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弃珠》 掌上弃珠 第1节 掌上弃珠 作者:东施娘 文案: 年轻的时候,秦明珠大概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掌上明珠,喜欢他的人数不胜数。 他在迷金醉纸中快意人生,三十五岁那年,跟一个比他小十六岁的疯狂追求者订婚,并在后来踏入婚姻殿堂。 四十七岁那年,秦明珠收到了离婚协议书。 掌上明珠成了掌上弃珠。 也是同年,离婚后的他死在异国他乡。 聘请的伴游因为误会,将死讯告诉了昔日枕边人。 而后,鬼魂形态的秦明珠飘在半空,看到那个人坐十几个小时飞机风尘仆仆满眼血丝赶到医院。 -换攻 -架空背景,同性可婚,请勿代入现实 [你是否爱我如初,直到地久天长?当我年华老去,容颜不再。——《young and beautiful》]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明珠 ┃ 配角:晏珈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年下文的受老了 立意:自由且真诚的灵魂比钻石更闪耀 第1章 秦明珠死了,死在他四十七岁这一年。 四十来岁死了,在现在这个时代也能说一句英年早逝,但英年总是在人死的时候才会提起。 一个四十来岁的人活着,旁人不觉得他年轻,死了,才会说年纪也不大,这么年轻,怎么就死了呢。 秦明珠不是纯心想死的,他是把降血压的药当成了平时吃的维生素保健品,一不小心吃了很多,等别人发现他,他已经咽气了。 第一个发现他死了的人是他请的伴游。 伴游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孩,有混血基因,眼窝特别深。 秦明珠有些愧疚让人撞见自己的尸体,他想跟伴游说他钱包里还有钱,让人拿了装进红包里压压惊。 但他没法说话,好在伴游反应快,自己刮空了他钱包的钱塞进兜里,再打的急救电话。 秦明珠飘在半空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无奈。 他死了,却没有意识消失,而是成了鬼,他已经在房里独自待了几个小时,才等到了伴游。中途他有试着离开,但没有成功,他像是被封印在这间房间里。 很快,救护车赶到。 秦明珠看着医护人员对他进行急救,他们叽哩哇啦说着秦明珠听不懂的话。 伴游则是皱着眉头回了些叽哩哇啦的话。 秦明珠这次出国,去的一个不是旅游胜地的小国。这个国家官方语言晦涩难学,且绝大部分当地居民不会英语和西语,因此他特意请了一位当地华人伴游。 尸体被运上了担架,秦明珠想跟上去,却被挡在门内。 砰的一声。 整间房间又陷入寂静,所有人都离开了。 秦明珠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年轻的时候爱热闹,越热闹越好,他就喜欢在迷金醉纸中快意人生,呼朋唤友。 那时候他总爱端着酒杯坐在朋友当中,有人说了他不爱听的话,就瞪过去,“要死啦你!” 被瞪的人不恼反笑,还伸出手想摸他下巴。 “你怎么跟只猫一样?” 秦明珠扭头避开,不让人碰。那时候有傲气的本事,生气臭脸、嘟嘴撒娇,脸都是好看的,肉.体散发着清香,像一朵娇艳欲滴的洋牡丹。 现在—— 一切安安静静,房间时常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此时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他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 秦明珠对着虚空露出一抹笑,快意的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笑过了。 结婚的前几年这样笑过,后面几年不这样笑了。他笑不起来了,他的婚姻像藏污纳垢的旧空调,看起来崭新如初,运转也没问题,实际上内部根本见不得人。 如果有心收拾,只会被霉灰抖落一身。 所以他的前夫不想收拾了,干脆利落地提了离婚,并且昨晚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跟新男友的合照。 细看眉眼,有几分像年轻时的秦明珠。 - 人到中年,很多时间讲面子,要体面,离婚也要好聚好散。 秦明珠和前夫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餐厅。秦明珠口味挑,爱去的餐厅就几家,不过这一次他特意让对方选,选一家对方喜欢的。 坐在位置上,秦明珠幅度很轻地打量了下周围,最后目光落在对面。 为了今夜,他也算盛装打扮,可对面的人却穿得随性。 衬衣解开一粒,微微露出锁骨,英俊年轻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前夫比秦明珠小了足足16岁。 秦明珠抿了下唇,主动打破沉默,“老……”不行,已经离婚了,不可以叫老公,他改口,“英祺,你什么时候发现这家店的?还挺好吃的。” 盛英祺语气淡淡,“有次和合作方过来吃过,觉得口味还行。” 又安静了。 秦明珠眼睫颤了颤,上一次盛英祺像小狗一样缠着他,话说个没完,是几年前的事了?他也记不清了。 人生有叹事,其中一件就是美人迟暮。秦明珠从小到大,没人不承认他的漂亮,中学时期开始,每天有数不清的人跑来他的教室后门偷看他。 他从来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都是些阿猫阿狗。盛英祺也曾是其中一个,他们正式认识的时候,秦明珠已经35岁,但依旧是交际圈里的娇客。 比年轻的他自己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成熟韵味,好像是彻底熟了的水果,闻起来比花还诱人。 但他自己没想着勾引谁,毕竟他才经历了一件大事,所以整个人郁郁寡欢,眉眼泛愁态。 盛英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撞了秦明珠的车,借着撞车名义拿到了秦明珠的电话,在秦明珠表示不需要他请客吃饭赔礼时,跑到了秦明珠的工作室。 数不清的礼物,每天不同的花,秦明珠的工作室成了花海。 他生气地给人打电话,“你把你的花拿回去,我这里都没地下脚了。” 盛英祺在那边死缠烂打,自作主张叫他明珠,“我可以拿回去,但明珠你陪我吃一顿饭好不好?就一顿饭。” 他咬了下手指,这是他从小养成的毛病,现在还有,“真的?” “真的。”那边的人信誓旦旦。 而当晚秦明珠被强吻了。 盛英祺是骗子! 他气得给了男生一耳光,对方先是倒吸了一口气,又装成委屈模样凑近,“还以为你打人的力气小,跟刮油皮差不多,但原来这么疼。” 秦明珠哼了一声,“你也不想想我的工作。” 他是做雕塑设计的,年轻的时候经常把作品搬来搬去。 “嗯…打人这么疼我就放心了,以后还有人这样,你就打他。”盛英祺顶着巴掌印说,好像一点都不生气,一双眼灼灼似火。 秦明珠这几年没少遇见追求者,但从没遇见这种类型的,别人都以礼相待,怕唐突自己,不像盛英祺胆子大,不要脸,他忽然想起刚刚的吻,莫名有些脸红。 这种脸红让他越发恼怒,“除了你,还有谁敢这样?你……走开!” 他气急败坏推开盛英祺,闷头往外走,他太气了,都忘了自己的车,一路乱走,等走到黑巷被人挡住去路才意识到不对。 a市治安虽然不错,但依旧有危险。 秦明珠看到那些人手里的小刀,毫不犹豫把身上的钱财全部拿了出来,丢过去。 可这群人居然从餐厅那里就盯上了他,有人看到他跟盛英祺接吻了,想跟他试试。 眼前的人歪瓜裂枣,根本没法跟盛英祺相提并论。秦明珠可以舍下钱,但舍不下自己。 剑拔弩张之时,盛英祺冲了出来。 这场英雄救美的结局是坏人都被捉了,而盛英祺因为小腹中了一刀住进了医院。 秦明珠没去看望,只派了自己的助理过去。他以为自己的冷漠可以逼退男生,可对方出院后又缠了过来。 “你怎么跟狗一样赶也赶不走?” 听到这样的话,盛英祺眼神似乎有所变化,可太细微,秦明珠没发现,他只听到对方说。 “我就是你的狗。” — 一顿饭吃得沉默,快结束的时候餐厅经理走了过来,问他们是否对菜品满意。 盛英祺说了几句,经理点头,拿笔记下,又拿出两份礼物,“这是送给您和您……” 经理目光在秦明珠身上落了落,“这位是令尊吗?看上去真年轻,保养得真好。” 秦明珠一下子咬住了牙。 “不是,我们今天刚刚离婚。”盛英祺平时不爱跟外人多解释什么,先前也一直沉默,但这个时候突然多嘴起来,“你觉得他看起来年龄很大吗?” 餐厅经理发现自己弄错关系,脸一下子红透,“不、不……我……” “没关系,说实话就好。”盛英祺微笑。 秦明珠猛地站起来,发现两个人迅速看向他,他勉强平稳声音说:“我去洗手间。”就匆匆走了。 掌上弃珠 第2节 盛英祺故意的,是故意给他难堪。 为什么呢? 秦明珠好像能猜到,他怕自己死缠烂打。 自己会死缠烂打吗? 其实已经试过了,他试过很多办法挽回这段婚姻。 他看着镜子里双眼通红的自己,心里想道。 — 变成鬼的秦明珠正回忆往事,房门被再度打开,进来的人是伴游,他步伐匆匆走进去,在床头柜上拿起秦明珠的手机,又快速离开。 秦明珠本来没想跟着过去,但这次他不动也要动。 伴游刚走出房门,他像是身上系了线,也被迫飘了出去。 伴游的目的地是医院,秦明珠再一次看到自己的尸体,他不愿意多看,因此没看到伴游拿他的尸体解锁手机。 伴游解锁成功后,点开通讯录,看到置顶的号码。 没有具体称呼,只有一个a这样的代号。 他拨打过去,第一个电话没接,他又打第二个,第二个电话被挂了。 伴游无语了,他正因为顾客突然死亡的事焦头烂额,这人还挂他电话! 他瞥一眼旁边的尸体。 一分钟后,一条短信发出。 “你是这个号码的家人吗?他死了,麻烦你过来处理下后事。” 附上一张尸体照片。 第2章 伴游不知道a是什么人,但秦明珠知道。 原来那个名字是“a老公”。 后来把“老公”两个字给删了,也没加新的字,好像盛英祺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字母。 他看着伴游做的事,饶是他也有些觉得这事做得不厚道,说死了就死了,怎么还拍尸体照片,怪吓人的。 而且盛英祺跟他没关系了,伴游通知盛英祺,多半是白用功。 刚这样想,伴游手里秦明珠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伴游刚说一个字,就被那边机关枪一般的话语打断。 “他花了多少钱雇你?你们这个照片还拍得挺逼真,化妆费不低吧?秦明珠呢?叫他接电话!” 伴游呼了一口气,“先生,我能理解你现在不愿意相信事实的心情,但秦先生去世了,我跟你说了,并且拍了照片。” 说到这,眼珠子转了转,“你是他的亲人朋友吗?秦先生在q国去世的,有一堆手续要办,而且我只是秦先生雇的伴游,他钱还没有给我结清,现在我还垫了一笔医药费。” 电话那边陷入长久的沉默,仿佛已经没有人在厅。伴游喂了几声,嘀咕道:“越洋电话信号不好?” “你把地址发给我。”盛英祺说完这句话,将电话挂断。 一旁的秦明珠听到只言片语,他觉得盛英祺应该不会自己来,可能会通知他的助理。秦明珠的家人都去世了,上了40岁以后,朋友间的交际也开始减少,一离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但他实在没想到盛英祺会亲自来,还是一个人来的。 国内到q国没有直达航线,转机航班十几个小时。 盛英祺出现的时候,像是一直没睡觉,眼睛里全是血丝,有点像秦明珠原来看过的丧尸片里的丧尸眼睛,他觉得应该是龟毛挑剔的盛英祺在飞机上睡不好。 “你是?”伴游站起来。 盛英祺停在他面前,不自我介绍,先问秦明珠,“秦明珠呢?” 伴游闻言却是露出为难的表情,“那个,先生你别急,也别生气,我一直想联系你,但你手机关机。我也不知道医院怎么搞的,秦先生他……” 他盯着面前的男人,心里评估对方和秦明珠的关系,谨慎道:“已经被火化了。” 他从后面椅子上拿出骨灰盒。 死亡,秦明珠很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也问过盛英祺,“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对方将洗好的草莓塞进他嘴里,又凑近交换了一个草莓味道的酸甜吻,“那就跟你一起死,还能怎么办?” 情人间的对话总是这么腻歪。 秦明珠这次倒有些认真,“不行,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比我小那么多,再找一个也可以的。” “乱说。”盛英祺沉下脸,眉头紧蹙,英俊的脸上是无比认真的表情,“我这辈子只要你,只会有你。” 离婚前秦明珠问过盛英祺,他原来说的那些话难道是假的吗? 盛英祺说不是,但时过境迁,什么都会变,包括人心。 — 秦明珠看着眼前的盛英祺,在猜测对方此时在想什么。 如果盛英祺没有跟他离婚,那他死后所有财产都是盛英祺的,盛英祺会不会有一点后悔?毕竟这个世界谁会嫌自己的钱多呢。 盛英祺一直盯着骨灰盒,好像原地入定。伴游眨眨眼,开始说:“先生,这火化费也是我出的,我不出人家不愿意把骨灰盒给我。我知道秦先生是讲究人,生前穿得漂漂亮亮,所以我特意选了最好的骨灰盒,就是价格上不怎么便宜。” 盛英祺还是沉默。 伴游一眼就看出来人的手表大几百万,哪里愿意放过这只肥羊,变本加厉开始说他为了秦明珠花了多少心思、多少钱,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心的伴游。 怕人不信,他还拿出自己的手机,“其实秦先生生前玩的那几天挺开心的,我还拍了好多照,本来准备发给秦先生,如果先生你要,我也可以发……” 相册的第一张是刺眼的床照。 照片上秦明珠双颊绯红,锁骨窝都是细细的汗珠。 伴游暗吸一口气,刚要把照片快速滑过去,听到男人如砂砾刮过的嘶哑声音,“这是什么?!” 接二连三的追问。 “你拍的?” “你碰了他?” “杂毛狗!我艹,艹你大爷!” * 秦明珠也看到了那张照片,身为艳照的主人,他既脸红难堪又愤慨无奈。 这张照片并非他本意拍下的。 抵达异国他乡,他想着既然是出来散心,就要好好玩。起初他不大适应聘请的这位伴游,伴游名叫antony,有着年轻男孩独有朝气,业务老道之外很喜欢撒娇。 秦明珠本质上也是爱撒娇的人,他娇气了一辈子,如今碰到年轻男孩跟他撒娇,不太习惯,好几次都想让antony离他远一点,甚至想过换一位伴游,但靠谱的伴游实在难找。 那一夜规划的行程是在港口的渡轮餐厅吃饭,上渡轮,要先坐小船。q国热,秦明珠两只手臂都露在外面,目光掠过一片浮光——那是两岸的灯光映衬着海水,碎金粼粼,伴随着远方飘来的音乐、笑声、香水味,这里汇成一个光怪陆离的繁华奢靡世界。 他也难得被气氛感染,仿佛回到年轻时,那时候他被众星捧月,坐在自家的轮船上过十九岁生日,也是那一年,他一直当哥哥看待的人同他告白了。 那时候的他太慌张了,雪白的脸透出玫瑰的色泽,结结巴巴地说:“对不、对不起……” 话没说完,他就跑了,从青年身旁跑走,仿佛再多待一秒,就有蛇咬他的小腿。 秦明珠眯了眯眼,自娱自乐地唱了一段昆曲,“我生薄命如蓬转,兰似香焚膏自煎。锦屏空把青春贱,百岁流光箭离弦……” 唱着逼出眼前一层水雾,他咬唇轻轻笑,冷不丁旁边凑过来一具身体,是那个年轻伴游。 男孩平素总透出几分狡黠的眼睛此时里流动着惊艳,他几乎快贴住秦明珠,声音软软,“秦先生,你唱的什么?怪好听的。” “绣褥记。”秦明珠心情一好,伸出手指点了下男孩的鼻尖,“没听过?” antony摇头,“秦先生你知道的呀,我虽然学了中文,但都是学的浅薄皮毛,用来勉强糊口的。其他的好东西贵东西,我完全不知晓的。” 秦明珠重复,“贵东西?”他长叹气,“俗气啊。” 轻轻的一声叹,柔柔的几个字,一旁男孩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一夜秦明珠喝了不少酒,红酒香槟混着喝,他觉得自己也该好好地醉一场,人生难得糊涂,活得那么清醒做什么。 于是antony递过来的酒他都没有推拒,回酒店的路上,他几乎醉得走不动路。 被人放在床上,他倒是还记得爬起来洗澡,刚坐起来,又被摁下去。 男孩在深夜幽幽转换成男人,压着他,摁着他,“秦先生,你不快乐吗?” 秦明珠望着酒店的蔷薇色天花板,“快乐……快不快乐又有什么重要?我这个年龄……” 话被antony打断,“秦先生看起来好年轻。”顿一下,声音变得低哑,“秦先生你知不知道今天在船上好多人都在看你,他们都认为你漂亮,我才知道书里写的摩登漂亮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秦先生这样的。” “秦先生,你为什么这么白?你每天都涂了很多防晒吗?”antony低下头,细细嗅,“真香。” 若是以前,秦明珠不会让这个伴游这样近自己的身,antony肤浅市侩,是他原先怎么都看不上的人,若是年轻的他,多半还会嫌弃这人身上有铜臭味,轻叱对方离开。 但如今他不年轻了,现在有个年轻男孩为他着迷。 秦明珠敛了下表情,双臂搂上男孩的脖颈,“我没涂。” antony会意,越发低下头,“秦先生不要骗我,我会相信的……” 话渐渐没了。 秦明珠中途后悔,试图逃离,可身上人是狼,是野兽,他在疼痛与爽利中瑟瑟发抖。 这全过程不是没有想到盛英祺,想起时是一种报复的痛快,痛快后又是无尽的悲哀。 秦明珠堪堪到五点才终于能入睡,终究是老了,等醒来,已是傍晚。 他在雪白被子里愣神,一双手缠过来,帮他揉腰。 “秦先生休息得还好吗?”antony笑得甜美。 秦明珠却是瞳孔一缩,猛地往旁边退。酒精让他冲动地做下糊涂事,当酒精带来的麻痹如潮水退去后,只剩下后悔恶心。 掌上弃珠 第3节 antony好像看不懂秦明珠的表情,面色如常,把手机页面亮给秦明珠看。 “秦先生,你看这个好不好看?我喜欢很久了。”他凑近过来,语气里有些抱怨,还带着点撒娇意味,“但我每个月赚的钱就那么一点,根本买不起,秦先生,你帮我买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我生薄命如蓬转,兰似香焚膏自煎。锦屏空把青春贱,百岁流光箭离弦。”——《绣褥记》 第3章 其实应该早猜到的,像他这样的年纪,偶遇一场罗曼蒂克只会是奇迹。 真实是不堪的,就像他无法掩盖的衰老。 盛英祺第一次提出离婚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己的花换土。他出差的那几天a城遇上台风天,虽然给盛英祺打电话特意提了花的事,但回来一看,他的花全在阳光房。 他养了许多花,油画吊兰、碗莲、迷迭香、洋牡丹、蓝雪花、矮牵牛……每一盆都是他的心头爱,就算出差也会一直惦记。 如果是原来,他肯定会跟盛英祺发一顿脾气,问对方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不再说了,就算盛英祺忘了,他也只是自己默默地收拾。 “明珠。” 因为在处理花草,秦明珠戴着农用手套,转头时还捧着一株垂枝碧桃,千重花瓣被雨水冲毁,呈现败相。 盛英祺站在不远处,那瞬间秦明珠觉得对方的脸上好像蒙上了一层雾,雾浓厚,将亲密枕边人罩在里面,他看见的是个薄薄的不成形的人影。 “离婚吧。” 当时他好像愣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他听到自己问盛英祺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整个离婚期间问过很多遍,秦明珠并不愿意离婚,他甚至拒绝和盛英祺的律师见面。是的,盛英祺见秦明珠不肯离婚,干脆让律师出现来处理。 然而律师也搞不定一个秦明珠,秦明珠一直拒绝配合。 最后还是盛英祺自己出的面,他在家里找到躲在衣柜里的秦明珠。 秦明珠穿着睡衣,露在外面的脚如年轻时嫩白,都说双足最能暴露年龄,可秦明珠养尊处优大半生,几乎就没吃过什么苦头。 盛英祺看着衣柜里的秦明珠,气笑了。 刚结婚第一年,他就发现秦明珠这个毛病,起因是他们吵了一架,后面他怎么都找不到秦明珠,以为人跑出去了,他还开着车把秦明珠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差点报警。 最后在家里衣柜找到睡着的秦明珠,那时候他一点怒气都没有,好像疯狂找了几个小时的人不是他。看着睡得香甜的秦明珠,他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人生遭遇才能养出这样天真的秦明珠? 但原来觉得可爱的一面此时成了无比幼稚,40几岁的男人遇到点事就躲衣柜里,多可笑!说给谁听都觉得可笑,秦明珠如今四十多岁了,不是四岁! 盛英祺一把扣住秦明珠还想关上的衣柜,蹲下身,“为什么不同意离婚?” 秦明珠不看他,背靠着柜门,双手有些无力地垂在弯起来的膝盖上,低声问:“为什么要离婚?” “因为——”盛英祺此时英俊的脸显露出刻薄,眉成了刀,眼成了怒海,“因为没有激情了,你难道不清楚我们3年没有做过了吗?哪对正常夫妻三年不做.爱的?” 秦明珠脸色苍白,但他没有把头低下去,仿佛挺直脖颈能保全他仅剩的尊严,“我查过资料,有……很多夫妻都会经过这样的阶段。” 他转过脸,房间的窗帘被拉上了,又未开灯。蔼蔼光线里他仿佛成了唯一的颜色,黑潮下的珍珠,罐子里的白糖,当着男人的面,一粒粒解开睡衣扣子,露出珠白色的皮肤。 求偶。 换句话说,他在向盛英祺求欢。 一个他原来想都不会想的事,秦家家族鼎盛时,他就是秦家整个家族的明珠,从他祖父给他取的名字就能看出端倪。 秦明珠,秦家的掌上明珠,谁都别想让秦家小少爷低头,更何况是做这种让秦明珠自己看来都觉得无比卑贱的事。 可这样的事,他对盛英祺做过不止一次。 扣子解到第四粒,他的手被攥住。 “够了,不要闹得这么难看。” 秦明珠手指微微颤抖,“什么样叫不难看?你原来追求我的时候——” 话被打断。 “原来……你总提原来做什么,原来的你什么样子,现在的你又什么样子,你难道不清楚吗?如果你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清楚才肯离婚,那么我今天就说得更清楚一点,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已经有股味道,就跟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一样。” 最后一句话吐词清晰,实在无法自欺欺人。 大概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这句话,秦明珠同意了离婚。 * 良久的沉默在酒店房间蔓延开,秦明珠订的是一家可以观海的五星级酒店,比如隐隐约约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antony那张漂亮脸蛋逐渐阴沉下来,他是个混血儿,笑起来甜美,一旦冷着脸时像一些惊悚电影里的玩偶娃娃,“秦先生这么有钱,不会这点东西都不满足我吧?秦先生,你知道的,我这种穷人没什么本事,就一点,很豁得出去,谁让我开心我也让他开心,谁要是让我不开心,我怎么都要从他身上刮一层皮。” 他贴近秦明珠,手指像是要摸上秦明珠的脸,“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可我毕竟比秦先生小那么多呢,秦先生该不会以为……” 秦明珠几乎是立刻打断了antony的话,“我买。”他觉得自己能猜到antony接下来的话,他四十几岁了,这么大的年纪,哪有人是因为他的脸他的身体跟他睡觉。 够了,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antony立刻转怒为笑,收回手,在自己手机页面上点了两下,“这个没货了,秦先生直接转钱给我就可以了,我自己去买,也不麻烦秦先生。” 秦明珠没有再说什么,他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并且在antony试图给他一个傍晚吻时,先一步下床去浴室。 antony跟着下了床,还快步走到秦明珠身边,短短几分钟,他忽然换了称呼,“明珠,我帮你去叫客房服务,有想吃的吗?我们吃完继续好不好?我等你醒来等了好久。”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又补了一句,“这次不用礼物。” 秦明珠避开antony伸过来的手,他脸色还很苍白,因为方才的事,但神情已经平静,“谢谢你,不用了。麻烦你离开,我需要一点空间独处。” antony好像愣了愣,停在原地看了秦明珠好久,直至秦明珠面对打量皱起眉,他才仿佛随口说道:“秦先生总是这样吗?” “什么?” antony头一回在秦明珠面前露出有些恶劣的笑,“一分钟不到,秦先生又恢复成高高在上的样子了,可是好遗憾,我好像更喜欢昨晚的明珠呢。” 说完,他退后一步,又成了那个年轻伴游,不再是攻击性很强的成年男人,“那我先出去了。” 当时秦明珠就意识到眼前人完全不是个善茬,antony手机里那张他之前并未见过的照片,估计便是antony留的后手之一。所以对于盛英祺鼻青脸肿坐在q国警局里的局面,他毫不意外。 antony也被关了进来,毕竟是斗殴,但他待遇就比盛英祺这个异国人好多了,靠嘴甜换了水喝,还有椅子坐。 他摸了下嘴角的血,不干不净地骂了句什么,又抬眸盯上角落的盛英祺。 “喂,那边的。”他吊儿郎当地叫盛英祺,“你跟秦先生什么关系啊?一张照片而已,至于一副要弄死我的样子吗?” 盛英祺从关进来起,就陷入安静中,只手里一直抱着秦明珠的骨灰。 antony眼珠子溜溜地转了一圈,又说:“啊,不会吧,你是秦先生的配偶?可秦先生说自己是单身。”单身两个字特意咬重音,“还是说你是那个伤了秦先生心的人?” 盛英祺猛然抬起头,脸像英俊的蛤蟆。 antony对望过来的死亡视线熟视无睹,继续道:“我猜对了?真是的啊?其实秦先生压根没提过你,是我看出来秦先生失恋的,毕竟那样子太明显了。不过你现在这样子是做什么?人死了,开始愧疚了?后悔了?痛不欲生了?当演电视剧呢。” 他哼哼地笑,“你也别太愧疚后悔,秦先生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挺开心的,真的!我呢,别的不行,但还挺会安慰人的。” 他再次加了重音,在“安慰”两个字上。 antony眼里是明晃晃的恶意,“你也不用谢谢我,毕竟我也爽翻了。” 几乎是一秒,可能连一秒都没有,角落里的高大男人就放下骨灰盒扑了过来。antony砰的一下被打倒在地,他双臂抱住头拼命护住脑袋,而打他的男人跟疯了一样,一拳拳砸下去,喉咙里发出粗气,呼哧呼哧像是要哭了一样。 第4章 秦明珠第一反应是庆幸自己已经死了,不用被人发现他也在现场,听了一耳朵自己为主人公的艳事。 第二反应是不明白。 他不明白盛英祺在气什么,在怒什么。 离婚是盛英祺提的,三年不愿意同房的人也是盛英祺,他同意了离婚,给盛英祺另寻幸福的自由,可对方现在又在意起他跟别人睡觉。 算了,想不明白就暂时不想了,他绕过打架的两个人,往铁栏外看了看。 动静果然引来了q国警察,他们迅速冲进来,试图分开盛英祺和antony,可盛英祺跟疯了一样,他听不见q国警察用言语一声比一声严厉地警告他,眼里只有antony。 像鳄鱼咬住自己的猎物,死死不肯松口,直至被电棍电晕过去。 被救下来的antony已经浑身是血,快没了个人形,警察紧急将人送去医院,而鬼魂形态的秦明珠也跟有线的风筝一样,被迫坐上警车,再抵达医院。 他现在不能自由活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antony的伤不算特别严重,都是些皮外伤,这是秦明珠看出来的。虽然他听不懂这些q国人在说什么,但就凭antony第二天就能下床,想必是不严重的,可他却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个月。 每天秦明珠都听到antony在跟人打电话,也有形形色色的人来看他,一个好好的病房快成了派对。秦明珠喜欢派对,但不喜欢antony这种派对。 但比起晚上已经好很多了,晚上的antony睡前必看片。虽然他戴着耳机,可是他自己嘴不闭上,闹得秦明珠躲在窗帘后面捂住耳朵。 捂住耳朵也没用,他变成鬼,仿佛比之前更耳聪目明,antony的声音总是会传进他耳朵里。 连听数日,实在难以忍受,秦明珠试图吓一吓antony,飘到人床边,刚想对着头顶吹气,不经意瞥到antony的手机屏幕。 今夜上面不是什么片,而是他的那张照片。 秦明珠:“……” antony不知道照片主人的鬼魂就在旁边看着,过了一会,他懒洋洋地摊着肚皮,好半天才扯过纸张,屏幕上也沾了点,他又将屏幕擦干净,方慢悠悠翻个身睡了。 床边的秦明珠顿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因为冒犯而生气,还是该佩服antony的好胆色。 这人是真生冷不忌。 医院住满一个月又过三天,秦明珠重新见到盛英祺。盛英祺跟原先比能用委顿不堪来形容,头发耷拉,几乎快遮眼睛了,身上的外套还是一个月前的外套。他单枪匹马来到q国,手机从进了警局就被收走,他无法联系自己的人,包括律师,又语言不通,硬生生在警局里那毫无隐私的房间里住了一个月。 他心里清楚是谁在整他,一个狡猾的捞鬼。 antony一看到盛英祺就往被子里钻,鬼喊鬼叫说怕,旋即没几秒又捏着被子探出头,眨眨眼,“我好怕啊,先生你怕不怕?” 盛英祺在国内再有本事,可在一个野蛮落后的异国他乡遇到地头蛇也毫无办法。他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和解?” “和解?简单啊,你跪下来求我。”antony跟盛英祺说话时一直用中文,再配上他的表情,恐怕一旁的q国警察很难知道他在挑衅盛英祺。 盛英祺咬住牙,“不可能。” “那你就别想和解了,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打人的罪可轻可重,到时候你在里面住上一年两年可别后悔。”antony很做作地啊了一声,“还有,你既然那么在乎秦先生,情深意重到恨不得打死我,那为了他在我面前跪一跪也没什么吧。我听说你们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你忍心看秦先生一直在异国他乡不得安眠?” 掌上弃珠 第4节 后半段话仿佛戳中了盛英祺的死穴,他这次来医院,怀里还抱着秦明珠的骨灰盒。事实上秦明珠本人倒无所谓是否能入土为安,毕竟死都死了,但他介意的是盛英祺抱着自己的骨灰。 他偷偷飘过去,想试着自己能不能碰到骨灰盒,手指还没贴上去,就听到盛英祺嘶哑着声音说:“100万美元。” antony立刻坐直了身体。 “100万美元和解,以及你要把你手里所有有关他的照片和他的私人物品给我。” “成交。”antony麻溜下床,跟把盛英祺带来的两个q国警察说了什么,那两个警察听完就暂时离开病房。继而他又跑到病床床头柜旁,在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打这个账号上。” 盛英祺说:“我今天只会给你5万定金,等你在警察面前说你愿意私下和解,并把秦明珠的东西给我,我才会把剩下的钱打给你。” antony面露犹豫,眉头蹙紧,半晌伸出两只手,“10万不能再少,不然没得谈。” “可以。” antony同意和解,接下来的事就变得简单许多,当天盛英祺就重获自由身,晚上盛英祺的助理和律师都赶到了。 而antony本人已经离开医院,只在床头留下一张纸条—— 如果盛英祺想要那些照片和秦明珠的东西,就把尾款补上。 “盛总,我们要打——” 助理的话没能说完,盛英祺已经把纸条撕了,面无表情地说:“找到他,我要让他以敲诈勒索的名义坐牢。” 但事情并没有盛英祺想象的那么容易,antony的身份信息居然全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是q国人,真名也不叫antony。河里的泥鳅种,山上的狐狸王,人跑了后毫无踪影。 秦明珠倒是知道antony在哪,毕竟他现在没办法离开antony身边。antony为了掩人耳目,很拼命地将自己乔装打扮成一位吹不得风的麻子脸孕妇,坐上越洋渡轮。 就在秦明珠以为自己要被迫跟antony去陌生国家时,antony在上船前寄出一份快递,快递的目的地是秦明珠死前下榻的酒店,房间号是他死亡的那个房间。 而秦明珠本鬼也跟着快递飘到了酒店。 这下子他反应过来了,快递里的东西是困住他自由的关键。他略微一想就想到了,是他的手机。 秦明珠有些惊讶antony会把他的手机寄给盛英祺,他本以为antony会把他的手机卖掉。 不过他很快被迫明白了antony的用意。 antony有小聪明,报复心也很重,他猜到盛英祺不是善罢甘休的主,于是跑路销户。快递里只寄了两样东西,一是秦明珠的手机。 秦明珠的手机,盛英祺知道解锁密码,他刚开机解锁,就弹出一条匿名短信,短信内容赫然是那张床照。 第二样东西是酒店床单。 酒店床单是那夜醉酒的床单,秦明珠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床单没有被酒店收走,而是在antony的手里,甚至上面还有痕迹。 不仅如此,antony还在床单上用绿色油性笔写了几个大字—— “明珠说我更厉害。” 秦明珠:“……” 撒谎,他没说。 第5章 助理和律师本以为床单里有什么危险物品,都守在旁边,等看清实际内容后,当即面色尴尬地转身离开。 秦明珠走不掉,只能看着盛英祺把床单又合拢。抓着床单的手背上青筋分支盘错,像是要从皮肤下挣脱而出,他垂着脸,似乎有水从阴沉沉的脸上滴落,仔细一看,又没有。 秦明珠收回眼神,用目光打量着这间房。这是他死亡时的酒店房间,床头柜还摆着他的几瓶药。 年少时天真,想着死亡也应该轰轰烈烈、花团锦簇,亲朋好友要围在他床前,最好个个真心不舍,泪眼婆娑。可实际上的死亡是无声,他吞了太多药,好像连疼痛都没察觉,就静悄悄死在异国他乡的深夜。 若不是他还聘请了伴游,酒店有叫醒服务,可能尸体腐烂了才有人知道。 秦明珠参加过他人的葬礼,听过他人的死讯,仔细想想,最毫无防备的死讯是那个人的,最轰动的死讯也是那个人的。 那一年的那一天,所有社交媒体都在滚筒式播放飞机失事新闻。全球无数人在祈福,希望有一个奇迹。 但奇迹没有来。 那个人也没有再出现。 一只手的动作打断了秦明珠的回忆。 他看到盛英祺拿起床头柜的药瓶,有些回避地扭开脸。 因为这个药瓶不是原药的包装,而是他后购买的,再把一粒粒降血压药放进去,这样就没那么容易被人知道他已经得了高血压。 高血压病是离婚后确诊的。 那天在医院,秦明珠很紧张地问医生。 “医生,这报告是不是有错误?我、我怎么可能得高血压呢?要不要再查一次?” 医生大概是见多他这样的病患,见多不怪地说:“报告没有出错,高血压现在很常见的,你别紧张,心理压力别太大,只要你遵医嘱规律服药,作息饮食健康,没什么大问题。” 秦明珠不懂医学,在他概念里高血压是老年人才会得的病,他刚想要不要再问两句,听到医生随口说:“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有高血压。”看一眼电脑上的信息,“你这个年纪也不奇怪。” 憋在喉咙里的话问不出了,年龄在离婚后成了秦明珠的死穴,只有有人提,他就会想到盛英祺说的话。 他不再年轻,他已老去,可是他的心却无法适应。 当天,秦明珠褪去衣服站在落地镜前。他仔细审视自己这幅躯壳,柔和的光从卧室复繁吊顶灯洒落。吊顶灯是他从y国定制的,空运回国,一个配件出了问题都至少要等上一年。 他自是如此,生性.爱奢华,房间更甚,每一件家居品全是他精挑细选,一点都不可马虎。 秦明珠对着镜子,无声地转一圈。 年轻时看了会害羞心惊的身体,在岁月变迁里悄悄变了。 原来偶尔穿少点从镜子前走过,都忍不住羞耻——他觉得过于诱惑了,连自己都这样想,更别提旁人。 而现在,不堪言。 * 看着前夫研究自己的高血压药,秦明珠还是难以适应,他试图飘出房间,倒差点被叫进来的助理穿身而过。 “买最近时间的回国航班机票。”盛英祺吩咐助理,手指同时收紧药瓶,再放进自己口袋。 酒店不敢随意处理秦明珠的行李,最后全部被盛英祺带上飞机。他们并没有当天回国,秦明珠的骨灰盒手续有些复杂。 盛英祺全程亲自办手续,在一张张表格上签字,秦明珠凑在旁边看,发现盛英祺填的关系是“丈夫”时,他不禁皱眉。 签字的人连迟疑都没有,在表格最下方签上自己名字,只是不知为什么,签到最后一笔的时候,他迟迟没有抬起头。 “盛总?”旁边的助理敬小慎微开口。 盛英祺这才像是回过神,他放下笔,重新站起身,但无形中高大身材好似佝偻不少。 助理瞥一眼包装好的骨灰盒,没敢多说什么,盛总离婚的消息虽然没有广而告之,但知道的人还是不少。 最主要的是应先生那边,给他打个好几个电话,发了许多短信,说自己联系不上盛总,问他是什么情况。 助理暗自头疼,此下又不好问盛总要如何处理跟应先生的关系。而更头疼的是还在后面,在国内机场,他看到了应先生。 应先生虽然没那位好看,但也很不错了,人高挑,学舞蹈出身,光是站在那里就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模样。他不招手,也不出声,等着盛英祺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秦明珠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盛英祺的新男友,如今面对面见着,眉眼的确有几分相像。 “你怎么在这?”盛英祺声音冷淡。 应先生哼了一声,“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盛英祺,你既然回国了,为什么都不第一时间给我发消息?” 以往听到这样话的人一定会柔声哄他,应先生暗自倒数三秒,可等到却是—— “谢轶,你送他回去。” 盛英祺说完,就饶过应先生往前走。应先生明显一怔,随即想追上去,一旁的助理连忙拦住。 “应先生,盛总现在要回公司处理事情,暂时没时间陪您,我送您回去。” 秦明珠也愣了一下,他愣的原因是这位应先生跟他年轻时说话的腔调都有一点像。没等他想明白,就因为走远的盛英祺,被迫往前飘。 上了车,他看到盛英祺拿出手机,将一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如果他没看错,应该就是刚才那位应先生。 这么快就被抛弃了吗? 他好歹跟盛英祺结婚多年,多少能看懂一点盛英祺的脸色。刚刚盛英祺问应先生为什么在这里的时候,已经显出怒气,等听到回答,怒气值直接翻倍。 但秦明珠不明白,如果是旁人生气,他可能能理解,毕竟大部分的人是不喜欢自己的私人行程被查到,即使是枕边人。 可盛英祺不是这样的人,他们谈恋爱,包括结婚的时候,盛英祺抱怨过很多次,说他不关心他,都不查他去哪。 那时候的秦明珠简直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查你去哪?我们之间彼此信任就可以了。”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盛英祺总是私底下查他,所以希望他也如此。刚开始知道盛英祺这毛病,他生过气,发过火,最后妥协了,因为盛英祺说他没有安全感。 “老婆,是我的错,我总是患得患失想很多。我现在每天都觉得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是我在做梦,我何德何能能跟你结婚。所以我总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爱我,很怕你突然有一天就离开我。如果你真的非常介意,我会试着努力改的,但你不要生我气,我知道错了。” 他一时心软默许了盛英祺的行为,从此他的行程在对方那里完全不是隐私,而盛英祺也越来越喜欢让他去查他的行程。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彼此相爱,彼此在意。 按照盛英祺的性格,应先生这种行为只能是好,但怎么惹他生厌了?还到了拉黑的地步。 难道是恨屋及乌? 因为他跟别人睡了,现在看跟他相似的脸都觉得晦气? 真是这样,那位应先生倒是怪可怜的。 秦明珠转头看向窗外,车如银鱼穿梭在柏油道路上,鳞次栉比的高楼不断在视野中退后。等他意识到目的地是他家,才顿觉不对。 离婚的时候,他们财产分割得很细,盛英祺在钱财上倒没为难他,还额外赠给他一些东西,比如这套婚房便留给了他。 秦明珠在这套房子里住久了,有感情,便懒得搬,他甚至连密码指纹都没改。 看着盛英祺像主人家一般进屋,换鞋,又去主卧的卫生间洗澡,秦明珠久违地感觉到怒气。 若他不是鬼,他真想把人打一顿。 罢了,他还是去看看他的宝贝花。 飘到阳光房,拜托人照顾的花不出意外地败了两盆,秦明珠有些心疼,蹲在地上,用手指抚摸已经枯了的花枝。事实上他根本碰不到,手指只能一次次穿过那些花。 几番后,秦明珠不摸了,他只看,直直地看着。虽然他还在这里,可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掌上弃珠 第5节 死也不安宁,成了孤魂野鬼,还被绑缚在自己手机旁边,被迫待在前夫盛英祺身边。 望着花,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 只两秒,秦明珠便克制地抬起头,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抹,起身飘去自己的书房。他记得原先买过几本民俗书,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描写他这种情况的。 秦明珠这边刚飘进书房,书房门就被打开,门外是盛英祺。 盛英祺的衣服早就被全部搬走,一件不剩,是秦明珠亲手打包的,连盛英祺擦头发的毛巾都没落下,通通寄走。 此时盛英祺没衣服穿,秦明珠的浴袍又是特制的,他的身形穿不下,便用一条毛巾裹住下半身。他走进书房,就开始翻书架上方的柜子。一旁的秦明珠拦是拦不住,只能看着。他不走,他也想看看盛英祺到底想找什么。 翻了快有半个小时,盛英祺似乎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 是一张名片。 盛英祺盯着名片看了足足十几分钟,才在手机上按下一个个数字。 “你好,这里是冯天师的热线。冯天师家族五代从事算命卜卦,易经风水,捉鬼通灵,看姻缘算子女福等。请问你想冯天师帮你什么忙?” 第6章 秦明珠认出了这张名片。 几年前,他在工作室楼下停车场,看到自己车上别了这张名片。本应该丢掉,但鬼使神差拿回家。 那时候他和盛英祺的婚姻已经开始出现裂痕,坐在书房盯着名片上“算姻缘”三个字的时候,被进来拿书的盛英祺撞个正着。 大概越是亲近之人,一些坦诚话就越难以说出口,也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荒唐到相信这种迷信东西。 他反手盖住名片,再佯装无事一般拿设计稿遮住。 盛英祺目光在书桌上停留几瞬,旋即放到秦明珠脸上,“我来拿本书。” “什么书?”秦明珠站起来,他和盛英祺各自都有书房,不过他这边的藏书更多。 听到盛英祺报的书名,他便开始找,而等他拿书走回来,盛英祺站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他藏起来的名片。 “你……你为什么要拿我东西?”心里一急,就想上手抢回来,但他没抢到。 盛英祺手一抬,避开他的动作,“这是什么?” 秦明珠有些烦,又有些难堪,“我在车上看到的,别人塞的小广告。” “既然是小广告,为什么不丢?” “我忘了丢,不可以吗?”话一出口,秦明珠就后悔了,刚想道歉,却听到盛英祺的下一句话。 “是忘了丢,还是不想丢?捉鬼通灵……你想见到哪个鬼?” 话往不可预料的方向转去,秦明珠不明所以地蹙眉,“你在说什么?什么鬼?” 眼前的高大男人在此时露出一点凶相,以及眉眼里的刻薄。他哼了一声,将名片放回秦明珠手里,“你每年都在悼念的那个人。” * 不仅秦明珠回忆起这段往事,盛英祺也记得很清楚。他记得自己把名片还给秦明珠的时候,秦明珠脸上先是错愕,然后是伤心,最后是愤怒。 愤怒到对他说:“是,我是不想丢,今晚太晚了,我明天就打这个电话。” “喂?喂?喂?说话啊!喂?……”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盛英祺长吐一口气,旋即挂了电话。这种鬼东西一看就是骗人的,他真是被那个捞鬼气得失去理智,才会打出这通电话。 盛英祺放下名片,转身去酒柜。 这里面的藏酒基本上都是他陪着秦明珠飞到全球各地买的,也有的是他单独在拍卖会拍下的,为了给秦明珠一个惊喜。 酒柜里还放着一张沙发和小桌。 这都是秦明珠布置的,他闲着的时候会窝在沙发里,小酌一杯酒,偶尔会再点上一根雪茄。玉体横陈,似艳尸,从足尖到指尖都是白中带粉,似花瓶,轻轻捏一把仿佛会碎。 盛英祺第一次见到秦明珠的时候,对方就在抽雪茄。 他对那次印象很深刻,或者说是永生难忘。 那一年他年纪还小,被父亲带去参加宴会。他并不喜欢这种环境,感觉脖子上的蝴蝶结领带要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也不喜欢跟父亲交谈的人总要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夸他一两句。母亲说这就是社交,他讨厌这种虚伪的社交。 于是他逃出香气浓郁、面具游行的大厅,翻过栏杆,跳到小花园里面。 他注意到小花园里有喷泉,其中还有观赏天鹅。 盛英祺被天鹅吸引,走向喷泉,但半路却被一道人影吸走注意力。明明是宴会,可那人却未穿正装,甚至连常服都不是。 那个人坐在爬满花、绿植的扶手栏杆上,一片浮翠流丹中,墨色睡袍衬得他露出的腿白腻到晃人眼的地步,像脂膏,稍微点一下,好像就会从皮肤里流出。 他一只手拿着雪茄,白生生的雾气从红唇溢出,另外一只手则是在捣鼓腿上的收音机。 他的收音机似乎不太好用,发出的声音都是杂音。 “需要帮忙吗?” 盛英祺的突然出声,让那个人抬起头。 自此,他看清对方的长相。 没等他想明白该用什么形容词形容这张脸,对方就对他招手,“过来。” 他像个心甘情愿的水手,一步步走进海里。 停在那个人跟前,他闻到很多味道,先是香味,跟先前宴会大厅的香味不同。这种香味不像是香水味,是肉味,是肉.体散发出的本来味道。 很多人都有。 但只有眼前这个人是好闻的,甜腻腻的。 甜腻味之外再是胡须水味、香水味,花味,最后是雪茄的味道。 青年很放心地把收音机往他怀里一塞,“你帮我看看,我想调到radio fm195.5。” 仅仅是一句话而已,盛英祺就真的老老实实帮忙,夏夜闷热,暑气一点点蒸上身。可坐在栏杆上的青年仿佛不知热,他灭了雪茄,一双眼睛很认真地盯着盛英祺的动作,盯得盛英祺出了一身汗。 最后成功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大口气,随后听到欢呼声。青年一个人喊出三个人的气势,连呼“太好了”,“你怎么那么棒啊”,“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乖囡!” 他不是没被人夸过,但这一次额外不同,他几乎晕晕乎乎的,看着对方拿过收音机。 收音机里是一个温柔男声说的话,可能是西语,他听不懂,但他也不知为什么,很认真地去记大概的发音,当然也没记住什么。记了这一句,就忘了上一句。 他只好厚着脸皮问:“这里面在说什么?” 青年垂着眼,隐约能从长睫下窥到眸里的笑意,“在祝我生日快乐。” “谁祝你?” “你不认识的人。” “这么长一段都是在说生日快乐吗?” “不,他还给我念了一首诗。”青年轻柔的嗓音溢出词句,“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一首很出名的诗。” 盛英祺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可他却不愿意走。他赖在青年旁边,看着对方听收音机。 大概他停留的时间太长,青年撩起眼皮看他,光洁的脸在月光的虚照下,眼泛波,眉如细山,不像个真实存在的人。 盛英祺嗅着那人身上传来的香味,先一步道:“你坐在花上了,我们老师说不可以破坏花草植物。” 青年闻言不仅不跳下栏杆,相反还摘下一朵花丢进他怀里,“乖囡,这是我讨厌的人种的,所以可以破坏。” “你也有讨厌的人?” 青年被话逗得轻轻一笑,“为什么没有?世上所有人都有讨厌的人。” 盛英祺觉得自己是在想法设法拖时间,“那你讨厌谁?” “你不认识的人。” 一模一样的回答。 但他不知道怎么的,倏然问:“跟这个人是一个人吗?” 他指了下收音机。 青年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从栏杆处下来。他对盛英祺伸出手,轻轻摆了摆,就提着收音机和香气一同消失在盛英祺的眼帘。 后来,盛英祺才知道那晚他见到是宴会的主人公—— 秦家的小少爷秦明珠。 这场为秦明珠而办的生日宴,他本人却不出席,参加宴会的宾客既也毫无怨言。再后来,他知道秦明珠为什么不出席了。 因为那场生日宴没有晏珈玉。 当年他以为自己是被诱惑的水手,后来才知道自己是贪心的猴子,流口水的狐狸。 当然,他比猴子和狐狸都要幸运,他等到晏珈玉死,等到了把明珠困入怀里。 * 盛英祺效仿秦明珠那样,给自己点燃雪茄。 第一次抽雪茄时他醉烟了,头晕恶心了很久。他好像很难适应抽雪茄,这一次也有症状,疲倦地躺在沙发上,脑海里不断浮现一张脸的不同样子。 他知道那是谁。 秦明珠。 现在秦明珠死了。 死了就死了罢。 他深吸一口,看着烟雾在面前淡淡散去。 死了的秦明珠能去下面跟那个晏珈玉团圆了,也算一种成全。 他甚至恶意地揣测他们见了面会说什么,秦明珠如今这个年纪了,晏珈玉还会视他如宝吗? 揣测着,脑海里的画面变了,变成了秦明珠的那张床照。 只是压着秦明珠的人不再是那个杂毛捞鬼。 盛英祺猛然坐起来,差点把蹲着的秦明珠吓一跳,他正眼馋对方手里的雪茄,就看到对方铁青着脸,冲了出去。 掌上弃珠 第6节 第二天,秦明珠见到了那位冯天师。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博尔赫斯 第7章 冯天师是个戴着墨镜穿着黄袍的瘦高中年男子,一手持罗盘,一手转佛珠,身边还带着一个瘦小体型的年轻徒弟。 他一进门,就端着罗盘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秦明珠的骨灰盒前。盛英祺回国第二天,至今没安排下葬的事宜,骨灰盒就放在餐桌上。 今早,盛英祺还对着他的骨灰盒吃了一顿早餐。 “天师,他的……” “嘘!”冯天师煞有其事地止住盛英祺的话,对着骨灰盒手指一顿掐来掐去。 秦明珠站在冯天师旁边,中途还伸出手在对方面前挥了挥。 见冯天师毫无反应,他不由轻轻笑了一声。 骗子。 约莫过去十分钟,冯天师终于放下手,转脸看向盛英祺,“盛居士,情况不大妙啊。” “什么意思?” “你要招的魂不在国内。” 一句话让盛英祺脸色微变,“他没有跟着回来?” 冯天师摇头,“若是未火化,完整尸首运回来,魂一定会跟着回来落地归根,但现在……难办哦。” “难办?那代表还是有办法,对吗?”盛英祺走近,面容上的光线随着他的脚步从明亮转为昏暗,“只要天师能做到,天师有什么要求,我一定会满足。” 冯天师眉头紧锁,沉吟道:“有是有办法,需要我开天眼……” 秦明珠没兴趣听了,骗子两个,傻子一个,没有听下去的必要。 接下来的几日,那位冯天师和他的徒弟每天都会来,他们在秦明珠家的客厅摆了一个法阵。 贴符纸、点蜡烛的时候,身为房子主人的秦明珠无聊会去看一看,他甚至在法阵中间站了好一会。 第七日,终于到了冯天师口中说的招魂通灵的那天。 冯天师当日还弄了动物血过来,也不知是猪血,还是狗血。他在法阵最外面用朱笔画了一圈,旋即让他徒弟站在法阵中央,自己则是盘腿坐在地上,嘴皮子翻飞开始念经。 盛英祺也在,他被要求跪坐在那个徒弟面前。 随着念经声越来越快,法阵周围起了白雾,秦明珠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冯天师的徒弟开始浑身抽搐,面容扭曲,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两三分钟。 冯天师食指中指并拢,沾血在空中画了一道无形符,破口而出一句“固生魂,定!” 他徒弟倏然平静下来,而一双眼却是凝上泪,似嗔似怒地望着盛英祺。 盛英祺死死盯着徒弟看,缓慢站起身,道:“明珠?” 徒弟点头,他朝盛英祺这边走来,但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在原地,只能哀怨地叫:“老公。” 秦明珠见到活人假装自己,慢吞吞飘过去停在徒弟面前,盯着那双流泪的眼睛看,他想若是他,此时见到盛英祺是不会哭。 他已经哭过了,哭够了,在他和盛英祺的婚姻里,现在没有眼泪再对着盛英祺流了。 脚步声响起。 是盛英祺走了过来。 “盛居士,阴魂不能离阳人太近!” 音还没落地,盛英祺突然侧踢膝盖,直接把冯天师的徒弟踢跪在地。砰的一声,膝盖狠砸在地上,听声响,仿佛髌骨都碎了,徒弟还没来得及痛呼,衣领又被一只手用力抓住。 “老公?你叫我老公?”抓住他的高大男人脸上表情只剩阴沉,面前的双眼里明明白白流露出杀意,是希望落空而涌出的巨大负面情绪。 徒弟脸色瞬白,他瞪圆双眼,还想狡辩两句,却被对方抢先,“拿了我一百万,就搞这种东西糊弄我,真当我人傻钱多吗?” 抓着衣领的手不断收紧,紧到徒弟以为掐的是他的脖子。 他心里一慌,喊了声师父救命! 盛英祺闻言,慢慢侧眸看向另外一边的冯天师。冯天师此时脸色也不大好看,“盛居士,你别急,肯定是有环节出错了,我再试……” “去监狱里试吧。”盛英祺像是丢垃圾一样,把徒弟丢在地上。纵使如此,他余怒未消,一脚把旁边的蜡烛全部踢翻在地。火烛滴下蜡油,似不干净的眼泪。 冯天师从对方出手这么阔绰,就知道这事有极大风险,但他实在是没忍住,现在见盛英祺这种反应,连吞几次口水,陡然叫起来。 “等等!我的确是祖上五代都从事这个,不是骗人,是我原来偷懒,学艺不精,但我堂伯有真才实学,真的!他因为干这一行眼睛都瞎了一只!” * 秦明珠是在半个月后,见到据说是冯天师堂伯的人。头发全白,一只眼如冯天师所说是灰白色的,瞧着年岁,怕是快80岁了,他没穿黄袍,也没拿罗盘,来时就很简单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可秦明珠莫名觉得对方发现了自己。 他好像跟那个老人家对视了一眼。 老者将手背到身后,又咳了两声才说:“此事办不了。” “办不了?”