往往的什么人没见过?不说别的,眼见力还是有的,这刀一看便不凡,眼前女子定不像她外表那样柔弱。 这样想着,脸上也自然挂起了笑容,搓着手回复道:“住店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客官今后可莫要这个时候才进店了,祈洲近日里可不太太平。” 织柔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清九却在她腰后探出身来,好奇问道:“怎么个不太平?” “客官是外地来的?”掌柜的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双手一捶:“怎的这个时候来了祈洲,真是……” “真是什么?真是什么?”清九着急问道,他年纪小,这会已经被勾起十足的好奇心。 可掌柜的叹了口气,摆摆手,不愿告知这二人:“这事不好说,只是客官听我一句劝,莫要在日落后出门,晚上睡觉要是听到了什么声,也千万别搭理。” 织柔点头称是,拉着不停问着为什么的清九,交了银钱后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去了客房。 “小师叔!你就不好奇吗!” 刚一进屋,清九就打开窗户,扒拉着窗框,看着已空无一人的街道,扭头问道:“我在山上时,听下山回来的弟子们说,这个时辰正是热闹的时候呢!华灯初上夜未央,可这里已经家家户户关门闭窗了,这是为什么啊?晚上会有什么呢?” 织柔将刀解下,立靠在窗旁,也随清九的模样,探头看了眼街道:“有什么,等晚上就知道了。” 夜色如墨。 清九翻来覆去,挣扎半天最后趴倒在凉席垫上,望着靠着椅背假寐的织柔,小声开口道:“小师叔…我睡不着……” 也不等对方回应,他又翻了个身躺平,望着在黑暗中隐隐绰绰的房梁:“那掌柜神神秘秘的,勾人胃口……其实想一想,能让凡人畏惧的事情无非就两种,一种是魑魅魍魉,一种是人心……”剩下的话被织柔捂了嘴咽了下去。 织柔伸出食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看到对方瞪大了眼睛点头,这才松开手,轻声叮嘱道:“不要出声,好好睡觉,我去去就回。” 说完拿起立在一旁的不终刀,推开窗,几个跃身,消失在夜色里。 白日里热闹无比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灯笼两叁盏在夜风中摇晃,烛火在里面发出脆弱的炸燃声。 织柔双手握刀,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街道尽头如一团浓墨,既看不清,又觉压抑。 她最终站定在那团墨色十步以外,高举起手中的刀,然后猛然朝前挥动!刀身自带的罡气成风,凌冽地撕碎了那团墨色! 随着墨色被撕碎,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没了雾气的掩盖,面前的场景清楚显现在她面前—— 地上满是人的残肢断躯! 而一浑身赤红的“人”,正背对着她在不停咀嚼。 说是浑身赤红,是因为那“人”未着寸缕,而身上的红却也不是血染而来,而是“它”并没有皮肤,全身筋肉血管红彤彤地暴露在空气中。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屏障被破,那“人”缓缓转过头——却是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肤如凝脂,眉如山黛,如空谷幽兰,哪怕满嘴鲜血也令人心生怜悯。 可这张脸太诡异了,就好像一张价格高昂的美人图张贴在烂泥墙上,与“它”的身体格格不入。 织柔皱起眉头,提起刀就朝它冲去,直直劈向面门!谁料那怪物只是看起来行动迟缓,却移速极快,一个闪身便又出现在更前方。 “你……是何人?” 明明是一张貌美女子的脸,发出的声音却沙哑无比,怪物似也注意到,待到第二次开口时,语句便流畅很多,声线也变成了阴柔的男声:“居然敢打扰奴家吃饭,是也想成为奴家的餐点吗!” 说罢,便伸出手朝织柔袭来! 那怪物虽四肢如人,却又比人肢长一倍之多!此刻五指暴涨,黑红的指甲泛着寒光,直直朝她脖颈而去! 织柔一个侧身避让开来,挥刀而下,便斩断了怪物五指,然后又一回身,乘着怪物避让不及,砍断了另外五指! 怪物惊叫起来,退后数步,将双手举起放在眼前,声音刺耳嘶哑:“奴家的手!你居然敢伤了奴家如此漂亮的手!!!” “漂亮?”织柔终于开口,冷漠嘲讽道:“赤鬼丑陋,无美貌可言。” 赤鬼,本是生灵怨气所化,无人身,无人形,无人言;故而夺人身,夺人形,夺人言,又以人为食,最听不得丑字。 果然,织柔语音刚落,便听得赤鬼怒吼,她握紧刀柄,盯着再度挥舞着双臂朝她冲来的赤鬼,做好了一击斩杀的准备,可就在此时!居然有更多嘶吼声接二连叁于四周响起! 织柔心下一惊,这赤鬼居然不止一个! 来不及多想,她双手握刀,将已冲至眼前的这只赤鬼拦腰砍断! “掌,掌柜的……怎么办,今天怎么这么大声响……?” 客栈内,店小二抱着头躲在柜台下瑟瑟发抖,一旁则是白天的掌柜。 掌柜的闻言抬手给了小二一个爆栗:“怕什么?!我们有明公子赏的药囊,这些怪物近不了身的……” 话虽这么说,可他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嘶吼声,也忍不住将胖乎乎的身躯往柜台里缩了缩,手中紧紧捏着一个灰色药囊。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掌柜的双手并拢,将药囊高举在额头上,不停念叨着。 “念错了,应该是佛祖保佑。” 耳边突然传来少年的轻笑,掌柜一睁眼,便看到下午跟着女子来住店的少年赤着脚站在他们面前。 少年抱着枕头,头发散披,只着中衣,眼睛笑的像月牙。 “掌柜的,我们来聊聊天?” 祈州篇·第二章 粘稠作呕的血污味徘徊在这条街道,织柔脚下已经累积了数十只赤鬼的头颅。 被斩首的赤鬼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暗红色的血液逐渐凝聚在一起,可即便是这样,任还有众多赤鬼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 手中的不终刀发出嗡嗡声,似是也想参战。 但自始至终,她都未让不终刀真正见血,而一直是在用罡风斩杀,甚至连飞溅出的污血都被一并弹开。 不对劲。 织柔后退一步,偏头躲开了朝面而来的利爪,手起刀落砍下对方的头颅。 随即将刀竖立于地面,以刀为中心,罡气化界,形成了一方刚好包纳她的防护罩,隔绝了赤鬼的持续扑杀,开始环顾四周—— 若一座城里有鬼怪作祟,那身为城主,要么将其斩杀,要么及时向太虚山求助。 可这祈洲,分明有众多食人赤鬼,太虚山竟一点风声也未听闻,必然是被刻意隐瞒了。 是谁在隐瞒?又为何而隐瞒? 天地初开时,世间一片混沌,神魔人妖共处,纷争四起。 神与魔经历数千年的厮杀后,最终将魔击退于下界,且封印了魔再次入界的通道。 又过千年,随着世间灵气逐渐稀薄,古神顺应天道,前往上界,只在北海一处留了天阶。 人与妖则留在了世间。 一开始,两族摩擦不断,时不时便燃起战火冲突。 妖族天生长寿,且感应世间万物,自然修行,因此人族节节败退。 不知哪日起,有一名唤千秋子的人族,无意间引气入体,至此,他开启了凡人修真的道路。 待到他分神期,便开山立派,指引拥有灵根的凡人修行,而他所在的那座山,便是后来的太虚山。 此时,人与妖的斗争愈演愈烈,而妖族间出了个大人物。 大人物横空出世,手腕了得,短短数十年便将各自为政的众妖们重新整合,以南疆为城,建立起绵延数千里的妖都。 又与已初具规模的太虚山定下和文,从此互不干扰。 太虚山自建立至今已有两千年,而开山鼻祖千秋子,也于五百年前踏上天阶,羽化登仙。 直至现在,太虚山已是当前世间主流修真者所在地。 而太虚山与诸多城池,都是设立有传音铃的。 传音铃,千里传音,历来由城主掌控,但凡哪座城池有何异动,其城主都可通过传音铃及时告知太虚山。 究竟为何,这座城的城主对于此事不发一声呢? 阵阵嘶吼打断了织柔的思考,她抬眼一看,数只赤鬼挥舞着双臂,貌美的脸皮与血红的肉肢紧贴在结界上,场面着实令人窒息。 默了一瞬,织柔决定今晚就此为止,其余事件还是白日继续探查。 但就在此刻,忽听得轻微的“噗呲”一声,她错愕地寻着声响处看去,发现结界居然裂开了一道痕! “我知我结护与符咒学艺不精,可没想到居然如此不精……” 织柔盯着那道逐渐分散扩大的裂痕喃喃道,有种挫败感。 只不过这挫败感并没持续多久,下一刻,她抬刀自破结界! 之前由罡气形成的防护结界在一瞬间消失不见,金色的气焰争先恐后没入刀中,下一刻,还未等赤鬼有所动作,被吸收进刀的气焰伴随着罡气又爆发开来!前方的赤鬼皆被冲破躯体! 破开血肉模糊的一条道路后,织柔正要转身离开,谁料这时,最开始被拦腰砍断的那只赤鬼,居然和其他无头赤鬼的血肉一起蠕动了起来!然后快速聚集,融合,紧接着变成了一坨足足有两人高,夹杂着各种肢体与脏器的肉球! 而在肉球的最中间,是那颗美丽的头颅,“他”正死死盯着织柔—— 事情就发生在几息之间,织柔不由得握紧刀柄。 那张脸对着织柔微微一笑,张开了口。 她心下一跳,危机感令她立马运气封闭五感,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种形容不出的声音冲进她的神识,尖锐刺耳! 织柔一阵头晕目眩,再一抬眼,怪物已经与她贴脸!她甚至能看到怪物脸上的细小绒毛。 那张绝美的脸死死盯着她,嘴角一点一点裂开,直至耳后,随后猛然张开血盆大口!似是想吞噬她! 就在此刻,破空之声传来,一道厉气直冲向怪物,只听得“噗嗤!”一声,那张脸上出现一条血线,怪物停止了动作,呆立在原地。 织柔连忙后退几步,跃上一旁的屋顶,下一秒,怪物断成两截,腥臭的血喷射满地。 她皱眉捂住鼻子,朝刚才厉气出现的方向望去—— 不知何时,月亮从云层中穿梭了出来。 月色如水,温柔地笼罩在男人身上。 男人站在百米外的空地上,白衣金绣,手持折扇,墨发散披,眉眼柔和。 在月光下,仿佛是落下凡尘的月宫仙。 看到织柔望过来,他双手合扇,对着织柔遥遥一拜,声如玉石相击,清朗无比:“阿柔,许久不见。” “……” 织柔默然收刀,有些不大自在的回礼:“多谢明公子出手相助。” 明水涯,藏天下万宝的蜃楼主人,也是,她那差点就成婚的未婚夫。 织柔现在的心情就是尴尬,十分尴尬。 这还是她与明水涯自那日以来,第一次再见面,她还没做好准备如何面对他。 “阿柔。” 扇柄轻敲着手心,明水涯温声开口:“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他专注地看着织柔,唤着以前的称呼,就好像他们之间丝毫没有任何隔阂和生疏。 织柔心中一团乱麻,却也不知如何理清,听到这句话,便点点头,从房檐上跃下。却惊讶地发现之前被削成两半的赤鬼尸体已不见,不仅如此,连同地上的血迹,之前属于凡人的残躯,通通消失。 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浮荡着血腥味,她都快要以为之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最终还是没忍住,织柔问向已经走近自己身前的明水涯。 明水涯敛容,湖蓝色的眸子里凝聚着点点月光,开口道:“不清楚。” “我只知祈洲城主叁月前曾向蜃楼订购了一批生白骨,一月前又定购了一批无香香囊。蜃楼买卖,都是送货上门,故而两次订单皆派了一组小队前来护送,结果这两队人入了祈州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明水涯轻轻皱起眉头,他的容貌本就雌雄莫辨,既有男子的俊朗,又有女子的柔美,二者融合的很好,在月色下如此一皱眉,颇有些动人心魄,让人想把他的眉头抚平。 待织柔反应过来时,她的手指离明水涯的眉头只有一寸距离。 明水涯有些惊讶地挑挑眉,还没等织柔收回手,便主动低下头,将眉头凑近她的手指。 指腹下传来轻微的粗糙触感,织柔宛若触电一般猛地收回手,有些不大自在地低下头:“抱歉。” “为何要道歉?”明水涯伸出无名指轻轻抚了抚刚刚织柔触碰过的地方,声音带着笑意:“阿柔以前不也是这样为我抚平眉头?” 织柔有些不大自在地将手垂在身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生白骨是什么?” 无香她知道,戴上以后可以在特定的时间隐藏自己周身气味,或者散发出特殊的气味,是没有灵根的凡人用来保护自己不被妖魔察觉的防身符。 闻此询问,明水涯墨色沉了沉:“那是可以让浑身无一块好肉好皮只剩一口气的人,重新长出血肉的灵药。” 明水涯不但是集天下万宝的蜃楼主人,还是叁不管地带海市交易的幕后老板,固然他有什么奇妙玩意儿织柔都不觉得奇怪:“那后来呢?” “后来,我又派了人前来探查,结果那些人在入了城主府邸后也失去了音讯。” “所以你便亲自来了?”织柔觉得明水涯真是一个关心下属的好老板。 明水涯低低嗯了一声。 其实不是为此事而来。 是他听说织柔一出关便下山往西去,他本在北海处理不听话的兄弟,估摸着她的路程,披星戴月赶来,这才在此刻与她相见。 织柔不知如何接话,而明水涯也不再开口,两人一路无言。 织柔低着头不敢看他,又尴尬又紧张,还好这种沉默没持续多久,一个转弯,已到客栈门前。 她刚打算道别,就听见客栈门“砰!”的一声从内大力推开。 正惊讶间,就看到门口站着清九。他正焦急地往身上披外袍,身上挂着掌柜的和小二,一人拖住他的小腿,一人紧抱住他腰:“不能去啊小公子!!!太危险了!” “别拦我!” 清九抬手捏了个诀,两人便猛然松开手,他扯回被掌柜的拽去的外袍,跨出门槛,匍一抬头就看到织柔。 “小师叔!”他欣喜地喊出声,小跑向织柔:“你没事吧!” 扒在门口看清人后,掌柜探出半截身子,朝几人使劲挥手:“哎哟,这不是回来了吗!快进来!快进来!” “小师叔我们快进去!” 清九牵着织柔往回走,完全无视了一旁的明水涯。 明水涯一笑,一撩衣摆也跟了进去。 祈州篇·第三章 “你是说,自叁月前你们城主成亲后城里就不对劲了?” 客栈内,掌柜的和小二并排站着,而织柔叁人坐在对面长凳上。 自清九捏了诀弹开他们后,掌柜的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清九那身道袍并非是赶太虚山的潮流,他们就是真正的修真者,故而态度恭敬了很多。 “没错,就在叁个月前,城主曾张贴告示说他要成亲了。本来城主成亲,我们都是要去祝贺的,结果城主并未宴客,故而我们也不知道那位夫人究竟是何人何貌。只知城主自成亲起,大多数时候都和那位夫人在一起,府邸也不出了。 这人家夫妻恩爱,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是从那以后,怪事就接二连叁的发生。一开始是某家小儿失踪,父母寻了许久寻不到,我们一开始都当是孩子贪玩出了不测,谁料过了几日,河边出现了小孩的尸骨……” 说到这里,掌柜的打了个颤,嗓音也压了下去:“那尸骨,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舔过一样,干干净净,只剩白骨,一丝肉都没挂…我们觉得心慌,就想找城主禀明此事,结果城主对我们闭门不见。 那件事,就好像是个开头,又过了一个月,晚上城里开始出现怪叫声,一声比一声瘆人,且每次都会失踪人,弄得人心惶惶。 祈洲虽不是什么大城,但夜市也很热闹,结果因为此事大家都不敢在太阳落山后出门,而我们去找城主,却发现城主也不见了。 城主都不见了,这怎么得了!正当我们想办法,准备去隔壁的玉洲,请玉洲城主帮禀太虚山的时候,城主出现了,告诉我们是城里出了鬼怪,给我们发了香囊,就是这个。” 掌柜的抬手摇了摇手中的灰色香囊,织柔一眼就看到香囊左下角绣的「蜃」字,知晓这就是明水涯说的城主定的无香香囊。 “城主说这是他知晓城中怪事后,亲自去求了明公子,明公子才赠与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护命法宝,有了它就可以不受妖魔侵害。明公子的蜃楼位于停云海,离我们这里来去有半个多月路程,城主之前不见就是去求香囊去了。” 掌柜的小心地将香囊收回怀里,轻拍两下,一副珍重的模样。 可惜他不知道现在面前坐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明公子”,否则不知会露出什么表情。 “可妖魔并未减少,失踪也还在继续。”明水涯道。 “因为城主说香囊不够,只求了不到一半,所以是随机发送的。”清九将自己之前套出来的话翻了出来。 织柔垂眸,她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残肢断臂,皆是纤细,看着像女子或者小孩的模样。 “对,这香囊贵重,确实难求。”掌柜的接过话头:“后来城主请了太虚山的仙长来看,太虚山的仙长说这鬼怪不好除,让我们暂且过着。” “太虚山的仙长说这鬼怪不好除?”织柔眉头一跳,重复了一遍。 “对,大约半月前吧,太虚山来了位仙长,城主亲自请进府的——那仙长四处查看了,告诉我们鬼怪不好除,需得两位元婴期修士协力方可除去,故而只能先压制。” 掌柜的摸着下巴嘟囔道:“那位仙长说大战方过二十余年,元婴期以上的仙长们也余不下十一二,大多还在闭关,也不知其他未闭关的仙长何时才有空能下山。” 织柔听闻掌柜的提起二十年前的大战,小拇指不由得颤了一下。 “掌柜的可知那位仙长是何模样?” 清九是太虚山最能疯跑的孩子,也是最八卦的道童。 自他记事起,太虚山便没有他不清楚的来来往往鸡毛蒜皮。可这会他确实不清楚到底是谁曾下山来过祈洲,还说出这番言论,于是开口问道。 掌柜的眯起眼睛仔细回想,犹豫地开口:“看身形,似是一位女仙长…只是那位仙长穿着黑衣,戴着兜帽,故而未曾看清相貌。” “原来如此。” 织柔率先起身,朝掌柜的行礼,惊的掌柜的和店小二慌忙回礼。 “实不相瞒,吾等此次来祈洲,确实是因为半月前那位师……妹。”她斟酌着字眼,面不改色地撒谎:“回山后告知我们此事,故而今日前来探查。这是我师侄,这位是——” 手指向明水涯,织柔反而有些卡壳,正当她不知如何介绍时,明水涯起身抬手捏住了她的手指,将其藏于袖下,开口道:“我是她道侣。” 还未等织柔作何反应,清九瞪大了眼睛。 明水涯无视了后知后觉抬眼看他的织柔和好似要用眼神将他生吞活剥的清九,矜贵地冲掌柜的点头:“此番我们叁人共来祈洲,探明妖魔实情。” 掌柜的听闻此言,更加恭谨,似是因为激动,嗓音都微微颤抖:“小人在此多谢叁位仙长出手相救了!我们祈洲百姓惶恐不安数月,已是强弩之末,求仙长给我们一个安宁!” “对了。”掌柜的猛然想起:“其实……近几日,城主府邸那里有些问题,人一靠近,就头脑昏沉,不知所谓。虽小人不愿这般猜想,但还请仙长去那边看看。” 明水涯牵着织柔上楼,闻此额首:“明日我们便去。” “是是,明日再去,明日再去,仙长们好生休息。”掌柜的点头称是。 清九连忙跟上,拽了好几次织柔的衣袖,都没能将手从明水涯手里夺出。 于是快步上前,先进了客房,然后双手抓住门扉,挺起胸脯瞪着明水涯:“这是我与小师叔的住处,这位不知廉耻假冒他人道侣脸皮似城墙的大猪蹄子,请另寻住处吧。” 不知廉耻假冒他人道侣脸皮似城墙的大猪蹄子明水涯,仔细瞧了一眼这个自一见面就对他敌意颇深的小道童,低头问一旁沉默不语的织柔:“我是假冒的?” 突然被点名的织柔回过神,喃喃低语:“……毕竟现在不是了。” 明水涯的手心干燥温暖,轻扣住她的五指,虽然力道不大,却也不能轻易挣脱。 只是下一瞬,明水涯便松开手,持扇行礼:“倒是我唐突了。” 她却又愣了,有些怅然若失地摩挲着指尖,点点头准备进屋,下一刻眼前却横出一把扇柄。 清九见此不由得恼怒,正要抬声叱骂,却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织柔急忙跨步抱住他:“怎么回事?!” “无碍,只是昏睡咒,小孩子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明水涯转身关上门,揪着小少年的衣领将他从织柔怀里抽出,丢去床铺上。 “……” 织柔眼睁睁看到清九的脑袋“哐!”地一声装上床头,眼角一抽,觉得自己脑袋也跟着痛。 而罪魁祸首却毫不在意地拉开椅子坐好,端的是璞玉浑金的姿态,朝她点头:“过来坐。” “我们来说说,这座城奇怪的地方。” 次日。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围观,以及区区几步不值得动用传送法器,叁人步行前往城主府邸。 清九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牵着自家师叔的手,紧紧护着她不被明水涯近身。 嘶……头好痛…… 他昨晚怎么就那么轻易地中了咒! 他好歹也是太虚山最有潜力的新生代修真弟子!山上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师叔师父师祖都夸他又可爱又伶俐呢! 明明下山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小师叔什么都好,就是看到美色容易昏头,所以一定要看好她,不能让她被美色蛊惑。 可他居然出师不利! 昨晚一看到这狐狸精他心中就警铃大作,千防万防却没防住,也不知昨晚小师叔有没有被狐狸精迷了心智,呜呜呜。 在清九眼中已经等同于狐狸精的明水涯没有丝毫自觉,反而抬手将织柔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清九开始思考狐狸精的一百零八道做法。 织柔虽面无表情,但步子明显乱了一瞬。 好在明水涯再无其他动作,织柔为掩饰慌乱加快脚步,不多时便到达目的地—— 府邸外面看起来宽敞豪气,却弥漫着一股腥臭,还夹杂着腻人的香气,令人窒息。 明水涯上前几步,轻轻一推,大门未上锁。 一进院内,空无一人,全然不像是一城之主府邸该有的模样。 这院里不仅没人,甚至没有一声虫鸣鸟叫,没有一丝风,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无比。 织柔的心沉了下去。 她拍拍清九的肩,示意他在门口等,然后屏住呼吸继续朝里走去。 明水涯见此,立即跟了上去。 清九气的跺脚,却无可奈何。 越往里走,空气越浑浊。血腥味,腐臭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相互纠缠在一起。 织柔捏了个诀,想散散气味。 看出了她想做什么,明水涯低声说道:“拿着。”便塞了个圆润的珠子到她手里。 珠子握在手里冰凉无比,散发着莹莹的蓝光,周遭的气味瞬间散去大半。 织柔给了他一个感谢的眼神,正要开口,一道奇怪的声音打断了她。 祈州篇·第四章 二人驻足细听,却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织柔朝明水涯打了个招手,顺着声音七绕八绕,来到了一处小院前。 小院看起来经历过翻修,院墙比一般围墙高一倍之多,但却看得出来修葺时很赶工,墙面与墙角坑坑洼洼。 而地面除却碎砖块和石子,还有未干枯的血渍,这些深深浅浅的痕迹一直蔓延到小院内。 织柔与明水涯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踏入小院。 在进去的一瞬间,浊气达到顶峰!争先恐后地刺激着两人的嗅觉。 后进来的明水涯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是鲛人,五感要比旁人敏感的多,如今这气味,熏的他眼角通红,几欲落泪。 织柔一回头便看到到了他这般模样,暗自懊恼自己居然忘了他的体质,忙朝前一步,将珠子塞回他手里,然后包住他的手,轻轻拍一拍,以示安慰。 明水涯盯着那双握着自己的手,抬眼朝织柔虚虚一笑。 “呃……娘子,娘子……” 织柔正待开口,想转移一下明水涯的注意力,之前听到的奇怪声音又传了过来。 这次倒是听清了,是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看向小院里唯一的房屋,很普通的青砖绿瓦,门窗关的严实,声音就是从此而来。 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半蹲着准备偷看。 而被牵着手同样蹲在窗户下的明水涯,从手心里的温度里回过神,仔细辨认了一下声音,不由沉下脸,刚打算让织柔不要听,却听到更露骨直白的一声:“啊……娘子,好爽!我射了!” “……” “……”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 “……娘子,娘子,啊,你里面好紧,好软,绝品啊!绝品!为夫又要射了,娘子!” 只是里面的声音不给他们反应时间,又是一声直白露骨的大喊穿破禁闭的门窗朝两人而来。 伴随着隐约传来的粗重的喘息,和不言而喻的“啪啪”声,织柔一时只觉得耳朵发烫。 她尴尬地摸摸鼻头,虽说也不是不清楚这种事,但这么别开生面的现场版还真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听夫妻恩爱的墙角吗? 感受到牵着明水涯的那只手,被对方逐渐攥紧,她看向对方,对方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明水涯面上不再是以往似笑非笑的春风桃花模样,而是默着脸。那双向来湿润多情的眼睛里,沉下了一片云,似是有话,也有怨。 织柔怔住,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夫君,嗯,慢一点~” 那是昨晚吃人赤鬼的声音! 顾不得多想,织柔猛然站起,将窗推开一条缝,紧接着看到了让她震撼不已的画面—— 整个房间里,不论是地面还是墙壁,满是不停蠕动着的肉块! 这间外表看似普通的房屋,内在却是由这一坨坨令人作呕的肉红色包裹着。 而肉块上是零碎的,属于人类的尸体。 或是一截手指,一只眼球,一颗头颅,一团脏器,随着肉块的蠕动而撞击摇晃,相互碰撞着破碎。 顺着肉块望去,尽头是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可是她不知道当前的场景,那还能不能将他们称之为人。 一个上半身软若无骨,下半身陷在肉块里的“女人”正对着门窗的方向。 她的脸赫然是昨晚那张,长至腰臀的黑发如缎子一般垂下,随着动作晃动,纤细的腰肢有了一黑一白的对比色,晃眼又吸人。 胸前的浑圆正被面前的男人用力捏在手里,丰满的乳房被捏乱的原本的形状,而乳头被男人肆意捏揉拉扯,充血变红变硬,乳尖甚至分泌了丝丝乳白色液体。 男人则背对着门窗,倒是四肢健全,只是动作却又是说不出的诡异,猛力冲撞着“女人”,好似牵线木偶一般。 “女人”轻咬下唇,眉头紧蹙,似是被男人的粗暴弄痛了,呻吟着,带了点哭腔和埋怨: “嗯,嗯,夫君,慢一点嘛~太深了,人家吃不下了——啊!!” “女人”话音未落,男人便更加卖力抽插着,一手紧扣住对方的腰肢,一手用力拍打“女人”的臀部,发出极响的巴掌声,“女人”瞬间狠弓起腰,放声浪叫,房间里充斥着肉体相撞和汁水四溅的“啪啪”声。 “娘子!娘子!”男人疯狂抽插着,频率快速的吓人:“这才哪到哪呢?就受不了为夫了?