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蝎阎妻》 杀气腾腾冲九宵 几乎在他话音一落间,阿茝的杀气腾然而起,浩浩然,直冲九宵。再看道子时,只当他是一块砧上肉,拈刀玩转,主宰者的气定神闲。 怎么杀? 何时下手? 刀,绳,砒霜,刺客……每一个心念转过,都引起一阵战栗的快感。她的眉目不觉舒朗,唇角微微翘起,分明在笑。自始至终,不曾愠怒。 从聆讯到杀心起,不过瞬息,中间没有震惊、耻辱、暴怒、伤痛的过渡。她的心境,碧空万里,无一丝云彩,惟杀气浩荡,两耳驰马一般,但闻风啸。 一向慵懒怠惰,厌世憎人的她,忽然间有了一样志业。寂寞无聊的神女生涯,从此充满了悬念和趣味。 吾欲杀人,吾欲谋杀亲夫。 两眼一闭、缩头静待风暴的会稽王道子不觉诧异。阿茝决不是个宽容的女子。平日里茶水温度不对,都要箕踞诟詈的她,当此奇耻大辱,居然没有掀案而起,扑过来挠花他的脸。 怪哉! 又一想,阿茝究竟不是凡俗女子,霸道或许有,嫉妒则不会。结缡七载而无育,想来她亦觉得对不起人。这样的意外,大概也在意料间吧。 见她没有发作,道子定一定神,说出与母亲荀太后的计划,“孃孃的意思,孩儿一落地,倘或男也,便抱来汝膝下,认汝为母。” 阿茝点头,“好。”又想了想,问:“陆氏孕几月了?” “五个月。” 那顶好再等五月,待孩儿落地后,可以做太后摄政——东汉殇帝——不,不要殇的好——然此一胎若非男子,当如何? 于是,她愈加和善地笑笑,“大兄,你同我实言,还有无别个相好?” 道子连忙摆首,“无。”他之背叛,全为求嗣计。千辛万苦娶到的阿茝,始终是他的最爱。哪怕她喜怒无常,颐指气使,七年无育,也绝不后悔。 “真个无?”阿茝似笑非笑,“失身么,一次和多次,并无分别。你便都认了吧。免得一次一次的担惊受怕。我下回未必有若许好心情。” 道子坚持撒谎,“真个无。” 阿茝暗忖,那陆氏顶好一举得男。 窦主有女字阿娇 道子出了王后所居之河汉院,拭一把汗,直起腰,人像是忽地长高了一尺,俨然昂藏男儿,神隐的王者气度也回来了。 径往孟姜楼,向荀太后报告。 荀太后道:“她没有理由闹,这也算是借腹生子了。陆氏得知不能抚育己子,尚且不焦躁,难道她连个小婢的心胸也无?” 提起陆氏,道子恨恨的,“奸邪婢可恶煞,看着老实,主意忒大,不问过我们,就跑去捅阿茝的马蜂窝。我真是看走了眼。” 荀太后不禁一瞥儿子,暗道:你看女人的眼力,几时准过?嘴上道:“陆氏也怕么,久不公开,确有去母留子的嫌疑。” 道子又道:“阿茝这关是过了,还有二叔呢。” 二叔即阿茝之父,沂王敬翟。 会稽武王与帝室所降新丰公主育有叁子一女。长子敬聃,即先成王;次子敬翟,今为沂王,封国在会稽之北;幼子敬朱,今为龙泉郡公;独女敬嫘,常年经营舟山。 沂王敬翟膝下,至今只有阿茝一个女儿。当初道子追求阿茝昏了头,先成王与荀太后答允这桩婚事,做的就是将来沂国绝嗣,两国合并的打算。 说来也怪,敬聃不止武功胜过两弟,生育能力亦强悍。丰产期,王宅内常年有二叁姬妾凸着肚儿。后来考虑到儿子多了,不好分家,才生生打住,已然生了十个儿子。 敬翟却一个也生不出。近年来,开疆拓土的心澹了,蛰于国中求子,孰料生一个,夭折一个。他很怀疑阿茝捣鬼。 阿茝是敬翟与第一任妻燕国王妹所生。婚变后,王妹归国,父女相依为命。 阿茝继承了乃父骄戾跋扈,喜怒无常的性格,却比他聪明伶俐百倍。长辈中,大伯、叁叔、姑姑都爱她若掌珠。 她之美貌,更是闻名遐迩。乌髪曳地,肌肤若霜雪,比寻常女子白一个度,身段轻盈纤细,行走时无声,飘飘然若仙姬御风。 远的不必提,单是先成王的十个儿子,就有多一半心仪她。阿茝幼时来山阴小住,最大的消遣就是挑拨堂兄们争风斗殴。 阿耶赠我鹤顶红 入夏,阿茝一改往岁去始宁王宅避暑的习惯,应姑姑敬嫘之邀,往舟山游憩。道子很怕她一去不返,然而遇上这样闹心的事,民间新妇尚且要负气归本家小住,何况阿茝远离国都,陆氏与胎也安全些。 陆氏。 阿茝一眼看透他的算计,不禁想起耶耶的家书。翁婿两个蠢到一处去了。虽然敬翟是劝她务必结果陆氏,还体贴地寄了鹤顶红。她的目标是区区陆氏吗? 冷笑一声出门去。 那鹤顶红,出行之前,她已给道子投了几次。量极微,以不致腹痛为宜,搭配鰣鱼。 近来,道子没至河汉院,必闹肚子。狼狈,更觉尴尬、焦虑。阳痿的问题还未解决,又添一样新毛病。阿茝能不厌弃他哉! 道子之硬不起来,只是在阿茝跟前。与诸小婢偷欢时,雄风何曾稍减。惟有最心爱的女子,看得见,吃不了,一团欲火生生闷在心里。 泯灭他的雄风,阿茝其实没费什么力气。只是在结束时,诧异地问一句:“这就完了?”她原本只是恶作剧,当然想不到自己一句话竟收到这样的奇效。 孤雏成双舟山岛 一下船,敬嫘即相告:“宣子也在呢。” 阿茝不很意外。 先成王晚年,储位之争颇激烈。敬嫘与幼弟敬朱,为国之元老,疏离双方,惟亲近置身其外的子姪。是以,道子与阿茝生隙,她站侄女一边。 沂王夫妇离异时,阿茝四岁。敬翟今日征燕,明日伐楚,无暇顾女儿,往往将她丢到舟山,一待就是大半年。 敬嫘一见她就恼火,“吾是汝家保姆么?吾若喜欢孩儿,不会自己生么?如今海寇猖獗,吾不须要剿匪么?” 阿茝坐在行箧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姑姑跳脚。每岁来舟山,姑姑必发作一通。欸,感觉自己好多余。谁叫耶孃不爱呢。 六岁这一年,情况有所不同。钱塘郡公崔宣子亦在舟山,主动请缨,“我愿替姑姑分忧,照护小堂妹。” 宣子字胡儿,时年十岁,为先成王第九子。其母乃帝室公主,一早仳离。他自幼随母居雒邑,九岁方归国。王父怜爱他,躬亲抚育,伐闽亦带在身边。 与阿茝初遇时,宣子适在闽地染疾,被送来舟山疗养。 敬嫘听了,摆首:“这是个杜鹃雏,你可伺弄不了她。” 什么是杜鹃雏? 独占亲巢,唯我独生。哪个鸟窠里孵出了杜鹃,别个雏鸟断无生理。 宣子放下书,不是很相信。 阿茝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小女孩。因为母亲,他对美貌女子格外有好感。更兼身世同病相怜,他一见她就觉得可亲。 清风明月飞仙鼠 敬嫘问宣子,可愿搬去叁叔处。 彼时,龙泉郡公敬朱常住山阴王宅。先成王每出征,皆委任他居摄。 宣子摆首。叁叔很风趣,但他更中意同龄的玩伴。 敬嫘于是道:“那你迁出仙鼠阁,让给阿茝吧。” 舟山之坞堡,名曰鳌坞,正中主殿之上,有五层塔楼,仿佛巨鳌之头颈。最顶处一套屋,昔年战事频仍时,曾为瞭望阁,而今改作居室,匾曰仙鼠阁。 宣子初至舟山,敬嫘请他自择居处,他一眼就相中这套祥云缭绕,飞鹤翱翔的仙府。如今让与阿茝,也并不介意。 他与僮仆扛着行箧出,搬往下一层,在楼梯上遇到阿茝与婢媪拎着行箧入。好意提醒她,“檐下悬着许多白蝙蝠,夜间扑棱棱乱飞,有时入室。不伤人的,你不要怕。” 阿茝白他一眼,“所谓仙鼠,指的就是这些白蝙蝠。都是我的老朋友了,倒不用你引见。” 夜来开窗赏月,白蝙蝠不时掠过,仿佛飞仙。晚风拂年,夹着似有若无的异香。宣子当时只觉得好闻,并不知那是麝香。 次晨朝食,宣子自觉坐敬嫘之下又次席。阿茝显然在意这个,见他主动谦让,眉间呈现得色,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 与阿茝相处其实不难,只要肯居其下。 --------- 最近很忙很累,力不从心。过了这段时间会好些。 坞堡如图。 爱儿不识弃儿苦 阿茝对宣子道:“伯伯最钟爱汝,汝倒不骄气。”想了想,又道:“是了,兄弟十个,汝行九,注定与王位无缘。今时跋扈,无异于给来日种祸。” 