盛英祺声音一下子冷了下去。 “是,办不了,他不想见你。”老者并未被盛英祺吓到,很平静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这句话不禁惊到了盛英祺,更惊到了秦明珠,他见人要走,本能追上去。 如果对方真的可以看到他,那对方知不知道他怎么样才能摆脱现在这种情况? 魂飞魄散也好,重新投胎也好,他不想再困在人间了。 变成鬼之后,他碰不到任何东西,不需要睡觉,不会饿,没有人看见他,只有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每天漫长得像一年。 他被困在这套房子里了,甚至不能摆脱盛英祺。 “咔哒——” 门又关上了。 把秦明珠关在房子里。 两个小时后,盛英祺独自回来。 回来后他就对着餐桌上的骨灰盒枯坐。这段时间盛英祺明显瘦了许多,比q国回来时更瘦,连秦明珠这个鬼魂都发现了。 半个小时一动不动后,盛英祺忽然开口:“秦明珠,你为什么不想见我?是因为没脸见我吗?” 他目光对着骨灰盒,先是笑,笑得肩膀抖动,眼里却没笑意,后又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我都没说不见你,你凭什么不见我,你……你又背叛我,背叛我!你想和那个死人团团圆圆再续前缘,我告诉你,想也别想!” 秦明珠知道盛英祺说的是谁,一个他连名字都不敢多想的人。 盛英祺骂他都算了,可不应该骂那个人。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做错什么。 秦明珠原来活着的时候,每年都会去墓园好几次。其中的一天,他不会让任何人陪着,就带着自己种的花过去。 有时候是香雪兰,有时候是藤本月季,有时候是风铃草,总是那一年他种得最好的花。 秦明珠觉得自己悼念那个人,不需要其他人知道。那个人也喜欢清静,不爱热闹。 当然,他觉得应该对枕边人坦诚,所以他在结婚那年就将这件事告诉了盛英祺。 盛英祺表示自己能理解,还说多去看看也没事。 但秦明珠不敢多去,只要去了,他就会想起那个人死了,连一点灰都没留下。 他曾因为盛英祺的理解而感动,而几年后对方忽然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变了,不许他再去墓园悼念,先是柔声劝他别去,还在床上逼他。 当他怎么样都不肯松口时,盛英祺消停过一段时间,但在他自己的生日,提出要玩坦白局。 夫夫坦白局,要求必须讲真话。 听到这个游戏规则,秦明珠隐隐觉得不安,他不想玩,可那时候他已经有点醉了。他想起来,盛英祺就抱着他,不让他走,还又喂他喝酒。 酒精麻痹神经,他渐渐软在盛英祺的怀里,就像泡在酒水里的水果,一点点失去原本,一点点腐烂。 他听到盛英祺说要一个人讲一个秘密,对方不知道的秘密。 起初都是一些无伤大雅,鸡毛蒜皮的事。 比如他说了自己小时候偷偷爬墙,被祖父撞见的事。祖父很生气,罚他晚上不许吃饭,他就哭,哭得全家都来哄他。 比如他还说了他第一次喝酒,是偷喝父亲的酒,结果喝进了医院,父亲被祖父祖母骂得好惨,母亲还为此跟父亲闹了一段时间的分房睡。 渐渐的,话题绕到了恋情上。 这不是秦明珠主动说的秘密,是盛英祺问的。 “老婆,我的初恋是你,你的初恋是谁?”男人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怀里人完全困住,他用手指抚摸秦明珠的脸颊,在摸到眼角的时候顿了顿,那里有几条细纹。 也许美人总是受上天优待,秦明珠喝酒永远不会满脸通红那般难看,只是淡淡的水红,一双眼蒙着烟雾。 “初恋?”秦明珠重复了一遍,他还没有完全醉糊涂,意识到不该谈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是凡人,都很难在现任的前任这件事上看开,最好的办法是不提。 “对,初恋,老婆你还记得吗?” “我、我不是很记得了,可能是中学的一个学长,我在日记本上……” “我换个问法,老婆,第一个和你睡觉的男人是谁?” 是、是晏珈玉。 第8章 大脑里残余的酒意,似乎都因为这个问题而清醒不少,秦明珠微微转开脸,不愿意回答,“我……不要说这个,好吗?” 但盛英祺一定要问出来,困着他,摁着他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势。 “都说了是坦诚局了,不能回避问题。如果你需要想一下才能回答,那我先说好了。老婆,我只和你睡过觉,只亲过你,只抱过你。” 这种仿佛在述说自己纯洁的话,把秦明珠的心情弄得更为糟糕,好像他必须生出愧疚之心,才对得起盛英祺的纯洁。 “老公。”他低喃叫了对方一声,“我真的不想说这个,问其他问题吧。” 盛英祺沉默了一瞬,“我就想听这个,你在我之前有过几个男人,叫什么名字,我都想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讲?我们结婚几年了,这点事都不可以说吗?” 掌上弃珠 第7节 “我觉得说这个没有意义,老公,我们聊点……” 话被打断。 “有意义,我只有知道你的过往,才能更了解你,不然太不公平了,我的过去什么都没有,而你连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秦明珠抿住了唇,他逃避一般地想离开沙发,可眼前的人在深夜里脱去了人皮,一句接一句地追问,甚至开始问他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成年了没有…… 最后他近乎崩溃地摇头,“别问了!”酒意褪去的脸在暖黄色调的灯光下依旧看上去有些苍白,“在你之前,只有一个人,成年了,当时我21岁。” 这个答案超乎盛英祺的想象。 他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明珠,随后眼里流露出狐疑,“真的?” “真的。”秦明珠已然疲惫,他低下头,“我想去睡觉了,明天我们出去吃饭,再给你庆祝生日吧。” “那个人是不是晏珈玉?”盛英祺突然问。 * 晏珈玉,那个多年前就不能在秦明珠面前提的人。 秦明珠九岁那年住在外祖父家的苏园里,跟着外祖母学昆曲。倒也不是正儿八经地学,只当是磨磨性子,培养一个爱好。 那时候秦明珠还留着长头发——六岁的时候看了一部动画片,里面的主人公留着一头卷卷的长发。他因为喜欢那部动画片,说自己也要留,便一直留到九岁。 晏珈玉出现的那天是个大晴日。 秦明珠当时穿着给他量身打造的戏服,散着头发,坐在抱栏那里一边用梅鹿竹折扇遮脸,一边默背词。 词好半天背不出来,他从戏服里探出雪白的手臂,交叠着,用下巴抵着,觉得自己整个人闷得像湖边的树,水里的石头。 “明珠。”一声呼唤引起他的注意。 他扭过头去,发现是平时照看他的佣人姐姐。他坐直身,还未开口说话,对方已快步走到跟前,用湿巾纸帮他擦脸,“怎么坐在外面?里面有空调不吹吗?” “我记不住词,以为在外面热一点,会记得快一点。”秦明珠仰着脸,“姐姐怎么过来了?” “来找你的,家里来客人了。”佣人姐姐说客人是从北方来的,家里跟秦明珠外祖父母关系还算亲近,所以来苏园住一段时间。 听是客人,秦明珠来了点兴致,他最爱热闹,但现在暑假,他被拘在外祖母面前学戏,在外祖父面前写作业,都不许他到处乱跑。 去年寒假都没有看他看得那么严。 他又问:“什么样的客人?” 如果是年龄很大的客人,可能跟他玩不来。 佣人姐姐一眼看出秦明珠的想法,笑着说:“放心,跟你年龄差不多大,应该比你大个三四岁。” 听到这样的话,秦明珠彻底坐不住了,他都没换戏服,问了句客人在哪里,就直接跑去了。 “诶,明珠!” 九岁的孩子跑得飞快,佣人姐姐没追上。 等秦明珠跑到清醉堂的会客厅,他经过窗户,先看到的是对窗而坐的外祖父母,然后再是一个站着的身量较高的人,旁边还有一道矮矮的人影,身形被一人高的花瓶略遮住了。 姐姐不是说跟年龄比他大个三四岁,怎么瞧着不像。 秦明珠走到门口,径直撩开竹帘走进去,同时开口叫:“外祖父,外祖母。” 外祖父表情不变,外祖母则是无奈一笑,对着秦明珠招招手,“过来吧。”等将人搂入怀里,又道,“这就是我们家的明珠了,明珠,叫晏叔叔和晏哥哥。” 秦明珠转过头看客人,这一看,才发现其中那位矮矮的客人并不矮,是因为对方坐在轮椅上。 那是个清瘦的少年,落地青瓷花瓶里的平安树枝叶盛茂,南窗照进来的暖色昼光一小半落在树上,剩余的勾勒出一张雪白透苍的脸。他沉静地坐着,敛着眉眼,眼波藏得隐晦,只在秦明珠叫晏哥哥的时候,细枝条似的眼睫扑散开,缓慢地抬起眼。 眼珠如贝壳里的墨水珍珠,只一现,又藏回壳里。 被墨水珍珠一窥的秦明珠好奇地看了少年几眼,就主动走了过去。 对他而言,这是他好不容易见到的生面孔,还是个漂亮哥哥——除了照镜子和他母亲,他还没有见过比对方更好看的人。 “我叫明珠。”他向少年自我介绍,并把手里一直攥着的连理枝图案的折扇递了过去,“送给你,这是我最喜欢的扇子。” 怕人不信,特意在“最喜欢”三个字强调了一遍。 少年的手放在腿上,那是一双白且清瘦的手,手背处能看到明显的青色静脉。抬起时,还能看到指尖的一点红。 秦明珠一直保持着递扇子的姿势,直到少年伸出两只手接住了扇子,同他低声说。 “谢谢。” 那天后,少年在苏园住了下来,住在原先给秦明珠准备的院子晴昼堂。秦明珠也知晓了对方的名字—— 晏珈玉。 秦明珠一直不愿意住晴昼堂,他更喜欢挤在外祖父母院里一起住。 晨起可以先跟外祖母撒会娇,再跟外祖父去散步,夜里不想一个人睡了,还可以抱着枕头去外祖父母房里的抱窗睡。清透帘子垂下来,他时常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星星,听一耳朵外祖父母的闲聊。 因晴昼堂原先是给秦明珠修建的,所以里面的东西都是秦明珠喜欢的。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有自己独一门的审美,豆青色的染色竹帘,丁香色的瓷花瓶,缃色的抱枕,海棠红的地毯。 新客人入住,秦明珠也成了晴昼堂的常客,他经常趴在地毯上,珠白的手腿被海棠红衬着。 他有太多游戏要跟新客人玩。 一个多月的假期过去,他对晏珈玉的称呼从“晏哥哥”变成了“珈玉哥”,偶尔会没大没小地直接叫珈玉。 晏珈玉虽然只比他大三岁,但身高已经超过一米七。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秦明珠以为晏珈玉无法站起来。他从外祖母那里听说了晏珈玉经历的惨事,一场震惊全城的恐怖绑架案。 也正是这场绑架案,才让晏珈玉住进了苏园,不再去学校读书,由聘请的名师在家里单独教授。 一开始,秦明珠只要有时间都会跑去晴昼堂,找晏珈玉。他觉得晴昼堂太冷清,晏珈玉除了对着他话稍微多些,跟其他人说话,都是问一句答一句。 他是有责任多去陪陪晏珈玉的,毕竟他当初答应了送晏珈玉来苏园的晏叔叔,要跟晏珈玉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后来,秦明珠上了国际高中,他顿时发现外面有更多吸引他的事情。 那时候,他书包里每天都塞满了从四面八方来的情书,还有一堆人想方设法约他出去玩。 那些人为了约出秦明珠,想出了很多有趣新奇的事情。秦明珠又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渐渐的被那些事情占据空闲时间,去晴昼堂的时间就少了。 直到外祖父病重,他又搬回苏园住,每天放学第一时候回去看外祖父。 晴昼堂有一棵香樟古树,据说有百年历史。秦明珠在书上看到香樟树有祈福的功效,就做了祈福灯笼,谁也没告诉,自己趁四下无人的时候爬到树上。 踩着树枝,吃力地挂灯笼,身体像风筝左吹一下,右摆一下。 陡然,他听到一声急厉的呼唤。 “明珠!” 秦明珠转过头,偏生脚在这时候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摔下去,幸亏他反应快,一把抱住旁边的树枝稳住身体,而刚稳住身体,就看到了踉踉跄跄向他跑来的人。 几年后,秦明珠在晏珈玉的书桌上看到一首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而这时的他,刚从树上下来,就被一把搂进怀里。十九岁的晏珈玉比他高半个头,抱住他的时候几乎快把他嵌入怀里。 他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听着对方如擂鼓的心跳。 他感知晏珈玉的害怕,微微仰起头,看这个已经算是男人的哥哥。 十六岁的秦明珠虽说还有一点婴儿肥,但婴儿肥之下是初露锋芒的惊人美貌,他踩着一头是纯真,一头是肉.欲的天平,叫了声“珈玉哥”。 对方的回答是把他抱得更紧,似要融入骨血。 * 从往事挣脱出来的秦明珠闭了闭眼,他不再看对着他骨灰盒发疯的男人,躲到了清净处。 只是他完全低估了盛英祺的疯度,当他在自己房子里,看到盛英祺的那个男朋友应先生时。 “这也是你的房子吗?你怎么突然想着带我回你家?” 应先生进门左右看了看,眼里是惊喜和诧异。 盛英祺先是沉默,后抬手握住了应先生的肩膀,“你父亲公司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可以帮你。” “真的吗?英祺,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对我太好了!” 盛英祺压住应先生的肩膀,不让人凑近,“别急着感谢我,我有条件。” “什么?” “我想借你的身体用一下。”盛英祺因为瘦,脸颊完全凹陷进去,此时他盯着应先生看,显得额外骇人,尤其配上他的话,“你跟他有些像,天师说可以借你的身体通灵。”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第9章 应先生猛地挣开盛英祺的手,惊疑不定地说,“什么通灵?你难道说的是那个人吗?”看盛英祺的眼神已经染上害怕,“英祺,现在一些骗子太多了,你不要去相信那些东西,那都是封建迷信。” “是不是封建迷信,信一下就知道了。”盛英祺倒很平静,像是猜到应先生的反应。 应先生还待想说什么,可被他截断。 “这没什么的,只是借你的身体用一下,又不是永远不还给你了。况且如果你觉得这是封建迷信,是假的,就更不用担心了。假的,试了对你没有影响,相反你父亲的公司,我会帮忙。” 应先生闻言依旧面色僵硬,“你要通灵做什么?你跟他都离婚了!难道你还……” “没有,我早就不爱他了,只是有些事情想弄清楚。”盛英祺再一次打断应先生的话,与其说是在回答应先生,更像是在回答自己,回答他这段时间所有不理智行为的原因。 掌上弃珠 第8节 但他的回答并没能说服应先生,应先生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他,继而转身快速离去。 盛英祺没追,他走到餐桌前,看一眼骨灰盒,语气淡淡道:“看你现在待遇多差,借个身体都借不到。不过没关系,他会同意的。” 疯子。 秦明珠在心里点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秦明珠能离开房子了,因为盛英祺开始二十四小时带着他的那部手机。 上班的时候带着,去父母家吃饭也带着。 盛英祺时常打开秦明珠的手机,将一条条短信全部翻一遍,照片也是。连父母跟他说话,他都在盯着秦明珠的手机。 “爸妈跟你说话呢,你怎么总是看着手机?你原来都不是这样的。”盛父怫然不悦地开口。 一旁的盛母罕见地没替儿子说话,虽然说她看儿子这样也心疼,可她心里暂时还有更在意的事。 “英祺,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明珠复婚?” 盛英祺把视线从手机屏幕转到自己父母脸上,“复婚?” “是啊,复婚。”盛母叹气,“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比没离婚前差多了。你原来和明珠结婚,我是不同意的,但现在都结婚这些年,你好端端的又离婚。人家明珠我瞧着是一点错都没有,你原来没空的时候,都是明珠陪着我们两个老人去医院,跑上跑下,一点怨言都没有。” “两个老人?怕是三个老人吧?”盛英祺哼笑了一声。 盛父当即勃然大怒,“混账,你说什么呢!” 盛英祺敛了笑容,“我有说错什么吗?秦明珠今年不是47岁?妈,你跟他也就差8岁,你叫他儿媳,不觉得奇怪吗?你儿子今年才31岁,不离婚,等再过几年,直接赡养三个老人好了。” “混账!混账!”盛父气得要拿东西打他,盛母也被气得不轻,但更心疼儿子,只能将人赶出去,又丢下狠话,“下次明珠没来,你也别来了,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你要是心里主意真跟你说的一样,又瘦成这个死样子给谁看。” 盛英祺没说话,冷着脸转身走了。上了车后,却没急着开车,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秦明珠就在一旁看着,伤人的话听多了,仿佛也不难过了。他只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早点看清盛英祺,也后悔当初自己的天真。 情热时,以为爱能跨越一切,殊不知爱是可以被磨灭的,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爱变成一地鸡毛,变成婚姻里的遗忘品。运气好的,变成亲人,运气不好的,成为仇家。 既是亲密仇家,说出的话才够剜心。 想到这里,秦明珠的手不自觉蜷缩起。 十六岁那年,无论他怎么祈福,外祖父还是离世了。那时的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伤心到无法去学校继续完成学业。 他时常因思念外祖父而半夜哭醒,而他也知道这个家里还有比他更难过的人,他的外祖母,他的母亲。 他如果肆意把自己的伤心暴露在她们面前,只会让她们更难过。 在这个时候,秦明珠想到了晏珈玉。 晏珈玉也接纳了他。 他开始和晏珈玉一起睡觉,夜半哭醒时,总会有人轻轻拍他的背,替他擦掉眼泪。 秦明珠睡得迷糊的时候,总是习惯往人怀里钻,这是他小时候养成的毛病,后来长大一些,要分床睡,他没少闹。 此下他觉得自己又回到小时候,没有烦恼的童年。他可以肆意表达自己的心情,在乎他的亲人都在他身边。 他窝在晏珈玉怀里,有时候还会嫌弃对方抱他抱得不够紧。 要再贴紧些,最好亲密无间。 那时候他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后来,他和晏珈玉一起睡觉的样子被母亲撞见了。 他并不知晓当时他和晏珈玉的样子有多引人误会—— 定制的拔步床,蚊帐垂下一边,另外一边一览无遗。秦明珠的头枕在晏珈玉的胸口,因睡觉,脸颊蒸出了淡淡的水红色。腿也蹭在对方腿上,睡着睡着,偶尔雪白圆润的脚趾还会轻轻蜷缩一下。 跟秦明珠相比,晏珈玉的睡姿规矩许多,长衣长袖,只是他的手始终环在秦明珠的腰上。 母亲意外在窗户那里看到这一幕,心惊地回去后,立刻跟父亲提了此事。这是秦明珠后来才知晓的事。 当时父亲听完,沉吟道:“你不要管了,明珠现在还是小孩心性,说了反而会想很多。珈玉那孩子我们也算看着长大的,他是个知礼的。” “可是就这样让他们两个睡在一起,我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明珠以后要是跟珈玉结婚,我倒觉得放心不少。你也知道,明珠那性子,瞧着听话,实际上都被我们宠坏了,珈玉性格温和,能包容明珠。晏家近些年在北方发展也越来越好,我听说珈玉已经开始处理他们家族的事了。以后就算我们不在了,他也有能力护住明珠,我只担心他们长大后反而不如现在亲密。” 父亲的话一语成谶。 秦明珠从未想过晏珈玉会对自己有情人间的爱意,他一直视对方为哥哥。因此晏珈玉跟他告白时,他慌透了。 他还记得他十九岁生日当夜,是晏珈玉第一次不坐轮椅出现在众人面前。 之前晏珈玉只在他面前不坐轮椅。 为此,秦明珠很高兴,他特意甩开所有人跑到晏珈玉面前,“珈玉哥,你今天真好看!” 灯光折射到波光粼粼的海面,像一条条美人鱼的鱼尾。鱼尾翻出一层层波浪,冲刷着船身。穿着白西装的青年站在清净的船头,仲夏夜孤月交汇远方的灯塔,他白皙的面容比平时染上一点薄红,晕在眼下。 他右手杵着一根银灰色手杖。 这根手杖是秦明珠画的设计稿,手杖头运用了他最爱的珍珠元素,以致于晏珈玉使用手杖时,手掌每一次都会抚过珍珠。 美人鱼的童话故事里,小美人鱼为了心爱的王子,将鱼尾变成双足,上岸参加宴会,每一次走动都像是踩在刀锋上。 晏珈玉垂眼又抬眼,那双墨水珍珠般的温润眼睛,定定地望着秦明珠,“你喜欢吗?” 珈玉哥是说他送的礼物吗? 秦明珠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拆,但嘴巴已经说:“喜欢。” 晏珈玉的眼神在那瞬间化为实质的爱。 空气里的气味仿佛都变成糖果的香味,他剖开自己的心,袒露隐晦爱意,将决定自己生死的刀递给秦明珠。 “明珠。” “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我爱你。” 不是初有好感的钟意,不是瞬息万变的喜欢,是日以继夜藏在轮椅上的心事,是藏在注视里的秘密。 “对不、对不起。” 他看着秦明珠逃离他,逃回到迷金醉纸的世界。 * 开车的盛英祺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应先生的声音。 “我答应你。” 第10章 在国外留学的那段日子,秦明珠有很长一段时间失眠。 他不适应极昼极夜的生活,极昼的时候,时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极致失眠带来的痛苦,让他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秒接。 “明珠。”温蔼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秦明珠所在的大洋彼岸,那刹那他竟没出息地想要哭,但好歹忍住了,握着鼠标的手无意识点开网站,又关上。 “我这里是极昼。” 一句话解释自己拨打电话的目的,如果不是极昼,他才不会主动拨打这个电话。 “睡不着?” 秦明珠小声地嗯了一声。 “那我们说说话。” 秦明珠听到那头有什么东西被放下的声音,像是钢笔。他立刻问:“你是不是在工作?如果工作的话,我就挂了。” 晏珈玉一向平稳的声音,少见地透出一分灼急,像密封已久又受颠簸的可乐罐冒出气泡,“没有,明珠,我没有在工作。” 秦明珠莫名紧张,他舔了下唇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哦了一声。等察觉到那头的晏珈玉要开口说话,他又抢先打断,“最近同学推荐了一部电影给我看,但我不敢看,你陪我?” 每次当他对一些恐怖血腥电影感兴趣,但自己又不敢看的时候,总是会拉着晏珈玉陪他。只要镜头开始不对劲的时候,他就会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问晏珈玉恐不恐怖。 如果不恐怖,他再拉回进度看,恐怖的话,就让晏珈玉简单讲一下这一段的剧情。 后来,都不用秦明珠捂眼睛,晏珈玉的手会先一步捂住他的双眼。晏珈玉的手跟他的人一样,干净温热,秦明珠在这只手下阖着双眸,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的,像猫睡在云团上。 同学推荐的是一部冷门但据说很好看的电影,讲得是一对爱人其中一个意外离世,另一个无法接受事实,于是用药水使自己的爱人尸首不腐烂。为此他甚至亲手掏空爱人的内脏,做好防腐,再缝合上皮肤。 所有人包括邻居都以为他的爱人还活着,因为他每晚甚至会带爱人出去散步。他让爱人坐在轮椅上,给她穿上厚厚柔软的衣服,衣服上有大量的香水味,以掩盖药水气味和尸臭味。 即使有晏珈玉在大洋彼岸陪他同步看这部电影,秦明珠也没能将这部电影看下去,他匆匆关掉视频,躲到床上,听晏珈玉那边的声音——轻浅的呼吸声。 “结局是好的吗?”他问晏珈玉。 晏珈玉好像想了想,才回答:“邻居报警了,男主最后因为侮辱尸体罪被判刑。” “啊!”秦明珠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他虽然觉得男主变态,但毕竟是出于对女主的爱,怎么会是一个这么糟糕的结局? 想着想着,他突然问晏珈玉,“如果……我说如果,珈玉哥你未来的爱人离世,你会像这部电影里的男主一样——”他皱皱眉,勉强想出对这份爱的形容词,“偏执纯粹地将爱人留在人世吗?” “我不会。” 这个答案让秦明珠有些失望,虽然他不明白他在失望些什么,是失望晏珈玉的爱不够伟大,还是他的爱不够病态呢? 文艺作品总是喜欢描写极致的爱和恨,爱人如骨血,恨人如陈疴,好像只有这样才够轰轰烈烈。 “如果是我。”晏珈玉的话中断秦明珠杂乱无章的思绪,“应该不会那么自私地对待我的爱人。” 秦明珠愣怔住。 自私? 他回想刚刚看的那部电影。 电影女主在开头就死了,连一句台词都没有,整部电影没有透露过一丝女主的想法。现在仔细想想,女主更像寄托男主爱的载体,没人问她愿不愿意这样留在男主身边。 秦明珠兀自摇头,也许女主也是愿意的,毕竟他们那么相爱。 “如果你的爱人也希望这样留在你身边呢?” 掌上弃珠 第9节 他提的问题好像很难,晏珈玉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那我会高兴又难过。” 那天他好像追根寻底问了为什么,又好像没有。现在,电影问题活生生出现在秦明珠面前。 也有不同,盛英祺不爱他了,他也不爱盛英祺了。 通灵的日子定在这周末,秦明珠的心情远不如之前平静。 先前那个冯天师一看就知道是骗子,这次盛英祺请的是冯天师的堂伯,那个老者多半是有真材实料的。 他不愿意再出现在盛英祺面前,更不想借着别人身体复活,哪怕只是复活一秒。尤其,他害怕他会彻底被困在那具身体里。 在周末来的前几天,盛英祺找出了他和秦明珠当年结婚的视频。他关上灯,在一片黑暗中,坐在沙发上反复地看,看投影仪上的秦明珠微微垂下眼,又抬起眼,眼是明光烁亮的宝珠,在满堂宾客前说我愿意。 那时候他敢担保所有人都羡慕他,婚后几年他的确过得很幸福,但有一天他倏然从这种幸福中清醒过来。 秦明珠从没有忘记过晏珈玉,忘记那个死人,他要拿什么跟一个死人争?他又凭什么要跟一个死人争秦明珠? 明明秦明珠已经是他的了。 盛英祺开始不满足现有的状态,于是想方设法证明秦明珠更爱他。当秦明珠来他公司给他送爱心午餐时,他故意留下对方,将人困在宽大的桌子和背椅中间。 秦明珠反应过来他的意图,很紧张地望了下办公室外面。盛英祺的办公室有两面都是玻璃,一面玻璃朝着员工办公区。 “不行。”秦明珠着慌到抓住他的手臂,“这里不行!” “没事,玻璃是单向玻璃,他们看不到。”他低下头哄年长爱人,心里想对方也太胆小了。这些年他在酒席上没少听、也没少看胡闹的事,有的人在人来人往的公厕都敢胡来。 而秦明珠只敢在家里,就算在家里,声音也不敢出太大声,仿佛他们一层一户的房子会有耳聪的邻居偷听。 纵使说是单向玻璃,秦明珠依旧不愿意,很抗拒地要推开他,但最后还是被他半强制半哄地成功了。不过事实上他并不畅快,办公室带来的刺激让他比往日更兴奋,可秦明珠却早早地露出疲态,甚至才一回就睡着了。 把人抱进休息室,给人清洗时,盛英祺陡然觉得没劲极了。他丢下毛巾,看被他放进浴缸里的年长爱人。 外貌再怎么被上天优待,身体机能都骗不了人。 现在秦明珠就满足不了他,那再过几年,他难道要守活寡? 盛英祺沉下脸,没几秒把自己也泡进浴缸里。 秦明珠在水波中惊醒,他昨夜熬夜赶设计稿,醒来收到盛英祺的短信,说是想吃他做的饭,又急急忙忙做了午餐送过来。 他不明白今日盛英祺为什么那么有兴致,因为是多年夫夫,他并不想一个劲地委屈自己,所以先跟盛英祺商量,“老公,我今天真的累了。” 人不听。 他就铆劲儿在并不算宽敞的浴缸里踹了对方一脚。原来也踹过,原来踹的时候,盛英祺总当情.趣,爱捉住他脚,随后在脚踝处落下痒痒的吻。 可这一次,盛英祺却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水温仿佛也在这种眼神中冷下去。 秦明珠恍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想再看时,盛英祺已经起身从浴缸里出去。 “盛英祺。” 在盛英祺离开浴室前,秦明珠脸上还有未退的潮红,甚至他的一条腿还搭在浴缸边缘,白腻到快跟浴缸一个颜色,但他表情已是僵硬,“你什么意思?” 背对他的人脚步停了一下,几秒后答:“你不是说累吗?那就不做了。我是你秦明珠的狗,哪能不听话。” 秦明珠闭上眼,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那好,你可以滚了。” 盛英祺听话地滚了,留他独自在浴室。 秦明珠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让已经不算太热的温水将自己包围。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分一厘的温暖。 他不难过,只是有一点点失望而已,不是对盛英祺失望,而是对自己失望。 他不是小孩,不可以哭,也必须为自己做的选择负责。 只是,他有时候真的好想回到过去。 第11章 纵使秦明珠排斥周末的到来,周末还是来了。 这几天他一直试着离开,都没有成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老者和应先生登门。 应先生比老者先到,跟上次来时相比,他这次的状态要差许多。 “要喝点什么?” 与应先生状态完全相反的是盛英祺,他从晨起就陷入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这种亢奋导致他不说话,不对着人的时候,唇角都是微微翘起的。 应先生正要回答不用了,陡然看到盛英祺的表情。他脸上神情一下子变得更差,“盛英祺!” “嗯?”被直呼其名,盛英祺也没多大反应,还不等应先生回答,就说,“喝咖啡吗?我记得你喜欢喝咖啡,正好家里有一款还可以,我泡给你喝。” 应先生脸色不仅仅是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几乎面色惨白,“我不喜欢喝咖啡,我只要喝咖啡就失眠,你把我记成谁了?” 盛英祺顿了顿,面上不动声色,“抱歉,那换成茶?” “不用了,你的茶我喝不起。”应先生表情冰冷地扭开脸,大约过了几分钟,他在一片安静中再度开口,“你不觉得你这样子真让人恶心吗?” 盛英祺顷刻敛了表情,眉目阴沉。 应先生自嘲地笑了笑,“我之前一直觉得你跟其他男人不一样,你不是那种交往了就急着上床的人,你尊重我。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一点都没有尊重过我。 我也是蠢,连亲我脸都不愿意的人,怎么可能喜欢我。你每次看我,都是在透过我看你的前妻是吧。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跟他离婚?你都爱他疯成这样了,为什么当初要来祸害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吗?!” 盛英祺被一通质问后,变得沉默,半晌道:“算我对不起你,这事了后,我会多给你点报酬。” 应先生还要再说什么时,门铃响起,是冯天师的堂伯到了。 老者手里提着一个餐厅外卖袋子,里面放着小巧的桃木剑,黄符纸,朱笔等物。比起冯天师那次的架势,他这样子更像是出门散个步,遇到熟人家在附近,就上来坐一坐。 而秦明珠已经确定老者能看到他了,老者一进门就往他这边看了眼。 不行,他一定要逃! 秦明珠退到墙角处,他没办法摆脱自己的手机束缚,如果他能碰到自己的手机就好了,那就可以离开这里。 * 通灵仪式开始。 老者让应先生盘腿坐下,自己从袋子翻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像洗米水一样的流动液体,但一开瓶口,就散发出极其刺鼻的气味。对秦明珠来说,不仅是刺鼻,他头都开始晕。 可除了他,在场的几个活人只是略微皱了下鼻子。 盛英祺目光灼灼盯着老者的动作,在老者将流动液体洒在应先生身上的时候,他插了一句话,“冯老先生,这个方法真的能让我再见到他?” 冯老先生动作不停,他注意到应先生脸色越来越白,用没沾液体的手在人的肩膀摁了一下,“后生,别紧张。”再回答盛英祺的问题,“我不敢保证,只是试一试。” 见盛英祺还在要说什么,他幽幽道:“这事我原来就不想帮你,是损阴德的事。我也跟你说过了,我不能打包票,如果你不想继续了,那现在停下也来得及,我看这个后生太紧张了。” “冯老先生您别生气,是我多嘴,我不问了。”盛英祺退后,并提醒一般地对应先生说,“我已经让我的助理去联系你父亲的公司了。” 中断的仪式继续。 秦明珠感觉头越来越晕,甚至开始意识模糊,他知道这肯定是通灵仪式的问题。 他不想,一点也不想再让盛英祺看到自己。 心情化为实质的怨气,脚下弥漫黑雾,秦明珠喉咙发出抑制不住的嘶吼声,朝老者扑去。老者像是听到动静,猛然向旁边一闪,一只手则是飞快地提起地上的应先生。 应先生本是闭着眼睛,忽然被提起,本能将双眼睁开,就迎面撞见一张青白的鬼脸,吓得他直接尖叫出声。 但没喊两声,就被另外一道声音压住。 “明珠?老婆?” 发出声音的是盛英祺,他瞳孔放大地盯着现身的秦明珠。可能只有一秒,不到两秒的时间,他就伸出手想抓住秦明珠,一支桃木剑猛然敲下他的手。 “不要命就伸手碰他!” 老者侧身挡在盛英祺的面前,双眼带着审视,“后生,变成厉鬼可不是好选择。” 秦明珠比所有人都要晚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下自己。青白的手,过长的指甲,清清楚楚的鬼模样,原来他现在已经这样吓人了。 他忽然庆幸自己在意的人都比他更早离世,不用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下一瞬,他骤然往门口飘去,可是一张黄符直接阻断去路。一接近黄符,浑身就像是被火烧着一样,疼痛让他刹那间滚下泪,寸步难行。 “盛英祺!”秦明珠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他回头望昔日的枕边人,那双曾如宝珠璀璨的双眸淌下殷红的泪水,“你就这么恨我吗?” 盛英祺已经从刚才失态回过神,他用力地抿了下唇,不理会已经吓晕的应先生,不回答秦明珠的话,只是对老者说:“冯老先生,我要他就算是鬼也只能待在我身边,您一定有办法吧?” 第12章 声音刚落,盛英祺又重说了一遍:“冯老先生,您一定有办法吧?多少钱我都出得起,只要您能把他留下来。” 老者唇瓣上的胡子抖了抖,稀奇道:“厉鬼你也要留在身边?不怕折寿?” 盛英祺沉默片刻后,笑了一声,“不怕,再者不是有您在嘛,区区一只鬼而已,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老者连连点头,“很少见到连厉鬼都不怕的后生,得,既然你不怕,那我便帮帮你。” 盛英祺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强烈的荒唐感充斥秦明珠的心头,明明同床共枕多年,他却像是头一回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他不理解为什么盛英祺可以摆出一副视他为所有物的模样,他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死了,他也有思想,不是死物。 明明是盛英祺提的离婚。 到底是为什么? 盛英祺可以提离婚,可以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拿他年龄说事,可以私下羞辱他,还可以在此时此刻,依旧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在他痛得几乎站不稳脚的时候,盛英祺所想的是要将他留下来,哪怕他变成厉鬼。 秦明珠忽然觉得盛英祺从未爱过他,盛英祺爱的只是自己。他兜兜转转大半生,选错了麦穗,竟然与这样的人走进了婚姻殿堂。 他含泪笑出声,一滴又一滴的血泪顺着脸庞滑下。 年龄小的时候,他想哭就哭,爱笑就笑,但哭笑这种权利也逐渐被年龄所束缚。亲朋好友离世离心,他也在岁月磋磨中,努力把自己成长为拥有钻石心的成年人。 现在他累了。 掌上弃珠 第10节 他不想再去管年龄、面子、身份,一切都不想管了,他真的好累。如果能睡一觉就好了,他已经很久没能好好睡一觉了。 死亡那夜也许是他近段日子睡得最好的一夜。 秦明珠看向那张黄符,眼神慢慢发直。 爱他的人都离开他了,他也死了,可却变成鬼,被困在这里,不得安宁。 魂飞魄散也好,油煎火燎也好,只要能摆脱现在。 秦明珠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恒心和忍痛力,他猛然扑向黄符,手指抓住,一边塞进口里囫囵吞下,一边朝阳光房冲去。 他的离世最好能有花,可惜那次在q国遗憾错过。此时他能选,便想着在魂飞魄散再看一眼花。 本来今年是想送绣线菊给珈玉哥的,可惜绣线菊没活下来,他也是。 身体破窗坠下时,秦明珠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比刚成为鬼的时候还要轻,轻飘飘的,没有羽毛重,阖眼的瞬间他好像看到有什么也落了下来。 “秦明珠!” - 上一次感觉到这种失重感,是他大学的时候。他跟一群同学去玩蹦极,从高塔上跳下去,风刮过他的脸、耳朵。他变成一只鸟,不是秦明珠,只是一只无拘无束的鸟。 随着失重,他好像真的回到二十几年前,那段被他刻意封存的记忆里。 蹦极发生在他十九岁生日后的一个月,那时候他正在为晏珈玉的告白而烦恼。 对于十九岁的秦明珠而言,晏珈玉就是亲哥哥一样的存在。 虽然他没有亲哥哥,但他有堂哥们,他觉得晏珈玉和他的关系比他和堂哥们还要亲近。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晏珈玉为什么会跟他告白。 光是回想那一夜的场景,秦明珠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即使当时就道歉拒绝了,可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晏珈玉,只好单方面躲了起来,跟父母说最近大学事情忙,周末也没空回来。 他想等他想好了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就回去,或者冷处理。晏珈玉比他聪明多了,一定能理解他的意思。 这个计划进行到一个半月,秦明珠被外祖母一个电话叫了回去。 外祖母想他了。 一个根本没法拒绝的理由。 秦明珠只能打车回苏园,刚下车,他就看到撑着伞站在巷口的青年。 晏珈玉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棉麻材质衬衣,一向清瘦的身体此时瞧着更瘦了。雨烟伴风拂乱,巷口两边的黛色建筑因连日的雨水颜色沉淀,黑色雨伞下,他面容在水雾的遮掩下有些朦胧,雾白的一张脸,在看到秦明珠时,露出很浅的笑。 秦明珠知道那已经是晏珈玉很灿烂的笑了。晏珈玉从不会大笑,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会笑,面对其他人,最多礼貌地勾一下唇角。 秦明珠暗呼了一口气,看着人步履不快不慢踩过水漉漉的地面,走到他面前。 “珈玉哥。”他叫晏珈玉。 晏珈玉很轻地嗯了一声,他接过秦明珠身上的背包,将其侧背在自己的身上,一只手握着手杖,另外一只手撑着伞。 伞面大半是朝秦明珠那边倾斜的。 他不问秦明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也不提游轮告白之事,只问:“坐车累吗?有提前吃晕车药吗?” “不累,吃过了。” 秦明珠见晏珈玉跟往日没什么不一样,一颗心瞬间放回原位。整个人也松弛下来,硬是把晏珈玉手里的伞抢来撑。 “珈玉哥,你知道我最近干嘛去了吗?”他在伞下凑近旁边的青年,因为对方比他高,他需要稍微抬抬下巴,“我去蹦极了!嘘,你千万别跟外祖母说,要不然她肯定要说我。” 说秘密的时候,秦明珠总喜欢压低声音,红润的嘴巴也要凑近听者的耳朵,眼睛则是莹然的、灵动的。 晏珈玉目光似轻薄烟雾拂过秦明珠的脸,点了下头。 秦明珠见状,更加放心。 珈玉哥肯定是一时混淆亲情和爱情,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和他正常相处。方才他都紧张到想逃跑,珈玉哥却还是往日模样,连他故意试探,凑得比往日还近,珈玉哥也没奇怪反应。 他看电影,上面说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人突然靠近,情感很难忍得住的,就算行动忍得住,爱意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但这时的秦明珠却不懂,他早已习惯晏珈玉看他的眼神,习惯晏珈玉对他的不同,并将这种不同习以为常化。 而且,晏珈玉很会藏,藏情绪,藏苦痛,藏一切无法宣之于口的话。 小小试探后,秦明珠觉得危机彻底解除,和晏珈玉的关系恢复如初。他也不再特意不回家,来躲着晏珈玉。 只是大学生活比起高中生活,更丰富多彩。他有数不完的活动、聚会要参加,每个活动都有一堆人想加他的联系方式。 大二也被疯玩过去后,秦明珠忽然对这种生活有些起腻。他想起自己雪白的专业书,吸了一口冷气,一键删光没有印象的朋友,老老实实坐进了图书馆。 为了彰显他的决心,他还拍照发了动态—— “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学习了。” 但没成想,他这条动态引来一群馆友,都要来图书馆跟他一起看书。嘴上说各学各的,到了图书馆后,却总隔几分钟问他,饿不饿,渴不渴,学了这么久累不累。 秦明珠被烦得要死,尤其是发现真心认真学习的同学被他们打扰到的时候。冷着一张灼艳脸蛋,把那些人全部赶走,自己也不待在图书馆当珍稀动物了。 总是有人偷拍他,还忘记关闪光灯。 秦明珠躲到了父亲给他买的房子里,这套房子离他的大学很近,步行只需要几分钟。 躲了两周,在视频里被晏珈玉发现他瘦了很多。 回忆人生时,后来的那段日子,大概是秦明珠过得极快乐又极痛苦的一段日子。 那时候晏珈玉放心不下他,每天都上门来看他,给他送饭。再一次看到晏珈玉撑着手杖要离开时,他实在忍不住开口:“要不留下吧?” 晏珈玉脚步停住,回头望向秦明珠。 明明晏珈玉的眼神跟往日没什么区别,他却莫名一慌,脸也扭开,“你每天这样跑来跑去,麻烦又浪费时间,要不我们住一块好了,你就不用怕我不好好吃饭了。” 说罢,脸又扭了回来,“除非你嫌我烦,不愿意跟我住。” “我永远不会觉得你烦。” 晏珈玉留了下来。 父亲那边知道这件事后,让早就想派过来的齐妈,来给他们两个做一日三餐。 齐妈知道秦明珠忙学习,晏珈玉工作忙,所以每日做好饭就离开,静悄悄的。 这套房子只有一间书房,不过秦明珠一点都不觉得晏珈玉吵。相反,他偶尔抬眼,看到晏珈玉在处理公事的时候,更能静下心学习了。 而且他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问晏珈玉。 晏珈玉虽然在绑架案后,再也没有去过学校,但学的东西比他广而深许多。 日子一步步走,转眼冬日到了。 南城这年的冬天格外冷,上完课回来的秦明珠光是走那几分钟路,都觉得自己要被冻傻了,某一天还突然停电了。 所有取暖家电都用不了,一个小小热水袋根本不够支撑被窝温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出生季节的关系,秦明珠出生在夏天,极其怕冷。 夜里在床上冻得哆哆嗦嗦的时候,他听到门口晏珈玉的声音。 “明珠,我找楼下邻居借了点热水,重新灌了一个热水袋,你拿——” 话没说完,门就被打开。 秦明珠看一眼晏珈玉的打扮,睡衣外套着羽绒服,也不知道他下了几层楼,吹了多久的风,本就白的脸仿佛能生刮下一层冷霜。 而晏珈玉的腿…… 再看一眼晏珈玉递过来的热水袋,秦明珠没有犹豫地抓住对方拿手杖的手,果然手是冰凉的,“今晚一起睡。” 不等人开口,就轻轻推着人往他床边去。 晏珈玉有些闪躲,“还是分开睡,我最近有点感冒。” “那更要一起睡了,要不然你会感冒得更严重。还有,我冷,有热水袋还是冷!”秦明珠稍稍偏了下头,盯着晏珈玉。 过了几秒。 “珈玉哥。”有人扁嘴。 “好。”有人无奈。 时隔几年又重新睡在一起,秦明珠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不习惯都没有。带着点对少年时期的怀念,他问晏珈玉还记得原来他们一起睡的日子吗。 晏珈玉的影子映在墙上。 他在黑暗中发声,好似也在怀念过去,“记得。” 秦明珠侧身躺着,他伸出一只手,对着光影做了个孔雀手势。从九岁到现在,记忆如车流道路旁的建筑,就算瞬间记得再深刻,终将不断远去。 那个晚上,他们聊了好多小时候的事。聊到兴起时,秦明珠扭腰坐了起来,跟晏珈玉比划他九岁时头发有多长,还唱了一小段戏。 “我愿你早日功名显,我愿你锦衣荣归敬慈颜,你若是不听良言劝,我落发空门去参禅,愿郎君快把痴心断,饱读经篇你学圣贤……” 明明没扮妆,却像是扮上了,雪容桃腮的一张玉脸,转盼流光,仿佛真穿上了那套大红重彩戏服。怕吵到左邻右舍,免不得压低嗓音。秦明珠在寒气里对着唯一的观众,轻吟出口。 唱到“痴心断”,他甚而伸出一只手指,如沾水轻点晏珈玉的眉心。 一句完整词唱完,秦明珠终于忍受不住寒冷,哆嗦着身体缩回被窝里。连他自己都没注意,他离晏珈玉越来越近,到后来,严丝合缝嵌入对方怀里。 漫长的冬天总算过去。 新学期开始,秦明珠久违地给自己放了场假,不再拼命学习,但他又不想总是把晏珈玉孤零零丢在家里,他觉得晏珈玉应该去社交。 于是他把晏珈玉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 之前他们当中有部分人在游轮上见过晏珈玉,但那时候的晏珈玉对前来搭讪的人极为冷淡,近乎到一言不发的地步。 这次则不同。 秦明珠都能感觉到晏珈玉在试着融入他们。 他很开心,但这种开心在一位朋友的坦白心事后陡然消失了。 “明珠,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珈玉哥喜欢什么样的人?” 一个朋友丢出问题,旁边立刻有人接上,“是啊,我们当中好些人都很好奇。” 秦明珠呆了呆,慢慢把手里的蓝色软饮放下,手指无意识地搅拌吸管,“好奇这个做什么?” “我们追不上你,想去追你哥咯。”前一句像是开玩笑说的话,但后一句认真许多,“说真的,你哥那一款我真的挺喜欢的。你看我们也那么熟了,如果我到时候成为你哥哥的男朋友,就亲上加亲了。” 掌上弃珠 第11节 大脑好像完全不会运转了,秦明珠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对,他要说些什么来拒绝。 可拿什么理由拒绝? “明珠,说话呀。” “明珠,帮我一把吧。” “快说说,你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明珠……” 在连番催促下,秦明珠说了他这辈子最不该说的话。 “他是个跛子,你也喜欢啊。” 话像蓝色饮料里的冰块沉下水面,他隔着人群,看到了杵着他设计的珍珠手杖的晏珈玉。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我愿你早日功名显,我愿你锦衣荣归敬慈颜,你若是不听良言劝,我落发空门去参禅,愿郎君快把痴心断,饱读经篇你学圣贤。”——《绣褥记》 第13章 浑身的血似乎一瞬间冲到头顶,秦明珠觉得自己成了一棵不会动的树,一块僵硬的石头。他看着晏珈玉转身离去,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才猛然回过神。 砰的一声,桌上的蓝色饮料被打翻,泊泊顺桌沿流下。 秦明珠难以顾及,飞快地追了出去。 他怎么可以那么可恶? 他怎么能这么恶毒? 他明明知道晏珈玉最在意什么,明明注意到晏珈玉每一次走路的时候,都尽量挺直背,努力不让人看出自己的缺陷。 受伤的腿,不仅仅是代表缺陷,代表晏珈玉永远不良于行,更是绑架案后的阴影。 虽然家里的长辈都对这件事缄口不提,但秦明珠知道那一定是非常恐怖糟糕的经历,晏珈玉的腿本来是完好的,是经历了那场绑架才…… 他居然说了这样的话…… 哪怕是陌生人,他都不应该如此攻讦,更何况那个人是晏珈玉。 “珈……”秦明珠追上了离开的青年,他挡在人的面前,羞愧到浑身发抖,想说什么,却结巴到说一个字都吃力。 晏珈玉微微垂眸,清透的双眼平静地注视眼前人,“没关系,我明白。” 秦明珠听了这六个字,更觉得自己无地自容,鼻尖瞬间发酸,他疯狂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真心要说、说这种话的,珈玉哥,对不起,你相信我,我真的……对不起,我、他们问我……对不起……” 他颠三倒四,到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晏珈玉看了下旁边,眉头轻拧,抬手护住秦明珠的肩膀,“明珠,我们先回去。” 秦明珠也知道自己这样很丢人,垂着头,跟着晏珈玉上了车。 一路上他都在想该怎样组织语言,好好跟晏珈玉道歉、解释,可下车的人只有他。 “我刚刚收到消息,要回公司处理点事,你可以自己先回家吗?”晏珈玉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秦明珠看,的确是一条公事短信。 秦明珠怔愣地站在车门旁,好一会才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忙完了就回。”晏珈玉把手里的小礼袋递给秦明珠,里面是秦明珠最喜欢的一家糕点店的糕点。 这间店生意红火,无论什么样的人去买,都要老实排队买。秦明珠的父亲曾一度想高价收购,作为礼物送给儿子,但失败了。 — 说忙完就回的人迟迟没有回,秦明珠不敢打电话问,甚而不敢发短信过去。他怕晏珈玉不接他电话,不回他短信,更怕对方让自己不要再联系了。 晏氏几年前在南城建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分公司,两年前就彻底放手让晏珈玉管。晏珈玉本身有自己的住处,至今住在苏园,是因为秦明珠的外祖母舍不得让人走。 如果晏珈玉彻底生他气了,连苏园也再也不回了,那怎么办? 不知所措的秦明珠求到了外祖母面前,他不敢直接让外祖母打电话叫晏珈玉回来,就跟只小狗似的,一直在外祖母跟前打转。 但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哪里察觉不出问题,不过短短几句话,就把秦明珠的心事套了出来,还知晓了来龙去脉。 得知秦明珠说了这样伤人的话,外祖母第一次在秦明珠面前冷下脸,“你!你这小混球!如果珈玉不理你,我看最好。” 这句话当场就把秦明珠眼睛说红了,他愧赧地低下头。 “你小时候再调皮,我都舍不得罚你,但今天不罚实在不行。你真是被宠坏了,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都不知道了?自己出去站着吧,站到彻底知道错了再进来。” 南城的春日是绵延不断的雨,滴答打在新叶子上。秦明珠站在青瓦下,咬着小手指,站到腿发麻也没回房。他第一次希望外祖母能打他一顿,打到他疼,他也就能体会到一点晏珈玉的疼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杖杵地的声音传入他耳朵里。 秦明珠刹那抬头望向声音处,来人真是晏珈玉。那瞬间的第一反应是想躲起来,他觉得自己没脸见对方。 张皇之际,晏珈玉走了过来。 “站了多久了?” 秦明珠目帘里是晏珈玉的手杖,以及晏珈玉的双腿。 被裹在裤子下的双腿看上去笔直修长,如果那双腿不曾受过这么重伤,珈玉哥一定比现在还要优秀,虽然他现在已经非常优异。 秦明珠半晌才缓慢摇头,声若蚊蝇,“不知道。” 头顶上方好像传来晏珈玉的轻叹声,旋即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摸了一下,“我去跟外祖母说,等我。”一顿,“不要再咬手了。” 后来,秦明珠才反应过来外祖母多半弄了一场苦肉计,她老人家发火令他罚站,再由心软的佣人给晏珈玉通风报信。 那天回去后,秦明珠又跟晏珈玉道歉了,只是他下意识没有说朋友的事。除此之外,他还顶着红肿的眼皮,死皮赖脸跟晏珈玉挤在一张床睡。 仿佛只有睡在晏珈玉怀里,他才有安全感,才感觉他真的挽回了这段感情,晏珈玉真的原谅他了。 可当半夜惊醒,无比的愧疚感依旧席卷全身,他把自己藏进衣柜里。 秦明珠喜欢躲衣柜的习惯是小时候养成的。 他曾见过自己父母吵架,他那时候太小了,不敢相信温文尔雅的父亲和素来婉顺淑静的母亲也能吵架,还吵得很凶。 他们不知道他醒了,把房间里的东西砸得框框响。 那时候秦明珠正抱着自己的小枕头,他被吓坏了,扭头去找祖父。可祖父失眠,夜里都要吃安眠药入睡,一旦入睡,怎么都喊不醒。 他只好又跑回自己房间,躲进衣柜里,把脸埋进羽毛枕头,两只小手紧紧捂住耳朵,把外界的声音都屏蔽掉。 自此,这个毛病就留了下来。 只要他遇见不想面对的事情,就会躲进衣柜里。 大人们发现他这个毛病,都会取笑逗弄他。 只有一个人不会。 晏珈玉在衣柜里发现他的时候,没有笑,也没有露出诧异神情,而是重新把衣柜门关上了。但他没有离开,就在衣柜外坐下,隔着一块木板守着里面的秦明珠。 后来,渐渐形成不用说的默契。 秦明珠躲在衣柜里的时候,总是晏珈玉在外面守着。 * 这一夜,他听到衣柜被轻轻敲了五声。 这是他和晏珈玉的暗号。 珠,发声第一声,玉,发声第四声,加起来就是五声。 秦明珠从臂弯间抬起头,满脸是泪地看向衣柜门。 衣柜门在这时被拉开,温暖昏黄的灯光从外流泻进来。 本该睡着的人站在柜门外。 那是晏珈玉唯一一次把他从衣柜里抱出来。抱出来的时候,他耳边始终是晏珈玉温声安抚的声音。 “没事,明珠。” “别哭,我真的没关系。”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好了,不要哭了。” 明明伤人者是他,可被伤害者却还要来安慰他。 秦明珠的双臂忍不住越发圈紧晏珈玉的脖颈,泪水涟涟,反复说对不起。 他的对不起最后是被一个吻打断的。 晏珈玉吻了他。 哭声立刻变成了打嗝声。 “呃!” 