娘子的蜜穴得多被调教才是!” “女人”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满脸春色,声音娇弱缠绵:“讨厌,夫君……日日都这般索要,人家……啊,人家,如何受得住?” 那“女人”虽说声似蜜糖,可听来听去,还是阴柔男声,哪怕这个声音是从女性的躯体里传来的。 织柔强忍着不适,又将窗悄然推开了些,仔细观察屋内情形,眼睛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捂住,耳边是明水涯压着声音的:“别看了。” “是谁在那里!”此时,本在沉溺在男欢女爱中的“女人”突然猛地抬头,一阵疾风扑面而来打碎了这扇窗!来不及避让的二人便如此被逮了个正着! “女人”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他们:“哦~我认得你们,你们是昨晚欺负了我的孩子们的人。” “孩子们?”明水涯不动声色地将织柔往他身后带了带,问道。 “没错,我的孩子,我和夫君的孩子。” 这样说着,“女人”撅起樱红小嘴,勾住男人的脖子,将下巴垫在对方肩头上,歪头看着男人。 而男人侧头看着她,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数十道银丝从“女人”嘴里射出,进入到男人嘴里。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相互吮吸着对方的舌头,唾液顺着男人的下巴不停滴下。 “女人”凑近男人的下巴,舔尽唾液,开口道:“夫君,他们坏,伤了我们的孩子,你快把他们抓起来~” 织柔不是愚笨的人,几思之间就差不多明白了事情原委:“这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你?” “女人”闻言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什么是罪魁祸首?我不过是喜欢夫君,想与夫君做这世间最快乐的事而已~” “是吗?可看起来,你的夫君并不喜欢你。” 织柔终于看清男人的模样,大约叁十来岁的模样,国字脸,剑眉,挺鼻,容貌倒是正气。 只是他的目光呆滞,四肢,五官,都被细密的银丝拉扯着。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是完全的傀儡。 “女人”愤恨地看着织柔,本来甜如蜜糖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起来:“你懂什么?!我和夫君两情相悦!” 随着“女人”的震怒,男人摇摇晃晃地转过身,伸出食指指着织柔:“对夫人不敬,杀!” 明水涯猛然将织柔扯进怀里,紧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看到男人转过身来暴露的性器,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准备退出这间小院子。 织柔整张脸都贴在明水涯的白袍上,鼻腔中弥漫着对方身上的味道,是有点咸咸的海风味。 这一瞬她想的是,还好没让清九跟来。 如若他看到这么生猛的画面,待回山,灼遥师姐一定不会轻饶自己。 只是他们想走,却没那么容易。 随着男人的“杀”字落下,房间里无数肉块凝结成歪歪扭扭的“人”,逐渐变成了他们那晚所见赤鬼! 而院门“砰!”地一声闭合!那高高的围墙,渗出血水滴落在地,发出“刺啦——!”声,居然将地上出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明水涯抬头一看,这一方天地已经被浓稠的雾气笼盖,那雾气刺鼻不已,使人不敢贸然冲破。 织柔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当机立断推开对方,拔出不终刀,一道猛烈的罡气朝墙面砸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墙面颤颤巍巍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织柔有些吃惊,她刚刚可是满打满地挥刀,按理来说普通的墙壁是无法抵挡这一击的。 而随着那道缝隙,墙壁逐渐裂开缺口,墙灰扑扑落下,等灰尘散尽,她不由得瞪大眼睛。 墙里居然砌着密密麻麻的人!!!有的人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这些人被七扭八歪地塞进墙里,身躯残破不堪,身上是一圈圈银丝。 银丝扎进他们的四肢里,相接的地方变得血红臃肿,且缓缓蠕动着,看样子仿佛是在抽送血液。 这时,墙里有个还存活着的女人听到响动。 她整个人好似被劈成了两半,从头到脚,一半枯骨,一半血肉。 女人艰难地抬起头,看到织柔后,灰败的眼睛里迸发出光芒,吱吱呀呀的开口,可惜女人没有舌头,并说不出话来。 但织柔知道,她在说,救命。 救命。 救命。 救命。 她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场大战。 她跟随山门,赶往一座又一座城池,无数没有灵根的凡人朝她伸出手,让她救救他们。 祈州篇·第五章 二十年前,已在下界持续运作了两千多年的封印,在魔族日复一日的冲撞下,属于上古仙人的力量逐渐散去,人界岌岌可危。 终于有一天,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古怪嚎叫,一刹那黑云压顶,狂风怒号,魔门大开! 妖魔鬼怪肆虐横行,生杀予夺。 虽说太虚山在察觉到封印松动的叁百年前,便派了弟子前去长期驻守,以便汇报情况。 但当时封印破的太过于突然,驻守在此的弟子还未来得及捏碎传音符,便被魔物撕了个稀巴烂。 故而他们迟了一步。 一步迟,步步迟。 再等他们知晓封印已破,备战对抗时,多数时候都被魔物牵着鼻子走。 魔物一开始自然不会与修仙者直面对上,首要目标便是没有灵根,无法反抗的凡人。 那时,世间百城,大多都在一夜之间消逝。惊慌失措的凡人急急朝太虚山求助,但往往他们还没来得及赶赴求助的城池,那座城就已经覆灭了。 那一战,足足持续叁年之久。 一开始在战场上的,是元婴期修士,后来,连筑基期修士都上了战场。 这叁年,他们太虚山战亡大半弟子,连同她的师父——只差一步便可踏上天梯的赤水真人,也身死道消在最后一役。 “我……谁都…救不了……” 织柔喃喃道,握着刀柄的双手不由松开了些。 “谁都……” 她想起她的师父赤水真人。 明明前一晚还拎着酒壶,坐在驻扎营地的树桠上带她看月亮,笑声爽朗。 和她说不用怕,等到战事结束,带她去西漠寻太阳神殿,那是上古神的寝宫,或许可帮她找到本命法器。 结果叁日后,她便收到了师父魂飞魄散,道骨无存的传音。 他用自己大成期的神魄做印,和所剩无几的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一起,与魔尊同归于尽了。 再后来,她回山见到了师父的遗物,这把曾背在他身后的不终刀。 “……清醒一点!!!” 突然一声暴呵打断了织柔的神思,她猛然惊醒,这才发现银丝已离自己只剩几毫,下一刻便可穿透自己! 看到她眼里恢复清明,明水涯松了一口气,抬扇挡住了纠缠着自己的赤鬼:“这是赤鬼上阶,鬼蛛虻!” 鬼蛛虻,上古魔。 善惑人心,以人血肉为食,重欲,可融合赤鬼成分身。 织柔出刀斩断银丝,与明水涯靠背站着,看着赤裸着躯体走出房门的鬼蛛虻,心沉了下去。 战争结束后,太虚山清理完魔物残兵,来来回回派了数百法修,用一年时间加固下界封印,并且时刻监视着此地异动。 虽说那时,法修们都是元婴期以下,封印力量比不上上古仙人,可毕竟是倾尽所有符咒与精力绘制而成。 因此在玉州的驻扎弟子间小渠道的流传所谓小魔君出现的传言时,灼瑶师姐还嗤之以鼻:魔族早已群龙无首,元气大伤,不可能这么快又兴风作浪,不过是无聊的弟子自己瞎想而已。 因此才派了刚出关的她下山查看,本意是让她下山活动放松一下。 织柔倍感头痛,决心此事一了立马传信太虚山。 不过单指祈洲这件事,如此一来,就可想通了。 所谓的夫人就是这只鬼蛛虻,是她操控城主,得到了最安全的庇护。 而那些失踪的人,则都进了她肚。 织柔想起白日里在街道根本看不到女子与孩童,故而她和清九才引起频频注目。 再加上那晚赤鬼的动静,算是明白“随机发放”的香囊,到底是怎么个随机法了。 赤鬼是没有多少智商的鬼怪,一切凭借本能或者驱动,所以香囊只发给男人,赤鬼便只会去撕扯吞噬没有香囊的女人与孩童。 而白骨生……看到墙里的这些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只鬼蛛虻,是将人当做人牲,为她源源不断提供养料! 怪不得,他们太虚山根本没听说过祈洲发生的这些事,也并没有派人前来查看,所谓“太虚山山的仙长说鬼怪不好除”便是自编自演的谎言! 鬼蛛虻步伐优雅地踏出房门,雪白的躯体就这样暴露在人眼前。 平心而论,这具身体堪称完美,细腰丰臀,软若无骨,再配上那张妖媚的脸,确实可以令男人痴迷疯狂。 可这是用无数无辜之人的血肉堆积起来的! 这座小院,因为高墙里的人牲,已经算是与鬼蛛虻连为一体了,小院即是鬼蛛虻,换而言之,他们当下算是在鬼蛛虻的肚子里! 明水涯也想到了这一点,密音入耳:“你想办法拖住她。” 织柔轻弹刀背,听得“嗡——!”地一声,便见不终刀周遭开始聚集起腾腾罡气,这是刀的回应。 鬼蛛虻看到她的动作,忍不住嗤笑一声:“别白费力气了,既然来了院中,便别想着离开,你也进去墙里陪她们吧……今后长点记性,打搅他人恩爱,可真是无礼。” 织柔未曾应答,压低身子,提刀冲向鬼蛛虻!凌冽地罡气如同一阵风,不仅环绕着刀本身,还为她周身镀了一层防护膜! 只听得一声钝响,刀深深砍入了鬼蛛虻的肩头,几近砍断胳膊。可下一刻,那肩头猛然冒出无数肉块,快速地修复好了伤口,眨眼间,肩头光滑如初。 织柔震惊之时,身后传来痛苦地呻吟,她回头一望,只见墙里还活着的人全都颤抖起来,涕泪横流。 那些连接着他们四肢的银丝变得如小指一般粗壮,不停蠕动着,人因为它的蠕动快速蔫了下去,眨眼间便被抽干了血肉——鬼蛛虻在用人牲修复自己的身体! “东张西望什么呢~?”数道银丝直冲织柔面门而来,她闪身错开,却不敢再做攻击。 鬼蛛虻也看出了她的顾虑,牵引着银丝勾起嘴角:“怎么?如此畏手畏脚?” 织柔冷冷看着她,不做声。 鬼蛛虻巧笑起来,拍着胸脯,娇啼道:“哎哟,好吓人的模样呢,人家心肝儿都颤了起来~罢了,反正你也要进去墙里了~” “对了!”鬼蛛虻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拍掌,直直盯着织柔问道:“你知道她们是怎么进去的吗?” 一开始,是府里的家丁。 城主成亲了,无人知晓夫人是谁,连他们这些家丁都未见过夫人。 一开始时不时还能见到城主,可后来,就见不到他了。 再后来,城里出了吃人的怪物,他们去禀报城主,城主只说自己知道了,并没有派人去探查。 事情愈演愈烈,城民人心惶惶,等到他们再次禀报时,城主带着香囊出现了。 来自明公子的香囊,很大程度上安抚了不安的众人。 可事情过了没多久,府里的家丁不知何故,越来越少,府里的气味也变得古怪浓郁起来。 直到有一日,在夫人院里宿住许久的城主出现,叫他们去修葺夫人的院墙。 夫人的院墙,为何要修葺呢?他们一边疑惑着,一边朝夫人院子走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夫人,夫人真美啊,内里未着一物,只披着件大红的外衣倚着门栏看他们。 红的衣,白的肤,黑的发,夫人轻轻一笑,勾魂夺魄。 而城主就半跪在夫人脚下,舔着夫人的脚趾。 舔着舔着,一路朝上,将头埋在夫人蜜门间,用力吮吸。 夫人娇喘吁吁,眼角带泪,含羞看着他们——他们都已经脱了裤子,手握二弟,伴着夫人的娇喘,上下撸动着。 夫人被城主按在门栏上要了一次又一次,他们也在夫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啜泣里去了。 夫人去了几次后,害羞极了,小声埋怨城主,可城主却毫不怜香惜玉。 将夫人在怀里转了个弯,直接对着他们。 城主的那根还在夫人里面,实打实地来了个回旋,夫人被惊地捂住了脸。 太美了…… 他们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 夫人全身裸露在他们面前,胸前玉兔随着身后城主的动作一跳一跳,血红的乳头好似要破了一般。 下方粉嫩的蜜肉随着肉根的进出,被带动着暴露在众人眼前,泛着香的体液滴滴答答滴落在地,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已经趴跪在地上舔食起来。 夫人面色潮红,轻咬着下唇,声音好似在人心上挠痒痒一般动听撩人:“还……还劳各位,帮,啊,帮我清理院子……” 夫人院里全是女人与小孩的尸体,都被咬碎了骨头,仿佛破布一般随意丢弃在地上。 夫人说,这些都是少爷们吃的零嘴,少爷们年纪还小,所以吃起东西来就随性一点。 夫人让他们将墙砌高一倍,把墙角的材料砌进去。 他们这才在墙角发现了失踪了很久的家丁,那些家丁或被扭断手脚,或被挖空胸口,像垃圾一样丢弃在那里。 他们明明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不对,可又说不出那里不对,自从遇见夫人,他们的头脑都变得昏昏沉沉,心里,眼里,全是夫人的模样和声音。 最后,他们便将死掉的,未死掉的,齐全的,破碎的,全部砌入墙中,然后,自己也入了墙中。 再后来,每隔几日,就会有新的人来,都是女子和小孩,将自己砌入墙中,久而久之,墙里便被人塞满了。 