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龙(GB)》 序章 注:本文除序章外,其余都是第叁人称。 —————————————————————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佣兵、猎魔士和行吟诗人并行; 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异端审判孳生黑甲与蒸汽碰撞的火花。 这是一个充满战争和硝烟的时代, 火药和锡丸挫败了宝剑的锋芒,诗和美被践踏得支零破碎。 伟大的卡尔缪斯预言: 生长于竖琴悠扬时代的王女,将渡过狭海,紧握最后的吉光片羽。 那么我英勇的情人, 在风铃响起的时候回答我吧, 你是否还愿为我披肝沥胆? * 反反复复沉入无尽的深渊,黑暗吞没天地。 在亘古的虚无里,我的意识几近停滞,唯有怒火不熄。 我是谁,我是一头恶龙,臭名昭着的恶龙。 我劫掠人类王国的王子,看他们在高山悬崖上颤抖和哭泣; 我踞拥无尽的金银珠宝,却从不向流浪者施舍一枚铜币; 我日夜游荡于沼瘴弥漫的黑暗森林,燃烧的火翼掠过无辜的村庄,带起滚滚的浓烟; 我不与任何巨龙为伍,因为我觉得它们都该匍匐在我的脚下! 人类王国视我如死敌,佣兵工会任务榜上的酬金开到了天价,无数的冒险者和猎魔士前赴后继,但我依旧活得风生水起。 就在我以为自己的龙威将要称霸整片古泽尔大陆时,我遇到了一个男人。 一个据说缔造了佣兵神话的男人。 然后我就…… 死了。 死的无声无息,死的猝不及防。 我死的那天,正是我劫满了13个王子的时候。王子不哭不闹,还安安静静地呆在我的洞穴里玩金币,和其他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我很满意。很满意的我决定去雪山巨坑里泡个冰水澡,就在我刚化出龙形的时候,附近的黑暗森林里发出了一声炸雷般的咆哮。 那是魔物的声音。 不一会儿,那个脚步把大地踩得砰砰响的大块头就跑了出来,那身虬结的肌肉和遍布全身的蛛网状暗红光芒都在昭示一个事实——这起码是一头B+级以上的魔物。 我常去人类的城镇扫荡,人类对于魔物的分级我很清楚。 同时,在这头魔物出现的时候,我也清楚地看到了它嘴里咬着的一个人。 一个黑色短发如兵刃的男人。 他只有上半身挂在魔物的嘴外,……真是可怜。 只看了一眼,我就转过了眼,决定见死不救。 可就是这一眼,让那个只剩半个身子的男人捕捉到了我的存在,他两手撕开魔物流着腐臭口涎的巨嘴,苍白的胳膊一撑,下半身已然跃出。 原来他没死。 不光没死,男人在轻巧解决掉这头巨型魔物后竟然脚不点地地直奔我而来,然后一把抓住我高贵的犄角,跨骑在了我倒刺横生的脊背上,还特么糊了我一掌。 “快飞。”他冷淡地命令。 飞?! 飞你个大头鬼! 我瞬间暴怒了,几个纪元以来,我的恶名让最凶狠的魔物都害怕,我是恶龙,不是可以训服的宠物!别说让人骑了,别人看见我都要害怕地发抖! 我狂怒地扇动着足以震裂岩石的火翼,但那个该死的男人怎么都不下来。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大地轰鸣的颤动。 炙热的硫磺酸味铺天盖地。 被白雪覆盖的火山口流出了滚烫的熔浆,附近粗壮的树木纷纷倒伏成漆黑的焦炭,方圆几里瞬间如同炼狱。 我顿时明白了‘快飞’的含义。 我忍着屈辱驮负起那个男人,却在掠过熔岩滚烫的火山口时恶向胆边生。 我把他驮向了死亡。 可就在我以为自己辉煌的恶龙生涯将再添一笔的时候,我的龙翼传来了一阵剧痛。 撕裂般的可怕力量拽着我向滚烫的地狱坠去,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头一回感受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这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 但还没等我想明白,我已经连同拽着我双翼的男人一同投入了火山的怀抱。 仿佛该死的神谕: 恶龙诞生于黑暗的深渊,也终将融入地狱的熔岩。 而我在黑暗中沉睡不醒,唯有怒火不熄。 不会就此结束,我将归来掌控天地。 * “咚咚——” 圣堂塔楼昭示着第叁纪元的钟声响起,一群白鸽扑棱棱地掠过冰堡的尖顶。 今天是卡斯特洛第叁王女的赐福礼,圣堂广场前汇聚着从各地涌来的臣民。 美如神迹的水晶大教堂壮丽恢弘,银色的玻璃顶像钻石那样反射光芒,每个切面都剔透晶亮。 童子闭着眼握手于胸前,稚嫩纯粹的歌咏响起。 ——那是阿卡贝拉圣歌的头一节。 我被反复吟哦声唤醒,四周的黑暗仿佛玻璃破碎般片片褪去。 我于亘古的沉睡中苏醒。 是谁唤醒了我,是谁赠予了我复仇的良机? 无论你来自哪个种族,史上最伟大的恶龙将庇佑于你和你的种族…… “吧唧——” 一个濡湿中带着力道的亲吻落到了我的脸颊上,我呆愣愣地看着抱着我的女人。 “您看呐,她是多么得可爱!”戴着冰封王冠的女人夸张地叫道。 一旁的弥撒望着他们第叁王女蔚蓝如海的眼眸,举起黑哔叽袍前缀着的白色大十字,神色温柔: “伊利格尔坦,神赐的眼泪,卡斯特洛永远的蔚蓝之谜。” 愿你见证所有的过去,也将祝福所有的未来。 【乐园篇】 史上最伟大的恶龙,复生了。 只是复生的方式好像有点……不大对。 * “在历史有记载的第一纪元,一场旷日弥久的残酷战争席卷了古泽尔大陆,那就是后世史书上称为“魔物之潮”的战役。魔物之潮后,人类各个王国之间成立了以艾泽维斯为中心的联盟,将肆虐大陆的魔物逼退至黑暗森林,并将在此战中帮助魔物的兽人一族尽数流放西方海岛。” “由此,初代龙女王便带着战败后的兽人一族远渡狭海,并用自己的名字将这座海岛命名为——卡斯特洛。” “哈~~” 娇软如雪团子般的女孩儿从鼻头处吹出一个泡泡,百无聊赖地甩了甩自己圆滚滚的尾巴。 她掏了掏耳朵,软糯的声线被拖成大叔音。 “喂,班纳,这一段你已经讲了无数遍了。” 复生后的恶龙此刻十分糟心。 她做恶龙少说也有百年了,虽然说人形一直维持着十来岁女孩的模样,但一下子让她重生成一只奶白幼龙还是很让人接受不了的。 “哦,伊尔殿下,每一位卡斯特洛的子民都该熟记自己的历史,这讲多少遍都不为过。” 王廷事务官班纳.瑞贝特摇了摇手指。 他是只灰兔子,身子胖墩墩,总是穿着黑色小马甲,戴着夸张的大礼帽,还喜欢一惊一乍。 伊尔敢担保他说这话时藏在那顶帽子里的长耳朵一定愚蠢地竖了起来。 自从在那个糟透了的弥撒赐福礼上苏醒过来,她已经在这座名为冰堡的王宫里待了五个年头,每天不是吃就是睡,要不就是被班纳唠叨。 这种生活是伊尔以前在黑暗森林中不曾体会过的。 她诞生于虚无,生长于黑暗,独居在万古的长夜,从不和任何物种为伍,包括自己的同族。 这种被人围绕看守着成长的感觉十分得可怕,更可怕的是,伊尔发觉自己的力量居然没有同她一起苏醒,这五年,她孱弱得如同人类村庄里的小鸡仔! 可她复生的躯壳明明也是一头龙啊! 但转念一想,现在这个时代距离她生活的世纪已经过去了几个纪元,青铜老去,神明渐隐,她竟然在黑暗中沉睡了几百年,以至于曾经如同散沙的愚蠢魔物都能联合起来和人类爆发大战! 让伊尔更没想到的是,龙族——这些高傲而恐怖的大陆主宰竟然被小小的人类流放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海岛! 伊尔感到一阵痛心和哀婉,紧接着便是无言的愤怒! 如果她没有在意外中死去,那她的同族绝不会落到这么一个下场。 究根结底,还是那个该死佣兵的错! 近百年的愤怒啃噬着她的理智,于是当她苏醒的一刹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搞清楚当初那个害死她的混蛋到底是谁! 相隔的年代久远,伊尔本来以为会费一番力气,但没想到答案来得那么容易。 黑色,短发,苍白,强大。 只有百年前那个被称为最强佣兵后来又神秘失踪的男人。 按理说,他应该和她一样死在火山里了,但复生后的伊尔却有股强烈的直觉,也许他没有死。 既然她能复生,他为什么不可以? 即使他是个人类。 复仇的怒火将伊尔的心烧得痒痒的,她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个也许复生在这片大陆某个阴暗角落的混蛋,用地狱龙炎把他喷成炭棒! 然而现实就是…… 她可悲得连王宫都走不出去。 因为她,是一头还在学‘走路’的幼龙! * 她,伊利格尔坦,史上最伟大的恶龙。 她本该徜徉在黑暗森林,烧掠人类的村庄,在高山悬崖上欣赏财宝,与愚蠢的勇士搏斗,而现在,她每天必须用细小的软刷将每一丝牙缝清理干净,被迫穿上可怕的绸缎裙,还被逼着喝胡萝卜汤! 总而言之,她活得毫无恶龙的尊严。 如果不是复仇的火焰驱使着她,她宁愿以头抢地,再次陷入沉睡。 “殿下,您又不乖乖穿衣服。”班纳眼中漏出一丝无奈。 伊尔看着傅姆们手中拿着一件缀满蕾丝飘带与花结的蓬裙,登时如临大敌地竖起了头上的犄角,在魔物跟前都不带怕的她竟然倒退了一步。 恶龙能屈能伸,为今之计只有…… 跑! “抓住小殿下!”班纳看着推开门就蹿了出去的伊尔,大喊道。 屋外长廊由整齐的纯白色廊柱支撑,轻薄的垂纱犹如月光倾泻。 “可恶,总有一天我要烧了这些该死的垂纱!” 伊尔一边挥开白色曼柔的纱海,一边在这些雕琢精美的廊柱间乱窜,一个不慎,没注意到脚下,急急迈着的小短腿就套进了摇摆的垂纱里。 没等她跌倒,就被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来人熟稔地将手托在她的腋下,然后连人带尾巴地把伊尔整只龙都摁进怀里,还脸贴脸地使劲蹭着。 “伊尔~~”夸张的声音响起。 来了,这个恶魔一般的女人! 伊尔小脸涨红着使劲推拒她,最后却不得已无奈放弃。 算了,她习惯了,真的。 气喘吁吁赶来的班纳咽了咽口水,“王…女王陛下,您来了,真是…真是太好了……” 卡斯特洛的现任女王梅贝特,也就是伊尔的‘母亲’笑眯眯地摆摆手,“辛苦你了班纳。我来照顾伊尔吧。” 班纳长舒了一口气,他整理了下歪掉的黑色礼帽,右手举至左胸口俯身扣了叁下,“好的,陛下。” 瞧瞧吧!向来伟大而不拘的龙族竟然学起了小小的人类,不仅给自己套上小丑般的衣服,还制定了这些个奇怪的礼节! 伊尔怒其不争地瞪着梅贝特,但女王显然没有懂她的意思,反而将手中软乎乎的小身子举至眼前,忍不住搓了搓,“我的小伊尔,想我吗?” 一股控制不住的感觉直窜过伊尔的全身,还没等她惊慌失色,她已经轻颤着身子咯咯直笑起来了。 软糯如麦芽糖般的声音响起,“不想……” 该死,她怕痒! “真是口是心非的小乖乖。”梅贝特贴蹭着伊尔软软的脸颊惆怅道。 听到这话的伊尔同样很惆怅。 “好了小家伙,你该去睡觉了。”梅贝特摸了摸伊尔脑袋上冒着的两个小小犄角,下一刻,就举着人往寝殿走去。 把伊尔抱进寝殿后,梅贝特俯身想用她的鼻子轻昵地顶顶伊尔的,被伊尔面无表情地躲过。 梅贝特也不恼,依旧笑道: “伊尔今天要听睡前故事吗?” “不要。” “要听什么故事?” “不……” “对了,昨天讲到《卖火柴的小男孩》,今天该讲《白雪王子》了!” “……” 梅贝特自说自话地搬开毛茸茸的斑点龙玩偶,然后从天鹅绒枕头下抽出一本《龙的童话》,献宝般拍着床垫子。 “快点过来,小伊尔。” 伊尔不配合地滚进圆形大睡床的里侧,将婆娑柔曼的薄纱都压塌了一块。 梅贝特踢掉鞋子盘坐在圆形的吊床上,把伊尔幼小的身子捞到腿上,还顺手摸了把她额前刚长出来的那撮软趴趴的亮银细发。 伊尔挣扎了下,毫无意外地再次以失败告终。 龙族女王的力量实在太强大,起码对于现在的她来说。 于是伊尔只能一脸生无可恋地听梅贝特讲那些无聊透顶又愚蠢至极的故事。 “恩,今天讲的这个故事呢,说的是好久好久以前,人类王国有一个王子,他的皮肤像雪一样得白,人们都叫他白雪王子。” “嗤。” “白雪王子一天天长大,他越来越英俊,越来越勇敢,终于引起了他继父的不满。有一天,狠心的继父趁女王外出的时候,把白雪王子赶进了黑暗森林里,想要让魔兽一口吃掉他。” 梅贝特配合地做了个‘嗷呜’的姿势。 伊尔:“……啧。” “但是森林里的七个勇士救了白雪王子。继父听到这个消息十分生气,所以他又想出了一个办法。他送了个毒苹果给白雪王子,白雪王子吃下毒苹果后就陷入了昏睡,这下连勇士们也都没有了办法。但就在这时,森林上方传来了一声龙吟……” “等等。”伊尔突然皱了下眉头,她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儿耳熟。 “怎么了小伊尔?”梅贝特因为伊尔难得的搭理而显得十分兴奋。 “这个故事接下去发生了什么?”伊尔总觉得有股诡异的熟悉感。 “接下去啊,接下去当然是巨龙裹挟着飓风降临黑暗森林,连魔物都吓得四处逃窜,更不用说勇士了。于是巨龙从七个勇士手中抢走了昏睡的白雪王子,把他带回了卡斯特洛。” “最后呢,最后巨龙和白雪王子怎么样了?”伊尔觉得这个故事应该还有一段。 梅贝特神秘地眨眨眼,“最后嘛,当然是巨龙吻醒了白雪王子,然后他们在卡斯特洛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伊尔终于想起来了,她死的那日劫走的第13个王子貌似就叫白雪,因为他真的跟雪一样得白,身边也守着七个蠢瓜勇士,可是…… “这就……没了?” “没啦。” 伊尔有点急了,“不对,应该还有一段,比如……一个混蛋佣兵?” 故事的结尾怎么可以不给那个害死她的该死佣兵留名呢? “佣兵?伊尔,童话故事里不该有佣兵。” 伊尔知道了,人们只知道她抢了白雪王子的光辉事迹,但不知道她被那个混蛋悲惨害死的结局。 没想到她活着的时候臭名昭着,死的时候却如此低调。 想到这,伊尔不禁悲从中来,倒入床褥感叹龙生无常。 这时,挂在她雪白颈脖里的那条水滴状项链跑了出来。 据说,这枚项链是女王在王女诞生之日,以冰海深处的蔚蓝一滴凝铸,里面的海水不管在白天黑夜都涌动着蔚蓝的光芒,一如小王女的眼眸。 伊尔并不能理解梅贝特为她做这种事的意义,事实上,这五年来她从未理解。 她只想要复仇和统治世界。 梅贝特见伊尔神色严肃,低下头吻了下她的眼睛。 伊尔不解地抬眼看她。 “放心,小伊尔。童话故事里没有佣兵,伊尔一定也能像故事里的巨龙一样,找到自己的命定王子。”梅贝特 过了很久,伊尔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五年来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和王子在一起,我是恶龙啊!”明明抢王子只是为了和人类交换金银财宝,这后世流传的童话也歪曲得太厉害了。 梅贝特嗔怪:“别瞎说,我们不做恶龙很多年了。” 伊尔一脸震惊。 她完全没想到如今的龙族中竟然再没出过一条恶龙! 天哪,七层地狱啊! 不行不行,她一定要早日苏醒力量,做一条比上辈子更凶残的恶龙,然后称霸古泽尔! 这一夜,伊尔抱着斑点龙玩偶,定下了一个宏伟的人生理想。 讲完故事,梅贝特以为伊尔累得睡着了,事实上,她正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统治世界的大计。 梅贝特轻掩上寝宫的房门,班纳已经在门外披着月色站了许久。 “班纳?你还不去休息吗?伊尔晚上很乖的。” “不,陛下。”班纳有些为难地动了动嘴。 “你有事要汇报?” “嗯…是的,陛下。就是殿下她依旧不喜欢穿衣服……”班纳摘下礼帽,抓了抓灰色的长耳朵。 “这不急,孩子的懂事总是缓慢的,况且伊尔正在长身体,也许她不喜欢衣服束缚自己的尾巴。……还有事吗?” “陛下,您也应该注意到了。”班纳顿了顿,小声道:“小殿下的翅膀还没有长出来的迹象,大殿下和二殿下在这个年纪,已经在学习飞行了……” 梅贝特垂下眼睛,“班纳,也许伊尔永远不会有龙翼,你我都要做好这个准备。” 班纳一怔,半晌后才低声道:“因为……是混血的缘故?” 卡斯特洛王室叁位殿下,前两位都是高山龙蛋孵化而生,唯有伊尔殿下,是女王的血脉诞生。 “班纳,伊尔终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 “可是陛下……” 梅贝特轻握住窜入廊柱垂纱的萤虫,“班纳,你在成为事务官前曾担任过圣籍殿堂的执笔官,那我问你,在卡斯特洛居住的种族一共有多少?” “已被记载的,十二种。” “一个纪元前,我们被放逐到了这里,而如今,我们在这里创造辉煌与乐园。