秦明珠立刻捂住唇,他的睫毛湿漉漉,又因为藏在衣柜里很久,浑身闷出一身汗,水渍渍晶莹的细汗贴着光滑雪白的皮肤,像刚出蒸笼的粉包子,薄薄皮囊,香温玉软。 “现在我也做了我觉得很过分的事,该我跟你说对不起了。”晏珈玉目光轻轻和秦明珠一触,“对不起,明珠。” 秦明珠心里除了惊愕,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他本能地再次跑了,就像十九岁那次被告白一样。 而逃走的他,没有回头看晏珈玉的表情。 - 秦明珠躲回了自己房间,几乎一整夜没能睡着。 那个吻反复在他脑海里浮现一遍又一遍。 他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如果有人没经过他同意就触碰他,他一定会生气。 若是还敢夺他初吻,他肯定是大发雷霆的。 可为什么他不对晏珈玉发火? 为什么呀? 直到第二天,秦明珠也没想明白,只好装作那个吻没发生过,但他却发现不仅是他装没发生过,晏珈玉也不提那个主动的吻。 掌上弃珠 第12节 并且晏珈玉还变了。 秦明珠发现晏珈玉对他的一些亲昵小动作越来越少,没有了摸头,没有了擦嘴,也没有抱着一起睡的事情了。 晏珈玉变得很忙,如果他晚上抱着枕头去找晏珈玉一起睡觉,只会是他独自先睡。等他睡醒,已经在自己的床上。 秦明珠丧失了许多在晏珈玉这里的特权,虽然晏珈玉依旧对他很好,比如还是会排长队给他买糕点。 原来有人追秦明珠,连着几十天、上百天地给他送东西,嘘寒问暖,有一天那个人忽然消失了。 过两天,秦明珠看见对方在跟另外一个人亲密说话,他目不斜视,被朋友们簇拥着走过去。 又过了两三周,那个人又找上门,说秦明珠根本没有心。 秦明珠有心的,只是他原先都不明白自己的心。 对他好的人太多了,走了一个又会补上一个新的,所以他从来不缺爱,也从来不挽留身边的人。就像花房里的花,谢了一朵,总会开新的一朵。 可晏珈玉从来不是花。 当秦明珠发现晏珈玉对他的方式有所改变,自己会这么难过后,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很在意晏珈玉,不是在意亲人的那种在意,他不想让晏珈玉知道朋友的事,是因为他怕晏珈玉会跟朋友在一起,是因为他喜欢晏珈玉。 晏珈玉亲了他,他却没发火,也是因为他喜欢晏珈玉。 秦明珠想明白的瞬间,为自己的自私和迟钝而羞惭。 迟钝也许还能改一改,但自私—— 秦明珠觉得他大概是不想让晏珈玉跟别人在一起的,光是想一想那种场景,他已经觉得痛苦。 想通的秦明珠先去找了那天的朋友,他跟人道歉,然后说了自己喜欢晏珈玉的事。 “所以我不能帮你跟他告白,如果你要告白的话,你自己去,但我也提前跟你说好,我会跟你竞争。” 朋友听到这样的话,却是苦笑,“谁敢跟你竞争啊,而且我也舍不得。我还怕我跟你哥在一起,你到时候拿眼泪把我淹了。” 开玩笑似的真心话,平时秦明珠听了多半会恼,会嗔怒地瞪人,但这一次他很认真地说了谢谢。 那人听了,更为苦涩摇头,半瞬后又笑着说:“也好,你哥跟你在一起,以后你名草有主,能少许多狂蜂浪蝶,那些人我瞧着都烦。最近学校论坛又多了你好多帖子,你看了没?” 秦明珠心思已经不在对话上了,他敷衍地支吾几句,满心都陷在怎么跟晏珈玉告白这件事。 他从没跟人告白过。 做了很多功课后,一个告白的雏形在秦明珠脑海里开始构建。 他要做一个晏珈玉的雕塑。 秦明珠一个人画设计稿,请专业里的同学帮忙,没日没夜将自己关在雕塑室。 他怕晏珈玉发现端倪,借口说他要参加比赛,所以会很忙,也怕对方看到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因此每天都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冲了澡再回来。 辛苦了几个月,秦明珠终于完成了他的作品。 金色日光透过三米高的透明落地窗,落在等人高的纯白大理石雕塑上。青年敛眉垂眸,神清骨秀,赤.裸英伟的后背生出一双巨大翅膀,羽翼上每根羽毛都栩栩如生,如鸽子血的绸布似水穿过腿部,手杖变成法杖,极具野性又神性化。 秦明珠觉得这可能是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作品了。 可他的告白失败了。 晏珈玉在所有人面前接受了他的告白,可等只剩他们两个人时,他说。 “我不能答应你,明珠。” 第14章 秦明珠住回了自己家。 祖父前段时间去了从政的大伯所在的城市探亲访友,那里有一些祖父的老朋友。父亲和几位堂哥在忙大型收购案,母亲忙于筹办女性互助慈善晚会。 秦家人还没有人注意到秦明珠的不对劲。 他将自己关进工作室,告诉其他人,他要准备期末考。事实上,秦明珠只是对着一堆工具、材料发呆。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几天。 骤然,不知道丢到哪里的手机响了。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许久后在窗帘后找到响个没停的手机。 打电话来的人跟秦明珠的关系勉强算得上发小,他们从幼儿园就在一个学校。 “明珠儿,听说你最近脱单了?” 电话那头的话让秦明珠呼吸乱了一瞬,他没拿手机的手蜷缩起来。 那头的单燃继续说:“既然脱单了,出去玩吧,给你办了个轰趴,把你家珈玉哥也叫上。” 秦明珠手指抓紧衣服,又松开,雪齿在殷红的唇瓣上重重一咬,“你知道他不喜欢你那种轰趴,他嫌乌烟瘴气。” 单燃低笑,“珈玉哥就是跟我这种人不一样,那明珠儿你嫌不嫌乌烟瘴气?我请了国外的表演团,特意来庆祝你脱单。你以后跟你珈玉哥在一起,这种轰趴怕是难参加了,所以今晚来不来?就当最后的狂欢。” 最后的狂欢? 秦明珠在心里默念。 是狂欢吗? 一分钟后。 “来。”秦明珠听见自己说。 * 占地一千多平的别墅灯烛辉煌,从几米高的落地窗可以一窥别墅内部情况。 铜鎏金玫瑰绕细枝条复古吊顶灯,悬挂布下暖橘色灯光,大理石柱直顶星河纹天花板。秦明珠一手端着酒杯,另外一只手拿着羽毛金链面具,虚虚地遮在脸前。 大量活花加浓郁香水味将这里熏成一个热烘烘的、烂熟、纸醉金迷的世界,金箔纸从巨大花球中落下,最中央舞台上的衣着暴露、艳色夺目的各种肤色人妖,他们纵歌热舞。香槟如水流,泡沫空中散。 人声、欢笑声、音乐声充斥耳朵,可秦明珠却魂不守舍,他无意识地一口又一口喝酒。 ——“我不能答应你,明珠。” ——“为什么?你刚刚都接受了,为什么突然就、就……你那次还亲了我!”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喜欢我,所以亲了我,不是吗?” ——“这段时间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在更成熟的年龄段去做选择和决定,而不是现在。我会一直当你的哥哥,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一直当他的哥哥? 秦明珠仰头把酒杯一饮而尽,喝得太急,他有些呛到。浅玫瑰红色的酒水顺着雪白的下颚,没入藏着馥郁皮肉香气的衣服里。 一杯酒下肚,秦明珠的眼神已然变得有些游离。他蹙眉搁下酒杯,起身。 几乎他一站起,周围大半的人都看了过来。单燃正枕着另外一个人的大腿,玩接葡萄的无聊游戏,听见动静马上侧眸,“怎么了?” 秦明珠微微抬起下巴,将周身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那群人妖演员。 他以为是什么好玩的,就这些,无趣。 “单燃,我记得你原来总求我一件事。”他慢吞吞道。 单燃登时坐起来,“明珠儿,你该不会是要……” “我今儿高兴,你们人妖秀看了这么久,现在看我表演好不好?”秦明珠眼神没落在任何人身上,可所有人都觉得他正在凝视自己。 他用手背轻轻擦了下脖子,语气依旧是慢慢的,动作神态慵懒,“但不可以在这种地方唱戏,我给你们表演别的。” * 约莫二十几分钟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旋转楼梯。 他们先看到单燃,单燃现身后,弯腰对暗处伸出手。一两秒后,戴着丝绸白手套的一只手,用香檀扇不轻不重在单燃手上一敲。 单燃被打后,失笑地收回手,看着秦明珠从暗处走出来。 黑金色的高开叉细带裙,露出的腿,白腻腻被蕾丝箍着。乌鬓如云的假发,再配上秦明珠那张灼艳到极处的脸蛋,几乎以假乱真,没人可以轻易看出他是男人。 秦明珠展开檀香扇,轻轻掩在下半张脸,唯独露出一双眸。看也不看单燃,走下旋转楼梯。 只是他并不习惯高跟鞋,才走了几步,就差点摔一跤,若非单燃扶得快。 秦明珠略微恼怒地将两只高跟鞋甩掉,穿着纯白蕾丝长筒袜的双足直接踩在地毯上,一步步往下走。 舞台已经清空,聘请来的人妖演员挤在角落,好奇地望着走上来的人。秦明珠停在金色直立话筒前,接过递来的琵琶,摘下手套,信手弹了几个音,就用吴侬小语唱了起来。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秦明珠喝醉了,双眸里是潋滟的水光,雪腮薄红。他不看任何人,心思只在一个不在这的人那里。 一直当他的哥哥? 他缺哥哥吗? 他才不缺。 晏珈玉还说什么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可是他这么伤心躲起来,晏珈玉也不来找他。一个电话短信都没有,连他去哪都不关心。 指尖传来疼痛,而秦明珠却是轻轻笑。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暖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一曲毕,秦明珠将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他只当自己是死的,是摆件,在这光艳奢华的世界腐烂。 单腿踩在棕色铜钱地毯上,羽毛金链面具重新覆住脸,露出艳到似流血的唇。他给自己涂了一层口红,若是有人凑近了,能嗅到口红的香腻气。 不过他不喜欢口红,轻轻吐舌舔几口,将点点口红吃进嘴里。 一杯法国汝拉黄酒忽地递到秦明珠面前。 “明珠,刚刚唱歌口渴了吧,喝一点。” 秦明珠掀开眼帘,有些愣地看着眼前的酒。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掌上弃珠 第13节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暖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歌曲《月圆花好》 第15章 酒水在灯光的折射下,显得几分浑浊。 秦明珠慢慢坐起,在来者的注视下接过酒杯,而下一刻,他就把酒泼在了那张暗藏兴奋的脸上。 “怎么了?” 单燃一下子挤了过来,他先查看秦明珠的情况,见人没事,才看向被泼了一脸很是狼狈的年轻男人。 秦明珠余怒未消,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他给我递有药的酒。” “草。”单燃瞬间炸了,抬腿一脚把那男人踹倒在地,“什么玩意,在我的地盘下药啊,搞这种瘪三无耻把戏,死不死啊你。你知不知道明珠儿是谁啊?秦家小少爷,晏氏继承人的男朋友,我单燃发小,你动他?你吃了豹子胆了啊!” 保镖闻讯而到,都没等那男人挣扎,就把人给捆了。 单燃狠厉地又给人踹了几脚,“把人送警局去,他身上肯定还有药。”他转过身,取过秦明珠手里的酒杯,里面还有残余的酒水,“这个罪证一起拿去。还有,这家伙我可没请他来,查一下,今晚谁带他来的,都提出去。” 事情料理完了,单燃重新看向秦明珠,眼神担忧,“明珠儿,你还好吗?要去医院吗?” 秦明珠摇头,“我没喝他给的酒。” 如果不是那个人递酒时表情不对,如果不是他看到了杯底未融化的药粉……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么恶心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喝了太多酒,现在胃里直犯恶心。秦明珠用力地抿了下唇,刚想跟单燃说他想先回去,却见到了他想了一晚上的人。 “珈玉哥?”单燃在旁人提醒下转过身,他看到晏珈玉,不自觉站直身体,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发虚,“您来接明珠儿啊,正好,明珠儿也累了,就跟珈玉哥回去吧。” 他完全不敢提药的事,并暗中祈祷刚刚他的保镖提人出去的时候,没有被晏珈玉发现,不然他怕是没几天潇洒日子过了。 晏珈玉如误闯花天锦地的风,生生地把沉醉于华靡的众人吹醒了几分。他应该是刚从公司过来,西装笔挺,温莎结纹丝不乱,对于单燃的话,他只略微颔首当回应, 人群不由自主散开,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晏珈玉走到秦明珠面前,目光在人裸.露的肩头顿了顿,“时间不早了,我来接你回家。” 秦明珠从刚才晏珈玉来时,看了对方一眼后,就别开了脸,“我不回去,我还没玩够呢。” 说着,更是坐回方才的位置,他赌气地拿过桌子上的骰子,“刚刚是在玩21点吗?带我一个。” 有人想接话,但被单燃瞪了一眼后,马上噤声。 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对劲,谁也不想当炮灰,可这把秦明珠惹得更生气。他把骰子丢回桌子上,“都不愿意跟我玩是吧,那以后也别跟我玩了。” 单燃偷瞄晏珈玉,“珈玉哥?” “你叫我晏珈玉就行。”晏珈玉神色平静地要让单燃改口,“明珠想玩,你叫几个人陪他。” “啊,好,晏总。” 单燃哪里直接叫晏珈玉名字,他马上凑了一桌人,自己挤在秦明珠旁边,有心想问点什么,可看了秦明珠的样子,又不敢问了。 他不敢惹晏珈玉,同样也惹不起秦明珠。 算了,还是不掺和了。 秦明珠并不善于玩这个,但其他人都知道自己现在充当的角色是陪客,加上先前才出了下药的事,哪里还有人敢灌秦明珠的酒。 秦明珠玩了几局,发现不对劲了,很生气地板着脸,“你们逗小孩玩呢,下一局必须认真玩,要不然今晚谁也别想走。” 这话放出后,桌上的几个人都认真了些,于是人菜瘾大的秦明珠连罚喝三杯酒。到第三杯的时候,他实在没忍住,站起来就往洗手间冲。 趴在洗手池,吐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是干呕。秦明珠难受得浑身战栗时,一件西装外套不期然披到他的身上。 他僵了一瞬,转过身要把西装外套还给对方,但却被握住手腕。 “明珠。”青年温和的嗓音传入他耳朵。 其实只是叫他的名字而已,为什么他会这么委屈? 秦明珠抬起眼,眼神短暂地在对方脸上扫过,又垂下,“你来做什么?我现在又不需要你,你前几天对我不闻不问,现在来管我做什么?” “齐妈说你今天还没回家。” 一句话透露出好几个信息点。 晏珈玉知道他这段时间住在家里,还跟齐妈打听他。他今晚出来玩,其实跟家里报备过,还说如果很晚了,可能会住在单燃这里,但晏珈玉寻了过来。 秦明珠皱了下鼻子,一幅极力忍耐的样子,可终究控制不住情绪。 他奋力地要将手抽回来,“你关心我也要装模作样,不联系我,不在意我死活。等我出来玩,玩晚了,你又巴巴来寻。晏珈玉,你这样有意思吗?你要拒绝我,就干脆利落一点,你要答应我,就不要——” 他眼圈泛红,“欺负我。” 晏珈玉握着秦明珠手腕的手松了松,他神色不复以往的温和,双眸逐渐黯淡,像用久的瓦灯。 几秒后,他松开了秦明珠,“明珠,你值得世上最好的,你未来的那个人会比我好千倍、万倍。” 那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背起你,可以与你保持同样的步伐速度,不需要你去将就,也不用看见你因一句话就愧疚泪流的双眼,小心翼翼的补偿。 秦明珠,掌上明珠,不应该去迁就任何人,哪怕是他自己。 “我不值得你这样。”晏珈玉手指轻轻在秦明珠脸上抚了一下,就放下,“是我之前的事对你造成了误导,现在我们应该绳愆纠谬,让这段关系回到原来。” 话未尽,他的腰就被用力抱住。 秦明珠把脸埋进他怀里,已是哭腔,“我不要!不要!你明明是喜欢我的,我也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晏珈玉的手想握住秦明珠的肩膀,但还是没有放上去,“我还是会像以前待你那样,我们在不在一起,都不会有区别。” “有,有区别。”秦明珠抬起头,泪水涟涟下,眼神是不认输的倔强,是能烧毁黑暗的火苗,“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一时兴起?怕我以后怨你,但我现在跟你说,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晏珈玉。” * 自那日告白后,秦明珠就把雕塑室锁了起来,此下他重新推开雕塑室的大门。 那座被他命名为“赤心”的作品还在这里,他抓着晏珈玉的手,把人带到作品前。 “像这样的作品,都需要真人模特,但我不需要。因为我早记住你的样子,你头颅骨的大小,你眼睛与眼睛之间的距离,你唇瓣的厚度,我都记得,你还要觉得我的感情不真?” 秦明珠在幽暗光线里质问面前的人,他脸上的妆容已成残妆。红唇褪色,酒意让脸颊微酡,长发黏在湿濡水光的脖间,整个人像熟透的水蜜桃,带着诱人香气。 他稍一垫脚,坐上工作台,将西装外套脱下,单手卷起长裙,“晏珈玉,你还要当懦夫吗?” 作者有话要说: 狗剩:我觉得我被区别待遇了,不确定,再看看。 第16章 其实秦明珠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镇定,这大概是他至今为止做过最出格的事。光是维持这个动作,他从手指到背脊都在轻微发颤。 可他仍然固执地盯着不远处的晏珈玉。 深夜的雕塑室里,晏珈玉那一块几乎没什么光,他只知道对方站在那里,昏暗中勾勒出一个人形。 人形从幽暗中走出,逐渐走到他面前。 当秦明珠发现晏珈玉的手是去拿西装外套时,心里的情绪彻底崩盘,他没想到自己都做到如此地步了,晏珈玉竟还要将他往外推。 不等那件西装外套披到身上,秦明珠跳下桌子想走。他要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晏珈玉他也不想再看到了。 可刚跳下去,腰上忽然被一只手箍住,几乎一秒时间,他被重新抱回工作台,只是这次他臀部下多了一件外套。 秦明珠诧异地抬头去看晏珈玉,然而吻已经下来了。 触不及防的吻先是让他一怔,随后开始浑身发软,他几乎要淹没在晏珈玉的吻下。在他的印象里,晏珈玉一直是温和的,没有攻击性的,对周遭事物的情绪也是淡淡的。 但这是秦明珠第一次在晏珈玉身上感觉到强势,唇齿被撬开,他被迫接纳着来自年长者的吻。他好像成了一只小鸟,一只被晏珈玉囚住的鸟。 柔软的翅膀被抚摸,秦明珠仰起头,呼吸乱得如濒死之际。长筒袜不知道何时脱掉了,他隐约听见晏珈玉跟他说脏了。 他好像答了什么,又似乎没答。也许他早就丧失了一切行动力,太过耳鬓厮磨的亲吻已经让他晕晕乎乎。 * 尖叫着叫晏珈玉的名字时,他不自觉地淌下泪水。晏珈玉抬起头,拿出手帕把秦明珠脸上的泪珠擦掉。 秦明珠唇上的口红已经彻底没了,露出本来的淡粉色。 晏珈玉盯了几眼,很轻柔地再次吻上去。秦明珠无意识地配合着,一吻毕,他轻轻地抵着对方的胸膛喘气。 “珈玉哥。”开口后,秦明珠都心惊自己现在的声音,他本就红的脸此时更止不住烫,但他还是问了下去,“不继续吗?” “这里不方便,什么东西都没有,你会受伤的。”晏珈玉手将秦明珠的裙摆放下,“先回家吧。” 这次秦明珠没再反对,他乖乖坐好,让晏珈玉帮自己理好衣服和头发。只是当他发现晏珈玉要抱他下来时,自己先一步跳了下来。 “我自己来就好。”秦明珠害羞得不敢看晏珈玉。 晏珈玉伸出的手慢慢收回来,他轻笑了一声,“好。” 接下来的一路,秦明珠简直乖巧得过分,他再也不提什么懦夫之言,也不敢看前排开车的司机,等回到大学的住处,更是马上钻进浴室。 “明珠,你要我帮你吗?”浴室外,晏珈玉在问。 秦明珠连忙说:“不用。” 浴室里有一面落地的镜子,秦明珠赤脚走过去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个满面春情的人是自己。他瞠目结舌足足好几分钟,才回过神,连忙打开淋浴头。 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已经整个人站在水下。 他抬手轻轻碰了下唇瓣,又赶忙松开,没一会,又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里也被亲了…… 秦明珠洗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澡,等他出来,客厅的灯已经熄灭,只有晏珈玉房间的灯开着,门也是开着,好像在等他。 他下意识地咬了小拇指,这是他一紧张焦虑就有的毛病。 把小拇指咬出几道浅浅牙印后,秦明珠终于走进了晏珈玉的房间。 晏珈玉穿着睡衣靠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他听到动静抬起眼,雪白面上露出一抹笑,旋即放下书,对门口的秦明珠展开双臂。 秦明珠那点紧张情绪刹那荡然无存,他一骨碌爬上床,在晏珈玉怀里找了个舒适位置。晏珈玉用的沐浴乳跟他是同款,他用鼻子在对方脖颈间嗅了嗅,又觉得晏珈玉是安全的,不再带有侵略性了。 虽然强势的晏珈玉也挺不错的,但他还是更喜欢温柔的对方。 秦明珠瞥了一眼晏珈玉在看的财经书,就把眼神挪到晏珈玉脸上。他小声问:“我们现在算在一起了吗?” 掌上弃珠 第14节 “嗯。”晏珈玉答。 秦明珠开心了点,没一会,他又抬起头,“可是你今晚还没……不要紧吗?”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语气里的紧张。 但晏珈玉看得分明,他手指轻柔地摸了摸秦明珠的脸后,就关了灯,“没关系,而且这房子里也没东西。” 秦明珠这次彻底放下心,安心地窝在晏珈玉怀里。 雕塑室的一幕幕闪过眼前,他此时心情复杂得厉害。既有甜蜜,也有突然踏入未知世界的恐慌。 在此之前,秦明珠从不知道原来一个吻的威力就可以那么大,他那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会死在晏珈玉的吻下。 原来这个同他一起长大的哥哥早就成为了一个男人,自己也是,居然那么大胆。雕塑室这边虽然安静,但不一定深夜没人过来。 乱七八糟的想着,他却是更加贴近晏珈玉。 他心里莫名又感觉到委屈,具体在委屈什么,他也说不清道不明。 秦明珠没注意到自己的呼吸一直落在晏珈玉的喉结处,他陷于自己的心事不可自拔,根本没发现晏珈玉的变化。 等人突然被压住,才惊呼出声,但也只一声。 剩下的声全被吞了。 那瞬间,秦明珠忽然明白“食色性也”这几个字,就算晏珈玉平时看起来再一尘不到,也依旧会被欲.望所差使。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大概是秦明珠过得非常快乐的一段时光。他和晏珈玉正式在一起,晚上一起入睡,每天在对方怀里醒来,吃东西也好,做自己的事情也好,都要黏在一块。 连晏珈玉开视频会议,他们两个的手都是牵着的。 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听音乐会,去游乐场,去做一切情侣会做的事。晏珈玉还很尊重他,只要他不愿意,晏珈玉什么情况下都可以停下来。 秦明珠沉醉在初恋的甜蜜,整个人也越发像个蜂蜜罐子,他急于把自己的恋情告诉全天下。 打电话给单燃时,他还没开口,对方先说:“明珠儿,我可太惨了,我家老爷子说我成日吊儿郎当,要让我去参兵,去报效祖国,名都报好了。” 秦明珠愣了一下,“怎么那么突然?” “还不是因为你家……” “我家什么?” 单燃忽地支支吾吾,“没什么,哎,参兵好,我现在每天月亮不睡我不睡,去参兵说不定以后身体更加强壮。只是明珠儿,我以后就见不到你。我见不到你,怎么睡得着啊,要不你多发几张照片给我?以后我睡不着就拿你照片出来看。” 秦明珠啐了他一口,“少说不正经的,况且我现在有男朋友了。” “恭喜恭喜,祝你们早生贵子。” 越说越胡闹,秦明珠生气地挂了单燃电话,转而回家准备跟父母提这件事,可没成想父母给了他一个惊吓。 “出国?我为什么要出国?” 秦明珠的母亲看一眼身旁的丈夫,“这是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也问过你祖父了,你祖父也同意,认为你这个专业是应该去外面进修。原来让你在国内读书,是因为你年龄太小,家里舍不得你那么小就出去,但你现在也要大学毕业了,这个时间出去是比较合适的。申请的几所学校,我们也帮你看好了,你自己选一选。” 秦明珠不由地结巴了,“可是、可是我刚跟珈玉哥在一起,就……” “珈玉那边,他也是知道的,他同意了。明珠,现在通讯什么的都很发达……” 后面的话秦明珠已经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的恋人抛弃了他。 在他沉浸在恋爱中时,他的恋人跟他父母背着他,商量了他的去处。 第17章 日落的黄昏,橙红色的云如油画轻轻浮动,空中弥漫咖啡香气,是楼下的咖啡厅传来的。秦明珠穿着雪白睡袍,抱腿坐在窗台上,脑海里反反复复是母亲说的话。 “珈玉那边,他也是知道的,他同意了……” 是只有他在乎这段感情吗? 晏珈玉从他父母那里知道他要出国,不仅同意,还半个字不与他讲,明明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一起。 “明珠。” 身后传来声音,伴随手杖杵在地上的声音。 哒。 咚。 秦明珠没有回头,他细白的手指间夹着一朵重瓣天竺葵,樱粉色衬得他的手如玉似雪,腻腻的。 “怎么坐在这里?”肩膀被一只手柔柔握住,他嗅到来自晏珈玉身上的气息,淡淡的胡须水味和隐隐的男士香水味。 秦明珠低头看自己手里的花,这朵是长得最好的,但被他无意识摘了下来。思忖一两瞬,他转过头看旁边的青年,黄昏的光线给晏珈玉的脸涂上一层似面包的光泽。 “珈玉哥。”他叫晏珈玉的名字,“我爸妈今天跟我说,让我出国。” 晏珈玉眼睫略垂,“去哪个国家?” 秦明珠摇头,“还不知道,他们让我自己从学校名单里选,但我……”他顿了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晏珈玉,“我不想出国,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明珠,其实你爸妈跟我提过你出国的事。我跟你爸妈的想法是一致的,你学的专业应该去国外深造。你先去一年,如果我——”晏珈玉的表情有轻微变化,但很快就恢复平静,“我把这边的事料理好,就过去找你。” 秦明珠注意到几个字眼,“如果”、“一年”。 “那第一年我们不见面吗?”他追问。 晏珈玉的手放在秦明珠肩膀处的手往下滑。 秦明珠察觉对方是想将自己抱下来,他避了避,一是他现在在生气,二是他怕伤到晏珈玉的腿,“我自己下来就好。” 他将腿放下,乳白的脚尖在瓷砖上一踩,跳了下来。 等站稳,他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睡袍,耳旁听到晏珈玉说。 “我们可以视讯。明珠,我一旦处理完事情就去见你,我会尽量快一点,你刚过去的第一年学业也会比较忙。” 视讯能替代见面吗? 有什么情侣刚在一起就分开这么久? 秦明珠本以为晏珈玉最狠心的地步不过是几个月见他一次,可对方话里的意思是第一年极有可能不见面,就靠视讯,靠着屏幕来抒怀思念之情。 如果不是他今天提起出国的事,恐怕晏珈玉讲都不会讲。晏珈玉会瞒着,把他当傻子一样骗。 仔细回想这段时间,他以为晏珈玉是尊重他,爱他,可现在想来,真有恋人能像晏珈玉这样吗?无论什么情况都能冷静下来,都能抽身。 也许这场恋爱是他自作多情,晏珈玉可能爱他,但爱得不多。或者说,晏珈玉从始至终都在留退路,给他留退路,给自己留退路。 一旦他们真正捅破那张窗户纸,关系就再也不可以恢复成原来那样。 秦明珠手指不禁用力,等花瓣被他揉碎,他才意识到什么,抬眼瞪晏珈玉一眼,一把将花甩他胸口。 晏珈玉要退路,他非不给晏珈玉退路。 晏珈玉不是喜欢瞒着他,那他瞒着晏珈玉做某件事也没关系吧。 “明珠。”秦明珠的手腕被拉住,继而整只手都被人圈在手心,“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我一定经常陪着你。不要生气了,我新得了两张戏曲票,明晚我们去看?” 他背对着晏珈玉,听着那温声软语,慢慢吐出一个好字。 * 晏珈玉醒来的时候,秦明珠正低头研究手里的管剂,发现人醒来,他手抖了一瞬,看着那双有明显睡意的眼睛转为清明。 晏珈玉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他瞥了下自己的手腕,再将目光落在秦明珠身上,“松开我,明珠。” “我不!”秦明珠一紧张又忍不住咬了下小拇指,“这东西是国外买的,到时间才会松开,你想叫我松开,我也做不到。” 晏珈玉眉头轻轻一拧,又舒展开,“是不是因为出国的事?” 秦明珠沉默,他觉得晏珈玉在出国这件事上一点都不尊重他,他们明明是恋人。 他又重重咬了下小拇指,拿过旁边准备的东西,略微粗鲁地塞进晏珈玉嘴里。 他不要再听晏珈玉狡辩了,因为他知道他可能再多听几句,就会信。 他不要信。 见口被封住,晏珈玉的表情显然比之前焦急几分,而秦明珠则是轻轻抓住自己睡袍的腰带,挣扎了几分钟后,他手指略微用力,扯开。 * 从床上起来的秦明珠已经是满脸泪,他抽噎不止,走两步路差点摔地上去。他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晏珈玉还是那个姿势躺在床上,从鬓角到脖颈间皆是细汗,汗水打湿了敞开的衣领,手腕勒出红痕。那张雪白带苍的脸染上情.欲,色相也从一本正经,转为一种诱人堕落的迷醉。 他手指攥紧,看秦明珠的眼神复杂,且还夹杂着残留的恐怖欲.念。 秦明珠退了一步,似胆怯,又似委屈,定定地最后望了晏珈玉一眼后,转身就走。 走时,好像听到身后传来不小声响,他知道那是晏珈玉在挣扎,他不能回头。 秦明珠当天直接坐上出国的航班,他关了手机,脸色惨白地躺在头等舱的座位上,用羊毛毯将自己紧紧围住。 他从没想过那么疼,早上洗澡的时候,他甚至看到了血。不过他不后悔,做都做了。 他不仅做了,还给晏珈玉留了个印记。在最疼的时候,他低头在晏珈玉肩膀处狠狠咬了一口。 以后晏珈玉想反悔都没有用。 秦明珠留学的国家是一个有极昼极夜的国家,离国内很远,没有直达飞机,航班长达十几个小时。 他瞒着家里人改签了机票,提前出国。 落地开机的时候,手机已经被连番轰炸,一条又一条的短信挤进信箱。 其中有晏珈玉的短信。 “明珠,你现在的情况需要去医院,如果你不想去,请去药店买以下这些药……我已经买了最近去你那里的航班,等我过来。 想你。 珈玉” 这大概是秦明珠这一生干的最出格的事,后来回想的时候,他都庆幸自己那时候年轻,身体好,第二天还能坐飞机。 但后来在机场附近的酒店等到风尘碌碌赶到的晏珈玉,又觉得值得。 掌上弃珠 第15节 晏珈玉看到秦明珠,什么话都还没说,就一把人搂进怀里。抱了足足几分钟,他才深吸一口气,手指摸了摸小恋人的脸蛋,语气无奈地说:“你真的是……下次再敢这样胡闹,我一定会罚你。” 秦明珠的回答是稍微踮起脚,撒娇地用脸主动蹭晏珈玉的脸。 可让秦明珠没想到的是,晏珈玉仅仅这一次陪他住了一个月。 晏珈玉回国后,越来越忙,说好的每天视讯都做不到。从一天一次视讯,变成两三天一次,到后来,半个月才能一次,每次视讯时间还很短。 他问晏珈玉在忙什么,晏珈玉总是说工作太多。 这样的日子持续大半年后,秦明珠终于忍受不了。 他请假跑回了国,没告诉任何人,直接去了晏氏的分公司,可是他从晏氏分公司的职工那里得知,他们的晏总半年前就没来上班了,现在公司事务由另外一位副总负责。 第18章 多年后,秦明珠很喜欢听一首老歌。 他时常会在日落时分坐在沙发里,洋红色光线如一颗颗的珍珠泼进室内。随着时间,滚落在地板上的珍珠一点点褪色,变成没人在意的煤渣。 婉转独白在房间散开。 “再见, 不要怪我第一句就跟你说再见, 因为我真的是专程来和你道别的……” 秦明珠总在想如果他当年再警觉一点,会不会晏珈玉就不会出事?如果他死活不同意出国,晏珈玉现在是不是还好好的。 或者……或者,他没有跟晏珈玉告白,再或者,那年他没有说出那句伤人的话,就好了。 他真的好想好想晏珈玉活着。 可21岁的秦明珠没有预知未来的本事,也没有修正过去的能力。 此时的他得知晏珈玉半年多没来上班,第一反应是不是晏珈玉出事了,要不然怎么会半年多没来上班,还骗他。 秦明珠找了个家安静的咖啡厅,给晏珈玉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情绪始终紧绷着,他怕听什么不好的消息。 铃声响了好一会,那边才接。 “喂,明珠。”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明珠想多了,他总觉得晏珈玉的声音跟以前不一样,好像变虚弱了。 他在对比声音变化的时候,晏珈玉再度开口,“是不是又失眠了?” “珈玉哥,你现在在哪里?”秦明珠握紧手机。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明珠你是不是在国内?你来找我了?” 秦明珠小声嗯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瞒不过晏珈玉,晏珈玉聪明太多,“我在你公司楼下,可是他们说你半年多没来上班了。珈玉哥,你别瞒着我,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想起晏珈玉说的一年,顿觉不好,“我们是情侣,你别把我当小孩看好不好?到底出什么事了?” 晏珈玉在电话那头叫了秦明珠两声名字,甚至还叫了他们在床上偶尔才会说的亲密昵称。 “不要急,听我慢慢说,乖。没什么大事,我一切都好,只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在做什么,我想等事情全部结束后再去找你。明珠,我很想你,你22岁生日那天我们见面吧。” 秦明珠听到想他的那几个字,耳朵控制不住有些发烫,但他也很担心晏珈玉,“真的没什么事吗?跟我说一点点都不行吗?” “没事,唔,对,现在一点点也不能告诉你,我想留一个惊喜到时候给你看。”电话那头的人漏出一声轻笑。 什么惊喜要瞒他那么久? 秦明珠狐疑地想,他还想追问,可他第一次知道晏珈玉多会打太极,多会转移话题,而且他根本拗不过晏珈玉。 他问不出结果后,只能说:“那你答应我,一定好好的,不能出了事还不告诉我。” “嗯。”晏珈玉答。 接下来的时间,秦明珠一直跟晏珈玉保持联系,甚至又恢复成一天一次了,这让秦明珠安心不少。 他在日历上用粉色的笔画了个圈,那是他生日那天,也是晏珈玉说要来见他的那天。 往年,秦明珠生日必定是轰动全城的。 今年他一早拒绝了同学们给他开趴体的热心建议,也早早地跟父母等人说,他这里天气冷,又离国内远,就不庆祝今年的生日了,等他回国后再给他办个大的就行。 就这样,他一天天数着晏珈玉说的日子到来。 生日当天醒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查看自己的手机,昨夜凌晨有无数条准点发过来的生日祝贺。他把家人的都回了,就开始重点找晏珈玉的消息。 没有。 怎么会没有? 每年晏珈玉都会准时跟他说生日快乐的。 秦明珠丢开手机,没过一分钟又拿起来仔细检查一遍,的确没有晏珈玉发的消息。 他的心情不由变差,而这种情绪在等到下午六点时已经降到冰点。 即使夏天,这个国家依旧气温不高。 秦明珠坐在门口,给自己穿好防水靴,起身走了出去。虽然已经是下午六点,但极昼天气,根本不会有天黑。他本以为今天可以等到晏珈玉,都订好了餐厅,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不想自己单独去情侣餐厅,便自虐一般选择不去吃饭了。 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一旦遇见不顺心的事,就报复性地想,干脆再惨一点好了,最好很惨很惨,从而来印证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好让自己更心疼自己,也让委屈更加名正言顺。 秦明珠往街区走,对路边琳琅满目的商店视而不见,即使他很饿。转了一会发现街上的人都是成群结队,就他孤零零一个,心里越发不舒服,只好顺着原路往回走。 他没尝过这种滋味,失望、孤独,感觉他被全世界都抛弃了。 这时的秦明珠年轻漂亮,有资本,在此时的他看来,没有比现在更难过的时刻。 但后来他才知道,人生有无数比现在更痛苦的时刻。 比如当他蜷缩在衣柜里,祈祷上天保佑晏珈玉的时候。 比如当他站在荒山,周围都是遇难者家属的哭声时。 还有一些不是立刻锥心刺骨的时刻。 像他低下头,却被盛英祺冷淡推开的时候。 像他深夜坐在床边,等还没回来且今夜不回的盛英祺时。 * 秦明珠闷闷不乐走回房子楼下,还没上台阶,就听到有人叫他。 “明珠。” 秦明珠一愣后,迅速转身。 很多年后,他始终记得那天见到晏珈玉的场景。 对面红屋顶、白墙面的童话般房子,亮着斑斑斓斓的装饰彩灯,那是上一个节日还没来得及拆下的。灯光把街角鹅黄色的树也染上颜色,晏珈玉就在那棵树下,杏色毛衣牛仔裤的打扮,手里没有手杖,稳稳当当朝他走来。 被抱入怀里的时候,秦明珠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低下头想仔细看看晏珈玉的腿,却被先亲了额头。 “生日快乐,我的明珠。”晏珈玉温柔在秦明珠额头落下一吻,墨水珍珠流露出笑意,“现在离你22年前出生的那一分钟还有40分钟,你可以先想想要许的愿望,我们先吃饭。” 这是秦明珠第一次在他出生的19点55分,收到生日快乐这句话。 此后的每一年,晏珈玉都会在他生日的这个时间点,跟他说生日快乐,直到晏珈玉离世。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再见, 不要怪我第一句就跟你说再见, 因为我真的是专程来和你道别的。”——歌曲《三千年前》 第19章 黑蒙蒙的房间里,秦明珠在香芋色的床单懒洋洋翻了个身,浓睫慢慢抖簌开。他盯着手腕压着的枕头看了好久,才想起昨晚他是跟晏珈玉一起睡的。 晏珈玉! 他登时坐起来,连鞋子也不记得穿,跳下床往外跑。出国留学后,他多了个习惯,穿一双棉棉袜子睡觉。实在是这里太冷,而他又是最怕冷的人。 在极昼的天气里,秦明珠为了营造黑夜的感觉,每个窗户都安装了遮光性极强的窗帘。平时他起来也不一定拉开的窗帘,现在除了他卧室的,都被拉开了。 他把房子的每个地方转了一遍,最后在厨房找到了晏珈玉。 晏珈玉穿着新买的围裙在做饭,身上的衣服是去年在这里住时买的衣服。他正微微低头处理食材,听见动静,转头对站在门口的秦明珠轻轻一笑,“睡饱了吗?” 秦明珠嗯了一声,慢吞吞走过去,从侧边抱住晏珈玉的腰身,“我刚刚醒来的时候,还以为我在做梦。” 晏珈玉正要说什么,就看到刚睡醒的人用脸蛋轻轻蹭他的肩膀,脸蛋粉扑扑的,认真看还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蹭完,秦明珠忽然离开厨房,几分钟后重新回来,继续搂着晏珈玉劲瘦的腰身,“我现在还感觉在做梦呢,好不真实。” 不仅仅是因为晏珈玉的出现,也还因为晏珈玉的腿。 昨夜睡前,他摸了晏珈玉的腿好久。 晏珈玉告诉他,这一年他是去做了手术以及术后康复,现在腿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不会一瘸一拐,不用借助手杖。 虽然晏珈玉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这件事,但秦明珠知道那一定不容易,要不然也不会花上一年才能来见他,所以他昨晚没忍住在对方怀里哭了一会。 秦明珠一面说,一面摸上案板上的一截小黄瓜,塞进嘴里。 “刷牙洗脸了吗?”晏珈玉低头看他。 秦明珠鼓着腮帮子把小黄瓜吃完,“没洗脸但刷了牙。” 他刚刚就盯上了青翠欲滴的小黄瓜,所以特意去刷了个牙回来。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还张开了嘴,要晏珈玉检查,“你看,我刷——” 吻忽然落下。 来得太触不及防,秦明珠下意识地身体缩了一下,就像是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动物,但对方又是极其温柔的。于是他又在安抚中松懈下来,甚至主动去缠晏珈玉的舌头。 掌上弃珠 第16节 轻轻一碰,又害羞地退回来。 他其实好喜欢接吻,但他不好意思跟晏珈玉说。 每次晏珈玉亲他的时候,他后来都会手脚发软,这次也不例外。 亲完,晏珈玉扯过纸巾,轻轻擦了擦秦明珠的唇瓣。 “你之前不是说一直想去米克罗西拉群岛玩吗?我买的机票是今天下午两点半,我们吃完早饭,算上去机场的时间,中午的话在机场对付一顿,剩下的时间够你早上泡个澡。如果你不想吃机场的食物,我就做好便当,到时候在机场热一下。” “米克罗西拉群岛?”秦明珠浮红未褪去的脸蛋,刹那间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那个群岛是个鸟岛,有许多只存在书本上的鸟,因为要保护生态环境,当地政府每年只对一百名游客开放旅游资格。 当地跟国内有时差,秦明珠曾在半夜爬起来抢过一次,失败了,他根本抢不赢。 秦明珠也在此时化身叽叽喳喳的小鸟,“我们真的去米克罗西拉群岛?那我要带相机去,带哪一款好呢?衣服……衣服也要选,我看网上攻略说那些鸟嗯嗯的速度很快,次数也多,稍微不注意,头发上都会是它们的那个。” 他说的是鸟粪。 “衣服我帮你收拾好了,行李箱就放在客厅,你可以再打开看看,要不要添点什么。专门拍摄鸟类的相机跟我送你的礼物都放在后车厢,你待会去机场的路上,可以慢慢拆。” 秦明珠听到晏珈玉的话,眨了下眼,“那我现在做什么?” “洗脸,泡澡,挑一下今天穿什么出门。”晏珈玉顿了顿,眼角略弯,“还有,亲我一下。” 秦明珠的回答是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唇,在晏珈玉的左右侧脸上各重重一印,再笑嘻嘻地跑走了。 * 秦明珠向学校请了七日的长假,连带周末,他足足有九天假。他们先去了米克罗西拉群岛,又去了晏珈玉名下的私人岛屿。 不对,现在变成秦明珠名下的私人岛屿,这才是他22岁真正的生日礼物。 晏珈玉送了一座岛给他。 不仅如此,岛屿跟他九岁那年念的童话书所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向晏叔叔保证自己会好好跟晏珈玉做朋友,于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去晏珈玉那里,找晏珈玉玩。 晏珈玉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他便让自己话多起来,只是说多了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他开始对着晏珈玉念童话书,把晏珈玉当需要听睡前故事的宝宝。 只是经常念着念着,秦明珠会对着书本发出感叹,“如果我也能在这个岛上生活就好了。”“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岛,我就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九岁时的童言稚语,竟然在二十二岁这一年实现。 坐在直升飞机上,俯瞰整片岛屿。 青茫茫连绵不断的草地,延伸处一头是垂直几十米深的峭壁,峭壁末是在日光下宝蓝色的大海,卷着浪花反复冲刷壁石。另一头是玫瑰红的圆顶房子,石砖头的矮平屋,蓝灰的大风车。 围着岛屿转了一圈后,他们来到一处高塔前。高塔外被花墙围着,灰白色砖石攀爬满绿植。 秦明珠手指翻过门口的木质牌子。 “明珠的象牙塔。”他照着念出来,念完后,忍不住扑哧一笑,“珈玉哥,你怎么连这个都记着?还有,这个名字也太……太丢人了。” 他小时候说希望有个自己的象牙塔,到时候他哪里也不用去,就住在象牙塔,当他的小王子。那时候秦明珠把自己称为小王子,长大后,这个臊人的说法自然不愿意再提起。 “上去看看。”晏珈玉拉过秦明珠的手,推开高塔的门。若说外面是儿童童话,那里面则是成人童话。 数不清的玫瑰从门口一路铺到看不尽的旋转楼梯,秦明珠踩在厚厚的花上,每一步都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上。 到了二楼,眼前是全息投影。投影上是全世界最顶级的人鱼演员们为祝贺他生日,而编排的舞蹈。 光束刺入海底,成千上万的鱼群穿梭在水里,一条条金色或蓝色的人鱼在深海里摇曳游过,鱼尾如世上最贵的金子,最名贵的宝石。 人鱼从水底捧出一颗海水珍珠,微笑着送到屏幕前。 秦明珠忍不住伸出手,却没想到真的碰到一颗珠子。他吃惊地缩回手,看向旁边的晏珈玉。 晏珈玉没有看人鱼表演,目光从始而终放在秦明珠脸上。 见人一幅被吓到的可怜可爱模样,他不免失笑,“用了点科技手段,明珠,去拿你的东西。” 人鱼们还维持着先前的动作,温柔地看着他们。 听到晏珈玉这样说,秦明珠慢慢伸出手,将那颗珍珠握住。他一拿过珍珠,人鱼也散开了,像回到属于她们的深海里。 那颗海水珍珠足足有秦明珠手心那么大,光泽水润。他没见过这么大的珍珠,在手里捣鼓好一阵。 三楼全是秦明珠的照片,从婴儿时期一直到他现在。 四楼是秦明珠爱吃的,爱玩的,爱穿品牌的衣服,总之全是他喜欢的。 五楼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窗口,昼光从外落进来。秦明珠趴俯在窗口处,用手指头玩悬挂的一个铜色风铃,看着它像跳舞的小姑娘,在风中飘来飘去。 秦明珠从未那么喜欢过一套房子,光是玩风铃就花了近乎十分钟,一边俯瞰他的岛屿,后又跑到二楼把深海珍珠重新放回原处,看人鱼表演回放。看饿了,再去四楼吃东西。 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趟后,他累得往雪白的大床上一躺,“我明天再看,今天不看了。” 秦明珠边说边喘气,衣服领口下的皮肤像冰淇淋,泼进人眼里。他还浑然不觉,手指把衣服又扒拉开些。 “明珠。”旁边一直安静看他的青年忽然开口。 秦明珠不明所以地望过去,口里还嗯了一声,“怎么了,珈玉哥?” 然后他就被他口里的珈玉哥吻住了。 情.欲的吻和不带情.欲的吻似乎很好区分,秦明珠又觉得自己成了一只鸟,被打湿翅膀的鸟。他呼吸困难地伸手抓住晏珈玉衣服,害怕一瞬间席卷全身。 一年前他冲动做下的事情,给自己留下阴影。 后来和晏珈玉同住的一个月,对方除了帮他上药,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秦明珠以为自己忘了,可真正察觉这种事即将到来,他又想起那日的疼痛,那日流的血。 “珈玉哥。”他瑟缩同时且依赖地叫出晏珈玉的名字。 他不知道该向谁求救才好,习惯性地找晏珈玉,但他的疼痛又是晏珈玉给的。 秦明珠声音发抖,“我有点、怕。” 几秒后,一条茜色薄纱缠上他的双眼,“明珠,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做的那场手术吗?当时你害羞,不肯让大人们帮你看伤势,是我帮你看的。后来你上了高中,生理意义上长大的第一天,你只告诉了我,当时床单内裤都是我帮你解决的……你一直很信我,这次也试着相信我,好吗?” 轻纱近乎遮住了半张脸,秦明珠仰起脸蛋,水粉色的唇瓣一张一翕。 第20章 除了家人,秦明珠无条件信任的人只有晏珈玉,有时候可能对家人都无法开口的事,会对晏珈玉说。 蒙在眼睛上的布并非完全能遮挡视线,可他自己选择闭上了眼睛。 抓着晏珈玉衣服的手指攥紧又慢慢松开,他听到有人很小声地嗯了一声,还不知羞地说。 “那你亲亲我,我就、就没那么怕了。” 那个人是谁? 秦明珠才不会承认那是他自己。 下唇瓣被轻轻含住、厮磨。 他好像听到海浪的声音,白浪层层叠叠翻滚而至。 舌尖探入。 下午吃的甜品糖津津的滋味还未褪去,残留在唇齿间。 * 秦明珠趴在身旁人的怀里,双眼紧闭,脸上的茜色薄纱早已经松开,此时被他自己缠在雪白的腕子上。 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在装睡,或者说准备入睡。不过实际上,他处于一个很矛盾的状态,身体疲惫,心又跳得很快,仿佛不甘心就这样睡觉。 忽然,他感觉额头被亲了一下。 “疼吗?” 秦明珠听到这样的问话,没有回答,越发把脸往晏珈玉怀里埋,一幅俨然拒绝面对现实的模样。 晏珈玉见状,勾唇很轻地笑了一声,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好让秦明珠在自己怀里躺得更舒服,“明珠,我今天很开心。” 秦明珠密匝匝的眼睫现在还是湿的,他颤了颤,心里想说晏珈玉怎么这么流氓时,又听到下一句。 晏珈玉的声音在深夜里听上去,有一种奇异的空灵感,不真实。 “我很久没有这么自由过了,想走就走,想跑就跑。明珠,你知道吗?因为那年绑架案,我爸妈至今不敢单独面对我,他们愧疚,总觉得是自己害了我,如果他们生意没做那么大,我也不会被绑架。 他们现在跟我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我们生分得不像亲人。几年前,我妈曾意外怀过一次孕,其实我挺高兴的,因为我常年不在他们身边,可当我这样跟他们表达我的想法时,他们不相信我。没几天,我妈就去做了流产手术。” 晏珈玉顿了一下,“今天,我站在草地上,牵着你的手往前走的时候,我就在想,也许我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了,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刚经历绑架案的那段日子,我总在想,为什么会是我……我不恨我爸妈,我恨那些歹徒,我恨我的倒霉。” 他伸手在秦明珠的后脑勺轻轻抚了下,“但我现在不恨了,也不觉得自己倒霉了,我可以跟过去释怀了,因为我有你,还有了健康的双腿,我大概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不,没有大概,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上天对我真好。” 秦明珠不想哭,但还是听得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抬起头,用自己的双手捧住晏珈玉的脸,泪巴巴且认真地说:“你会很幸运的,我还要把我的幸运分你一半,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运气好。原来我每次考试不及格的时候,老师都没开家长会。” 晏珈玉忍俊不禁,“那是因为秦叔叔拜托了你的老师,其实你不及格,全家人都知道,而且家长会也开了,只是开家长会那天不让你知道。要不然你知道了,会哭好久,还要躲起来不肯吃饭。” “啊?”骤然知道小时候考运上的幸福都是假的,秦明珠发出一声惨叫。 他想起自己那些满江红的卷子,当初他还求晏珈玉帮他伪装他爸的签名,原来他爸都知道。 秦明珠没脸见人,重新把脸埋进晏珈玉的怀里。过了一会,他拉住晏珈玉的手,“那我还是很幸运的,对不对?所以我还是要把我的幸运分你一半,我们一起幸运,当这个世界最快乐的一对……” 最后几个字他卡了壳。 因为不好意思。 好半天,秦明珠才把那三个字说出口,“有情人。” 彼此有情,从小一起长大,双方父母同意他们相爱,世上还有什么能分开他们呢? 秦明珠想不到。 此时此刻,他真心觉得他和晏珈玉会是世上最快乐的有情人。 并且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们也的确是。 两年留学时间结束后,秦明珠回到国内,开了自己的第一家工作室。与此同时,晏珈玉正式继承晏氏集团。 虽然他们都变忙了,可他们给彼此的时间并没有减少。只要有闲暇时间,他们就会待在一起。 最有趣的一次,他们意外机场相逢,因为都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掌上弃珠 第17节 经历这件事后,晏珈玉做出一件非常大胆的举动,他把晏氏总公司迁到南城。 他知道秦明珠没办法离开南城,南城有秦明珠的家人、朋友,秦家有两位老人,年纪都不轻了,现在秦明珠已经是来回两地跑。 秦明珠知道这件事后,除了高兴,也替晏珈玉担忧,“这样会不会对你们集团造成很大影响?” “不会,只是名义上把总公司迁过来,北方那边依旧有分公司,公司旧址不会变,职工们能自愿选择留不留。”晏珈玉握住秦明珠的手,“钱是赚不完的,明珠,最重要的是我们以后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秦明珠的回答是抱住了晏珈玉。 亲亲蜜蜜了一会后,秦明珠抿了抿有些泛红的唇,“爸妈问我们的订婚宴筹备好了没有,他们说不帮我,说我长大了,该自己能处理一些事情了。可是光是宾客名单这一点就很烦,我一个都不想请。我只想你、我,我的家人,你的家人一起吃个饭。” 晏珈玉一眼看出秦明珠的口是心非,“真的吗?那我就这样拟定宾客名单了,你那些朋友同学都不请了。” 秦明珠沉默三秒,果断选择跟晏珈玉撒娇,“不要,还是请吧,我的订婚宴还是要热闹,特别热闹,最好所有人都能见证我的幸福。珈玉哥,这事就交给你了,我就、就负责服装这一块好了。我留学时期的同学现在已经是国际新锐设计师,我还蛮喜欢他的设计,他说他要给我们两个设计独一无二的订婚西装。” 只是,秦明珠最后都没能穿上那套传说中独一无二的订婚西装。 最初察觉到问题,是他半夜上洗手间发现晏珈玉站在镜子前。 晏珈玉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腿,连秦明珠的动静都没听到,直到被喊了一声。 “珈玉哥?”秦明珠睡得正迷糊,被尿意憋醒,此时也还迷迷糊糊。他走过去,抱了下晏珈玉的腰,“你也来上洗手间吗?怎么还不出去,我要上了。” 他没注意到晏珈玉唇角勉强的笑。 “我就出去,你上吧。” 第二次感觉到不对劲,是秦明珠和晏珈玉打闹。 他推了晏珈玉一下,平时能反手将他死死压住他的人,居然从床上摔下去,还半天爬不起来。 “摔到哪了?疼不疼啊?” 已经逃到门口的秦明珠跑了回来,他想扶起晏珈玉,却忽然被抱住。 