祈州篇·第六章 这些记忆片段争先恐后地冲进织柔脑海,她不由得后退几步。 太恶心,太可怕……太,让人痛恨了。 她明白,这是那些无辜死去的人的执念,是他们被这妖魔禁锢在墙里的不甘,是他们面临无力反抗的劲敌时产生的恨与恐惧。 看出织柔的愤怒,鬼蛛虻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我不过是想和夫君在这一方天地恩爱百年,这些东西,也只是让我更美,让夫君更爱我的养分……”话未尽,她突然僵住了笑容。 只因不知何时,明水涯已站在织柔身旁。而他旁边,是包裹在一团水球里的男人,也就是祈洲城主。 “夫君——!!!”鬼蛛虻目眦尽裂,这一刻她的声音,似男似女,似老似少,与刚见面时的阴柔男声全然不同。 “还我夫君!!!”鬼蛛虻指挥着赤鬼们眼看就要冲来,明水涯用扇抵住男人的脖颈,开口道:“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闻言,鬼蛛虻站定在原地,娇媚的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我放你们走!你们别伤害他!” 织柔诧异地看着她。 明水涯早被小院里的气息堵的极其烦躁,听到如此“有情有义”的一句话,冷笑一声:“你不是说他与你情投意合?那就让他本人说说,究竟是你一厢情愿,还是情投意合!” 他指尖一弹,水球便化做水雾消散,男人狠狠地砸在地面上,身上细密的银丝通通断裂! 随着银丝断裂,男人剧烈咳嗽起来。 鬼蛛虻惊叫:“不要!不要!” 明水涯随手一挥,水气化做一块绸布,盖住了男人狼狈的身躯。 男人七窍都渗出血,咳了许久,才一手撑地,艰难抬起头,一抬眼便看到鬼蛛虻,瞬间愤恨地瞪向她:“你这魔物!!!” “不,不,我不是魔物,夫君,我是你的妻啊!”鬼蛛虻流下泪来:“你我二人拜了高堂,喝了合卺酒,我们日夜恩爱,我们,我们,还有孩子……” “别说了!!!”男人被这段话恶心的不轻,又恨又怒,注意到一旁的二人,直直叩拜:“感谢二位仙长救我从那魔物手中逃脱。” 男人说完又是一阵咳嗽,直到咳出血,缓了几息再度开口:“我乃祈洲城主赵阔!那魔物趁我不备,将我禁锢,并杀害我城民无数,今日还请仙长替我,替城中枉死的城民,报仇雪恨!” 赵阔看到砌在墙里的人,又扫了眼之前赤鬼爬出屋时带出来的残肢,眼眶通红,咬紧牙关,喉咙里是苦苦压抑的悲鸣:“那魔物将它的魔丹放在我心脉处,仙长只需了结我,便可杀了它!是我对不住城民,我愿身死祭亡魂!” 此话一出,倒是令织柔吃了一惊。 魔丹是妖魔本体,丹在魔在,丹碎魔亡。这鬼蛛虻居然敢将它放在一介凡人身上?也真是自大狂妄。 鬼蛛虻听到这句话后,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赵阔,无数赤鬼再度溶解成肉块朝她涌去。 她瞬息吸收掉所有赤鬼,将自己凝聚成一只赤红色,硕大无比的八足蜘蛛,徒留上半身人形。 此时她面目狰狞,那张美艳的脸从中裂开,一股黑色雾气从裂开的缝隙中争先恐后冒出,遮挡住了她的面容,只听见沙哑的声音:“赵阔,赵阔!我这般爱你,你居然想让我死!!!” “仙长,动手吧!”赵阔端跪着,闭上眼睛。 鬼蛛虻高抬前足,足尖泛起冰冷的紫色光芒,直朝叁人而来! 织柔以气化界,将刀面直面结界正前方,挡住了鬼蛛虻的足刃。 “我为了你,化女体,你居然要杀我!” 鬼蛛虻又哭又笑的声音传来。 织柔举刀的手顿了一下。 怪不得她之前听到的是男声,总是觉得违和,原来这是只公蜘蛛。 “要不是为了你,这祈洲只需叁日便成空城!我怕你伤心难过,只食尽了女人和孩童!我甚至将魔丹给你!我为你诸多考虑,你居然想我死?!” 一击不成,鬼蛛虻抬起四足,露出足下锋利的倒齿,狠狠破开了她的结界! 织柔在结界破碎的一瞬间,冲上前去,直接用刀面抵住了鬼蛛虻的前足! 织柔握紧刀柄,心中犹豫。 如若反击,墙里那些人必然性命不保,这蜘蛛恐会瞬间吸干他们的肉血!但若不反击,就只能杀掉城主! 她不想任何人因此而死,因为一个魔,丢掉性命。 “是我人魔不分!以为你真是被强盗劫持,才带你回府养伤!” 赵阔见此,心中又恨又悔。 他四个月前去了邻城玉洲探望侄儿,归来路上遇到扑倒在路边的鬼蛛虻,那时鬼蛛虻还是少年人形,衣衫褴褛,他便下马查看。 鬼蛛虻被唤醒后告诉他,自己是被山上的强盗窝挟持,好不容易才逃下来,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 其实哪里是体力不支,他明明就是饱食一顿,吃撑了!在路边大睡! 而人形,是因为他刚吃掉了一个少年,将少年的皮披在身上! 城外本就有强盗窝,多年来抢杀夺掠,赵阔曾带队剿匪数次,不得其法。因那强盗窝有奇人所设幻境,他们每每进入,或迷途数日,或中计伤亡,却无法动摇强盗一丝一毫。 他此次去找侄儿,就是商议请太虚山仙长下山破阵之法。 故而这番说辞赵阔不疑有他。 少年又说自己无父无母,无处可去。赵阔一时心软,想起自己侄儿也是这般年龄,无父无母,便带他回府养伤,想等他精神大好了再替他做打算。 这是他这一生中,做得最后悔的事。 其实第一个失踪的人,并非那个孩童,而是照顾少年的侍女。 自回府后他便忙起事务,一时将少年抛到脑后,待他想起已是七日后。 那日他想叫侍女带少年过来,看看少年恢复的如何,顺便问询一下对方的想法。 可派去喊人的家丁,却四处寻不到侍女。 他只当侍女一时贪玩,去了哪处忘记时辰,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他对下人向来宽厚,便未曾在意。 于是便直接起身去了少年修养的小屋。 少年恢复的不错,比起初见时的灰尘仆仆,而今一袭整洁,唇红齿白,颇有点世家公子哥的味道。 一手带大侄儿的赵阔越发觉得这孩子与自己的侄儿一般可怜又可爱。 而少年在看到他来时,似是有些紧张,眼神乱飞,并不看他。 赵阔只当少年紧张,便拍了拍他的肩,温声安慰,叫他好生住着,有何打算便直说,自己会替他打点。 少年看着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问道:“什么都可以?” 赵阔点头:“力所能及。” 此番对话后,赵阔再闲聊几句,看出少年神色倦倦,就不再打搅,又回了书房处理公事。 故而他没有看到,在他走后,少年嘴里吐出一根属于少女的手指。 如同寻常人啃食鸡爪一般,少年依在门廊,慢条斯理地啃食着那根手指,稀碎的肉沫落在衣领上,他也毫不在意,眼里全是痴迷。 又过了几日,一日夜里,赵阔正在整理公文,忽听得门被扣响,一看正是少年前来。 少年只着中衣,夜里风寒,被冻得瑟瑟发抖。 赵阔连忙迎他进来,少年刚踏入房门,便抱紧他。 一瞬间,赵阔眼前突然变得模糊,周遭一股魅香充斥着大脑,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要了他,要了他。” 赵阔低头看向少年,少年的衣服略有些宽大,这个角度垂直看下去,刚好看到他纤细的脖子,和上半截光洁的后背。 “赵大人。”少年的声音如小猫一般,瑟瑟发抖,他抱紧了赵阔的腰,抬起头看着对方:“我一时害怕,便忍不住前来找大人。” “你害怕什么?”赵阔伸手抚上了少年的脖子,只那一瞬,滑嫩的肌肤触感刺激着他,手掌仿佛被吸附在上面一样,让他忍不住向下探去。 “我,我无父无母。”少年红了眼眶,泪水要落不落的汇聚在眼角,楚楚可怜,嘴角一抿,哽咽开口道:“这些年一直在土匪窝讨活……吃不饱穿不暖……如若不是遇见大人……可是我怕,怕如今大人对我好只是南柯一梦,怕我一醒来,又是在土匪窝里被打骂……” 赵阔低头吻去少年的泪水。 不同于常人,那泪水居然是带着甜腻的味道,在他舌苔触及到那些泪水时,下体猛然肿胀起来,又痛又急。 来不及惊异,赵阔将少年打横抱起,放在一旁的躺椅上,俯身捉住了少年的樱桃小嘴。 少年似乎被惊住了,瞪大眼睛看着赵阔,因为惊异微微张开的嘴巴,被乘虚而入,抓住了他后知后觉躲闪的小舌。 少年的嘴里也是蜜糖一般的甜腻,赵阔用力吻着他,将对方的小舌带入自己口中纠缠。 “不,赵大人,不要……”少年在衣衫已被半解时,终于反应过来一般,满脸通红,眼中带泪,推搡着赵阔。 可此时的赵阔哪里听得见这些,他叁下五除二剥干净了少年,看着在身下蜷曲着身体的少年,脑海中的声音更加吵闹了。 “要了他!狠狠要了他!这般娇俏的少年,滋味可是无上美味!” 但正当他准备打开少年的双腿时,一直挂在自己腰间的玉牌毫无征兆地炸裂了! 破碎的玉石擦面而过,在他额头留下一道血痕,而他也在此刻猛然惊醒。 炸裂的玉牌碎片大多数溅到少年身上,少年惊叫一声,居然就披着衣服逃了出去。 赵阔僵立在原地,一时不可置信。 那玉牌是从玉洲回来时侄儿赠与自己的,说是太虚山仙长在上面覆了符,可保佩戴者不受妖魔鬼怪侵蚀。 而今玉牌碎了…… 赵阔看着面前一片狼藉,想起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以及惊慌出逃的少年,黑了脸。 祈州篇·第七章 距赵阔带少年回府,已有小半月。 这小半月里,他忙于公事,一直未曾留意少年。 万万没想到,这少年居然是妖?! 当时赵阔还未将少年与魔联系在一起。 毕竟魔尊已死,残余魔族元气大伤,都蛰伏在下界,且有太虚山仙长坐镇封印,大家都深信,魔物一时半会定不会再祸乱人间。 他本以为这或许是从妖都偷跑出来的小妖,或者是南疆以外的散妖,冷静下来后,便追着少年逃跑的路线,决定去一探究竟。 一路上,他想着这件事要及时禀报太虚山。 一是请派仙长来,处理土匪窝的迷阵,二是请仙长联系妖皇,有不知所谓的小妖偷跑来都城,违背了当初人妖互不干涉的约定。 眼看少年直接逃回他暂住的小屋,赵阔也跟了进去,可一踏入房门,便怔住了—— 屋内点着灯,风吹烛摇,忽明忽暗。可他还是看到正对门的地上,趴着个小厮,下半截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碾碎一般,糊了一地。 强烈的血腥气猛然撞进他的鼻子,让他头晕目眩,差点跌倒。 小厮还有些气,侧脸贴在地上,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赵阔却顾不得了。 地上不单单是只剩半截的小厮,还有七八个丫鬟。 只是丫鬟们都被扭断脖子,拆下手脚,如同被玩坏的娃娃似的,堆在门角。 赵阔心头大骇,急急冲进里屋,环顾四处,却无少年身影。 他已认定少年是妖,又恨又怒,破口大骂:“妖孽!” 这时,鼻尖忽然又环绕起那股甜腻的香气,赵阔连忙顺着气味冲出屋子,便看到少年站在院中。 今夜并无月色,天色黑沉。 从午时起,铅灰的云团便层层堆了起来,酝酿了一下午,这会终于落雪了。 冷风里夹杂着雪粒子拍打在赵阔脸上,毫不留情地划过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瞬间激起了鸡皮疙瘩。 少年朝前走了几步,让赵阔看清自己——他白色的中衣溅满了血,还有些黄的白的,赵阔不愿去细想的东西。 少年揉着胸口,埋怨道:“大人的玉佩好生厉害,差点让我留了疤,还好院里吃食多,我这才补了点回来。” 说罢,他解开衣领,露出洁白的胸脯,朝赵阔眨眼睛:“大人瞧着,我是不是比之前更好看了?” 赵阔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猖獗,正准备摸出一直放在胸口的咒符,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且说不出话来。 无数看不清的极细银丝,在他踏入院中的那一刻起,就将他缠了个结结实实。 “赵大人这是做什么呀?”少年委屈地弯下了嘴角:“大人刚刚真的好粗暴,吓到我了呢……所以我才逃了出来……”说着,他又迎了上来,双手环腰,贴紧赵阔:“可大人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如若大人非要我以身相许,那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赵阔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瞪着少年。 少年又道:“大人之前答应我,什么都可以,所以大人得听我的才是。” 他指向屋内尸体:“那些东西,大人不必在意,不过是些粗粮罢了。” 赵阔被包裹在一团气中,那气味与之前一模一样。 自他七窍钻入,充斥满他的大脑,让他恍惚不已。 “孽…………畜……”赵阔艰难开口。 少年惊了一惊:“大人怎能如此说话?” 说罢,随意地抬起手,松松握住,无数银丝就这样被他牵扯,赵阔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痛的要死。 银丝入了他口中,窸窸窣窣爬满整个口腔,他的口舌好似被覆了一层甲壳。 赵阔眼睁睁看着自己抬起双臂,环住少年肩膀,听见自己说:“是我口舌愚笨说错话了,惹夫人不开心。” 少年被这句话取悦,笑了半天:“大人真是,又在占我便宜,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可没答应。” 赵阔看着少年的笑容,脑里沉沉,再度低头捉住对方小舌。 赵阔被困住了。 他被困在自己的躯壳里。 每日眼睁睁看着府里仆从被变回原型的少年粗鲁吞食,眼睁睁看着自己像狗一样缠着少年求欢。 赵阔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大多时候,他都好似飘离了自己的躯体。 他在两人上方冷冷看着,看少年故作矜持的引诱他,看他被占据思想,变成一个只知床笫之欢的畜生。 然后他的躯壳和少年成亲了。 成亲前一晚,少年对他说:“我知这世间不容我们,我爱怜大人,愿为了大人付出一切。” 然后,府里仅存的丫鬟们,在那一晚碎成血沫。 