在卡斯特洛这座海岛上,淳朴的兽人、高傲的精灵和美丽的人鱼混居,龙族的力量覆盖岛屿。” “班纳,你我需要做的,只是让伊尔知道,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同才美丽。” 豌豆 光明女神垂着玫瑰色的手指降临大地。 当王女降生后,女王便将位于冰堡最东边的月光海岸作为王女的寝殿。住进月光海岸里,推窗望去就是白色堡垒的尖顶以及一望无际的冰封之海,海面微风的时候,还会把海鸟的吟唱一并送来。 龙是喜欢享受的生物,虽然没有金银珠宝,但这样的美景让伊尔觉得还不赖。 但最近她的心情很糟。 因为近几日她的牙齿长了一颗又掉了一颗,脑袋上的亮银毛发还没到能够扎起来的地步。更糟的是,她还不能很好地以人形控制自己沉重的圆滚尾巴,常常跑着跑着就被摆动的尾巴绊倒,雪白脑门上磕起的包就像长了第叁只犄角。 弱,太弱了。 她的能力为什么还没有一丝苏醒的迹象。 在伊尔忧伤的时候,往常静谧的宫殿明显迎来了一位喧闹的客人。 “豌豆,小豌豆!你在哪儿?” “殿下,塔萨殿下,伊尔殿下应该还在休息……”班纳吃力地跟上前头高挑的卡斯特洛第一王女。 可他话音还未落,月光海岸的宫门就被人撞开了。 “我的小豌豆!” 啊,七层地狱又加了一层。 伊尔倒回床,用枕头埋住了自己的头。 在整座冰堡里会叫她豌豆的,除了某头张扬的红龙也没谁了。 事情的缘起很是简单,某日心血来潮的第一王女给自己最小的妹妹送了一床柔软的被褥,却没想到被褥里不知怎么混进了一颗豌豆,伊尔那天怎么都睡不着,一觉起来就看见雪白的小身子上印着颗圆形的淤青,从此以后她豌豆公主的名号就不胫而走了。 高亢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彻在白纱柔曼如浪涌的房间。 今日才回城的塔萨对着空气张开了怀抱,“来吧,小伊尔!我火热的怀抱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伊尔缩在圆形睡床上装死。 “伊尔?”塔萨一愣,忙上前轻轻扳过雪团子的肩膀,“你怎么了?”难道是生病了? 伊尔还没回答,她就急急嚷道:“瑟拉瑟拉!你快来看看!小伊尔好像生病了!” “咚——” 一本书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进来,砸在了塔萨的头上。 有着一头海藻般卷发的绿眸少女神色淡然地跟在班纳身后走了进来。 她面无表情地扫了眼捂头呻吟的塔萨,“你这么吵,只会加重病人的病情。” “哦,狠心的瑟拉……”塔萨抗议。 “伊尔,你有哪里不舒服吗?”瑟拉轻轻翻过伊尔的身子,伊尔望着她翡翠般的眼眸无聊地吐了个泡泡。 “伊尔?”塔萨眨眨眼,突然满脸红光地兴奋道:“哦哦哦!我家小伊尔是看上哪家小公子了嘛,瞧瞧这茶饭不思的小模样,放心,我一定把人给绑——” “咚——” 一声比之前更响的砸头声传来,红发如烈火的高挑女子终于被踹下了床。 瑟拉淡淡收回手里的书,瞥了眼倒地不起的人,“聒噪。” 说罢坐回床畔,脸上淡然到看不出表情,却是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 “伊尔,到底出什么事了?” 伊尔这才把目光聚焦到绿发绿眸的少女身上,她不讨厌瑟拉。因为她最安静,不会用奇奇怪怪的热情把她也弄得奇奇怪怪的。 “瑟拉,你的能力是什么?” 瑟拉一愣。 片刻后,她伸出了手,指尖如藤叶舒腰般的璀璨光芒一闪而逝,下一刻,一本棕红封皮的古书就出现在她手中。 少女纤细苍白的手指划过泛黄的扉页,瑟拉静静道:“智慧与生命。” 伊尔又转头看向头上鼓了个大包的塔萨,“那塔萨呢?” “是火焰与力量哟,小伊尔。”鼻子里塞着止血条的塔萨插着腰哼哼唧唧道,一头红发如烈焰张扬。 “对了,小伊尔,你问这个做什么?” 伊尔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悠远的海面,“那我呢?” “哈?你在想这个啊,这有什么好想的。”塔萨摆摆手,“在我们诞生的那刻,我们的名字就是以我们的能力命名的……啊!” 塔萨突然被瑟拉踢了脚。 原来还有这层隐秘!伊尔眼神一亮,忙问道:“那我的名字在卡斯特洛语中是什么意思?”她迫切想知道伊利格尔坦指的是什么特别厉害的能力。 瑟拉道:“伊利格尔坦在卡斯特洛语中的意思就是蔚蓝之谜。” “……哈?”伊尔低头看了眼自己脖子里的项链,里面的海水似乎在回应她的视线般发出莹蓝的光芒。 “那谜底是什么?” 瑟拉摇了摇头。 伊尔拖长了语调,丧气撇嘴,“还不如不知道呢。” 塔萨一把搂住垂头丧气的伊尔,“哎哟骗你的,瞧你这小模样。血脉诞生的龙族能力显现得晚,所以和名字没什么关系。小伊尔的话大概是和梅贝特或者你父亲一样的能力吧。” “我爸爸?”伊尔突然抬头。 对啊,她和塔萨与瑟拉不一样,她是血脉诞生! 传说中,龙族诞生于高山之巅的烈焰熔口,他们诞生的时间也许比大陆形成的时间还要悠久,没有人知道龙蛋从何而来,除了血脉诞生的以外。 上辈子,伊尔同样是自无始之始的熔口孵化而生,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虽然坠入火山,却没有真正得死去。 就是不知道那个混蛋佣兵有没有这个好运了,伊尔不无恶毒地想道。 “那我的爸爸呢?” 塔萨和瑟拉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塔萨搔了搔头,“这个,小伊尔还是去问梅贝特比较好。” 在卡斯特洛的典籍记载中,百年来不是没有过血脉诞生的龙族。龙族的繁殖能力强大,几乎能和所有的种族结合,但是他们的高傲与恐怖也让他们鲜少拥有和自己血脉相连的龙蛋。 上一届,上上届,乃至上上上届的龙族女王都没有找到命定的伴侣,而作为卡斯特洛史上有着最不靠谱女王称号的现任王梅贝特,自然得不到臣民的期许。 直到第二纪元末的钟声响起,女王居然从冰封之海带回了一枚龙蛋。 一枚血脉龙蛋。 关于伊尔父亲的猜测从龙蛋现身卡斯特洛就不曾停息。 有人说,伊尔的父亲是女王前往艾泽维斯求学时认识的一位学长;也有人说,是深海的人鱼王子俘获了女王的心,他付出说话的代价换得双腿,做了盲眼的游吟诗人,为女王写下一篇篇美丽的诗章,至今在人类大陆上传唱不息。 当伊尔把这个问题抛给梅贝特时,她神色温柔,“小伊尔希望是谁?” “我?”伊尔愣了下,然后不甚在意道:“人鱼吧,我喜欢他们的歌声。” 不,其实她是喜欢它们的美丽和残忍,这点配得上龙族,最好不要是孱弱的人类,伊尔暗中皱皱鼻子。 “不过……”伊尔思维发散道:“人鱼的歌喉那么重要,它们真的愿意为了爱情换取双腿来到陆地?” 梅贝特摸了摸伊尔的头,“它们不仅仅是为了爱情,而是因为向往更广阔的天地。” “大海还不够广阔吗?” “自由是没有边界的。” 正在伊尔思索时,一道冷酷的声音从背后走廊处传来。 “女王陛下。” 梅贝特后背一僵。 还没等她动作,黑发红眸的王城总管法尔特面无表情地提溜着女王的后衣领,负手而立。 “王,现在不是和小殿下戏耍的时候。希望您还记得下午有和莱恩大公的商讨会。” “天呐,法尔特,你不觉得小伊尔太可怜了嘛,瞧瞧她那孤单寂寞的小模样!” 伊尔:“……” 也是并没有呢。 “不行,我要陪伴我可怜的小伊尔!” 梅贝特话音未落,又被一把扯了回来。 “您必须在上午把所有的文件签署完,如果您今晚不想加班的话。”法尔特架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上闪过一抹红光。 梅贝特认命垂头。 “陛下,如果您实在担心的话我有个好主意。”班纳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伊尔霍地抬起了头,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情。 果然,见伊尔有反应,班纳清了清嗓子,“陛下,我的意思是,小殿下也许需要一个玩伴。比如说……一个龙骑士。” 龙骑士,那是什么鬼? 伊尔在大陆游荡的时候只听说过骑士,古泽尔大陆上曾出现过一个着名的骑士,他是一个把粗笨村妇当成公主,成天戴着锅盖嗷嗷叫着要去挑战风车的干瘪老头。 龙骑士,不会就是龙的……骑士吧? 龙神在上,她不需要那种玩意儿。 谁知梅贝特竟然认真地考虑了会儿,“塔萨换男友的频率堪比冰海的潮汐,太少儿不宜了,瑟拉又成天扎在书堆里,让她们陪小伊尔都不现实,果然还是需要一位龙骑士啊……” 不! 伊尔睁圆了眼睛,她不要糟老头子! 但伊尔微小的声音很快被梅贝特高亢的嗓门吞没了。 据说女王仅用了半天就在全城帮王女遴选到了一个龙骑士,并安排了两日后的花园茶话会。 伊尔敢担保,要是梅贝特签署文件有这个效率,就不会成天跑来她的月光海岸躲避法尔特了! 骑士 两日后。 月光海岸前的蔷薇湖畔有座依湖而建的荆棘庄园,里面半人高的蔷薇丛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迷宫。 怪不得梅贝特每回都能在这成功逃脱法尔特的魔爪,伊尔咕哝道。 看着满目深粉色的蔷薇花和缠绕的荆棘藤蔓,从和‘糟老头子’的茶话会中途跑路的伊尔陷入了深沉的思考状态。 谁能告诉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出去? 当伊尔在荆棘蔷薇中绕了第四个圈后,她终于顶着一头绿叶负气地坐倒在地上,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手边的蔷薇藤叶,雪白的龙尾巴咚咚地敲着地面。 这时,一阵细小的毛毛雨从她头上飘洒了下来。 伊尔疑惑地抬起眼,就看见了一个…花洒。 “喂!你没有看见这里有一只龙吗?”伊尔如头愤怒的小牛般气冲冲地从蔷薇丛下钻了出来,与隔着一道栅栏正在浇花的男孩儿对了个正着。 “咚——” 墨绿的浇花桶倏地砸在地上,男孩儿显然被突然从花丛底下钻出来的伊尔吓了一跳。 伊尔嫩嫩的小手抓住白色的栅栏,小脸挤在两根栏杆中间,几绺银发湿漉漉地铺在饱满光洁的额前,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男孩儿怔怔地看着伊尔钴蓝色的眼睛,觉得那蔚蓝的眼眸仿佛淌动的冰海之泪,而女孩婴儿肥的两颊鼓得像刺球一样,雪白软糯得好像一戳就会陷进去似的。 事实上,男孩儿也这么干了。 伊尔登时炸毛,一爪子拍掉了他的手,“你干什么臭小鬼!” 男孩吓得瞬间缩回手,他抱着自己被拍红的手,垂下又密又长的睫毛,嘴微微往下一撇,如湖水般温柔碧绿的眼眸竟然泫出了晶莹的泪光。 “对不起…嗝…我没有看到你…我不是故意的……” 伊尔微张着嘴,看着哭得抽抽噎噎的男孩,等等!被浇了一头水的人是她吧,为什么这个小鬼先哭起来了啊! 男孩儿顶着一头十分漂亮的雪发,白皙软嫩的脸颊挂满了成串的泪珠,一双碧眸潋滟澄澈得如同雨后湖水,此刻这潭漂亮的湖水却哭得双肩颤动,眼底发红。 伊尔从愕然中回神,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恶狠狠地瞪了眼男孩,“不准哭了!” 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男孩儿顿时吓得噤声。 “喂,小鬼,你叫什么名字?”伊尔口气不佳道。 男孩儿打了个哭嗝,又惊惧地捂住了嘴,从指缝间漏出点怯怯的声音,“卡…卡洛斯。” “好吧,卡卡洛斯,我问你,这里的出口在哪?” 伊尔不想和这个爱哭鬼纠缠,她只想知道怎么走出这个该死的荆棘庄园,甚至连男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都不想知道。 男孩怯怯地眨了眨眼,小声纠正道:“是卡洛斯。” “随便是什么都好,快点告诉我啊小鬼!”伊尔抱着双臂不耐道。 卡洛斯像是想要反驳什么,但还是碍于伊尔糟糕的脸色而缩了缩肩膀。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迷路了。” 伊尔瞪大了眼,不可置信,“迷路?!” 卡洛斯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乖巧地点了点头。 “可你刚才不是在……”伊尔一脸看怪物的样子看着卡洛斯,“你、你迷路了就在这儿浇花?” 卡洛斯困惑地看着伊尔,没人说迷路了不能浇花啊,他看这里有个浇花桶就拿了起来,反正花都是要有人浇的。 伊尔定定地盯了卡洛斯叁秒,最后在对方越来越迷茫的眼神中下了个结论:这娃是个傻子。 恶龙喜欢挑战强者,但没兴趣欺负弱者,尤其是傻子。 重重地叹了口气,伊尔决定不再依靠别人,她只能自己摸索出路。可她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亦步亦趋的窸窣声。 她狐疑地回过了头,跟在她身后的卡洛斯忙缩进横斜出的蔷薇花丛里。 伊尔:“……”躲就不能躲好点嘛,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是什么意思啊! 伊尔顿觉心累,她拖着自己的小短腿一步一脚印地走着,不再理会身后跟着的尾巴。 想她一条史上最伟大的恶龙,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啊。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在荆棘花园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夜幕降临。 两侧的萤火灯杆接连亮起暖黄色的灯光,跟在伊尔身后走了一路的卡洛斯终于忍不住出声道:“那个…那个……” 伊尔已经饿得有气无力了,“干什么……” 卡洛斯有些紧张又有些腼腆地垂头蹭着脚尖,“我叫卡洛斯,你叫什么名字?” 伊尔翻了个白眼,拖长了声音的调子,“我不想背我的名字,不过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话——伊利格尔坦.梅贝特,是不是吓坏了,和你在这个蠢透了的荆棘花园里兜圈子的竟然是卡斯特洛的第叁王女,呵。” 伊尔夸张地摊了摊手,说完后又无力地垂下肩。真是的,班纳那家伙平时总在她身边转悠得眼烦,现在却怎么也不出现。 没想到,卡洛斯听完后立刻惊讶地抬起了头,“伊尔殿下?” 伊尔没听出这是反问句,凶巴巴地回头瞪他,“你又干嘛?” 卡洛斯微红着脸跑上前,眼神激动道:“你是伊尔殿下?!” 伊尔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这难道不明显吗,王室里还不能完全化成人形的龙不就她一只嘛。想到这儿,伊尔又是一阵郁闷。 卡洛斯眼神瞬间一亮,他白皙的脸上布满了红潮与汗水,还有几缕蔷薇倒刺划出的血痕,但这依旧无阻他此刻亮如星辰的眼眸。 伊尔的手突然被他抓住了,还没等伊尔反应过来,卡洛斯已经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捧着伊尔白嫩的爪子,犹如捧着什么圣器一般,小心又慎重地在上面落下了轻柔一吻,如鹅毛般轻盈的触感让伊尔不可遏止地轻轻一颤。 卡洛斯腼腆地抬起头,害羞一笑,眼中却像是揉碎了漫天的星光。 “您的龙骑士——卡洛斯.索伦,宣誓效忠。” “……嘎?” * “所以,为什么卡洛斯是我的龙骑士?” 伊尔被梅贝特强制抱在怀里,圆滚滚的大尾巴不耐地甩来甩去。 怪不得她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卡洛斯这个名字,原来他就是梅贝特给她找的龙骑士。虽然不是糟老头子,但看他那脑袋好像不是很好使的样子,梅贝特到底是怎么挑的人。 梅贝特揉了揉伊尔的头发,“小伊尔,卡洛斯可是和你同龄的人当中最优秀的。” 伊尔烦躁地晃了晃脑袋,明显不信,“他?!”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只是单纯了一点而已亲爱的。” 这压根不是一点吧,伊尔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梅贝特,那小鬼怕不是走后门来的吧。 