宣子老实道:“我没想过那么多。”一直生活在爱的茧房里,耶耶、孃孃、继父、天子舅舅、姑姑、叁叔对他,都呵护备至。尚无长心眼的必要。 阿茝不知该羡慕,还是笑他头脑简单,“汝平时想些什么?” “想我孃孃。” “哎,汝十岁了也。” 宣子殊坦然,“长大了,就可以忘父母么?”又恂恂解释:“我和耶耶在这边,总归是两个人,她在雒邑,形单影隻。我每一思及,就觉得难过。” “她不是再醮了么?” 宣子点头,“当然,司马伯伯人很好。” 万年长公主显然也想念儿子,隔几日,必寄书信与物,或是衣衫履袜,或是文具小食。成王远在闽南,亦不时有函。 每日上午,宣子都要花一个时辰拆信复信。除却父母,继父、雒邑的故友乃至当时天子,均与他定期通讯。 阿茝坐在案旁,托腮,凝视他挥毫,半晌道:“我都忘记我孃孃长什么样了。” 宣子道:“想来很美。” 阿茝摆首,“我长得既不像耶耶,也不像孃孃。” 宣子住笔,小心地问:“她回燕国后,可有信来?” 阿茝又摆首,“她安心与我父女一刀两断。” 宣子不能理解,“对女儿也这般无情么?” 阿茝徐徐吐露:“我当时做了一件坏事。她很震惊,也很生气,对阿耶说,‘此是汝家坏种。’置我于耶怀,掉头而去。” 宣子问:“你做了什么坏事?” 她狡黠地一笑,虽门齿缺,亦很美,“怕惊到汝。”又道:“后来我就学乖了。坏事要悄悄地做,不能教人知道。” 命蹇时乖雷霆劫 中夜,宣子被一声霹雳惊醒。 窗外风雨沛然,楼阁在高空中摇晃,发出年久失修的格格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倾坍。 宣子在卧席上翻过来,又翻过去,望着乍明乍暗的帐幕,听着一声又一声的霹雳,觉得太吵扰,一时恐难入眠,起身出帐。见青铜灯树的烛焰被风扯得长长,遂一一熄灭之。 外间,他的师傅王弗班将军听到动静,在纸门上轻叩,问:“九郎,你怕么?” 宣子有一点儿怕,却答道:“还好。” 这时,阿茝遣婢来邀,“县主问,若钱塘君也醒着,请上去小叙。”阿茝的汤沐邑在砀山,所谓砀山县主是也。 王弗班笑对宣子道:“彼小娘子定是怕雷,你去陪陪她。” 宣子着靛蓝蕉布睡衣袴,顶着一个被枕头揉得毛糙的丸子髪髻,趿着木屐,来至仙鼠阁。 阿茝候在卧席旁,素絺睡袍在风中瑟瑟,乌髪曳地,笑着同他招手,“来,一会儿有好玩的给汝看。” 宣子四顾,不见她的婢媪,“你的人呢?” 阿茝答:“她们怕,我教她们临时搬去叁楼了。需要服侍时,可以牵铃唤。” 宣子问她:“你不怕么?” 阿茝笑,“她们怕的是我。”见他坐得拘谨,将一隻水胆琥珀枕推给他,“九兄兄,你也躺下么,不然危险呢。” 语罢,一个霹雳震得纸窗嗡嗡簌簌。 宣子一机灵,听话地躺下来。 阿茝侧身对着他,眸子幽亮,问:“听说过天打雷劈么?” 宣子道:“是天惩的一种。前朝有个皇帝,就是雷劈死的。不过你莫怕,罪大恶极的人才会遭此厄运——” 这时,南窗忽地坠日般雪亮,一个火球轰然破窗而入,蹭着宣子的鼻尖过,破北窗而出。 半晌,阿茝道:“汝看到了?” 宣子道:“那是——?” “劈人的天雷。我的乳母,还有两个婢子,就是被这种雷劈死的。所以,一到雷雨天,侍从们就躲着我。” 天子阿舅谬叮嘱 成王出征年余不返,龙泉郡公敬朱沐猴而冠,耐着性子摄政。听说阿茝来会稽国,疾遣人接她到山阴小住。他同这个古灵精乖的侄女最是投契。叔姪到一处,专攻恶作剧。 敬嫘对宣子道:“汝何不同往,顺道会一会家中兄弟。” 阿茝笑道:“九兄兄不偕行,谁人与我梳头呢?” 在十岁的宣子看来,阿茝最令人惊艳处,在她这一头髪,乌泽流光,比孔雀羽、豹斑、虎纹都要绚烂。 睡里梦里,惟愿一摸。 远在雒邑的万年公主得知,寄来一组象牙梳篦并一卷“六朝童女鬟髻图”。 宣子研习罢,向阿茝献艺,成功抢了她阁中梳头婢的差事。 当时的会稽国,自万年公主仳离,王后之位一直空置。荀谢二良娣各拥一子,隐隐对峙,都瞄准了储位。 南朝以来,谢氏在会稽经营了七八百年,根深叶茂,与王室世代联姻,与其他本地旧族亦连络有亲。谢良娣所出之永嘉郡公羲子,这一年十叁岁,被旧族寄予厚望。 然而,荀良娣与其子姑苏郡公道子也不遑多让。成王母新丰公主在日,于诸新妇中,最钟爱荀氏,提携她在身边,协理政务。公主自雍、楚带来的部曲,而今是王国军的中坚,秉承公主遗愿,大多把忠心放在时年十五岁的道子身上。 宣子抵山阴的次日,道子与羲子组织击鞠,为他接风。 宣子回来,欢欢喜喜,同阿茝叙述经过,“大哥、四哥争相邀我入他们的队。我见大哥更和气,便入了四哥之队。” 阿茝诧异,“这是为何?” “恐四哥不悦。大哥果然不介意,反而暗地里放水,助我拔得头筹。先前,天子阿舅叮嘱我,说他们都不安好心,教我警惕,实属多心。我观大哥、四哥,都极友悌。” 阿茝笑,“算他们聪明。” 宣子懵懵地问:“妹妹何出此言?” ---------- 宣子:愿在身侧而为tony。 毒杀亲夫有先驱 “伯伯最钟爱九兄兄,为保汝一生顺遂,必择一善待汝者为嗣。大兄、四兄皆是聪明孩儿,岂不知体贴父怀?便是他们的孃,也断不肯蹈栗姬之辙。至少伯伯在日,他们都会待汝很好很好。” 宣子听出她弦外之意,“你是说,耶耶不在了,他们会变脸?” 阿茝道:“都是一样的儿子,伯伯这样偏心汝,他们心中岂服气,如何喜欢得汝起来?所谓的友悌,惺惺作态耳。” 她说的似也有理,但宣子忆起道子、羲子的热诚,觉得还是论迹不论心的好。他在舟山时,用山石海礁,做了许多盆景。拣了两盆青苔出得好的,着人与两位兄长送去。 回来继续晚食,听阿茝与敬朱谈公事。 宣子去打毬时,阿茝同敬朱去衙署顽,把一件未了大案听了个七七八八。一边是谢氏,一边是黄氏,皆为会稽大族,敬朱夹在中间,觉得棘手得很,向阿茝讨主意。 阿茝问:“黄氏既如此珍视菂娘,为何嫁她给谢六?” 敬朱答:“谈不上珍视。菂娘幼孤。为她主婚的黄参军,原是她的堂叔。与其说是为她谋福祉,不如说是讨好谢六;而今倾力保她,也未必真相信她清白,更像是维护家族清誉。” “也就是说,黄氏亦疑心菂娘毒杀谢六?” 敬朱頷首,“谢六有中毒死的迹象。在菂娘的镜箱夹层中,也确实搜出了砒霜。谢六年老昏愦,像菂娘那样骄傲刚烈的少女,大概很难容忍这样的丈夫。” 阿茝叹口气,“听叁叔的口气,已有归罪菂娘的意思。只是囿于黄氏一族的颜面,一时难以做出决断。” 敬朱道:“吾自然同情她的际遇,但杀夫终究是大逆不道,不能因同情而枉法。” 无人怜惜棺中瓤 见阿茝不以为然,他问:“依汝之见?” 阿茝翻个白眼,道:“那个谢六发落齿摇,本来也离死不远了,不过就是早了些——对了,他为人风评如何?” “有乃祖康乐之风。” 阿茝点头,“既然不是个好鸟,当属活该也。菂娘此举,堪称为谢氏割掉了一枚赘疣。他族人该庆幸才是。” “只是,”敬朱犹豫,“谢六在谢氏族中,是数一数二的富豪。若判菂娘无罪,她就要继承这一宗大财。对杀人者而言,这回报未免也太优厚了。” 阿茝自有一套歪理答对,“所谓窃国者侯,富贵险中求。不服气她的,也杀夫搏一个么。” 敬朱乃拊手,“善哉,那叁叔再听贤侄女一回教唆。” 这时,宣子弱弱地开口了,“你们要纵走一个杀人犯?” 阿茝笑问:“九兄兄觉得不妥?” 宣子叹口气,摇摇头。 阿茝摇着他一条手臂,哄道:“九兄兄,这件事可不能对别个人讲哦。” 宣子答应着,“我不会的。” 令敬朱意外的是,谢氏轻易地接受了这一判决。谢六生前悭吝刻薄,在族中很不得人心。当菂娘许诺过继几个族子后,更无人愿意为他主张正义。 一个人,无论生前多么显贵,一旦死去,便很容易沦为弃子。 多年以后,道子已是棺中瓤,阿茝手抱襁褓婴王,离摄政太后仅一步之遥时,就是这样说服既可以推她上位,也可以将她拿下问罪的叁叔和姑姑的。 “是很过分,然而,死者与己情分平平,凶手却是心肝。