晏珈玉的笑声传入他耳朵里,“被骗了吧,看你现在还能跑到哪里去。” 秦明珠耳朵还被咬了一口,他瞬间忘了先前的担心,生气地说晏珈玉骗他,是坏人。 就这样,他再一次忽略了晏珈玉的异样。 后来回想的时候,秦明珠痛苦地蜷缩在衣柜里,满脸是泪,一下又一下打自己的腿。 他恨自己的迟钝,恨不得替晏珈玉疼。 第21章 “你在朱丽叶的夜晚、 在复杂的拉丁篇章、 在犹太和日耳曼 另一个夜莺的松林里歌唱, …… 你在记忆、兴奋和童话里 在爱情中燃烧、在歌声中死去。” 秦明珠弯下腰把面前的句子读出,读到最后,眉心微微一蹙,转过脸去看旁边的晏珈玉。晏珈玉此时坐在窗前,昼光被敛入眼里,衬得眼眸仿佛都透明起来。 秦明珠莫名觉得不太安心,他将自己拿来的纸张盖住书页,“我最最最好的男朋友,先别看诗歌了,帮我看看订婚誓言写得怎么样。” 纸张上是三版语言的誓言。 晏珈玉看的过程中,唇角不自觉勾起,继而缱绻吻了吻秦明珠的脸颊,“写得真好。” 秦明珠被夸,眼睛刹那较之前更为灿亮。 这是他足足花了半个月时间写的,上面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反复斟酌。他不想落于俗套,尽可能地做到精益求精。 但这种高兴情绪没能持续多久。 “你要出国?可是马上就是我生日了。” 晏珈玉拉过秦明珠的手,将人搂到身旁,“我知道,但这次的事有点急,而且底下的人处理不了,所以我必须去一趟。我尽量早点回来,如果不能及时赶回来……” 他语句在此时生硬地断了,另外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了下自己的膝盖。只是轻轻一碰,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又迅速将手拿开,“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秦明珠没注意到晏珈玉的小动作,他不开心地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不是想要礼物,我只是想要你陪我。”但他也知道晏珈玉的难处,所以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你忙完了,早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心里仍然是不高兴的,这种情绪一直到家里也没有得到片刻舒缓。 坐在沙发上,秦明珠无意识地揪着手里的抱枕,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依赖晏珈玉了。 之前留学的异国撑下来了,后来回国,也两地分居过一段时间,他也这样过来了。现在不知道是由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还是什么,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没有晏珈玉。 “明珠,过来,帮妈妈选一下你生日宴的甜点。” 听到召唤的秦明珠丢开抱枕,走向餐厅,十几米长的餐桌上现下摆了上百种甜点。母亲拿着小勺,小拇指轻轻点了点面前的一款,“你尝尝这一款,我尝着味道不错。” 秦明珠哪里有什么心情选甜品,配合着吃了几款,就说自己吃不下了,甜品都不错,又坐回了先前的沙发,还把想跟他玩球的狗狗抱进怀里。 秦明珠的母亲苏太太从餐厅里走出来,就看到自家儿子窝在沙发里,怀里还抱着浑身雪白的西施犬,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狗狗下巴,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 她这个儿子素来生得美丽,甚而可以用美艳二字来形容,都丝毫不夸张。苏太太其实觉得男孩子长得太好看不大好,可秦明珠集合她和丈夫的所有优点,真真意义上的掌上明珠。 他们也娇养着秦明珠,如养一朵花。花瓣稍微被雨水打湿一点,他们当父母的都心疼不已。 后来有心想改变养法,但还没说出口,光是自己动一动念头,就牵肠割肚。 之前将人送出去留学两年,她和丈夫时常深夜对坐,相顾无言——想儿子想的,都恨不得打电话叫儿子回来,那书别读了。 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家里的老人也一个想法,怨他们当父母的狠心。她母亲为了明珠留学的事生了她好久的气。 还好,孩子没养歪,除了有些娇气,平时都很听他们的话。 他们这种家庭,听多了小孩不听话闹的事,光是跑出去赛车就够吓人了,前些日子还听说哪家孩子落了个终身残疾。 “今天怎么不高兴?” 苏太太在秦明珠旁边坐下,她看到自家儿子没穿袜子的脚,脚趾雪白如贝壳。虽说最近天气热,但房子里冷气足,她怕冷到秦明珠,便拿过旁边的羊毛毯给人盖上。 秦明珠摇摇头,“没有不高兴。” 苏太太莞尔,“是工作室的事?又遇到不懂你审美的甲方了?还是说跟珈玉闹别扭了?” 秦明珠不由看自己母亲一眼。 苏太太见状,笑意更浓,“你是我儿子,你那点想法心情,我这个当妈妈的,怎么会看不出?说吧,跟珈玉闹什么别扭了?” 还没等到秦明珠回答,订购的珠宝先一步送上门。 苏太太便暂时抛下小情侣的事,先认真试戴秦明珠生日宴的珠宝,“明珠,帮妈妈戴一下。” 秦明珠从珠宝盒里拿过钻石项链,给自己母亲戴上。他本不想说的,但先前苏太太都问到嘴边了,“妈妈,珈玉哥可能今年不陪我过生日。” 苏太太从全身镜中看了眼身后的儿子,“是为了工作的事?” “是,但……”秦明珠眉心似蹙非蹙,“他原来都没有这样,妈妈,是不是我太过分了?其实只是一个生日。” 苏太太说:“很正常,我和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啊,别说生日这种日子,他下班后没有去接我,没有第一时间回家,我都会跟他生气。” “那爸爸什么反应?他会觉得你、你太黏人过分吗?” “明珠,如果那个人真心实意喜欢你、爱你,是恨不得你时时刻刻黏着他的。但倘若他们有正事要做,我们也的确该放一放小性子,毕竟恋情婚姻就跟生意一样,都是要经营的。” 苏太太转过身,“不过作为你的母亲,我给的意见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儿子就不应该委屈自己。大不了,不要珈玉那小子了,换一个工作清闲的,能天天陪你的,最好就在你工作室打工。” 秦明珠知道苏太太在开玩笑,无奈地不吭声,只拿过手链,给苏太太戴上。 苏太太不仅给自己订了一身珠宝,还连带拍下两只手表,今天一起送了过来,“这两只手表,你和珈玉一人一只。等珈玉从国外回来,叫人一起来吃个饭吧。” 这顿饭并没有吃上。 原计划生日宴后一定会赶回国的晏珈玉迟迟没回,秦明珠在国内等了一段时间后,等不住了。 他飞去了晏珈玉所在的国家。 晏珈玉的特助下来接人的时候,轻易地被站在玻璃前的秦明珠晃了眼。 玻璃反光,勾勒出秦明珠的身形,细高挑儿。 刚过了二十六岁生日的他,仿佛将身上那点稚气彻底褪去,彻底散发出骨子里的肉.欲,白瘦却不柴,露出的任意肌肤都透出一股诱人的香气。 但他自己偏生又对此事浑不知觉,一种迟钝的欲。 秦明珠听见动静,半转过身,见是晏珈玉的特助,便提起旁边的行李箱走过去,“你们晏总呢?” “晏总在房间,我帮您。”特助伸出手。 秦明珠把行李箱给了他人,空出的手便拿出手机,把晏珈玉的备注从“讨厌的人”改成“特别讨厌的人。” 等电梯的时候,他瞥到一群人下来。那些人手里提着一些像是医疗器械的东西,他不免多看了几眼。 “你们这次怎么那么忙?忙到连回国都没时间?”在电梯里,秦明珠装作无意问起。 特助神色丝毫不变,“是有些棘手。” 秦明珠细白的下巴略微一点,又说:“你们晏总刚刚是在开会,还是忙什么?” “晏总在开国际视频会议,所以只能让我下来接您,不过他特意叮嘱了我,一定要好好照顾您。” 都是些官方客套话,一句实话都没有。 秦明珠不爱聊了,他闭紧嘴,准备直接朝晏珈玉发难,可见到晏珈玉本人时,那些苛责的话一个字也讲不出了。 “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秦明珠快步走到晏珈玉面前。 明明才一个多月没见而已,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不仅瘦了,人也憔悴许多。 晏珈玉握住秦明珠要摸他脸的手,温和地道:“之前感冒了,加上有点水土不服,所以瘦了点,没什么事。” 秦明珠紧紧盯着晏珈玉,眼里尽是心疼,“你怎么不跟我讲一声?你要是早点说,我就把工作停一停,早点过来陪你。” “你过来陪我,万一你也水土不服呢?而且我这边工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叫你过来,你要陪我到什么时候?”晏珈玉讲到这里,转移了话题,“路上过来累到没?要不要先睡一觉?” “我在飞机上睡过了,现在不想睡。”秦明珠看了下晏珈玉所在的套房,“我没订房间,跟你一间房吧。” 晏珈玉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说了好。 掌上弃珠 第18节 久别相逢,夜里秦明珠自有一番话跟晏珈玉说。 他窝在晏珈玉怀里,略微提了提自己的生日宴,还讲到了一个小孩。 “我那天碰到一个还蛮聪明的小孩,本来我怎么都调不到你说的频道,是他帮我调的。” 秦明珠边说,边捏着晏珈玉的手指玩,晏珈玉的手修长白皙,表面是略微凸起的青色静脉。 他自己的手虽然也长,但手心肉肉的,只是表面看不大出。 “那你谢谢人家没有?”晏珈玉的声音在黑夜里听上去,依旧是他所习惯的温温柔柔。 秦明珠扭过头,“我当然谢了,难道你以为我那么没礼貌吗?” 他会在亲近人的面前,会不由自主露出幼稚又娇气的模样。 “嗯,我的明珠好乖。”已经可以称之为男人的人,低下头轻轻含住他的嘴唇,滚烫的气流擦过。 这几年不仅有秦明珠有变化,晏珈玉也是。 无论是相貌,或是在商业上的手段,都成熟不少,脱骨于原来的模样,彻底成了雕琢好的金玉。 等放开秦明珠,他已然察觉到怀中人的脸颊滚烫,明明在一起也有几年了,但还是很容易害羞,跟外貌极其不符合。 晏珈玉用手指轻轻抚摸秦明珠的脸,一路往下摸到锁骨的时候,他脸色骤然发白,另外一只手忍耐地握紧。 秦明珠并不知晓黑幽幽中晏珈玉的变化,他呼吸有些急促,静等接下来的事情,可等到的是—— “睡吧,不早了。” 晏珈玉松开秦明珠,先一步躺下。他背对着秦明珠的脸已满头虚汗,唇齿紧咬。 秦明珠呆了一瞬,委屈地也躺下了。他生晏珈玉的气,所以故意背对着晏珈玉。 旅途的疲惫没让他生气多久就陷入睡眠,醒来是被一声巨响吵醒的。 他惊吓地坐起身,刚想找晏珈玉,叫他一起躲起来——这个国家允许持械,他怕发生了枪击。 但他看到晏珈玉摔在地上,旁边是碎了的台灯。 晏珈玉手臂撑地,似乎费力想站起来,可连坐都办不到。他死死咬着牙,溶溶月光落在他脸上,一张脸苍白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秦明珠从没见过晏珈玉哭,可此时此刻,他好像见到了眼泪,他幻想中的眼泪。 “珈玉哥!你怎么了?”秦明珠想去扶晏珈玉,却被叫停。 “别过来,地上有碎片。”晏珈玉深呼吸一口气,手指到手臂一直在抖,“你从那边下床,穿好鞋把灯打开,然后去隔壁叫我的特助过来,跟他说——” 他转过头看了秦明珠一眼,眼里是无尽的绝望。 “我的腿又不能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你在朱丽叶的夜晚、 在复杂的拉丁篇章、 在犹太和日耳曼 另一个夜莺的松林里歌唱, …… 你在记忆、兴奋和童话里 在爱情中燃烧、在歌声中死去。”——博尔赫斯《夜莺》 第22章 虽然站在套房客厅,但秦明珠的心思全在房间里。他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脑海里反复都是刚刚看到的场景,以及晏珈玉的那句话。 什么叫做腿又不能动了? 手术都过去几年了,怎么会这样? “秦先生。” 晏珈玉的特助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反手带上了门。秦明珠只来得及从门缝里看上一眼——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晏珈玉,以及围在床边那群深夜赶到的医务人员。 原来他白天到的时候,撞见那群提着医疗器械的人,就是专门为晏珈玉过来诊治的。 秦明珠想进去,却被拦住。 “秦先生,晏总不想让您进去。” “为什么?我是他的男朋友,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我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吗?” 特助神色为难,“晏总说他不想让您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秦明珠倏然沉默,他知道晏珈玉在想什么,怕他心疼,怕他着急,可是他现在在门口等,只会更难受。 他闭了闭眼,把眼里那点酸涩压下去,半晌道:“是不是这次出国根本就不是因为工作?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珈玉哥的腿到底怎么了?严重到什么程度?” 他怕特助还不肯说实话,便又补了一句,“你们现在就算想瞒,也瞒不住我了。” 秦明珠不懂医学,听不懂医学词汇,但听懂了因果。 几年前晏珈玉的手术是一场极其冒险,甚至可以称为赌博的手术,当时做手术的专家团队给了危险评估,建议晏珈玉不要做,但晏珈玉的态度坚决。 此后光是术后的复健,晏珈玉都像是从死里逃生了一回。 而这场赌博最终还是赌输了。 今年年初,手术后遗症初露端倪,并且逐渐加重。 一开始是术肢时不时出现几秒到几分钟不等的麻痹,后来逐步延长到一两个小时,甚而几个小时。 除此之外,膝盖开始出现脓肿,体温不正常发热,疼痛,体重迅速下降。 秦明珠之所以会在酒店撞见那群医务人员,是因为他们才抽取了晏珈玉膝盖处的积液,以保证他可以正常地面对秦明珠。 但晏珈玉病情太严重了,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再次出现恶化。 秦明珠听完特助的话,直接崩溃了,近乎连站都站不稳。 他控制不住地弯下背脊,手指需要死死地撑住旁边的墙面,从而维持自己不倒下。 从年初到现在有半年多时间,他竟然没有一点察觉,还抱怨晏珈玉不陪他过生日…… “能治好对不对?”秦明珠抬起头,眼圈泛红,脸上是肉眼可见的脆弱、恳求,甚而是哀求,“现在医术那么发达,肯定有办法治好的。” 特助别开脸,不忍看秦明珠的眼睛,“的确有,专家给了治疗方案。” 秦明珠太想知道答案,紧张到失礼地抓住特助的手臂,瞳孔都放大,“什么方案?” “截肢。” 他攥到发白的手一点点松开。 * ——“我有你,还有了健康的双腿,我大概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上天对我真好。” “秦先生,我希望您能劝一劝晏总。晏总本人不愿意接受治疗方案,医生说……说如果不再尽快手术,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秦明珠坐在床边,看着因药物而陷入沉睡的晏珈玉,手指轻轻抚上对方的脸。 小时候画画,画天使,书上说天使拥有最美丽的面庞,最善良的心,哪怕经历再多苦难,也会由心爱着世人,爱着世界。 秦明珠想象不出天使的模样,画笔迟迟下不了笔,这时他的目光忽然瞥到旁边静静读书的晏珈玉。 那时候晏珈玉坐在窗前,雪白带苍的面容好似有着丝绸般的润泽,丝绸下是鲜活的血肉,以及被仿佛钉在轮椅上的残疾腿。 晏珈玉从11岁开始,就借住在别人家里,没有同学,没有体育课,没有同龄人拥有的普通生活,日复一日将自己关在不大的晴昼堂里。 书和秦明珠是他这个时期唯二的陪伴,秦明珠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经常来,剩下能陪着他的就是书。 他注意到秦明珠的眼神,轻轻转过脸,昼光透过木质菱花窗,落在细枝条似的长睫上,显得睫毛好像是金色的。 那张脸露出一抹很淡的笑。 “明珠。”他唤他。 * 秦明珠指尖发颤,在外人面前不敢落下的眼泪,此时簌簌如雨下。一滴又一滴的泪顺着脸颊滚落,打湿床单。 他死死咬住唇,把唇咬得发疼,咬得齿牙现出血色,从而克制着不发出声音。 为什么偏偏是晏珈玉遭遇这些? 绑架、手术、复健,每一步都难以承受,都是锥心之痛。 为什么要给了希望,又将希望拿走?甚至比之前还要残忍。 截肢…… 那条遭遇过绑架案伤害、做过手术的那条腿,现在要从膝盖这一块就开始切除,只有这样,才可以保住命。 “明珠。” 一声低唤声惊动秦明珠,他先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才看向床上的人。 晏珈玉神情疲倦,连眨眼的速度都很慢,他看到了秦明珠哭红的脸,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轻轻擦掉秦明珠下巴处的一滴泪。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秦明珠疯狂摇头,声音已经完全哽咽,“没、没有,你不用跟我道歉。” 晏珈玉阖了下眼,又缓慢地睁开,药效让他困顿。 天色已经灰蒙亮,他看到外面的一片深蓝,有自由的风吹过。风没有生腿,但可以从海上来,穿梭过摩天楼,去往平原。 “对不起,明珠,我又瞒着你事了,不要生我气好不好?”他擦完眼泪的手,摸索着轻轻握住秦明珠柔软的手,“我以为这事很轻易就能解决,结果……” 他停了几秒,“结果不太好。” 秦明珠反握住晏珈玉的手,仿佛这样他才有勇气,他是个胆小鬼,竟不敢说接下来的话。 掌上弃珠 第19节 他知道截肢对晏珈玉的打击肯定是摧毁性的,可他想晏珈玉活着。 “珈玉哥,我们……”秦明珠几度哽咽,“我们动、手术吧,医生说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们还说了,现在科技发达,有的义肢安装上后,跟自己的腿没什么区别。” 他不敢看晏珈玉的眼睛,但只能逼着自己看。现在他必须比晏珈玉坚强,“我们在国外动手术,不让其他人知道,我、我爸妈那边也不说,等你好了,我们就订婚,不,直接结婚。” 那双墨水珍珠的眼一点点灰暗,“明珠……” 秦明珠打断晏珈玉的话,他读懂了晏珈玉的眼神,因此整个人哭得抽噎,毫无形象可言,像一个赖皮的小孩,“就当为我,为了我可以吗?珈玉哥,我不能没有你,我们动手术吧,求你了。” 他抓着晏珈玉的手摸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珈玉哥,我没有你一定会死的。” 晏珈玉始终一言不发,随着时间流逝,秦明珠眼里露出近乎癫狂的决绝,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走了,我也不活了,我说到做到。” “明珠!” 这是秦明珠第一次被晏珈玉厉声叫名字,他本能地瑟缩了下,但很快就拼命地稳住自己,逼自己回视晏珈玉的眼睛。 一个人该多难过,才会露出晏珈玉此时的目光。这是一双无生气的眼眸,像空落落的镜子。 “上来陪我睡一会吧。”他低声疲惫地说。 秦明珠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擦不完,他只好呜咽着说等一下,起身先去洗手间。 明明说好了要坚强,他不能表现得比晏珈玉还崩溃,他要帮助晏珈玉,他要让晏珈玉有所依靠。 秦明珠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沁凉的水池里,睁开眼的那瞬间,他好像又看到了晏珈玉的眼睛,摔倒时看向他那绝望的眼神。 * 平时躺在一块,只要没睡觉,他们两个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就算不说话,也要抱在一起。 这一次他们并排躺着,只有手握着,房里一片静谧。 天色从深蓝一点点转为油画上的玫瑰红,晏珈玉乌漆墨黑的眼底映着光,一整夜几乎没睡好的脸,色若白灰。 “我的运气还是不太好,赌输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不太想,明珠,我不想。” “我不想失去我的腿。” 第23章 秦明珠在异国他乡见到了晏珈玉的父母。初步寒暄后,他暂时离开,把空间留给那一家三口。 他没有把握晏叔叔和叶阿姨能劝动晏珈玉,可是当房间门打开,得知晏叔叔和叶阿姨的态度是支持晏珈玉的一切决定,无论晏珈玉的选择是什么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甚至迁怒。 叶阿姨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明珠,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一直在照顾珈玉。我们很想留下来,但——”她神色悲恸,话也干涩,“珈玉不想我们在这,所以明早我们就会坐最早的航班离开,今晚一起吃个饭吧。” 秦明珠觉得自己好像被泡在水里,泡的时间久了,皮肤发皱,水里的污泥堵着他的口鼻。 “我要陪着珈玉哥,就不跟叔叔阿姨去吃饭了。”他听见自己用生硬的语气说。 该责怪晏家人对晏珈玉的不上心吗? 其实早就应该知道了,真上心的话,就不会让晏珈玉在他们家一住就是这么多年,只每年过年的时候接晏珈玉回去。 他们跟晏珈玉说话的语气还没有跟他说话时亲热。 既然愧疚,为什么不好好补偿自己儿子吗? 尊重选择,所以就看着晏珈玉死吗? 叶阿姨欲言又止,这时旁边的晏叔叔抬手握住自己妻子的肩膀,“明珠,我们单独聊一会。” - “晏叔叔,您想说什么?” 秦明珠在此时此刻做不到心平气和,哪怕眼前的人是晏珈玉的父亲,也许正因为对方是晏珈玉的父亲,他更做不到。 他很想问对方,你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自己儿子了吗? 你们真的爱自己的儿子吗? 晏叔叔拿出烟盒,“介意吗?” 秦明珠摇头。 晏珈玉相貌有七分随他父亲,晏叔叔即使已经人过五十,但依旧儒雅风致,在人群中很打眼。 他垂眼点燃香烟,却没抽,“知道珈玉的事后,你叶阿姨就一直没睡,来之前还去看了心理医生。不怕你笑话,年轻的时候,我和你叶阿姨都不知道怎么当好父母,等孩子长大了,再想当,孩子也不会听了。 十几年前那场绑架案过后,珈玉在很长一段时间不肯开口说话,唯一说的几句话当中,第一句是问我,‘爸,我的腿能不能治好?’ 我那时候不想骗他,跟他说了实话。他知道后,没说什么,但后来治疗复健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宁可死在绑架案里。这话他只说了一次,但我记得很深,一直记到了现在。 现在珈玉是个成年人,虽然我和你叶阿姨是他父母,但我们没办法再去干涉他的选择。明珠,当叔叔求你,你帮帮他吧,让他为了你活下去。” 这番话谈完,晏叔叔就带着叶阿姨离开了,秦明珠还是没有去吃那顿晚饭,他回到房间,走到晏珈玉面前。 晏珈玉今天可以下床走动,但整个人还是很虚弱,手背因为高频率的打针已经淤青一片。 他看到秦明珠,轻声问:“他们走了?” 秦明珠点了下头,他抱住晏珈玉的腰身,什么也不说,只是把脸贴在对方脖颈间。可只是抱了一会,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无法控制住,他松开了手,转身想出去冷静一会,但被抓住手腕。 “明珠。”身后的人叫住他。 秦明珠背对着晏珈玉,他需要很用力,很费劲才能让自己不在晏珈玉面前露出崩溃的样子,可事实上,他难以做到。 光是想到不动手术的结果…… 他不能没有晏珈玉。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晏珈玉活着,他不在意晏珈玉的残缺,只要那个人是晏珈玉,他就觉得哪里都好。 秦明珠抬起头,泛红的鼻尖重重呼出一口气,“我真的做不到……”他慢慢转回身,“我做不到尊重你的选择,我只想你活着,珈玉哥,我知道你的痛苦,可是活下来更重要对不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而且你舍得不要我吗?我舍不得。” 晏珈玉没能回答他,因为又发病了。 这一次秦明珠没有听晏珈玉的话出去,他旁观了整个诊治过程,看到了晏珈玉有后遗症的腿。 膝盖肿胀剧烈,薄薄的一层白皮被液体撑胀,仿佛都能看见其流动。左右小腿不一样粗,患肢小腿已经出现萎缩迹象。 只一眼,秦明珠就不忍心再看,他背过脸,手指紧紧攥着,一张脸因忍耐而脸色潮红。 但下一刻,他却走到床头,握住晏珈玉的手。 晏珈玉看到秦明珠,闭了下眼,声音尽力温和,“明珠你先出去。” “我不出去,我就在这里陪你。”秦明珠瞥了眼医生拿出的穿刺针,面色发白,“我们是伴侣,未来会结婚,无论你经历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永远,我爱你。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其实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你还记得那把扇子吗?那是我第一次给初次见面的人送东西。我十九岁那年,你跟我告白,我没有答应,是因为我那时候觉得我把你当哥哥看,可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 那天你在咖啡厅听到的那句话,是我吃醋不经大脑讲出来的,我从没有一秒觉得你比别人差,不值得喜欢。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优秀的,跟外界条件没有关系,是因为你的灵魂。 我知道这话听上去很文艺,但是真的,跟皮囊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爱你是因为你的内在,你的灵魂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就算你少了一条腿,你也始终在我心里最好,最优秀,没有人可以取代你。 我听别人说,这辈子想遇到非常想共度一生的人很难很难,我们现在既然遇到了,且在一起了,就不要放弃好吗?珈玉哥,我想每天都可以看到你,等老了,我们两个成了老头子,就住在我们的岛上,一起看日落。” 秦明珠声音很轻,眼泪盈盈,“没有人会比你对我更好,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家人爱他,也对他好,可那是亲情,他没办法用亲情的爱去填爱情的洞,他爱晏珈玉,他需要晏珈玉。 也许是秦明珠看似无尽的眼泪,也许是秦明珠的那段话,或者是其他原因,最终晏珈玉答应了动手术。 动手术当天,秦明珠一直守在手术间外,他连一口水都喝不进,他满心只有躺在手术台上的人。 他怕出现纰漏,哪怕是一点点,也有可能会引发大问题。 他看过术前同意书了,每一项都在说明这场手术的风险,虽然说去治疗牙齿都有种种风险,可那个人是晏珈玉。 所以他不得不提心吊胆。 长达几个小时的手术结束,秦明珠终于看到了晏珈玉的主治医生出来。对方告诉他手术没什么问题,现在晏珈玉麻醉还没醒,等麻醉醒了,就可以推出来跟他们见面。 听到这段话,秦明珠一直提着的心稍微放下去了些,但他紧接着想到晏珈玉失去的那条腿。 “医生,请问义肢什么时候可以安装?还有复健,需要尽快开始吗?” “先看术后的评估,看伤口恢复如何再做下一步打算。您放心,届时会有最好的康复医生过来。” 秦明珠闻言说了谢谢,他重新看向手术间的门,即使他什么也看不到。那扇门后,是失去腿还没有从麻醉中醒来的晏珈玉。 等到了晚上,晏珈玉才终于从手术间被推了出来。人已经清醒,但还是困倦。 秦明珠听医生说接下来的时间最好不要让晏珈玉睡,以免呕吐引发窒息,所以一直坐在病床旁,陪晏珈玉说话,问他感觉怎么样,疼不疼之类的。 晏珈玉一一答了,除了声音有气无力,态度脾气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而过了一会,他主动跟秦明珠说。 “明珠,你先出去一下,我想看一下我自己的腿。” 雪白被子的一截空下去。 晏珈玉的目光盯着那里。 秦明珠唇瓣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病房。 - 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之后,他们回了家。 秦明珠在当地买了一套房子,准备等晏珈玉适应义肢后,才回国。他没跟父母说晏珈玉的病,只说自己准备在国外多待一段时间。 本以为手术会是他们经历的最大一关,可其实这只是开头。 晏珈玉的伤口复合不太好,一直反反复复感染,导致人高烧不退,几次深夜叫了医生过来打退烧针。 终于伤口好一点了,却又有新的问题。 安装义肢。 义肢是专门定制的,一个多月的时间紧急完成,并送到他们面前。秦明珠想帮晏珈玉穿戴,却被拒绝了。 这段时间晏珈玉一直拒绝秦明珠看他的伤口,甚至他们两个晚上分开睡。为此,秦明珠不得不请了护工在家,其实他更想自己照顾晏珈玉,来以此说明他不在乎。 可晏珈玉在乎,他宁可被护工看,也不愿意秦明珠帮他。 掌上弃珠 第20节 秦明珠只能宽慰自己,专业护工肯定比他要好。可现在晏珈玉连戴义肢,都不愿意让他帮忙。 “珈玉哥,你让我帮你好吗?”秦明珠语气近乎哀求,“我们是情侣,你为什么宁可让他们帮你,都不愿意让我来呢?” 晏珈玉现在都是坐轮椅活动,他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脸依旧是苍白的。不仅如此,眉眼都阴郁下去,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先他看人的眼神是淡淡的,看秦明珠的时候是温柔的,现在,一双眼若墨,似深潭,像死水,也许丢下一颗石子都不会有涟漪,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还是让周想帮我吧。”周想是他们聘请的护工,晏珈玉很努力地对秦明珠勾了下唇,“你设计稿不是还没画完吗?现在去画吧。” 不是他的错觉,秦明珠觉得自从手术后,晏珈玉就在推开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晏珈玉宁可让那个护工陪着他坐着,也不愿意自己留在身边。 秦明珠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情绪。被心爱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难过挫败,但不想表露,因为晏珈玉已经够苦了。 他只能收拾好心情,懂事地说:“好,那我晚一点再过来。” 工作室在房子的上一层,这样他既可以照顾晏珈玉,也不用怕自己的动静吵到晏珈玉。 其实他根本没有心情工作,可他必须给自己找一点事,至少营造一种氛围,现在的他们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日子还是这样过,以后也不会有变化。 秦明珠心不在焉地画着设计稿,他实在等不到平时回去的时间,便提前回去了,而这一回去,他几乎立即化身护崽的老虎。 “你干什么?!” 秦明珠冲过去一把把周想推开,去扶地上的晏珈玉。晏珈玉脸色素白,头上尽是虚汗,他看到秦明珠,却是把秦明珠推开了。 秦明珠跌坐在地,看着他喊周想的名字,“周想,毯子、拿毯子给我!” - “秦先生,对不起,我就是……打了一会电话,没想到晏先生会摔倒。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面前的护工一个劲地道歉,秦明珠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低声说:“我也该跟你说声抱歉,不该推你。” 他当时进来,以为护工在虐待晏珈玉。因为从那个角度上看起来很像,所以他什么也没想,只想着护住晏珈玉。 秦明珠想了想,又说:“今晚你回家住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帮忙了。” 把护工打发走后,他重新看向晏珈玉的房门。 此时那扇门紧闭。 在被推开前,其实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晏珈玉的腿,反而因为对方的话,对方的举动,目光不可避免地往下看,但也只是匆匆一瞥。 晏珈玉很快用毯子遮住了自己的腿。 他应该是在尝试穿戴义肢,没叫任何人帮忙,结果不小心摔倒。 这是秦明珠第一次看到晏珈玉这个样子,也是他头一回被晏珈玉这样粗鲁对待。 当时晏珈玉用毯子遮住腿后,回头看向他,脸色似乎比之前还要惨白,“明珠,你没伤到吧?我……” “没有伤到,没关系。”秦明珠抢话道。 晏珈玉神色并没有一丝好转,他像是强撑着一口气,宛如碎了又极力修补的瓷白玉瓶,不仅内里千疮百痍,连外表也露出端倪。 在检查过秦明珠身上的确没有伤口后,他就独自坐轮椅回到房间,并关上门。 秦明珠知道晏珈玉在想什么,晏珈玉不想让他看到那条残缺的腿,但他们是亲密无间的爱人,晏珈玉应该信他。 也许他应该向晏珈玉表明他的决心。 想到这里,秦明珠去敲了敲晏珈玉的房门。 “珈玉哥,我可以进来吗?” 过了一会,他才听到里面的声音。 “进来吧。”晏珈玉的声音很低沉。 打开门时,晏珈玉靠坐在床上,手旁还放着笔记本。 这段时间他养病,晏氏集团的工作事务重新由晏叔叔打理,但他并没有完全推掉工作,或者说他还在关注之前的工作进度。 秦明珠想让晏珈玉好好休假养病,可他又怕伤到晏珈玉,怕彻底闲下来的晏珈玉会想东想西,钻牛角尖。 原来无话不说的两个人,在一场手术后,慢慢的,很多事情都不能提,且不敢提。 秦明珠在床边坐下,目光没有像往常一样特意避开晏珈玉的腿,“珈玉哥,我让周想离开了。”看到晏珈玉眼神微变,他继续道,“今晚你如果需要帮忙,只有我在。你还没有洗澡,现在我们去?” “明珠。”晏珈玉脸上闪过难堪,“我可以自己洗。” 秦明珠知道,他平时洗澡也不用周想帮忙,最多周想帮忙拿一下衣服。 这间房的浴室是特意改造过的,方便残障人士。 “我知道你可以自己洗,但我想跟你一起洗。” 如果是原来,秦明珠是万万说不出这样的话的,但现在他没办法。 他还要跟晏珈玉过一辈子。 本以为时间可以让晏珈玉稍微释怀,但现在情况越来越严重,刚手术完的那段日子,晏珈玉都没有现在这样。 他觉得晏珈玉离他越来越远。 秦明珠必须让对方相信他不在乎,他爱的是晏珈玉这个人,哪怕晏珈玉双腿都截了,他依旧爱他。 带着这种念头,秦明珠把晏珈玉推入了浴室。 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晏珈玉的领带。 原来他怕的时候,晏珈玉用布缠住他的双眼,帮他缓解紧张,现在换他来。 秦明珠在晏珈玉的轮椅前蹲下,“我现在要把你的眼睛绑起来,你什么都不用想,一切交给我就好。珈玉哥,你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如果今天是我这样,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不会变,所以现在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变。” 话落,他将黑色领带绑在晏珈玉双眼处,并拉住晏珈玉想扯下领带的手。 “明珠,取下来吧。” 晏珈玉低声说。这段时间他的肤色呈现冷色调的苍白,就像秦明珠做的那座雕塑。 他不适应抬了下头,挺直的鼻梁猝不及防沾上水珠。 秦明珠把淋浴头打开了。 几乎没一两分钟,他们两个人就都湿透。 湿漉漉的领带紧贴着晏珈玉苍白的脸,水珠沿着下巴滴落。 他搭在轮椅扶手处的手悄然握紧,指尖到手背都是紧绷着,青色静脉像沉河里的龙浮出,又浸润在水中。 被隔断视觉,他只能靠触觉、听觉,去感受秦明珠的存在。 腿脚不便,现在又是这种情况,晏珈玉身上近乎不可避免透出脆弱感,但他又擅长忍耐。唤了明珠一声,明珠不应后,他就抿住了唇,用力地抿着,仿佛这样可以维持他往日的体面。 但秦明珠要的是信任,他要晏珈玉信他,晏珈玉在他面前不用强撑什么,就像他在晏珈玉面前一样。 “我爱你。”他弯下腰在晏珈玉沾了水的耳边说。 然后,他近距离观察了晏珈玉的腿。 从膝盖切除的腿只剩下大腿一截,伤口已经长合,但永远留下残缺。 秦明珠忍住眼泪,用手轻轻碰了一下,而这一碰,晏珈玉反应剧烈,猛然要挣开秦明珠。 秦明珠连忙抱住他,心疼地说:“珈玉哥,珈玉哥!你别怕,没事的,我是你爱的明珠,你相信我……” 十六岁那年,外祖父去世,他因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总在半夜哭醒。那时候是晏珈玉陪着他,抱着他,不厌其烦地安慰他。 他在深夜里的拥抱里逐渐感到安心。 现在晏珈玉需要他。 他效仿着晏珈玉往日所做,轻轻含住对方唇瓣。 他们在水里接吻,宛若两条鱼,眼泪也淹没在水里。 秦明珠抚着晏珈玉素白湿润的脸,用指尖划过领带,高挺的鼻梁,泛白的唇瓣。 他像献祭一般,把自己给晏珈玉。 黑色的发丝泡进水里,雪白光艳的面容呈现野蔷薇的浓丽,冷冷浮着一层光。口唇吐出的小泡泡像小美人鱼的珍珠。 - 换好衣服出来,秦明珠有点担心晏珈玉会不会发烧,所以也顾不得酸软的腰,先去拿体温计。 还好,没发热。 量完体温,他不用晏珈玉开口就爬上床,像没动手术那样,把自己埋进对方怀里。 只是一条腿而已。 残缺了,晏珈玉还是晏珈玉,他爱的晏珈玉。 他不会嫌弃,只会更心疼,恨不得再对晏珈玉好些。 秦明珠忽然张开嘴咬住了晏珈玉的衣领,又顺着衣领的皮肤往上亲。要亲到唇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眼神执拗地望着晏珈玉。 也许等了十几秒,也许等了几分钟,他终于等到属于他的吻。 这一夜秦明珠睡了一个久违的安眠觉,他甚至梦到了晏珈玉。 梦里的晏珈玉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开始正常地生活。他们一起吃饭、睡觉,去旅游,分享有趣的事,在教堂举办了婚礼,所有亲朋好友都为他们祝贺。 梦境太美好,导致秦明珠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惋惜,不过等他睁开眼看到正低头望着他的晏珈玉,又觉得现实更好了。 “珈玉哥。”刚睡醒的秦明珠,声音还带着浓重睡意。他像原来那样,又闭上了眼,在对方怀里蹭了一会脸蛋,才重新睁开,“今早的早餐我来做吧,给阿姨放个假,你想吃什么?中式还是西式?” 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好像近来几个月什么都没有发生。 晏珈玉盯着近在咫尺的脸,慢慢道:“都可以。”后又补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 “你可以帮我系围裙。”秦明珠笑着亲了晏珈玉一口,就起身下床。 自从那晚之后,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虽然晏珈玉还是比较排斥秦明珠看他的腿,但没有之前那么反应剧烈。 秦明珠给时间让晏珈玉适应,每周的其中一天,他都会在浴室将晏珈玉的双眼覆住。他想总有一天,他可以不用借助领带。 用义肢走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哪怕这个义肢是为晏珈玉量身打造的。 很多次,秦明珠站在窗外,看着在里面复健的晏珈玉,心都揪成一块,他怕晏珈玉摔倒,怕晏珈玉疼,怕晏珈玉放弃。 因为他知道哪怕他再爱晏珈玉,也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掌上弃珠 第21节 他没办法替晏珈玉承担这一切,只在旁边看着。 好在,晏珈玉坚持下来了。 转眼他们在国外过了一个年,秦明珠一边跟家里的人拜年,一边计划着这几天要带晏珈玉出趟门。 这段时间,晏珈玉除了在家里接受复健,去医院检查,基本就没去过其他地方。他觉得晏珈玉已经可以不错地利用义肢了,他们或许应该尝试着去街上走走。 秦明珠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件事,并说:“我们可以傍晚的时候出门,附近有个湖,景色还可以。” 他心里没多大把握晏珈玉会答应,所以见到晏珈玉点头的时候,他不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竟然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好像真的等到了奇迹。 - 秦明珠也没来过这个湖,到了之后有些许后悔,因为人流量不小。 “珈玉哥,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他轻声问旁边的男人。 晏珈玉今日的衣服是秦明珠给配的,高领毛衣配西服裤,外搭一件驼色大衣。从外表看,没人能看出他的腿有残缺。 他听到秦明珠的话,摇了下头,“不用,在这里挺好的。那里有卖面包的,我们买一点喂鸟吧。” “好。” 买好面包,他们找了一块空地,没几息就吸引了一群鸟。 晚阳悬红,天空像万花筒里的彩玻璃,湖面的橙红蔓延到远处,涟漪亦是。秦明珠半张脸也被黄昏染上色彩,他用手里的面包块试图喂食不远处的白鸟,偶尔跟旁边的晏珈玉对视一眼。 晏珈玉眸色泠然,在秦明珠看过来的时,唇角会略微泛起幅度。 快把手里的面包喂完时,一场意外骤不及防发生。 有小孩们见到这边有很多鸟,就蹦蹦跳跳跑过来。好几个小孩,争先恐后,挤挤撞撞,等跑到近处又害怕起鸟,尖叫着躲,导致撞到了晏珈玉。 不止一个小孩,是好几个小孩一起撞到。 秦明珠心里一慌,连忙想去拉住晏珈玉,可已经晚了。 也许是他们出门的时候没有好好检查,或者义肢有问题,晏珈玉被撞得摔倒,更严重的是,他的义肢松落,从裤腿里滑落。 “啊!” 小孩尖锐的叫声响起,把周围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秦明珠立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晏珈玉,一面把义肢塞回裤子里,一面对周围的人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可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也没散多少,甚至围聚的人群吸引了更多人来。 有人问秦明珠需不需要帮忙,他咬着牙,厉声拒绝任何一个试图帮忙的人,因为他知道晏珈玉现在不需要陌生人帮忙。 他拿出手机拨打电话,给司机说他们现在的位置,一边把晏珈玉抱住,他把晏珈玉的脸摁进自己的怀里。 有人在拍照录像。 等司机他们赶到,已经过去好几分钟。 回到车里后,秦明珠用力地握着晏珈玉的手,“珈玉哥,没事的,我留了人,他们会让那些人把照片和视频都删掉。” 晏珈玉好半天才回秦明珠的话,“我没事。”他目光轻飘飘,像是落在了秦明珠身上,又好像没有,“明珠,辛苦你了。” 秦明珠隐隐觉得不对,他立即摇头,“不辛苦,我没做什么。今日如果不是我提议出来,也不会……珈玉哥,你生气的话,你骂我好不好?不要憋在心里。” “我不生气,我只是——” 晏珈玉话停住,几秒后,他垂下眼,晶莹的泪光仿佛在眼睫下一闪而过。他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辛苦你了,明珠。” 第二天,秦明珠被提分手。 “我们分手吧。”他听到晏珈玉这样说。 那一年秦明珠26岁。 晏珈玉29岁。 - 二十六岁,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一年。 四十七岁的秦明珠已经不怎么记得清那天发生的细节,大概有争吵,有眼泪,有赌气。 可他没料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跟晏珈玉对话。 光是想到这里,秦明珠的心又控制不住疼了起来。 疼得他猛然睁开眼。 而一睁眼,就听到声音。 “儿子,你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今天是你生日,你应该收拾收拾,换身衣服出去,外面好多人等你,珈玉今天也来了。” 秦明珠愕然地看着自己早就离世的母亲,在他面前说话。 不仅说话,还将旁边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拉过来。 “我在外面碰到了一个跟家长走散的小孩,他说不清自己爸妈叫什么,今夜人多乱的很,我只好把他带在身边。但我待会还有好多事,今天来了你爸爸好多朋友,他们的太太也来了,我要去招待。明珠,你帮我带带他。来,小朋友,这是我儿子,你可以叫他明珠哥哥,待会让他带着你找你爸妈。” 秦明珠顺着话看向他母亲腿旁的小孩。 那个小孩见到他,露出怯生生的表情。 “明珠哥哥。” 老婆。 第24章 秦明珠没能回答,他甚而没有多看那个小孩几眼。因为猝发的剧烈头疼让他重新跌坐回沙发,他耳旁一时是母亲苏太太的声音,一时是盛英祺的声音。 他听到盛英祺在叫他秦明珠。 不,不对。 他已经死了,还从楼上一跃而下。 现在是什么情况? 秦明珠忍着痛,抬头看向周围。这间房间眼熟又陌生,他辨认片刻,忽地抓住正关怀他的苏太太手臂。 “妈妈。” 多少年了,他没再叫过这个称呼。 苏太太得的胰腺癌走的,发现的时候已是晚期,连一年时间都没到就去世了。 重新见到母亲,秦明珠不禁怀疑这是他做的一场梦,好弥补他现实的遗憾。 苏太太坐下来,用手帕擦秦明珠脸上的细汗,心疼不已道:“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不舒服?不舒服的话,我赶紧打电话,叫你曾叔叔过来看看你。” 她口中的曾叔叔是秦家的家庭医生,秦明珠有个小病,发烧感冒的都是他来治。 秦明珠顾不上回话,只不错眼地盯着苏太太,细细地瞧,巴巴地望。母亲离世后,他才大澈大悟,原来当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是这样的苦。 婚后跟盛英祺冷战,他几次都拨电话拨给了自己的母亲,只是那一头再也不会响起母亲体惜的声音,只有冰冷的女电子音。 很多次他坐在盛家的时候,都很羡慕盛英祺。 有一次家族聚餐,秦明珠记得很清楚。 餐桌上盛英祺因为一点小事跟盛母发了脾气,其实真的是一件很小的事,就是盛母在汤里加了他不爱吃的茴香。 等他们到了车库,憋了一晚上的秦明珠还是没忍住,“下次你不要这样跟阿姨说话了,怪伤人的,她也不是故意忘记你不吃茴香。” “她连自己儿子的口味都能忘记,还能记住什么?忘了都算了,我跟她说了我不喝,偏要劝我喝,真烦。” 秦明珠搭在腿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妈妈还能烦你。” 盛英祺瞥了秦明珠一眼,他好像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烦躁收了起来,换了口吻,“我妈也是你妈,你改口就可以了,我妈很喜欢你,今晚感觉到没?一个劲劝你吃她做的拿手好菜,还说我在家里不要欺负你,我哪里舍得欺负你。” 秦明珠抿了下唇,“你妈妈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不好意思叫。” 也不想叫,他只有一个母亲。不是说他跟盛英祺结婚,就成为对方的附属品。 盛英祺闻言不置可否,“我有个同学,他爸今年二婚,找一个比他还小的,我同学照样改口叫妈。” 他又看了秦明珠一眼,抬手捏了捏秦明珠的脸蛋,带着点亵玩的劲道,“当然,老婆你想不叫就不叫,我不逼你。”捏玩的手转为抚摸,声音幽幽的,眼神似乎也有点玩味,“谁让我爱你呢。” 秦明珠不喜欢盛英祺这种态度,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盛英祺豢养的金丝雀。他原来跟友人们出去玩,也碰到过不干净的场面,那时候那些男人就是用这种态度对待身旁的年轻男女。 他躲开盛英祺的手,“开车吧,我有点不舒服。” 盛英祺慢慢收回手,说了一个好字。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苏太太觉得秦明珠这一觉睡得魔怔了,越发放心不下,她拿出手机准备叫曾医生过来,但此时在船上,房间里的信号差,她只好拿着手机出去拨打电话。 出去前,把那个小孩留在了房里。 秦明珠看到母亲苏太太离开,没起身追上去,因为他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望着关上的门,一动不动,直至自己的衣服被轻轻扯了一下。 是那个小孩。 他仰着脸,瞧神情比先前看上去要大胆了一些,“明珠哥哥,你哭了。” 说着,要抓着自己手里的纸巾帮秦明珠擦眼泪。 秦明珠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落泪,但身体先一步行动起来,他避开了小孩的动作,像是本能一般。 小孩,不,应该称他为盛英祺。 他想也没想,跟着秦明珠鬼魂跳下楼后,重生到自己两岁的时候。当时他崩溃了很久,两岁……哈,两岁能做什么?亲眼看他老婆怎么跟老婆的前任谈恋爱,给他戴绿帽子吗? 他恨自己没重生回自己十九岁后,再不济重生回离婚前也行。 但重生都重生了,盛英祺觉得自己要求也不能太高,但两岁的身体真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让他那对没远见的父母跟如今豪门巨室的秦家攀上点关系,继而拿到了秦明珠十九岁游轮生日宴的邀请函。 上了游轮,他就锁定了目标任务——秦明珠的母亲苏太太。 女性通常有母性光辉,见到一个落单的小孩,通常会选择帮忙,而且他跟苏太太相处过,多少知道点苏太太的喜好脾气。 掌上弃珠 第22节 苏太太有八成的可能会帮他,而他也就有八成机会见到秦明珠。 计划很顺利,盛英祺成功见到十九岁的秦明珠。 跟四十七岁的秦明珠不同,也跟二十六岁时不同,十九岁的秦明珠身上的稚气都未完全褪去,脸粉嘟嘟,鲜嫩青春,只是坐在那里默默掉眼泪,都像是画家手底下的油画,浑身散发着娇憨的美。 盛英祺盘算了下自己的计划,从随身书包里拿出纸巾,准备帮秦明珠擦眼泪。 他原来调查过,这个时候秦明珠还没有跟晏珈玉在一起。他还有机会,只要让秦明珠等他长大,区区十五年而已…… 艹。 十五年。 擦眼泪的动作擦了个空。 他听到秦明珠冷淡客气地拒绝了他,“谢谢你,但不用了。”与娇憨外貌不同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你叫什么名字?” “……祺祺。” 第25章 “祺祺?”秦明珠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让他想到盛英祺,他不由仔细地往面前的小孩脸上多瞧了几眼,“你……” 话未讲完,面前的小孩就哭了。 一哭五官全皱成一团。 “我想爸爸妈妈了。”小孩抽抽噎噎,一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秦明珠没什么跟小孩相处的经历,冷不丁见到小孩哭,不禁一愣。按照常理,他应该尽量去安抚对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孩子有些排斥。 他这个梦还真奇怪,梦到离世的母亲,还梦到一个让他联想到盛英祺的小孩。 话说,这梦还真真实。 想到这里,秦明珠伸出手,捏了下在哭的小孩的脸。 他没注意到他捏的时候小孩浑身一僵,只惊讶手感的真实。 捏完,指腹沾了点泪水,秦明珠蹙了蹙眉,旋即起身离开沙发,在高圆桌上抽了张纸,将手指擦干净。 原来听人说,人死前会回溯过往,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什么也来不及想,倒是变成鬼魂坠楼的时候想起了往事。 现在是让他在这个编织的梦里,再见一见亲朋好友吗? 亲朋好友…… 他能见到还活着的母亲,那能不能见到活着的晏珈玉? 秦明珠无意识地把手里的纸揉成团,紧接着抬腿往外走。他走得又急且快,虽然听到有人叫他“明珠哥哥”,但这声音像风,吹一吹就散了。 从房间离开后,他左右看了看,选了长廊的一处方向走去。游轮的房间长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 秦明珠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酒店浴袍,也没有注意到他顺手关上的门,将一个小孩困在里面。 他在找一个人。 找一个近二十年没见过面的人。 走到旋转楼梯,秦明珠垂眸看了下传来喧闹声响的一楼。从楼梯缝隙,他看到浮靡的一角——纸醉金迷的世界,珠光宝气的人群。 只一眼,他就收回眼神,径直往楼梯上方去。 这个梦很像他十九岁那年生日当晚,他记得也是有一个这样的楼梯。楼梯上方通往船头露台,他在那里见到了晏珈玉。 可在这个梦里,他走到船头露台,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秦明珠孤零零地站着,仲夏的风轻抚于面,他不禁眺望远方的海面。深蓝色的海面在月光下像一面诡谲的宝镜,宝镜邈远处是一座看上去同他一样伶伶仃仃的灯塔。 原来在梦里,他也见不到晏珈玉。 其实也是,这么多人离开他,唯有晏珈玉是粉身碎骨,不,连粉都没有。尸骨都液化了,所有都化为乌有,什么都寻不着。他拼命地找,指甲缝里尽是血和泥,也寻不到晏珈玉半点踪迹。 秦明珠捂住脸,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他这般岁数了,不兴还在梦里哭的。 “明珠?” 耳边好像有了幻听。 他太想晏珈玉了吗?竟然幻听到对方的声音。 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握住秦明珠的肩膀,“我刚刚听到苏阿姨说你身体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捂着脸?明珠,你哭了?” 秦明珠愣住。 也许只有一秒,也许有十几秒,他转过身,看到了身后的人。