梅贝特摸了摸下巴,“唔,更何况卡洛斯的母亲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啊,算算时间,席尔娜也快从冰封之海巡航回来了。” 伊尔:所以他果然是走后门来的吧! 学堂 “古泽尔第叁纪456年,伊尔殿下上学的第一天……” 奶爸班纳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兢兢业业地记下一行字的时候,傅姆们的惊呼透过雕花的门传了过来。 今天的月光海岸依旧鸡飞狗跳。 “伊尔殿下,您忘了今日份的萝卜午餐!”班纳一手扶着夸张的黑色礼帽,一手提着食盒在王宫大道上奔走。 遍栽梧桐木的宽阔大道旁已经停了一辆南瓜马车,马车的整个车身雕镂成神诞日的南瓜灯模样,橘色的漆刷衬着夸张的黑色线条,角上则挂着四盏幽幽的萤火灯。 伊尔哧溜一下就钻进了南瓜马车,催促车夫赶紧走。 “铛铛铛——”圣堂塔楼的钟响了叁声。 温暖灿烂的阳光涌进卡斯特洛的王都翡翠城,南瓜马车飞驰在高低起伏的城道上。卡斯特洛的王都四季如春,榉树丛中的长春花永远不败,远远望去犹如碧海,因此得名——翡翠城。 翡翠城依山而建,坐在马车里的伊尔被忽上忽下的感觉颠得新奇,她终于忍不住从南瓜车里探出了半个脑袋。 只见街道旁林立着木质房屋,紫色的藤萝开满了二楼的阳台,一只绿眼的波斯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来往的人流奇奇怪怪,有露着半个猫耳的,有拖着豹尾的,也有完全人形的,长裙子,低跟鞋,踢踢踏踏,好不热闹。 “来来来,艾泽维斯进口的狗粮!” “老杜耳,你这狗粮走没走海检啊,这么便宜?” “小松饼,小松饼配鳗鱼汤,免费赠冰啤!” “凯特家独门的新鲜鱼,猫吃了都说好……” 这是伊尔第一次走出冰堡,她完全没想到王城竟然是这么的繁华,这么的……温馨。 是的,温馨。 几百年前,她不是没游历过人类的城镇,但那些城镇跟眼前所见的景象完全不同。那时候的街道灰扑扑的,人类面如土色地在城道里游窜,就像拖着长尾巴的灰老鼠。而兽人们则很少出现在人类城市里,偶有一两只潜入城镇,也是夹紧了尾巴,害怕露出自己异常的形态。 完全不同了,是因为过了几百年的缘故吗?还是因为…… 这里是卡斯特洛? 伊尔有点迷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犄角。 两年多的时间让她已经能自由控制自己的尾巴了,但头顶冒着的犄角始终不能成功隐藏,在看到街道外的景色后,本来十分烦躁的伊尔突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糟糕了。 也许……也许就算永远隐藏不掉也没关系,因为没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因为这里是——卡斯特洛。 伊尔紧了紧背后的小背包,望着眼前白色的水晶学堂,深吸了口气。 身边来往的都是和她一般大的八九岁孩子,有家仆接送的,也有自己来报道的。水晶学堂本来只供王室启蒙教学,后来自从《国民初等教育法》颁布后,梅贝特就修缮扩大了学堂的规模,降低入学费用,让平民的孩子可以一起入学接受启蒙。 “哟,这不是我们卡斯特洛的第叁王女——伊尔殿下嘛。” 听到这暗含揶揄的声音,伊尔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她收回刚才的那句话!就算是卡斯特洛,也一样有令人讨厌的二缺! “啊,伊尔殿下的犄角……怎么还顶在头上啊?”在众家仆簇拥中走来的男孩顶着一头耀眼如太阳的金发,琥珀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盯着伊尔头上的两只犄角,恶意满满。 伊尔抱起手臂,斜晲着高她半个头的男孩,“波吕斐,你可真是皮厚得让人惊讶,还没被揍怕吗?” 波吕斐.莱恩,金狮家族继承人,波普.莱恩大公的独子,被誉为王城幼狮的他本是翡翠城独一无二的小霸王,直到恶龙投胎的伊尔出现。 这两年来,两人围绕着谁才是翡翠城‘第一二世祖’的称号进行了无数次明争暗斗,闹得最过分的一次是伊尔指使卡洛斯在波吕斐的头发上浇了树油,让这头幼狮差点成了秃鹫。 “哼,你少吓唬我,谁都知道卡洛斯那家伙这两天不在翡翠城,没有他,你觉得你能战胜我吗?”波吕斐洋洋得意。 当初梅贝特硬是把卡洛斯塞给伊尔时她是拒绝的,然而后来伊尔却发现卡洛斯脑子不太灵光,但武力值绝对爆表,不光如此,卡洛斯的学习速度简直令人咂舌。在她还在拼读卡斯特洛官方用语的道路上叁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时候,卡洛斯已经额外掌握了精灵语和人鱼密文。 伊尔心情复杂而微妙地考察了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的卡洛斯叁天,终于不情不愿地扬起了下巴:本王女同意你当我的骑士啦。 只不过这两天梅贝特说卡洛斯的父母已经在巡航结束的归途中了,所以卡洛斯两天前就和仆众前往滨海之城了。 “战胜你?我为什么要战胜你?”伊尔蔚蓝的眼眸中故意漏出两点疑惑的微光,“战胜你根本没有成就感啊。” “你!”波吕斐气得跳脚。 伊尔则轻哼了声转身就走,这种级别的菜鸡,她做恶龙的时候都不屑于欺负。 “伊利格尔坦!”波吕斐咬牙切齿,气得金黄色的头发根根直竖,“你等着吧!” 学堂里。 伊尔一脸沉默地看着自己颤巍巍的坐凳,没想到波吕斐所谓的‘等着吧’就是这种级别的作弄。 她还以为两年过去他能有些长进呢。 颇为无语地把不瞎就能看到凳腿短了截的椅子拖到波吕斐的座位上,伊尔拍了拍手,扫了眼周围的人。 虽然她是第一天上学,但翡翠城谁不知道她的名号,于是众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结果就是带着一脸看好戏表情回来的波吕斐在自己的座位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当即嗷了一嗓子变出了原形,朝伊尔扑去。 伊尔如今虽然依旧弱得无法直视,但凭借龙族先天的主宰优势,躲避一只未成年的幼狮不要太容易。一时间,教室里人仰马翻,胆小的兽族直接缩回了原生形态,本来整肃的偌大学堂瞬间如同嘈杂的鸡鸭场。 而水晶学堂的校长站在十分混乱的场面中,顶着还在扑簌掉灰的莎草纸,忍无可忍道:“伊利格尔坦,波吕斐.莱恩!放学后让你们的家长到学堂来一趟!” “……不对,伊利格尔坦,你的家长就不用了,我会亲自过去一趟的。” * “女王陛下,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小王女不能控制自己言行带来的骚乱,水晶学堂恐怕无法给王女提供启蒙教育。” 送走老校长后,梅贝特轻轻捏了下眉心,转过头,她又换上了一副轻松的模样,推开了圣籍殿堂的大门。 “伊尔?”梅贝特轻轻唤了声,而跪坐在殿中央的银发女孩儿看着殿堂正中矗立的初代王雕像一动不动,连尾巴都不带甩一下。 梅贝特把手背在身后,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看伊尔,“生气了?” “哼。”伊尔撇过头。 梅贝特头一转,伊尔就跟着扭头,就是不看她。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梅贝特摸了摸鼻子。 伊尔蓦地抬起头来,满含怒气的蔚蓝色眼眸蕴着不易察觉的泪光,“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那个该死的波吕斐居然恶人先告状,说是她先挑起事端的,她本来不放在心上,谁知梅贝特听了老校长的话居然把她关在了圣籍殿堂,要她反思一晚上! 老校长就算了,为什么梅贝特也不相信她,她以为、她以为……蔚蓝色的眸子略带失落地往下一垂,她以为,她永远是包容她的。 “谁说我不相信我的小伊尔了?”梅贝特忙举手表示无辜。 伊尔眨了眨眼,“你相信我?” “当然,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呢?难道是我的小伊尔不够可爱?不够乖巧?”梅贝特一连串的反问把伊尔问懵了。 “那你为什么要关我?” “总要做个样子的嘛。”见伊尔不是很排斥自己靠近了,梅贝特忙把人一把搂进怀里使劲揉捏,“哎哟,让我的小乖乖受委屈了。” 伊尔努力挣脱出来,“别岔开话题。你为什么要做样子,你是女王,难道还怕别人吗?而我是王女,为什么校长会认为这是我的错?” 梅贝特摸了摸自己被伊尔拍疼的爪子,小声道:“就是因为你是王女,才要承担更大的错误。” “尽管不是我的错?!”伊尔不能理解地睁大了眼睛。 在她从前的恶龙法则里,生活的秩序就是弱者服从强者,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向波吕斐低头。按照这样的逻辑推理,那她以后即使称霸了古泽尔也不会开心。 梅贝特轻叹了声,“伊尔,要成为领袖的人,首先得学会服从命令。同样的道理,你要做强者,就势必受到更多的责难与束缚,这就是统领别人的代价。” 伊尔愕然,“向来如此吗?” “向来如此。” “梅贝特,我……不能理解。” “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明白的。……对了,伊尔,在圣籍殿堂被关的这段时间,作业做完了吗?我明明提供了书桌哟。” “……” 当晚,咬着笔头写作业的伊尔在书桌上划了一笔:卡洛斯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次日,女王御笔批注:伊尔,别肖想卡洛斯代笔,他还有四天才回城呢,快点自己写哟。 闯祸 四天后,伊尔坐在南瓜马车上被班纳念叨得昏昏欲睡。 自从她在开学第一天把一沓莎草纸误扣在老校长稀疏的头顶上后,梅贝特就让班纳每天跟着她上学放学了。 “殿下,您昨晚补作业的时候又忘记把小龙笔收进笔盒了,幸好我带了根备用的。” 班纳摘下黑礼帽,从里面掏出一根雕琢卡通的小龙笔,轻轻一摁,那笔就发出了‘嗷呜嗷呜’的恶龙咆哮。 “呵呵,这真有趣。殿下,它一定能给您今天的小测试带来好运的。”班纳又摁了下,‘嗷呜嗷呜’的咆哮声再次响起在南瓜马车里。 七层地狱啊…… 伊尔揪住自己的一边犄角,犹如捂住耳朵,一手抬起摊开,“我知道了班纳,给我吧。”说完就迅速从班纳手中抢过笔塞进笔盒。 这时,街道外传来一阵喧嚣,拉着手风琴的流浪歌手齐齐开始演奏,旋律悠扬的曲词飘进了马车: 吟游少年死在了战场上 他带着战士的荣耀离去 哪怕全世界都背弃了你 至少我们的剑永远捍卫你 您忠诚的竖琴永远在歌颂你【1】 伊尔刚探出头去,就听到有人喊:“席尔娜大人回来了,带着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伊尔看到一行整肃车队后拉着几排长条形的东西,上面盖着烈烈飞扬的白布,不禁好奇问道:“班纳,那是什么?” “是我们的英雄。”班纳声音低了下去,“北境巨狼族世代率领我们的勇士守护冰封之海,但是战斗中伤亡再所难免。” “战斗?”伊尔这次是惊了,“和谁的战斗?” 卡斯特洛有战争吗,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和境外的魔物。” “魔物不都被赶到黑暗森林中了吗?而且它们也不可能渡过冰封之海。” “是的,殿下。但是我们不是在卡斯特洛的土地上战斗,我们是在……艾泽维斯。” “艾泽维斯?人类王国?!”伊尔更惊讶了,“我们卡斯特洛为什么要去人类的地盘上和魔物战斗?” “……伊尔殿下,您的大陆史真的没有逃课吗?” “咳,现在是我在问你,班纳。” “当初人类在把我们流放卡斯特洛的时候,和初代王签订了契约,人类可以不予追究兽人在魔物之潮中所犯的罪行,但是为了赎罪……兽人必须派遣自己的力量帮助人类驻守为抵御魔物而建造的永昼白墙。” “都流放了还不算追究?”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殿下。况且帮助人类抵御魔物,也是在保护我们自己……” “那他们,那些裹在白布里的兽人,要被抬到哪里去?” “他们将被赐予护国勇士的称号,放入玫瑰墓园,披上绣有荆棘蔷薇的旌旗。” “这就是英雄?” “这就是英雄。” * 此刻,冰堡内。 “席尔娜~~” 夸张的声音响起,垂着头的巨狼族首领不着痕迹地往后一退,“陛下。” 梅贝特不满嘟囔,“和我你还这么疏远。” 深知自己好友脾性的席尔娜无奈,“这是礼节,女王陛下。” “你怎么还是这么固板,再过几年你不会变得跟卡丘一样了吧。”想到大臣中出了名的老古板山羊胡卡丘,梅贝特有点惊悚地摇摇头,“你快来和我拥抱一下,我真怕你变成那样,反正现在就我们两个人。” “咳。”‘不是人’的王城总管法尔特重重地咳了一声,“陛下,商量国事要紧。” “知道啦知道啦。”梅贝特摸摸鼻子。 说罢,神色中带上了难得的严肃,“席尔娜,乌利王同意批复圣克鲁斯学院的共同发展法案了?” “是的。目前北境魔物活动频繁,加上光明神殿卡尔缪斯的预言,乌利一世也有自己的考量,同意圣克鲁斯学院的共同发展法案对于艾泽维斯来说,也是求之不得。” 几年前,史上最年轻的大神官卡尔缪斯因为预言了继魔物之潮后第二个关系到古泽尔存亡的重大预言“永夜降临”而荣登神殿。 不久前,光明神殿又传出消息,卡尔缪斯的预言更近了一步,他指出了在永夜中获生的关键点在于龙骨方舟。 龙骨方舟是卡斯特洛的所有物,要是艾泽维斯的乌利王真的重视这个预言,那么他就不得不重新考虑和卡斯特洛的合作关系。 席尔娜说完后顿了顿,犹豫道:“陛下,您真的打算起草《新冰海公约》?” 梅贝特故作惨兮兮的样子,“欸?!连席尔娜你也不支持我?看来到时候法案一颁布,我的赞成票少得可怜啊。” “不,陛下,我不是……”席尔娜刚开口就看见了梅贝特眼中的笑意,不禁摇头一叹,“陛下……” “好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梅贝特走下王座,顺手摘了头顶的冰封王冠。 席尔娜和法尔特同时大惊,“陛下!” 梅贝特抬手打断他们,委屈道:“就是摘下来一会儿。” 法尔特沉下红色的眼眸,“陛下,这不是好玩的东西。” “我知道。”梅贝特把玩着手里的冰封王冠,“从戴上王冠的那一刻起,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有在摘下王冠的时候,我才能说……”她深吸了一口气,“席尔娜,法尔特,你们不怀念在圣克鲁斯的日子吗,我们一起在艾泽维斯读书的那段日子?” 席尔娜和法尔特同时一愣。 “我啊,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当伊尔越来越像他,我就愈发想念……”梅贝特垂下眼睛,“所以我希望有一天,冰封之海——不再是卡斯特洛和艾泽维斯之间的天堑。” 她转头对两人淡淡一笑,“我期盼着那一天到来,让我们的孩子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水晶学堂里,伊尔正神情凝重地摊开一张写满了鬼画符的莎草纸。 她深吸了一口气,举起了爪子,“老师,我要去趟……” 伊尔还没说完,就被监考老师打断了,“不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老校长吩咐了,小测验前谁都能出去上洗手间,只有殿下您不能放出去。” 伊尔脸一垮,她都还没说完就猜到她要干什么了,狡猾的老校长一定早已让清洁工把她今早打在洗手间里的小抄给擦掉了! 死死地盯着莎草纸,伊尔的目光恨不得在这些天文数字上戳个洞,要是卡洛斯在就好……了? 伊尔瞥到窗外快步走来的人时,眼中蓦地爆出强烈的光芒。 背着书包急急跑进来的男孩呼吸急促,一头柔软雪发被吹成了鸟窝头,他声音中隐隐带出点哭腔,涨红着脸手足无措,“对、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监考老师知道他今天才和父母回城,摆摆手,“没事,快点入座吧。” 卡洛斯擦了擦脸,用力地点点头。 这个哭包! 