天平该朝哪边倾?” 当然,一切只在意会眉传间,心照不宣。 朱喙双双啄郎心 始宁王宅,百牲苑,牛栏。 王弗班高擎风灯。借着灯光,宣子为一头背部皮肉溃烂的大水牛敷草药。水牛曲膝卧在干草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中,满是温柔信赖。 别个水牛吃着草,也不时走过来,用鼻子轻拱他的背,像是打招呼,也像是顽笑。 百牲苑的牛栏里,收养了约五十头从会稽国各地致休的耕牛。最老的一头,在这里已住了五年余,致休后还能活这样久,实属牛瑞了。 一个小僮气咻咻奔入,“九郎,县主回来了!” 宣子“哦”了一声,薄唇抿紧,面色益发冷郁。 小僮继续道:“那茯苓糕和蹄花汤,我已教厨人热上了。汤的盐,还要九郎亲自加才好。” 宣子道:“何必麻烦,她多半已经在大兄那里用过晚食了。” 小童却笑道:“不是呢,县主一进门就问九兄兄在哪里,连声喊馁甚。” 宣子难过地想,这就是我之于她的意义吧,寒时奉衣,饥时奉食,贤惠而无趣。 这时,阿茝浴过,着月白睡袍,云鬟松挽,趿着木屐,嗒嗒来寻他,“九兄兄。”扑过来,从身后拥住他,“汝生气了?” 十五岁的她,双乳已发育,像一双娇嫩的鸟喙,啄在他的背上。 宣子一下子忆起它们澹朱的色泽、甘芬的味道。 只听阿茝解释:“本来酉时就准备往回赶,不想谢孃孃召我去她院中,说是要为我制一双珠履,又是量尺寸,又是择织锦料与夜明珠,遂耽搁了。” 宣子心已软了,犹含怨道:“吾还以为你又饮多了酒,如前次那样,在大兄那里过夜。” 阿茝笑道:“怕什么,有谢孃孃替汝防着呢。” 败犬阿耶意气狂 阿茝长到十二叁岁,敬翟膝下犹无子。在天下人看来,沂国已走在绝嗣国除的路上。唯一的变数是阿茝。 不止荀、谢二良娣怂恿儿子追求她,便是成王对与弟国联姻,也一改反对态度。筚路褴缕打下的土地,怎舍得丢却。 彼时,会稽国经成王半生戎马开拓,已更据有南吴、西滕、闽,论疆域,在天下诸侯中,仅次于楚。帝室和楚也不乐见它与沂合并。 帝室太子与楚太子先后访沂,名为游历,实则来兜搭阿茝。 阿茝本就生得极美,加之以若即若离的暧昧手段,撩得二位殿下由不情不愿为国牺牲的政治婚姻预期受害者变成了隔山隔海痴痴望仙的狂热情种。 这二年,阿茝往来会稽、沂间,身边专有一位精通诗与乐府的男掾,每日替她炮制情书,与帝太子、楚太子鱼雁往来。 惟有宣子知,她绝无远嫁的打算。那又何必涮他们呢? “有人惦记着,总是好的。”阿茝如是答。 就在前不久,她还是耶不疼,孃不爱的事实孤儿。每岁来会稽,必遭姑姑白眼,巴巴的给叁叔滥充智囊。 亦可悯也。 会稽这边,与道子、羲子的交往却是实打实的。几乎每日都有活动,不是同道子猎野猪、抓娃娃鱼,就是陪羲子切磋琴瑟,训练歌舞伎。 道子、羲子每同各自母亲报告进展,都踟躇满志,喜不自禁。 最欢喜的是沂王敬翟。 他这一生,学书不成,学剑不济,两任妻下堂去(宁可不当这个王后),儿子生不出,虽也勉强混了个王号,内心其实充满了失败感。 未料想,老来老来,女儿令他扬眉吐气。不止帝室天子、楚王、燕王对他礼敬有加,就连一向把他当不争气之弟的大哥,也似乎有巴结之意。 “阿茝看中了哪个,不如定下来吧。” 敬翟矜道:“儿女婚姻,父母之命。怎能由她自作主张?却是吾说了算。” 成王乃问:“汝看中了哪个?” 他却嘻嘻笑道:“啊呀,求婚的踏破门槛,着实挑花了眼呢。” 迂讷郎君空幽怨 百牲苑,牛栏。 宣子意犹未释。 阿茝娇声催促:“快回去吧,蚊子要把我吃了。”撩起袍裾,露出一节小腿。雪肌之上,果有几点蚊子包。 一抓,即坟肿起。 宣子连忙制止她,“回去涂薄荷霜。” 绿篠楼,寝室内。 阿茝斜倚在整块黄水精雕的凉榻上,手摇一素团扇。带褪袍解,露着半乳。乌髪如瀑,迤逦流淌至铺了青丝毯的地板上。 宣子坐在榻沿上,掌心按住蚊子包轻揉。 她最怕痒,躁性一起,几下便挠出血痕来。这样嫩腻无瑕,散发着芳麝之气的肌肤,倘或落了疤,多么可惜。 “罚汝给我揉一晚上。”她打个呵欠,拖过水晶枕躺倒。 夜已深了,玉盘内的蜡烛燃尽后,再未续上。珠帘依然卷着,满月照进来,室内银装素裹,仿佛是广寒宫别院。 “我是狐仙,要沐浴月华修炼。”阿茝又道,见宣子无言,乃笑道:“九兄兄该答,‘拜月耗时而功效缓,不若吸男子精气。’” 宣子到底绷不住,笑了。 阿茝知他心事,一面摩挲着他纨袴裆部的小帐篷顶,一面道:“我同他们么,都是逢场作戏,九兄兄久后自知。” 然而,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呀。 却也不能怪阿茝。她这样的姿容,这样的禀赋与心气,注定是要嫁侯王的。肯容他窃玉偷香,已经是看在竹马交谊分上。 要怪,只怪他生得晚。 记得耶耶不止一次惋惜,“但凡早些,格局就大不同了。” 他的心事,耶耶亦明白,只道:“即使不成夫妻,凭这些年的情分,阿茝亦不会忘情于你。我倒是更担心道子、羲子呢。” “九兄兄,”阿茝忽然唤,给他看自己掌心。 亮晶晶的透明黏液。 她笑吟吟圈住他脖颈,粉朱色樱唇凑过来,“吾要吸汝个精尽人亡。” 疑影猜惧惊色变 阿茝远在舟山,却时刻关怀着陆氏之胎。 从不礼佛的她,如今每晨必于佛前祝祷,祈求陆氏生男。手捻檀珠,眼珠滴溜溜转,也不知在琢磨什么,态度忒不庄重。 敬嫘看了纳闷。 默然接受羞辱,却无报复举动,从来不是阿茝的作风。 问她欲何为,她只巧笑,“姑姑等着看好戏吧。” 敬嫘亦疑心她将不利于陆氏,“汝在外,颇有骄戾之名。个女子惜命,想来无胆量挖汝墙角。多半是道子主动。” 阿茝頷首,“我无意为难陆氏。” 敬嫘犹不放心,“吾一生杀人如麻,亦不想在汝跟前装菩萨,只是觉得,欺凌弱小,有抱负之女子所不为也。” 阿茝又頷首,“我与姑姑是一样想法。” 她甫至舟山,姑姪俩即有过一次促膝长谈。无非是敬嫘劝她认清自己的处境。谁没有过年少轻狂,目中无人的时候。在最重视子嗣的王室,武则天生不出男孩来也得低头。亦应体谅道子的难处。虽然功亏一篑,到底也守身了七年。 “新婚夜,汝可与他有过独孤皇后之约?” 阿茝摆首,“是他自愿的。” “一国之君如此专情,已属难得。” 阿茝笑道:“我这不是千方百计替他求男么。” 她搜罗来的宜男丹、转胎丸送到山阴王宅,荀太后与道子看了怕怕,倒像是收到了鹤顶红,哪敢教陆氏服用。 不久,山阴闾巷间传起谣言,说是陆氏这一胎恐难保全,王后正加紧谋害她腹中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阿茝不以为意,又遣黄菂带领一组术士去看陆氏的胎相。她身旁女官众多,偏派菂娘这个差事,也是有意逗趣。 看相,只是看而已。 道子恐阿茝不快,未拦拒,事后硌应了许久,陆氏也疑影了许久,频觉不适,仿佛某个术士的目光放了毒箭。 十个术士,有九个笃言陆氏将生男。 阿茝大喜,亦寄信与道子分享“嘉谶”,不时馈送他饮馔。 道子不教陆氏服用转胎丸,已觉得对不起阿茝,当收到她送来的饮馔时,便没胃口也必勉力食之,便屡屡腹痛也只当肴馔途远变质。 芳魂丽魄归山陵 会稽成王二十八年,也即新商第七代天子御宇第叁十一载,万年长公主于雒邑薨逝。 哀讯传至山阴,宣子不免自责。 当初孃孃委身下嫁司马桓,本身就是一场交易——他得到梦寐以求的绝代佳人,她的儿子则收获一位高权重的继父。孃孃并非心机女子,原不懂得蛊惑男人,却被迫以媚色邀宠为志业。 她一生保有少女的单纯明澈,却极富责任感,努力呵护、教育这个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儿子,为他谋划未来。 每忆及幼时在雒邑,母子相依为命那九年,宣子都觉得既甜蜜,又酸楚。