少年在血沫里,变幻成了婀娜多姿的女人。 再后来,府里人吃光了,便去吃府外的人。 少年的女体似乎一直需要女性血肉维持,少年吃剩的肉块,被他随意拨点几下,便成了血红的人形鬼怪,替忙着与自己交合的少年抓捕女人。 停下来!停下来!!! 赵阔快疯了,他无法忍受他的城民被随意撕咬,无法忍受自己满脑都是少年,无法忍受一只本该消失在人世间的魔,这样肆意妄为。 是了,少年是魔。 每日被少年压榨,未曾进食的赵阔,迅速衰败下去。 少年发觉此事,竟将自己的魔丹放入赵阔心脉处,用来滋养他。 赵阔这才知晓,原来这是魔。 是魔啊。 是二十年前,害死了他全族,重伤了他妹妹,使得他妹妹刚诞下侄儿,便芳魂消散的魔啊!!! 后来的事,赵阔逐渐记不清了…他只觉眼前一片混沌,而他在这混沌里不断下沉,下沉,下沉。 沉到一片黑暗的静谧之处,不知几何。 直到今日,他竟被人从中捞起。 “杀了我吧,仙长。” 看出织柔的挣扎,赵阔再度叩首:“我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清醒过来。许是上天不忍,给我指明一条弥补这一切的路——祈洲这么多冤魂,都是因为我!这是我的错,必须由我来负责!仙长!快杀了我!万万不可让那魔物夺走魔丹啊!” 鬼蛛虻前足使力,织柔被这力道压迫,脚下深陷二尺。 “赵城主,我们定还有别的办……” 织柔咬牙坚持,转头抽空与他说话。 话音未落,便看到赵阔被一只黑亮锋利的蛛足贯穿了胸脯—— “赵阔!既你无情,那就休怪我无义!是我真心错付了!” 鬼蛛虻恨声大笑:“可惜啊,你不能活着看到我屠城了!” 明水涯一挥折扇,扇风包裹着水灵气,在他甩出去的一瞬间冰封!由温润的水,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冰刺,硬生生砍断了那只抓着魔丹的蛛足! 魔丹与蛛足同时掉落在地上,而赵阔直直朝后倒去。 织柔在赵阔倒地的一刹那扶住了他,将他平放在地上,随后去抓魔丹,却被反应过来的鬼蛛虻抢占先机。 断掉的那只蛛足,变成一只小小的蜘蛛,将魔丹一口吞进肚里,随后窸窸窣窣地朝鬼蛛虻去。 “拦住它!”织柔大喊。 正在给鬼蛛虻卸其他几足的明水涯立马从残余肢节上跳下来去阻拦! 被断叁足的鬼蛛虻快速吸收着墙内存活无几的人牲,眼看那蛛足又要重新长出! 而小蜘蛛又小巧灵活,躲开了明水涯的层层冰刃,快要重回鬼蛛虻本体! 就在此时,头顶覆盖的雾气,突然被数道光芒透破—— 下一刻,金光四射!那雾气被金光打散,一眨眼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属于正午的,暖暖的阳光照映了下来。 而阳光下,有一道被拉长的影子。 织柔抬头,便看到小小少年虚浮在半空中。 “金莲子……” 织柔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喃喃开口。 少年垂着眼,一手背后,一手捏法决,淡蓝色的道袍与发带扬起,额头金莲隐现光芒。 只听一声毫无感情的“破!”字落下,无数金光自少年身后点点显现,在顿了一瞬后,箭雨如潮,终是击中了躲避不及的蜘蛛,打碎了那枚魔丹! 鬼蛛虻无法再借用人牲回复自身,顷刻间,如魔丹一样,四分五裂。 “你们以为……你们这就赢了?” 在鬼蛛虻裂成几半的最后一刻,他说:“只怪我处事不善,得今日后果……但这世间的魔,可不单我一个……你们……魔尊……” 后面的话,便消散在风中了。 可即便是短短几句话,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却巨大无比。 织柔眉心一跳,不单单一只魔……是她所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为何要提魔尊……?魔尊不是已被消灭? “要掉下来了。” 却没等她细想,明水涯用扇柄轻拍她额头,她顺着对方的视线抬眼看去—— 只见半空中的少年合了眼,掩了眸中金色光辉,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了下来,吓得她忙伸出双臂跑了过去:“清九清九清九!!” 祈州篇·第八章(完) 玉洲坐落在祈洲的西边,路程有些远,凡人驱车来回需得叁天,修道者御器飞行,却不过一个时辰。 越往西去,便越荒芜,放眼望去,入目都是戈壁黄沙。 此时,织柔正在坐在由明水涯的扇子幻化而成的飞行御器上发呆。 那日鬼蛛虻神形俱灭,而清九也昏迷不醒,她便忙掐了传音符,告知了在太虚山的灼遥师姐。 灼遥了解来龙去脉后,当即带着十几位弟子下山赶来祈洲。 那鬼蛛虻作乱的事,最终还是压了下来,怕引起城民恐慌。 毕竟城里有个魔控制了城主还吃了不少人这一事,太过让人心惊胆战,虽说大家这叁个月已经够恐慌了。 但最令人恐慌的,还是他最后留下的话,差不多让整个太虚山晃了一晃。 太虚山的几位峰主们讨论许久,又与玉州的驻阵弟子确认数次,终究是对那并未有人实眼见过的小魔君上了心,最后决定还是由织柔继续前去探查,如有线索,即刻回禀。 清九则被带回山上,灼遥说清九肉身与神魂不稳,正在相互撕扯,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为以防万一还是好生照看,就不让她带着了。 师姐说这句话时,她在对方眼里明显看出了“你真是个不负责的家长”这样的责备。 织柔长长呼出一口气,头上突然落下一片阴影,明水涯在她一侧坐下,抬头摸了摸她的头顶。 温热的手掌轻柔地顺着她的头发,在这般安抚中,织柔不由得有些难过。 不知是难过清九,还是赵城主。 赵城主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将他的城主令交给了织柔,拜托她把令牌带到玉洲他侄儿手上。 ——告诉霄儿…是舅舅对不住他……又让他孤身一人… 赵城主的手,和令牌一般,又冷又硬,还沾着血迹。 “清九他……不太好?” 观察着织柔表情,明水涯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师侄,小心问道。 织柔摇摇头:“清九他,他……”他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开口。 看出织柔的犹豫,明水涯笑笑,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垂眼看着:“如若不方便说也没事,我看你闷闷不乐,有些担心。” 他的手指触及到织柔耳后时,织柔猛得颤了一下,急促的抬眼,有些不大自在的捂住耳朵,犹豫着想起身坐远点。 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便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明水涯紧盯着她通红的耳朵,看着那抹艳红顺着耳背蔓延到脸颊。 “别……!”织柔眼看着对方的手又朝自己耳后摸来,急忙起身。但手腕还被明水涯抓着,这一起身,还没站稳,便又被拽了下去。 在满耳的风声中,传来一声并不明显的“啵”声,织柔只觉得耳后一片温热,整个人都怔住了。 明水涯将她抱在怀里,吻上了她的耳垂。 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又轻轻舔了一下。察觉到怀里已然僵硬的人控制不住的颤抖,明水涯露出了这几日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 织柔被人侧抱在怀里,身后是呼啸而过的烈风,胸前是男人泛着淡淡海风气儿的胸膛,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 但是那个亲吻还没停。 像是发现了猎物弱点的猎人,针对这个弱点,猎人想将她吞吃下肚。 他用舌尖描绘了猎物的耳廓,顺一圈,逆一圈,然后吻着耳垂,一路向下。他的吻就好像是火星,将猎物的皮肤点热,从下颌骨,到下巴尖,最后停留在猎物唇前。 织柔只觉得眼花,她耳后一直都很敏感,有时候自己的头发丝饶一下都觉得痒,何况是被人这么亲一遭。 她想推开对方,只是手脚发软,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顺。 察觉到人的停顿,织柔颤巍巍地抬眼看着他。 她与明水涯此刻鼻尖挨着,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混沌又暧昧。 而双唇的距离,只需轻轻抬首,便可触碰到。 因此她连话都不敢说,生怕一张嘴就碰到对方。 明水涯半弯着眼睛看她,眼里是化不开的蓝,她感受得到,对方现在非常愉悦。 然后,明水涯扣住她的后脑勺,咬住她的唇角—— 在猎物放松警惕的一瞬间,猎人用舌头抵开了她的牙关,抓住慌乱想逃脱的小舌,与其狠狠纠缠在一起。 “唔!!”织柔猛地瞪大眼睛,也不管身后是空荡荡的半空中,抵住明水涯的胸前就想挣脱。 明水涯一翻身,便将她压回扇面中间,扣住她的腰,继续加深那个吻。 织柔已然退无可退,她的腔内被入侵者占领。 明水涯的舌头滑过她的上颚,将她每一处都沾染上他的味道,下一秒,将她躲闪的小舌吮吸到自己口中。 他牵引着不知所措的猎物熟悉他的环境,看着对方眼里染上水意,终于在猎物感觉快要窒息而亡的最后一刻放开了她。 双唇分离时,一股暧昧的银丝在两人嘴间拉扯,最后在中间断裂。 明水涯舔了舔嘴角的津液,又伸出大拇指,为对方擦拭嘴角流下的口水,最后卷入自己口中。 一分开,织柔就剧烈咳嗽起来——那个吻过于激烈和漫长,导致她一度忘记如何呼吸,也忘记如何闭气,只觉得窒息。 嘴巴又麻又痛,眼前也有些花,她好不容易缓过神,看清还俯在自己身上的明水涯,顿时气打不一处来。 “明公子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织柔推搡着他的肩膀,想要起身,却被人抓住手腕按在头顶,下巴也被强迫抬起。 明水涯摩挲着她的下巴,拇指按住她的双唇,依旧是笑着,可眼里却沉了下去,好像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令人不安。 “那阿柔就不过分了?” 明水涯紧盯着身下人,不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变化:“我当初与你情投意合,立下合籍誓言。” 织柔心中一颤,由吻带来的脑热也退散了些。 “我将整个海市蜃楼做聘礼,用鲛人心口鳞做信物,向你求亲。” “你答应了,不是吗?” 似乎是回想起那日场景,明水涯眼神柔和下来:“你答应我了,你说,人间上元时就成亲。” “可成亲那日,你却又将我的信物归还与我,告诉我,你不与我合籍了。” 织柔有些慌乱,却不知如何开口。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明水涯声音哑了起来,带着些委屈,那双向来喜欢弯起来的眼睛,此刻盛满了难过。 耳边一身清脆的撞击声,眼前的鲛人落了泪。 泪又成珠,砸落在织柔发间。 织柔想起那日,距离合籍大礼还有两个时辰,她跑去明水涯暂住的向阳峰找他。 向来着金锈白衣的男人换上了大红婚袍,金冠束发。 鲛人本就貌美,此番更别有一番风流倜傥,就像清心寡欲的仙人突然入了尘世,染了红缘。 见面时对方有些惊讶,却也很高兴,牵着她的手细细询问,可她连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 她将信物塞进对方怀里,自己都不清楚当时到底说了什么,便逃也似的进了无间崖闭关。 就这样在合籍当日,逃掉了。 “对不起……” 或许是受对方的眼泪影响,织柔眼角一酸。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何时,对方已经松开了她,反倒是织柔伸手揪住了明水涯衣角,哽咽着道歉。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那天也很混乱……对不起…” 织柔被抱起,对方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反倒使她泪水更多。 她脸贴在人怀里,闭着眼睛只顾着哭:“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我也没想到一下山就会相见…我还没做好准备,我……嗝!” 看她哭到打嗝,那只手顿了一下,然后捧住她的脸,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织柔泪眼朦胧,只模糊看见眼前人眉头微皱,然后眼皮上落下一吻。 带着些凉意的吻,大概是注入了一丝灵气,让她哭的睁不开的眼皮轻松不少。 “不哭了,不哭了。” 明水涯又吻了她的额头和发顶,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后背:“怪我,怪我,我不问了。” 织柔在他怀里摇头。 明水涯的下巴搭在对方头顶:“可是阿柔,我与你求亲那日所说,想要与你一生一世,至此都未曾变过。” 怀里人打嗝停了一下。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明水涯背对着夕阳,头发与衣袍随风扬起,落日余晖撒落在他身上,令他面容一大半都隐在阴影里。 织柔跪坐在他面前,被他的影子遮盖。 眼前美貌的鲛人,与她十指相扣,声音充满诱惑:“阿柔,那如今,你可还愿与我合籍?” 明水涯语气缓柔,像一根羽毛轻轻落下,骚动着对方心魄。 他其实有些明白那一日的原因。 他还记得对方转身跑开时,后颈一闪而过的吻痕。 