伊尔咬牙,使劲和他打着眼色。 卡洛斯一眼就看到了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伊尔,立马破涕为笑,“殿……” 伊尔打断他,压低声音道:“快点坐下来做题!” 卡洛斯有点失落地点了下头,“哦。” “咕咕咕——” 代表结束铃的咕咕鸟从悬挂的木钟里伸出了头,监考老师一个接一个地收着小测验的卷子。 伊尔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就听见身旁传出一道欠揍的声音。 “老师,我要举报伊利格尔坦和卡洛斯作弊。”金发的男孩把腿翘在课桌上,懒懒地举起了手。 伊尔同样懒懒一笑,“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两只。”波吕斐指了下自己眼睛,“有本事我们去女王面前对质,敢不敢?” “嗤,去就去。” 卡洛斯欲言又止,“殿下……” 伊尔拍了他一爪子,“放心吧,我们清清白白!”说完朝卡洛斯使了个威胁的眼色。 卡洛斯委屈地低下头,留给伊尔一个雪白的脑袋顶,他低声道:“我不能说谎的,妈妈说索伦家的孩子不能说谎……” 伊尔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耳边悄声道:“你个笨蛋,谁让你说谎了,等会儿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来就行,听明白了没。”说完,狠狠瞪了眼波吕斐,“看什么看!” 卡洛斯感觉自己被伊尔凑着说话的那只耳朵像要烧起来一样,脸红耳赤地匆匆点了下头。 梅贝特刚和席尔娜与法尔特在书房里草拟完《新冰海公约》的初稿,就见学堂老师带着叁个小萝卜头走了进来。 “这是?”梅贝特瞄了眼一脸云淡风轻的伊尔,还有神色得意的波吕斐,以及脸色奇怪的卡洛斯。 老师把来意说了遍后,也是颇为为难。 本来这个问题在学堂里解决就好了,但是牵扯到的叁个孩子的身份就太让人头疼了,监考老师也很头痛,她只是监了个考啊。 “我知道了。”梅贝特点点头,示意监考老师可以回去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两份卷子,蓦地轻叹了声,把卷子递给法尔特。 “说吧,谁抄谁的?” 波吕斐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伊尔眉一皱,“我和卡洛斯没作弊!” 梅贝特蹲下身,平视着伊尔蔚蓝色的眼眸,“伊尔,告诉我,谁抄谁的?” 伊尔眼神闪躲了下,随即目露委屈道:“我说了我和卡洛斯没作弊,你又不信任我!你说你会永远相信我的!” 梅贝特伸手捧起伊尔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伊尔,父母的信任也是很珍贵的东西,你应该用诚实来换取。” 伊尔眼珠滴溜溜地一转,“是…是卡洛斯抄我的!” 卡洛斯瞬间瞪大了湖水般湿漉漉的双眼,而一旁曾经担任过王女启蒙官的法尔特抬了下眼镜。 “殿下,提醒一下,您卷子上写的署名是——卡洛斯.索伦。” 伊尔顿时全身一僵。 ——————————————— 【1】出自《黑鹰坠落》中的《Minstrel Boy》 罚跪 全冰堡的人都知道王女殿下又被罚跪在圣籍殿堂里瞻仰初代女王圣像了。 但这次不是说着玩的。 “陛下,我的意思是,惩罚应当给予,但是不是太过了。”班纳目露恳求,“伊尔殿下还没吃晚餐,今日份的胡萝卜汤也没有喝。” 梅贝特合上奏碟,轻叹了声,“今日她把珍贵的品质轻易抛弃,将来他人诱使其堕落将毫不费力。” 班纳一愣,随即弯下腰行了个王室礼节,“我明白了,陛下。” 圣籍殿堂。 伊尔双眼无神地仰望着高大的女王冰雕。 这位卡斯特洛的开辟者捧着冰封王冠凝视着远方,神色无悲无喜,如同塑造她的万年坚冰。 腿有点麻了,伊尔歪了歪身子,但并没有感觉好点,她低下头,哼哧哼哧地把自己圆滚滚的龙尾巴从两腿间薅了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尾巴上左右晃了晃,恩,感觉好多了。 “吱呀——” 大门被轻轻推开,月光拉长了门口的人影。 伊尔龙角一动,瞬间正襟危坐。 “伊尔殿……”进来的人小心翼翼地迈腿朝她跑了过来。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伊尔瞬间泄了气,如皮球般一软,斜了眼跑进来的人,“怎么是你啊?” 来人正是卡洛斯。 他蹲下身,献宝般在怀里掏来掏去,“殿下,你没吃晚餐,给,是从我家拿的,王宫厨房不会发现的。” 伊尔瞥了眼他,见他手上捧着叁个热腾腾的小猪包,一双湖绿色的眼睛宛如两块纯粹无垢的宝石。 “我不要吃……”伊尔莫名觉得没心情吃东西。 卡洛斯摇了摇头,意外坚持地把小猪包朝伊尔递了递,“不行,不吃东西会饿,饿了不好。” “我说了不要……”伊尔说到一半,突然瞥见卡洛斯被烫红的手掌,忙一把拍掉了他手里的包子。 卡洛斯低促地叫了声,就要去捡,伊尔一把扯住他,突然掀开了他的衣服。 “不、不行!”卡洛斯感觉肚皮一凉,忙脸色涨红地揪住自己的衣服,但伊尔已经看到了卡洛斯腹部一圈刺眼的烫红,她不禁眼神一颤。 伊尔哗地放开了他,不可置信地骂道:“你是笨蛋嘛!为什么要把包子捂在肚子上!” 卡洛斯不明白自己这次为什么被骂得这么凶,虽然平时伊尔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但不会这么严肃地凶他。 越想越委屈,卡洛斯碧绿如水的眼中立刻蓄满了晶莹,“小猪包会凉,伊尔殿下……嗝…不好吃……” 伊尔见他又哭了,烦躁地扯了扯头发,“不许哭!你一个男孩子整天就知道哭哭哭!” 卡洛斯被吓了一跳,抽抽噎噎地勉强止住了眼泪,但鼻头已经红通通了。 “我……”伊尔见他用湿漉漉的眼神控诉地看着自己,弄得好像她是条恶龙似的,不对,她本来就是恶龙!也不对,现在不是她是不是恶龙的问题! 伊尔有些焦躁地指着卡洛斯,“你…我……哎呀,我今天那个诬陷你,你干嘛还给我带小猪包……” 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地说完,伊尔装作不在意地看了眼卡洛斯。 谁知卡洛斯疑惑地歪头看了眼她,“殿下不是说抄我的作业被发现了的话,就说是我抄你的吗?” “我……”伊尔张了张嘴,郁闷地甩了甩尾巴,半天后对着殿堂顶叹了口气,“你果然是傻瓜。” 卡洛斯闷闷不乐地塌着肩膀,他知道很多人都会嘲笑他是笨蛋,但是从伊尔口中听到他却觉得格外得难过。 伊尔转过眼,见人已经把掉在地上的叁个小猪包全都兜在怀里,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欸?”等卡洛斯回过神,一只爪子已经抢走了他怀里的两个包子,“等等,殿下……” “干嘛啊?”伊尔狠狠地啃了口包子,“你不是带给我吃的吗,要反悔吗?不行了,我已经咬过了。”说完一口一下,在两个包子上各盖了一个牙印。 “不是……”卡洛斯急得摆手,“掉在地上了,脏……殿下不要吃。” “没事啊,我吃过更脏的。”伊尔垂着眼,默默地咬着还带有余温的包子。 当她还是恶龙的时候,那时候她刚从龙蛋中孵化出来,吃空了蛋液,又没有能力在黑暗森林里觅食,只能去人类的城镇里找吃的。 那时候,城镇上的孩子只会用发霉的黑面包砸她;那个时候,没有人会笨到用肚子焐热包子来给她吃。 有什么晶莹的碎片啪哒掉在咬掉了一半的小猪包上,卡洛斯看伊尔双肩奇怪地颤动着,歪了歪头,“殿下?” 伊尔立马转过身子恶声恶气道:“你不要过来,我吃饭很丑的!” 卡洛斯挠挠头,伊尔殿下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了。 “好了我吃完了,你快点走吧。”伊尔鼓着腮帮搡了卡洛斯一把,“要是被人发现,小心把你也关起来。” “那、那我先走了。”卡洛斯走一步回一次头,犹犹豫豫道。 “走吧走吧。”伊尔话音刚落,大门处就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同时一惊,伊尔急中生智,压低声音道:“快,卡洛斯,变回原形!”卡洛斯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伊尔急:“哎呀,让你干什么照做就好了!”卡洛斯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下一刻,眼前的男孩儿就变成了一只雪滚滚的绿眼幼狼。 伊尔忙掀起在地上拖得老长的裙摆,把幼狼囫囵塞了进去,警告道:“不准出声!”然后手忙脚乱地把裙子抚平,乖巧地端坐着。 脚步声在她的身后停住,不一会儿,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了抚伊尔的发顶,熟悉的温度传遍全身。 “伊尔……”一声轻叹。 伊尔绷紧了身子,就是不肯回头。 “伊尔长大想做一条恶龙吗?还想要统治世界?”梅贝特突然问道。 伊尔瞬间回头,“你怎么知道?”话落,她马上捂住了嘴。 梅贝特背着手俯身,“伊尔每年‘蛋生日’的星星愿望单上写的都是这个哟。”星星愿望单是某一任龙女王发明出来的小玩意儿,孩子们在做成星星的卡片上写上愿望,然后这些卡片就会飞往天上化为流星。 而实际上,所谓的流星雨只是障目的小把戏,这些卡片最终都会回到父母的手里,这样父母就能有准备地安排礼物。 “伊尔,恶龙是不可能统治世界的。”梅贝特在伊尔身旁坐了下来,悠悠道。 伊尔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可能?” “那伊尔见过统治世界的恶龙吗?” 伊尔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历史上真的没有恶龙统治过世界,她的前辈们不是老死在堆满金币的山洞里,就是被人类的勇士击杀。 “统治世界是很困难的事情,而做恶龙却很简单,习惯于做简单事情的恶龙又怎么可能去做困难的事情呢?这就是恶龙不可能统治世界的原因。” 伊尔眨了眨眼,突然觉得梅贝特说得好有道理,她竟然无法反驳。 梅贝特揉揉她的头发,“伊尔,做恶龙很简单,做一条善良可爱、勇敢诚实、又受人爱戴并为人所爱的龙却不简单。” 伊尔抬头,蔚蓝色的眼眸小心地探视着梅贝特的眼睛,“你希望我受人爱戴?” 女王柔下眼眸,“我希望你为人所爱。” 伊尔沉默了,半晌后,她才犹豫不决地问道:“我…可以吗?” 梅贝特吻了吻她的额头,“当然,因为你是蔚蓝之谜,神赐的眼泪。” 伊尔轻轻揪紧了衣服的边缘,又倏地泄气下来,声音低低的,“我…对不起,梅贝特,我不该撒谎。” 梅贝特把人搂进怀里,摸了摸伊尔头顶的小犄角,“知错就改,哦,真是我的小宝贝,你可以离开圣籍殿堂了。” 伊尔眼一亮,“真的?” “当然,小乖乖,你还要写五百字的检讨书给老校长呢。”梅贝特眼神爱怜。 “梅贝特……我觉得我还是在这儿多跪一会儿吧。” 梅贝特无奈,“好吧,不过我还要说一句。卡洛斯可能快要闷死了。” 伊尔一惊,顾不得梅贝特在不在场了,忙一把掀起捂得严严实实的裙摆,只见卡洛斯碧绿的眼眸中已经晕起了圈圈。 残缺 古泽尔第叁纪的一天,对于日常赖床的伊尔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高兴的事就是今天一整天都不用去水晶学堂上课。 可是一大早,翡翠城内城区、外城区与滨海区的圣堂塔楼钟都跟抽了疯似的轰然齐鸣,恼得伊尔把天鹅绒枕头的枕芯都咬了出来。 塔萨进入月光海岸之时,伊尔正撅着屁股呈跪倒状把头塞在枕头下面哼哼又唧唧。 塔萨拿掉了她两只耳朵里塞着的白絮枕芯,扯开被子,“小豌豆,快点起来,今天可是你的蛋生日,听到外面庆贺的钟声了吗!” “不——今天是睡觉日——”伊尔闭着眼睛嚷嚷,不情不愿地被塔萨拎着腿拖出了门。 作为卡斯特洛唯一血脉诞生的王女,伊尔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全城人民的赐福。更何况她的蛋生日还百年一遇地撞上了神诞节,虽然女王梅贝特早两日就规定不要隆重操办,但班纳一大早就带着仆佣们开始布置王宫。 走廊上成串的紫荆花让伊尔打了一连串的喷嚏,她哈欠连天地扫视着忙碌的冰堡,突然一个小东西撞上了她。 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儿有些惊慌地后退了一步,“抱、抱歉,殿下。” 伊尔挠挠头,她记得这孩子是班纳的第二十还是第二十一个女儿来着?灰兔一族强悍的繁殖力总是让她感到头疼。 女孩儿突然从臂弯间挂着的花篮里拿出了一个热腾腾的馅饼,有些腼腆地递给了伊尔,“伊尔殿下,这是百香果馅饼,愿您蛋生日快乐。”说完就提着篮子跑开了。 伊尔看了眼手里的馅饼,酥脆松软,还带着份贴着锅底的热度。 她动了动鼻子,咬了口,唔,很不错。 “怎么样,伊尔,蛋生日还不赖吧?”塔萨笑嘻嘻地勾了勾伊尔的肩膀,“等再过几年,你就可以在自己的蛋生日上挑选王夫了。” “王夫?那是什么,好玩吗?”伊尔好奇。 “那可太好玩了。”塔萨挑眉,神秘莫测地压低了声音,“不过这件事马虎不得,但是作为过来龙,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小豌豆。灵狐族很会玩花样,但是他们的小聪明不太让人满意;莱恩家的男人都是傻大个;巨狼族,恩……巨狼族的话,如果只是玩玩千万别找,不然你会很麻烦,他们会当真的……” 塔萨眉飞色舞地讲着,完全没注意到背后站着一道绿色的身影。 咚—— 熟悉的砸头声响起,塔萨当即嗷了一嗓子。 瑟拉一脸阴沉地出现在塔萨身后,卷着厚厚的一沓纸,“塔萨,成天教伊尔这些下流的东西你很爽么?” 塔萨委屈抱头,“伊尔总要懂的。” 瑟拉没理她,而是神色温柔地俯身递给伊尔一本装裱精美的书,“伊尔,蛋生日快乐。” 伊尔看着手里的《治愈术入门概要》,书脊由坚硬的金框镶边,她忍不住咬了口,两眼亮晶晶,“是金子!” 瑟拉看着书脊上的一排牙印,“……” 塔萨忍不住哈哈大笑。 “殿下,伊尔殿下!”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伊尔抬头望去,原来是卡洛斯。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十六七岁的清瘦少年,羽饰束顶,生了副璀绿的猫眼和俊美的面容,神色却清清冷冷,像极了一只高傲的孔雀。 伊尔认出来那好像是大臣卡丘家的小公子卡尔。 这时,伊尔听见塔萨啧了声,接着以极快的速度背身离开。 本来神情恹恹的卡尔突然瞥见一抹刺眼夺目的火红,顿时眼睛一亮,可见那人居然转身就跑,满腔喜悦瞬间化作冲天的怒气与委屈,“站住!” 闻言,塔萨走得更快了,就差生出龙翼来飞了。 卡尔璀绿的猫眼登时睁得滚圆,他咬了咬牙,提起繁复累赘的衣摆化作团小旋风追了上去,“塔萨你站住!你这个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混蛋!” 伊尔看着一前一后刮过的两个人,“卡洛斯,什么叫做提起裤子不认账?” 卡洛斯抓了抓头,他也不太明白,“大概是塔萨殿下……没付钱?” 伊尔惊讶,“我们冰堡已经这么穷了吗?”连裤子钱也付不起了,伊尔看了看手里的书,那瑟拉送她的这本书一定很金贵,可能是王宫里唯一的黄金了。 伊尔又开始想念她从前巢穴里堆成山的金币了。 “伊、伊尔殿下,这是给你的蛋生日礼物。” 突然,卡洛斯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个盒子,略带羞涩地递出。 “是什么?”伊尔歪头打开,拿出一条金鱼草和银麟片编织的手链。 “这是……金鱼草?!这可是精灵森林里才有的东西,你怎么拿到的?” 龙天生喜爱漂亮的东西,她盯上金鱼草很久了,一直想去西边森林里薅一把,但精灵们可不是好说话的生物。 “我和他们交换了点东西。”卡洛斯绞着手嗫喏道,伊尔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问题,眯着眼睛道:“什么东西?” 卡洛斯迅速摇头,“一点小东西而已。” 伊尔继续逼问,“什么小东西?” 