一直想着快快长大,积蓄力量,迎她到钱塘团聚,如今也不能了。 稍晚时候,公主后夫司马桓将她的珠宝衣服文具并一切遗物寄与宣子。附书口吻依旧蔼然长者,但宣子明白:这是一个冷酷自私薄情的政客,对自家女儿尚且不顾恤,何况假子,无非是看在美人面上。美人既逝,他们的“父子关系”也彻底休矣。 天子阿舅则要可靠得多,特绘了一幅亶陵地宫图,示意宣子乃母棺椁之安置情况。公主的天青描金小椁,紧依着武宗姬皇后之乌漆彩绘大椁。 天子又有诏:终宣子之年,可继续食公主在万年的汤沐邑。 新商建鼎以来,故都的长安、万年二县,历来只封给得宠的皇子皇孙。若今天子有太祖、英宗的霸气,封宣子个万年郡王也未可知。 不过,宣子已经很感激了。也有些后悔,幼时在雒邑不识好人,更亲近继父。以后岁月里,多多孝敬阿舅就是。 不须惆怅贾录掾 阿茝的录事掾贾先生近来有些烦恼。 受命情书撰复有年,他同帝太子猷、楚太子伷你侬我侬,都谈得情意绵绵。 不想近来帝太子突现冷淡趋势。他去书叁道,只得一道复信。考虑到少女的骄矜,他决定晾一晾彼,而太子猷竟就此断了音问。 嗟彼鱼哉,何前恭而后倨? 嗟彼鱼哉,何脱钩而遁去? 太子猷之跳塘,令贾先生觉得,不仅对不起县主的托付,也对不起自己的抱负。上一次诸侯女嫁入帝室,还是英宗时。若能成就阿茝的皇后事业,岂不是一件从凤伟绩? 新商历来重皇后。当今的司马皇后并不得宠,亦非太子生母,在宫中犹气焰高张,多预政事,与天子号为双圣。四个宰相,有两个是她的亲戚。 咱们这位小县主若能入主中宫,定更比司马氏跋扈一万倍,双圣变女圣也未可知。 可惜,他好像搞砸了呢。 且去请罪。 阿茝听了,笑道:“此事原与先生无关,切勿自责。走了他一个,尚有楚太子、荀阳太弟呢。” 万年公主薨逝消息一传来,她就明白,中宫之路断了。 先前,尚书令司马桓为公主安危计,极力主张帝太子与沂联姻。如此,即使今上不在了,公主在雒宫仍有倚靠。 而今公主已逝,他可以不必再感情用事,转而追逐报偿更丰厚的选项。即使不制造另一个司马氏皇后,也可以此为筹码,市恩结盟。 公主孃孃再留连一二岁,兴许她就是帝室太子妃了呢。 不过,阿茝也不怎么遗憾。雒邑的确是更大的名利场,但那里禄蠹也多。司马氏容易相与?荀氏好惹?她一个无根基的外来客,想呼风唤雨也难呢。 --------- 嵯峨:小妮子一口一个公主孃孃巴结吾,原来是拿吾当跳板? 伴君若虎何斛觫 冬夜,雪窗。 蜀锦帐内,两名女婢服侍阿茝换上素丝睡袍。十叁岁的她,个子较同龄少女为高,惟尚未发育,身段纸片一样,格外单薄荏弱。 黄菂掀开青铜鸭盖,添加沉水香与炭,准备为她薰衾枕。 阿茝却道:“不必了,我今夜去九兄兄那里。” 黄菂不由得挑眉,“这——” “怎么了?” “县主十叁岁矣,不再是小孩子了,再与钱塘君共枕席,恐惹人议论。” 阿茝轻轻一笑,目光扫过在场侍从,“尔等不说出去,谁个会知晓,更何从议论?” 黄菂乃缄口,亲捧过白裘,与她披上。阿茝去后,方严厉地问在场侍从:“县主适才所言,你们都听到了么?” 几个小婢女皆俯首贴耳,“听到了。” “晓得自己该如何行事么?” “晓得。” 黄菂见她们斛觫,有些不忍,开阿茝镜台最底层之小屉,取出几副明月珠耳珰,散与她们,“不要怕,只要尔等忠顺恭畏,县主必不亏待汝等。娬媚么,实要怪她自己作死。” 几个小婢的脑海中,顿时掠过鳌坞地下冰库内,娬媚缚于刑柱上的青白覆霜的裸体,那雪丝般的睫毛,凝固在颊的冰泪…… 虽锦帐内暖如春,她们仍一个接一个地寒战。 与尔同著一条袴 宣子亦知,阿茝已非六岁女童,但暑夕同席,寒夜共衾,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难以割舍,也怕拂了阿茝的面子。 见她至,即揭开一角衾,请她同卧。恰露出一隻玉兔抱炉——以真兔皮为封套,丝绵为里,内置盛热炭的铜胆瓶,冬夜暖衾用。 阿茝笑问:“公主孃孃的新作?” 宣子点头。 “怎么不送我一隻?” 宣子连忙递与她,“这隻给你。”又道,“我的都是你的。” 之前,他确实有请求孃孃,凡物备两分,一分与阿茝。孃孃复信道:非是我小气,人情还是留给汝做的好。 阿茝抱了玉兔炉,对他道:“我抱着它,九兄兄抱着我。俱不忧寒矣。” 说话之间,宣子已将她的乌髪编成两根麻花辫,盘在头顶,免得卧下后,转侧间压到。 她在他怀中转来转去,忽伏在他胸上问:“形容两个人要好,常曰同着一条袴子。九兄兄这条袴子,可否许我同着?” 宣子明白她意之所指,颜面慢慢泛红,“岂可一错再错?” 阿茝道:“如今再回味,倒是蛮想的。九兄兄不想么?”抬玉腿,往他腰上一搭,碍着一物,“哎,汝勃矣。九兄兄此物,十兄弟里第一粗大。” 宣子惊问:“别人短长,汝如何知?” 阿茝道:“那日噙了九兄兄,只觉得忒也巨硕,极胀痛,却也极美妙。细一揣摩,这美妙俱由巨硕而来。因此得知,汝等男子,当以粗大为美。然又不免好奇,汝兄弟十人,孰为最美?遂把诸兄兄都检视了一番。” 宣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他们也肯?” “无一个觉得为难。” 阿茝又认真道:“我也不知为何,近来很想做那样事。九兄兄若不从我,或许只能从那几个短子里拔长子了。” ----------- 两人忒话痨,只好等下一节了。 花猫儿:这是何等眼福!吾忝为中宫,一生只看过两根鸡鸡。 阿伊:除了吾之御弟,汝还看过什么走私鸡鸡?! 春来觅得桃源路 他二人在性事上,是真正的无师自通。 今春之前,同寝就真的只是共眠,睡前睡后聊聊天。 某个潮湿的春夜,宣子第一次遗精了。偷偷起来换袴子,很怕阿茝察觉,回身一看,她却已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我的睡袍好像也沾了。”她澹定道。 宣子大窘,拿了自己一件中单,“你也换了吧。”又道:“这不是尿。” “黏黏的,是不像。” 两人一起捧着沾了精斑的袴子,研究那鼻涕样东西。 宣子回忆,“当时我虽未醒,却有感觉,就想抱紧你。鸡鸡顶在你腰上,很想找个孔隙钻进去,使劲顶,也顶不进去,忽然就射了这东西出来。当射时,是极快活的。” 阿茝笑,“我朦胧间亦纳罕,九兄兄为何夜半狂顶我腰。不过觉得很舒服,便未质询。” 她的笑声娇柔,宣子听了,心中一荡,阳具又勃挺了起来。头脑发热,淫意汹涌,冲动地抱住她,就是一阵乱吻,含住她的唇珠吮吸。 阿茝被他吻得浑身无力,软绵绵仰倒。但觉身下有一窍,热腾腾的,像是有一股温泉蠢动,忽然就喷了出来。 “九兄兄——” 宣子犹在她腰上使力,阳物抵着她的肚脐,顶啊顶。欲火无处发泄,六神无主。 “——我知道汝所欲入之孔在何处。” “何处?” 两人宽去衣物,裸裎相见,面对面,人迭人。 阿茝在下,一手握住他的阳具,引至自己的花心。那里蜜泉汩汩,早已泛滥。阳具如渴龙饮到水,激动不已,埋首往里钻。 花瓣湿滑芳腻,闭得紧如蚌。 那呆头呆脑的话儿,叩了许久的门,不得入,又射了。 精液喷到花心,阿茝被刺激得浑身一颤,不由得弓起腰,“呀,快活也!” 芙蓉花开留连住 那一夜,宣子整旗鼓再战,也只入得一个龟头,阿茝便痛得猫儿一样叫起来,情急挥拳,打青了他目眶。金约指上蓝宝石的棱角,险些废了他一颗目。 饶是阿茝嘴硬,从来只有别人错,自己永远正确,都有些后怕,“我一时失控,得罪!这本不是用来对付汝的。” 宣子的记忆,集中在突入的那一刹那。狂暴的心海上,倏地钻出一支菡萏,细葶葶,青萼如鳞,红衣紧裹。 这欢愉的花苞,在他此后的春梦里,一遍又一遍地绽放,带给他虚妄的满足。 不想今日,它要开在现实中。 宣子同她讲条件,“我要整根地进去。”自己都觉得不讲道理,这般伟硕的话儿,真会弄坏了她呢。 