稍作联想,便猜出几分。 这个几分,让他嫉妒,让他怨恨。 他不是什么爱笑的人,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因为面前的小姑娘会对“温柔”的人放下心防罢了。 而他刚刚的泪,也不过是激一激对方的愧疚感。 他从第一眼见面,就想将小姑娘拆食下肚,一口不留,让她一辈子与自己在一起。 叁年前出了偏差,而今,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了。 玉州篇·第一章 在最后一抹余晖沉下地平线后,织柔与明水涯站在了玉州城门口。 城门守卫远远看到天边有飞行御器而来,早就去通报了城主,故而二人一落地,便看到玉州城主拄着拐杖在门口等候。 城主外貌六十岁上下,身形略带瘦弱,但看起来还算康健。之所以拄着拐杖,是因他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裤腿空了半截。 “二位仙长,便是从祁州而来吧?” 老人朝二人行礼:“在下玉州城主秦千山,刚刚太虚山通过传音铃将事情始末告知老朽,辛苦二位仙长了。” 织柔回了个礼:“秦城主不必多礼,今我来此,是受赵城主委托,要将祁州城主令交付给他的侄子。” 秦千山怅然道:“……赵阔,唉。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二位仙长先随我回府。” 上了秦千山的马车,不过几个拐角,便到了城主府。 对比祁州,玉州城内范围不到它一半,街边房屋因风化而显得老旧不堪。 街上往来平民,皆用衣物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以抵御风沙。 玉州在荒凉的戈壁滩上修建而成,且地理位置偏西——再往西边去八百里,便是太虚山弟子们的驻扎地,而驻扎地背后,便是无回海。 无回海是一片充满瘴气的沙漠,在那里,封印着魔门。 换而言之,玉州便是离魔界最近的地方,再加上环境恶劣,故而贫瘠。 “二位仙长,请先在此歇息,老朽带霄儿那孩子过来。” 秦千山领着织柔二人到客堂后,招呼侍从上了茶,便暂且离开。 一时间客堂陷入沉默。 明水涯观察着织柔的神色,见她只低头喝茶,叹了一口气:“阿柔,你还未回复我。” 织柔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并不做声。 “你瞧,我叁年前便该与你在一块,可你临头反悔,留我一个人孤苦伶仃…” 明水涯起身,走到织柔身后,两手撑在桌角,弯腰将对方环在怀中,鼻尖蹭着她的鬓发。 “明,明水涯……秦城主快要回来了,你,你坐好!” 织柔双手捧茶僵坐在凳子上,对方的鼻息轻轻拨撩着她,让她不敢乱动,只能口头呵止。 只是这句话毫无作用,看着她耳朵逐渐红起来,明水涯眯起眼睛,张口便咬住她半只耳朵,舌尖顺着耳廓勾了一圈。 “!?”织柔惊得跳起,茶杯跌落在桌子上,转了一圈,茶水全数洒出。 “明水——!” “二位仙长……” 早在织柔起身时便坐回自己位置的明水涯,好整以暇地看着捂着耳朵脸颊通红瞪着他的织柔,打开折扇只露出双笑弯的眼睛。 秦千山刚带着一位白衣戴孝的青年进了屋便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看看洒落的茶水,又看看一坐一站的二人,迟疑开口:“老朽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秦城主见笑。” 织柔重新坐下,长长呼了一口气,平息心情收拾好茶杯:“方才不小心打翻了茶,抱歉。” 听此,秦千山也不多问,朝二人介绍道:“这位便是秦霄,是我的孙儿,也是赵阔外甥。” 织柔抬头打量秦霄,发现他长相和赵阔有些相似,却又比他更清秀几分。 此时他一身白衣戴孝,眼眶通红,眉头紧锁,虚虚抬手行礼:“二位仙长。” 织柔从收纳袋中取出城主令,按在桌上推递给对方:“你舅舅他…说他对不住你,又让你孤身一人。” 秦霄定定看着桌上的令牌,喉结上下滚动,最后手指微颤地拾起。拇指抚过令牌上凸起的刻字,捏紧了:“劳烦仙长了。” 织柔摇头:“不劳烦,只是顺路而已。” 秦霄未再言语,他将令牌放入袖口,对着秦千山说道:“爷爷,如若无事,孙儿就先行告退了。” 看他出了房门,秦千山开口:“霄儿是可怜孩子…”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望着门槛出神:“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他的父母便死在魔物手下,而今……” “这不还有你陪着他?”织柔问。 秦千山摇头:“老朽也陪不了他多久了,老朽并无灵根,那一场大战也受了伤,而今已是强弩之末。” 织柔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裤腿:“……是指你的腿?” “对,这条腿。”秦千山沉下脸:“被一只魔咬断了。” 魔造成的创伤都带着死气,会一直缠绕在伤口上,不断腐蚀,且有蚀心之痛。 因此哪怕是修道者,都无法彻底恢复伤口,最多消除八成,剩下两成,虽无大碍,但如细蚁啃食,总归是日夜煎熬。 织柔的眼睛快速眨了眨,她想起那个少年——死气造成的伤口从下颌角斜劈到胸口,这样的创伤,导致他一开始连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他便总穿着高领的里衣遮挡,哪怕已经使了障眼法掩去那道狰狞。 可痛楚还是在的,面上再怎么风淡云轻,里面还是在痛的。 关于这条腿秦千山明显不想多说,因此他也起身告辞:“老朽还有城中事物需要处理,仙长请自便。玉州贫瘠,没有什么好东西赠与仙长做谢礼,但玉州的葡萄酒想必还是可以尝一尝,稍后有小厮将酒送往客房,还望仙长不嫌弃收下。” 月朗星稀。 与祁州的夜晚不同,玉州的夜空透着点蓝,空旷又高远,星子洒落漫天。 风中带着干燥的沙子气息,吹散了虫鸣声。 织柔坐在房顶上,一旁放着开封的葡萄酒,味道香醇甜蜜。 她在秦千山离开后,也立马唤来小厮去了客房,生怕慢一点被明水涯唤住。 还好他既没有唤她,也没有跟上来。 下山这两日事情太多,她在房里也待不住,在小厮送来酒后便带着酒坐在这天际下吹风。 来时忘带酒盏,她想起师父饮酒时的样子,照猫画虎地端起酒坛灌了一口。 酒香留齿,她舔舔嘴唇,刚要继续,酒坛就被人抽走。 “这酒虽醇香但后劲很足,这般喝下去小心醉了从房顶滚下去。” 来人坐在她身旁,按住了她伸向酒坛的手。 织柔想抽回手,却被人反手握住,十指相扣。 她看着来人,是明水涯。 明水涯此时脱了外袍披在身上,袖口卷起,露出半截胳膊。 “……你明知我怕见到你。” 织柔喃喃道,看着对方的手指发呆。 明水涯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手包裹地严严实实。 “我知道,可我好想见你。” 明水涯垂下眼眸,表情有些落寞。 织柔的目光从手移到他脸上:“明水涯,你今后肯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姑娘,所以……” 明水涯牵着她的手背放在自己颊侧轻蹭,打断她的话:“你讨厌我?” “不讨厌你…” “那就是不喜欢我?” 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头脑有些昏沉,织柔听到他委屈的声音忙道:“喜欢的,喜欢。” “那便好了。” 闻此,夜色中的男人绽出一个微笑,眼中浓情蜜意,声音低沉缠绵,谆谆诱导:“你心悦我,我也心悦你,你我二人两情相悦,是该在一起的。” “不,不对……” 织柔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一脚踢到酒坛,酒坛骨碌碌地便滚下房顶,“啪”地一声粉身碎骨。 酒坛的破碎声让她神智清明了一瞬,她推开起身想拉住她的男人,下一刻却站立不稳地扑向对方怀里。 脸撞在对方胸口,她听见头顶男人嗤笑声:“当日他便是这样对你的?哼,果然是只老鼠,只敢偷吃。” 明水涯一手扣住织柔后腰,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喟叹:“倒是让他捡了个空,早知你醉时是这般模样,那我该早些灌醉你。” 织柔茫然地看着对方,这样的表情引得明水涯心中燥热,他凑近织柔,鼻尖相抵。 鲛人天生便有魅惑的本事,而他是皇子,最纯正的鲛族,只要他愿意,一举一动都可以带着暗示,悄无声息地牵引着对方顺从自己。 “阿柔。” 他蹭着织柔的鼻尖:“你好好想想,你还欠我一场洞房花烛是不是?” 对方的气息拍打在织柔脸上,她忍不住缩脖子,觉得脑子里有一团浆糊搅来搅去。 “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叁年了,我们便不去想它,也不要计较,总归我是不计较的——只要你与我一起,我会永远,永远,永远爱你。” “……爱我?”织柔喃喃重复。 “对,爱你。” 明水涯将她抱紧在怀里,轻抚她头顶,然后在发上落下一吻:“从你打破封印救我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你了。” 曾经在刺骨寒冷的镜湖里,他被锁妖链穿过琵琶骨与四肢,忍受着无望的痛楚和绝望时—— 他的救赎者出现了。 从鲛人的审美来看,织柔的相貌至多算秀气,并不是什么大美人。 可当她错愕地看着自己,随后砍断锁妖链,拉着他离开湖底时,明水涯的心突然漏了一拍。 说起来有些俗气,他当时仿佛忘记身体上的痛楚,只记得对方手心的温度,顺着两人相握的地方,如同春水流淌到心口,让他已冻成冰渣的心脏活了过来。 作者的话: 我发现了,白切黑男二是我的xp…… 这位比起宿华更加黑,诱骗犯(确信) 玉州篇·第二章(明水涯/诱骗H·上)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玉州篇·第三章(明水涯/诱骗H·下) 夜色渐深,连虫鸣声都散了,整个玉州陷入寂静。 晚风吹进虚掩着的窗边,扬起床帏,露出一片春色。 明水涯一手扣紧织柔的后背,让她紧紧贴着自己,一手顺着她柔嫩的股缝滑进花茓口,两指拨开粘腻的花瓣,轻柔捻捏着肿胀的花核。 身下动作未停,缓慢抽插着,每被顶到花心,织柔便下意识夹紧穴中那根作乱的肉棒,引得明水涯闷哼。 织柔胸前的柔软紧挤在对方的胸膛上,乳尖又硬又红,摩擦间惹得她身躯微颤,雪白的肤色上逐渐染上潮红,落在明水涯眼里,眼中欲色渐深。 他一下一下地入着这春道,感受着春水四溅,闷哼出声。 “呜……唔嗯…” 织柔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柔软的肚皮伴随着人的抽插微微凸起,这样的刺激让她产生一种肚子会被顶破的惧怕。 明水涯瞧着织柔满是泪水的眼睛,低头吻上她圆滑的肩头,问道:“醒了吗?” 醒了。 该醒了。 她酒量确实不好,按师父的话来说就是沾酒醉。 但是她酒品很好,醉了也不闹,听话极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师父曾利用她喝醉捉弄了她好几回。 可她醉的快,醒的也快,况且外人也不知道她醉酒是什么模样,所以师父也不怎么禁她饮酒——今日她本是心情烦闷才喝了一口,谁曾想竟就变成这样了。 “明,明水涯……” 她不知如何面对,叁年未见的前未婚夫,一见面居然就这样赤诚相对了。 “不是这个叫法。”明水涯眯起眼睛,猛地顶弄她——本就进的极深的炽热此番一下顶开了对方宫口,前端撑开了柔软紧致的峡谷,引得对方狠狠弓起腰:“啊!哈,哈……莲卿!” 分明是粗暴的冲撞,却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感从尾巴骨顺着脊椎爬上脑袋,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泄了。 感受到她又高潮,内里肉穴一颤一颤的蠕动着,温热的液体顺着两人结合处渗出。 明水涯眼角也红了一片,每一次都入到对方宫口,痛的对方捶打他。 但他不为所动,只是低头与对方鼻尖相抵:“阿柔,我的阿柔。” “啊,哈,莲,莲卿……好,哈,好痛呜呜,不要……” 织柔指甲抠进对方后背,被撞击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吐露不出来,对方灼热的肉刃进的过深又过快,她甚至有种自己会死在对方身下的错觉。 肉体与肉体相接时发出了粘稠的啵唧声,织柔只觉得自己从穴口到大腿都湿漉漉一片,一股羞耻感在心中升起。 她腰肢无力,每一次被顶起又落下,都顺着惯性将肉棒吞吃的愈加深,甚至连宫口都逐渐适应了被打开的状态。 “啊……哈…啊啊……莲,莲卿……唔……!” 明水涯捉住她的舌尖,在对方檀口中肆意横行,将她想要拒绝的话堵了回去。 男人揽住织柔的肩头,让她与自己贴的极紧,好像要将女孩揉进自己体内一样。 “阿柔…阿柔……” 明水涯吻着织柔的嘴角,气息急促:“当初的聘礼,一样不少…若是不够,便再加一样。” 他用舌尖抵着一物,喂织柔吞了下去。 织柔只觉得一颗湿滑圆润的珠子顺着喉咙滑下,落在肚子里,微微发着热。 “什么……” “我的妖丹。” 短短四字,打碎了织柔的情迷意乱。 她顷刻间清醒过来,伸指就要去怄舌根,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明水涯露出了受伤的表情:“阿柔,不要负我,好不好?” “……你这分明是强买强卖,故意逼迫我。” “哪里是逼迫……”明水涯双手卡在织柔的腰间,让她死死坐在那里,叹了口气:“明明是阿柔把我给丢了,我好不容易才追上来。” 