晏珈玉就像他久远记忆里那样,穿了套白西装,口袋别了一枝象征晚宴的蔷薇,眼神温柔且担忧地看着他。 秦明珠张了张嘴,所有的话好像都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接一个字的塞车,最后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脸,眼圈越来越红。 晏珈玉微微低下头,他因秦明珠此时的模样而拧起眉,“身体很难受?还是有人欺负你了?明珠,我在这里,别怕,有什么你跟我讲,好不好?” 秦明珠深吸一口气,继而他就背过身去。他又觉得这个梦太不真实了,他怎么可能见到年轻时的晏珈玉?不可能的。 九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晏珈玉。 二十六岁那年,他们分开。 后来,晏珈玉死在飞往他所在城市的飞机上。 同年,他住进医院,一住就是两年。 很多时候秦明珠忍不住想,人生就是这样吗? 也许从婴儿的那声啼哭便能说明,每个人来到这个人世都在受苦,都在经历离别,或淡漠,或惨痛,跟亲人告别,跟爱人告别,跟朋友告别,最后自己也要伶俜离世。 年少时穿着戏服飞快地在游廊奔跑,在南窗窥着客人的身影,这样的记忆好像是昨日才发生的,可转眼晏珈玉都死了这么多年,他也从一个小儿变成被人嫌弃,说身上有老人味的人。 秦明珠弓起背,肩膀直抖,等被搂入那个熟悉却许久没再感受过的怀抱。这些年的情绪好像一点都绷不住了。 在医院那两年,他多次想跟晏珈玉一起离开。 他其实是怨过晏珈玉的,他怨对方把自尊心看得那么重,可他也怨自己,如果他当年没有说“他是个跛子,你也喜欢啊”这句话,晏珈玉大概不会冒那么大风险去做手术。 他爱晏珈玉,所以他要维护晏珈玉的尊严,他同意了分手。 晏珈玉也爱他,所以认为要给他最好的,所以在遗嘱里留的信都是要他忘了他,找一个爱自己的好好活下去。 于是,他努力走出晏珈玉死亡的阴影,重新社交,重新好好生活,到后来,他遇到盛英祺,跟盛英祺结婚。 本来没想过答应盛英祺的追求,那时候被轰轰烈烈追求了大半年,盛英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喜欢昆曲,就自己去拜师去学了几个月。可盛英祺本人偏生是个音痴,身板也僵硬,唱念做打,样样不行。 就这样,还请了秦明珠和秦明珠一堆朋友过来观赏。 秦明珠被围在人群中间,听着耳旁传来的阵阵笑声,实在忍不住冲上台把盛英祺拉走了。 戏台后场乱糟糟,避开人群,穿过条条窄巷,秦明珠怒气未消,花墙之下他松开盛英祺的手,“你是不是笨啊?他们都在看你笑话!” 上了妆的高挑小生白脸桃腮,浓眉下被勒头吊起来的双眼盈着笑意,“你替我觉得委屈?” 秦明珠愣了一下,他忽然觉得此处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太吵了,又太静了。 吵是他似乎隐隐约约能听到朋友们在寻他们的声音,静是此下只有他和盛英祺。 盛英祺似乎察觉出他在防备什么,没像第一次答应见面那天倏然吻上来,只是轻轻碰了下他的手指,“其实我真的挺高兴的,学你学过的东西,会让我觉得离你更近一步,就是我学得不好,让人瞧笑话。但你放心,我会继续好好学,一天学不会我就学两天,一年学不会我就学两年,我不会放弃。” 真正藏在话下的意思,秦明珠明白,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整个身体几乎靠在花墙上,桂馥兰香将他周身裹住,略一侧脸都可以碰到旁边的垂丝茉莉。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对方有着跟他们这个年龄不同的热情。他这个年龄,追求、告白、拒绝都很委婉,处处透着成熟,讲究体面。 盛英祺让秦明珠有一瞬间想到年轻的自己,那时候他好像也是什么不管,只要一个晏珈玉。他拉着晏珈玉到雕塑室,不知羞耻地卷起身上的长裙。 晏珈玉的影子又出现了。秦明珠摇摇头,把影子赶走,然后,他伸出手主动碰了下年轻人的脸。 他想,或许是应该谈人生的第二次恋爱了,像晏珈玉希望的那样。 “明珠,发生了什么?” 青年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秦明珠听到后,更难以控制住情绪。在梦里见到多年前的人,他大脑里好像充斥着很多东西,又好像没有。 他想这一刻能不能永恒? 就这样,让晏珈玉抱着他就好,让他在这个梦里沉沦下去,永远不用醒来。 “你们……松开!” 一声尖锐的小孩叫声响起。 第26章 盛英祺看到抱在一块的两个人,一时间什么也顾不上了,心里只燃烧着一个念头—— 分开他们两个! 盛英祺没有见过活着的晏珈玉。 事实上,晏珈玉的照片很少。他虽然掌管晏氏集团,人却非常低调,从不接受采访,网上也没有流传过他的照片。 他派侦探查,也只查到一张过去的照片。 那是秦明珠毕业典礼,他穿着学士服抱着花,跟晏珈玉的一张合照。泛黄的照片上两个人靠得很近,盛英祺没见过秦明珠笑得那么明媚。 而旁边的晏珈玉,身上的西装,从袖口到裤腿都没有一丝褶皱,肩宽腿长,手杖更像装饰用的文明杖,唇角挂着淡笑,玉润冰清。 即使盛英祺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张照片上的两个人看着挺配。 盛英祺一度认为自己可以不介意秦明珠的过去,毕竟他追求秦明珠的时候,对方都35岁了,不可能什么过去都没有。 可随着时间,他却越来越介意那些存在过的过去。 他有时候看着自己身下的秦明珠,忍不住会想秦明珠在那个叫晏珈玉的男人身下是什么反应。 也是这样害羞吗? 他们也用过这个姿势吧? 如今他真正见到晏珈玉,看到晏珈玉抱着仅仅穿着酒店浴袍的秦明珠,盛英祺气得肺都要炸开了。 掌上弃珠 第23节 他冲过去,试图将两个人扯开,但—— 该死的! 他现在的身高还没有那个命短的晏珈玉腿长,费力扯了半天,纹丝不动,反而把他累得够呛。 先前他被关在房间里,好一会才等到苏太太带着曾医生回来。他跑上跑下找秦明珠,找到时已经开始气喘。 盛英祺还想挤进两个人中间时,被一道声音唤醒理智。 “小朋友,你找谁?” 他抬起头,对上晏珈玉的眼神。 对方微微蹙眉,一只手抱着秦明珠,另一只手拄着手杖。由于身高的缘由,垂眼落下来的目光竟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盛英祺的手暗暗握紧,再一次痛恨自己此时的年龄。 但凡他不是现在的年龄,他至少能一拳打在晏珈玉的脸上,而不是—— “你是坏人,你把明珠哥哥弄哭了!” 一边叫,一边泄愤地在晏珈玉的跛腿上砸几下。 还没砸够,就被一只手推开。 秦明珠一转脸就看到有人打晏珈玉,即使对方是个小孩,他也无法忍受,不过他还是控制了力气。 “你到底是谁家的小孩?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盛英祺被推得连退两步,紧接着听到秦明珠的话,肺是真的要气炸了。一瞬间,他的眼神是恶狠狠地瞪着秦明珠,他恨透了秦明珠对晏珈玉的维护。 原来也是,只要提到晏珈玉,秦明珠的反应就不对。 一个死人而已。 一个死人为什么不能提? 晏珈玉对秦明珠有多好,他不知道,可他对秦明珠也不差吧,可他在秦明珠心里像一条狗,秦明珠亲口说的。 秦明珠把最好年华的自己给了晏珈玉,余生又怀念着晏珈玉,这对于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他得到的是什么? 一日比一日衰老,永远给他的爱有所保留的秦明珠。 尤其是当他知道秦明珠跟他离婚后,竟随随便便让一个捞男碰,这一切就变得更为可笑。 - 只是一瞬间的凶恶,盛英祺很快就装出委屈的样子,“对不起,我以为他在欺负你,明珠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 秦明珠没接话,他现在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什么。 混乱之下,他唯一的想法是紧紧地拉住晏珈玉的手臂。 他怕晏珈玉消失。 就像多年前一样。 被他紧握住手臂的人似乎察觉出他的紧张,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又侧过脸对那个小孩说了什么。 秦明珠不关心,也不想关心。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关心这个。 后来怎么到房间里的,他也不清楚,等他大脑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晏珈玉的旁边。 晏珈玉一只手牵着他的手,另外一只手在打电话。 “苏阿姨,明珠现在在我这里,他情绪不太对……没事,我来处理就好……待会等他好一点,我会问问他还要不要参加生日宴,但苏阿姨你那边最好做好两手准备,跟今晚的客人说一声……嗯,好的……” 晏珈玉注意到秦明珠的目光,握着的手示意一般紧了紧。等挂了电话后,他拿过准备好的毛巾帮秦明珠擦脸,“很久没见你这样哭了,愿意把心事告诉我吗?” 他动作温柔,眼神亦是。 秦明珠不禁恍了下神,他有些愣愣地看着对方,随即两只手摸上晏珈玉的脸。 “珈、玉、哥?”光这三个字,声音都发涩。 他很久没有念过这三个字了。 随着晏珈玉的死亡,他将这个名字埋藏起来,自己不提,也不想别人提。 “嗯。” “珈玉哥?”秦明珠又念了一遍,他眼睛红红的,里面是摇摇欲坠的泪水和横跨几十年的思念。 “嗯。”晏珈玉再次应声。 秦明珠叫了他多少遍,他就应了多少次,一次次不厌其烦。 他看秦明珠的眼神像是莽莽的、静默的深海,秦明珠的任何情绪都可以投给他。 而秦明珠对上这样的一双眼,不得不觉得恍如隔世。 他用手指仔细地丈量晏珈玉的每一寸皮肤,眼前的这个晏珈玉年轻,还没有截肢后的脆弱阴沉。 “珈玉哥,我好像做了一场梦。” “什么梦?” “一场没有你的梦。”秦明珠对晏珈玉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我又做了一场梦,我梦到你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晏珈玉眉心微动,他声音较之前更为凝重低沉,“明珠,你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我们现在没有在梦里。” 秦明珠点头,“是做了一场噩梦,很可怕的噩梦。我现在好累,想睡觉了,珈玉哥,你陪我好吗?” 他拉着晏珈玉在床边坐下,因为穿的是酒店浴袍,倒也省事。只是晏珈玉穿的西服,他看着晏珈玉解外套,忽地笑了一下。 年老时还能梦到年轻时的前爱人,看到年轻时的前爱人在自己面前脱衣服,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晏珈玉撩起眼皮,目光在秦明珠脸上停留一两秒,又收了回去。他脱了外套,剩下的就去卫生间换了。 秦明珠并没有像年少时一样,窝进晏珈玉怀里,他只是侧身朝晏珈玉那边躺着,手指偶尔轻轻划过晏珈玉的脸。 他想很快这场梦就会醒了。 翌日,秦明珠是被海浪声吵醒的。 他醒来时有些愣,窗户未关紧,一缕海风送了进来,连带着一丝天光。他下意识地想去关窗,却看到自己的手臂。 他的手臂不该是这样的。 秦明珠盯着自己白藕似的手臂发起呆,又顺着手臂,将手翻过来看。 四十岁那年,他不小心被工具割伤手,手指留下一道难以消除的瘢痕。当时盛英祺找了国内外很多医生,都没办法把那道疤消掉。 但现在他的手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不对,他不是变成鬼了吗? 皮肤该是青白色的才对。 “咔哒——” 门口传来声音。 秦明珠回头看,见到了开门进来的晏珈玉。 “昨晚睡得还好吗?曾叔叔在餐厅,我刚刚跟他说了你体温正常,他说待会要给你做个检查。” 晏珈玉走到床边,弯下腰用手贴了下秦明珠的额头,“嗯,还是没发烫,就是眼睛稍微有点肿。”他从口袋里拿出雪白餐巾包着的鸡蛋,“用这个敷一敷。” 秦明珠近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晏珈玉见秦明珠没动,便自己替人敷起眼睛。 腰身在这时被猛然抱住。 - 盛英祺此时格外憋屈,他昨夜被晏珈玉的人带走,后面根本见不到秦明珠。也不知道送他回他爸妈身边的那个保镖说了什么,一大早起来,他就听到他爸妈说。 “给英祺报个幼儿园的小班吧,今年也三岁了。” “是应该报了。来这里之前,我跟他说了多少遍,不要到处跑,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昨晚还是不听话。好在有好心的先生让他的保镖一个个地问人,硬是把我们家英祺送回来了。先前还怕他年龄小,在幼儿园受欺负,现在还是早点去,让那里的老师好好教教他。说来,还不知道那位先生的身份,应该好好谢一谢的。” 去幼儿园? 他怎么能去幼儿园? 昨夜看秦明珠和晏珈玉的样子,明显两个人不对劲,也许上辈子私家侦探调查的情报有误,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勾勾搭搭,不是什么纯粹兄弟情。 他哪有去幼儿园的时间,他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住进秦家,他记得苏太太很喜欢小朋友。 盛英祺将手里的牛奶一放,从凳子上爬下去,面色阴沉地走到他父母身边,“我不去幼儿园。” 盛家父母看他一眼,不约而同道:“必须去!” 第27章 秦明珠将脸紧紧地贴着晏珈玉的腰腹部,原来昨晚经历的不是梦境,他不是梦到了母亲和晏珈玉,而是真真正正地见到他们。 他回到了自己的年少时。 仿佛是他在一场噩梦里挣扎、痛苦、流尽了眼泪,忽然睁开眼,发现一切不过是梦,随后庆幸只是噩梦,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紧接席卷而来。 可不仅仅是劫后余生。 他并非做了一场不仔细回想就会轻易遗忘的噩梦,他是真切地经历了那些,连他现在抱着的人都是二十年没抱过的。 秦明珠的手慢慢松开,滑落在自己身体两侧,可下一步他的脸颊被轻轻抬起。 他对上了晏珈玉的眼睛。过近的距离,让温热的呼吸都扑落在他脸上。 “从昨晚到今天,你情绪一直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 捏着秦明珠脸的修长手指,轻轻蹭了下其脸颊的泪珠。晏珈玉另外一只手还拿着鸡蛋,他将鸡蛋短暂地在秦明珠微红的眼皮上敷了敷,又松开。 秦明珠没说话,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只是不舍得移开眼睛地盯着晏珈玉,盯着这张他二十来年没再见过的鲜活的脸。 一刹那,他好想问晏珈玉。 掌上弃珠 第24节 疼不疼? 截肢后的腿还疼吗? 空难失事的时候疼吗? 但他问不了,眼前这个是没经历过截肢、空难,也没听过那句他最后悔的话的晏珈玉。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 “珈玉,明珠,你们在吗?” 是曾医生的声音。 晏珈玉没办法再等秦明珠的回答,他跟外面的曾医生说稍等一下,快速用毛巾给秦明珠洗了脸,又从衣柜里拿了套衣服。 这间房是晏珈玉在游轮上的房间,衣柜里也只有晏珈玉的衣服。 晏珈玉本身就比秦明珠年龄大三岁,加上身高也高,而秦明珠发育晚,大三那年还在长个子。 秦明珠被擦脸的时候还有些愣,等发现晏珈玉要帮他穿衣服时,便有些难以适应的别扭。 若是上辈子这个年龄段,就算晏珈玉不帮他,他有时候都故意撒娇,耍赖皮。 可如今—— “我自己来就好。”秦明珠躲了躲,他不敢看晏珈玉的脸,自己拿了衣服去浴室。 站在浴室里,他没急着出去,而是将衣服褪下,认真地看镜子里的自己。 这具躯体跟四十七岁的身体截然不同,不用细心保养,再刁钻的光线下,也鲜嫩得不像话,没有颈纹,没有眼纹,足尖到手指一点伤口都没有。 秦明珠将手臂抬到鼻子前,微微低下头嗅。 眼睛再度泛红。 ——“你总提原来做什么?原来的你什么样子,现在的你又什么样子?” ——“你知不知道你身体已经有股味道了,就跟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一样?”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可我毕竟比秦先生小那么多呢,秦先生该不会以为……” 秦明珠在镜子前又哭又笑,哭什么,笑什么,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了。纸醉金迷前半生,秋扇见捐晚余年,如今他又重新回到年轻的时候。 那年空难的消息传来,同年,他住进了医院,床边常年放着一本圣经。有时候他会去教堂坐一坐。 色泽繁复的圆顶教堂,拥有一整面绿宝石般的天花板,两侧是彩玻璃的圆拱窗户,秦明珠经常会望着彩玻璃发呆,看阳光落进来,似圣光洒在向世人伸出双手的耶稣像上,背景是象征天堂的乐园。 他也跟牧师祷告过,在那小小的祷告室里。 他问牧师,是不是他做错了太多,所以上帝才这样对他? 牧师回他的话,他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大意应该是劝他宽恕自己。可秦明珠跟自己过不去,他一度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晏珈玉,害死了自己这辈子最爱的人。 他明明知道晏珈玉骨子里是高傲的,却说了那样过分的话,给晏珈玉心里留下了刺,所以晏珈玉才会冒险动手术,最后不得不截肢。 如果晏珈玉不截肢,他们不会分手,晏珈玉不会从恋人变成守护者,每年偷偷地去看望他,看他游走在各个盛大浮靡的宴会,自己却死在飞往他所在城市的那架飞机。 在医院的很多个深夜,秦明珠都会惊醒。 梦的前半段是他端着香槟,大笑着跟友人们倒数跨年的最后十秒,后半段是一声轰的爆炸声。 “砰——” 每一次惊醒,他就会咬自己的小拇指,咬得血迹斑斑,手指没地方咬了,就咬手腕。后来被医护人员发现,他们开始24小时监护他,防止他自残。 秦明珠换好了衣服,晏珈玉的衣服对他来说太长,他不得不将裤腿卷了卷,才走了出去。 外面不仅坐着曾医生,秦家人几乎全部到场,除了会晕船所以昨晚没登船的祖父。 从秦明珠的父亲到秦明珠的几个堂兄,把房间围得满满当当。他们听说了秦明珠从昨晚到今早一直不舒服,把手里头所有的事都给推了,赶了过来。 “明珠,快躺下来,让你曾叔叔帮你看看。”苏太太率先发话,她焦急得不行,直接去拉秦明珠的手,又问大堂兄,“阿嵘,船返航了吗?我看这情况还是要去医院一趟。” “婶母放心,我已经跟船长说了,中午之前能靠岸。”大堂兄回。 二堂兄接话,“伯父,婶母,我已经跟我们家的医院打过电话,他们已经派车来码头了。” “明珠,你饿不饿啊?我给你带了早餐。是要做完检查再吃早餐,还是什么啊?”这是三堂兄在说话。 秦明珠伤感的心情还没完全散去,就被晕晕乎乎地摁在床上。隔着关怀盯着他不放的秦家人,他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晏珈玉。 “珈玉哥!”他忽然控制不住地叫了晏珈玉一声。 秦父回头看了一眼,“珈玉,你过来陪着明珠吧,这小子长这么大,还是胆小鬼,还怕他曾叔叔。” 秦明珠的一只手被走过来的晏珈玉握着,另外一只手他握住了自己的母亲。 曾医生不是头一回见这阵仗,他早习惯秦家人对幺儿的宠爱。 检查过后,他对着齐刷刷望过来的眼睛,唔了一声才说:“没什么事,最多有点脱水,让他多喝点水。如果不放心,可以靠岸之后进医院再做个系统的全身检查,不过明珠今年的检查也就是上个月做的吧,检查结果没问题,很健康,血糖稍微有一点点高,你们少给他吃点甜食,鲜榨果汁也少喝点。” 秦父去送曾医生,几位堂兄被苏太太打发走,晏珈玉看出这对母子要说体己话,便也找了个理由离开。 当房间只剩下苏太太和秦明珠时,苏太太用柔软的手摸了摸自己儿子的额头,温柔道:“幺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叫了只在秦明珠小时候偶尔叫的称呼,“你这样子,很让爸爸妈妈担心知道吗?你的哥哥们也着急,是不是遇到难过的事了?” 秦明珠点头,又摇头,他眼睛红红的,“妈妈,我好想你。” 苏太太闻言莞尔,“那妈妈好高兴,你去年还跟我说你成年了,长大了,不需要妈妈陪了。” 一句话让秦明珠泪水滚落,他哭得泣不成声,就像那年在苏太太的墓前。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天南地北地跑,即使父母打电话问什么时候有空回家,他虽然会回,但在家待不了多久。 就算在家,他也有数不清的邀约,很少有时间陪父母坐在一起,说说话,看看无聊的电视剧。 父母的时间在一天天变少,那时候他不懂。后来父母接连离世,他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再也没有了父母。 秦明珠想,也许重来的人生是让他来弥补的,来挽回的,弥补原来的错,挽回曾经的失去。 他扬起脸,转泣为笑,“我饿了,妈妈。” 不过重来的人生,很快就遇到问题。 秦明珠不太看得上他原来的衣服了,19岁这个短暂时期,他被大学的艺术气息感染,喜欢奇奇怪怪的衣服,比如胸前有个大骷髅头、能罩住他屁股的黑色长袖,吊裆绵绸裤。 也亏秦明珠长得好看,能撑得起这些衣服。 秦明珠把手里的衣服翻来覆去,转脸问苏太太,“妈妈,爸爸他有新衣服在船上吗?” 苏太太:“?” 第28章 这种奇怪的想法立刻被苏太太否了。 “怎么好端端问起你爸爸的衣服,难不成你还想穿你爸爸的衣服?”苏太太失笑道。 她望了望秦明珠手里的衣服,“你这些衣服我原来就欣赏不了,怪模怪样的,但你爸爸的衣服也不适合你,你要是穿,大了不说,颜色还老气。” 说到这,苏太太对着秦明珠身上这套打量起来,“这是珈玉的衣服吧?” 秦明珠被问,也低头看了看自己。他忍不住用手指在衣服抚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好看,就是大了。“苏太太眼神柔和,“珈玉这孩子昨天第一次没坐轮椅出现在这种宴会上,我本来想让你多照顾照顾他,结果他照顾你一晚上。” 秦明珠已经知道他重生的时期——十九岁生日的当夜。 上辈子就是在这个夜晚,晏珈玉同他告白,但那时候他只把晏珈玉当哥哥,结结巴巴地拒绝并逃跑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问苏太太:“妈妈,昨晚珈玉哥送了我礼物吗?放在哪里?” “你昨晚的礼物都收在一楼最大的房间,明珠——” 话都没说完,人已经跑了。 秦明珠想起了一件事。 上辈子他被告白后,当缩头乌龟当了好久,后来也没想起来晏珈玉那晚送的礼物。 他每年生日都收很多礼物,礼物太多,有些礼物都没有被拆的机会,没拆的礼物多半会被苏太太拿去做慈善。 秦明珠走进苏太太说的那间房,开始找晏珈玉送的礼物。礼物堆成小山,他索性席地而坐,一件件地拆。 上辈子过了四十岁之后,他忽然就不喜欢过生日了,他发现他邀请来的朋友,其中有绝大部分的人面目变了。 他们会谈论一些原来从不感兴趣的事,国际形势、生意、股票基金,雪花般的名片游离在一个又一个人的手上,所有的宴会通通变成生意场。 秦明珠不喜欢这样的话题,他试图说些他们原来讨论的,可有人似笑非笑地对着他说:“我们明珠还是喜欢这种,几十年都不变的。” “明珠跟我们这种俗人不一样啦,过了四十岁,样子一点都没走样,原来有爸妈宠着,现在又跟一个小老公结婚,没有孩子,天天二人世界,不知道多幸福。” “是啦,是啦,你们知道吗?原来有一次,明珠只不过在朋友圈发自己想吃的食物,他那家那个小老公台风天都跑出去诶,不怕死,我们艳羡不来的啦。” “明珠,你那个工作室现在怎么样?每年的单子多不多?用不用我给你介绍一下客户?” “他的工作室不用你介绍了,明珠接单看眼缘的,不是说给钱多就接。” 生日宴散了后,秦明珠想了很久,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在空中阁楼住了太久,只知道风花雪月,不知人间真象。 后来一件事让他彻底对生日宴没了兴趣,他的一位朋友公然带了自己的情人出席。 秦明珠当时特别不舒服,他觉得对方这种行为既在侮辱自己的配偶,也在侮辱他,于是他将朋友请了出去。 当晚他跟盛英祺提的时候,盛英祺却不以为然。 “就这事?” “什么叫就这事啊?”秦明珠不高兴地瞪着盛英祺,甚至把手里的抱枕砸了过去,“我的生日宴,他带自己的情人,就算不是我的生日宴,他也不能这样啊,既然结婚了,为什么不对另一半忠诚呢?” 盛英祺揉了下被砸的鼻子,又看看怫然不悦的秦明珠,他神情认真了些。 “老婆,这个世上有很多人,不是所有人都会一成不变的,那些年轻时跟你玩得来的朋友,后来他可能就跟你玩不来了。而且你说的情人问题,太多了,你管不过来的,你信不信你那些朋友里好多人都是名义夫妻?” “我不信,如果都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离婚?” “离婚成本太高了,光是财产分割,还有对外界的形象,你的朋友基本都是家里有企业的,在外面代表集团公司的形象,一旦离婚,集团的股票就很有可能跌下去,他们的股东能同意?” “可是……”秦明珠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盛英祺了,好半天才说,“婚姻是利益吗?不是因为真爱才结婚吗?” 掌上弃珠 第25节 盛英祺看秦明珠的眼神有一瞬间晦暗,转瞬变成笑意,“你以为所有夫妻都跟我们一样吗?不可能的。” 秦明珠找到晏珈玉送的礼物,礼盒里有一只定制的手表,手表上有秦明珠的西语名,除此之外,礼盒里还有一对珍珠钻石纽扣。 手表和纽扣一般是象征成年的礼物,尤其是纽扣。 小时候秦明珠曾在晏珈玉面前谎报过年龄,因为晏珈玉12岁的时候身高就出挑了,而秦明珠虽然身材比例好,但发育的确比同龄人晚。 他怕晏珈玉嘲笑他的身高,在九岁那年说自己只有八岁,虽然这个谎言很快就被他生日蛋糕上的数字揭穿。 秦明珠把手表戴在手上,又提着装着纽扣的礼盒出去,没想到走出房门,就撞见了晏珈玉。 “明珠。”晏珈玉看到了秦明珠手里的礼盒,但没提,只问他,“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餐?” 秦明珠慢慢点了下头。 晏珈玉朝他这边伸出手,“跟我一起去餐厅?” 秦明珠盯着那只手看了好久,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抓住这只手才对。也许是横跨了二十年,也许是害怕重来一次又害了晏珈玉,他在此时竟有几分胆怯,宛如近乡情怯一般。 可面前的手并没有因为他的迟疑而收走。 不要怕,有机会弥补遗憾的。 不是都想好了吗?忘掉原来那些痛苦就好了。 秦明珠用力深呼吸,不断地在心里暗示自己。 没事的,既然都知道了上辈子的发展,只要晏珈玉不做那场手术,不坐上那一架飞机,他和晏珈玉就能一直走下去。秦明珠的眼神不可控制地在晏珈玉的伤腿上落了一眼,脑海里闪过截肢后的样子—— 连带膝盖开始截,只剩白玉似的大腿,因穿戴义肢而磨红的皮肤,红痕时间久了,还会转为青紫色。 下一瞬,他轻轻地握住了眼前的手,“嗯。” 等到了自助餐厅,秦明珠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没换,穿的还是晏珈玉的衣服。他有点想回去换身衣服,但看到晏珈玉已经端了早餐过来,便也不提了。 盛家父母这个时候也带着盛英祺去往餐厅,路上盛英祺还在生气,他一边不情愿地扯着身上的随身小书包,一边说:“爸,妈,你们听到我说的了吗?我不去幼儿园。” 盛爸盛妈当没听见,一路拉拉扯扯到餐厅。 盛爸去取餐,盛母留在位置上盯着不安分的盛英祺,顺便从他书包里拿出袋装奶粉和奶瓶,先前瓶装的牛奶被盛英祺这混小子发脾气给丢垃圾桶里。 她找服务生要了热水,刚泡好,发现儿子不见了。转头一看,发现盛英祺不知道何时跑到另外一桌客人那里。 盛母虽然没见过秦家小少爷秦明珠本人,但她见过照片,毕竟昨夜来参加秦明珠的十九岁生日宴。 她认出那桌客人后,当即起身追了过去。 盛英祺此时正盯着秦明珠看,他认出了秦明珠身上的衣服不是秦明珠的,再看向旁边的晏珈玉。 这衣服是这个短命鬼的吧? 一样的牌子。 昨晚他被迫离开后,这两个人做了什么? 为什么秦明珠要穿晏珈玉的衣服?! 盛英祺虽然怒火攻心,但没像昨晚一样失去理智,而是装乖地叫了声明珠哥哥,然后准备把口袋里他准备的礼物给秦明珠。 他现在这个年纪,送太贵的,只会让人怀疑,而且这个时期的秦明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只能送独特的。 秦明珠爱花,这是他知道的。 兜里的手工花还没拿出来,他的肩膀先被扣住。 “不好意思,我儿子打扰到你们了。”盛母一边道歉,一边怕不懂事的盛英祺说错话惹秦家小少爷生气,急急地把奶瓶往盛英祺口里一塞。 盛英祺猝不及防,被呛得吐了一口奶。 第29章 如果说单凭面前的小孩,秦明珠尚且认不出,但看到盛母的那瞬间,他迅即反应过来这个看上去还只有三岁左右的孩子是谁。 是盛、英、祺。 秦明珠握着刀叉的手皮肤紧绷,哪怕眼前的盛英祺只有三岁,可他也忘不掉当他变成鬼的时候,盛英祺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 “明珠?”一只手从对面伸过来,握住他的手。 秦明珠下意识地跟着声音望过去,对上一双盈着担忧的眼睛。他看着晏珈玉,须臾间仿佛有千万种委屈涌上心头。 可他不能讲,如果他告诉晏珈玉他是重生的,跟晏珈玉说他所经历的一切,晏珈玉会比他还痛。 秦明珠飞速地眨了两下眼,示意没事般地摇摇头。 一旁的盛母没想到闹出这样尴尬的事,她连连道歉,慌乱到用手帮盛英祺擦嘴边的奶渍。 “用这个吧。”晏珈玉递过去干净的餐巾。 “啊,好,谢谢。”盛母连忙接过来,她一把把盛英祺抱起,往自己的位置走。等见到自己老公,紧张的心情才稍微有一点松懈。 “刚刚英祺跑到秦家小少爷跟前去了,我怕他惹事,结果他吐了一口奶,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盛母一边说,一边抱怨地帮盛英祺擦衣服,“还好人家没计较。” 她说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盛英祺的表情。 盛英祺此下两只肉手捏得紧紧的,他近乎地怨毒地望着摆在桌子上的奶瓶,以及盛母帮他擦衣服的餐巾。 这餐巾是晏珈玉给的。 他母亲还同晏珈玉说谢谢。 盛英祺上一世没有见过晏珈玉,但他一直拿自己同晏珈玉比。 在他看来晏珈玉是个福薄的短命鬼,就算是晏氏的独子,却是个瘸子,就算曾经跟秦明珠在一起过,是秦明珠忘不掉的人,可没命享这福气,早早地死了。 他虽然家世输给晏珈玉,但他不觉得其他地方有输。他比晏珈玉年轻、命硬,靠自己把家业做大,娶了晏珈玉没娶到的人。 再加上他是重生之人,知道未来的发展,所以在面对晏珈玉时,他不可避免地带上一种轻蔑的态度。 就算晏珈玉现在跟秦明珠再恩爱,他总会早死,当然,盛英祺这辈子不准备让晏珈玉有机会跟秦明珠在一起那么久。 可现在一个奶瓶,把一切都给毁了! 他在秦明珠和晏珈玉两个人面前丢了大脸! 盛英祺死死地咬着他那20颗乳牙,以控制住自己不要气得浑身发抖,也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火。 没有人会喜欢性格差劲的小孩,他上次打晏珈玉的腿,被秦明珠推开,已经看到秦明珠眼里的不喜和排斥。 另外一边,秦明珠有些控制不住地走神,他连连看了那边的盛英祺几眼。上辈子他不记得有一个这样的小孩,几次出现在他面前。 盛家…… 盛家上一世也参加他的19岁生日宴了吗? 秦明珠每年的生日宴堪称全城最大的宴会之一,他自己是从来不关注宾客名单,也时常不记得宴会上的生面孔。 是他重生的蝴蝶效应吗? 还是有另外一种可能? “是昨晚出现船头的那个孩子,你认识他?”晏珈玉的话倏然打断秦明珠的思绪。 秦明珠转回脸,神情略不自然地说:“不认识。”一秒后,他又说,“昨天晚上他跟他父母走散了,后来被我妈带到我房间,不算认识。” 晏珈玉盯着秦明珠的表情看了几秒后,嗯了一声,“那继续用餐吧,船上有医生,我待会让医生帮那个孩子看看,你不用担心他。” 秦明珠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现在的盛英祺只有三岁,他不能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 下船后,秦明珠入院做了一套全身体检,在他的坚持下,苏太太也做了。 苏园跟秦明珠记忆里一模一样,上一世外祖母和母亲相继去世后,他就把苏园封了起来。此时重新回到苏园,重新见到外祖母,心情难免复杂。 “回来了啊。”外祖母站在门口,对秦明珠他们笑,“天气炎热,快进屋,我给你们熬了绿豆沙,现在喝正好。” 秦明珠看着还很康健的外祖母,心头一热,快步走过去,挽住老人家的胳膊,“外祖母,我要喝三碗!” “五碗都够。”外祖母拍拍秦明珠的手背,又招呼晏珈玉,“珈玉,你也来。” 喝绿豆沙的时候,外祖母注意到秦明珠手上的手表,连夸漂亮,又问是谁送的,得知是晏珈玉后,说:“珈玉眼光就是好,选的表也卖相灵光。” 盛夏日长,虽然已经五点了,但日头依旧很烈。 秦明珠不舍地盯着外祖母的脸看,回话道:“珈玉哥的眼光一向都很好。” 外祖母转头看向晏珈玉,“对了,珈玉,你爸爸妈妈今天跟我打了电话,说过两天来看你。” 秦明珠听到这话,不由把视线转到晏珈玉身上。 晏珈玉听闻自己父母要来的消息,异常平静,似乎心里一点波澜都没起。他手指本搭在装绿豆沙的白瓷碗身上,松开,取了一张纸巾给秦明珠,同时对外祖母说:“我知道,他们也跟我说了。” 看到递过来的纸巾,秦明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真是分别太久,他都忘记了一些习惯。 “谢谢。”他接过纸巾,低头用力擦了擦唇。 这声谢谢引来两道目光。 外祖母先开口,“怪事,你什么时候跟珈玉那么客气了?” 晏珈玉没说话,只看着秦明珠。 秦明珠丢纸巾的动作一顿,紧接着抬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讲:“我现在19岁了,肯定要比之前更懂礼貌。” “是啦,你长大啦,待会你把碗洗了,你明姨今天请假不在,你来洗,不许像原来那样叫珈玉帮你。” 外祖母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她虽然上了年纪,但骨子里对昆曲的热爱不减,这段时间跟一群老姐妹办了个昆曲会,每日都要聚在一起。 上一世结婚后,秦明珠学会了做家务。虽然说家里请了钟点工,也有保姆,但盛英祺喜欢他做的饭,而且盛英祺更喜欢家里没有其他人在。 洗个碗对现在的秦明珠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他早就驾熟就轻。都不用晏珈玉开口说帮忙,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两只碗放进洗碗机,调好模式,再把剩下的冰豆沙封好,放进冰箱里,还记得更换冰箱里的除味剂。 等他做完,转身对上晏珈玉的目光,才意识到不对劲。 秦明珠手指无意识勾了勾,下一秒,看似平静地将旧除味剂丢进垃圾桶,实际上他现在很僵硬,甚至想咬手指。 他害怕晏珈玉看出他的不对劲,看出他的灵魂不是19岁。 掌上弃珠 第26节 19岁的身体里住着47岁的灵魂,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吧。 晏珈玉爱19岁的秦明珠,爱26岁的秦明珠,但会不会爱47岁的秦明珠? 秦明珠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可他控制不住。 重生之后,一方面觉得庆幸,一方面又觉得现在的生活是偷来的。他从地狱重新爬回天堂,不禁害怕天堂的一切转眼会化为泡沫。 他紧张地盯着晏珈玉,等着可能会出现的盘问。 但没有。 晏珈玉只是说:“好了?” 秦明珠嗯了一声,嗯的时候,一口气也顺着从胸腔吐出。 “现在去晴昼堂吗?” 秦明珠想了想,摇头,“我有点累,想去睡一觉。” 他躲进了外祖父母房间的抱窗里,那是他小时候睡的床,长大一些后,有些睡不下,就换到了旁边的房间。 说是睡,一时也没能睡着。 秦明珠侧身躺着,脸蛋压着软枕,目光看窗外的光景。昼光一寸寸减弱,搭在窗棂处的手指从洋红色渐渐转为正常肤色。 明明得到机会,可以重新跟晏珈玉在一起,他的心情却反反复复,犹豫到连他自己都唾弃他自己。 秦明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胆小? 为什么会这样胆小? 是晏珈玉的死亡,是那场失败的婚姻,还是年龄…… 先前在厨房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哪怕他回到十九岁的身体,有些习惯他也难以改掉。 时光无形中将他变成另外一个秦明珠,一个对于现在的晏珈玉来说,肯定非常陌生的秦明珠。 年轻时看电影,不明白为什么主角们明明相爱,却最终没有在一起,不理解物是人非的道理,不清楚爱的本质纯粹又复杂。 那时候,他觉得只要彼此相爱,就应该在一起。 原来他老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态。 窗户忽然被敲了五下。 秦明珠怔住,继而猛然抬头。 窗外有道高瘦人影,影影绰绰,瞧不成真切。 他意识到那是谁。 五下是他和晏珈玉之间的暗号。 他爬坐起来,慢慢将窗户打开。 外面果然是他想象中的人,天色窈冥,池塘传来蝉鸣蛙声,青瓦勾着春榆,遮遮掩掩更增阴影。晏珈玉就站在窗外,他将背后的手拿出来,一盏灯骤然出现在秦明珠眼前。 玻璃汽水瓶做的灯。 黄色灯泡像萤火虫的尾巴,安静地窝在蓝色汽水瓶里。 小时候有一次全城停电,秦明珠连上洗手间都是拉着晏珈玉去的。在洗手间里,还要晏珈玉给他唱歌,确保人一直在门口陪着他。 出来后,他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对晏珈玉说:“珈玉哥还好有你陪我,要不然我肯定死定了。” 想了想又替自己找补,不愿晏珈玉把他当成胆小鬼,“不过有灯的话,我是敢一个人上洗手间的,没人陪也绝对不怕。” - 灯光烛照下,晏珈玉的面容看起来静美和好,他把灯轻轻放到秦明珠的枕旁,“外祖母没打通你电话,她说她房间的灯坏了,要明天才能有人来修。如果你今晚睡在这里,用这个灯吧。外祖母今晚不回,她在绣芬奶奶那里睡。” 秦明珠脱口而出:“谢谢。” 晏珈玉听到“谢谢”二字并没说什么,只讲如果秦明珠还需要什么,可以打电话给他。 “嗯,好。” 晏珈玉盯着秦明珠脸看了一会,“那我走了。” 他转过身,顺着黑暗往前走。大约走了十几步,像是心有所感,他忽然回过头。抱窗的窗户还开着,依稀能看到一道身影探出了窗户外。 像那年见到摇摇欲坠差点从树上摔下的秦明珠一样,晏珈玉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回去,然后将愣愣望着他的秦明珠,从窗户里抱了出来。 游廊不比房间有冷气,溽热不止,只单单抱一会,耳颈都能冒出细汗。秦明珠也不知道他此时为什么要发抖,其实晏珈玉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把他抱了出来,此刻也紧紧地抱着他,亲密无间,呼吸都快缠在一起。 在一片静默中,秦明珠先开的口,“珈玉哥,我……” 说了几个字而已,喉咙便就发涩。 在他讲不下去的时候,晏珈玉的声音在半明半暗中格外清晰。 “在经历过绑架之后,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在意什么。但你十六岁那年,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我现在回想这件事都觉得后怕。我怕你受伤,怕你——”他顿了下,“离开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看着你,居然又有这种感觉。明珠,有些话其实我昨天就想告诉你。” “我爱你。” 第30章 上辈子的婚姻其实一开始没有那么糟糕。 大概刚结婚的头几年,世上所有的夫妻感情都甜蜜吧,所以他和盛英祺也是。 某个深夜,秦明珠洗好澡出来,发现本来在家里的盛英祺不见了。 那一天,南城全天都在播报今日台风的新闻,极端恶劣天气,城区大面积断电,信号非常差。 他打盛英祺电话,打不通,联系物业,物业说半个多小时前看到盛英祺前开车出去,当时他们有劝说,可盛英祺说自己有急事必须出去一趟。联系不上人,也不知道人去哪了,只能在家里等,这一等就等了两个多小时。 在那两个小时里,秦明珠以为自己又要失去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脑海里控制不住地闪过很多画面——路边的一棵大树倒在马路中间,盛英祺浑身是血在车里。 这是他幻想的。 还有真正发生过的。 他站在荒山,周围全是哭声,是遇难家属的哭声。 他是来做什么? 啊,想起来了,他是来找晏珈玉的残骸。 可无论他怎么找,手指翻得全是血和泥,也找不到晏珈玉。 周围的人都在悲恸大哭,他们都是遇难者家属。 他不是家属,他顶多算遇难者朋友、遇难者弟弟、遇难者前任,甚至他连哭可能都没有资格,因为晏珈玉是因为来看他,所以才坐上这个航班的飞机。 在此之前,晏珈玉每年往返他们两个所在的城市数次,每一次的旅途至少十小时以上,但他从来不知道。 “叮——” 电子锁传来解锁的声音。 秦明珠猛然站起身,看到走进来的人时,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片刻的松懈,紧接着涌上来的是愤怒。 他想问盛英祺为什么连招呼都不打,就在这种天气出门,知不知道自己很担心。 他怕,他太怕,他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他在乎的人。 可在说出口前,秦明珠先看到盛英祺从怀里拿出来的热食。这个食物是他洗澡前在电视广告上看到的。 看的时候,他随手拍了张照,发朋友圈,“这个看上去蛮好吃的,想吃。” 没想到仅仅因为一条这样的朋友圈,盛英祺就出了门。 台风夜归来的盛英祺衣服鞋袜都湿了,水珠顺着他的衣服往下滴,在脚旁积成了一个小水坑,整个人看起来惨兮兮又傻兮兮。 秦明珠的愤怒一点点转为无奈,最后变成从唇瓣间漏出的笑。 婚姻生活的变化从来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它是很细微的,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变。 一开始是没有那些亲昵的小动作,继而同床共枕也没有早安吻和晚安吻,再后来不再渴望对方的身体。 秦明珠能察觉到那些细微变化,他上网搜相关的信息,看到一句话—— 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能做好几宿。 中年夫妻? 他和盛英祺恐怕还不如中年夫妻,盛英祺还很年轻,而他不年轻了。 房事在婚姻生活里从来就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环节,甚至可能决定感情的基础。秦明珠曾失去过,如今所拥有的,他都很珍惜,而且面对盛英祺,他不想就这样放弃,什么都不做。 原来盛英祺也为他做过很多。 现在只是换一换而已,没关系。 秦明珠在心底安慰自己。 于是他在某个清晨钻进了被子里。 这是一场非常糟糕的体验,他向来不喜欢,原来盛英祺再怎么哄他,他都不肯松口答应。这是他第一次为盛英祺做,被子被掀开的时候,他眼泪早就控制不住地盈满整个眼眶。 秦明珠不敢去看盛英祺的脸,抬手略微遮住自己的眼睛,因为觉得丢人。 “等我一下,快好了。”他含糊地说。 而盛英祺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继续低下头,说:“没必要。”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马上就要去上班。” 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起身离开。 还坐在床上的秦明珠,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在往脸上涌,尤其当他在盛英祺使用过的浴室闻到残余气味时。 从没觉得自己这么丢人过,丢人到当天他就躲去了工作室,借口需要加班。 他不敢打电话给盛英祺,只发消息。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那边传来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嗯。” 即使听到告白,秦明珠也仍然控制不住发抖,甚而比之前抖得更厉害,还不自觉将头低下。 他无法忘记上辈子发生的事,晏珈玉曾在他十九岁游轮生日宴上跟他告白,那一次他拒绝了,也可以说是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掌上弃珠 第27节 现在晏珈玉再一次告白。 晏珈玉自然能注意到秦明珠此时的不对劲,他抱着秦明珠的手收紧,又缓缓松开,“这个时候跟你说这样的话,可能不怎么合适。你不需要觉得有很大的压力,不用急着答复我,以及拒绝我是你的权利,你可以任意使用。” 秦明珠的手慢慢蜷缩起来,手心里攥的是晏珈玉的衣角。仲夏夜的时间在安静中一点一滴的流逝,空气潮湿闷热。晏珈玉垂眸,目光落在秦明珠脖颈间出的细汗。 像白腻珍珠上的水珠,吸引人吻上去。 但下一刻,这些水珠就被一张手帕仔细擦掉了,晏珈玉微微低头,从脖子一路擦到下巴,然后再换了手,准备先牵着秦明珠回房。外面太热,他怕秦明珠受不了。 先前还在发抖,迟迟不肯吐露一个字的人,却在这时猛然扑进他的怀里,以一种完全嵌入的姿态。 他听到怀里的人说—— “别……” 秦明珠只说了一个字,就逃避地闭上眼,眼睫都在扑簌,可又死死地抱住晏珈玉。后来被一把抱起的时候,手臂下意识地抱紧晏珈玉的脖颈。 他很怕。 重生之后,这样抱着晏珈玉已经有几次了。仿佛只有这样抱着,晏珈玉才不会突然消失。也许对他来说,真正属于他的象牙塔是晏珈玉的怀抱,躲在里面,任何伤害都可以消弭,时光也可以停下。 大概过了几分钟,秦明珠才抬起头,他意识到方才晏珈玉抱着他走了一路,而这个方向去的是晴昼堂。 他想问晏珈玉腿的情况,但想到上辈子,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晏珈玉腿有旧疾,走快了会很明显,平时都会借助手杖掩饰。他注意到秦明珠的视线,唇略微轻抿,“去我那?好吗?” 若是平时,这个问题不该问得那么不好意思,可今夜他刚告了白。 秦明珠看到了晏珈玉眼下淡淡的红晕,他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又飞快收回手,默默调整姿势,想让对方抱得更省力一些。 他嗯了一声。 晴昼堂也跟秦明珠记忆里一模一样,豆青色的染色竹帘,丁香色的瓷花瓶,缃色的抱枕,海棠红的地毯。晏珈玉从不动这些,因为秦明珠喜欢。 打珠帘步入房间,竟有一种黄粱一梦的错觉。 他好像看到童年时期的他和晏珈玉,两个半大孩子挤在一块。孩童时期总爱讨论一个话题,未来会怎么样,长大之后是什么样。 “我希望长大后什么都不用变,我还要跟外祖父、外祖母、祖父、妈妈、爸爸……”小秦明珠念了好多人,最后没有忘记晏珈玉,他歪着身体倒在晏珈玉肩膀处,“还有珈玉哥,我们要继续住在一起,要不然我会很难过的,比今天没有吃到冰淇淋的难过还要难过,难过很多很多倍。” 小晏珈玉唇角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半晌方道:“好。” “好。”秦明珠隔着时空,重复了一遍。 小时候没吃到冰淇淋,或者吃了冰淇淋拉肚子,他都会很难过,长大后发现原来世上真的有太多比冰淇淋更难过的事。 比如没有晏珈玉在身边。 二十六岁分手到晏珈玉离世前的那几年,他借助各种各样的事情来忘却晏珈玉,形形色色的聚会、比花更迭更快的朋友圈子、社交软件上大量的照片,来证明一件事。 没有晏珈玉,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可现在回想,他想不起那几年中印象深刻的事,记忆都是浑噩的,他甚至记不住前一夜一起喝酒、抽雪茄的新朋友的脸,一张都记不起。 后来,他才意识到他真的不能没有晏珈玉。 但晏珈玉给他留了一封遗书,叫他好好活,珍重余生。 第31章 秦明珠被放到了床上。 这张床是晏珈玉平时睡的,只不过秦明珠小时候经常在这张床上午睡,十六岁那年外祖父去世,他住在苏园的日子里,更是十日里,有七八日跟晏珈玉一起睡在这张床上。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这张床,又转眸望向晏珈玉。 从外祖母的院子到晴昼堂距离不短,秦明珠再怎么样也是一个成年男性。晏珈玉一路抱过来,气息稍显凌乱,素来苍白的脸也较以往红润。 “是不是很累?我好像……”秦明珠低头看了下自己,这个时期的他稍微有点肉,至少比四十七岁的自己胖。 晏珈玉闻言眼里似乎有笑意,“不累。”他停了一下,继续道,“外祖母那里灯坏了,虽然有个小灯,但晚上睡在那里还是不太方便。” 一句话解释自己为什么抱秦明珠过来,当然也有不能说的理由,在长辈房里说情情爱爱的话,总是有些奇怪的。 说完,是一段很长的沉默,晏珈玉轻声问:“明珠,你刚刚说了好?” 秦明珠刚刚低头的时候,有看到自己的脚。圆润莹白的脚趾,踩在灰蓝色的床单上。 这是十九岁的身体,不是四十七岁的身体。 他现在十九岁,不是四十七岁。 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后,他对晏珈玉慢慢伸出手。 前世他有听晏珈玉的话,努力试着活下去了,但他活得很失败,最后孤零零死在异国他乡,连收尸都是靠自己聘请的伴游。 从他死,变成鬼,到现在重生,他也没有看到自己的葬礼。 一个死了连葬礼都没有的人。 “嗯,我说了好。”他很努力地挤出一抹笑,就像真正的十九岁的他一样,“珈玉哥,你能不能一直抱着我?” 秦明珠觉得自己像一个漏水的水桶,每走一步,水桶里的水都在晃晃悠悠流出来。被水溅到的路人都很嫌弃,而他很害怕有一天水会流干,漏水的水桶变成废弃的水桶。 要拥抱的想法被满足了。 但秦明珠仍然觉得不够。他把下巴抵在晏珈玉的肩膀处,“我还想喝一点酒,有白兰地吗?” 他第一次喝的酒就是白兰地,那是他从父亲那里偷的酒。他偷了酒后,跑到晏珈玉这里。 那天晏珈玉正好有事外出,等人回来,秦明珠已经醉得在他床上人事不省,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 当天送往医院,醒了后被全家轮番教育。 秦明珠窝在晏珈玉怀里,抿了一口白兰地。 上辈子他喝过很多次酒,也经常宿醉醒来。好几次醒来的时候,他都是断片的状态,完全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连和谁一起喝酒都记不起了。 努力回想,却总是想到晏珈玉。 他想到那座岛,想到他留学的第二年,想到晏珈玉送他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那是一间玻璃别墅,踩在二楼地板往下看,很难不会有一种眩晕的感觉。秦明珠不算恐高的人,却也不太适应这种玻璃,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会掉到一楼。 他趴在晏珈玉的身上,闭了好久的眼也没能睡着,最后爬起来喝酒。喝到一半,厨房的灯被打开。他看到头发略微有些乱糟糟的晏珈玉。 跟白日的西装革履精英形象不同,此时晏珈玉刘海柔顺地垂着,穿着睡衣,看上去就像一个面容俊美的邻家哥哥。 秦明珠看到突然出现的晏珈玉,整个人像是被家长抓包做坏事的小孩,第一反应是将酒瓶藏到背后。 不过家长并没有训斥小孩,还盘腿坐在地板上,跟小孩一起喝了起来。 酒精逐渐麻痹神经,秦明珠后半程晕晕乎乎,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屁股疼得厉害,可想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几个片段。 譬如他和晏珈玉在地板上接吻,亲得他舌尖又酥且麻,连涎水都要包不住了。 譬如他呜咽着叫了老公这个称呼。 譬如他记得晏珈玉一瞬间发狠的眼,以及滴落的汗珠。 “混蛋。”二十五岁的秦明珠红着脸骂。 “混蛋……”二十八岁的秦明珠也骂了一句,只是看上去像是要哭了。 - 总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秦明珠摇摇头,想把前世的记忆都赶走,甜蜜的,痛苦的,他都不想要了。 他喝醉了,整张脸泛起蜜桃的粉,唇瓣微微分开,呼吸透出白兰地的香气。 他察觉到自己的酒杯被拿走,伸手想抢回来,但摸了个空,迷迷瞪瞪坐起后,对上一张熟悉年轻的脸。 秦明珠顿住了,他直愣愣地看着,很慢很轻地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就当他自私吧,没有晏珈玉的余生他已经过过一次了。 他不想没有晏珈玉,他不要再过没有晏珈玉的日子,哪怕现在只是一场梦,他也想在这场梦沉沦下去。 至于他身上藏着的秘密,他不想让晏珈玉知道。 - 第二日,秦明珠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每天早上都有很多鸟飞到晴昼堂的香樟古树,仿佛在上面开集会,叽叽喳喳很久,一直等到日头很烈了,才会飞走。 以前从不注意的事情,甚至有些讨厌的事情,在此时竟觉得珍贵。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吊嗓子的声音,那应该是外祖母,外祖母每天晨起都要练基本功。秦明珠慢慢坐起来,现在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身上的衣服换过了,也没有酒气,看来晏珈玉昨天还帮他洗了澡。昨天过来的时候他没有穿鞋子,现在连拖鞋都摆好在床尾。 秦明珠盯着拖鞋看,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穿上鞋子往外走。 