阿茝侧身托颐卧,饶有兴味道:“有甚么可怕的。难道汝还能奸死我?” “奸”字吐音重,有意刺激他。 他起身开箧,拿出一尊红白芙蓉石雕睡美人枕,换掉正在用的紫檀木嵌金枕。 阿茝本就好收集古今名枕,有所谓十二宝枕,比当年新丰公主的秦镜收藏还珍视。见了道:“这个好奇巧,比我的水胆琥珀枕不逊。” 宣子道:“原本就要送你的。” 阿茝笑,“怎么今夜才拿出来。” 这一夜,他撞得凶,她的碧玉钗磕到石枕上,折作两段。 “轻些嘛。”她蹙眉, “不是不痛了么?” “说不痛乃是宽汝心,还真信了。”她翻个白眼。 又撞了一阵,她又伊伊呀呀吟哦起来,花心亦滋咕有声。一颗头在枕上扭来扭去,若不胜情。芙蓉面与芙蓉枕相映生辉。 愿君前顾无回首 宣子再见这尊芙蓉石枕,是七年后,在山阴北郊的曹娥驿。 虽是早晨,日头颇毒辣,烤得夏木蔫蔫的,黄土道白得刺目。宣子牵马出驿亭,人与畜生都无精打采。尚未启程,已有路长人困之感。 这是成王丧礼后的次月,新王有旨,令在都的成王诸子之国。出了山阴王宅,几兄弟互道珍重,都有些踌躇满志。 “总算熬出头了。” 是的,喜多于悲。 成王在世时,并不是一个刻薄的父亲,甚至较一般君父更审慎、体贴,确保每一个儿子都按照才华获得匹配的权位。 但他的关怀,主要体现在政治上,并不介入诸子的日常生活。像所有生在帝王家的孩子,这些王子感情上更亲近母亲,对父亲则主要是对威权的敬畏与屈从。 金字塔顶端的下位者,活得最是战战兢兢,一挺胸,一抬头,就有可能触到至尊的靴底。这种逼促,纵有富贵,又能抵消几何。 新王允许诸弟之国,实属慷慨大方。成王在时,予每个儿子五千私兵。回到自己食邑,关起门来做小土皇帝,想想就觉得逍遥,怎能不喜? 宣子的钱塘郡国,距山阴不过两百里,是会稽国第一富庶大郡。可见成王处事公允,对宠子只有这一点点的优待。他在日,即劝宣子之国,“早些过去,好好经营,给自己一个安适的家。” 然而,宣子依恋父亲,觉得阿耶在处才是家。人生在世,父母子女的缘分本就浅薄,死别是不得已,却何必生离。 而今,耶孃俱殁矣,阿茝亦嫁矣,剩得他孤单一个,纵前路繁花似锦,去处绮艳流金,又有何意趣。 行出不过数步,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裹头阿监弛来,口呼“钱塘君留步!” 到近前,下马来,双手恭擎一木椟与宣子,“郡公昔日曾以此枕赠王后,今大王取以奉还。名分既定,怅望何及。愿君前顾,另结良缘。” 吾行出格也无有 当夕,阿茝晚食,只有枫桥县主送来一道附朱鱼、钱塘郡公送来一瓯椰浆饭,稍觉冷清。次日午食,惟枫桥县主馈兔醢,钱塘郡公亦欠奉。 咦—— 阿茝自幼刁钻,喜食隔釜饭。亲戚皆知她有此爱好,在她成为太子妃后,为亲善计,每食必馈送饮馔与她。尤其是几名王子,恋着她长大的,多年养成的投喂习惯,一直戒不掉。 “是因为国丧?”她闷闷地猜。 国丧期间,不能驰马击鞠,不能斗鸡走犬,不能丝竹饮宴。反正阿茝喜爱从事的一切活动,悉告停摆。 但送兔醢的枫桥家婢子在旁侍餐,怪道:“王后不知么?诸王子昨日已奉大王之命,携眷属离都之国了。以后可往来的亲戚少多了呢。” 阿茝用那一小杯兔醢下饭,用尽便释箸。 黄菂善窥主意,知她不悦,遣小黄门去请大王。 道子至时,阿茝正在书室,与录事掾贾先生说话。贾先生去后,方得入。 阿茝服丧,缁衣素面,比妆成不差。雒宫流传来的习俗,会稽贵族女子早晚皆华妆。道子难得见她素面。有仪式感,却也不免觉得隔阂。 阿茝肤白,气质清洌,面色沉时,常若带冰霜。即使受信任如黄菂,自己也非善茬,在她身旁服侍时,也加着十二分小心。 然而,她虽有恶誉在外,丈夫跟前,从来和气。缔姻前后,常给道子摆难题的,乃叔王敬翟。倒不是阿茝狡狯,特着阿耶唱白脸,敬翟自己踊跃的。 譬如,王太子成婚,各国照例该陪送媵妾的。敬翟怒觉“吃亏”(脑回路不详),逼着乃兄成王给各友邦国书,婉谢美意。 太子母荀氏,当时为成王良娣,欲藉机从故国醴陵进口个侄女来,意沮,寻求阿茝通融。 当着成王、道子之面,阿茝笑道:“媵妾来与不来,我阿耶作主;她们来了,着不着穷袴,那时倒是可以会我商量。” 成王亦一笑,就此罢了不提。 道子来时,无端回忆起这一幕。当时是防患于未然,而今事已既成,不知阿茝什么反应。 遣诸王子之国,是他一早做好的打算,至今不悔。 无他,纯为嫉妒。 自成婚以来,太子宅几乎成了诸王子的公共活动场,斗鸡,击鞠,饮宴,从午后到深夜,吵嚷不休。夫妻两个,难得有独对共食,执手谈心的时刻。 道子也抗议过,阿茝振振道:“昔开元天子与五王同帐,兄弟终老和睦,传为美谈。今大兄兄居储位,不念旧恶,与九王子日日欢宴,情犹逾之。伯伯见了,不复有豆萁诗之忧,老怀必慰。我这是相助大兄兄也,大兄兄怎么反而不快?” 道子忿道:“今日看到你同六哥把臂散步;又同四哥交首密语;簪朵上落了蜜蜂,却教九哥与你哄赶……也够忙的。” 阿茝大笑,“大兄兄与其侦伺我,何不也去兜搭他们的夫人,以眼还眼?” 道子一皱眉,“我做不来。” 阿茝顿时悻悻,“早知道,不嫁给大兄兄了,管头管脑的。噫,吾之行止出格乎?未出也!”随手拿起一隻琉璃花瓶,往云母屏风上一掷,摔的满地碎片。 好容易才娶到的,怎可教她生气。道子反过来哄她。 此后,她依然故我。 大兄兄今夜来否 画案上摊着一幅图。 道子负手看,搭讪问:“这是什么工程?” 阿茝答:“水毬池。”拔下一支独珠簪,指点与他看,“要从琳池引水么,所以顶好穿在琼山旁 ;四十步长,二十五步阔,青石底,白石沿,周以雕栏;再向外环筑一座双层竹楼,其下为毬手休息更衣处、器材室、裁判厅,其上为观者之席。大兄兄以为如何?” 道子一时无言以对。 凿水毬池一事,春日里太子宅欢宴时,曾有过热烈的讨论。 首倡者是他的同母弟,成王第叁子长溪郡公両子。 彼时,钱塘郡公宣子新继承了葫芦城玉浦市一分股。本来就是弟兄中首富的他,又多了一株摇钱树。诸兄弟妒忌之余,想尽办法帮他花钱。 両子乃提议:“山阴王宅的马毬场紧邻骑射场,无甚遮挡,暑天打场毬,汗流浃背。我在楚国时,一入夏,每日下午去苍梧王宅打水毬,真是愉快极了。不若我们也凿一个水毬池。” 成王征闽时,両子曾在楚国做过五年使节——其实是质子了。回来以后,便开始“媚外”,戴南冠,着楚服,讲话蛮腔蛮调,觉得山阴处处不如苍梧。 诸王子驰骋想象,水里打毬,男女对垒,各着短衣,雪肤,曲线……纷纷拍案击掌,赞他好主意。宣子亦愿解囊,次日便称了黄金送到阿茝居处。 “大兄兄怎么不答理人?”阿茝催问。 道子只得承认,“両子他们,我昨日已令其之国。这水毬池还凿它何用?” “过年也不回来么?” “过年——”道子想说“叁年一朝”,但见她有翻脸迹象,连忙改口,“——平日随时可以回来,只是不容易同时聚齐。” 阿茝笑起来,“可以事先约时间嘛。”又叫道:“这是九兄兄出资,大兄兄不用拔一根毛,有甚么好反对的!” 她提这个,道子更气闷。敬翟悭吝,给女儿的奁资极簿。阿茝每短钱用,就从宣子那里取。道子抗议时,她便说:“我舍不得使大兄兄的钱。” 倒像是为他着想。 当然了,以她使钱的豪奢,道子也委实供不起。现在国家虽不打仗了,他才即位,很需要维持勤俭奉公的新君形象。 不过,这一日也有好事。 去了那九个,阿茝眼里终于有了他,叫嚷一通,末了却问:“今夜大兄兄来否?” 淫心焦迫不能候 傍晚,一阵西风飒飒来,吹得芙蓉塘中绿荷倾盖。再看天,带金边的乌云翻滚,雷声隐隐。落下几滴雨,砸在手背上,居然是温热的。 小黄门即刻撑起伞,被道子一把推开,“何至于。” 走至曲桥第五亭,恰遇荀太后孟姜楼之女史麴氏,“大王这是去河汉院?” 道子这才想起,先前孃孃有叮嘱,雷雨天远离阿茝,笑答:“王后那里炊了荷衣冷淘与鲈鱼羹,邀我共食。” 