织柔哑口无言,瞧着男人眼中潋滟水光,咽了下唾沫,有些不太自在的别过头——她从小到大都喜欢美人,而明水涯则是刚好在她审美点上的大美人,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单单这张脸就把她吃的死死的,再加上性格温润,是她心里最喜欢的类型。 明水涯皮肤白皙,因为情动染上一层薄红,鬓发初有细细的汗湿。 他的眼睛如一汪深潭,吸引地人移不开视线,像是要溺死在湖蓝色里。 对方是鲛族的皇子,本来该傲气富贵,但这会露出湿漉漉的表情,可怜巴巴的逼她就范。 明水涯将额头抵在织柔颈窝蹭了蹭:“明明也不讨厌我,那如何不能接受我呢……”他动作顿了一下,有些恍然大悟,抬头细细盯着织柔的眼睛:“你变心了。” 织柔几乎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随机反应过来情绪似乎有些太激动了,结结巴巴的解释:“我不是……我当时是真心喜欢你,结契也是,只是后来…后来……” 她有些说不出口。 她至今还记得大婚那日清晨,睁眼时看到裸身的少年抱着她时的情形。 两人之间泥泞不堪,宿醉后的头痛和不知如何面对的慌乱令她做出了不论是对她,还是少年,亦或者明水涯,都是最差的下下策。 后来织柔常常会想,若是时间能倒流,她定然不会喝那杯酒。 结果如今叁年过去,她又喝酒误事。 明水涯不动神色,见好就收,不逼迫地太紧,免得对方一慌乱就又缩进龟壳里不出来。 指尖轻缓地揉着女孩腰间的软肉,吻了吻她的唇角:“我当然相信阿柔的心意,只是现在能不能先帮帮我。” 话音一落,织柔明显感觉到体内的肉根似乎又涨了一圈,顶的她想起身离开,却又被人按紧不得不受着。 “……可以在里面吗?” 明水涯问的含蓄,但织柔听懂了,她忙忙摇头:“不,不行。” 明水涯点点头,托着织柔的腰将她往起带了带,肉根就这样滑了出来,在离开时发出啵唧一声。 深红色的肉棒弹拍在织柔小腹上,上面还沾着她先前泄过两回的爱液,此刻蹭的她一小块肚皮也莹莹发亮。 明水涯捉着她的手腕,让她抓着欲根揉捏撸动,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让她垂下头来接吻。 “唔……”鲛人轻轻地喘息,从嘴角溢出低沉的呻吟,惹得织柔耳朵都麻酥酥的。 手心里直挺灼热的欲根被她上下撸动地微微颤抖,最后男人泄气似的将额头抵在她肩窝,语气微妙地有些委屈不甘:“受不住了…哈……” 下一刻,冰凉的精液带着合欢花的气息射了出来,大半落在织柔小腹上。 明水涯情热未散,双手捧着少女的脸颊喃喃:“阿柔……” 他额头与鼻尖都抵着对方,瞧着织柔的眼睛,声音还带着暗哑:“肚子里有了我的妖丹,我的命便交到你手上了。从今往后,我是死是活,皆在阿柔一念之间……这便是我的真心。” 织柔突然想起祈州那只魔,他将魔丹给了赵城主,她当时觉得对方狂妄自大,行事轻率,命脉都敢置于他人之手,却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原来是因为明水涯这般吗? 虽是修着逍遥道,但对情感迟钝的少女,心里好像落下了一颗种子。 那颗树种落地生根,飞速地抽枝长叶,开出了一朵小小的心花,微微摇晃。 第二日。 织柔自睁开眼睛,便呆呆地瞧着头顶横梁,不敢转头,不敢动身。 身边人倒睡的安稳舒适,将她搂进怀中,呼吸清浅。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鲛人痴痴地剖开心意给她看,让她落进温柔乡,最后又被人哄着去了好几次。 许是察觉到怀中少女越来越僵硬的躯体,明水涯微微睁眼,凑上去吻了吻人嘴角:“阿柔。” 织柔避无可避,只好抬眼看着对方——鲛人肤白,许是昨夜云雨之情未消,眼角还留着抹艳色。他微微侧起身,头发散落在肩头,有一缕钻进半拢的单衣里,隐约瞧见赤红的乳尖凸起。 春光乍泄。 织柔脑子里闪过这个词。 明水涯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忍笑道:“喜欢吗?” “我……”织柔觉得一股热气上了头,刚要义正辞严表明自己并非是贪图美色的修士,一道凄厉的喊声打断了两人之间旖旎的氛围! “仙长——!!!” 眨眼间,这件客房似被什么利刃切割,四分五裂地炸开,明水涯折扇入手,蓝色真气形成一面扇墙,将碎瓦断木阻挡在外。 秦千山被五爪怪禽按在脚下,一口血喷出:“有妖魔进犯!霄儿被抓了!” 怪禽羽毛斑斓,喙如弯月,五黑尖锐,高扬起头颅向下啄去!眼见秦千山要被敲碎脑袋,千钧一发,金色罡气斜飞而出,削掉了怪禽弯喙! 织柔几步跨出废墟,不终刀在手,大开大合,斩断怪禽一足,将秦千山捞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事出突然,她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妖魔气息,这怪禽似乎是从天而降一般,落入城主府。 从天而降…… 心若有感,织柔抬头望向天空—— 玉州篇·第四章(上) 早在明水涯挥扇时,身旁的姑娘比他动作更快,长年累月的修行与战斗带给她如呼吸般自然又高效的行动力,眨眼间衣裙随身,宽刀入手,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待他披着外袍行至院中抬头望时,织柔已经在半空中与对手缠斗数十回。 她的对手,是个总角幼童的模样。 幼童着金织靛蓝短袄,正红色百迭裙,扎着两个丸子头,乖灵喜庆,只是橙色竖瞳,额间犀角,以及身后的一条赤黄牛尾,昭示她并非常人。 而秦霄似乎昏迷不醒,被红绸捆着悬在半空,绸尾缠在幼童手中。 明水涯打开扇面抵在前额,微微眯眼,眼神追随着织柔,一抬手水丝飞出,将还想挣扎的怪禽捆了个严严实实,栽倒在墙角。 “咳咳……仙长……” 秦千山伤的很重,刚刚那一爪,几乎拍碎了他的五脏六腑,导致他此刻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 他挣扎着抬起手,唤着前方一尘不染的鲛人:“霄儿……被抓……救救…他……” 明水涯垂眸看了他半眼,这才环顾起四周来:城主府被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黑紫色结界中,连带着空气似都有些扭曲;而除却此处坍塌的客房与院墙,其他房屋却并无缺损,就好像专门来打砸这一处似的。 至于伤亡……空气中并无除却秦千山以外的血气,不如说,城主府此刻只有他们是醒着的,其余人都还在沉睡。 因怕伤到秦霄,织柔畏手畏脚不好施展,在弹开一击后缓了进攻,皱着眉打量她面前的幼童—— 幼童手中抱着一把小小的木质月琴,五指翻飞,乐声化真形,环绕在祂周身。 孩童见她止了攻击,便想逃跑,大喊一声:“阿乌!” 被唤阿乌的怪禽哀鸣一声,却被水丝压制地起不来身。 孩童咬牙,又不忍丢下自己的伙伴,最后将手中红绸一松,秦霄便直直往下坠去! 织柔下意识去接人,而祂则乘机往墙角冲去,谁料不到半路,后衣领便被人揪住硬生生刹车。 织柔一手捉着红绸,一手揪着衣领,这下终于确定了对方身份:“貘?” 貘兽。 《山海异兽志》有云:兽多猛豹,似熊而黄黑色,出蜀中。寝其皮辟瘟,图其形辟邪。 被识破真身的貘兽尾巴尖都有些微微炸毛,扭过头色厉内荏道:“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凭什么捉我?快放开我和阿乌!” “无冤无仇?”织柔怒声,连带着手劲也大了不少,拽着貘兽后领晃了一下:“所谓无冤无仇,便是来杀害普通人?妖王如今已经管不住你们了?” 前有赵阔,后有秦千山,她实在是压不下这股怨火——为什么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人,可异族之间的残杀依旧屡禁不止。 “我只是受人所托罢了!才没有杀人呢!”貘兽挣扎着四肢:“是他拦着我们不许走,若不是他挡路阿乌怎么会咬他!” 织柔不发一语,落地后匆匆几步踏向秦千山的方向,刚打算开口询问伤势,却不想貘兽突然发难,月琴从祂手中飞出,音形变化,以祂为中心硬生生震开了一片场地。 “什……”音波震耳,织柔脑袋里嗡嗡作响,还未恢复,又陷入一片寂静。 她看到明水涯捂着耳朵朝她走来,张嘴在说些什么,貘兽松了阿乌身上的水丝,又抓起绸带拖着秦霄要离开,秦千山见此撑力扑了上去。 眼前白光渐起,刺眼极了,她逐渐看不清前方,细细碎碎的声音再度响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怒骂笑嗔。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人声逐渐淡去,织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屋内。 屋子是青竹所建,不大不小,南北通透,门窗半掩,金灿灿的霞光透过缝隙穿了进来。 她有些恍惚地瞧着,上前推开竹门——吱呀一声,外面的霞光顿时照了进来,织柔眯起眼睛适应片刻,朝外面望去。 目光所及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雪白的芦苇随风摇曳,水鸟穿行其中,飞起时带动芦花飘动。 “蒹葭停……” 织柔喃喃道,跨步跑出竹屋,前方出现一条青石板拼接而成的羊肠小道,脚踩在上面,发出哒哒的响声。 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后面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终于在道路尽头停下。 芦苇深处是一片湖泊,一条乌篷船停在湖中,身着蓑衣蓑帽的钓客背对着她专心垂钓。 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织柔反而不敢唤人,只是放轻了呼吸,呆站在岸边。 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热,引得钓客扭头回看,露出一张神明爽俊的脸来。 “哎呀。”钓客从船上站起身,神色惊讶,有些慌乱:“柔柔,怎么哭了?” 织柔一摸脸颊,才发现已经湿了一片。 她胡乱摸了把泪,呜咽着唤对方:“师父。” 这是她的师父,赤水真人,红湘子。 玉州篇·第四章(下) 红湘子从乌篷跃出,解了蓑衣,弯腰替女孩擦眼泪,又好笑又担心:“哭什么啊?将我的鱼都吓跑了。” 织柔抽抽搭搭道:“我梦到你死了……” 红湘子:“……” 他直起身,双手叉腰瞧着织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行了行了行了,我错了,我不该食言。” 话音刚落,红湘子微微抬手,周遭景色猛的扭曲一晃,便化作点点光束落进他手中,最后变成了芥子石。 随着芥子空间的消失,他们身处的真正位置环境也显露出来——青山高耸入云,山间乳白的薄雾如绸缎般被风缓缓吹动,飞鸟与走禽的声音从层层绿掩中传来;白玉石阶连绵不绝,联通着去往各个峰的方向,顺着石阶望去,远远的甚至能瞧见最高的峰头上金光闪闪的大殿,那是太虚山大阵内的叁峰之一,停云峰。 而师徒二人此刻所在是大阵东边的望鸫峰,也是红湘子主事的峰头。 红湘子围着织柔走了一圈,见对方瘪着嘴擦眼泪,纠结道:“可我好歹是你师父,再如何也不能咒我死吧?” 织柔这才想起来她进入红湘子的芥子空间是为什么:这位常年游历在外不着调的师父,一个月前颇为严肃地说要检查她这些年的功课如何,让她准备准备,叁日后考测。 她拜入太虚山十九年零四个月叁天,去年刚刚筑基,修行课业旁的倒还好,但阵法符文类的学识一塌糊涂……因此在听到红湘子的话后,吓得头悬梁锥刺股,临时抱佛脚熬夜恶补,结果待到第叁日,她从日出等到月落,也没等来红湘子,再一打听,哦,人头天就下山去了。 这已经是织柔不知第多少次被自家师父戏耍了,于是恶向胆边生,在得知红湘子回山后,便冲进芥子空间捉人。 ……可那会为什么会哭呢。 织柔也想不明白,刚刚见到红湘子时,突然觉得难过极了,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她抹净泪珠,嘟囔道:“你都是大成期的真君了,再过几年便要踏上天阶做神仙了,也会怕死吗?” 红湘子失笑,揉了揉女孩的发顶:“在做神仙之前,师父也只是个活的久了些的凡人罢了。” 他微微垂下眼帘,想起月前被急召离山去加固封印的封魔大阵。上古仙人的阵法历时太久已经消耗了大半力量,而魔尊神魂强硬,且还有众多魔族献祭自己的性命为源力,日复一日撞击封印。 如今叁百年过去,那座大阵随时都有崩裂的危险,或许有一日,便是群魔肆起的乱世。 ……可他的小徒儿,资质普通,又偏科严重,真不知未来如何。 “对了。”红湘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刚巧你主动来了,择日不如撞日,这会便考测吧,看看我下山这一个月,你进步如何。” 织柔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瞧着自家师父:“哪有这样突击检查的?!” 红湘子反问:“怎就没有?一日日的,凑凑合合,做事总是喜欢差不多,却不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啊你。”他戳了戳女孩额头,叹了口气:“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可不行。” 他背着手转身,脚踩上白玉石阶,走了几步,回眸瞧着还站在原地的织柔:“还不跟上?” 