卡洛斯局促不安,犹犹豫豫地四下乱瞄,伊尔转着手里的链子,“你不说,这个我就不要了。” 卡洛斯一急,忙道:“我说我说。” 他垂下雪白色的脑袋,慢吞吞地转过身变出了自己毛茸茸的尾巴,伊尔好奇探头,就见面前这条摆来摆去的白色大尾巴上……秃了一块。 伊尔摸着下巴,“唔……你这是薅了自己的毛去交换了金鱼草吗?”冰原巨狼的皮毛如同丝绸般柔软光滑,色泽如银,向来有极高的价值,听说艾泽维斯那边的人类都是重金收购的。 只是眼前这条秃了一块的雪狼尾巴实在是…… “噗嗤——”伊尔忍不住笑出了声。 卡洛斯湖绿色的眼眸中汪着晶莹,他委屈地瘪嘴,“殿下……” 伊尔望着卡洛斯身后毛茸茸的雪白尾巴,“嘿嘿,就算没毛也还是很漂亮的……”说着有点跃跃欲试地想要揪几根下来,可她刚伸手撸了一把,卡洛斯就像触电般跳了起来,夹着尾巴躲到几米远处,脸色红得像要滴血,结结巴巴,“尾巴…不能……” 伊尔惊疑,“尾巴不能摸吗?” 卡洛斯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揪着衣角,把声音降到最低,“殿下…殿下的话……”由于太紧张,两只尖尖的狼耳朵竟然倏地从雪白软发里钻了出来。 卡洛斯大吃一惊,忙抬手按住自己的耳朵,神色急得像要哭了,“不要看……” “怎么了?”伊尔不解,但卡洛斯只是急得团团转,但他越焦急,耳朵动得越厉害。 伊尔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下他的手,“卡洛斯,你怎么——” 伊尔的话止于看见卡洛斯的耳朵,那是……残缺了一半的狼耳朵。 卡洛斯见伊尔呆呆地看着自己残缺不全的耳朵,脸色瞬间灰败了下来,被伊尔殿下看见了,他最丑陋最难堪的东西,还是被殿下看见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只是缺了一半的耳朵嘛。”伊尔满不在乎的声音响起,卡洛斯的眼睛像被点亮的星辰一样闪了一下。 “是伤疤吗?怎么留下的?”伊尔看着卡洛斯缺了一半的那只耳朵,血色的痂痕已经被雪白的毛发遮挡住了,看起来像是一轮缺月,意外的……漂亮。 “我不记得了……”卡洛斯摇了摇头。 伊尔‘唔’了声,突然道:“卡洛斯,我能摸摸你的耳朵吗?” 卡洛斯:“!” “可以吗?” “……可、可以的。” 毛茸茸的触感在手心里不停地抖动着,伊尔一脸新奇地抓了又抓,直到卡洛斯忍耐不住地扭动了下身子,红着脸道:“殿、殿下,有点奇怪……” 伊尔这才高抬贵手,放过了卡洛斯那两只被她蹂躏得通红的耳朵。 “话说回来,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一直叫我殿下?” 卡洛斯懵懵地抬眼,就像只水汪汪的小狗,显然还没从刚刚的'蹂躏'中缓过神来,“因为殿下……就是殿下啊。” “你可以和梅贝特一样叫我伊尔啊。” 卡洛斯张了张嘴,这不合规矩。但卡洛斯看着伊尔满不在乎的神色,心脏突然一阵发紧。 母亲严厉的教导让他不敢逾越,可如果是殿下允许的呢? 一阵莫名的激动充盈心脏,他小心翼翼地揪紧衣摆,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 伊……伊尔……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伊尔的声音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卡洛斯吓了一跳,他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伊尔也不管他,她喜滋滋地把手链戴在手腕上,银白的链子衬着雪色手腕,在太阳下白得发光,“好看吗?” 卡洛斯咬着嘴,羞涩地点点头,“好看……” 好看,伊尔。 “伊、伊尔,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试探叫出王女名字的卡洛斯闪烁着湖绿色的眼睛,像是宝石一样动人。 誓忠 鉴于卡洛斯第一次提出请求,好奇的伊尔很快和班纳打了个招呼,两人几乎穿过了半座翡翠城,还跨过了块遍布山毛榉的湖泊,沿着排布不规则的卵石路走到尽头,卡洛斯神神秘秘地拂开一片矮灌木。 “我们到了。” 眼前是座建在高大榕树上的木房子,黑褐色的楼梯沿着粗壮虬结的树根盘旋而下,卡洛斯像是介绍秘密基地般带着伊尔走上楼梯,楼梯尽头,被漆成绿色的门滴溜滚圆得像是船舷窗,正中是个亮闪闪的黄铜把手。 而一块铁工艺的牌子挂在藤蔓上吱吱嘎嘎,上面写着四个字:树屋酒吧。 “树屋酒吧?”伊尔微微瞪大了眼,“卡洛斯,你竟然是会来酒吧的狼?” 卡洛斯抓了抓隐藏在柔软雪发后的耳朵,腼腆地小声道:“这里是不一样的,伊尔。” “有什么不一样——”伊尔话还没说完,卡洛斯就已经旋开了黄铜把手。 木门打开,一线暖黄色的灯光从里面漏了出来,然后就是一个极具压迫性的巨大黑影盖了下来。 那是个魁梧的光头巨汉,他高壮得像是奥尔比斯山,极度发达的肌肉像要从布料里贲出来一样,此外,那道贯穿脸颊的刀疤让他更显凶恶。 倚在门边的壮汉沉默地打量着进来的两个小豆丁,对危险存在本能的感知让伊尔的眼睛下意识地变成了竖瞳。 “上午好,汉斯叔叔。” 卡洛斯突然熟稔地招了招手。 汉斯粗声道,“上午好,小少爷。”他自然地拿过了卡洛斯身后的书包,也接过了伊尔的。 “放心吧,汉斯叔叔是这里的酒保,他不会弄丢我们的书包。”卡洛斯对伊尔眨了眨眼。 这不是重点吧……伊尔惊异,“原来这家酒吧是你家开的?” “是的哦,我的小姐。”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吧台后走了出来,他身形高瘦紧致,双腿修长,一头在光下泛着银雪色光泽的中长发随意地绑在脑后,额前细碎的刘海则遮挡住了右眼上的细长伤疤。 “啊,想必您就是伊尔殿下了,树屋酒吧今天的客人。”男人俯下身向伊尔行了一礼,并自我介绍道: “我是皇家海岛总督兼冰封之海守护者……” “你就是……”伊尔刚恍然,就见男人朝自己眨了眨眼,补充了一句,“……的男人。” “欸?” “沃尔伏.索伦,愿意为您效劳,殿下。” 伊尔转向卡洛斯,小声道:“卡洛斯,为什么我觉得你的爸爸和我妈妈一样不靠谱?” “能和女王陛下相提并论,我感到无上的荣幸,殿下。”沃尔伏声情并茂地摊了下手,这时候,一个平底的铁锅唰地飞了出来,准确地扣在了沃尔伏那个雪白的脑袋上,他立刻向前扑倒在软红色座椅上。 “你不配。”一位高挑的女性从后厨走出来,居高临下地吐出了叁个字,一双绿眼眸深沉而冷淡。 看着那双和卡洛斯如出一辙的绿眼睛,伊尔瞬间明白了眼前女性的身份,“席尔娜大人?” 冰封之海总督兼狭海守护者,巨狼族首领,也是闻名卡斯特洛的女英雄,席尔娜.索伦! 席尔娜弯腰叩肩行礼,“您在这用餐的事情已经和陛下报备过了,毋需担心。希望家夫没有冒犯到您,伊尔殿下。” “怎么会,谢谢你们邀请我。”伊尔歪头耸肩,席尔娜很淡地一笑,转头冷冷地拎起红木椅上的人,一把拖进了厨房。 鼻青脸肿的沃尔伏被拎着后衣领笑着摆了摆手,“要等一会儿哟,小殿下。” “卡洛斯,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伊尔和卡洛斯咬耳朵道,卡洛斯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耳朵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他红着脸低声道:“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伊尔没听清,卡洛斯红着脸飞快地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厨房里突然传出一阵碗碟锅铲的噼啪声,间杂着沃尔伏的痛呼,“亲爱的,轻点轻点,让孩子们听见多不好……哎哟!” 伊尔扯了扯卡洛斯的衣袖,“你爸爸妈妈平时都这样的?” 卡洛斯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妈妈说爸爸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伊尔瞬间转头,“卡洛斯,我觉得这不是正常夫妻的相处模式。”她前阵子还看到梅贝特案前放着一份《兽人家庭防家暴守则十二条(拟案)》,里头有个案例和眼前这个很像。 卡洛斯懵懂地眨了下眼,伊尔又道:“他们没有后悔过在一起吗?” 卡洛斯不确定道:“后悔……过吧,可是巨狼族一生只能有一位伴侣。” 伊尔‘哦’了声,“那真可怜。你以后选择伴侣的时候一定要当心点。” 卡洛斯脸一红,“好的。” 不一会儿,沃尔伏就裹着围裙出来了,手里拿着一迭碗碟,“您的苹果塔和香梓蛋糕,伊尔殿下。” 伊尔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沃尔伏那颜色和蓝莓果酱一样的眼圈,“谢谢。” 席尔娜递给伊尔一把木制的小叉子,“还有沙拉熏肉和乳酪,慢用,殿下。” 卡洛斯哒哒哒地跑到一面橱柜前,踮起脚尖从最顶上拿下来一罐密封的东西,沃尔伏给了他个‘儿子好样的’眼神,转头问道:“殿下,要来点松子酒吗?” 伊尔闻着还没打开就飘出来的丝缕清香,咽了下口水,但还是摇了下头,“梅贝特说我还不能喝酒。” 沃尔伏轻笑,“这是儿童饮品,不会醉的,卡洛斯从小喝。”卡洛斯忙用力地点了点头。 伊尔舔了下嘴角,伸出自己的白搪瓷罐,“那还是来点儿吧。” * 饭后,伊尔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啃着小饼干,“卡洛斯,你爸爸做的饭真好吃……” 卡洛斯有点担心地看了看伊尔鼓起来的肚子,“伊尔,以后你想要吃都可以来的。” “卡洛斯,来帮爸爸的忙。”沃尔伏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卡洛斯马上站起来,“好的。”说完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眼伊尔,伊尔对他摆了摆手。 “殿下,这是有助消化的蜂浆液。”席尔娜递给伊尔一个拳头大的小碗,伊尔抿了口,甜甜的,“谢谢款待,席尔娜大人。” 席尔娜轻声道:“是我们该谢谢您,伊尔殿下。” 伊尔疑惑,“谢我?” “谢谢您愿意让卡洛斯成为您的龙骑士,也谢谢您能将卡洛斯当成朋友。” 伊尔有点不自在,“那没什么的,他是我的龙骑士嘛。” 席尔娜淡淡一笑,“殿下,您是个温柔的人。” 伊尔被说得有点不太好意思,她做过很久的恶龙,还没被人夸过温柔啊好之类的,听起来感觉蛮不错的,但其实有时候她对卡洛斯也不算好啦。 “卡洛斯小时候被我们带往艾泽维斯的时候,被魔物抓伤了头,症状一直没有好转,他又内向,所以一直没有朋友。”席尔娜的声音低了下来,“而我和他的爸爸并没有很多时间照顾他……直到他成为您的龙骑士,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开心,他每天回家都会分享和您在学堂里的趣闻。” 伊尔咳了声,她本来只知道卡洛斯脑子像是不太好,没想到他的脑子真的受过伤,联想到今早看到的残缺狼耳,大概也是那时候伤的。 可怜的卡洛斯。 伊尔抓了抓头,“其实也没什么,梅贝特说过,卡洛斯是我的龙骑士,他用生命对我宣誓忠诚,我无法回应给他同等的交付,但我理因尊重他,并且感谢于他的庇佑。” 席尔娜一愣,转而柔下了眼神。 “不过,卡洛斯就算受了伤也还是那么厉害……”伊尔低下头揪了揪衣角。 “不像我,别说觉醒什么力量了,连犄角都还没能隐藏,还有龙翼……”梅贝特也好,卡洛斯也好,她不想一直生活在别人的羽翼下。 “殿下渴望力量?” “那当然!” 伊尔点点头。每次梦回,她都无比怀念曾经翱翔大陆的日子,巨大的龙翼带起连天的火焰,所有人都害怕地匍匐在地,只能颤抖地向她献上无数的珍宝。 想到这,伊尔不禁美滋滋。 那是多么辉煌的岁月啊! 突然间,她灵机一动。 面前人可是被誉为卡斯特洛战神的女性! “席尔娜大人,你能教我怎么变强吗?” 席尔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殿下为什么想要变强?” 因为变强后就能让梅贝特刮目相看,还能逃脱班纳的强行投喂,还有教训那头可恶的莱恩家幼狮,还有还有不用写作业……变强的好处太多,伊尔一下子数不过来,她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总之就是要变强!” 席尔娜淡淡笑道:“殿下,讨厌弱小并没有错,但强大的力量需得与强大的心灵相配。拥有这颗心,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我为什么要有强大的心灵?” “因为唯有如此,你才不会被力量所支配。”席尔娜轻声道。 “而这并不是别人可以教给你的,需得自己探索。” 伊尔抓抓头,似懂非懂。 而在多年以后,当这位卡斯特洛的第叁王女站上艾泽维斯最高的乌布利兹山峰,望着由她亲手点燃的烽火从山脚开始狂风骤雨地铺满整个古泽尔大陆,她才突然明白那个傍晚那位女战神在飘散着松子酒清香的树屋酒吧里对她说的话。 失控 酒足饭饱后的伊尔和卡洛斯从树屋酒吧走出来。 伊尔打了个饱嗝,看卡洛斯笑得傻兮兮的,突然问道:“卡洛斯,你的蛋生日是什么时候?” 卡洛斯愣了下,而后忍俊不禁,“殿下,巨狼族是胎生,没有蛋。” 伊尔瞪大了眼睛,“那你岂不是永远也过不了蛋生日?” 卡洛斯迷迷糊糊地点了下头,按道理来说确实是这样。 伊尔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卡洛斯,啧了声,“看在今天你请我吃饭的份上,这个送给你吧。” 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晶莹的蓝色碎片。 “这是?”卡洛斯脑袋上翘起一撮呆毛。 “我的龙蛋碎片。”伊尔骄傲地昂起脑袋,“我还有很多,你只管拿去。班纳说蛋生日带着这个会招来好运,既然你没有蛋生日,那以后我过的每个蛋生日,都分给你一点运气好了。当然啊,大部分的好运还是要在我这里的,只能分给你一点……” 卡洛斯已经无心去听伊尔‘霸道’的宣言,他此刻激动得手都在抖,捧着碎片的样子就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蛋碎片,这是伊尔的蛋碎片,送给他的…… 啪嗒—— 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 正洋洋得意的伊尔被他突然的落泪吓了一大跳,手足无措,“你怎么又哭了!” 卡洛斯泪汪汪地抬起眼,抽噎道:“没、没有人送过我礼物……” 很小的时候,他带着自己做的小猪包想要分给巨狼族里的堂兄堂弟们,可他们却把他推倒在地,一边踩着他的小猪包一边嘲笑他孱弱的发色。毛发雪白的狼族无法在自然中生存下来,伟大的席尔娜大人竟然会选择一头来自艾泽维斯的雪狼作为配偶,乃至生下一个没用的白毛混血,现在还像雌性一样喜欢在厨房里做东西。 他们说,像他这样的杂种根本不配得到女神的赐福与礼物。 可今天伊尔殿下却说,她想要将自己的好运分给他,在每一个蛋生日。 卡洛斯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只知道,他将用一生效忠。 正当卡洛斯抽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时,一只天外飞手突然将他捧在手心里的蓝色碎片给拿走了。 与此同时,一声嗤笑在两人背后响起。 “这幽蓝幽蓝的是什么鬼东西?” 金发的少年带着一群跟班突然出现,正是波吕斐一行。 “哟,这不是伊尔殿下吗,怎么一年过去了,你的犄角还顶着呢?” 伊尔翻了翻白眼,看着挡在面前的波吕斐。 一年的时间,让这头幼狮已经高出了她一个头,初具深邃棱角的脸庞上隐隐浮动着金狮家族勇猛霸道的气息,就是这人脑子总是不跟着身体一起长。 “你们是在玩什么游戏,玩蛋片?”波吕斐古怪地扬了扬手里的碎片。 “还给我。” 卡洛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波吕斐的跟前,垂着眼睛伸手道。 