一出去他就见到了晏珈玉。 已经可以称为青年的人端坐在斜对面的书房里,中式圆窗的竹帘打起,光影流泻,清瘦身形被勾勒。 他还没发现秦明珠醒了,目光对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一直到秦明珠走到窗前,才有所察觉。 他对秦明珠莞尔一笑,又做了个手势,示意人进来。 秦明珠进来后,先看了看电脑屏幕,发现屏幕上似乎是视频会议,就停住了脚步,可晏珈玉却握着他的手,将他轻轻拉过来。 “没事,没开麦,也没开摄像头。” 说着,还分了一只耳机给秦明珠。 秦明珠听着耳机里的声音,“那是晏叔叔,这是在开晨会?” “嗯,总部在开晨会,我旁听。”晏珈玉让出一半位置给秦明珠坐,“刚刚明姨过来了,看到你在睡觉就先回去了,她想问你早上想吃什么。你想好了,给她打个电话。” 秦明珠虽然醒了,但还是没什么精神。 他惫懒地捂唇打了个哈欠,“吃什么都好。”闷闷说完这句话,忍不住看旁边的晏珈玉,“昨晚……” “嗯?”晏珈玉一半心神放在晨会。 秦明珠不说话了。 而晏珈玉却又开了口,“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天,等吃完早餐,我们出去约会?” 掌上弃珠 第28节 秦明珠倏然转过头,他盯着晏珈玉的侧脸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大脑乱糟糟的,“你……我……” 晏珈玉也转过头,他将剩下的一只耳机取下,语气慎重,“明珠,我昨天跟你告白了,你答应了我。”乌浓眉眼间藏着微不可觉的紧张,只在眼波微转透露些许风声,“你现在要改口吗?” “不。”秦明珠本能地回道。 晏珈玉抿唇温柔地笑,“那今天去约会吧。” 他又戴回耳机。 秦明珠目光并没有收回,他依旧盯着晏珈玉的脸看,冷不丁问:“我昨晚是不是亲了你?” “咳咳。” 旁边的人忽然呛咳起来,明明也没有喝水,甚而雪白透苍的脸都染上点红。 秦明珠觉得自己不用等答案了,他的确亲了晏珈玉,在他重生的第二天。他缓缓低下头,脑海里又开始闪过前世的记忆,不,不要再想了,忘记吧,通通都忘记! “那我去洗漱。”他站起来往外走,却没注意到晏珈玉追随他身体的目光。 以及电脑右下角新邮件的通知。 关于盛英祺一家的资料。 第32章 外祖母听说秦明珠和晏珈玉今天要出去玩,让明姨给他们两个,一人装了一大瓶酸梅汁汤在吸管水壶里。 “自己家里做的,比外面的饮料都干净。” 秦明珠看着怀里的卡通吸管水壶,颇哭笑不得地说:“外祖母,我们又不是小学生去春游。” “不都是出去玩吗?带上吧,你看珈玉都带了。” 秦明珠寻声看向旁边的人,晏珈玉居然已经把卡通水壶就斜着背在身上,配上他今天的白t、黑色运动裤的打扮,看起来很像高中生。 他对上秦明珠错愕的眼神,目光有一瞬的闪烁,“带吧,外面比较热。” 于是秦明珠也背上了装满外祖母爱意的酸梅汁汤卡通水壶。 离苏园不远处有个不怎么出名的古镇,外地游客鲜少知道,基本上是南城本地人忙里偷闲会过去。 坐上订好的乌篷船,碧水纹波,曲弯河网,两岸青瓦白墙,杨柳垂地。秦明珠撑着下巴,在暑光中打量他从未细看过的故乡。 他虽在南城长大,后来也如父辈一般定居在南城,但他人生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全球各地旅居。南城这个故土对他来说,是亲人,他便幼稚地以为南城会一成不变。事实上没有一成不安的故土,随着时代发展,南城后来的变化极大。 正盯着景色发呆,一丝凉风吹过来。 秦明珠转过脸,正对上晏珈玉的目光。晏珈玉不知道从哪里取了一把鸳鸯团扇,帮他扇风。 “热吗?”晏珈玉边扇边问他。 秦明珠摇头,“还好。”又问对方,“你呢?” “我也不热。” 一番对话下来,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这对话听起来好傻。 秦明珠除了笑,心里还有旁的情绪。他越发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晏珈玉,跟前世他最后记忆中的晏珈玉的不同。 前世晏珈玉截肢后,再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由心的笑。 其实上一世分手后,他单方面见过晏珈玉一次。 那是在l国的机场,那个机场又破且小,连vip候机室都没有。他和友人们坐在一起,等因为暴风雪而延误的航班。 等到人都快发霉的时候,他看到了晏珈玉。 第一眼秦明珠差点没认出晏珈玉,因为晏珈玉跟他印象中有了很大出入。 晏珈玉单手杵着珍珠手杖,三件套西装配深灰色呢子大衣,白皙俊美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神色冰冷,步履匆匆,被两侧的下属、保镖拥簇着。 他没注意到秦明珠,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中。 秦明珠当时站了起来,“珈玉哥”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只是坐下来后,他用平板搜索晏氏集团的最新新闻。原来晏氏集团最近在l国投资了大项目,难怪晏珈玉会出现在这个破小机场。 秦明珠默默把平板锁屏,又看一眼晏珈玉离开的方向,想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为什么比复健那个时候还瘦。 还有,那根手杖为什么还在用? 明明用假肢走路已经完全看不出问题了。 - 陷入往事的秦明珠一时没控制住,猛然抓住了晏珈玉的手,等发现对方询问地望着自己,才找补道:“我、我想牵着手。” 晏珈玉不讲话,只是唇角很轻地勾了下,再反把秦明珠的手握紧,没多久,又变成十指相扣。 乌篷船到岸,晏珈玉先下船,他下船的时候,秦明珠很紧张地盯着晏珈玉的腿,见人没摔,才放心。这是这一世的晏珈玉第二次用手杖出门,而非坐轮椅。 岸上是一水儿的店,他们逛的第一家店是金鱼店,一进去宛如进入了一个小型的水底世界,满墙都是大大小小的水箱,幽蓝的水里有着各色金鱼。 秦明珠细细看每一个水箱,看到其中一个,他指了指,“珈玉哥,我们买这两条亲吻鱼回去吧。” 晏珈玉走过来,学着秦明珠也弯下身,霁色光同时照亮他们两个的脸,而此时水箱里两条淡粉色的鱼恰好贴在一起,嘴对嘴。 秦明珠看到鱼贴在一起,目光飞快地在晏珈玉的唇上落了一下。没想到晏珈玉也转头看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对上。 晏珈玉半张脸落在光里,他鼻梁很挺,衬得眼窝深邃。前世的时候,秦明珠很喜欢用手摸晏珈玉的睫毛,他还数过,只是每次都数不清。因为没数多久,就被晏珈玉捉住手,亲吻。 秦明珠忙站直身体,转身走向柜台,“老板,我要买那两条鱼。” 逛到午后的时候,秦明珠已经把水壶里的酸梅汁汤都喝完了,他走走玩玩,竟真有几分找到年轻的感觉。 他其实明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现在的身体年轻。 他上一世的身体不怎么健康,他酒瘾重,爱抽雪茄,喜欢甜食,过了四十岁才开始养生。 而这具身体,哪怕昨晚宿醉,可今天除了清晨时分略感不适外,身体没有任何异样。 下午他们在老戏院包场看戏剧,前面还是出名的《武家坡》,这场戏谢了之后,下一场戏上来的演员变成了穿现代服装的演员。 秦明珠渐渐觉得演员演的戏很眼熟,过了几分钟,他看到穿戏服的小孩将手里的檀香扇送给坐在轮椅上的小孩时,不由望向旁边的晏珈玉。 晏珈玉眼神放在戏台上,他有些出神,像是怀念,又像是跟着台上的演员陷入剧情里,等听到秦明珠叫他,方微微侧过脸,“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让他们排的?”秦明珠问。 上一世他没有答应晏珈玉的告白,也没有看到这出戏。 “几个月前。”晏珈玉很轻地笑了一下,“一直想带你来看,但找不到好机会。” 说到这,他把自己面前的水壶打开,递到秦明珠面前。 秦明珠默默低下头喝酸梅汁汤,他知道晏珈玉为什么突然打开水壶,肯定是看到了他眼里的泪光。 这出以秦明珠和晏珈玉为原型的戏,一直演到了老年时代。秦明珠看到两个颤巍巍相伴走在一起的老头,觉得又好哭又好笑,凑到晏珈玉的耳旁小声说:“你胡子掉了,你看到没?” 他说的是扮演晏珈玉的那个演员。 晏珈玉失笑,“看到了。” 那个演员好几次想把胡子黏回去都失败了,半边灰白胡子翘着,非常明显。 从戏院走出来后,秦明珠想了想,故作俏皮地伸手摸了下晏珈玉的人中,“以后还是别留胡子,我觉得没胡子的你好看。” 晏珈玉眉眼略弯,握住秦明珠的手,“好。” 说了好之后,也不松手,直接牵着走。 秦明珠身上的卡通水壶已经变成晏珈玉的那个,他的空的水壶换成晏珈玉背。他一边被牵着走,一边喝手里的酸梅汁,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晏珈玉身上。 他上辈子到底错过多少? 如果上辈子在十九岁就答应了晏珈玉的告白,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想吃莲蓬吗?”晏珈玉回过头。 秦明珠把眼里的酸涩压下去,“吃。” 除了买莲蓬,还买了一朵荷花。秦明珠把荷花捧在怀里,重新坐上乌篷船准备回苏园,却不料黄昏时分忽下暴雨。 虽紧急靠岸,找了一处屋檐躲雨,但他们两个身上的衣服还是湿了许多。秦明珠刚刚顾及怀里的荷花和金鱼,头发都湿了。 雨如大小珠顺着乌屋檐滴落,噼里啪啦砸落在青石砖上,视线蒙上水雾,运河水面涟漪不断。 秦明珠看一眼雨,又看向旁边的晏珈玉。 晏珈玉头发、衣服也湿了,水珠顺着莹白的脸往下滴,衬得眉眼浓黑。湿了一半的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腰腹,隐约能看出腹肌的形状。 躲雨的屋檐很窄,两个人只能挤在一起。他还牵着秦明珠的手,即使手心指缝全是水。 像是察觉到秦明珠的视线,晏珈玉侧过眸。 墨水珍珠轻轻一转,目及秦明珠因雨水而湿漉漉的眼睫。 他喉结微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然后慢慢俯下身。 荷花挡住晏珈玉亲下来的唇。 秦明珠握着荷花的手在抖。 他是十九岁,不是四十七岁,他是十九岁,不是四十七岁。 不,他是四十七岁的秦明珠。 握着荷花的手忽然被握住,他惊慌抬头,对上晏珈玉透出几分懊恼神情的脸。 “是不是进度有点太快了?抱歉,我有点心急了。” “不,你不心急,是我……”秦明珠顿住。 他中断的话被晏珈玉接过。 他看到晏珈玉耳垂渐红,很轻声地说:“那明珠你亲我脸颊一下?” 他侧过脸,将侧脸露给秦明珠。 掌上弃珠 第29节 第33章 天色片刻间晦冥下来,湿淋淋青石砖缝水涨漫溢。霜色荷花浸了烟雨,面前的脸庞亦然。秦明珠盯着晏珈玉的侧脸看,手心濡湿,不止有雨水,也许还有他出的细汗。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他知道他现在最好的举动是不要犹豫,微微凑身,将唇贴上去就好。 可是—— “对不起。”秦明珠丢下这句话,转身就想跑,但刚走出屋檐下一步,就被扯了回来。 “明珠!” “啪——” 手里的荷花和金鱼都掉了在地上,装金鱼的袋子烂开,水泊泊流出,两条亲吻鱼在仅剩不多的水里弹跳挣扎。 那瞬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秦明珠被拉住的手微微发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珈玉深深地看一眼秦明珠,“在这里等我。”就顶着大雨快步走了出去。他去找附近的商家买了一瓶水,把金鱼装进去,也因此全身湿透。 回程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讲话。 雨势已小,斜风细雨轻抚面,秦明珠坐在乌篷船的一角,手里还握着水瓶,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两条亲吻鱼好像没有之前活泼。 气氛也压抑,秦明珠偷偷往晏珈玉岸边看了一眼。晏珈玉头微微垂着,长睫敛着眸光,船只关上的红灯笼染红他半张脸,让他看上去跟往日似乎不大一样。 秦明珠默默咬住了唇。 等到了苏园附近,秦明珠率先开口,“我今天不回苏园住了,我回学校。” 也不等晏珈玉开口,他急匆匆拦住一辆车就跳了上去。 等车开动了一段路,他才敢回头。 后车窗那里隐隐绰绰能看到一抹瘦高人影。 一直看到完全看不到晏珈玉的身形才转回头,秦明珠低下头看手里的亲吻鱼,心想自己毁了一切,他毁了跟晏珈玉的第一次约会。 秦明珠,你真的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人。 - 到了学校的住处,秦明珠拿了一个水盆来装鱼,也不急着先去洗澡换衣,而是坐在地上,盯着水里的两条鱼看。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明珠儿,现在在哪呢?” 打电话的是单燃。 上辈子单燃从部队退伍后,回到南城继承家业,后来他联姻结婚,结婚对象不喜欢秦明珠,加上盛英祺也很不喜欢单燃,渐渐的两个人就生分了。 “我在学校。“秦明珠没什么精神地说。 “要不要出来玩?前两日你生日我连你面都没见到,出来聚一聚吧。” “不了,我今天不想出去。” “我都多久没见到你了,不要这么无情地拒绝我。来嘛,我来接你,你就下楼就好了,地址发我。” 大概是实在不想一个人待在空荡荡房子里,也许的确是太久没跟单燃见面,最后秦明珠还是松口了。 但他没想到单燃带他去的是一家酒吧。 “我哥们开的,新开业,让我带人来暖暖场子。”单燃边说边观察旁边人的表情。秦明珠一上车,他就觉得人不大对劲。如果是原来,早挑剔他今日刚染的头发,还会嫌弃他车里香水味重。 他顿了顿,补充道:“明珠儿,你放心,里面没什么不干不净的人,都是熟人。” 秦明珠平静地扫过闪着五彩缤纷的灯的酒吧,打开车门下车。还想劝说的单燃一愣,随即赶忙追上去。 虽然单燃说都是熟人,可包厢里还是有许多张秦明珠没印象的脸。他进去后就找了个角落坐下,也不喝酒,只点了一杯饮料。 单燃起初还顾着秦明珠,后来玩嗨了,直接跑到一楼去跳舞。跳到一半,还冲着二楼包厢的透明玻璃挥手,示意秦明珠跟他一块下来蹦迪。 秦明珠不是特意想扫单燃的兴,他是真的没兴致,没兴致跳舞,没兴致喝酒,坐在这里只是觉得这里人多,不至于让他觉得很孤单。 先前房子里太静了,静到他总想起乌篷船上的晏珈玉。 “嗨。” 一声招呼声让秦明珠抬起眼。 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年轻男人,脸长得还行,就是黑眼圈很重。他见秦明珠抬头,挑了下眉,挤到秦明珠旁边坐下,“秦明珠?” “嗯。”秦明珠说。 年轻男人笑,“我今天刚回国,是单燃姐姐的高中同学,不知道你听过我没有,我叫李凤泽。” 秦明珠摇了下头,就不感兴趣地扭开脸,宁可盯着楼下群魔乱舞的年轻男女。 可这个叫李凤泽的男人却很烦人,一个劲在秦明珠旁边讲话,“我观察你一整晚了,你都不跟其他人说话,也不玩游戏,心情不好?” “不用那么冷漠吧,当交个朋友?” “……” “秦明珠同学,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秦明珠霍地看向李凤泽,“什么?” 李凤泽好像觉得自己很风趣,还歪了歪头,“我问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什么味道?”连秦明珠自己都没察觉,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揪住衣服。 “春天的味道。” 秦明珠再也无法忍受,他站起来往外走,可那个李凤泽竟然还追上来,“喂,喂喂,别生气啊,我就开个玩笑。秦明珠,你别走那么快,给我个道歉的机会行吗?不是吧,小少爷脾气真大,说翻脸就翻……” 肩膀猛然被握住,陌生男人的温度侵袭上身,那刹那,秦明珠从骨子里觉得恶心。 “别碰我!”几乎厉声喊道,他甚而随便拿起旁边的东西就砸向李凤泽,“滚!” - “没事,我让人陪那个李凤泽去医院了,也就是额头破了点皮,流了点血,没什么大事。”单燃站在门口,安慰秦明珠,“你快进去,洗个澡睡觉,别想太多。” 秦明珠唇瓣翕动好一会,才说:“谢谢你,单燃。” “谢啥?我们什么关系啊。那李凤泽嘴巴贱,还手贱,我说他就是活该,没事惹你。好了,去睡觉吧。”单燃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秦明珠摆手,“关门,睡你的。” 等单燃离开,秦明珠并没有去睡觉,他把自己沉进了浴缸里。 隔着水,看水面上方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是他第一次打人,他突然觉得自己很陌生。当时他那么生气,到底是因为前世的经历反应过度,还是说李凤泽真的很过分呢? 秦明珠张开嘴,口里抑制不住地吐出泡泡,配上浴室暖黄灯光,如梦如幻。十几秒后,扣着浴缸边缘的手猛地用力,整个人破水而出,水如丝绸从身上滑落。他抓起旁边的酒瓶,对着口猛灌一大口。 为什么就是做不到释怀? 明明已经是新的人生了,为什么要被过往困住? 秦明珠,你是废物吗? 你是吧。 这样的废物,就算是珈玉哥,也不会喜欢的。 今天的约会就是最好的证明,珈玉哥都生气了。 秦明珠抱着酒瓶,在浴缸的墙上一笔一划写上“晏珈玉”三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听到了门铃声,以为是幻听,所以就没管。等浴室门被打开,他才愣愣转过脸。 墙上已经被他写了好多个“晏珈玉”。 “珈玉哥?” 他是不是出幻觉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看到晏珈玉? 秦明珠仰着头,看着浴室门口的青年一步步向他走过来,被夺走酒瓶的时候,他挣扎了一下。 “我还没有喝完。”他小声地讲。 但酒瓶还是被拿走了。 “不要一边泡澡一边喝那么多酒,对身体不好。”晏珈玉拿开酒瓶后,准备把秦明珠抱出来,可是他弯腰的时候,一个不备,半个身体反被秦明珠拽进水里。 没等他说话,泡在浴缸里的人先软软地搂住他的脖子,两只手臂宛如无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拒绝的,我、我……” “明珠,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不用跟我道歉。没事的,放松。”晏珈玉单手轻拍秦明珠的背,想再试着将人抱出来,但因为姿势问题,地面又滑,不大好用力。 而这时搂住他脖子的人却开始解他的衣服,“珈玉哥,我们做吧,好不好?” 泡在水里的手脚发白,腻得似凝乳,指尖甚而起皱,面容却又是浮光艳红一片,秦明珠发着抖将自己往晏珈玉怀里塞,“珈玉哥,我洗干净了,什么味道都没有的。我们……我替你……” 他迫切地想让晏珈玉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仿佛新的印记才能覆盖他对过往的记忆。 第34章 “明珠,明珠!”晏珈玉增加了点力气,把固执着要将自己头埋下的秦明珠稳稳抱住,“不用对不起,不用做什么,我没有生气,你不需要这样。明珠,来,看着我。” 他单手捧住秦明珠那张湿漉雪白、又透出媚色的脸,“明珠,你听我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在我这里,永远不用说对不起。”顿了顿,“也不用做这些事,我是想……亲你、吻你,做很多亲密的事,但我不需要你觉得愧疚,然后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什么,或者说靠这种方式来增进感情,你没有欠我什么。” 秦明珠还在抖,但程度比之前轻微不少。他看着晏珈玉的脸,吃力地说:“可是……” 可是什么呢? 他断了声音,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别怕,没事的,相信我。”晏珈玉低声温柔地哄,见怀里人没有之前情绪波动那么明显后,一把将人抱出浴缸,再快速扯过旁边的浴袍将人裹住。 他将人抱去了房间,秦明珠的头发还湿着,他摸了两下,准备去拿吹风机,可刚起身,被他放到床上的秦明珠也贴了上来,不说话,只是跟着。 瞬刻,晏珈玉的眼神很复杂,他先是轻轻握住秦明珠的手,又握紧,牵着人去拿了吹风机再折返回来。 秦明珠吹头发的时候很安静,甚至可以用乖巧来形容,一动不动,低着头,老实地让晏珈玉帮他吹头发,直到看到晏珈玉再度起身,眼神才猛然追过去。 掌上弃珠 第30节 “我去冲个澡,很快回来。你就在被子里等我,好吗?” 晏珈玉压住秦明珠想掀开被子的手,柔声安慰。他很耐心地等,等到秦明珠很轻微地点了头,才离开房间。 这套房子只有一间浴室,晏珈玉进浴室的时候,瓷砖上的水渍未彻底干透,故而浴缸正对着的一面墙上的名字暴露在他眼帘。 他盯着那些名字,弯下腰在旁边逐字补上“秦明珠”三个字。 - 自从秦明珠上大学后,他们两个就很少这样一起睡,主要原因是秦明珠回苏园的时间减少。 上一世的时候,秦明珠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趴在人身上。后来晏珈玉离世,他慢慢把这个习惯改掉了。 今天他再一次趴在晏珈玉怀里,不像昨夜,今夜虽然也喝了酒,但他喝的不多,酒精度数也不高,不至于直接昏睡过去。 他脸颊贴着的位置是晏珈玉的脖颈,那里有颈动脉,每一次心脏搏动,他都可以从这根血管这里感应到。 “珈玉哥。”秦明珠眼睫颤抖,如湖中水草,水草下是幽美湖水,藏着不敢坦白的心事,“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样,比如我再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我是说假如以后我总是患得患失,很胆小,不讨喜,时不时可能就陷入负面情绪,你还要跟我在一起吗?” 他说完就闭上眼,不敢去看晏珈玉的反应。 晏珈玉在秦明珠后背轻轻拍的动作并没有任何停滞,“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明珠。” 这像是一语双关的话,让秦明珠溘然抬起头。 他迟疑地说:“如果我现在不是……就是说我要是四五十岁,五六十岁这样的年龄,你还爱我吗?我皮肤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会有皱纹,脸上可能长斑,到时候你可能会嫌弃我,会……” “明珠,你认为爱情是什么?”晏珈玉没有急着回答秦明珠的话,而是反问。 这个问题让秦明珠愣了愣,他意识到自己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关于爱情,他好像一直遵从本能,年轻的时候完全是想这样做,于是这样做了。 “我觉得爱情是本能。”他慢慢道。 晏珈玉听到这个答案,摸了摸秦明珠的头发,刚吹好的头发柔软干燥,洗发露的香气不仅送入鼻尖,连带一起染香他的手指。 “世上有很多人,爱情在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不一样。他们可能因外貌去爱一个人,也可能因为钱财,因为很合拍,兴趣相投,或者孤独,也有的人仅仅因为那个人是那个人,所以去爱他,无论他是什么样子。 记得我们小时候看的那部电视剧吗?女主角被坏人施法术,变成老婆婆,但男主角还是认出了她,而且依旧很爱她,当然,这是艺术作品,可能会存在夸大现象,但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刚刚说的后者,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是我的明珠,永远不会变,我对你感情也是。” 秦明珠在言语里慢慢低下头,他重新窝进晏珈玉的怀里,就像一只大型动物趴在对方身上。他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避免眼泪掉下来,“对……”想起晏珈玉说的话,“对不起”三个字咽了回去。 他不该这样肤浅地怀疑晏珈玉,晏珈玉不是盛英祺,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晏珈玉爱他,很爱他。 在秦明珠拼命克制情感的时候,他感觉到晏珈玉亲了下自己的头顶,“如果想睡觉了,就睡吧,明天我们去一个地方。” 他好像又回到前世,回到和晏珈玉在一起的日子。跟晏珈玉在一起,他绝大部分时间什么都不用想,对方都会早早安排好一切,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每天活在蜂蜜罐子里。 重新趴在晏珈玉的怀里,听着对方的心跳声,这是秦明珠重生以来最安心的一天,好像有了很多勇气去面对曾经的不堪。他想了想,又抬起头,在晏珈玉的注视下,将下午没亲的脸颊吻补上了。 绵软唇瓣贴上微凉的脸颊。 “晚安。”他对晏珈玉说。 晏珈玉唇角很难不勾起,轻声也道晚安,把脸颊还水红着的人搂进怀里,如抱着一颗大水蜜桃。 - 翌日醒来,秦明珠没在床上找到晏珈玉。 晏珈玉已经在厨房忙活,他转过身看到寻过来的秦明珠,面不改色地把烤焦的面包和煎蛋都倒进垃圾桶,“叫了餐,应该快到了,吃完我送你去学校。星期二早上有课,对吧?你应该快期末考试了。” 秦明珠闻言,迟钝地想起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学生。 课表…… 期末考试…… 来不及说什么,他转身去书房找自己的课表。他记得他读大学的时候喜欢把课表打印出来,压在书桌的玻璃下。 周一没课。 周二,六节课。 秦明珠看到了他最讨厌的公共思政课。 这个课都是大课,几百号人挤在阶梯教室,他所在美院号称百年名校,建筑古朴,在他读大学的这个时期,别说空调,电风扇都没有几个。 而思政老师又很严格,虽然不会每节课都点名,但总会出其不意点人回答问题,逃课一次被抓到就挂科。 进学校前,秦明珠忍不住问旁边的晏珈玉,“你昨晚说带我去一个地方,就是学校?” 晏珈玉失笑,“不是说你的大学,下课了我来接你,去上课吧。” 把人目送进学校,晏珈玉坐上车。 “小晏总。”司机开口,“晏总已经在公司了。” “嗯,开车去公司。”晏珈玉沉声道,手同时轻轻抚摸了下手杖头的珍珠。 晏珈玉在自己的办公室见到自己的父亲。 晏父站在落地窗,俯视南城市中心的风景,见到自己儿子进来。他先是不动声色地将晏珈玉的模样收入眼帘,再问:“吃早餐了吗?” “吃了。” “我还没吃,刚刚坐车过来看到有一家瞧上去还不错的咖啡厅,陪我去坐坐?”晏父说。 - 咖啡厅。 晏父喝了一口咖啡,又转眸看向窗外景色,“跟我上次来,有点不一样了,开了很多新店。”目光落到自己儿子身上,“今天怎么没坐轮椅?” 晏珈玉淡淡道:“不想坐了。” “因为明珠?”晏父没想晏珈玉会回答,自顾自说,“之前我劝你不要坐轮椅,你妈也劝说你,你都没听,我想能让你改变主意的,只有秦家的明珠了。” 晏珈玉不否认,也不承认,两父子之间一时连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彼此沉默。 好一会,晏父重新开口,“这次我来,是想让你考虑回去的事,不过现在看来,你不会答应了?” “我暂时还没有回去的想法。如果您以后非常需要我回去,我会回去。” 在晏珈玉说话的同时,有新的顾客进入咖啡厅。 “你这孩子真是的,刚刚那个暑托班哪里不好?老师那么温柔,大家都在那里学,还有一个小朋友比你还小一个月,人家都乖乖上学,不哭不闹。” 盛母一边牵着盛英祺的手,一边走向柜台。今天早上手忙脚乱送盛英祺来暑托班,盛英祺在家里就开始折腾,路上又说晕车,要吐,弄得她到早餐都还没吃。 “您好。” 一道声音让她转过头。 盛母冷不丁看到面前的男人,眼神只不过在对方俊美挺秀的脸上停留一两秒,就想起了男人是谁。 “啊,是您啊,您是那位好心的先生!”盛母知道能跟秦家小少爷单独同桌用餐的人身份不会低到哪里去,她忍不住紧张,“您有什么事吗?” 晏珈玉温和道:“没事,只是刚刚看到你们,过来打声招呼。”视线下落,放在了站在盛母旁边的盛英祺身上。 盛英祺从刚才就盯着晏珈玉,见人看过来,他也不挪开视线,依旧死死看着。 盛母听到这话,微微弯下腰,“英祺,叫人,快叫哥哥。” “我比他大那么多,叫我叔叔吧。”晏珈玉蹲下身,他把手里的糖果递给盛英祺,“你叫英祺?” 盛英祺也不是什么白痴,他不觉得自己和自己母亲有任何能吸引到晏珈玉注意力的地方。 若说好心,一个晏氏集团的继承人会好心到特意走过来打招呼,送糖果,闲得慌吗? 还是说晏珈玉看出了什么? 不可能,鬼神之说都没几个人信,更别说重生了。 晏珈玉从没跟他打过交道,不可能看出他哪里不对,连他父母都没有察觉。 盛英祺想到这里,伸手把晏珈玉手里的糖拿过来,“谢谢叔叔,你送的糖我会好好吃的。” 重点落在“好好吃”三个字,暗暗憋着劲阴阳怪气。 晏珈玉好像没听出问题,重新站起身,“不用谢,再会。” 后两个字是对盛母说的。 晏父看到自己儿子突然去跟旁人打招呼,有些惊讶。他虽然跟晏珈玉不亲近,却也知道他儿子的性格,很难主动跟人打交道。 “熟人吗?”他问。 晏珈玉说:“之前见过两面。” 晏父回想了下先前晏珈玉蹲下身跟那个孩子说话的样子,“若是喜欢孩子,认个干儿子也不错。你跟明珠在一起,以后也不会有孩子。” 想过来偷听讲话的盛英祺正好把整句话听完了。 第35章 盛英祺来不及为前半句生气,他注意力全放在后面那句—— “你和明珠在一起,以后也不会有孩子。” 秦明珠已经跟晏珈玉在一起吗? 怎么可能?明明前世这个时候没有在一起的。 盛英祺惊疑不定时,一只小鸭子米白色口水兜从天而降,围在他脖子处。 “英祺你怎么总是到处乱跑?”盛母操心地拉过盛英祺,又对旁边桌的晏氏父子点头示歉。 晏珈玉目光水波不兴地在盛英祺身上落了一瞬,也礼貌地对盛母颔首。 盛英祺恼火抓住自己身上的口水兜,他很确定短命鬼看了他的口水兜,绝对看了! 那表情什么意思,点头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嘲笑他? 他正要一把扯下,手被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我刚给你戴好,别乱扯。”盛母索性把盛英祺抱起,回到自己座位。 另一边,晏珈玉回答晏父的那句话,“我个人没有想法认干儿子,不过您的意见我会跟明珠商量、考虑。” 晏父嗯了一声,“有时间多给你妈打电话,她很想你。” “我会的。” 掌上弃珠 第31节 不远处的盛英祺憋火地喝牛奶。 不行,他必须想办法尽早接近秦家,最好能到秦明珠身边去。重来一世,秦明珠必须是他的,秦明珠的第一次也必须是他的。 - 下午四点多,秦明珠在美院门口看到了晏珈玉的车,他跟周围的同学说了拜拜后,径直往车那边走。 虽然下午的公共课依旧很无聊,但他真的感觉到青春。窗外的风,奶油般的云,小操场在打球的学生,头顶上方嘎吱嘎吱响的老式风扇,没有直面说青春,可到处都透出这两个字。 这种情绪让他坐上车的时候,还有点兴奋,好像返老还童了一样,“珈玉哥。” 晏珈玉不急不缓地将膝盖处的文件拿开,把准备好的湿毛巾给秦明珠,“上课累吗?” 秦明珠看向手里的东西,上辈子晏珈玉接他放学也会准备这个,他的唇角不由慢慢翘起,“不累。” 他把手擦干净后,晏珈玉又递上从车载冰箱里拿出来的水,“如果累了,可以先休息一下,大概要半个小时左右到目的地。” “我们去哪?”秦明珠好奇地问。 但晏珈玉却卖了个关子,“待会就知道了。” 等快到目的地,秦明珠才反应过来晏珈玉要带他去的地方,是他的小学。他们到的时候,小学生差不多陆陆续续离校,校园很安静。 秦明珠已经多年没回过小学,这下仿佛一溜儿打开童年记忆大门。小学跟他记忆中变化不算大,甚至他还在光荣榜里找到自己的照片。 “这是我。”他没想到自己小学参加文艺表演跳舞的照片还挂在学校光荣榜上,还是很显眼的位置。 晏珈玉也顺着秦明珠的视线往上看,照片上的秦明珠脸蛋画得红澄澄的,穿着白色贴身的拉丁舞服。他一时没忍住,罕见的扑哧笑出声。 这声笑立刻引来照片本人的回视,“你在笑话我吗?” “不,是觉得太可爱了。” 秦明珠不信地轻哼一声,拉着晏珈玉从光荣榜前走开。那照片简直是他黑历史,还是别看了。 “珈玉哥,怎么突然带我来这里?”走到人工湖前,秦明珠问旁边的人。 盛夏的晚阳斑驳且璀璨,如上等的油画颜料泼向人间,把一切都染成玫瑰红色。他们走到湖边的长椅坐下,面对的是浮光跃金的湖水,柳条如帘轻轻垂。 夕照的光落了一梭在晏珈玉的眼眸里,“其实是我想来看看你口中所说的学校。原来在苏园,你每天放学回家都会跟我说你在学校经历了什么。” 秦明珠隐隐约约记得这件事,小学生的他每天都有好多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晏珈玉分享,比如又有人偷偷往他抽屉里塞吃的,比如体育比赛他们班拿了第一名,比如高年级的学生跟他们抢球场,明明学校有好几个球场。 除了这些,他还会讲学校里的天鹅,偶遇到的青蛙,很多在现在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在小学的时候都是他可以拿出来讲好几遍的事。 小学时总盼着快点长大,那时候很羡慕比自己年龄大的人,觉得对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像可怜的小学生,什么都有人管着,每天还要写日记,而且日记要交上去给老师批改。 等长大后,又觉得小时候拥有最简单的快乐。 秦明珠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为什么晏珈玉要带他来这里,其实人生最简单不过四个字——活在当下。 他现在有机会重来,已经是一件很幸运很幸运的事。 想到这里,秦明珠不由凑到晏珈玉耳旁,像说悄悄话那样,“我们订婚吧。” 上辈子有一件很遗憾的事,就是没能跟晏珈玉订婚。订婚西装的设计稿他看了很多次,可惜最后都没有穿上成品。 他还记得当时同学给他发了成品的图片,因为时差,他这边是深夜。他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同学兴奋的脸,对方说这是特别棒的成品,可能是他近五年最出色的设计。 同学在得知他的订婚取消后,说他很遗憾。 屏幕暗下去后,他好像在反光中看到一张哭泣的脸。 - 晏珈玉转过头,他的耳朵不知道是因为秦明珠说话的热气而变红,还是因为那句话,“订婚?” “嗯,订婚。” 随着话,秦明珠忽然涌起一股冲动。那股冲动让他站起来,他不想再失去晏珈玉,不想再浪费时间,但晏珈玉好像察觉到他想做什么,先一步捉住他的手。 “明珠。”晏珈玉望着秦明珠那双眼,盈着日落时分的光,温柔包容,“你既然都先开口了,那接下来应该我来。” 他站起来,对着秦明珠缓慢单膝跪了下去。 洋红色的光线落在晏珈玉身上,他温蔼道:“秦明珠先生,你愿意跟晏珈玉先生订婚吗?虽然暂时没有鲜花,没有戒指,甚至你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并且地点是小学这种一点不浪漫的地方,但我是认真的。当然,如果你刚刚的话是逗我玩的,那么我方才说的话——” “也依旧是认真的。”他说。 第36章 一瞬间,秦明珠根本说不出话,他看着单膝跪地的晏珈玉,差点丢脸地在这种时刻哭出来。他有些狼狈地扭开脸,“为什么要说这么感人……” 说到一半,就忍不住伸手将人拉起来,扑进对方怀里。 他将悄然变红的双眼藏进晏珈玉的脖颈间。 晏珈玉从来都是如此,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晏珈玉都会帮他办到,几乎对他完全没有底线。 晏珈玉只在两件事上坚持过,一是跟他父母持相同态度,一定要送他出国留学,在留学第一年,晏珈玉做了那场风险极大的手术;二则是分手。 现在是他重生的第四天,他回来的时机一定程度太晚了,如果他能回到小时候,也许能救下晏珈玉。 此时此刻在感知到幸福的同时,秦明珠明白晏珈玉对腿的心结大概还衡量在他们之间,像一颗隐形的炸弹。 晏珈玉给了他很多很多爱,帮他重塑信心,他也可以的,他不会让晏珈玉走上辈子的老结局。 “晏珈玉先生,秦明珠先生他说他非常愿意和你订婚。”秦明珠一字一句地说,说完,他擦了擦自己的脸,从晏珈玉的怀里出来,坐直身体。 接下来那句话,他是经历了深呼吸、抿唇才说出口的,“现在可以接吻了。” 但吻落在了额头。 晏珈玉亲完额头,解释道:“有监控。” 秦明珠立刻看向周围,大概是怕学生翻栏杆跑到人工湖里去玩,湖边安排了好几处监控,他读小学的时候好像还没有。 “你怎么不提醒我?”秦明珠想到刚刚的一幕被拍到就觉得别扭,他怕学校的一些老领导、教师还能认出他。 晏珈玉失笑地说:“我会让人去处理,别紧张,不会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你的小学说好要订婚,还亲了的事。” 晏珈玉也会使坏,就像现在,故意逗他。 而秦明珠也不是上辈子一逗就炸毛的秦明珠,他点点头,煞有其事地说:“监控要是拿回来了,我要天天看,最好把你求婚的样子打印下来,做成照片,就挂在客厅,这样来我们家的客人就都能一眼看到。” 他说的时候一个停顿都没有,没注意到晏珈玉听到“我们家”三个字时的表情。 对于晏珈玉说,其实他没有家,他的父母因愧疚不敢面对他,情感日渐生疏,今日父子见面,三言两语寒暄后便无话可说,相顾沉默。他常年居人篱下,虽然秦明珠的家人都很好,但毕竟不是他的家人。 秦明珠本是在回击晏珈玉的话,可说完,却差点溺死在对方的眼眸中。像春天躺在软绵绵的奶油云上,像冬天泡在温泉池里,他从晏珈玉看他的眼神中,感知到爱,几乎溢出来的爱。 - 秦明珠说订婚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准备先告诉外祖母,随后由外祖母去跟苏太太提一提。 进屋的时候,外祖母正在听昆曲,这是老人家一辈子的喜好,怎么都不会腻。 “外祖母。”秦明珠走进去。 外祖母见到秦明珠来,把收音机声音调小,“怎么还不去睡觉?” 声音虽小,但里面的唱词依旧咿咿呀呀传出来,“欢娱事,欢娱事,两心自忖,生离苦,生离苦,且将恨忍,结成眉峰一寸,香沾翠被池……” “我有话想跟外祖母说。”秦明珠在外祖母旁边坐下,在开口之前,他先看到了对面柜子上的双人照,那是外祖母和外祖父年轻的照片。他看着照片,开口的话忽然变成,“外祖母,你想外祖父吗?” 外祖母抿唇轻笑,“听得出收音机放的什么吗?” “知道。” 《桃花扇》是连不听昆曲的人都知晓的名曲。 外祖母闻言唇角的笑容越发舒展,“你外祖父年轻的时候是园林建筑师,这座苏园就是他设计的。他不懂昆曲,一点都不懂,唯一知道的就是这首《桃花扇》,他闲下来的时候就会陪我听。” 秦明珠还是第一次听说长辈之间的爱情故事,“那您当初怎么会嫁给外祖父?” 毕竟外祖母那么喜欢昆曲,几乎把自己的一生奉献在昆曲上。他记得上辈子外祖母年事很高的时候,还有她的学生跑过来请外祖母出山,帮忙排剧。 问到这个问题,外祖母却露出一个俏皮的表情。刹那间,秦明珠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不是和蔼慈祥的外祖母,而是一位活泼美丽的少女。 “当年是我对你外祖父一见钟情,他个子高高的,脸白白的,比我见过的男人都好看。那时候男女都不能随便说话,同席而坐人家就会觉得你们有什么。但我当时看到你外祖父,就想如果我不去认识他,我这辈子一定会后悔。所以我就拿口红在我的帕子上写了我剧院的名字,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地丢给他。” 外祖母眼露怀念,像是陷入往事,“丢完帕子的第二天,他就来剧院听曲了,但他听到一半睡着了,我好生气,想我在台上这么努力,就是想让他注意到我,后来才知道他前一夜熬了个大通宵赶工程,为了空出时间来找我。” 言罢,她将垂下的散发拢到耳朵,对秦明珠轻轻一笑,“都是些老黄历了,本不该讲给你听。你好端端问我想不想你外祖父,是有什么事要说?” 秦明珠听着收音机的曲,桌前点的是檀香,白雾渺渺,他隔着烟雾讲:“我想跟珈玉哥订婚。” 外祖母闻言有些惊讶,拿手指点秦明珠的额头,“你个小子也开窍了?我还以为珈玉至少要再等个几年。” 秦明珠恍然醒悟自己前世的迟钝,原来外祖母都早看出来。 他声音虽轻但笃定,“这次我不会让他等了。” - 翌日,外祖母打电话把女儿苏太太叫了过来。两天时间,秦家上下都知道了订婚的事,连秦明珠远在外地的大伯都打电话来问此事是否当真,他们家的明珠这么快就要跟人订婚了。 其他人都还好,毕竟也算看着晏珈玉长大,对晏珈玉知根知底,信得过晏珈玉的人品,也知道素日晏珈玉对秦明珠有多仔细在意。秦家和晏家的关系向来亲近,此次订婚算是亲上加亲。 最重要的是秦明珠他自己的心意,他想跟晏珈玉订婚。 唯独苏太太心气不太顺,她觉得太快了,现在就订婚,那结婚岂不是也很快?说不定秦明珠毕业没多久就要筹备婚礼了。 她舍不得。 但再舍不得,儿子铁了心要跟人订婚,她也拦不住,只好开始张罗起来,她儿子的订婚礼自然不能马虎。 秦明珠要订婚的消息很快在南城传开,盛家也听闻了。 这日,盛父盛母坐在一起,商量着要送什么礼时,他们的儿子从自己卧室冲了出来,“你们说什么?订婚?谁跟谁订婚?” 盛父看盛英祺鞋子都没穿,脸不禁沉下来,“去把鞋子穿上。” 盛英祺哪有心情穿什么鞋子,他似龙卷风卷到自己父母面前,“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到底谁要订婚了?” “哎,就是你参加过他生日宴的那个哥哥,人家要订婚,你个小孩子操心这个做什么?”盛母说,“时间不早了,你要睡觉了,不然小心长不高。”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个儿子对身高那么有执念,每天喝很多牛奶,喝得他们都怕出事,起床第一件事是量身高,晚上睡觉前也要量一次身高。 讲到这里,盛母突发奇想,“秦家小少爷订婚宴肯定需要花童吧,如果我们家英祺能去当花童就好了,这样说不定以后秦家做生意会更带着我们一点。” 话音没落,差点被自己儿子的尖叫声吓得一震。 掌上弃珠 第32节 “当花童,他们也配?!”盛英祺太生气了,嘴里忍不住不干不净说起脏话来,他还抓起桌子上的水杯猛地往地上砸。 盛父见状,气得要揍儿子,“你个混小子,你做什么?造反呢?!” 盛母连忙拉住自己丈夫,“哎,哎,他才三岁,他懂什么,可能以为花童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你别脾气那么暴躁,孩子这性格就是随你。” 盛父余怒未消,“我小时候可没像他这样,也不知道这脏话谁教的。我看那暑托班也别挑来挑去,随便找一个给他上就是了。” 盛英祺没有理会盛父盛母的话,他转过身,圆润的眼睛已经通红,他恶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 他真是恨透了现在的身体,年龄变小,情绪也会因为生理因素而被影响,就比如现在,他一点都不想哭,他只觉得愤怒,他愤怒于秦明珠的背叛。 花童…… 花童…… 他穷凶极恶地跺了下脚。 第37章 秦明珠近日很忙,一是他要忙学校的事,他所读的大学要期末考试了,间隔二十来年,有些科目的知识他是真忘了;二是订婚的事,虽然苏太太总揽大局,但他也需要配合做些事,比如量尺寸,好定制订婚服。 说到订婚服,他有试图联系上一世留学期的同学,但他只记得对方来自哪个国家,叫什么名字,没有对方现在的联系方式,只好作罢。 因为忙,他已经整整快两周没有跟晏珈玉见面了,当中还有另一层缘由。苏太太觉得晏珈玉之前一直住在苏园,现在两个孩子要订婚,怕外人讲,订婚前不要住在一起,最好少见面。 上一世都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秦明珠觉得奇怪,去问苏太太,结果少见地被苏太太瞪了一眼。 “以后你们两个订婚了,天天住在一起,我都不管你们。订婚前老实听我的,不然你别叫我妈了。”苏太太说完,同时在手里的图册打勾,她正在选订婚宴要用的酒。 秦明珠盯着苏太太看了一会,忽然说:“妈妈,你不会是吃醋了吧?”苏太太还没说话,他就忍不住笑了一下,补充道,“你这心态可不好,像别人说的坏婆婆。” 苏太太把笔一放,没好气地讲:“坏婆婆?谢谢你没让我当坏岳母。”继而叹气,“我是觉得太快了,你们两个人之前也没有恋爱,突然就跑回家说要订婚。你没有瞒着我偷偷恋爱吧——没有就好。我知道珈玉是好孩子,但明珠,你那么早就确定未来一半是他吗?你刚满的十九岁。” 如果秦明珠没有前世的记忆,可能会犹豫,但现在他完全没有,“是,我确定是他。妈妈,你放心,我跟珈玉哥在一起很幸福的。” 他又拿过册子,“妈妈,酒我来选吧,你休息一下。” 但他才勾了两款餐前酒,册子就被拿走了。 “你去准备期末考试就好,这些交给我,我拢共也就你这一个儿子,最多帮你办一次订婚礼。”苏太太说。 这次订婚礼除了南城这边要办,晏珈玉父母那边也要办一场。苏太太跟晏珈玉的妈妈是旧相识,两个人游学的时候当过一段时期的同学。 当时她们两个是夏令营里最出色的两个学生,这次苏太太筹备秦明珠和晏珈玉的订婚礼,多少带上点较劲的意味。 秦明珠还想给点参考意见,毕竟他上辈子自己也办过很多宴会,关于酒,他可能比苏太太更熟,但苏太太不让他掺和,还把他赶到楼上去。 回到房间,不想再看书的秦明珠默默打开电脑,敲晏珈玉头像。 [珈玉哥,你在吗?] 这段时间晏珈玉也很忙,好像在忙工作的事。 大概过了几分钟,他收到晏珈玉的回复。 [在。] [方便视频吗?] 那边直接弹来了视频邀请,秦明珠点击同意。镜头先是有些卡顿,随后才看清晏珈玉的脸,他发现那边好像不是在苏园,不由问道:“珈玉哥你这是在哪?” 晏珈玉看了下身后,“在外面。” 秦明珠闻言有些无奈,“我知道你在外面,但你在的这个地方很眼生,我没见过。” 视频那边黑漆漆的,他除了能看清晏珈玉的脸,还有看清点椅子,后面好像还有梯子,他不是很确定,光线实在太暗了。 晏珈玉的轻笑声传入他耳朵里,“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我想留一个小惊喜到时候给你。” 这句话却让秦明珠顿住,前世晏珈玉动手术的那段时间,他发现晏珈玉不在公司,当时打电话过去问,对方回了差不多一样的话。 秦明珠觉得自己像是在睡在温暖的被窝里,冷不丁全身被泼了一桶冰水,冰水浸透身上盖着的柔软鹅绒被,寒意一点点爬上身体。他想掀开被子,却发现被子是那么重,他怎么都掀不开。 被子化身重山,压住他,让他仿佛有一种筋骨寸断的疼痛。 “明珠?明珠,你怎么了?” 视频里的另一头晏珈玉发现秦明珠的不对劲,秦明珠的脸几乎是一下子变成惨白,眼神都透出极具的害怕,像是对某件事产生了应激。 不等他再仔细看,秦明珠骤然凑近镜头,“我不要什么惊喜,我不要!珈玉哥,你现在在哪?我要见你,我马上就要见到你!” - 等见到晏珈玉,秦明珠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晏珈玉说的惊喜是房子。 自从决定订婚,晏珈玉就从苏园搬了出来,并用自己这些年在外赚的钱购置了一处房产。 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入了股市,那时候只是牛刀小试,拿钱去换经验。赚到钱后,他又增了一项活动,开始搞投资,哪怕未来不继承晏氏集团,他现在手里的钱也足够他舒适地过完一生。 晏珈玉这套新买的房产是一幢老洋房,秦明珠初中上下学时会从这套洋房门口经过,但他没想到有一天这套房子的主人会是自己。 从铁门里进去,一眼看到院里的梧桐树,枝叶蓊郁,蔓延到圆拱窗户外的露台处,紫藤花爬满围墙,前坪的绿草地中间的喷泉龙头被做成青铜马匹样式,红砖英式风格公馆像封存在旧照片里的美人,经久岁月的沉淀,让人见之便惊叹它的美貌,同时又因流光易逝而生出惋惜。 晏珈玉没带秦明珠去公馆里面看,因为里面太久没住人,需要进行修缮,他带去看的是花房。 占地近100平的花房已经开始动土改造,先前晏珈玉视频通话的地点就是这里,他准备给秦明珠一个惊喜,所以关了灯,没想到自己的话却吓到秦明珠。 “时间有点赶,暂时只能弄成这样,应该能在订婚前完全改造好。”晏珈玉拨开垂下来的白玉蝴蝶,花房没有空调,夏夜闷热,饶是不怕热的他此时也出了些汗。 他先前一直在忙花房的事,下了班就赶过来,工人离开他不离开,自己动手,一身昂贵手工衬衫和西服裤报废得七七八八。 秦明珠用手指抚过离自己最近的洋晚香玉,猛然转过身,他盯着晏珈玉,微微垫脚,凑近,亲上了面前的人的唇。他看出那双墨水珍珠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却没有退开,而是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撬开晏珈玉的唇齿关,但好像才一秒,他就被反客为主了。 晕晕乎乎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坐在花架上,花盆摔碎在地的声音让两个人都回过神。 晏珈玉撑在花架处的手已经用力到青筋暴起,另外一只手还在秦明珠的腰上。他侧过脸,吐了几回呼吸,想站直身体时,本被他控在怀里的人却像水蛇一样缠了上来。 “我想要。”秦明珠小声但咬定地说,旋即伸出红舌舔了下晏珈玉的耳垂。 做完这个动作,他又像是想到什么,催促道:“但你要快一点,我是瞒着我妈妈偷跑出来的。” 仲夏虫鸣声不断,溶溶月光没落到角落,仅靠手提煤油灯照亮,鼻尖尽是花的浓郁香味。 第38章 苏太太半夜起床喝水,听到楼下好像有声响,走到露台冷不防见到楼下有道黑影,差点惊呼出声,仔细辨认才借着月光认出那是她儿子,“明珠,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花园做什么?” 秦明珠默默抬起不小心踩到水管的脚,白日浇花的佣人忘了把水管收起。他仰起头,对着露台位置,小声说:“先前有点失眠,我出来散散。” 其实是他刚回来。 也不等苏太太继续问,他就往房子里走,“我现在就回去睡觉。” 苏太太的突然出现,还是让秦明珠心惊了一下,好像回到童年。他偷偷爬起来看漫画书,结果被苏太太半夜起夜看到他门缝下漏出的光,敲门问他在做什么。 当时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久久不能平复心跳声。 此时,他关上房门,没急着去浴室,而是将背贴在门上,再慢慢看向自己的腿,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去,又快速收回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 他眼前好像又闪过之前的画面,绿意盎然的花房,垂丝茉莉的花瓣几乎要被他含进嘴里,似比月光更白的腿一晃。 秦明珠长吐一口气,站直身体,走进浴室,捧起冷水往脸上泼。泼了几回,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并没有厘清。 晏珈玉困住他的时候,有问他,之前为什么那么紧张,是发生了什么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 如果他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把前世的事当成梦,删减修改再说出口,可晏珈玉是聪明人,他这样蹩脚的谎言很容易被揭穿,再者他无端端提起腿部手术,会不会让晏珈玉更在意自己的腿? 秦明珠关上水龙头,两手撑在洗手池。恍惚间好像又回到花房,他背对着晏珈玉,却在对方碰触自己的时候,控制不住地转过来。 他发抖地握住晏珈玉的手,“我想看着你的脸。” 看清脸,才不会把身后的人当成别的人,才不会害怕。 翌日,秦明珠穿了一条特别宽松柔软的裤子。 今天是他期末考试的第一天,他吃早餐的时候,收到晏珈玉发来的消息,说自己现在在离他家两百多米的地方,想送他去学校,问他方不方便。 [等我。] 秦明珠回完,一口咬下手里的三明治。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急吃过早餐了,匆匆几口吃完,又喝了一大口牛奶,便提起书包往外走,边跟餐桌边的父母说:“爸爸,妈妈,我今天要考试,要早点去学校。” “你走那么急做什么?让你郭叔叔送你,不会迟到的。” 苏太太话还没讲完,人已经不见了。她正瞠目结舌时,一旁的丈夫很平静地喝了口咖啡,翻过手里的报纸,“估计有其他人送吧。昨晚你儿子翻墙出去了,你知道吗?” 苏太太唇角抽了抽,然后一把夺过秦父手里的咖啡,“一大早就喝咖啡,你知不知道你心血管不好?” - 秦明珠遥遥地就看到晏珈玉的车,等到了车前,他发现今天没有司机,开车的人就是晏珈玉。 他从副驾驶上了车,还没讲话,一个小盒子先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秦明珠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药膏。看清药膏上的文字,他顿了顿,默默把盒子关上。 晏珈玉看了一眼秦明珠,解释道:“我怕那里有磨伤,所以买了药。” 说话间,他注意到秦明珠的裤子。 秦明珠把药膏塞进书包里,才说:“没有磨伤,你开车吧。”他眼神游离到窗外,这种事青天白日里讨论还是很难为情。 车停在学校门口的时候,秦明珠没急着下车,他解开安全带,凑身过去亲吻晏珈玉的唇,“谢谢你送我。” 说完就准备走,但却被拉住。 “如果难受的话,还是要上药,不要害羞。”晏珈玉叮嘱道,并把秦明珠拉得更近,回了吻,他的吻落在额头处和脸颊,最后才是唇瓣,“我今天下午要出差,大概过一周多才可以回来,那时候你差不多也考完了,你在学校和家里要听话,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听晏珈玉这样说话了,但总有点今时不同往日的意味,不仅仅是哥哥和男友的区别,主要是他内芯壳子不是十九岁,秦明珠脸忍不住一红,含糊道:“知道了。” 他连忙从车上下来,跟人挥了挥手,就转身走进校园。只是没走几步,他又转过头,晏珈玉的车还停在那里。 - 晏珈玉出差的这段时间,秦明珠顺利地渡过了期末周,迎来了暑假。往年这个时候,他往往要计划去哪里玩,今年不一样,要准备订婚礼。 掌上弃珠 第33节 除此之外,秦明珠知道自己有心结,他的心结不仅仅是他上一世失败的婚姻,被嫌弃的年龄,还有晏珈玉的腿,晏珈玉的死亡。 