欲拦阻之,恐拂了王后面子,麴氏亦没奈何。 河汉院。 阿茝令人将食案设在起居室凸进琳池的露台上,叁面垂着竹帘,既挡雨,又透风,凉爽得很。 她梳着姮娥双鬟髻,戴红珊瑚冠,两支金雀衔珠钗垂下长长的流苏,直拂肩头;系一条金碧裥裙,上着疏落落的米珠璎珞衫,裸臂挽着金纱披帛。 环珮丁当,妖妖袅袅下阶来。 丝裙透亮,隐现玉腿的形影;珠衫有罅,乍露一鳞半爪的肤光。 道子看呆了,一把搂她入怀。肌肉鼓鼓的双臂,把持着娇小的她,乳圆挤得变了形,奸虐的快感上冲头脑下袭裆。 阳物悍然勃起,抵住她的纤腰。 “怎么打扮得妲己模样?” 阿茝攀住他颈子,在耳畔悄声娇哦:“淫心焦迫,不能耐矣,盼兄兄速速奸我。” 道子拥着她,欲往寝阁去。 阿茝瞟一眼露台玉雕花栏,道:“那里就好嘛。” 雨夜浓情玉雕栏 二人各自宽衣解带。 阿茝除去衫裙,卸下珊瑚冠、金雀、各色钿钗,放下头髪来,回首见道子已褪了袴子,伟器昂扬,殊壮观,赞道:“如愿姊常夸他家朱郎好舌头。据我看来,男子当以阴大为美。大兄兄此物,不输秦嫪毐。” 道子郁闷,“拣个好人譬喻嘛。”雄赳赳上前来,粗声粗气,命她背过身去。 阿茝乃转身,双手扶住玉雕栏,将娇圆雪嫩的臀高高翘起,摆了个十分浪荡的姿态。 道子试了试,嫌矮,拿了一隻小足踏,教她踩上去,这才扶着阳物,缓缓推入。她惯会说嘴,其实性事上澹澹,犹不甚润;加以花径纤薄,道子格外小心,笑道:“一会儿顶你到湖里去。” 阿茝笑吟吟回过头来,“倘被龙王奸了,大兄兄不觉得亏就好。”在瀑流般的乌髪与黑真真瞳仁映衬下,她的粉唇皓齿,几与雪肤冰肌一色,仿佛一尊和阗玉雕的美人。 道子抵至蕊心处。 阿茝禁不住,浑身一颤,“好深,兄兄忒长大了也。” 道子得意地一笑,“抓紧了。”开始缓抽慢送。 阿茝抓着玉雕栏,低望塘面,夜色中,塘面通透若黑琉璃,雨脚落处,涟漪点点扩散,有红鱼若隐若现。 “大兄兄勉力,龙王来邀了。” 道子满腔欲火燔炽,顾忌她娇荏,起先只得耐着性子,徐徐发泄。听到她撩拨,一顶到深深处,抓住她的乳圆猛搓揉,又捏住她的下巴,扳过头来狂吻,吻得她双唇肿起,乃握住她白嘟嘟的小圆臀,大力抽送了几下。 阿茝果然不胜驰骤,叫道:“大兄兄,忒狂暴了也!乞缓之!不然吾命休矣!” 她一叫,天也不打雷了。隐蔽处人听得真真。 道子连忙掩住她口,“忒大声了也。” 阿茝眼波如流,含糊道:“又不是偷情,有甚么可鬼祟的。”双腿促狭地一夹,“我是螃蟹精,要夹断大兄兄!” 一声霹雳炸响,道子仿佛逐日的夸父,轰然倒地,阳具犹狰狞挺翘。髪髻像着了火,直冒青烟。 阿茝真吓到了,扑上去一顿狂捶其胸,“大兄兄,不要死啊,不要抛闪人也!” 帝王之家,不合时宜地死老公,很容易被“悖逆庶人”呢。她只想略施惩戒,报复他偷芙蓉石枕,未料到上苍如此给力。 移时,道子被她捶苏了,长吁一口气,“我没事。” 旧事依稀劣迹斑 道子秘不声张,荀太后到底还是知道了。委实蹊跷。然而,母子俩想破头,也找不出阿茝杀夫的道理来。 回溯既往雷击事件,道子觉得是巧合,“乳母遭殛时,她才不到两岁。话都不会说的婴儿,怎会算计人?” 荀太后却指出,“她推匡子入井时,亦不过四岁。” 道子当然有思考过这件事,且有推论,“也许是匡子自己失足。当时甄良娣与燕主孃孃水火不容,争斗正剧,甄氏一方故意栽派也未可知。” 荀太后亦有猜测,“井在燕主院中庭。她或许目睹了事情经过,所以后来离婚时,对阿茝无丝毫眷恋,还说了那句话。” 此是汝家坏种。 道子咀嚼着这句话,什么样的母亲会那样说女儿,什么的女儿会被母亲那样说? “总之,”荀太后殷嘱儿子,“你要加她的小心。” 道子答应着,以宽母怀,实则并不以为然。忆起昨夜相拥而眠,阿茝睡熟了,犹时时捏捏他的胸大肌,甜甜地嘟囔“兄兄”。若是不爱,怎会如此? 她就像高等猎犬,或许冷血,却不会噬主。 荀太后却又提起诸王子之国一事来,责他心胸狭窄,“你阿耶才过世,你就这样,显得我们母子不能容人。” 道子辩解:“両子也之国了呀,他可是我的胞弟。还有羲子,你想留他,也留得住呢,巴不得跑回闽东搞事情。” 荀太后却正色道:“当年你耶耶容得下你二叔,你就容不下他?魏文那一套,你少学!” 事后回思,成王其实不可能传位给羲子,继续助长谢氏在会稽的乡土势力。但对于出局的羲子,他也不忍薄待。别的王子只有一郡之地,惟羲子是闽地四郡。 四壁秦镜素心鉴 谈话最终落到宣子身上。 荀太后的意思,这是成王第一爱子,尤其应善视。 然而,宣子也是成王与万年公主所生,是她情敌的孩儿。因为公主的存在,荀太后始终未能走进成王心中,仅收获一段有敬无爱的婚姻。 她就无怨尤,不嫉妒吗? 尤其是现在,成王已逝,会稽国已是他们母子的天下,适度享受权力的便利,又有何妨?权力虽无法弥补生命的缺憾,却可以一消胸中块垒。 然而,荀太后似乎有种“公家”思想。已故的家姑和夫君,在她看来,不是送走的神灵、卸下的枷锁,而是值得缅怀的贵人、亲人。他们遗产与遗志,她也竭力维护。 许多人——包括道子——都曾怀疑,她的贤惠大度是虚伪的面具。要到今日,才明白她的素心。 道子望着四壁悬挂的秦镜,那是祖母的遗物,姑母敬嫘主动放弃继承——“给它们一照,活像是被孃孃严厉的眼睛盯着,脊背发冷,会做噩梦的。” 彼时道子年少,听了敬嫘这话,真觉得这些古镜附了魔。祖母那刚愎执拗的女暴君,怎肯轻易死去?必定魂留人间。有很长时间,他很怵这间楼室,也敬佩母亲居住其中的勇气。 那其实不是勇气,而是坦然。 对于宣子,道子却做不到母亲的大度。不杀他已经是恩典。 犹记得少年时一同随父出征,他在阵前浴血冲锋,披头散发,宣子却安安稳稳,坐在耶耶军帐里看他孃亲笔的画书,风雨不侵。 军旅对宣子而言,是陪伴耶耶的孝子时光,是秋冬度假。春夏日的度假,则是与阿茝一起。他的一年四季,全部是假日,永远安闲舒适,有长辈的精心呵护。 其实,道子也一早注意到娇妍可爱,身世可怜的小堂妹,远在沂国出现绝嗣迹象之前。他也想长久相伴,予以关照,但他需要争储、做大事,眼睁睁看着富贵闲人宣子成了阿茝不离口的九兄兄。现在赶走之,已然嫌晚。 隐患一朝成显患 宣子在钱塘之宅,在凤凰山上,为唐时郡守邸。除却旧有的中和堂,历年又加筑了茶园、梅园和桑园。王弗班将军几乎每月过来打理。及至宣子之国,这里已是一处极繁荣富庶的庄园。 中和堂有东西二楼。 西楼免租赁与郡庠,有百十个白袷青衫的学子就读,白日里读书声琅琅,夜间满楼灯火通明,用功不辍。 东楼又称望潮楼,为宣子及属从自住。北窗对着西湖,湖景如天然壁画;南望钱塘江,秋时敞窗,于枕上即可观潮。 宣子仲夏至,随即应邀加入西楼学子的诗社、棋社、马毬队,晚来亦常张灯置酒,以歌舞伎款待这些新朋友。 转过年的春天,桑园与茶园来了许多采茶娘、采桑娘。这些季节女工风流俏丽,年年至,许多在西楼学子中找了相好,赚钱、恋爱两不耽搁。 有个胆大的采桑娘来勾引宣子。 宣子想:阿茝已嫁作人妇,自己按照长辈的劝告,孤守无益,也该寻觅伴侣了。那么,就藉这个机会,试试与别个女子相处吧。 露水情缘维持了叁个月,桑园工作告一段落,那采桑娘便与同乡伙伴回家了。 次岁,她又来,却抱着一个女婴,说是宣子的。 宣子有点儿懵,认是不认呢? 王弗班将军较为镇定,作主先与采桑娘一些金帛,教她养孩儿用,明年再抱来看看。 明年,女婴已过周岁,雪白肌肤,乌黑头髪,眉目如画,宛然是万年公主的模样。于是便认下了,为纪念祖母,取名峨峨。并为峨峨的生母在故乡置了一座小小田庄。她答应永不再来滋扰。 宣子再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当上父亲。 当初,与阿茝情好最稠时,他曾盼望阿茝结珠,生一个两人的孩儿。