比起像打了生长激素一样的波吕斐,卡洛斯的个头虽然还差他一截,但卡洛斯演武课上那令人恐惧的实力还是让波吕斐下意识地退了步。 但输人不输势,波吕斐依旧阴阳怪气道:“是哭包卡洛斯啊,怎么,今天你的奶妈没有给你准备糖果吗?” 波吕斐抱起双臂,琥珀色的瞳孔中闪动着恶劣的嘲弄。说完,跟在波吕斐身后的王公子弟们立刻哄然大笑。 卡洛斯没有理他们,依旧定定道:“还给我。” 波吕斐想到索伦家家教甚严,料定卡洛斯不会真的和自己动手,于是更加肆无忌惮,“还给你什么?哦,这块肮脏的蛋壳碎片吗?也是,也只有你这种家伙才会玩这种玩意儿……”说着,他讥笑着松开手。 碎片掉在地上,一只脚随即踩了上去。 “你干什么——” 伊尔见波吕斐将自己的蛋壳踩在脚下还碾了碾,还没发怒,一道雪白的身影就如旋风般扑了过去。 只见卡洛斯嗷地变作一头通体银白的雪狼,猛地扑向毫无防备的波吕斐。他那尖吻内森冷的牙齿以极强的咬合力嵌入人类脆弱的颈脖,只须用上一分力,就能让猎物瞬间毙命。 波吕斐甚至都来不及变回兽型,就被狠狠咬住了脖子,突如其来的尖锐疼痛吓得他凄厉大叫。 刺眼的鲜血涌出,一众纨绔慌忙作鸟兽散。 伊尔头一回见到卡洛斯如此暴虐的一面,她看躺在地上的波吕斐已经开始抽搐了,慌道:“卡、卡洛斯!” “你快松口!” 女孩惊慌的喊声让雪狼冰冷的绿色竖瞳看了她一眼,缓缓变圆,最终化作一个人类男孩的瞳孔。 伊尔惊险地出了一身冷汗。 变回人形的卡洛斯满嘴是血呆坐在地,手里紧紧攥着一片蓝色碎壳。 就在这时。 “你们在干什……啊神呐,这、这……” “还不快救人!”伊尔赶忙回头喊道。 街道上围观过来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忙按住波吕斐的伤口,并叫人去通知莱恩大公。 波吕斐捂着脖子上的血洞,又是哭又是喊,鼻涕眼泪糊成了一团,哪还有什么翡翠城第一霸王的威风。 伊尔看着这乱作一团的景象,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这回事情大发了。 * 伊尔看着大门紧闭的圣籍殿堂,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进去过。 自从卡洛斯被带到这里,已经过了两个时钟了。 圣籍殿堂本是存放历代先贤典籍的地方,自从初代女王神像搬迁过来后,这里就成了王公贵族子弟们的思过堂。听说每每跪在这里,都能听到初代王的谆谆教诲,从而反省得更加彻底。 然而圣籍殿堂的常客伊尔却知道这都是鬼扯。 所以他们一定有别的手段来使人悔悟,比如……打一顿? 伊尔努力地觑着门缝,却压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也不知道卡洛斯被打了几顿,他那个哭包肯定会哭得很惨,没想到卡洛斯平时看起来乖乖的,闯起祸来可比自己厉害多了。 就在伊尔漫无边际地想着时,大门被人从里打开。 伊尔看着出来的人,忙迎过去,“席尔娜大人,卡洛斯他……”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问。 反倒是席尔娜神色十分平淡,她对伊尔欠身一礼,回答了伊尔想问的问题。 “卡洛斯会在里面反省一个晚上。” 伊尔闻言放下心来。 只是一个晚上,她也跪过,没那么难熬。这也侧面证明了这次只是有惊无险,不然莱恩家族不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 “不过……”席尔娜却是顿了下,“不过我想那孩子恐怕是不能胜任殿下的龙骑士了。” “啊?” 刚松了口气的伊尔急忙道:“为什么?” “无法掌握自己力量的人是没办法守护殿下的。” “不,卡洛斯他只是、只是可能有点生气,是波吕斐说了过分的话……”伊尔语无伦次,突然一把抓住席尔娜的裤腿,“让卡洛斯继续担任我的龙骑士吧,席尔娜大人,他做得很好!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会阻止他的,他其实非常优秀,比我优秀多了……” 席尔娜愣了下,她不着痕迹地看向开了一小条缝的殿门,忽然笑了。 伊尔不明白席尔娜为什么笑。 “殿下,这件事还是等陛下来裁决吧,我先告退了。”说罢,席尔娜就行礼离开了。 伊尔失落地蹭着脚尖,她看着重新闭合的殿门,在大堂外的阳台上走来走去。 夜色已经垂临。 寂静的庭院里象征着初代王的白石雕像喷泉正汩汩地涌出水流。 伊尔看着初代王那张千篇一律的石雕面孔,两簇泉水从她眼底缓缓涌出,好像正在……流泪? 伊尔忙晃了晃头,再看去,石像喷泉的脸上依旧无悲无喜。 是了,像初代王那么伟大的龙,怎么会悲伤得流泪呢?她只能是庄严的,是整肃的,是悲悯的,是整座卡斯特洛的精神与意志,随时随地都能回应臣民的愿望,赐予他们前进的力量。 对了,愿望! 听班纳说,对着圣籍殿堂里的女王雕像许愿是很灵的,伊尔不肯承认自己竟然会相信这种东西,但看着四下无人,她还是合上手掌,闭眼祈愿道:“万能的初代王,希望你能让卡洛斯继续担任我的龙骑士,希望他能少挨点打,哎如果你能让他不爱哭就好了,对了,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恢复力量吧,这个犄角太麻烦了,还有龙翼……” 女孩说着说着,愿望全都变成了与自己有关的。 当她终于说完睁开眼时,一张苍老阴冷的面孔骤然在眼前放大,吓得伊尔惊叫了一声。 馈赠 伊尔惊惧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他苍老得像是根干枯的树枝,全身罩在猩红色的斗篷下,一双阴冷的叁角眼像是蛇类般令人发寒。 伊尔突然想起在水晶学堂时,别人给她讲的都市传说。 其中有一条就是说在这座神圣的圣籍殿堂底下,其实关押着一位红蛇主教,他阴鸷而邪恶,为了永葆青春,他会抓捕人类的幼崽并割开他们的皮肤,用婴儿的血液来沐浴。因为行事太过残忍,所以他在被人类抓捕判刑后,初代王就将他的灵魂永远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圣籍殿堂地底。 “红、红蛇主教……”伊尔不自觉地呢喃出他的名字。 没想到面前的老者却嗤笑了一声,“真是久违的称呼,我现在已经不是主教了,只是一个扫楼人。” 伊尔这才看清他手里正拿着一把硕大的竹帚,暗色的阴影吊在他佝偻的身躯背后,像是拖了一个黑影般。 有影子,不是幽灵啊。 伊尔舒了口气。 谁能想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恶龙,平生唯一害怕的东西就是虚无缥缈的幽灵呢。 但老者没注意到伊尔的心理活动,他用一双阴冷的红眼睛幽幽地盯着伊尔,“你刚才是在向她祈愿吗?” 伊尔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老者用竹帚指向庭院里的初代王喷泉,“你在向她祈愿吗?” 伊尔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意义地嗯了声,谁知老者竟然桀桀怪笑起来。 “没想到啊,直到如今还有信奉她的蠢货,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会觉得滑稽吧,一个卷起海啸和大浪的恶魔,竟然被人当做神来膜拜……” 伊尔惊讶地看着他,虽然她不大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也明白,这人口里的她,指的是卡斯特洛的初代王。 恶魔……这样的词汇竟然是用来形容这位女王的吗? 伊尔震惊了,起码在她的认知里,初代王就是全民的信仰,她美好神圣,她无所不能,怎么可能是…… 老者仿佛知道伊尔的狐疑,他不再言语,只是留下了一句话。 “小丫头,与其向这样的人祈祷,不如堕落信仰黑暗,如果你不想被这世界审判,就要学会去审判这个世界。” 说罢,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塑像。 “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审判?”还有信仰黑暗?疯了这是,就算是在上辈子,作为恶龙的伊尔也知道整片古泽尔大陆都是光明女神的领地,圣光笼罩四海,无论人类还是兽族,都以信奉光明为荣。 老人说:“问问你的梅贝特吧,关于十字审判的事情……” 紧接着,伊尔又在圣籍殿堂外转悠了几圈,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她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今天可是她的蛋生日,她应该回去品尝班纳给她准备的十周岁蛋糕! 这样想着,伊尔却发现自己竟然迈不开步子,正在自我唾弃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殿堂中走出。 伊尔眼睛一亮,对方却更早看见了她。 “伊尔?”梅贝特显得很惊讶。 伊尔顿时变扭起来。 “你……是在这里等卡洛斯吗?” 没等梅贝特说完,伊尔就恶狠狠地打断,“不是!我才没有等他!” 看着伊尔匆忙否认的样子,梅贝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伊尔脸色更加难看,梅贝特忙转移话题,“卡洛斯已经没事了,只不过需要写份检讨书罢了。” “谁关心他怎么样了!”伊尔扭头冷哼。 不知为何,梅贝特的话格外有信服力,让她心里彻底轻松了下来。 “真不关心?那卡洛斯可要伤心了,毕竟过两天他就要走了。” “走?”伊尔头顶的犄角动了下,瞬间绷不住了,“不是说他没事了吗,那就让他继续担任我的龙骑士,我不准他走!” 伊尔一急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卡洛斯要是走了,就没人再给她打小抄,也没人陪她去翡翠城里胡闹了。直到这时候,伊尔才发觉她早已和卡洛斯形影不离。 梅贝特收敛起笑容,郑重地握了下伊尔的肩膀,“伊尔,很抱歉在今天这个日子告诉你,但卡洛斯确实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了。” 还没等伊尔发问,梅贝特就解释道:“放心,他不是因为今天这件事才要离开的,而是席尔娜马上就要回艾泽维斯了,卡洛斯作为她的儿子,理当要跟随过去,况且有一些事情需要卡洛斯去做,刚刚我们待在里面这么久,只是在给卡洛斯做转学手续。” 转学? 伊尔越听越糊涂,却明白了一件事,“所以卡洛斯要去艾泽维斯了?” 梅贝特点头,“是的。” 伊尔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她垂下眼角,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可能是觉得分别来得太快,可明明曾经是恶龙的时候,自己已经习惯了孤独。 梅贝特见她这个样子,终归是不忍心地搂抱住软乎乎的雪团子,蹭了蹭,“好了我的宝贝,卡洛斯不是不回来了,相信我,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伊尔:“多快?” 梅贝特神神秘秘,“这是个秘密,要先保密。” 伊尔撅起嘴,却也没再问什么。 她下意识地相信梅贝特。 “好吧,那我就批准他放几天假。”伊尔豪迈地小手一挥,最后看了眼紧闭的殿门。 梅贝特笑而不语。 她抱着伊尔,就这样踏着鹅卵石小路走回王宫。一墙之隔的翡翠城里,夜市正开,人们的欢声笑语传来,原来他们正在进行神诞节的最后庆贺。 等零点的钟声一响,这波折的一天就结束了。 伊尔虽然有心想去凑凑热闹,但架不住这具幼小的身躯已经开始眼皮打架了。 她头一点一点地靠在梅贝特的肩上,突然想起一件事,咕哝道:“梅贝特,什么是十字审判?” 不知是不是错觉,伊尔觉得梅贝特在这一瞬间停住了脚步。 但仅仅是这一瞬,她又恢复如常,笑道:“十字审判啊,那是历史的真相也说不准……” 伊尔听不懂,也困得没心思去听。 就在她即将入睡前,梅贝特在她耳边轻声道:“伊尔,还没给你蛋生日礼物呢……” 伊尔唔了声,现在的她根本不在乎什么礼物,她只想美美地睡一觉。 梅贝特看着她困憨的可爱模样,轻点了下她的鼻头。紧接着,一簇灵动的光华自指尖流泻而出,仿佛漫天流星般向四方散去。 只见本来无风的夏夜,街道两侧的树叶都开始细碎地抖动,仿佛风呢喃而过,吟唱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伊尔,我的爱。 女王梅贝特的能力是什么,至今无人知晓。但当女王说爱你的时候,卡斯特洛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树叶,每一缕微风,都会低吟你的名字。 ——这是一个母亲送给女儿最浪漫的馈赠,胜似情人。 叛逆 五年后。 冰堡竞技场—— 一阵噼里啪啦的击剑声传来,紧接着,一柄长剑在空中嚯嚯地抡了几个圈,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哈,你就这种水平吗?” 一只骑士长靴踩住了剑柄。 被击飞了剑的棕发少年仰躺在地,他呆怔地顺着那双精致的鹿皮靴往上看,似乎还没反来发生了什么。 踩在他剑柄上的人垂手蹲下身,几缕弯曲的银色头发从'他'的头巾下冒出,蔚蓝眼眸中露出玩味的张扬笑意。 棕发少年眼中立刻溢出屈辱的晶莹。 恶魔! 伊尔殿下绝对是恶魔! 一群白鸽扑棱掠过冰堡的尖顶。 今年已经十五岁的伊利格尔坦看着跑远的人影,啧了身。 她站起来,一把扯下束发的头巾,一头如海藻般闪闪发光的银色卷发张扬肆意,蔚蓝的眼眸如同阳光下的冰封之海般璀璨。 “殿下,伊尔殿下!” 班纳的喊声由远及近。 “哎哟殿下,莱恩大公说您今天早上又没去上课?” 自从叁年前在水晶学堂完成了启蒙教育,伊尔就不再去那里读书了,而是和历任王女一样在冰堡里接受梅贝特给她安排的各项课业,包括政治艺术等一系列高等课程,授课教师则是卡斯特洛的各位大臣。 今天正好轮到莱恩大公讲种族法。 伊尔没有听班纳上气不接下气的唠叨,而是将手里的长剑一把丢给了他。 “卡洛斯走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在我这颗'娇弱的豌豆'手底下都支撑不了,还想加入骑士团?” 伊尔一边说着一边扯开严谨的骑士服,露出松垮的衬衫。因为粗暴的动作,一条水滴状的蓝色晶石项链从领口处跑了出来。 班纳见她把严禁整肃的骑士服穿得这么不伦不类,不禁头疼道:“殿下,您怎么可以这么穿衣服……” 这几年伊尔的身体长得非常快,高挑得像是一棵小白杨,胸口也像吹了气一般鼓了起来,但她却嫌长发太麻烦,竟将一头又长又卷的漂亮银发剪到了耳根。 班纳不知道陛下的教育方式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自从殿下进入'那种时期',就格外的好勇斗狠。 如果不是过于纤细的腰肢,整一个离经叛道的假小子。 想想就算是塔萨殿下,在'那种时期'也只是有点叛逆而已。 虽然卡斯特洛的教育纲要里没有要求王女都必须做个淑女,可历史上也从没有哪个王女逃课打架夜不归宿一样不落啊! 奶爸班纳感到十分的忧伤。 伊尔对此却毫无所觉,“我饿了,要吃点东西,让王廷厨房准备一下。” 说完少女也不管班纳跟不跟得上,翻过竞技场的绿化丛就溜得没影了。 伊尔步履匆忙,内心的焦躁却没有因为在竞技场上的一顿发泄而得以减少。 该死的卡洛斯,说好给她写信的呢!看他离开那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还以为有多舍不得自己,原来都是假的,这些年她往艾泽维斯寄了多少封信,竟然只收到一两封回信,还是寥寥几句废话。 谁不知道他转学到了人类王国的圣克鲁斯学院就读啊! 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要洗澡——” 伊尔推开月光海岸的殿门,傅姆们赶忙准备起来。 沐浴清净之后,伊尔站在水晶镜前,一个傅姆拿毛巾擦着少女亮如熔银的短发,赞叹道:“殿下可真美啊,过几年王城里的小伙子们都会为您倾倒的。” 