飞机失事,他可以想办法让那辆航班取消,保住航班上所有人的命,但晏珈玉的腿—— 比起他自己的事更让他耿耿于心,他很怕晏珈玉这一世会去动手术。 而这个心结最大的问题,他要如何让晏珈玉放下对自己腿的心结。至于上辈子他说的那句伤人的话,他这一世半个字也不会吐露,他会带进坟地里。 苏太太为订婚礼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回头看着秦明珠一瘸一拐地走路,她立刻变了表情,快步走过去,“你腿受伤了?严不严重?怎么就这样了?” “没有,妈妈,我腿没有受伤。”秦明珠怕苏太太担心,连忙站直身体,还走了两步正常的路给她看。 苏太太不解,“你没受伤,好端端这样走路做什么?” 被问到这个问题,秦明珠脸上神情有一瞬的落寂,“我只是……只是想体验一下珈玉哥的世界。” 苏太太无声叹气,“你为什么要体验?你介意他的腿?” “我不介意!”秦明珠这句话答得很快,后半句话则说得酸涩,“但我很怕他介意,就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几乎所有人都说世上没有感同身受的事,所以秦明珠想体验一下晏珈玉的世界,他想知道腿脚不便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尝试过一瘸一拐地在户外走路,不出意外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虽然没有人露出鄙夷的眼神,但秦明珠想,同情、好奇的目光也不一定好受。 苏太太明白了,她摇摇头,将秦明珠拉到旁边坐下,“是珈玉跟你提过他的腿,还是你自己担心?” “我自己。”秦明珠用力地抿了下唇,“我就是怕珈玉哥放不下自己腿的伤,甚至成为心结。我想让他能释怀,但我知道这很难。妈妈,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吗?我希望珈玉哥能走出被绑架的阴影,能不去在意自己的腿,无论他腿怎么样,我都爱他。” 苏太太说:“你想帮助珈玉?” “嗯。” “珈玉有跟你提过自己的腿吗?或者他有主动说过当年那场绑架案吗?” 秦明珠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无论是前世或这一世,晏珈玉都没有说,除了手术后他们在那个岛上。 “那你准备怎么帮助珈玉?”苏太太又问。 前世晏珈玉离世后,秦明珠资助了一家残障福利院,那里的小孩个个都身有残缺。 他刻板印象地以为这样的小孩会过得不开心,可当他去福利院看的时候,却发现那群孩子在踢球,哪怕有的孩子连腿都没有,就用手代替腿,脸上的笑容依旧很快乐。 当时他为此震惊,问旁边的福利院院长,“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当时秦明珠不止资助了残障福利院,还顺带资助另外一家福利院,那一家福利院的小孩远没有像这群残障小朋友那么快乐。他们看到有陌生人来,要么怯生生地看着,要么躲到很远的地方。 院长脸上的笑却有些苦涩,“因为这群孩子还小,他们面对的都是跟自己一样的孩子。等他们长大了,去到社会,就不一定有这么快乐了,我们能做的是尽量给这群孩子一个健康快乐的童年,以及教会他们以后如何生存,有赚钱养活自己的本事。” - 秦明珠低下头,“我不知道。” 苏太太见状温柔地拍了拍秦明珠的手,“珈玉的性格我多少能看得出,他是个很能藏得住事的人,从小就是。你跟他关系那么亲近,他没有提过一点点关于绑架案的事,那么代表他很不想提,你要是突然去帮助他,不一定会是好的结果,也许会适得其反。” 这些道理秦明珠明白。 “妈妈问你,你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绑架案,还有珈玉的腿?”苏太太问。 秦明珠脸色转瞬变苍白,他迟疑地说:“我看了个新闻,看到有人冒险动手术,结果……”他讲不下去了。 苏太太说:“你是怕珈玉他也去动手术?为了他的腿?” 秦明珠猛然抬起眼,“妈妈,我刚刚说的话,您一个字也别告诉珈玉哥,行吗?他绝对不可以知道!” “好,我不说,不说!你别急。明珠,妈妈再问你几个问题,珈玉他在你面前哭过吗?你在珈玉面前哭过吗?” 秦明珠先摇头,再点头。 “你为什么会在珈玉面前哭?你仔细想一想答案。” 秦明珠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他好像从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会在晏珈玉面前哭? 因为……因为…… “是不是因为你信任他?”苏太太点破真相,“其实就跟小孩一样,小孩会在在意自己的大人面前哭,因为他知道他哭了,大人会来哄他。你会在珈玉面前哭,因为你很信任他,如果一个陌生人在你面前,你再忍不住眼泪,也会把脸扭到一边对不对?尽量掩盖你哭了的事。明珠,如果你要是真的想帮助珈玉,不妨试试让他信任你。” 秦明珠重复了一遍,“信任?” 苏太太轻颔首,“对,信任。有些人的伤疤是一辈子都不能提的,哪怕连自己最亲密的爱人也不能讲。但你可以做到的事,是让他信任你,信任你爱他,信任你可以包容他,包括他的伤疤。明珠,爱往往可以治愈一切。 就算不说治愈一切,至少在他做出某些决策,会同你商量。这样,你就不担心他去做风险极大的手术,他起码会问过你的意见,你的想法,因为你是他最信任的人。 比如你爸爸,你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意出过一次很大的事,当时你祖父已经退了下来,你爸爸担心你祖父的身体,所以不敢跟你祖父说,但他跟我说了,他问我的意见,其实他也不算是问我的意见,他希望我能给他精神上的安慰和支持。” 伴随苏太太的话,秦明珠并没有露出很开心的模样。上辈子他曾证明过他很爱晏珈玉,他不在意晏珈玉截肢的腿,但晏珈玉还是推开了他。 爱真的能治愈一切吗?也许爱会让人胆怯。 “谢谢妈妈。”秦明珠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可苏太太却叫住他。 “明珠,你觉得珈玉缺什么?” 秦明珠回头,苏太太坐在沙发上,眉眼婉丽,“物质上他从来都不缺,精神上,他现在有你这个爱人,可能还缺的是一位家人,能让他卸下心防,愿意把自己最狼狈一面展露给对方看的家人,我相信你可以的,成为他成熟的爱人和家人。 还有,我不拦着你们两个见面了,下次别翻墙了,很危险!要打电话给他,现在就可以去打,要见面,现在见面也行,去告诉他,你想他,你爱他都可以,不要把爱和思念藏在心里。” - “喂,珈玉哥,你在哪?” 第39章 刚从机场出来,晏珈玉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秦明珠。他本就生得打眼,眉眼精致,又抱着一捧花,便更容易注意到。 “不是跟你说不用来接机吗?”晏珈玉走过去,他身后还跟着一同出差的助理和下属。秦明珠先跟那两人点头当打招呼,再伸手挽住晏珈玉的手臂。 “我想早一点见你,我买的花好看吗?” 晏珈玉闻言唇角泛起笑意,“好看。” “那待会放你办公室好吗?找个花瓶插起来。”秦明珠不仅准备了花,他还自己动手做了两个小工艺品,是他和晏珈玉的生肖摆件,是一对,龙和羊,可以当镇纸用。 晏珈玉此行出差回来还不能回家休息,需要再去一趟公司,之前在电话里就跟秦明珠提过了。 上了车,隔板升起后,挽着的手变成十指相扣。晏珈玉压低了声音,“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秦明珠摇头,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苏太太说的话——建立信任。 没错,任何感情都需要建立信任,而不是说要为了对方好,或者什么,选择欺瞒。他想成为晏珈玉能够依靠的人。 只是他身上重生的秘密,他还做不到告诉晏珈玉,至少现在做不到。 秦明珠无意识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对旁边的晏珈玉说:“没等多久,你这趟航班很准时,待会到了公司是要先开会吗?”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对方的肩膀处。 晏珈玉嗯了一声,“所以你要不要先回家?会一时半会开不完,需要比较久的时间,不然等我这边解决了,再去你家附近见你?” “我现在反正也放暑假,时间很多,可以多陪陪你。那个……我爸妈知道我翻墙见你的事了,我妈说以后见面就光明正大地见,她准我们订婚前见面了。”后半句声音特轻,秦明珠怕前面的人听到。 这句话刚出,他就发现晏珈玉的神色变了变,眼神都严肃了,“那晚你是翻墙出来的?” 秦明珠很少见到晏珈玉严峻的表情,但他知道晏珈玉是担心他,而且晏珈玉向来不会对他说什么重话,所以他不怎么怕,还继续维持先前的姿势不动,“放心吧,没摔,一点事都没有,我有分寸,你那晚也看到了,我身上没……” 他自己主动砍断了话,身体也坐直了些。 讲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翻墙离开家,也算重新体验青春,他看青春片都这样演的。 晏珈玉好像没注意到秦明珠断了的那句话,他眉头紧锁,很无奈地叫了秦明珠一声,“明珠。” “没有下次。”秦明珠保证道。 这个回答才让晏珈玉的眉心重新舒展开,他将秦明珠的手握得更近,继而放到唇边吻了吻。吻完又放到自己腿上,牢牢十指相扣。 几秒后,他又凑近秦明珠耳朵,“的确没伤,但不许有下次。” 秦明珠的耳垂更红了。 - 上一世,秦明珠很少到晏珈玉的公司来,偶尔来,可能是给对方送个惊喜什么的。到今时今日,他方迟钝意识到他其实很少涉及晏珈玉的工作,其实不单单是工作,晏珈玉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无论遇到什么棘手麻烦的事,晏珈玉都不会告诉他,如果他发现一点端倪,那么晏珈玉就会说是小事,然后他就信了。 秦明珠这几天有认真思考—— 他想晏珈玉不到十二岁的时候被绑架,康复之后就住在苏园,成长期始终缺乏同血缘的长辈引导,所以晏珈玉大概一直在逼自己成长,逼自己强大,哪怕在爱人面前,也养成这样的习惯。 他希望自己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就像保护当年的自己一样。 秦明珠觉得晏珈玉不是不信他,而是不信自己,他不信有人会喜欢弱小的自己,秦明珠想当年晏珈玉的父母把孩子送到千里之外的苏园,在当时才十二岁的晏珈玉看来,是不是自己被父母舍弃了? 也许在那个时候,就在晏珈玉心里埋下种子,只有强大,才配被人喜欢。 秦明珠上辈子只知道晏珈玉的自尊心强,强到宁可分手,觉得有其他人更配他,强到每年偷偷飞到他的城市,却不愿意告诉他,连面也不在他面前露,但他始终没有进一步挖掘真正的原因。 分手的时候,秦明珠怨恨过晏珈玉为什么在爱人面前也要那么强的自尊心,后来,当爱超过了恨,他不想见晏珈玉在自己面前那么痛苦,他愿意去维护晏珈玉的自尊心,所以他也不去找晏珈玉,只要晏珈玉过得好。 等晏珈玉死亡的消息传来,他在医院接受治疗两年。那个时候,他只剩下对自己的悔恨,对晏珈玉的爱,还有恨不得随对方离去的心。 原来他爱晏珈玉,但他也的确不懂晏珈玉真正的创伤。 不过现在还来得及,现在的晏珈玉才二十二岁,他也才十九岁,人生才刚开始。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会握紧晏珈玉的手。 - “小晏总,前天有您的信,寄信人名字写的是宋先生。” 晏珈玉的一位助理进来送咖啡的同时,还带进来一封信。晏珈玉正在跟秦明珠说话,他待会就要去开会,闻言转过身,“放桌上吧。” 等助理离开,他拄着手杖缓步走过去,眼神在桌上来历不明的信封上落了落,才拿起拆信刀将信封拆开。 秦明珠在拆花的包装,发现晏珈玉看信的时间有些久,不禁望过去,“珈玉哥?” 晏珈玉像是刚回过神,他把手里的信放下,“嗯?” “谁寄来的信?你看了这么久?”秦明珠隐隐觉得不对,他站起身朝办公桌那边走去,可还没走近,就先听到晏珈玉说。 “一个合作方寄来的信。”晏珈玉把信夹进文件里,“我要去开会了,如果你累了,里面有休息室,可以进去睡觉。” 秦明珠盯着晏珈玉看了几秒,“好。” 晏珈玉走的时候,把那个夹着信的文件一起拿走了,不仅如此,连桌上的信封也没有留下。 开会的时候,晏珈玉一面听汇报,一面将文件里的信重新拿出来。这是一张打印的信,非手写,内容不多,不过几行字—— 掌上弃珠 第34节 “晏珈玉,你一个跛子,是怎么好意思跟秦明珠订婚的?订婚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你走路一溜歪斜,拐杖在台上敲敲敲,你说,到时候站在你身旁的秦明珠会不会嫌你丢人,会不会觉得你把他的订婚礼变成了一场笑话? 可怜他虽然嫌弃你,却还要不得不配合你,谁让你仗着多年交情强行跟人订婚。对了,你腿这样,在床上能使力吗?真是废物一个,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死了,毕竟活着也丢人,你说是不是?” 第40章 留在办公室的秦明珠重新回到沙发处,修剪花枝,把花插进陶瓷花瓶里。但他心神不宁,回想刚刚晏珈玉的反应,总觉得哪里不对。 还是放心不下,他起身出去找到先前送信的助理,“你好,我想问一下,刚刚你送进来的那封信,寄信人你认识吗?” 助理答:“信封上只署名了宋先生,我不能确定我认不认识。” “那你们合作方有姓宋的吗?” “有的。” “寄信的地址你记得吗?” 助理苦笑摇头,“抱歉,我记不清了,只知道是同城的信件。如果您想进一步了解,不妨问问小晏总。” 没有更多的线索,秦明珠只能跟人说了谢谢,再回到办公室。他把自己做的工艺品拿出来,摆到晏珈玉的办公桌上。这一对生肖摆件放到晏珈玉办公室,到时候晏珈玉拿着用来压文件什么的,就很容易想到他。 本想等人开完会,再一起去吃晚餐,但秦明珠忽然接到苏太太的电话。 “儿子,你今晚有空吗?” 苏太太今晚要参加慈善晚会,本来是秦父当她的男伴的,但临时公司有事,秦父今晚来不了,所以她打电话来问自己儿子能不能陪她出席。 秦明珠闻言迟疑了一下,“妈妈,我待会给你回电话。” 挂了电话后,他给晏珈玉发消息说了这件事。 晏珈玉那边回得很快。 [好,知道了。] 秦明珠看着短信内容,心里的不安感进一步加深,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消息。 [晚会应该不会弄到很晚,你到时候来接我,好吗?] [嗯,我让小刘送你过去,他已经在负二楼车库了。记得垫垫肚子再去晚会,不要饿着,晚上见。] - 今夜的慈善晚会出席的人不少,秦明珠陪在苏太太旁边,配合着见人打招呼,微笑抿酒,再坐在位置上拍几件东西。 其中苏太太捐赠出去的珠宝是肯定要拍回来的,他记得这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如果没拍回来,苏太太私底下肯定会难过很久。 慈善拍卖会一般都有潜规则,捐赠出去的东西通常会被主人家重新拍回来。有钱人通常是不愿意将自己的私人物品流出去的,而晚会主办方并不吃亏,他们拿到了拍卖款去做慈善。 再者捐赠方拍买自己的物品,并给出高价,不仅仅在展现财力,也在表面自己捐赠的物品很有价值的。 譬如秦明珠小时候的一幅画就被拿出去拍卖过,当时拍到手的人是秦明珠的大堂哥,他直接花了两百万拍下来,就是告诉其他人他弟弟的画值两百万。 这个潜规则基本上大家都会遵守,除非是一些还不清楚的外来客。 今天出了点意外,秦明珠举了几次牌子,一直有人跟他竞价,还是同一个人。他寻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并不是陌生面孔,是盛英祺的父母。 那瞬间,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住,因为联想到盛英祺。 他可以从盛英祺父母的脸上看到盛英祺的样子,盛英祺身高、五官随他父亲,脸型和肤色则随了他母亲。 其实光是看到盛家父母,也不足以让他如此反应,还有更深一层的缘由。上一世的时候,他也参加过一次慈善晚会,当时跟他竞拍的人便是盛英祺。 那时候他跟盛英祺还没有结婚,仅仅是订婚的关系。因为一些原因,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争吵,吵到他不想跟盛英祺见面,也拒接盛英祺电话,甚至开始重新思考盛英祺这个人到底适不适合他。 而在这个时候,盛英祺出现在他参加的慈善晚会,高调地跟他抢拍品。无论哪一件拍品,只要他举牌子,盛英祺就跟着举牌子。 这种行为把秦明珠气得半死,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起身离座,却没想到盛英祺也跟着出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秦明珠把外套落在温暖的室内,现在身上只有单薄的雪色衬衣,南城的深秋寒湿,他说话都有些冒白气。 面前的高大男人却露出混不吝的神情,“我哪里有跟着你?这花园难不成写着你秦先生的名字?” “你!”秦明珠本就生气的心,简直更上一层楼。他不想再跟盛英祺讲话,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他绕开对方,想回到先前的大厅,拿了外套就离开,可在经过盛英祺的时候,手臂却被对方一把擒住,继而整个人都被扣进怀里。 “好了,别生我气了,刚刚我拍下的东西,填的地址都是你家,不信你待会问问主办方。”低沉的嗓音飘进他耳朵里,旋即肩膀一沉,是盛英祺把外套脱给了他,“你还要生我气的话,那我只能下跪求你了。求求你,老婆,原谅我这回吧。我好想睡个安生觉,你跟我生气这些天,我完全睡不好,好怕你不要我了。” …… 因为这一个愣神,苏太太捐赠出去的珠宝没拍回来。 “明珠?” 秦明珠收回视线,脸色比之前发白一些,“对不起,妈妈,我刚刚……” “没事,没拍回来就没拍回来,反正我还有很多。就是你,脸色怎么突然那么难看?”苏太太担忧地望着秦明珠。 秦明珠用力地抿了下唇,手指也攥紧,“可能是刚刚吃坏东西了,我去趟洗手间。” 自从决定养生,他连雪茄也尽量少碰。但今天他急需雪茄来冷静一下,于是他并没有像对苏太太说的那样去洗手间,而是走到一间空雪茄室。 他窝坐在墨绿色的沙发里,点燃雪茄,颤抖着红唇深吸一口后,身体里的血液仿佛才重新流动。 应该只是巧合而已,南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碰到盛英祺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奇事。秦明珠用手指捻住一缕雪茄的烟雾,逼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可这种巧合说法在他抽完雪茄出去后,变得站不住脚。 他看到盛英祺的父母坐在苏太太旁边,那个今年年龄尚且只有三岁的盛英祺也在。 “明珠,你回来得正好。来,认识一下,这就是上次那个小孩的爸爸妈妈。好巧,没想到我们能在这个地方碰到。” “明珠哥哥!” 一声奶声奶气的声音随之响起,秦明珠看着上辈子的前夫迈着小短腿向他跑来,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成年后的盛英祺模样。 他表情阴鸷地对老者说:“冯老先生,我要他就算是鬼也只能待在我身边,您一定有办法吧?” 完全是下意识的,秦明珠一把推开跑过来的人。 盛英祺重重摔倒在地。 - 大庭广众推倒一个小孩,怎么说都不好听。秦明珠暂时坐在后花园,等苏太太出来。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仿佛还残余推人时的手感。 “明珠哥哥?” 他猛然转头。 密匝匝的花丛里走出一道小黑影,白濛濛月光逐渐照亮那张脸,那张仔细看,已经可以看出成年时模样的脸。 盛英祺一步步走近,仰头,用童声说:“你也是重生的,对吧?” 他似乎不需要秦明珠回答,紧接着开口,“我说呢,如果你没重生,怎么会这么着急跟那个人订婚?呵。老婆,我现在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跟晏珈玉解除婚约,等我长大,到时候我们结婚,不然——” 盛英祺稚嫩的脸上浮出一抹笑。 “不然你的秘密就保不住了,你别忘了,你实际年龄是四十七岁,还跟我结婚多年。这个事,晏珈玉肯定不知道吧。他要是知道了,还会爱你吗?” 第41章 后花园一时很安静,盛英祺见秦明珠久久不说话,眉头微微皱起,往前更走近了一步。 跟秦明珠结婚多年,他很清楚秦明珠的性格。本质就是娇少爷一个,没吃过什么苦,懂艺术,爱玩乐,平时骂人都不会,更是见不得血,光长岁数,不长城府,简单来说柔弱可欺。 所以他只要把话说得严重些,不怕秦明珠不听话。 反正重生后的秦明珠也不可能像他原来预料的一样好接近了。 但还没碰到手,对方就开口了。 “我不会跟珈玉哥解除婚约的。”秦明珠的脸白生生的,几乎一点血色都没有,夜色的朦胧在他眼底落下一小团阴影。他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抬眼,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盛英祺,“你要威胁我,就尽管威胁,你说的秘密,我会亲口跟他讲。” 盛英祺听到这番话,几乎难掩怒意,“不解除婚约?那你准备怎么跟他说?说你在他死后没几年就跟我结了婚,说说我们之间的婚姻细节,再说说你跟那个捞鬼的事?” 提到捞鬼,盛英祺的语气更是刻薄,“秦明珠,我真是没想到,你有朝一日会没品到那种地步,一个杂毛狗也可以上你的床。” 秦明珠刚松开的手指又攥紧了,antony的事是他那夜喝多了,但不管怎么样,他那时候已经跟盛英祺离婚了。 “跟你没关系。”他微咬着牙讲。 盛英祺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你应该都看到了吧?是我把你从异国他乡带回来的。秦、明、珠,秦家的掌上明珠,到头来,只有我管你。你说跟我没关系?还是说你跟那个捞鬼玩得太开心,嫌我多管闲事了是吗?你们当时认识几天啊?就滚上床。这样想想,我真是冤大头,我追你花了那么久,废了那么多——” “够了!”秦明珠被这一句接一句的羞辱话语逼得浑身都在发抖,眼里是被击碎又努力拼凑的月光,“我没有让你管我,离婚是你提的,至于我跟antony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你听不懂,我可以再说一遍。 还有,当初也不是我求着你追我的,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我们两个曾经的婚姻令人作呕,我很后悔跟你结过婚。” 盛英祺脸上讥讽的表情忽然没了,他像是不敢置信一般问:“你说什么?” 秦明珠没有再重复先前的话,他不想再跟盛英祺讲下去,再跟对方多待一秒,他都觉得难受,他已经够不舒服了。 可盛英祺挡住他的路,用他如今的小胳膊小腿。 “你再说一遍,我们的婚姻怎么了?我们的婚姻怎么了?秦明珠,你是不是从来都觉得那个短命鬼比我好?” 秦明珠听到盛英祺用“短命鬼”三个字指代晏珈玉时,情绪瞬间再也难以控制住,如果对方现在不是三岁的身体,他一定会—— “不用比,你永远不配跟珈玉哥比。”他一字一句地说,说完,大步往外走。 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紧接着,他的腿被抱住。 “明珠,老婆,你别生气,我是气糊涂了,真的。我知道是我提的离婚,但那个时候我就是吃你和晏珈玉的醋,我发疯,我神经病,我头脑不清白地跟你提了离婚。后来你出事后,我心里早就后悔了,但我嘴硬,我不愿意承认是我的错。老婆,只有我能接受你,无论你什么样子,你先前恶鬼的样子,我都没有害怕,我还跟着你一起从楼上跳下去了。这些晏珈玉他能做到吗?” 三岁小孩的力气比秦明珠想象得要大,他抬了几次腿,都没有走动,不得不低下头,看着这个短短瞬间就转换嘴脸的人。 盛英祺狗狗祈求般望着他,见他低头还小声叫他“老婆”,又说,“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一次打死我,我都不会跟你离婚的,我会对你比之前更好,你给我一次机会。” 秦明珠疲倦地眨了下眼,他曾听过盛英祺叫过他很多次“老婆”。 其实他一开始不喜欢这个称呼,他们都是男人,应该互相叫“老公”才对,或者叫名字,或者别的爱称,为什么他就是“老婆”? 可盛英祺说叫他老婆是因为爱他,老婆都是用来宠的。 “如果不是你,我不用经历那些,不用变成恶鬼,不用从窗户那里跳下去。” 他用力扯开盛英祺,旋即从花园的栏杆翻出去了。 掌上弃珠 第35节 慈善晚会在半山腰的别墅里举办,秦明珠沿着漆黑公路往下走,一身礼服皱皱巴巴,像极了一只被淋湿羽毛的孔雀。原本的华丽尾羽垂落曳地,沿路的小石子都可以对其造成伤害,造成磨损。 当刺眼的车灯照过来时,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 “咔哒——” 车门打开的声音。 秦明珠感觉到有人在朝他走来,便放下手,想看清来者。 “珈玉哥……” 第42章 前世知道晏珈玉出事的那天,秦明珠刚通宵完成了一个单子,清晨才阖眼睡下。 这段时间他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睡一阵醒一阵,为了尽量让自己熟睡,他把手机关机,因此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新闻,也没有接到电话。 等醒来,社交软件铺天盖地皆是飞机失事的消息,有人祈福,有人问原因,有人共感落眼泪。 秦明珠看到航班信息时,心莫名攥紧了,好像吞了许多坚硬冰块,冰块的尖锐角撞伤粘膜,寒冷从咽喉滑下,进入五脏六腑。 这架飞机竟然是从国内飞往他所在城市的。 于此同时,他的手机有好些未接来电。 来自他的家人,还有一些友人。 秦明珠回拨给苏太太,等待接通的同时,他点开朋友圈,有朋友发动态说自己差一点就买了这个航班,真是庆幸。看到这条动态,他没有点赞,转而退出朋友圈,上网去搜索关于出事航班的具体信息。 其实不用他怎么搜索,信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机组人员加乘客一共多少人,飞机已投入使用年限,在哪里跟地面控制中心失联,甚至有人讲自己的朋友坐了这个航班…… “明珠。” 回拨了两个电话,苏太太那边才终于接通,声音是嘶哑的,像是哭过了。 好像一种深深的不安,如软体爬虫爬上他光裸的皮肤,每一寸肌肤都随之竖起寒毛,秦明珠握紧手机,“妈妈?” 苏太太在通话中抽泣,没两秒接电话的人换成秦明珠的父亲,秦父声音比以往都要凝重,“明珠,你现在在哪里?” 秦明珠报出自己公寓的名字,他顿了一下,“是发生了什么?” “你就留在你的公寓,没什么事不要出门,不要到处走,我让阿川过去找你。”秦父口中的阿川是秦明珠最小的堂哥,跟他现在在一个国家。 秦明珠听到这样的叮嘱,更觉得不对劲,“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让小堂哥过来找我?” 但秦父始终不愿意在电话里直说,直至小堂哥赶到秦明珠的公寓。 很多文艺作品渲染情绪,总爱写雷雨夜,窗外轰雷掣电,雨水如泼,可那天的天气格外好,秦明珠记得很清楚。他开门的时候,艳阳从门外洒进来,像滚烫的岩浆涌入。 小堂哥说的一长段话,他只记住一句。 “晏珈玉在新闻说的那架飞机上,现在还没有联系到人。” 熔岩流到脚前,吞噬融化骨骼,什么都不剩。 秦明珠已经不太记得听到那句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可能情绪失控了,等意识回笼,他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后来,他因为晏珈玉的死讯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没办法正常生活,不得不在医院接受治疗。除了读圣经,他爱上了写诗,把一首又一首誊写在白纸上,待烧给消失的晏珈玉。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 秦明珠睫毛颤了颤,他看着背着光朝他走近的青年,口中呢喃出对方的名字,“珈玉哥……” 晏珈玉走近停下,眉心微蹙,他将秦明珠此时的模样收入眼中,一边抬手帮秦明珠理了下衣服上的皱褶,一边温声问:“怎么走路下来?苏阿姨呢?” 秦明珠没说话,起初是睫毛在扑簌,继而发展到牙关,最后浑身都在发抖。明明是仲夏,他却好像所处寒冬,裸露皮肤被冻得皲裂,风化为小刀,把皮肉都削下来。 晏珈玉眉心拧得更紧,他不再询问秦明珠,转而牵住人的手,将其带上车。上车没多久,晏珈玉听到秦明珠的手机铃声,他询问地望向怀里的人,可秦明珠的眼神都是恍惚的。 见状,他把声音放得更柔,“我看看是谁打来的,好吗?可能是苏阿姨。” 晏珈玉猜的没错,打来电话的是发现秦明珠不见的苏太太。听到秦明珠现在跟晏珈玉在一起,苏太太才稍微安心。 苏太太本想跟秦明珠说几句,问问情况,但晏珈玉看秦明珠此时的状态,便找了借口暂时搪塞过去。 电话结束,他重新看向秦明珠,“明珠,你要回家吗?” 问了几遍,怀中人才有反应。 秦明珠抬起头,他先是看向周围,再侧眸眼神落在晏珈玉身上,慢慢道:“珈玉哥,我能去你那吗?” - 从苏园搬出来后,晏珈玉一直住在公司给他置办的房子,装修风格雷同样板间。 上一世秦明珠也来过这套房子,当时还说晏珈玉怎么都不改改装修,这风格一点人气都没有,但后来才知道,在晏珈玉的心里,这套房子只是他平时上班之外用来休息的地方,不算家。 今生又站在这套房子的玄关,秦明珠不等晏珈玉帮他拿新拖鞋,就先开口,“我有事想跟你说。” 晏珈玉弯腰拿鞋的动作不停,他将拖鞋整齐地放在秦明珠面前,才直起身,“嗯,你说,我在听。” 秦明珠眸光好像成了一颗颗珍珠,他仔细地盯着晏珈玉的脸,近一种贪婪,也可以说怀恋,“这套房子一共有四间房,主卧的窗帘是米白色的,床头柜是原木色,洗手间的镜子是椭圆形。如果我没记错,你书房墙角还放着一幅雏菊油画,是你随手摆在那里,后来觉得还算合眼,便当成装饰品。” 他所凝视的人一点点变了神情,“明珠,你……” “你很疑惑我为什么知道这里的布局家具,对吗?因为我前世来过这套房子。”一颗颗珍珠显形,暴露在暖调灯光下,秦明珠控制不住地咬了下自己的小拇指,“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是重生的人,你知道什么是重生吗?就是本来我已经死了,但我睁开眼,时间回流,我在自己十九岁身体里醒来,实际上我已经四十七岁了!我活了四十七年,死了之后,回到年轻的身体里,重新见到你。” 终于把这个秘密说出口,秦明珠竟有一丝解脱感,他像身处法庭,等着属于自己的宣判。 重生之后,他像背着一个巨大包袱。在他努力在卸包袱时,他见到了盛英祺。盛英祺跟他一样,也重生了,卸到一半的包袱变成巨山,牢牢地压住他,压得他喘不过气。 秦明珠从没有这么艰难地挤出笑容过,他目光始终在晏珈玉脸上,从乌浓清俊的眉眼看到弧度流畅的下巴。 沉默短暂的蔓延后,他听到晏珈玉的声音。 “为什么会去世?是生病了吗?明珠。” 他还叫他明珠。 第43章 秦明珠有设想过自己坦白后,晏珈玉会说什么,会问什么,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晏珈玉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那瞬间,他仿佛没有再身处法庭,是晏珈玉打开门,把他带了出去。 秦明珠深呼吸一口气,把本就抿紧的唇又抿了抿,眼里的酸涩泛滥。 “不是生病,是我不小心把降血压药当成了保健品,吃了很多,所以……”他顿了顿,因为他看到晏珈玉眼里的严肃,他不得不补充道,“说实话,我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晏珈玉听到是吃药导致意外身亡,表情就不是很好看,眉心紧蹙,“怎么会是……我呢?上一世的我没有好好看着你的药吗?” 秦明珠情绪彻底控制不住,他背过身去,拼了命地咬牙、深呼吸,调整呼吸频率,可肩膀依旧抖动不已,连带着全身、指尖都在发颤。他要怎么跟晏珈玉说,说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但晏珈玉真的很聪明,他看着背对自己的秦明珠,像是察觉到什么,“是不是我更早就离世了?明珠,你刚刚说‘重新见到我’。” 秦明珠发不出声音,他好像进入一种失声状态,直至感觉到那个熟悉的怀抱抱住他。 “明珠,放松,放松!没事,不想说就不说了,你已经重生了,不用怕。”耳边是晏珈玉安抚他的声音。 堵在喉咙里的冰块终于取了出来。 “珈玉哥。”秦明珠漂亮的眼睛里尽是泪水,“我那段时间真的过得很不开心,我好想见你,可是我找不到你,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我不想相信,连尸骨找不到,凭什么说你死了?” 横跨多年的痛苦和思念找到诉说的正主,他转过身,手指紧紧攥住晏珈玉的衣服,犹如怕对方再次离开。 “我去了飞机失事的地方,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爸妈跟我说你不在了,朋友也这样说,连医院的医生护士也这样讲,他们要我听话,要我好好活,连你也让我好好活下去,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我很想当时我也坐在那架飞机上。” 情绪带着记忆紊乱,秦明珠好像又看到那个教堂,他坐在祷告室,问牧师是不是他罪孽深重,上天才如此惩罚他。 爱人不得相守,思念只剩独活。 一瞬好像又回到医院,他的手脚都被约束带绑住,侧头看着药水顺着针管爬进血管,再流向全身。 静看了一会,他扭头看向旁边的父母,苏太太正握住自己丈夫的手轻声抽泣。 他想了想,轻声问:“妈妈,为什么我生病了,珈玉哥不来看我?” - 晏珈玉不发一言地将秦明珠抱得更紧,怀中人的每一个字、每一滴泪都在剜他的心,但此时的切肤之痛还只是肇端。 他从情绪崩溃的秦明珠那里,听到他们相恋又分手的事情,听到秦明珠后来那场不美好的婚姻,听到异国他乡的死亡…… 抱着秦明珠的手用力到青筋鼓起,像一条条枷锁,将他锁在原地,不能动弹。墨水珍珠沉入水里,泛红的眼眶如血海。 他微微低头,抬起手颤栗着轻抚秦明珠的脸蛋,向来温和的人第一次露出如哭似恨的神情,恨伤害秦明珠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明珠,睡一觉吧。我守着你,不用再怕了,这次我不会离开,我发誓。” - 深夜,守在秦明珠床边的晏珈玉悄然起身离开房间,他从不在下班时分联系自己的下属,更别提半夜。 但他现在的确有不得不做的事。 第二个电话他打给自己的父亲,“爸,有件事想提前跟您说一下,无论您是否同意。” - 盛英祺一家的资料很早就调查过,之前晏珈玉出现的时候都是以好心先生的身份,这一次他成了不惜一切收购盛家公司的人。 晏氏集团想收拾一家只在南城做得还算可以的小公司,容易程度几乎等于大象踩死一只蝼蚁。 几个月时间不到,晏珈玉就出现在盛家公司的股东大会,并在盛父的注视下,杵着珍珠手杖缓步走到主位坐下。 散会后,他喊住盛父,“盛先生,我可以跟你儿子见一面吗?” 盛父刚听完会议内容,对晏珈玉自然是深恶痛绝,闻言更是难以压住自己的脾气,“我儿子今年才三岁,不知道晏总是跟我们盛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连我儿子都不愿意放过?” 晏珈玉面色平静地把一封信和几张照片放到盛父面前,“或许你该看看这个,这个是你口中才三岁的儿子寄给我的。虽然他有小心注意沿路监控摄像头,但很巧的是那天有背包客,觉得你儿子踮起脚尖塞信的样子可爱,顺手拍了几张照片。” 他眼神温和却毫无温度,“盛先生,你尽快安排吧,争取在去南苏丹安排好,毕竟——” “以后就没机会见面了。” 掌上弃珠 第36节 第44章 盛英祺脸上顶着红巴掌印走进的会客室,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玩具,但玩具已经被他拆得七零八落,比如骑士的鼻子和眼睛都被挖了,露出空洞洞的框。 这是他们第四次见面,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会面。 他抬头看着坐在桌后的晏珈玉,表情森然,露出完全与身体年龄不符合的成熟与阴鸷。 “他都告诉你了?” 没有等到回答。 盛英祺低头看向手里的玩具,可笑的幼儿玩具,“你见我,是要炫耀吗?炫耀你用下作手段整垮我家,还是说你嫉妒我?嫉妒我跟秦明珠结婚多年——” 手一使劲,骑士的腿断了,“晏珈玉,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怕你,你有本事就弄死我,不然以后等着看吧。” 晏珈玉在对待除了秦明珠以外的人其实都比较冷淡,只是这种冷淡中带着该有的礼仪。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走近盛英祺,因为身高差距,他俯视着眼前的“小孩”。 盛英祺面对从上探下来的目光,心里的愤怒更难以控制。 他恨晏珈玉,从前世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他恨对方死了也非要在秦明珠心里占位置,恨对方的惺惺作态、装出来的温文尔雅,恨晏珈玉比他早出生这么多年,如果跟秦明珠一起长大的人是他,如果他有比晏氏更显赫的背景…… 但他面上却是扯起唇角一笑,“怎么?想动手打我?你打啊,你打了也改变不了事实,我和秦明珠曾经有多恩爱,他跟你说了吗?你晏珈玉再了不起,再把秦明珠当个宝,他也被我玩……” 手杖猛然压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他压跪在地。在仇人面前跪下,无疑是奇耻大辱,盛英祺涨红脸,从喉咙里发出厉吼声,拼了命地想站起。 可如今的他根本抵不过成年男人的力气。 “盛英祺。”他听到上方飘来的声音,毫无温度,“你现在觉得痛苦吗?可是对于我来说,还远远不够。你的父母可能无辜,被你牵连,辛辛苦苦拼出来的事业毁于一旦,但你伤害了我的挚爱。我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你明明可以好好珍视他,却弃若敝屣。” 晏珈玉眼里真切地露出杀意,连脖侧的青筋都鼓起,一位绅士将手杖转为凶器, “你应该感谢法律,它保护了你。以及闭上你的嘴,如果我再听到任何关于明珠的坏话,没有教育好你的盛志宇夫妇都将付出代价。如果你不信,可以试试。” 手杖慢慢收了回去,晏珈玉重新将珍珠手杖踩在地上,目光投向玻璃窗外,那里是几十米高的半空。 他不再管盛英祺,抬腿往外走去。每走一步,眼前都仿佛浮现秦明珠的前生,那个仅从言语窥出的前生。 他的掌上明珠曾在前世的他离世后,尝了那么多苦楚,被辜负,被嫌弃,被欺辱…… 晏珈玉面容紧绷,儒雅温柔的皮被生生撕下,没拿珍珠手杖的手心是一道道克制的血痕。他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可耻之徒,用一切他可以想到极刑。 “晏珈玉你以为你算什么?!你算什么?!你威胁我!” 会议室厚重的大门将吼声关在身后。 “小晏总。”站在门口的特助迎上前,“合同已经准备好了,放到您桌上了。” 晏珈玉没表情地微颔首,进到自己办公室。桌上放的是一份股份转让书,他将他名下的晏氏集团百分之三十股份,其中的十五转给秦明珠。 哪怕未来秦家败落,百分之十五的晏氏集团股份也依旧能保证秦明珠的生活锦衣玉食。除此之外,还有剩下的百分之十五会在他死后生效,同样转给秦明珠。 晏珈玉垂眸看着桌上的股份转让书,他想前世的他应该也准备了这样的转让书,可人心多险恶,他的明珠遇到了坏人。 此生,他会保护好他的明珠,免沾污泥尘埃。 - 苏太太刚跟小姐妹打完电话,看到走进来的晏珈玉,“珈玉,你来了啊,明珠他在负一楼的工作室。” “苏阿姨。”晏珈玉把手里的礼袋递过去。 苏太太看到礼袋愣了愣,等打开礼盒看到里面的珠宝,才小声地讲,“这不是……” “是您捐赠出去的那套珠宝,我听明珠说这是秦叔叔送给您的生日礼物,我想这对于您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所以我大胆从那位买家那里买了回来,还希望苏阿姨不要介意我没事先征求您的同意。” 苏太太说:“我哪会介意这个,我还要谢谢你那么体贴。不过你怎么买回来的?当初那家人怎么都不肯收我的钱,非要直接送我,但我想明珠不喜欢他们家儿子,不想受这个情。” 晏珈玉面不改色地说:“那家人要出国了,所以一些贵重物品都拿出来卖,我也是侥幸买到的。” 苏太太不明真相,也没有在这件事深究,让人引着晏珈玉去负一楼,还对晏珈玉说:“待会阿姨让人给你们送小蛋糕,阿姨亲手做的,你试试好不好吃。如果好吃的话,到时候你们订婚宴上也能放一些我做的小蛋糕。” “谢谢苏阿姨。” 晏珈玉进入工作室的时候,没有第一眼看到秦明珠,走了几步,才在背对他的沙发上看到端倪——一只柔嫩玉白的手搭在沙发扶手处,露出了指尖。 秦明珠在沙发上睡着了,宽松的工作服被他蹭得裤脚卷起,露出珠色小腿。他毫不知情有人进来,长睫垂落,睡得香甜,另外一只手还拿着工具。 晏珈玉拿过另外一张沙发上的毯子,弯腰轻轻将其盖在秦明珠的身上,又小心翼翼地抽走工具。 秦明珠这段时间都在做雕塑,但每次晏珈玉来,他都不让晏珈玉看,今日他不小心睡过去,因此晏珈玉提前看到还没做完的雕塑—— 血色的骨翼在皮肤深处破出,每一寸皮肤都是由碎片拼成,如花瓶的瓷片,支离破碎。心脏被做出珍珠样式,光从里透出来,皮肤碎缝不再是残缺,而成了一盏灯。 雕塑手里的手杖柱地,地面以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它们源源不断往上输送养分。 “珈玉哥?” 晏珈玉转过头,刚刚还在睡觉的人已经醒了。秦明珠惫懒地活动了下肩膀,才注意到自己的作品被看到了。 他掀开毯子,起身走到晏珈玉旁边,“本来想做好才给你看的,不过也快好了。珈玉哥,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我觉得是可以拿奖的水准。”晏珈玉回答话的同时,轻轻握住秦明珠的手。这个雕塑没有面容,但他觉得自己猜到了原因,这个雕塑既是他,也是秦明珠。 秦明珠盯着雕塑看了一会,转头对晏珈玉笑,“我给你设计了好几款手杖,每一款都有珍珠元素。”顿了一下,“寓意是我要伴你终身,你说好不好?” 晏珈玉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把秦明珠拥入怀里,慎重地说:“好。” 然后低头吻了下秦明珠的额头。 秦明珠卸下力气安静地窝在晏珈玉的怀里,慈善晚会那晚他情绪崩溃,对着晏珈玉说了很多话,有些话他都记不清了,但他清楚他几乎把一切都坦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出去了。 “珈玉哥,我上辈子跟你说了很伤人的话,但我想告诉你,那次是因为我吃醋、小气,不想朋友喜欢你,那并不是我的真心话。我爱你,珈玉哥。” “晏珈玉,我爱你。” “秦明珠很爱很爱晏珈玉,就像晏珈玉很爱很爱秦明珠一样。”秦明珠抬起头,“晏珈玉你听到了吗?” 晏珈玉也低头,用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听到了。” “啊——”门口的苏太太立刻背过身,“我什么都没看到,咳咳,你们继续。” 快碰上的唇生生分开,秦明珠眼下有明显的红晕,他还不习惯在父母面前跟人亲密,哪怕对方是晏珈玉。他忙退开一步,欲盖弥彰地拿起旁边工作桌的画笔,开始描描画画。 而晏珈玉则是抿了下唇,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待会还有个会,嗯,先走了。苏阿姨,明珠,下次见。” “下次见。” “下次见。” 两母子异口同声说。 第45章 下次见就是明天见,因为第二天定制好的订婚服到了。秦家对秦明珠的订婚礼十分看重,订婚服是请的国际尖端婚服设计师,花了几个月时间做出两身。 秦明珠先一步换好衣服,从换衣间走出来,看到晏珈玉在扣袖扣,便走上前,取过旁边的领结,给对方戴上。 自从话说开后,他自然而然多了一种松弛感,他不再逼着自己伪装年轻,好像开始试着接纳自己的年龄。 晏珈玉让他明白真正爱他的人是不会在意年龄问题,他大可做自己,不用装什么俏皮,不用特意掩藏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因为都是他,都是秦明珠。 秦明珠退后一步,仔细看了看自己系的领结,唇角荡出幅度,“很好。” 面前人垂眸,再抬眸时,那双眼里染上笑意。秦明珠看着晏珈玉的脸,有一瞬间的恍惚,前生的遗憾竟然真的被弥补了。 他忍不住握住晏珈玉的手,握完就发现自己情绪不对,正要松开,手被反握住了。 “袖扣还没扣。”晏珈玉低声说,然后坦然把自己另外一只手露在秦明珠面前。 秦明珠知道晏珈玉的意思,晏珈玉太懂他,刹那间便能察觉他的情绪不对,但也故意抱怨地瞪对方一眼,“不要得寸进尺。” 边说边拿袖扣。 他们的袖扣也是一对,同色系的宝石袖扣,内侧则有专属他们的花纹,他的那对是一尾小金鱼,晏珈玉的是珍珠。 都戴好了,两个人不约而同朝全身落地镜看去。 第一次见面那年,他们都还很小,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跟旁边的人订婚。秦明珠忽然想起自己送的檀香扇,他记得上面绣的是一对鸳鸯。 “我小时候送你的扇子,我想到时候订婚礼拿出来摆在展台,你说好不好?”秦明珠说。 晏珈玉嗯了一声,旋即主动提起一件事,“订婚礼结束后,你有计划出去玩吗?” 秦明珠第一时间想到晏珈玉曾送给他的那座岛屿,在他心里,那可能才是他和晏珈玉第一次的地点,也是在那里,晏珈玉第一次跟他说了自己的心事。 “有。”秦明珠把那个岛的名字报出来,“现在在你名下吗?” 晏珈玉想了下,“应该,我记得有座岛,但不记得名字了。” 秦明珠觉得那应该就是了,“那我们去那吧,就是我要跟学校请几天假。”他顿了下,“理由就说请婚假。” 秦明珠和晏珈玉的订婚礼在几个月前就传出消息,加上秦明珠本身在大学就是风云人物,几乎全校没人不知道这个事情,连平时去上课,跟他相熟的老师都要问一句,订婚礼定在哪一天。 “明珠,珈玉,你们还没有换好吗?”外面传来苏太太的催促声,“祖父他很想看你们的订婚服了。” 对于秦家人来说,秦明珠的订婚礼是非常重要的事,所以今天秦家人差不多聚齐了,连秦明珠的祖父也不下棋了,等着一对新人出来。 秦明珠应了声,拉住晏珈玉往外走。 刚走出去,他就看到苏太太眼睛红了,几乎一瞬间的事。 旁边的秦父揽住自己妻子的肩膀,“儿子穿得那么帅,伤感什么?” 秦明珠和晏珈玉的订婚服是纯色白西装,如雪如奶油,温莎结贵气雅致又不过分夸张,按照尺寸量身定制的订婚服走线完全贴合身体,同色系马甲掐出腰身,配上笔挺修长的西裤,没有人会觉得他们不配。 苏太太含嗔带怒地轻轻打了一下秦父的手臂,“哪里伤感?我是高兴,高兴明珠一眨眼都长那么大了。你们都走近些,让我仔细看看。” 祖父也在旁开口,他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这衣服还不错。” 秦家人你一嘴我一嘴地开口,秦明珠已经习惯这种家庭氛围了,他被秦家人包围着,手还拉着晏珈玉,因为他也是晏珈玉的家人。 晏珈玉在南城并不孤单,至少还有他。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两个人对视上了。 跟被家里人宠着长大且十分习惯这种家庭氛围的秦明珠不同,晏珈玉与他父亲谈话都很疏离,除了寒暄几句,几乎只有工作能谈。 他很早就认识到秦家人对这个幺儿的看重,但以往更多,他是作为客人在旁观,他清楚明白自己不是秦家人。 掌上弃珠 第37节 但现在秦明珠成了一座桥,把他和秦家人连在了一起,秦家人也将他纳入了家人行列。 他想他会逐渐习惯未来的生活。 — 在南城办的那场订婚礼,那天天气极好。 秦家虽一向在南城出名,但不愿意让订婚礼现场出现太多无关人士,于是他们只在全市最大的led屏投放了祝福一对新人的文字,一张照片都没有放,现场更是杜绝任何媒体,安保系统非常严格。 除此之外,当天秦家名下所有的商场打5折,来庆祝秦明珠的订婚礼。 只是订婚礼的的主人公秦明珠并没有像大家想象中那么“小王子”,在当天沉浸在幸福的泡泡里,他作为主人公忙疯了,太多流程要走,到后来他感觉自己成了提线木偶。 上辈子也订婚过,当时秦明珠想,再也不想来第二回 了。可因为这次订婚对象是晏珈玉,他又心甘情愿当繁忙的提线木偶。 尤其在订婚礼结束的深夜,他累的不行躺在大床上时,可以不用抬手,不用转头就可以感觉到旁边晏珈玉的存在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慢慢填满他的心。 他终于跟晏珈玉订婚了。 他们都喝了酒,不记得是谁提的建议,两个人竟趁着酒意又回到酒店楼下的订婚礼堂,礼堂里的东西都还没有拆。 重新把订婚戒放回婚戒盒,从门口缓缓走进来,在仅仅只有几盏蓝色小灯下,他们说誓言,交换戒指,拥吻。 抱在一起的时候,秦明珠哼了一小段歌,是他前世唱过的《月圆花好》,“……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两人的目光对上,比众目睽睽下的那个亲吻相比,这个吻仿佛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唇瓣贴在一块,身体都随之轻颤。在静谧的深夜里,他们像檀香扇的鸳鸯,交颈亲密,又像一对人鱼,回到了深海。 秦明珠很慢地舔了下晏珈玉的唇瓣。 他本就明丽的面容因醉酒更添艳色,像珍珠洗净了放在最柔弱的丝绒软垫,是溶溶月光,是人工灯光,交叠落在上面。 “珈玉哥,你今天听到了吗?他们都说我们很配,是佳偶天成,缘分天生。”动作慢,语调也慢慢的。秦明珠不察自己此时状态,他曾踩在天平上,如今又踩了上去。 一头是身体的青涩,另一头是灵魂的成熟。 第46章 他们认识多年,晏珈玉在他生命扮演的角色一开始是哥哥,后来成了爱人,但没有变化的是,晏珈玉一直是他的保护者。 无论他怎么样,晏珈玉都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遇到什么麻烦,晏珈玉都帮他解决,但其实晏珈玉只比他大三岁。 现在他多活一世,是他比晏珈玉多了二十几岁。 想到这里,秦明珠还低下头亲了下晏珈玉的眉心。 这一个如羽毛般的亲吻,直接让人睁开了眼,连假寐都做不到。 晏珈玉玉白的耳垂像被火烧着了,一下子红润起来。他好似很无奈,低声叫了声明珠。 秦明珠其实也有些害羞,毕竟他从没有亲过别人额头,但刚刚真的自然而然就这样做了。 “你继续睡吧,我不亲了。”他又要把晏珈玉的头往自己肩膀处按,但这一次自己先被人抱住。 车上的拥抱不太好调整姿势,他几乎快压在对方身上。 晏珈玉重新闭上眼,第一回 把脸埋进秦明珠的脖颈间,都不用用力嗅,都可以闻到秦明珠肌肤透出来的香气,仿佛是花堆出来,一层又一层的花,从肌肤深处溢出郁馥。 秦明珠跟寻常男生有些许不同,他拥有男孩子的骨骼,但又比同龄男生多一分肉感,穿着衣服的时候很难看出来,一抱便感觉到了。软香温玉在怀,很难舍得松手。 这个拥抱持续了近一分钟,晏珈玉抬起头,将秦明珠松开,“我休息好了。”言罢,便拿起旁边的平板。 他虽然不让下属加班,但自己却常常加班处理公事。 秦明珠被突如其来的搂抱弄得一懵,他看了眼晏珈玉几眼,见人专心处理公事,不好去打扰。 他们比飞机落地时间更早到了机场,等了差不多二十来分钟,见到了晏叔叔和叶阿姨。 跟秦明珠猜测得差不多,这一家三口见面,完全像多年不见的朋友,可能连朋友都比不上。说了几句日常的话后,就没有话可以再说。 秦明珠见状,主动插话,“晏叔叔,叶阿姨,我和珈玉哥的订婚服应该明天就到了,到时候叔叔阿姨帮我们把把关?对了,我妈妈还说订婚那天想跟叶阿姨您到时候穿同色系的衣服,组成闺蜜装。” 晏珈玉的母亲叶阿姨是一个很温柔的女性,说话轻声细语,连跟自己丈夫也是。 她听到秦明珠的话,眼角微微一弯,“好啊,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你妈妈了,你妈妈最近好吗?” “挺好的,她今天知道您要来,特别高兴,说要亲自下厨。”秦明珠一边说,一边握住了晏珈玉的手。 晏叔叔和叶阿姨都注意到了这细微动作,他们虽然跟儿子不亲近,但毕竟原来晏珈玉也是自己带在身边养了十一年,多少知道晏珈玉的性格。 晏珈玉很少会愿意跟人做出什么亲密举动,更别提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目光短短一触又分开。叶阿姨脸上的神情越发温柔,看秦明珠的眼神更增加了柔情,“那我和你晏叔叔有口福了。” - 这顿接风宴是在秦家办的,苏太太为了未来亲家的到来,甚而亲自下厨做了大闸蟹和甜品。 一顿饭吃完,秦父请晏家父子去雪茄室,他们要继续谈刚刚饭桌上没说完的生意场的事,苏太太则邀请叶阿姨坐在客厅,谈订婚礼的事。 以往苏太太坐在客厅的时候,重生回来的秦明珠只要在家,没什么事做的时候,都会陪在自己母亲旁边,今夜也不例外。 苏太太一边说话,一边顺手剥了个橙子给秦明珠。秦明珠晚饭吃得稍微有点多,便又把橙子分成两半,另外一半给苏太太。 母子俩分着把橙子吃完了。 一旁的叶阿姨把这一幕收入眼帘,眼底有难以察觉的艳羡。她刚刚在饭桌上,给晏珈玉夹了一道菜,晏珈玉虽然吃了,但对她的态度就像对寻常的长辈,会说谢谢,用的语言还是敬语“您”。不像苏太太和秦明珠,一看就是关系极好的母子俩。 半个小时候,晏珈玉从楼上下来了,他看到客厅的几个人,走了过去,但入座时坐在了秦明珠的旁边。 苏太太和叶阿姨的话题已经从订婚礼绕到了旁处,叶阿姨是大学教授,她讲起她去年收的一个女学生,说那个女学生虽然家境条件不好,但特别努力乖巧,在本科期间就已经在重要期刊发表过论文。 在面对自己儿子说不了几句话的母亲,提起旁人的女儿却滔滔汩汩,眉梢眼角都是对那个女孩子的关心爱护,以及骄傲。 秦明珠在旁目睹,竟头回生出打断长辈讲话的想法。 他早就觉得晏叔叔和叶阿姨对晏珈玉的关心不够,可他没有想到他们夫妻竟会把对亲儿子的关心挪到别人身上。 太不公平了。 