与太虚山旁的真人前辈不同,红湘子所修逍遥道,因此他的着装也与世人眼中的仙君相差甚远——一身茶褐色的束袖圆领袍,腰间是条深色蹀躞带,金纹做扣,挂着短匕小包等几样物什,脚上是双灰扑扑的牛皮靴,边缘还沾着片芦花。 长发松松垮垮地束成一股辫,用银制的小环捆住尾尖,随着动作在腰后一垂一晃的。 这样的打扮,与其说是仙君,不如说是喜好游历山河的俊朗侠客。 织柔心虚地跟在后面,开始拼命回忆这几个月都学了些什么,也不知红湘子会出些什么考题,若是答的太差会不会被揍。 正在这样胡思乱想时,织柔一头撞上了不知何时停下脚步的红湘子的后背,她揉着鼻子探出脑袋,却看到自己的小院。 院子小巧简洁,是人间常见的那种,入门的扣音石上刻着柔柔屋叁字,苍劲有力,潇洒豪迈。 这是红湘子亲手刻写,织柔当时还嫌弃柔柔二字太过肉麻,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后来整个太虚山都晓得她的住处叫柔柔屋。 红湘子解下腰间的小葫芦,打开塞子从里倒出来一团淡蓝色的灵气,灵气刚出葫芦便想乱跑,被他揪住尾端一指弹进扣音石里。 “这是山下捡到的残灵,实在修复不了,但是放进扣音石里可起到留影的作用,你之前不是说灼遥和你闹矛盾偷偷烧你的花吗,再有下次就可以抓个现行了。” 红湘子笑道:“好了,看你吓得,明日再考。” 作者的话: 红湘子,你就惯着她吧! 玉州篇·第五章 今日太虚山热闹,望鸫峰的赤水真人与停云峰的丹绮真人相约在无极界论道,惹得上上下下的弟子们都去观摩。 无极界是太虚山阵中心的一处虚空结界,叁百尺见方,俯瞰呈阴阳八卦循环之势,是宗门叁年一届的论剑大赛排名场地。 这地儿平日里空闲着,偶尔也有弟子们相约着进去打架,因为结界吸收万法,哪怕里面的力量都要移山填海了,外面也是一丝影响都没有。 而两位大成期的真君打架,着实是难得一见,故而大家都抱着学习的态度,挤满了看台。 丹绮真人人如其名,容貌绮丽,细眉微微上挑,手持一柄火纹长剑,站在黑白太极阵中,朝红湘子行了一礼:“赤水真人,请赐教。” 言罢,剑出影随,符咒砰燃,径向两手空空的褐衣青年而去! 灼遥拉着织柔好不容易从挤到人群前方,扒在护栏上瞧着自家师父斗法,看得眼花缭乱。 她兴致勃勃,用手肘撞了撞织柔腰间:“诶,要不要赌输赢?一个月的藏书阁扫灰工作。” 织柔看向无极界中——红湘子未带法器,也不使用符咒,只是躲避着丹绮的进攻,偶尔捏道法诀打偏剑身,险险错开白刃。 虽知自己这样颇没良心,但她依旧默默念叨:别赢别赢别赢…… 灼遥未得织柔回复,扭头正欲询问,便被众人的欢呼声勾地注意力又回到了无极界。 无极界里,丹绮引火化形,成一只百尺高的巨型猛虎,虎啸间抬掌拍向红湘子!却不想对方凌波一动避让攻势,手指翻飞,眨眼间地底钻出数道灵藤,缠着猛虎前爪,飞速攀爬缠绕,将其全身捆了个严严实实,火虎挣脱不开,轰然倒地。 “嚯,竟然能抓住我师父的老虎!”灼遥惊叹道:“那老虎是我师父元神化身,平时就分只手掌大小的出来,都能把我撵的满山跑,头发都被烧焦好几次呢……” 丹绮收了火虎,灵藤也顺势缩回地底,她看着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的青年——整个宗门百年内最有希望踏上天阶,羽化成仙的真君,约她入阵打架,只是为了让自家徒弟瞧清楚,道途历练不能只靠身外器物。 对于自己被当做陪练工具人这件事,丹绮并无不满,她也难得有机会与红湘子一战,势当力敌的对手令她兴奋:“赤水真人,还请再认真些。” 红湘子目光捕捉到看台上躲藏在灼遥身后偷偷瞧他的小徒弟,哑然失笑,一边做出进攻的姿势,一边朗声应答:“好。” 台下打的热闹,台上灼遥终于咂摸出不对味来,她抓住织柔的手腕,将她从身后揪出来:“诶不对,我师父和你师父,刚刚是不是都看了你一眼?” 女孩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没有,错觉错觉。” 灼遥却不信她:“想来也奇怪,我师父以前把太虚山的同境界前辈都挑战了个遍,也向你师父下了几次战帖,但都被推脱了,怎么今天突然就同意了……莫不是因为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织柔瞪大眼睛,底气不足地反驳:“怎么是我做坏事!” “嗐,我还不知道你。” 灼遥撩了撩头发,她与她师父极像,都是热烈的性子的容貌,如同一团火,温暖灿烂。 她笑道:“我和师父还给你换过尿布呢,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织柔被带上太虚山时,不过几个月大小,跟只小猫似的在襁褓里饿的嘤嘤哭。 那会灼遥也不过五,六岁,稀里糊涂地跟着自家师父一起被红湘子托付了养孩子的大工程。 彼时人间正乱,瘟疫恶鬼横行,还有凶兽邪妖,红湘子下山行正道,清邪祟,直到一年后才回山,便看见那只小病猫已经变成了扎着小揪揪抱着灼遥不撒手的奶团子了。 听师姐揭自己老底,织柔面上发红,嘟囔着吐了实情:“昨日考测,师父说我修为太差,尤其是阵法符文,需要好好学习磨炼。” 灼遥不置可否:“对啊。” “但我当时跟他争论……”女孩抠着裙摆,有些纠结:“我说我剑使的好,也有法器傍身,况且平日里都有现成的符咒法印可用,就算这些学的差点,那也没什么吧……” “师父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有一天失了身外法器,面对困境时该如何?我说真到那时我应该也是有本命法器的修士了,自然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织柔想起她说完这句话后红湘子的表情,似是恨铁不成钢,又有些难过,最后叹了口气,说修士最重要的是性命,而非一把剑。 她从小在太虚山上自由惯了,后面跟着红湘子下山游历,师父是洒脱的性格,也不逼迫她在修行路上必须要如何如何,只说随心而为便好。 她修行并非懒散,相反的很是认真努力,不过是天生对阵法符文之类的不甚敏锐,只能摸摸边,凑凑合合,勉勉强强。 她本以为师父会理解自己,谁知这次竟然铁了心似的要让她做个全才,她也倔了起来,撒泼打滚时口不择言道法诀并不重要,红湘子当即表示若他只用法诀打败同境界对手,下一届的论剑大赛织柔便要登顶。 于是被人这么一激,织柔便应了这场打赌。 这会冷静下来,便是后悔。 太虚山皆知红湘子诸武皆通,区区不用法器算什么,光靠着灵力威压,他也能击败旁人。 可她是真的菜,先不说旁的,论剑大赛要求最低境界是开光,而她不过是个筑基修士。 灼遥听完织柔的话,憋笑半晌,问道:“那若你论剑大赛登不了顶怎么办?” 织柔垂头丧气:“我也不知道,大概会挨揍……” 她语气一顿,后知后觉地按着额头。 奇怪…… 太虚山还会有下一届论剑大赛吗? 脑海里似乎有电流穿过,惹得女孩耳鸣,眼前的景色仿佛缭乱了一瞬,她茫然地透过层层人群,目光落在站在白鱼黑目地面的褐衣真君身上。 红湘子灵力化形,一柄桃花细剑自手心拔出,与丹绮的长剑相击,火花四溅,金戈阵阵! 两人剑法凌冽,大开大合,剑气与灵气夹裹,只见白光刺目飞溅,快到看不清战局中的争斗,若不是因为被结界吸收,估计整个看台都要被劈个稀巴烂。 下一刻,剑气四散,红湘子的剑尖离丹绮喉咙不过微毫,他指尖一动,桃花细剑便又化做灵气回归自身体内。 他爽朗一笑:“丹绮真人,承让。” 这便是点到即止。 周遭弟子见此都激动不已,嘈杂欢呼起来。 “此行不亏!” “呜呜呜若是二位真君能常常来无极界论剑便好了……” “丹绮真人可是剑狂,可惜能和她打的都不愿意打,想和她打的她又瞧不上,今日不单我们看的爽快,估计真人也打的畅快!” “赤水真人的灵气化形当真厉害,以往听闻他诸武皆通,我还奇怪如何诸武,某不是要带一身的法器出行?万万没想到,竟是用灵气化武,这其中法诀奥妙无穷,怕是只有他才能如此顺畅地使用了。” “那是,真人的道法可是逍遥,无畏天地,你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他这般境地。” 那厢结界大开,红湘子与丹绮走出,灼遥见此拍了拍织柔的肩头:“还好没跟你赌,不然我得扫一个月藏书阁。” …… 蒹葭停。 芦花随风摇曳,慢悠悠地飘上天,又慢悠悠地落在斗笠上。 红湘子盘腿坐在船沿,撑着下巴盯着平静无波的水面,织柔与他相同的姿势,不过她是盯着红湘子瞧。 “我脸上开花了?”徒弟的眼神太过于执着,红湘子回望对方:“昨日布置的课业做完了?你可是与我打了赌的,不准言而无信。” 织柔收回目光,盯着浮在水面的渔线吐槽道:“自然是做完了才来陪师父钓鱼的,谁知师父的技术依旧这么臭,都一个下午了也不见有半条鱼上钩。” 红湘子一怔,随后笑骂:“你这逆徒。” 他抬手取下落在织柔发梢的芦花:“我不过是钓个心性,至于鱼儿不上钩又有何妨呢。” 蒹葭停总是黄昏的景色,夕霞染红了青年的衣袍与脸庞,织柔瞧着对方笑意爽朗的模样, 喃喃低语:“……师父为何总喜欢在蒹葭停钓鱼呢?” 红湘子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气氛安静下来,只有芦苇沙沙作响。 过了一会,红湘子问她:“是不是该走了?” 织柔愣愣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点头:“是该走了。” “那便走吧,柔柔。”红湘子压低斗笠,下了逐客令。 织柔又开始耳鸣,她刚站起身乌篷船就一晃,红湘子手疾眼快地拉她入怀。 青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脊,然后捉着她的双肩让她背过身—— 面前的芥子空间里突然出现一道门,红湘子推了她一把,力道温柔却不容拒绝。 她听见她的师父说:“柔柔,往前走,别回头。” 玉州篇·第六章(上) “……阿柔!” 织柔猛地睁开眼睛,便看到明水涯半跪在地上抱着她,神色焦急,眼角甚至冒出几片微小的紫蓝色鳞片。 见她苏醒,明水涯舒了一口气:“你刚刚被拉进「造梦」中了。” 造梦,貘兽最大的能力。 「造梦」真实美满,现实中的未尽之愿皆可在梦中实现:看到再也见不到的人,得到曾经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事物,令人沉溺其中,最后因为无法清醒而死在梦里。 织柔想起梦中的场景,那是镇魔封印毁坏前半年的时间,天下太平,岁月静好。 她还未见过生灵涂炭的世间,喜欢在学业上摸鱼,偶尔和师父斗嘴,陪他在蒹葭停钓鱼。 明水涯扶着织柔站起身,看她眼睛转了一圈,便往角落秦千山的方向走去:“秦城主!” 秦千山气息微弱,面如金纸,织柔忙从芥子袋里翻出药丸塞进老人嘴里,过了几息,见人面色慢慢恢复正常,她才松了一口气。 后知后觉的脑袋发痛。 梦中她已经过了五日,但现实中不过半炷香,如果她真的沉溺其中……最后便会身衰而亡。 “阿柔,你还好吗?” 明水涯捉住了织柔的手腕询问,他不太喜欢女孩总是先顾着旁人:“秦城主没事的,你昏睡时我用灵丝护着他的心脉,五脏六腑都修复如初了,大概修养几日便能醒。” “谢谢你……莲卿。” 女孩唤出了曾经他们关系最密切时的称呼,明水涯不由得指尖一颤,他克制着激动的心情,细细安慰她:“阿柔何必言谢,我只是想帮做一些你想做的事罢了。” 他的阿柔如此善良,心里装着苍生大义,事事都将旁人放在前面考虑,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他可以利用她的善良一步步靠近,却也会因为她的善良被拒之门外——比如叁年前那件事。 织柔不知道明水涯所想,她抽出追踪符,用灵气点燃驱使,看一道雾气逐渐飘远,叮嘱道:“结界已经消失了……府邸里其他人应该也快要醒来,秦城主这边还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去追貘兽!” 说罢,也不管明水涯回应,便召剑而出,速速远去了。 直到织柔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明水涯才垂眸瞥向秦千山,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裤角上,微微皱眉。 …… 戈壁滩视野开阔空旷,再加上秦霄昏迷,阿乌负伤,貘兽一行人很快便被织柔追上。 织柔双手握紧刀柄用力一挥,罡气直直朝前方飞去,所经之处沙砾四溅,残风摇曳,一尺宽的刀痕砸在貘兽脚下,逼停了祂的逃跑。 “你这牛鼻子道士!”貘兽心有余悸地跺跺脚,怒骂道:“干嘛这么穷追不舍!” 织柔冷着脸:“将秦霄留下。” “不行!我受人之托,必须要带他走……”貘兽颇有些咬牙切齿,忍不住询问道:“你竟然醒的这么快,是梦里也没好事吗?” 织柔不语,一步步走向貘,刀背在地上拉出一道深痕。 貘兽忍不住退后一步,尾巴尖毛炸起:“可恶!” 眨眼间貘化原型,身形比普通黑熊大叁倍不止,发出一道怒吼,便朝织柔撞来! 织柔将刀插入沙地中,不终有灵,与主人心意相通,罡气膨出化作一个圆形包裹她,似是覆上一层盔甲。 织柔双眼紧紧盯着貘兽的动作,在祂即将扑上来的那一刻抬起刀柄—— “砰!” 砂石炸裂,织柔被这气浪震地抱着不终刀在地上滚了一圈,有些狼狈地抬起头。 沙尘里隐隐绰绰有个人影,还未等织柔看清,便消失不见。 织柔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急忙穿过尘烟,便看到先前被弹开的地方只余一个大坑,细细的流沙慢慢填满坑底。 女孩叉着腰,默默抬头望着跃出地平片的红日,沉默半晌,才背着刀折身往返。 没抓着人,织柔有些郁闷,蔫嗒嗒地回了城主府,刚到路口便看到明水涯站在门口翘首以待。 明水涯与她视线对上,露出个笑容来,那抹笑像初春新芽顶着残雪绽放一般,令织柔有些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