正在她两腕、耳后和乳尖擦抹花油的女仆们善意地笑了起来。 伊尔对此却毫无兴趣。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银色头发,蔚蓝眼眸,据说与初代王卡斯特洛最为相似,可镜中的少女却并非傅姆们口中称赞的那样完美无缺。 在女孩尚且单薄的肩胛骨处,有着两道浅浅的长条形肉色伤疤。 那是没能长出的龙翼。 两年前,王城最好的医师断言:她生而无翼。 终其一生,她都无法飞翔。 伊尔用了一年的时间才隐藏起自己的犄角,而几年后却有人告诉她,维持这副孱弱的人类躯体就是她的极限。 这叫上辈子生来强悍的恶龙伊尔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而一头残缺的龙,又怎么敢和传说中的冰雪与深蓝之主卡斯特洛媲美? 伊尔郁郁地任由傅姆们给她穿戴整齐,刚下地就抬脚往外走,恰好撞上带着厨房仆佣们进来的班纳。 “殿下您又要去哪里?不是说要吃东西吗?” “我不吃了。”少女的声音已经消失在月光长廊。 * 伊尔一路绕过荆棘丛和玫瑰园,小心翼翼地潜身来到寂静的圣籍殿堂。 她轻车熟路地躲开门口守卫的视线,从殿堂后的小窗子一跃而入。 “咔哒——”窗户轻轻闭合,一切仿佛清风拂过。 幽暗寂静的殿堂地下室,只有伊尔一个人的脚步声。 “喂,老怪物,你在哪里?” 伊尔四下环顾,刚抱起双臂倚靠上悬梯,一道快如灵蛇的黑色闪电就噼啪炸响在脚下。 她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就像一簇荆棘般缠上了她的小腿,倒刺横生地袭向她脆弱的颈脖! 伊尔手中连忙凝聚出一道蓝色光芒,那荆棘瞬间在她掌中化为沥青般的黑水,沿着指缝滴答滑落。 正当伊尔嫌恶地皱眉时,随着一声冷哼,一道披着猩红旧袍的佝偻背影出现在拐角处。 “这么多次了依旧不长记性,看来梅贝特并没有把你教导好。” 粗嘎如破风箱的声线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内响起。 正是五年前伊尔在圣籍殿堂碰到的那个扫楼人。 “关你什么事……”伊尔嘟囔。 她摸了把脖子,见指腹擦着一抹血痕,立刻瞪大了眼,“老怪物你下手可真没轻重!” “再这么叫我我不介意拧断你那漂亮的脖子,尊贵的小殿下。”扫楼人慢吞吞地说道。 伊尔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叫了声,“老师——” 扫楼人斗篷下浑浊的眼看向正在擦拭双手的少女,一头剪得极短的银发肆意而张扬,修身的骑士服与长靴将她姣好的身形勾勒毕竟,而那双正盛着不满的蓝眸则像涌动的海水般璀璨。 不知不觉间,幼龙已经长成。 “当初可是你求着我要学的,我只想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伊尔闻言,眼睛一亮,“所以说你今天可以教我新的内容了?” 扫楼人没有说话。 伊尔立刻急了,“怎么,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过如果我能很好地操控荆棘,就能教我新的内容!” 扫楼人斜了她的手一眼,无声地提醒她。 ——她没能操控荆棘,而是直接溶解了它。 难道就算力量承袭于黑暗,却依旧能够本能地与之对抗?就像一块剔透的蓝宝石,就算浸染在黑水之中,依旧纤尘不染。 伊尔见他沉默着不说话,越发急躁。 这几年她为了变得强大,可谓是想尽了办法,身体天生残缺,她就只能学习人类的剑术来加强体魄,力量一直无法增长,她不知怎么就找到了这个神秘的扫楼人。 下意识的,伊尔觉得这人一定不简单。 他也许能够帮到自己。 扫楼人仿佛知道伊尔会来找他似的,也没再提关于十字审判的事情,只让她遵守一个约定,就开始给她‘秘密’授课。他教给她的力量非常奇怪,第一次碰触的伊尔觉得自己血液都要沸腾了,还带着隐隐的刺痛,但恶龙伊尔怕过什么,就硬着头皮忍了下来。 随着学习的时间变长,这种不适逐渐减轻,并最终消失。 渐渐长大的伊尔也慢慢明白了这股古怪的力量是什么。 但她本就不是光明神的信徒,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也就无所谓光明还是黑暗。 谁知,扫楼人竟突然对她说:“你离开吧,我已经无法教给你任何的东西。” 伊尔懵了。 “什么?” “怎么可能?”她激动起来,“老怪物你肯定想反悔!可我明明遵守了和你的约定,没让任何人发现我在这里!” 扫楼人打断她。 他沉沉地扫了她一眼,如同冷漠的怜悯,“你无法属于黑暗。” 伊尔愣在原地。 说罢,扫楼人转身往更深处走去。 “喂,等等——”伊尔突然抬起头,她张了张嘴,却最终没再挽回什么,只是小声地嗫嚅了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扫楼人没回答,只是从猩红斗篷下伸出手,忽然丢了个东西给她。 伊尔手忙脚乱地接住。 “祝你好运,小丫头。”扫楼人留下阴测测的一句话后就消失了。 伊尔皱着眉,摊开手,只见那丢来的东西竟是个衔尾蛇手镯,蛇眼处镶嵌着一颗血红的晶钻,镯身上则刻着一行密纹。 伊尔不自觉地念了出来,“永夜降临……什么鬼东西?” 她搔了搔头。 公约 玫瑰园内的蔷薇湖,波光粼粼。 伊尔翻过栅栏,手里转着扫楼人刚才给她的手镯,忽然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从白色长廊处走来。 她忙把东西往兜里一塞,却突觉指尖一痛。 低头一看,食指指腹上竟出现了两个小红点,还在往外渗着血。 而手镯上那条蛇的眼睛似乎愈发鲜艳了。 这玩意儿竟是活的吗? “伊尔?” 梅贝特的声音远远传来。 伊尔忙背过手。 “班纳说你午餐都没吃就跑出去了?” 伊尔随口敷衍道:“没什么胃口……”话音未落,她就被人从背后一个抱杀。 “啊——干什么呀梅贝特!快放开!”她使劲挣扎。 梅贝特委屈地蹭着伊尔柔软的银发,“我的宝贝儿长大了都学会打发我了,青春期的孩子难道都是这样的吗法尔特?” '并没有孩子'的法尔特:“……” 突然,法尔特的镜片闪了闪,“有血腥味,您受伤了吗殿下?” 伊尔下意识地藏起手,“没…没有啊。” “伊尔!你受伤了!” “在哪里——在哪里——” “都说没有了……”伊尔挣扎出梅贝特的怀抱。 她呼了口气,就像刚经历了什么大战,拖长了声调推开门,“没事的话我要去休息——” 梅贝特神神秘秘地凑近,“伊尔,我是卡斯特洛的王,所以这里的一呼一吸,一草一木,我都能感知到哟。” 伊尔脚步一顿。 她捏紧手有些心虚地抬起头。 难道梅贝特什么都知道? “啊,法尔特,莱恩大公是不是还在议事厅等我?”梅贝特忽而抚掌。 法尔特红眸内闪过一丝无奈,“莱恩大公已经等了叁盏茶了,看样子陛下您的草案应该不会那么容易通过。” “本来就不容易吧。”梅贝特干笑几声,接着朝伊尔挥挥手,“那伊尔就在月光海岸好好休息吧。” 伊尔一愣。 梅贝特……什么都不问吗? 梅贝特笑眯眯,“伊尔,长大的孩子都可以拥有秘密哦,这是每一个父母应该给予孩子的自由。”仿佛知道伊尔内心所想,梅贝特站在阳光里朝她摆了摆手。 蔷薇湖的湖水倒映在她身上,仿佛细碎的星辰,包容而伟大。 伊尔目送梅贝特带着法尔特走远,后知后觉地想道:这几年梅贝特好像变得很忙的样子,是在做什么大事情吗? 随即她立刻摇了摇头,梅贝特可是被称为'卡斯特洛竟还能维存之奇迹'的现任王啊,她没把冰堡拆了众议院那帮老臣就已经感激涕零了。 月光海岸的大门咚地阖上,走在月光长廊上的梅贝特把玩着一个在光下血红剔透的衔尾蛇手镯,若有所思。 法尔特严肃地请示:“要查查吗?” “不必了,大概也能知道是谁了。”梅贝特惆怅道:“还真是固执啊,小伊尔可还没去艾泽维斯呢。” “陛下也不遑多让。” “哈,的确呢。不过选择嘛还是要让孩子来做,大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两人走远的背影渐渐融入盛放的蔷薇丛,紧接着一个抛物在空中划出一道亮弧,'啵——'地没入了湖水。 * 第叁纪元463年,注定是载入卡斯特洛史册的一年。 这一年年初会议上,卡斯特洛现任王梅贝特突然宣布废除实行了百年之久的《冰海公约》,采用草拟的《新冰海公约》,并誊抄叁百份,在内城区、外城区和滨海区张贴告知民众,且谕令近期就要遴选一批孩子赴艾泽维斯求学,作为《新公约》的试行者出使海的那一边。 这一举措无异于劈天裂地,虽然还只是一条小小的缝隙,但足以引起海底深埋的火山骚动。 卡斯特洛千百年来孤悬西方海外,与人类大陆隔绝不通,这是初代王立岛之初的明令,梅贝特此举相当于背弃初代王的意志,而向人类大陆伸出了外交的枝桠。 最先反对的是众议院,莱恩大公更是措辞激烈,而被称为‘最不靠谱女王’的梅贝特竟以意外强硬的态度力压下了所有的反对意见,拍桌决议:龙骨方舟,今春破冰。 此话一出,全城哗然。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伊尔却一点都没感受到冰堡底下的涌动暗流。 一年一度的神诞节钟声再次齐鸣,钻进被窝的伊尔忍耐得牙齿咯吱响。 严格来说,今天才是她真正的十五岁蛋生日。 “啊受不了了——”正当伊尔抓狂跳下床关窗户并暗自赌咒什么时候偷摸去敲碎全城的圣钟时,班纳急急忙忙地赶进来。 “殿下,陛下叫您去议事厅——” “哈?”顶着鸡窝头正和窗帘作斗争的伊尔挑高了眉。 冰堡,议事厅。 伊尔走进去后,意外地看见里面竟然坐满了人,甚至连本应值守精灵之森的塔萨和向来足不出户的书迷瑟拉都在。 当然,还有两个讨厌的家伙。 伊尔的目光在那两个金光闪闪的脑袋上一掠而过,装作没看到,一屁股歪坐在唯一一张空着的椅子上。 “小豌豆——”刚入坐,塔萨就热情地和她来了个拥抱贴脸。 “别叫那个愚蠢的称号……”伊尔嫌弃地推开她,刚支起下巴,就听对面传来嗤的一声。 伊尔支着下巴的手一崴。 啧。 她厌烦地抬眼,对上一双暗金瞳孔。 霎时间,火光四射。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眼眸微微挑起,他有着英俊的五官和金子般的发色,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桀骜而不驯,很显然,这头已经开始龇露獠牙的王城幼狮散发出的野性荷尔蒙早已令会议厅内的女仆们头晕目眩。 伊尔无语地看着照顾自己的女佣们一脸星星眼地盯着波吕斐,不禁转开眼,看向梅贝特的左手边。 那位一头铂金发永远胶在脑后,表情严肃到一丝不苟的老狮子——莱恩大公,金狮家族首领。 “野心的权谋者,种族主义分子。” 伊尔曾听言官们这么评价过。 波普.莱恩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已经被梅贝特气得闭门好几天了吗? “诸位——”梅贝特微微扬声,会场霎时寂静。 “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将赴艾泽维斯访学的孩子们……”她故意顿了顿,遥遥地朝伊尔眨了下眼睛,“还差一位。” 百无聊赖的伊尔并没有接收到这信号。 “大家都知道,圣克鲁斯学院是古泽尔大陆的最高学院,为第一纪元时人类与兽人共同创始的学校,相信我们的孩子会在那里受到更优秀的教育……” 伊尔眼前浮现今天早上班纳摘进月光海岸的日月草,听说这个东西在人类那边堪比黄金…… “梅贝特……”瑟拉刚起了个头,梅贝特便道:“不,瑟拉,你不行。该修习的课程你早就修完了,这对你来说并没有意义。” 伊尔开始回味刚刚还没来得及咬一口的鲜花饼。 塔萨摸摸下巴,接过话,“我倒是对圣克鲁斯的学弟…哦不,学业很有兴趣。” 众人:“……” 梅贝特扶额,“塔萨,圣克鲁斯的毕业年龄是十八岁。” 塔萨耸耸肩。 梅贝特看似苦恼地揉揉眉心,“果然还是……小伊尔,你的意思呢?” 正在开小差的伊尔下意识地嗯了声。 “你答应了?”梅贝特一拍桌子,激动地大声叫道。 伊尔:“嗯?” 她看着四周看向她或诧异或嘲讽或喜悦的眼睛。 她答应了……什么? 【羽翼篇】 “什么!” 月光海岸里传出一声怒吼,“谁说我答应去圣克鲁斯了!根本没有那回事!” 班纳堵住了两边耳朵,夸张的黑礼帽差点被掀翻。 “殿下,可是……” “没有可是!” 伊尔气鼓鼓地趴进圆床,梅贝特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她不禁摸了摸鼻子。 “陛……” 嘘。梅贝特竖了根手指在嘴上,然后示意班纳先走,班纳感激涕零地帮忙带上了门。 梅贝特蹑手蹑脚地靠近缩在床里面的一团,刚碰到床沿,一道硬邦邦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你来干什么。” 梅贝特张了张嘴,目光瞥到床边架子上一沓落了点灰的童话书,忽然道:“伊尔,我好像很久没读故事给你听了……所以要听故事吗?” 伊尔恼怒地掀开被子,“你都要赶我走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梅贝特诧异地眨眨眼,“我怎么会把可爱的小伊尔赶走?” “你让我去圣克鲁斯上学!” “卡洛斯也在那里,我以为你很想念他。” “这不是一回事!再说谁想念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了!” “忘恩负义?这话怎么说?”梅贝特托起下巴。 伊尔一下子来了劲头,“我用海鸟给他寄了那么多封信,他却只回了几封,还净写些什么我很好学院也很美这样的废话……” 梅贝特愣愣地听着,在伊尔滔滔不绝的控诉中弱弱地插了一句话,“那个……伊尔,海鸟是飞不过冰封之海的。” 伊尔戛然而止,怪异反问,“什么?” 梅贝特干咳了两声,“没什么。总之你误会卡洛斯了。我想他并不是不想给你写信,只是从艾泽维斯寄到卡斯特洛的信件都需要经过海关查阅,有些话他可能不方便说,而且也没有时间。” 伊尔狐疑地皱起眉头,“没有时间?” “是的,我的意思是他大部分时间应该都在接受治疗。” 伊尔这回是真的惊了,她讶异地愣愣重复,“什么治疗?” 梅贝特也很惊异,“他没有跟你说吗,席尔娜五年前将他带往艾泽维斯,并不完全是为了推行新公约,更重要的是,人类那边好像找到了治疗他脑中伤势的办法。” 伊尔怔怔地听着。 原来卡洛斯是去治脑袋的,他之前那么呆,显然脑子伤得厉害,人类那边竟然有方法治愈他?不过这肯定不会是件简单的事情,那卡洛斯肯定得整天泪汪汪地躺在病床上,连笔都不能握,这才是没有回信的原因吧。 不过伊尔也异常迅速地捕捉到了梅贝特话里的另一条关键信息。 她斜过眼,慢吞吞地环起双臂,“他果然是为了你的那个什么新公约,被送去圣克鲁斯当了实验品。” “别说那么难听伊尔。”梅贝特摊摊手,“不过伊尔你其实一直有着愧疚吧,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才导致卡洛斯去了那边。” “别扯开话题!”伊尔恶声恶气,“反正我死也不会去艾泽维斯的!” 说罢张开双臂往床上一躺,动也不动。 她看着帷幔轻柔的床顶,定定道:“我讨厌人类……那群头脑里只有饥餐、渴饮和传宗接代的生物。” 梅贝特突然笑了一声,“孩子,你认为他们粗鲁吗?” 伊尔奇怪,“那当然!” 他们不光粗鲁还野蛮,冷酷而狡狯。 梅贝特定定地看着皱着鼻子哼唧的伊尔,“可我们同样也吃东西和繁殖。” 伊尔顿住。 梅贝特抬起手,透过张开的五指,布满手绘星辰的帐顶似乎有星光泄露:“伊尔,神创造了万物,没有谁比谁高贵,我们并不比他们优越。我们之所以能徜徉在爱与诗中,是因为我们无需像人类一样担心魔物会吞噬自己的种族而大量繁殖,也无需为明天不能吃饱饭而抢夺粮食。” 伊尔一时间无话。 很久之后,她才低低道:“可他们讨厌我们,不是吗?” 人类对兽人是什么态度,伊尔上辈子已经见识了太多,在她第一次顶着犄角去到人类市集而被石子砸头时,她就知道了。 “伊尔,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的祖先也是人类的祖先,蛇母在东方古国建立了文明,狮人去了干旱的沙漠……而现在部分人类看见我们还会那么害怕,可能是因为我们曾经犯下了一些错误。” 伊尔微皱起眉,“因为我们在魔物之潮中帮助了魔物?” 