小耶耶,小孃孃,再加一个小孩孩,多么有趣。他甚至想象过长辈们的反应。姑姑必定是错愕兼抱愧监管不周,二叔当是暴跳如雷。 时常为此傻笑。 彼时,他已隐隐有察觉,阿茝似乎不育。后来她嫁了道子,婚后也曾与四哥、六哥等偷欢,却一直未有孕,可见是她的问题。 阿茝婚后的第七年,道子在位的第五年,隐患终于成了显患。 --------- 这几天,颈椎痛+疫苗反应+晕车,我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也有点招架不住了呢。 虎齿豹尾见乎气 舟山,鳌坞。 叁岁半的峨峨,是个勤谨好学的小女孩。每日于书室南窗下坐定,认真研读祖母绘的山海经图卷,冥思苦想,人生初始阶段,已学究气十足。 宣子恐她太用功,伤了目力,诳之以掘龙骨,带到海边挖沙。 阿茝与九兄兄经年睽违,着实想念,听说他亦在岛上,急急来相会,却见他手里领着一个小女孩,可爱程度不在幼时己下,不由得大警惕。 “彼是谁?” “我的小女。” 阿茝佯为不喜,“怪不得屡召九兄兄入都,皆推托不往,原来是生了女儿,不需要妹妹了。” 宣子微笑,“我只拒了一次,王后便改召叁哥、四哥、六哥,可见是不缺兄兄的。” 阿茝听出他话中酸意,不觉颜开,“我原是要九兄兄妒的,既然妒了,那便惬怀矣。” 宣子骇笑,“守着大哥一巨瓮醋,犹嫌酢味不足?”乃令峨峨拜见姑母。 阿茝亲扶起,恰海风吹过,便嫌弃道:“哎,汝这女儿,一身松墨气,好呛人也。” 宣子道:“是很好学,不像某人,偌大年纪了,一封短书,满纸别字。” 阿茝逡他一眼,“下次我不亲笔,着贾先生代书,也教汝见识一下我四海闻名的好字好文。” 峨峨一直好奇地望着她,悄与宣子道:“姑母好像西王母。” 语声的的,落入阿茝耳。 她笑道:“妮子少胡说,我哪里有虎齿豹尾?” 峨峨一本正经道:“不见乎形,而见乎气。” 欲仙欲死泯杀心 夜深,仙鼠檐下飞,流萤窗上明灭。 宣子着纨袴,披绉絺袍,未束带,袒露胸腹,肤色皎白,头髪浴过未干,略有些鬈曲,灯下看,眉目深邃,西域特征突显。 手执一卷书,目光却在窗外。 无月之夜,海是墨黑无垠的琉璃体,天是墨蓝的同质,河汉像遍镶金刚石的巨蝎,晶亮灼目,横亘在天上,其幻影浮荡在海上。 凌波微步,蹀躞而至。 纸壁之上,映影窈窕。牵门旁玉铃之绦,叮叮两声。 “九兄兄。” 宣子抛书,起身来开门。 阿茝纵体入怀,“还以为九兄兄会拒而不纳呢。” 宣子抱着她,步入蕉布帐内,紧紧压于身下亲吻,又抚摩她的面庞,语声几乎哽噎,“阿茝,这些年,我很孤独。” 阿茝轻笑,“我看汝,也不是不懂得排遣。不然,汝那女儿是怎么生出的?” 宣子面露愧色。 阿茝格格笑,纤纤指爪,银蜘蛛样,幽凉,几乎有金属感,在下面握住他,“大兄兄对不起我,九兄兄也对不起我,一个个的,都罪该万死。不过,九兄兄此物伟,好好地弄我一弄,吾便饶汝一命。”双腿缠到他腰上,“快快赎罪吧。” 道子近二年来无能,阿茝全凭远水解渴,着实旷得内伤。宣子才入一个龟头,她便作欲仙欲死状,“呀——还好是九兄兄戳我,若是我口噙九兄兄,非一口咬掉它吞了不可。” 宣子一顶到底。 阿茝像是被戳穿了,忘情地想要抬身,却又颓卧回去,“好粗,好长,好硬,好热……九兄兄……啊……” 宣子已抽拽起来。 ----------- 宣子:我就是这样保住了性命。 Jojo:欸,搞错了,原来是你有性命之忧啊。 无赖泰山亦催命 敬嫘的家法亦苛酷。阿茝与宣子在舟山蜜会幽期,无人敢外传。然而,纵无人传,道子既晓得他二人相会于此,岂能不疑心? 不过,阿茝婚前就是个不检点的女子。娶她,即意味着接受。从表面上看,是道子对不起她,她以眼还眼的性子,道子亦非不知,理亏,也只得认了,或许以为阿茝藉此出了气,他反而更宽心? 敬嫘这样揣度着,良心上安稳了许多。惟担心峨峨,阿茝一见这孩子,就阴阳怪气,明明是姑姑,却一副后母面孔。 阿茝在舟山盘桓了两月,道子来书,问归否。她懒怠见他,推说敬翟那边暴躁,须得安抚,遂与宣子父女从海上去沂国。 道子反而惆怅地松了口气。陆氏生产之前,他觉得阿茝还是不要回山阴的好。单是那些扔弃的宜男丹、转胎丸,教她知道了,就有的闹。 敬翟确实在暴躁。他觉得自己的受害程度较阿茝尤甚。太子亲生与否,都不妨碍阿茝做王后、太后,而下一代会稽王的血统,却与他敬翟毫不相干了。 “我宁可返苴茅于帝室,也不能让他们白得这个便宜!”敬翟叫嚣。 阿茝还做着摄政太后抱婴王垂帘听政的大梦呢,少了沂国,便觉少了许多威风,当然不能任他如此,“那可又肥了帝室。” 敬翟一想,也是,苦着脸问她:“那我该当如何?” 阿茝翻个白眼,“我们沂国虽偏小,托赖阿耶善经营聚敛,府库极充盈。这些银钱,阿耶死后带不走,不如生前都挥霍了吧。” 敬翟双目一亮,是也,都要绝嗣了,还积聚何为,徒然便宜了不怀好意之人,赞赏地望着阿茝,“我女儿有智有谋,胜过别人的儿子。” 一旦他开始挥霍,又轮到阿茝焦虑了。她之所以不计较耶耶克扣奁资,无非是想早晚都是自己的,先教老守财奴收着,比铁墙铜匮都可靠。然而,敬翟聪明另一路,你指点他挥霍,他会举一反叁地闹亏空。若给他掏空了沂国,可就大不妙了也。 一焦虑,给道子的剂量便加猛。 尘落蹄息委道旁 饶是道子体健若牛,亦当不住,上吐下泻,卧病十余日。 像所有战士出身的王者,道子一向讳疾忌医,觉得自己坚不可摧,如有神佑,看到药盏就不耐烦,更不许医士摸他的腕子。生生扛过这次“小疾”,对自己的抵抗力愈加得意。 当年冬月,陆氏在山阴诞下一子。叁十叁岁上,道子终于获得迟来的子嗣,喜不自胜。先已征得阿茝首肯,举男即封陆氏为孺人。陆孺人所生子,名之曰炳,小字阿斑。 陆氏生产前,阿茝关怀备至。孩儿一落地,她却变得极冷澹。洗叁自然赶不上,百日亦淹留在沂。 道子数度遣人去探看。 使者回复,王后忿怒大王背叛,有离异之志。 阿茝闹离异,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须道子细细地哄。 道子同荀太后商议,“我去沂国接她。” 荀太后觑着他,劝道:“你这一向精神又不济,还是不要长途跋涉的好。” 道子便觉尴尬,这半年来,他小疾小痛不断,若是肯服药,简直会变药罐子。从前还奇怪孙郎、周郎铁血男儿竟尔早夭,而今才明白,英雄也怕病来磨。 他笑一下,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些些腹痛而已,哪里就不能动弹了。昔时随耶耶征闽,手臂骨折了,也没耽误上阵杀敌。” 越是虚弱,他越是逞强,选了五匹平时最心爱的烈马为坐骑,率一小队亲卫,星夜兼程,风驰电掣,赶赴沂国。 途径徐州时,他力有不支,一头栽下疾驰的骏马,摔断了脖颈,死得干脆。 ------ 阿茝掸手。 虎齿森森君不察 悼王薨,宗室元老——王姑诸暨县主敬嫘与王叔龙泉郡公敬朱——应群臣之请,联袂摄政。 姊弟二人都曾将兵伐远,屡建殊勋;成王时,多次居摄,在国中军政届威望素着,部曲与门下故吏济济;又兼终身未婚,无室家、无子嗣,处事公允无私,以国为先,是各方都认可的丧期摄政人选。 首要事宜,自然是择立新君。 悼王独子阿斑年方五月,尚在襁褓。立他,连悼王亲眷都不免有些犹疑。然而,若舍嫡而立贤,那王姑与王叔有可能选择成王诸子中声望最高的闽东郡公羲子。 悼王之外,荀太后还诞有成王第叁子,长溪郡公両子,此刻正蠢蠢欲动;第二女,醴陵太子妃惟愿;第叁女,南越北海郡公夫人满愿。 成王五女,除长女枫桥县主如愿因是第一个女儿,自幼养在祖母新丰公主跟前,委实舍不得,余者悉远嫁他邦。 由于摄政有令,诸王子在封邑待命,只有两个女儿归国奔丧。一路之上,早已尽哀,抵山阴时,苍白而冷静。 