他不免去看身边的人,晏珈玉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面色神情半分变化都没有,察觉到秦明珠看过来的目光,才微微偏头,眼里流露出点疑惑。 秦明珠曾想过帮晏珈玉和他的家人和解,关系变成真正的家人那种亲密关系,但现在他不想了。 不是合家欢的结局才是大团圆,放弃也是一种和解。 “妈妈,叶阿姨,我和珈玉哥想出去转一转,可以吗?”秦明珠冷不丁说。 得到两位长辈的应允,他带着晏珈玉去到了车库。 秦父平时没什么太大爱好,就是集车,一个疯狂的汽车发烧友,两层车库大概可能有接近三十辆车。秦明珠走到一辆全黑机车前,侧身看向后方的晏珈玉,雪白手指将车钥匙一甩。 “晏先生,要不要跟我去兜风?” 前世跟晏珈玉分手后,他学会了开机车,经常在深夜里一个人骑着车在城市里转,感受着风从他耳旁刮过。那时候他觉得风很安静,他也是。 第47章 学机车是因为看了一部电影,他也想像主角一样不管不顾,跟爱人私奔,疾驰在深夜城市,穿梭在一盏又一盏霓虹灯下。 只是电影的结局不好,他后来的结局也不好。 跟盛英祺结婚后,他也曾私下骑机车出门,沿着环山公路盘旋而上,在山顶等日出,只是最后没看到那次日出,他在电话轰炸下提前回了家。 等到年纪更大,发现机车交流群里几乎全是比他年纪小的,有的不止小一轮、两轮,才十几岁,有些没见过他本人的小孩一口一个老秦的叫他。 这样的聊天记录还被盛英祺看到,他得到不客气的笑声。 “都说了这样的车不适合你,都是小年轻玩的。” 秦明珠不太服气,举了些国内外的名人例子,有不少花甲之年还在玩机车。 盛英祺嗤之以鼻,“那些人都是为了立人设,装酷,让他们的粉丝觉得他们好厉害,六十岁还玩机车,不怕风把骨头吹碎了。”顿了下,放柔声音,“我也是为了你好,机车那么危险,万一你出了点事,我怎么办?算了,别玩了,把这个群也退了吧,什么老秦老秦的,我的秦哥哥明明那么漂亮,一群不识相的。” 有时候秦明珠会觉得不公平。 为什么年轻人做什么都显得朝气蓬勃? 即使错了也没关系,年轻人有容错率,他们有资格犯错。 比如,年纪小的时候懵懂,不适应成人世界,人家会说这是天真浪漫,等到年纪大了,再不适应,就成了愚蠢。 成人世界像穿着礼服的动物世界,每个人都压制本性,把稳重成熟的标签贴在自己身上。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公平。 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只是,哪怕再不想成长,也必须成长,不可以再待在年轻人的世界。 秦明珠退了群,把机车放在车库最里面,没再开过。盛英祺为此送了他一辆新车,说他终于想通了。 新车是盛英祺喜欢的风格,试开的时候,送礼的人比收礼的人更高兴,下车后,还搂住秦明珠的腰,“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机车好多了?一千五百万拿下手,老公对你好吧?” 秦明珠回了个笑,唇动,眼不动。 - 今夜之前,秦明珠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骑着机车带晏珈玉去兜风。晏珈玉收到他的邀请,没说什么,就戴上了头盔,上车的时候问了一句,“去哪?” “明天你工作忙吗?”坐在前面的秦明珠回头望身后的人。 晏珈玉戴上头盔,只露出一双如水泽地的眼眸,眼睫成了藻花。他单手环抱住秦明珠的腰身,另外一只手将挡风玻璃拉下,“早上可以不去公司。” 闻言,秦明珠说了声“抱紧我”,就一踩油门,机车从车库疾驰出去。避开人多的市区,一路沿着公路往郊区去,两道的高楼大厦不断后退,成为渺小的远景。 他本以为自己早忘了怎么开,可一摸上机车就想了起来,身后坐着晏珈玉,真有几分自己所处电影的错觉,他正带着爱人私奔,逃离这个充斥条条框框不自由的世界。 将自己全身都暴露在风里,肾上腺素会随之升高,血液沸腾。曾听说有人爱玩极限运动,就是喜欢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在濒死未死的瞬间,获得极致快感。 秦明珠穿过时空,重新回到了当初没看成日出的山上。 他停车的第一时间,先去看后面的晏珈玉,“珈玉哥你还好吗?” 晏珈玉抬手把头盔取下来,目光眺望到山下的景色,那是一片灯光,似浮光跃金。他转眸看向秦明珠,“怎么到这来?” “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出。”秦明珠也把头盔取下,手指拨了下头发,“很早就想了。” 听到话的人翻身下车,珍珠手杖被留在了车库,他脚步不自然地往前走了几步。进入深秋的南城气温呈现两极分化,白日仿佛还残余暑气,入了夜又是另一番天地,夜风沁凉。 掌上弃珠 第38节 过了一会,他半转过身,逆着光的脸有几分模糊不清,带着夜色的暧昧。 修长雪苍的手朝秦明珠伸来。 几乎没有犹豫,秦明珠握住了那只手,继而变成十指紧扣。他听到晏珈玉温柔问他。 “骑机车是前世学的吗?” “嗯,开车技术还行吧?我看你没吐。” 晏珈玉弯了眼角,“挺不错的。”三秒后,“谢谢你,明珠。” 秦明珠微微仰起头,看旁边的人。侧回身站在月光下的晏珈玉,白皙俊美的脸上笼着浮光,清清冷冷。 他想了想,用没被牵住的手抱住了晏珈玉,“你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我都没有特意谢你。而且其实今晚是我有私心,想带你来这里。” 看上辈子没能看的日出。 晏珈玉闻言回搂秦明珠,把人拥进怀里,一手抱,一手牵着。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共享静谧的时刻,就这样待着,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不知过去多久,秦明珠睁开眼,“应该不是我的错觉,你今天不高兴,不是因为晏叔叔和叶阿姨对吗?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怕人不说实话,特意补了一句,“别骗我。” 晏珈玉抱秦明珠的手好像收紧了一些,又似乎没有。他沉默了很久,就在秦明珠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说话了。 “我没有保护好你,如果上辈子的我……” 话到一半停住。 这句话让秦明珠骤然抬起头,目光相触时,他仿佛看到晏珈玉藏在眸底的痛楚,水泽变成沼泽,将人死死困住。 他飞速地回想,从慈善晚会那一夜开始想,一直到今晚。先前他一直以为晏珈玉情绪不高,是因为晏叔叔和叶阿姨到来的缘故,可他总觉得好像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一个可能性浮现在秦明珠脑海里。 “是不是盛英祺说了什么?” 秦明珠问的时候,不错眼地盯着晏珈玉的表情,怕自己遗漏任何微细变化。他应该明白的,像盛英祺那样的人,就是一条会伪装的毒蛇,他肯定跟晏珈玉说了一些东西。 晏珈玉长睫轻轻一垂,半掩住眸光。他不答这个,反问怀中人,“明珠,你恨我吗?” 秦明珠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他控制住自己咬手指的冲动,低声讲:“如果你说的是前世,我恨过,但不仅仅是恨过你,我也恨过我自己。我恨我对你说了很恶毒的话,我恨我的迟钝,明明你在我身边,我却没有注意到你的病情,还责怪你没有来陪我过生日……” 晏珈玉骤然打断他的话,“明珠,我们不说了,对不起,我不该提这种话。” 秦明珠深吸一口气,继而摇了摇头,“让我说完吧,也许明天我就没有勇气说这些了。其实我重生后,有想过远离你,我想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坐上那个航班,也不会死,甚至你都不需要动那个手术。 可我爱你,我自私得舍不得和你分开。光是想一想这一世还要和你分开,我就难受得像是又死了一回。” 前世分手后,他故地重游,回到那个湖边,在同样的日落时分。他坐在长椅,将每一个经过的人的脸都看清楚,幻想也许下一个行人就是晏珈玉。 从日落等到深夜。 晏珈玉始终没有出现。 那时候他真的好恨晏珈玉,但又想如果晏珈玉下一秒出现,他就不恨了。他要好好跟晏珈玉在一起,把错过的时间都补回来。 原来爱藏在恨下面。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会更痛苦,是你让我有勇气去面对发生的一切。我跟盛英祺那场婚姻结束后,我连国内都没有勇气待下去,我跑去国外,说是散心,其实不止,我怕认识我的人讨论我,说你们看,果然被离婚了吧,老了的秦明珠没有人爱。” 秦明珠看着晏珈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之前不敢面对真实年龄,我痛恨我身上一切衰老的迹象,我讨厌皱纹,我把降血压药藏着掩着,怕别人发现……但现在我敢面对了,因为我知道哪怕我一夜衰老成老头子的样子,爱我的晏珈玉都不会变心意。这难道不是保护吗?” 第48章 山顶的风略微吹乱秦明珠的额发,像压乱的蓝羊茅,拨开露出珍白的底色。他几乎把想的全说了出来,宛如初生的婴儿,在晏珈玉面前一丝不挂。 然后。 肩膀被握住,紧接着身体用力往前一带,重新落回晏珈玉的怀里。因为有些触不及防,他的唇瓣不小心亲到对方的喉结,也没来得及反应,脸就被捧起了。 秦明珠忽然想起曾经在前世衣柜里的那个吻。他在晏珈玉面前哭得吞声饮泣,结结巴巴同人道歉,但得到意料之外的吻。 晏珈玉的吻跟他的人一样温柔,唇瓣被含住,他近乎没法抗拒,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抵抗,他在晏珈玉面前总是如此。 舌头探进来,像是初次造访的客人,每到一处都很礼貌,比起情欲,更像是灵魂相互抚触下的本能行为。 秦明珠鼻尖渐渐有了酸意,他感觉到自己被越抱越紧,他听到晏珈玉在他耳边的低语。 “宝宝,我爱你。” 有些事情晏珈玉从来不想提,也不愿意提。 比如在绑架案里经历了什么,绑匪是怎么反复砸他的腿来拍摄视频,好发给他的父母索要钱财。 他曾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暗无天日、臭烘烘的废弃大楼里。那是一栋要拆的楼房,方圆十里的建筑都写了拆字,居民搬走,这里成了一个城市的孤岛。 绑匪拿了一条很粗的生锈铁链子,锁着他的脖子,就像锁着一条狗,再用黑布罩着头。轮流有人守着晏珈玉,但他们并不怎么怕晏珈玉能逃。 一个家里有钱的小公子哥而已。 也就是性子沉闷点,没像其他小孩一样稍微挨下打就鬼喊鬼叫。闲暇的时候,几个绑匪一边抽烟一边闲聊,有人突然说:“这小子真能忍,我今天看了下他的腿,烂得挺厉害的,啧,一声没吭。” 另一个绑匪将烟头丢到地上,狠狠踩灭,“这怪不得我们,要怪就怪他爸妈这么久还没把钱凑齐,就一个独苗苗儿子,也舍不得钱。记得给他腿拍个照,发给他有钱爸妈。” 拍照的时候,有绑匪嫌还不够血肉模糊,他期待成片效果好到能让晏家人一看到照片就肝肠寸断的震撼效果。 于是又加了一棍子。 棍子砸下去,一声不吭的小公子哥像濒死一般,浑身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微小的嘶鸣声。 “不会死了吧?阿苟,给他推药。” 这群绑匪里有懂点医学皮毛的,他们不想晏珈玉这个金疙瘩死,死了还怎么要钱,见势不对就给打肾上腺素。 一针又一针地打进去。 当晏珈玉被救出来的时候,两只手背都是青的。 可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他迎来了漫长的康复,医生们表示能保住他这条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北市绑架案几乎轰动全国,即使他父亲想方设法压下消息,但依旧有媒体透露案情细节,再加上他忽然请假消失在学校,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被绑架的是他。 在这种情况下,晏珈玉被送到南城。 在此之前,他住在家里,拒绝上学,拒绝跟其他人说话,甚至固执地要坐在轮椅上。 坐轮椅就可以不用残疾的腿在其他人面前走。 南城对于晏珈玉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身边留下的是从康复期一直陪着他的护工,家庭教师,保镖等,送他来的父亲需要回到北市继续打造自己的商业帝国。 被送到南城的晏珈玉遇到了秦明珠,一个跟他性格完全不同的小孩。他不知道秦明珠每天怎么有那么话要说,叽叽喳喳像只棕脸鹟莺。 很粘人。 如果他不理他,秦明珠一定会凑到他跟前,问他为什么不理他。有时候秦明珠也会很安静,在做他感兴趣的事的时候,譬如趴在地毯上看他的童话书,譬如翘着脚吃雪糕的时候。 晏珈玉是被关在房子的人,秦明珠是在他窗户筑巢的鸟。 第49章 对窗外的鸟心生爱意,且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日子里积攒得越来越多。晏珈玉的生活里很早开始就只剩下工作和秦明珠,秦明珠若不来,就只剩下工作。 他识分寸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不越雷池半步,做过最大胆的事是跟秦明珠告白。 告白的契机其实是一件非常小的小事,秦明珠本人可能都没有印象了。 那是秦明珠刚上大学的时候,周末放假他回苏园,去厨房拿东西吃的时候,手机就放在桌子上。 晏珈玉坐在旁边,冷不丁听见铃声响起。他下意识地寻声看过去,发现响的是秦明珠的手机,而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字是—— “老公”。 那刹那,他自己手一下子握得很紧,紧到指尖通红,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擅自去接那通电话,直到秦明珠回来,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明珠,刚刚有人打电话给你。” “嗯?谁啊?” 秦明珠把冰冻巧克力放到桌子上,一面用银勺子挖了一口塞进嘴里,一边翻看自己的手机。 他不知道旁边晏珈玉的视线已经快将这部手机看穿。他看到来电显示,脸上露出像是嗔怒又像是忍笑的表情,拨回去,待那边接通,直接道:“你什么时候把我手机的备注改了?”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孩的声音,晏珈玉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看出了秦明珠跟那人关系不错,不过聊了几句,秦明珠先前的表情就缓和了,还商量起明天去哪里玩。 聊着聊着,秦明珠视线忽然转到晏珈玉身上,他捕捉到晏珈玉还没收回的目光,却迟钝地没发现异样,跟手机另一端的人说:“等等,我明天不能跟你去玩,我想起我有事——” 他把手机往自己胸前压了压,声音降低,“珈玉哥,你上次说的画展是明天吗?” 其实是后天,但晏珈玉撒谎了。 得到谎言,秦明珠也没有怀疑,拒绝了年轻男孩的邀约后,就把手机丢回桌子上,继续吃起巧克力。 晏珈玉旁观这一幕,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忍住,“是同学吗?” “嗯。”秦明珠转头对他点了点下巴。 晏珈玉表情淡淡挪开视线,倒了一杯茶,给人解甜腻,同时像是随意道:“你不是说他把你手机里的备注改了吗?要不现在改回来吧,万一被外祖母他们看到,会误会你在外面谈了朋友。” 秦明珠听到这样的话,很快就把备注改回了正常人名,还在晏珈玉的提醒下,把联系人名字都检查了一遍。 晏珈玉看到自己在秦明珠手机里的备注——“珈玉哥”。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对秦明珠生出的占有欲。 那个称呼哪怕是玩笑,他也不想让秦明珠这样去叫别人。 可是他的腿…… 晏珈玉低头看向自己的腿,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做了多少场手术,做了多少康复,今时今日,他依旧定期要去医院。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像正常人一样。 这样私心地去跟秦明珠告白,好吗? 但还是想试一试,他已经不是十一岁的晏珈玉了,他现在有能力保护秦明珠,他可以给秦明珠幸福。 试着告白一次吧。 就算被拒绝了,就……就继续充当哥哥这个角色就好了,把不该有的贪心收起来。 掌上弃珠 第39节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登上了那艘游轮。 - 晏珈玉把秦明珠按入他的怀里,后悔方才自己的动摇。他竟然因为别人的话,开始想东想西,真是愚蠢。 另一边,秦明珠听到“宝宝”这个昵称,哪怕脸皮再厚,也有些止不住泛红。 就算晏珈玉接纳他的年龄,就算他自己在试着面对衰老,但怎么说,他实际年龄也有四十几,突然被二十岁出头的晏珈玉叫宝宝,是一种难为情的甜蜜。 夜色一点点变浓,离日出的时间太早。晏珈玉怕秦明珠冷,索性找了个背风口将人护在怀里抱着。 秦明珠半张脸掩在晏珈玉外套里,只露出一双明眸。他嗅到对方身上的香气,跟他同款的胡须水香,男士淡香水木质果香。 晏珈玉好像对很多东西都很长情,比如这款香水。他快闻到这个香味,就条件反射想起晏珈玉。 他隐约记得,前世这款香水因销量不好准备停掉生产线,却被晏珈玉买下了。 记忆再往前挖,秦明珠忽然坐直了些,“珈玉哥,你身上这款香水是我送的那款吗?” 晏珈玉成年礼那年,他好像送的礼物里有香水,还是他跟苏太太逛街的时候挑的,除了香水,他还挑了一根皮带。 被问话的人把他又拢进怀里,像是风冷到他,再语气温和地嗯了一声。 秦明珠闭了闭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把晏珈玉抱得更紧。他想起来了,当时晏珈玉第二天就用了他的香水,他夸了好闻,没想到对方就一直在用。 到了凌晨三四点的时候,秦明珠有些撑不住了,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是被轻轻捏脸捏醒的。 “明珠,该醒来了,要日出了。”耳旁是他熟悉的温柔男声。 他意识到什么,挣扎着掀开眼帘。 天际是一长条的洋红色,蔚蓝色天光下的薄雾宛如云海。云层一点点退后,太阳渐渐爬升,浓黑被彻底驱散,灿烂日光让秦明珠不可控制地闭了下眼,但他很快又睁开眼,并回头吻住了晏珈玉。 他们在日出下接吻,许下相伴终生的心愿。 - 回程的路没有骑机车,晏珈玉在秦明珠睡觉的功夫联系了人。看看日出,他们坐上了来接他们的车。 因为时间还早,这个点回秦宅怕打扰到别人,所以他们回的是晏珈玉的房子。 秦明珠让晏珈玉先去洗澡,自己去厨房做早餐。 “不用我帮你吗?”晏珈玉进浴室前,还问了一句。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秦明珠给自己穿上围裙,他从没有给晏珈玉做过一顿饭,原来都是晏珈玉给他做。 盛英祺嘴挑,加上他自己后来也喜欢研究厨艺,做一顿早饭对现在的秦明珠来说,简直是如烹小鲜。 熬个大夜,早上吃清淡点比较好,他准备熬一锅鲜虾粥,芝士鸡蛋饼,蒸玉米,再配上牛奶。 刚调好面糊,秦明珠就感觉到旁边有视线,转头一看,是晏珈玉站在厨房门口。他连头发都没吹,就跑到了厨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秦明珠见状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碰了碰晏珈玉发丝滴下来的水,“晏先生是准备感冒吗?秋天还不吹头发。” 他的手被握住,晏珈玉把他手里的水珠擦掉,“待会我来煎饼吧,你的手……不是最近还在做作品,如果被热油弄伤了,作品就做不了了。” 秦明珠声音有一瞬间的哑然,晏珈玉总是这样,把他的什么事都看得很重要,做个早餐也怕他受伤。 他敛敛情绪,“没事,不会弄伤手的,你先去吹头发,待会来帮我煮牛奶好了,我就可以去洗个澡。” 好说歹说,总算把不放心的晏珈玉赶出了厨房。 秦明珠给热锅倒油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起他学下厨的那段时间,他总是被油溅到手,最严重的一次弄出一个泡。 当时盛英祺很紧张地开车送他到医院,差点闯了红灯,又请了全南城最好的烧伤科医生,美容科医生,皮肤科医生,一起过来帮他看这小小的水泡。 现在想想,盛英祺那时那么着慌,只是不想他留疤,而不是心疼他被热油弄伤。 - 这是秦明珠第一次做早餐给晏珈玉吃,他自己先在厨房试了下味道,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等晏珈玉吃了一口,还问:“味道怎么样?” 晏珈玉温润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很好吃。” 得到这样的评价,秦明珠心里忍不住开心,尤其发现晏珈玉不是哄他,是真心觉得好吃后。 晏珈玉很喜欢那个芝士鸡蛋饼,吃完了,耳垂泛红地问他还有吗。 “下次再给你做,今天没了,材料不够了。”秦明珠说完看了下时间,现在早上九点多,他记得晏珈玉下午还要上班,拉着人往房间走。 碗筷放在那里,会有钟点工来清洗。 也不是第一次跟晏珈玉一起睡,只是这一次格外安心罢了。没多久他就在晏珈玉怀里睡熟了,且一觉睡到下午。 醒来的时候,房间仍然是一片漆黑,窗帘紧闭。 晏珈玉已经不在房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的。秦明珠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柔软的被子里,赖了一会床才起来。 他身上穿的是晏珈玉给他买的睡衣,连内裤都是。上次他在这里留宿,没有衣服穿后,晏珈玉就购置了一面衣柜的衣服,从袜子到冬天棉服都有。 床头柜放着一杯水,一看就是晏珈玉给他倒的。秦明珠端起杯子,边喝边往外走,没多久发现原来晏珈玉在家。 晏珈玉穿着跟他这身的同款睡衣,站在鱼缸面前,正在重新搭建水里的景观。 在古镇买的两条亲吻鱼现在是晏珈玉在养。 秦明珠居所不定,他有时候住在学校的房子,有时候住秦宅,也有时候会回苏园陪外祖母,所以晏珈玉把鱼接了过来。 秦明珠看着晏珈玉很耐心地给鱼做假山,做房子,缓步走过去,把下巴压在对方肩膀处。 两条乳白色亲吻鱼看得出被养得很好,珠光粼粼,比买的时候大了一圈,此时正悠闲地在水里游。 “睡饱了吗?”被他压住肩膀的青年微微侧过头。 秦明珠嗯了一声,“下午没去公司?” “嗯,我父亲在公司,所以请了个假。睡饱了的话,准备换衣服吧,订婚服到了。”晏珈玉拿过干净的毛巾,把手上湿漉漉的水擦干净。 - 到秦宅的时候,秦家人还有晏珈玉的父母都在,他们仿佛之前商量过,只字不提昨晚秦明珠和晏珈玉去哪了,只让秦明珠和晏珈玉去快点把订婚服换上。 秦家对秦明珠的订婚礼十分看重,订婚服是请的国际尖端婚服设计师,花了几个月时间做出两身。 秦明珠先一步换好衣服,从换衣间走出来,看到晏珈玉在扣袖扣,便走上前,取过旁边的领结,帮他戴上。 戴的时候,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晏珈玉的脖颈肌肤,指尖碰到的时候,人喉结跟着滚动了一下。 秦明珠装作自己没发现,戴好领结后,退后一步,仔细看了看自己系的领结,唇角荡出幅度,再看着晏珈玉的脸,不禁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世没有跟晏珈玉订婚,是他很大的一个遗憾,但今生被弥补了。盛英祺掀不起什么浪花,他也把自己最大的秘密讲给了晏珈玉听,这辈子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阻碍了。 戴好领结后,晏珈玉低头帮他戴袖扣。 他们的袖扣是一对,同色系的宝石袖扣,内侧则有专属他们的花纹,他的那对是一尾小金鱼,晏珈玉的是珍珠,跟他们两个的名字有关系,而且金鱼吐的泡泡在水里看,就像一颗颗珍珠。 等都戴好了,两个人不约而同朝全身落地镜看去。 秦明珠想起自己九岁那年,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小,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跟旁边的人订婚。仔细回想,故事的开始也许跟那扇檀香扇有关系。 他见到晏珈玉的第一面就送给对方一把有鸳鸯花纹的檀香扇。 事后外祖母有说过他,说他不该第一次见面给人送扇子,送的还是鸳鸯扇。 但他有自己的一通理由,“我喜欢那个哥哥,当然要把我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他。” 外祖母失笑,点了下他的鼻头,“才见一次面,就说喜欢了?人家今天都没跟你说几句话哦,万一他不喜欢你呢?” 小秦明珠窝在外祖母身旁,手里还拿着一颗洗好的桃子,他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不会的,大家都喜欢我呢。” 而那时候他不知道古时扇子都是作为情物,也不知道在今时扇子也有求爱的意思,扇子,散子。 但他和晏珈玉是生不了孩子的。 回想到这,秦明珠扭过脸,“珈玉哥,我小时候送你的扇子,还在吗?” “在。” “我想订婚礼拿出来,摆在展台,你觉得呢?” 晏珈玉还盯着落地镜,像是想把镜中他们牢牢印在眼帘里。对于秦明珠的想法,他一口应了,过了一会,还主动提起一件事,“明珠,订婚礼结束后,你有计划出去玩吗?” 出去玩? 去哪里? 秦明珠忽然就想到晏珈玉曾送给他的那座岛屿。 在那座岛上,他渡过他最快乐的二十二岁生日。那时候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每天睁开眼都可以看到晏珈玉,有时候如果他醒的比晏珈玉早,就会故意拿鹅毛笔上的鹅毛去扫晏珈玉的脸。 把人弄醒了,就笑着从床上跳下去,往外逃。 有时候逃的速度慢了,就会被铁钳一般的手臂箍住。清晨被吵醒的晏珈玉仿佛还没穿上温文尔雅的外皮,会很用力地亲他,还抓住他的脚踝抚摸。 他在那里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在他心里,那才是他和晏珈玉发生第一次的地点。而且也是在那里,晏珈玉头一回向他袒露了心事。 “有。”秦明珠把那个岛的名字报出来,“现在在你名下吗?” 晏珈玉敛眉思索片刻,“应该在,我记得我名下有座岛,但不是很记得名字了。前世我们去了那里?” 他太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些事情, “你在那里给我过的22岁生日。”说到这,秦明珠凑近晏珈玉耳旁。他眸光微转,呼出的温热气息尽数落在对方耳垂处,“也是在那里,我们……” 后面几个字他讲得特别轻,说完,就站直身体,像是自己什么都没说一样,低头理了理衣袖。 头顶上方似乎传来身旁人无奈的低笑声,与此同时,外面传来苏太太的催促声。 “明珠,珈玉,你们还没有换好吗?” 玩笑暂时作罢,秦明珠应了一声,和晏珈玉互相再整理了下彼此衣服后,就走出去房间。 刚出房间,他就看到苏太太眼睛红了,几乎一瞬间的事。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唇,有些失态地反复吸气。 “妈妈。”秦明珠忍不住叫了苏太太一声。 他很少见苏太太红了眼眶,哪怕是在诊断出胰腺癌晚期的时候。那时候他比苏太太更崩溃,说这一定是误诊,要带苏太太去国外再查一遍。 苏太太却很平静,握住他手,“已经在国外查过了,一样的结果。我之前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看到你哭。好了,都多大了,还在妈妈面前哭鼻子,你爸爸要笑话你了。” “妈妈,我……” “明珠,别哭了,妈妈有话跟你说。你外祖母和你祖父都走了之后,我就最放心不下你和你爸爸。等我离开,你爸爸就只剩下你了,你答应妈妈,要好好陪着爸爸好不好?不要太难过,就偶尔想一想妈妈就好了,因为爸爸也很难过,你要在爸爸面前坚强起来。” 秦明珠的眼睛遗传了苏太太,格外漂亮,哭的时候眼泪是一颗一颗往下落,像颗颗珍珠滚落。 掌上弃珠 第40节 苏太太忍着病痛,对自己儿子轻轻一笑,“妈妈没事的,不要难过了。” - 被秦明珠叫了一声妈妈的苏太太眼睛更红了,快要忍不住眼泪。她转过头把脸埋进了自己丈夫的肩膀处,秦父顺势揽住自己妻子的肩膀,安慰道:“今日儿子穿得那么帅,你伤感什么?” 秦明珠和晏珈玉的订婚服是纯色白西装,如雪如奶油,温莎结贵气雅致又不过分夸张,按照尺寸量身定制的订婚服走线完全贴合身体,同色系马甲掐出腰身,配上笔挺修长的西裤,没有人会觉得他们不配。 苏太太拿手帕擦了眼泪,含嗔带怒地轻轻打了一下秦父的手臂,“哪里伤感?我是高兴,高兴明珠一眨眼都长那么大了。” 一旁的晏珈玉的母亲叶阿姨也悄然红了眼眶,她舍不得挪开眼神一般盯着晏珈玉,反复地看,还轻声唤晏珈玉。 “珈玉,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可就在这时,叶阿姨的手机骤然响了。 她低头看到来电显示,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对晏珈玉说:“珈玉,我有点急事,先去接个电话。” 说完,她飞快地接起电话,往露台那边走。晏珈玉抬起的脚收了回来。 秦明珠耳尖,听到她叫的名字。 “贞慧……” 贞慧是叶阿姨学生的名字,昨天他还听到叶阿姨一直在夸贞慧。 第50章 秦明珠不由地握住晏珈玉的手,晏珈玉正盯着叶阿姨离开的方向,被握住手后,才像是刚回过神。 “珈玉哥。”他轻声唤了对方一声。 晏珈玉表情比先前肃冷,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等对上秦明珠担忧的目光,他表情才缓和不少,慢慢恢复以往的样子,“没事。”顿了一秒,低声补了一句,“我习惯了。” 习惯了…… 想想也是,一对把身体不好的儿子丢到千里之外的南城的父母,一年也不会见几次儿子,对儿子的在意,恐怕还没有对生意,对自己的学生在意的那么多。 明明亲儿子就在身边,但看到学生的电话,还是会先放下儿子的事,转头去接学生的电话。更可怕的是,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和儿子的关系不正常。 虽然晏珈玉说他习惯了,但秦明珠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 于是在晚饭后,他一个人偷偷去找了叶阿姨,“叶阿姨,我跟你聊聊吗?” 叶阿姨转过身,见到是他,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好啊。” 他们去到了后花园,秦明珠组织了下想好的措辞,慢慢开口,“叶阿姨,有些话可能我一个当小辈不该说,但我还是想问您,您和晏叔叔真的爱珈玉哥吗?” 叶阿姨听到这样的话,表情有几秒的僵硬,她不自然地挽了下鬓角的头发,“为什么要这样问?珈玉是我们的儿子,我们当然爱他。” “可是我感觉不到您和晏叔叔爱他,也许您是爱着珈玉哥的,但您不觉得您的母爱都转移到自己学生身上了吗?明明珈玉哥才是您的孩子,被您挂在嘴边的贞慧并不是,她只是您的学生,但您可以为了学生的一个电话,就丢下珈玉哥。” 秦明珠用力地抿了下唇,来控制自己的语气不要太过度,“您和晏叔叔能提前半个月到南城,其实你们也是想对珈玉哥好,对吗?可是为什么见到面了,晏叔叔却只想着生意,您只想着您的学生呢?” 秦明珠理解不了这样的事,在他的家庭里,大家都是把家人看得很重要,比如他的母亲苏太太,比如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外祖母。 哪怕是常年在外地工作的大伯,明明工作很忙,但刚刚他试穿订婚服,也非要开个视频看他穿得好不好看,还要大堂哥拍几张照片发过去。 在他看来,这才是正常的家庭,有爱的家庭。 叶阿姨被连番的话弄得脸色发白,她一时没有说话,好半天才说:“我……我想对珈玉好,但他……” 秦明珠回想起刚刚看到的晏珈玉表情,虽然嘴上说习惯了,可眼神一直追寻着叶阿姨的身影,直到人消失在眼帘。 “我告诉您一个秘密吧,小时候珈玉哥一直在等您和晏叔叔接他回去,可你们一直没来,就算来,也只是逢年过节来几天,又回去北市了。” 秦明珠没有撒谎,他真的看过晏珈玉等晏叔叔和叶阿姨。他记得晏珈玉在苏园过的第一个生日,即使有外祖父、外祖母和他一起陪晏珈玉过生日,可他总觉得晏珈玉不是很开心。 晏珈玉总是往门口看,但门口什么都没有。到了中午,苏园的电话叮铃铃响起。 外祖母接了电话后,脸上的表情有些许变化,跟晏珈玉说话的声音比往日都更轻,“珈玉,是你爸爸打来的电话。” 晏珈玉坐轮椅过去,接起座机,“喂,父亲。” 秦明珠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电话挂断后,晏珈玉就没有再看门口。 后来他才从外祖母口里得知,原来那天晏叔叔他们本来说好要来南城陪晏珈玉,但出了点事,就没有来了。 第二年的生日,晏珈玉也等了。 但依旧只有电话,这次换叶阿姨打电话过来。 秦明珠继续说:“您为什么不在珈玉哥小时候多关心他,而是等他长大了,才想着来拾起母子之情呢?我知道作为小辈说这样的话很不对,不过我想告诉您一件事,以后我会当珈玉哥的家人,您和晏叔叔可以放心了,您好好去带您的学生,晏叔叔也能忙自己的生意。” 一通话说完,秦明珠觉得言尽到此,他其实没有什么权利去指摘叶阿姨,因为他不是晏珈玉,但他很心疼晏珈玉。 他对着叶阿姨弯腰鞠躬当赔礼后,就转身大步离开。还没走几步,冷不防看到站在不远处洋桔梗旁的晏珈玉,脚步生生停住。 晏珈玉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面容在夜色里洋桔梗的衬托下,越发清隽俊美。他静静地看着秦明珠,然后拄着手杖款款走过来。 秦明珠则是僵住了身体,一动不动盯着走过来的晏珈玉。追出来的叶阿姨也看到晏珈玉,颤声叫了声“珈玉”。 可晏珈玉没看叶阿姨一眼,他揽住了秦明珠的肩膀,温和道,“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不冷吗?回房吧。”再偏头看向身后的叶阿姨,语气淡淡,“母亲,我和明珠先走了。” 叶阿姨眼里凝上泪水,她想解释什么,“珈玉,刚刚我……是贞慧有个论文上的紧急事情要问我,我才接的电话,我、我跟你道歉,妈妈下次不会这样了——” 话被打断。 晏珈玉客气疏离地说:“母亲不用道歉,我明白的,我现在想带明珠回房间。” 叶阿姨僵住,她盯着不知何时就长得很高大的晏珈玉,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也许在十几年前就失去了。 她满眼是泪地点了下头,看着晏珈玉一点留恋都没有,带着秦明珠离开。 等被带到房间,秦明珠才敢看晏珈玉的表情。表情特别平静,不像是生气了,不仅如此,他还去到衣帽间,给秦明珠拿了件外套。 “珈玉哥,你刚刚都听到了,对吗?”秦明珠看着帮自己穿外套的晏珈玉。 晏珈玉眼睫微垂,“听到了。” “你生气吗?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擅自对叶阿姨说了那些话。” 其实秦明珠还准备去跟晏叔叔说,就是没找到时机,晏叔叔总跟他父亲在一块。 晏珈玉闻言,奇怪地看他一眼,“为什么要生气?” 秦明珠张了张口,“刚刚那番话,我说得有点凶。叶阿姨她……” “我只听到你说你要当我的家人,这句话我觉得不凶。”晏珈玉摸了下秦明珠的脸,眼神逐渐深邃真挚,“谢谢你,明珠。” 三秒后,秦明珠像他年轻做的那样,侧过脸蹭了蹭对方的手心,旋即伸手抱住晏珈玉。 就如他对叶阿姨说的那样,他已经做好准备当晏珈玉的家人。哪怕叶阿姨和晏叔叔都不在乎晏珈玉,也没关系,至少他会陪着晏珈玉一辈子,这一次他们一定能过完一辈子。 — 在南城办订婚礼的那天,天气极好,风轻云净。 秦家虽一向在南城出名,但不愿意让订婚礼现场出现太多无关人士,因此他们只在全市最大的led屏投放了祝福一对新人的文字,关乎婚礼的照片,一张都没有放。现场更是杜绝任何媒体,安保系统非常严格,一只野猫都别想混进现场。 当然,为了庆祝秦家的掌上明珠——秦明珠订婚,订婚当天,秦家名下所有的商场一律打5折,据说那天商场的人多到不行。 而订婚礼的的主人公秦明珠,在订婚当天一大早就起床了。订婚礼在一家海边酒店举行,来的宾客都是秦晏两家的亲戚好友,没有请任何生意场的人。 秦父表示他不需要拿秦明珠的订婚礼来应酬。 秦明珠上辈子也订婚过,他还多少还记得一点。那一年他三十五岁,苏太太已经不在了,因为盛英祺也是南城人,所以订婚礼只办了一场。 明明提前查看了天气,但那天订婚礼半途天气突转恶劣,室外订婚礼急忙转到室内。 他身上的订婚服还被一个服务生不小心用酒水弄脏了,只能回到化妆间去处理。当时陪在他身边的是单燃,他宛若无心地说:“哎,这婚订的,天公不作美啊。”又说,“明珠儿,你真的确定是他?就算珈玉哥死了,你……” 他的话被秦明珠的眼神截断了。 秦明珠看一眼单燃,就继续低头用湿巾纸擦袖口,“英祺挺好的,你只是跟他还不熟,他有他的优点。” 单燃从镜子里看秦明珠,忽然道:“我怕你委屈。” 秦明珠想了想,轻轻摇头,“我不委屈。” - 这一次订婚礼也邀请了单燃,单燃对于秦明珠要订婚的事,表示非常不理解。他一个劲地跟秦明珠说:“你这是多想不开?你才十九岁就要踏入婚礼的坟墓?” “单燃,我还没有结婚,我只是订婚。”秦明珠好脾气地解释。 “订婚跟结婚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以后会跟珈玉哥解除婚约?” 秦明珠想都没想,“不会。” 单燃闻言翻了个大白眼,“那不就是了,我是真不理解你们,干嘛那么早就订婚,把自己的人生绑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而且明珠儿,你就不想多谈几个对象吗?你之前没跟女生谈过,也没跟男生谈过,怎么就确定是珈玉哥呢?你会不会是把亲情跟爱情弄混……珈玉哥!” 单燃猛然站直身体,搭在秦明珠椅背上的手也收了回来。 晏珈玉对着单燃微微颔首当回应,再走过来弯腰对秦明珠低声说了什么,又转身出去了。 目睹这一幕的单燃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八卦的欲望,“刚刚珈玉哥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外面的事还不着急,让我先垫垫肚子。”秦明珠说着,拿起面前的一块小蛋糕咬了一口。今早起太早,他是有点饿了。 单燃欸了一声,“行吧,我祝福你们。” 秦明珠拿起另外一块小蛋糕,往单燃手里一塞,认真说:“单燃,谢谢你的祝福,我也祝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 单燃对此笑笑没说话,他一口吞了蛋糕。 - 太过于像梦境的美好,导致站在订婚台上的时候,秦明珠有刹那的出神。他环顾周围,台下是他的亲朋好友,疼爱他的父母站在他身边,另外一边是他的爱人晏珈玉。 秦明珠转过头看向旁边的人,晏珈玉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很快看过来,并且用手握了下他的手,像是安抚他。 他感觉到手上残余的温度,转回头后,又忍不住用指甲狠抠下手心,察觉到疼痛,才轻松地笑了一下。 不是梦,他真的正在跟晏珈玉订婚。 订婚礼结束的深夜,秦明珠已经累的不行。 只是躺在大床上时,可以不用抬手,不用转头就可以感觉到旁边晏珈玉的存在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慢慢填满他的心。 他终于跟晏珈玉订婚了,身体的疲乏好像又被洗掉。 今日他们都喝了酒,不记得是谁提的建议,两个人竟趁着酒意又回到酒店楼下的订婚礼堂,礼堂里的东西都还没有拆。 掌上弃珠 第41节 重新把订婚戒放回婚戒盒,从门口缓缓走进来,在仅仅只有几盏蓝色小灯下,他们说誓言,交换戒指,拥吻。 抱在一起的时候,秦明珠哼了一小段歌,是他前世唱过的《月圆花好》,“……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两人的目光对上,比众目睽睽下的那个亲吻相比,这个吻仿佛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唇瓣贴在一块,身体都随之轻颤。在静谧的深夜里,他们像檀香扇的鸳鸯,交颈亲密,又像一对人鱼,回到了深海。 秦明珠很慢地舔了下晏珈玉的唇瓣。 他本就明丽的面容因醉酒更添艳色,像珍珠洗净了放在最柔弱的丝绒软垫,是溶溶月光,是人工灯光,交叠落在上面。 “珈玉哥,你今天听到了吗?他们都说我们很配,是佳偶天成,缘分天生。”动作慢,语调也慢慢的。秦明珠不察自己此时状态,他曾踩在天平上,如今又踩了上去。 一头是身体的青涩,另一头是灵魂的成熟。 幽蓝的光落在身上,偌大的礼堂唯有他们二人,脚下是透出香气的玫瑰,洋洋洒洒铺满这个玻璃台。 晏珈玉低着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明珠,像是有些控制不住地捧住对方的脸,吻下去,吻得秦明珠颤栗,吻得怀中人仰起修长白腻的脖颈,低声说:“明珠,你教我跳舞吧。” 秦明珠此时需要紧紧抓着晏珈玉的手来维持身体重心,他听到这句话,那双本就璀璨的眼眸几乎更为明亮。 “好好。”一连说了两个好,他转身看向周围,又转回头,建议道,“我们去海边。” 夜里的海边比白日安静很多,只有水花翻卷冲刷到岸边的声响。秦明珠没走几步路,就把脚下皮鞋脱了,还怂恿着晏珈玉一同光脚踩在沙滩上,任由细小沙子亲吻脚心。 他取来收音机,放进他很喜欢的一盘磁带,再站到晏珈玉面前。明艳至极的脸蛋上是真挚动人的感情,他对晏珈玉伸出手,“晏先生,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a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i know you will, i know you will i know that you will……” 以往的所有宴会,秦明珠从没有跟晏珈玉合舞过。任何秦明珠会参加的宴会,差不多他都是主角,邀请他跳舞的人数不胜数,很多时候他也会嫌烦地躲起来。 而晏珈玉则是旁观者,他永远只会在暗处静静地看着秦明珠,看着旁人邀请他的明珠,在优美的音乐下跳一支又一支舞。 他曾因秦明珠舍下轮椅,不管不顾向对方跑去。这一次他尝试着在秦明珠面前舍下手杖,将残缺暴露在对方面前,笨拙地拖着腿地来跳这支舞。 他的明珠会嫌弃他吗? 晏珈玉看着喝得半醉、跳着跳着就像一只猫咪窝进他怀里的人,觉得自己已经知晓答案。 清辉月光下的双人舞伴随着海浪声,两人的目光渐渐对上了。也许是晏珈玉先开始的,也许是秦明珠,当凉丝丝的海水唰的一下卷到小腿那里,两个人才清醒一点。 穿衣服的时候还穿错了,秦明珠也是第一回 见晏珈玉手笨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当然也笑他自己,他裤子穿反了。 晏珈玉听到笑声,转头盯着秦明珠,没两秒自己也轻轻笑起来。半天穿不好衣服,索性先作罢,等醒一醒酒再回去,他们并排在沙滩上躺着,看着如白糖的星辰。 小时候他们也曾这样看过星星,某个夏夜,秦明珠看大人们说什么仙女座星云,就偷偷爬起来去找晏珈玉,让对方跟他一起看星星。 他跪坐在窗台那里,旁边是被他叫醒、重新坐在轮椅上的晏珈玉。看了好久,也没看到什么仙女座,秦明珠伸出手扯扯旁边人的手,“珈玉哥,你帮我看看,他们说的仙女座到底在哪?” 晏珈玉虽然不用去学校,但他的学业并没有减轻,相反比寻常学生更重,经过白日一天的学习,他已经很困,却还是配合着一起找。 可惜他们两个都不认识仙女座星云,最后看了大半夜的星星,再困倦地在一张床上相拥着睡去。 回忆起往事,秦明珠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然后慢慢看向旁边的人,却发现晏珈玉不知何时就在盯着他了。 他略有些羞赧地抿了下唇,再由着靠近的未婚夫跟他交换一个甜蜜的晚安吻。 - 南北两场订婚礼结束,秦明珠和晏珈玉就飞去了小岛度订婚假,这一次的高塔里的布置是由他们共同一起完成。 一楼摆满了他们共同爱的鲜花;二楼是他们彼此送给对方的订婚礼物,按照对方的生日岁数送的,满满当当,摆满了整整一楼,等着互相拆;三楼是他们两个从小到订婚的照片;四楼是他们爱吃的、爱玩的,平素会穿的品牌衣服;五楼则是他们的新房。 秦明珠在窗口那里挂上两个小人风铃,他亲手做的,按照他和晏珈玉的样子。 他像前世一样趴俯在那里,眺望整个岛屿,从娇绿草地一直望到悬崖峭壁,再至无边无垠的大海。 重回年轻时,身旁是失而复得的爱人,连噩梦也被赶得远远的,再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纵使他年华逝去,始终有人爱他如初,地久天长。 秦明珠对着风说:“我爱你,珈玉哥。” 风也裹来了温柔的回答,“我也爱你,我的明珠。” 第51章 盛英祺番外(上) 盛母在做饭的时候,余光瞥到人影,自然而然开口,“去把橱柜里的碗拿过来。” 等碗递到跟前,她先看到了拿碗的手,沾着沙土的手背上两个大血洞,像是被石头砸的,此时还在滴血。 “你……要死了啊,你又跟外面的人打架?”盛母恨铁不成钢地骂面前的男生。 一家人移民到南苏丹,转眼过去十二年了。十五岁的盛英祺个子很高,但光高,人特别瘦,像个黑瘦电线杆。 他像是没听到盛母说的话,把碗往料理台一放,就转身往外走。他来厨房是喝水的,喝够了水,便回到自己房间,拖出床底下的医疗箱,给自己处理伤口。 熟门熟路地倒生理盐水,涂药水,绑纱带。 盛母从厨房追过来,“你这样子被你爸看到,他又要打你,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吗?我每天事情已经够多了,还要操心你。盛英祺,你现在已经十五岁了,严格来说已经算是个大人了,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当父母省点心?我和你爸上辈子是欠你的吗?你非要在外面跟人打架,到时候打出了事,还是要我和你爸替你擦屁股。” 盛英祺包扎的动作丝毫不停。 盛母说完一通话,仍然怒火难消,冲上去扯盛英祺包扎的纱布,“你哑巴了?我跟你说话你没有听到?” 盛英祺刚包扎后的纱布被扯得乱七八糟,他眼睛一眯,索性把纱布往地上一砸,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你要我说什么?” “你!你在外面打架,现在是觉得自己还有理吗?” “不是我想打架,是他们找事。”盛英祺手一撑,从地上站起来。 他们一家所在的地方只有他们是华人,其余的不是少量白种人,就是南苏丹土著人。这里的学校还很不规范,经常一个班里有相差好几岁的孩子。 盛英祺三岁那年过来,父母没时间照顾他,只能把他提前送到学校。而这个举动一定程度开启了盛英祺跟人打架的开关。 虽然没时间照顾孩子,但盛母也怕饿到盛英祺,每天送盛英祺上学前,都会往他书包里放很多吃的,还会往盛英祺口袋里塞钱,说如果有人找他要钱,就给对方。 这个鬼地方,不要想着法律不法律。 盛父来这里才一个月,就大白天被人抢劫过。 但盛英祺不愿意给,他想他凭什么给。 那不给的结局就是挨打,打完了,钱也被抢走了。 一开始盛父盛母当然心疼孩子,可盛英祺像头犟牛。他不服气,不服气到这里来,不服气被一群小孩抢劫。 他曾给父母出过一些主意,能回国的主意,可盛父盛母不信他,甚至觉得他当时那么小的年龄说出这样的话,很骇人,又结合寄给晏珈玉的那封信,于是盛父请了当地的人,给他驱邪,说他这样子是被邪气入侵了。 这里的驱邪,是把人绑起来,然后用石头砸他,据说石头可以把邪气砸走,又给他灌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的水。 骄阳炙热,盛英祺被绑在柱子上,汗如雨下,再流过新鲜伤口,炽烈的疼痛像是千百只蚂蚁啃食他的肉。 他叫自己的父母,但盛父盛母仿佛真的认为他被邪气入侵了,看着他被打,也丝毫没有救下他的意思,相反还给了那个骗子很多钱。 盛英祺看着陷入癫狂的父母,忽然想到秦明珠。他想自己也找了天师,疯狂想把秦明珠困在人间。 秦明珠…… 他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秦明珠了,他要被困在这个死地方。秦明珠现在在做什么?应该在跟那个短命鬼甜甜蜜蜜吧。 盛母还想再说几句,外面传来动静,她脸色当即一变,迎了出去,“回来了啊。” 盛父的声音传来,“嗯,我顺路接了二宝回来。” 被盛父叫做二宝的是盛英祺的妹妹,二宝是她的小名。她今年七岁了,生得乖巧可爱,回家的第一件事先叫了妈妈,还主动问盛母要不要帮忙。 盛母摸摸二宝的脸蛋,爱怜道:“妈妈不要你帮忙,你先去写作业吧。” “哥哥呢?哥哥回来了吗?我有道题想问哥哥。” 二宝一说这话,盛母神情有一瞬的难看,“你哥哥他在忙,你有什么题目不会问我,问你爸爸都一样啊,没必要问你哥哥。”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进房间,一旁的盛父已经看出端倪,一面解皮带,一面说:“那臭小子又打架了?” “没有,都说了没有,你去哪?”盛母连忙拦在盛父面前,“他今年已经十五了,你打他有什么用。” “我不打他,不教育他,难道让外面的人打?他这样天天在外面打架,总有一天死得快。”盛父大动肝火,拽着皮带要去盛英祺房间。 盛母没办法,只能低吼道:“马上就要吃饭了,你现在动手打他,待会二宝看到了,又要哭了。” 听到乖巧女儿的名字,盛父的怒气不由消了一半。这个女儿是他们夫妻现在唯一的慰藉,不像那个逆子。 他呼出一口浊气,如一头水牛,往旁边的沙发一坐,“我真的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个什么孽,会生个这种东西出来,想当初就应该掐死他,省得我现在每天担心。” “好了,好了,去洗把脸,待会就吃饭了。”盛母顿了顿,“再过几年他就成年了,到时候肯定能懂事的。” 盛父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饭桌上,二宝一边吃饭,一边摇头晃脑跟父母说学校的事。她读的学校是盛父盛母花重金才塞进去的女子学校,条件虽然比不上国内,但远超这一片的学校,至少治安不错。 二宝讲着趣事,盛父盛母都应和着,没多久盛父看到旁侧沉默寡言的大儿子,心里的不满又溢了出来。他强忍着怒气才没有在饭桌上发火,但等到盛母带二宝去洗澡,他就立即走到盛英祺的房门口。 “开门!” 过了十几秒,才听到里面有动静。 这慢吞吞的动静,把盛父的怒气近一步提升,待到盛英祺开门时,一巴掌狠厉地抽了下去。 “啪——” “混账东西,谁让你在外面打架?我上次是怎么说的,你要是再在外面打架,我先废了你的腿!” 盛英祺抬手擦了下被打出血的唇角,他慢慢转头看向盛父,混不吝地说:“那你打吧。” “盛英祺!”盛父被气到后仰,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生一个仇家出来,怎么教都不听,打也打,骂也骂,苦口婆心的劝说也不是没有过,可都没有用。 极怒之下,盛父去找了个趁手的工具——拖把。 他用力将拖把的一头扯下来,拿着棍子一步步走向盛英祺。 帮二宝洗澡的时间是盛母为数不多放松的时间,她一边拿盆子里的小鸭子逗女儿,一边帮女儿洗柔软的长发。 掌上弃珠 第42节 忽然,她听到外面的声响,意识到不对,连忙冲干净女儿的头发,又把小鸭子往女儿手里一塞,“二宝,你先自己洗一下,妈妈出去喝口水。” 盛母跑出来一看,见到盛父挥折棍子一下下狠抽盛英祺,最后一下甚至把棍子都打断了。她憋着哭腔,上前推开自己丈夫,“你疯了是吗?你真的要打死儿子吗?” 盛父看了眼断成两截的棍子,又看了下盛英祺。盛英祺躲也不躲,由着他打,脸上表情都跟先前一样,天生犟种模样。他那点心疼刹那烟消云散,只想痛痛快快地出场气。 他想起自己这十几年吃的苦,都是拜这个逆子所赐。好不容易在这里积攒点财产下来,一家人也能勉强安安生生过日子,唯独盛英祺让他不顺心,非要在外面打架。 南苏丹是什么地方? 随便都可以要人命的地方。 盛英祺还这样不听话! 怒火攻心,盛父把其中一截棍子丢掉,握紧另外一根,不顾盛母的阻拦,还要再打。盛母见劝不住盛父,只能推盛英祺,“走啊,你快走吧,你再待在这里,是想被你爸打死吗?” 浴室的二宝也被动静惊动,她歪歪扭扭走出来一看,直接目击父亲打哥哥的场景,吓得大声哭泣。 盛母听到女儿哭了,连忙回身去哄,一边哄一边对盛英祺急声道:“你快走!别待在这里了!你到底想把这个家弄成什么样啊!就当我这个做妈的求你了,行吗?你别气你爸了!” 一边是抱在一起的母亲和妹妹,另一边是打他的父亲。盛英祺身体晃悠一下,最后还是走了。 他走进浓黑夜色里,手胡乱地擦了下额头的血。这附近有个破宾馆,可以勉强睡一晚。 快走到时,黑暗中走出几个人围住他。 那些人拿出刀说着什么,盛英祺咬了下牙,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那些人拿了钱还不满意,盯上了盛英祺的鞋子,用刀威胁盛英祺把鞋脱下来。 盛英祺慢慢蹲下身,额头的血滴到了鞋面上,旁边立刻有人不满地叫了一声,一脚踹上他的头,“小子,你故意把鞋子弄脏?” 被踹倒在地的盛英祺手指碰到旁边地上的东西,他摸了摸,发现那是什么后,脸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随后抓起砖头,猛然朝那些人砸去。 他受够了,受够了在这里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被欺负,被抢劫,被打。 刀刺进腹部的时候。 他又想了一下秦明珠,他想起原来每天早上醒来,秦明珠睡在他旁边的样子。 清晨的光从窗帘那里透进来,洒在秦明珠珍珠白的皮肤上。他支起身,盯着对方看,直到秦明珠醒来。 秦明珠刚醒的时候,往往眼里还有睡意,总是要掀开眼睫,又闭一会,翻个身抱住他的腰,含含糊糊问:“老公,你今早想吃什么?” 盛英祺忍不住笑,仰面倒下去的时候也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