惟愿见母亲一提阿斑,即眉峰紧锁,恐她被両子说动了,嘱道:“孃孃,您万不可答应叁哥。当下,我们须牢牢占住嫡字,方能与四哥抗衡。” 荀太后双目微红,犹有泪意,“看在道子分上,我也不忍绕过阿斑。只是阿斑承继,阿茝就是摄政太后了。道子之死,她难辞其咎,却借机晋位,教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惟愿道:“孃若废黜大阿嫂,必将触怒二叔,会稽与沂并国一事则休矣。” 满愿亦道:“孃也须防着四哥。他原就同大阿嫂要好,若暗中与大阿嫂结盟,连姑姑与叁叔也会倒去那边。到那时,大阿嫂仍是王后,山阴可就没孃与阿斑的容身之地了。” 荀太后心下一惊,狐疑地望着两个女儿,“尔等何来此识见,是替人传话吧?” 惟愿和满愿赧颜,承认:“是姑姑要我们规劝孃。大哥去得委实可惜,大阿嫂也的确可恶,只是如今,孃动不得她,她却动得孃。形势如此,唯有扶阿斑上位,至少可为大哥存一根脉。” 荀太后黯然一笑,问:“姑姑还说了什么?” 姊妹俩对视一眼,惟愿嗫嚅道:“姑姑还说,孃是看着大阿嫂长大的,对她的心性品行最是熟悉,既肯接纳她作儿妇,必然是有所图而无所畏。所图而不得,所畏竟成真,又能怨谁呢?” 荀太后的思绪,已飞回廿余载前,敬翟与燕主甫离异,阿茝年仅四岁,被成王接来山阴养育。推弟入井之事,两国深讳之,但至亲都是知情的。 彼时,荀氏并不觉得这小女孩可怕,还很同情,认为燕主“不教而诛”。阿茝此举,显见是“为母分忧”,只是太幼小,不懂得道德分寸。 起初,她关注阿茝,确是出于同情和怜悯。 及至沂国绝嗣迹象显露,谢良娣开始讨好阿茝,她也萌生了求之为儿妇的念头。那时,阿茝身上背负的,已不止一条人命。若无并国与储位的捆绑诱惑,她会觉得彼是理想的儿妇之选? 有所图而无所畏,是矣。 荀太后颓然捂住脸,“道子之死,我亦有过。” 惟愿和满愿拥着母亲安慰:“孃,事已至此,伤心无益。相比于做王后,仅为君副,大阿嫂必定更钟意作摄政太后,大权独掌。只要我们隐忍,她定不会加害阿斑,反而会百计护他周全。 豹尾拂拂君不见 夜长不得眠, 明月何灼灼。 想闻散唤声, 虚应空中诺。1 阿茝读罢,不明所以,挑眉问贾先生:“这写的是什么,请先生教我。” 贾录掾尴尬地嗽一声,解释道:“写一个嫠妇中宵不寐,对着团圆月思念丈夫,恍惚听到他称唤自己的名字,忙答应之——” 阿茝瞪大眼睛,“闹鬼?” 贾录懊悔甚,怎么忘了恩主是毫无浪漫细胞的,“是情深所致的幻觉。” 阿茝挟目对他笑,“她心中一定有鬼。” 贾录掾讪讪袖起诗稿,欲辞出。阿茝唤住他,“顽笑尔,勿嗔。先生的好意,我懂得。烦劳照这个样子,多写几篇,多多散播,结个集子益嘉。” 贾录掾答应着,见诸暨县主至,长揖为礼,退出。 敬嫘见阿茝目眶红红,左腮上挂泪滴,还以为她良心发现,细一端详,原来是燕脂和水精花钿打造的别致泪妆。 “姑姑,”阿茝正有事欲共她商量,“我想请贾先生任长史,九兄兄任廷尉,叁叔转任中尉,您觉得可好?” 敬嫘澹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拔擢自己人,亦属常事,何必问吾?” 阿茝自幼最会看她脸色,察觉她不怿,近前来,在她坐榻之足踏上坐下,仰着头问:“姑姑生我气了?” “岂敢!”敬嫘没好气道:“同汝对话,吾颈子都凉飕飕呢。” 阿茝逊笑,“我怎会不利于姑姑。” 敬嫘道:“是了,汝政事上稚嫩,还须吾辅弼教诲。吾于汝,尚有些用处。” 阿茝却拿起她的手,贴在自己颊上,“孃孃弃我而去,耶耶为父不仁,若非姑姑庇护关照,吾微躯填沟壑久矣。报恩尚且来不及,何敢相害?” 她眸子湿漉漉,犹是童稚时寻求庇护的竭诚。 彼时,她已经不单纯了。成王明明已指派荀氏养育她,她却主动投奔自己与敬朱。彼时,她已在蓄意培植这分亲情,以为来日之计。 感情这东西,一旦发生,再难斩断。敬嫘心中,已当这个侄女是女儿。 敬朱也颇有袒护之意,“我们是天家,谁个手上无血?阿茝所为,难道比杀二弟、屠十侄的唐宗更恶劣?” 自相戗戮固然是天家常态,但会稽王室自新丰公主以来,极重亲情。道子与羲子的储位之争算是很激烈了,收场亦是兄友弟恭。 “姑姑,”阿茝又道:“我也很孤单呢。世间除了您与叁叔,真无一个可靠之人。连九兄兄都辜负我。” 敬嫘惊问:“胡儿又怎么了?” 阿茝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我已原谅彼了。” 1 古诗,无名氏所作之子夜歌。 巧赚阿耶到山阴 沂国,临沂。 会稽使臣向沂王敬翟呈上一锦合,“这是砀山太后请楚国名医配制的丹丸,防治心悸最有效验,正宜大王服用。” 阿茝的汤沐邑在砀山,两国遂称其为砀山太后。 敬翟有些不悦,“我并没有心悸的毛病,服它何为?” 使臣是阿茝近身女官,应对敬翟有经验,微微笑道:“十个老人,九个心悸。大王春秋渐高,早作预防为妙。” 敬翟仍皱眉,“前次不是已送了我巨阳国的药散?” 女官笑道:“那药散须冲服,苦涩呛鼻,恐大王不喜;这丹丸里特意加了许多蜜,甜丝丝的,更适口。” 到底是女儿一片心,贵为大邦秉政国母,宵衣旰食,犹记挂着老父,敬翟自觉面上有光,命侍从收下,闲问:“你们国中朝野近来有什么新闻?” 女官迟疑着,欲言又止。 敬翟兴趣大起,连连催促,“快说。” “燕国巨鹿太后新近薨逝,燕主失去母亲庇佑,在国中备受冷落欺凌。诸暨县主和钱塘君皆劝太后接燕主到山阴奉养。” 敬翟忙问:“太后什么意思?” “太后忿怒燕主抛弃,不肯答应——” 敬翟拊手笑道:“是了,阿茝而今也是孩儿孃了,还要孃作什么?彼悍妇骄妒任性,无故弃吾父女去,宜有此下场。” 却听女官续道:“——然格不住县主等苦劝,这几日已有动摇。” 敬翟顿时焦灼起来。燕主困窘潦倒,是他此生一大心愿。眼看就要达成,怎能教她重回女儿身旁,安富尊荣?何况,女儿有了孃孃,还会把耶耶放在心上? 不行,一定要阻止阿茝行此糊涂事。书信往来太慢,效力亦微,须得亲往会稽一趟。近来沂国国中因当十钱之事,闹得沸反盈天,正好也可以避避风头。 再遣钱塘主临沂 王弗班将军提议,由他带峨峨回钱塘抚养。 宣子自幼最得王父钟爱,也有志依样做父亲,很不愿与女儿分离。但阿茝对峨峨的态度不甚友善。长此以往,恐峨峨心灵受伤。 王弗班之于峨峨,几乎是祖父式的存在了。峨峨交托给他,宣子最放心不过。 峨峨得知阿耶的决定,目眶中泪水涨起又落下,说很想念中和堂的风月潮音。小小年纪,已懂得宽父怀。 * 敬翟甫来山阴,即遭阿茝羁糜。此举虽不孝,敬嫘和敬朱除了支持,无话可说。实在是敬翟太不争气了也。 自从陆氏子登上会稽王位,敬翟以他非己血脉,为防被吃绝户,在沂大肆挥霍,发誓要留一个空壳给会稽。府库空虚后,即向国内外举债。 债务到期,无力偿还,便发行当十钱。一枚新钱含铜量不及一枚旧五铢钱,却充两枚五铢钱用。债主们见沂王用新钱偿债,自然怒不可遏。 帝室与楚国的债主甚至怂恿天子、楚王出兵讨债。 敬翟才不在乎,万事自有女儿收拾。 待到阿茝真出手,他却后悔也来不及了。先是暴躁咒骂,后又声泪俱下地哀求,阿茝只是不理会,对外则声称沂王患了心悸病,留在山阴静养,另遣钱塘郡公到沂,临时属理国政。 沂国上下被敬翟折腾怕了,宁可接受这个外国摄政公,也不盼望他们的王归国。 阿茝的意思,继续推行当十钱,将债务搪塞过去。宣子却觉得,这样做太不地道了。偏他极有钱,自倾囊为沂偿债。 沂人大感激,有拥戴其为王之意。幸而阿茝明白,九兄兄呆迂,不爱惜阿堵物,亦不热衷王权富贵,天生不是造反人。 ------- 本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