梅贝特不置可否,“兴许他们只是害怕我们过于强大,所以去到人类大陆,伊尔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 “哈?”伊尔不可置信地支起上半身,“也就是说我去圣克鲁斯上学后就要藏起自己的尾巴?” “是的。”梅贝特眨眨眼,小伊尔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默认要去艾泽维斯了欸。 “真是离谱,仅仅是因为他们害怕?” “这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梅贝特无奈,“而且卡斯特洛的魔法元素到了被女神赐福的人类领地本身就会失去部分作用。” 伊尔瞪大了眼,“光明女神也太偏心了!” “神爱世人,而且所有的美好都应该建立在保护弱者的基础上,这并没有错误。”梅贝特摸摸伊尔的银发。“伊尔,等你长大后也需要学会去爱自己的子民,所有的人类和兽族。” 伊尔无语,“哈,难不成还包括魔物吗?” 梅贝特一愣。 过了会儿,她突然笑得很悲伤,“这个需要你自己去判断。” 伊尔那个时候还太稚嫩,读不懂那层悲伤。 “好了,小伊尔,别把事情想得那么悲观,艾泽维斯可是最繁华的人类帝国,听说那里的鸢尾花四季不败,面包果脯的香味诱人至极,还有金银打造的壮观皇城……这些你都不想去见一见吗?”梅贝特诱惑道:“就算不想这些,可怜的卡洛斯一个人在那里可是很寂寞的,他才刚做完治疗,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时候……” 伊尔把头埋进天鹅绒枕头,“啊你不要说了——” 梅贝特微笑地看着她,轻抚其背,“伊尔,你只需要知道,卡斯特洛永远不会抛弃你。” 只要你想,你永远可以回到这里。 伊尔维持着埋头的姿势,几秒后,她瓮声道:“为什么总是这样……很多事情突然就不一样了……” 卡洛斯也好,梅贝特也好,明明待在一起就可以了,为什么总要离开。 “因为我们都要长大,然后孤身前行。”梅贝特深深地望着她。 * 第叁纪元463年,午时十二点。 龙骨方舟起航,这是《新冰海公约》颁布以来的第一次试航。 曾经的《冰海公约》规定龙骨方舟只在春季航行十次,且兽人只能在成年后前往人类大陆,而现在幼年兽人也可以在监护人陪同下前往艾泽维斯,因此此刻滨海区内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到处都是送行的人员,还有各种托买东西做非法贸易的。 伊尔看着一群走私贩被人鱼海检官带走,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而班纳还在和他几十个孩子一一吻别。 相较于其他少年们沉重的包裹,王女的行李显得格外单薄,龙是喜欢囤积的生物,因此伊尔显得格外反常。 “殿下,您真的不需要再带些东西?”鼻头红通通的班纳哽咽道。 伊尔看了他一眼,有点受不了,“不用。”又不是不回来了,叁年而已,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龙族来说,这点时间都不够她数一根小指头的。 况且,她今晚还有大事要干,自然要轻装简行。 就是扫楼人给她的那个红镯子怎么也找不到了,也许掉在哪里了吧,伊尔收拾包袱的时候搔了搔头,也就把这事丢在脑后了。另外她还带了些小猪包,一想到某人肯定会开心得像只小狗,伊尔不知怎么心情就明媚了起来。 但这明媚也只持续了一瞬。 “让开让开,都一边去!” 刚登上船板,就有四个壮汉冲开了人群,一边粗暴地驱赶旅客,一边囔道。 只见他们很快就将宽阔的船板占据了大半,利落打扫出一大片空地,摆上奢华的暗金色桌椅,才躬身将一个金发少年请上来。 “他怎么也在?”伊尔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波吕斐,拉长了脸。 “波吕斐少爷也申请了入读圣克鲁斯。”班纳小声道。 “啊,七层地狱啊。”伊尔背过身去,转而看起巨大的龙骨方舟。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艘伟大的航船。 当年,卡斯特洛和人类在魔物之潮后签订不战契约,兽人不善水,狭海成了天然的屏障,所以人类不用担心兽人会威胁人类,而女王还用冰雪封锁了狭海,使其成为只有春天才会破冰的季度性海域,一来安抚了人类,二来也阻挡了人类的报复。 但后来随着偷渡者的增多,女王感念那些本在艾泽维斯有家庭而想念家人的兽人,所以死后以龙骨造方舟,允许国民在遵守‘冰海公约’的情况下渡海,方舟则由历任皇家总督负责下放。 “这很伟大,不是吗?”一声粗嘎的老迈声音从旁边传来。 伊尔放下手里的方舟宣讲册,打量起身旁这位和她一起仰望方舟的老人。他看起来满面风霜,就像历史一样的苍老。 看他的打扮,应该是位摇橹者。 “的确。”伊尔随口答了句。 龙骨十分珍贵,所以才有那么多愚蠢的人类勇士前赴后继。人类那么精明的生物,才不是为了什么制裁恶龙的正义口号,纯粹是贪图龙骨高昂的价值而来,因此龙族在灭亡的那一刻宁愿投入火山熔岩化为灰烬,也不会任凭自己的残骸遗留下来。 而初代王竟以龙骨造舟,庇福万民,起码在这一点上,她是一位伟大的女王。 “不,我的意思是陛下。”摇橹老人慢吞吞地说道:“做出这个决策的陛下不也很伟大吗?” 伊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还在广场宣讲的梅贝特,因为席尔娜还在艾泽维斯,这次的下放事宜就由女王亲自主持。 不过虽然没有多加关注,但伊尔也明白梅贝特签署的新公约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没想到,还有赞成这个新令的人。 “您的母亲是个伟大的人,如同初代王。” 摇橹者的评价如果落在他人耳中,恐怕会令人发笑,因为初代王就是卡斯特洛的神,没有人能与她媲美。 但伊尔此时却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是的。 起码在她心里,是的。 “殿下,您跑哪儿去了?”班纳匆匆地从后头赶来,唠叨道:“您应该和卡丘大人的队伍待在一起,还有入读圣克鲁斯的十条诫令您都背会了吗,可千万不能在艾泽维斯随意显露兽型,也不能攻击人类,不然会被判重罪的……” “好了我知道了。”伊尔堵住耳朵往回走。 保险起见,这次她是以大臣卡丘养女的身份入读圣克鲁斯的,而真正让伊尔不忿的是明明访学团队本来是满员的,要不是卡丘幼子卡尔闹着不肯离开塔萨,这事根本不需要自己顶替。 伊尔托腮看着广场上被簇拥的那个身影。 明明只需要下道命令就能解决……果然,梅贝特本来就是想要她去吧。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而高亢的喊声将她的神思唤回。 “方舟即将起航——” 巨大的白帆遮天蔽日,一扬起便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微微晃动的船板像是移动的大陆板块,敦实而沉重,寡言又华丽。 伊尔看着船体渐渐离开缰锁,不禁站起身来,远望着人声依旧鼎沸的海滨广场。 无数的人开始摆手,开始呼喊,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啜泣,伊尔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向船尾走去。 “殿下?殿下您去哪啊?”班纳手忙脚乱地按着帽子,免得被海风刮跑。 伊尔沿着船边护栏一路向后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她像是要追上航行的速度,却止不住地离岸边越来越远,像是一段再也到达不了的路程,怎么都走不尽。 “殿下——殿下——” 班纳气喘吁吁地追来,“不能乱跑——” 咚—— 咚—— 忽然间,悠扬的圣堂钟声响彻云霄,白色的海鸥阵阵惊掠而起。 “殿下,您听!”班纳激动地热泪盈眶,“今天不是神诞节,圣钟却在齐鸣,卡斯特洛的大家都在依依不舍地为殿下您送行呢!” 伊尔斜了他一眼,“不管怎么听,他们都像是在欢呼吧?” 班纳呜呜呜不说话。 伊尔撇了撇嘴,岸边的场景渐渐模糊,她有些郁郁地靠上护栏,最后还是连声招呼都没打吗…… “殿下不开心吗,难道是因为没和陛下道别?” “我为什么要和她道别?”伊尔扭头恶声恶气,“她不是希望我去嘛,最好不要回来了!她——” 伊尔没说完的话突然淹没在甲板上的人群惊呼声里。 “天呐!” “快看,这是神迹吗?” “这也太美了……” 伊尔愣愣地仰起头,看着本来晴空万里的天幕上突然旋下一片花雨,种植在沿海线上的海樱花竟在这一刹那齐齐盛放,不知哪里来的微风卷起本不该属于这个节令的淡紫色花瓣,将它们如雨般降落在人们的肩头手里,带起清幽的芬芳。 “是陛下……”班纳喃喃。 伊尔怔怔地看去,仿佛看见了那个矗立在广场之上的熟悉身影,听到了那悠扬的竖琴乐声。 人鱼跃出海面,海水亲吻船底。 这是一个母亲深藏的祝福。 绑架 寂静的海上,船桨划破了水面的平静。 木制的桨板撞到了冰棱,在船灯照不到的昏暗交界处,有冰在海中蔓延,将涌动的海水层层冻结,有如神迹。 这里是那不勒斯港——人类城镇最临近狭海的海湾,唯一不冻港。 “水深12英尺,可以安全通过。” 船工高昂的声音唤醒了已经睡了一觉的伊尔,她从罩衫里钻出一个头,打了个哈欠。 头顶星光洒落下来,压满了整条海湾。 挠了挠金灿灿的假发,伊尔拉紧肩上轻薄的包裹,随手丢给船夫一袋酬劳,撑着船沿就跳上了岸。 此刻龙骨方舟内,众人已经乱作一团。 班纳哆嗦地拿着手里的'离家出走'信,差点惊厥过去。 他呼吸不畅道:“快,联系席尔娜大人——” * 海,人类称为狭海,是横亘在艾泽维斯和卡斯特洛之间的天然巨堑,1000海里以外即是冰冻,因此在兽人口中,海被称为冰海,唯有靠近人类西边海域处不冻,那便是——那不勒斯湾。 伊尔带着自己单薄的行李,时隔几个纪元,再次踏上了人类的领土。 跨过防浪堤,就是城内窄而曲折的街道,海边蒙蒙的雾气逐渐褪去,尽管还没开市,鼎沸的人声就已经传来。 伊尔像是夜归的水手,一头扎进了热闹的人堆。 “欢迎来到索沃克,美丽的小姐,要住店吗小姐……哎哎,您别走啊……” “什么?酒桶的市价已经跌到10艾币了!” “腌鱼啊腌鱼,酸橘汁腌鱼,搭配鹰嘴豆香脆又好吃……” 摊贩在豁齿缺牙的草坪上连缀成一片,伊尔东张西望地穿梭其中,目不暇接。 “小姐,要来一份扇蓉贝吗?” 摊主看着面前这位金发蓝眼,满面好奇的少女,诱哄道:“很便宜的,我还能赠送您半串海鱿鱼。” 伊尔看着烤架上正滋滋冒着油花的海鲜,吞咽了下口水,“多少钱?” “只要5个艾币。” 摊主见伊尔神色纠结,忙道:“3个艾币也可以,不能再少了。” 伊尔从兜里掏出一颗剔透的晶质球体,“用这个可以吗?”虽然临行前梅贝特在她包裹里塞了不少的金币,但龙对于金钱可怕的迷恋欲让她一个金币都不想花。 摊主本来看她推叁阻四的,神色已经不耐了,却在看见伊尔拿出那颗晶体时立刻变脸,将晶体抢了过去,“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女神在上,今天遇到冤大头了!这是什么,是人鱼珠啊!是有市无价的人鱼珠! 浑然不知付出了相当于十枚金币的伊尔左右手提得满满当当,腮帮鼓鼓地在市集间乱窜。 看来她果然在火山熔岩里沉睡了太久,经过几个纪元的变迁,连人类城镇都变得如此熙攘了。 不远处的暗影里,传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叹。 “哈?那人是傻子吧,把人鱼珠当泥土洒……” “蒂娜,别管闲事。”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不清楚我们今晚是来做什么的。就是有点不忿,像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愚蠢小姐能拿人鱼珠当鱼眼睛,而我们呢,辛辛苦苦接一单生意也就值两枚金币……” 另一边,'愚蠢的小姐'伊尔浑然不知这边的议论,她酒足饭饱地打了个嗝,将手里的木钎子尽数丢掉。 拍拍手,正准备离开,却听到旁边窄巷里传出几声奇怪的声响。 “混账!你这个婊子养的小杂种,敢偷老子的东西!” 肮脏瘦小的孩子连害了癞疮的野狗都不如,颤抖着蜷缩在地上,当那个肥胖的男人飞起一脚踹向孩子柔软的腹部时,男孩立刻吃痛地叫喊了出来。 “喂。” 伊尔站在巷口抱起双臂,“没看到他已经快死了吗?” 满肚肥肠的男人抓起地上男孩的头皮,火气直冒,“那又怎样,这婊子养的!我多少年纪,敢到我这里偷东西!”接着又不满道:“和你什么相干?快滚!” 伊尔继续朝阴暗的小巷里走去,“放开他。” 男人还要骂骂咧咧,却在看见伊尔摊开的掌心时戛然而止。 用人鱼珠打发走男人后,伊尔单膝蹲下,“喂,你没事吧?” 不会死了吧? 以前在人类城镇不是没看见过这样的场景,但那时候的她却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现在却…… 啧,都怪梅贝特把她的心肠给唠叨软了。 伊尔伸出手想拉男孩一把,那孩子却因为她的动作而瑟缩了一下。 这让伊尔想到了翡翠城里的流浪猫狗,就算是无主的,它们也会大胆地撒娇讨食。 因为只要被善待过,就会无拘地上前亲昵。 念此,伊尔不禁放缓了声音,“放心吧,他已经走了,你可以站起来了……” 缩在地上的男孩抬起头,一双嘲讽的瞳孔直直射向毫无防备的伊尔。 与此同时,空气中扬起的还有一股奇异的白色粉尘。 伊尔忽然觉得头很沉,还没来得及作出应对危险的举措,就一头栽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 晕晕沉沉间,伊尔听到有模糊的人声。 “做得很好,这是你的报酬。” 伊尔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褴褛的男孩背影。 事已至此,她也知道自己完全被坑了。 微微动了下手指,却感觉不到一丝魔法元素的流淌。 看来兽人的力量在人类的领地,果然是被限制的。 而且那男孩也不知道让她吸食了什么东西,身体到现在还是发软。 狡狯而虚伪的人类。 伊尔不禁咬牙。 狭窄的门再度被关上,室内依旧是一片潮湿的阴暗。 “怎么这么快就又动手了,你也知道最近城里来了批军官老爷,要是被他们撞见……” “呵,要不是上一个跑了,我犯得着这么冒险嘛。再说你以为是谁要的货?” “啧,你说那些贵族大老爷为什么都喜欢这种难找的货色?” “金发碧眼嘛……不觉得很像神殿里的家伙嘛。” “表面上虚伪得顶礼膜拜,但一想到能把那些神殿里高高在上的家伙压在身下……嘿嘿。” 男人们淫邪下流的谈话在看见伊尔睁开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嗯?这么快就醒了,那小子下手没轻没重,可是用了能蒙倒一头野兽的剂量啊。” 一个头目般的家伙摸着下巴蹲下身,正在思考要不要再给伊尔打一管迷醉剂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老大不好了……有人、有人烧了我们的仓库!” “什么?!” 男人匆匆起身,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给她注射东西,然后锁好门。” 被堵住嘴巴的伊尔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人拿着一管装着不明液体的针筒推进了自己的身体,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上眼前。 不可以这么睡过去! 伊尔努力支撑着最后一丝意志,在房门被锁上的瞬间发狠咬了自己一口。 痛苦立刻刺激得她打了个激灵。 真疼…… 伊尔抱怨完,就微闭起眼,嘴里缓慢念动着什么。 不一会儿,周身的气流便有了变化,一碗原本平放在木桌上的水隐隐颤动起来,水珠像是活了一样在碗里七蹦八跳,弄的瓷碗嗡嗡震颤。 啪嗒—— 瓷碗最终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伊尔艰难地匍匐过去,勾到一块碎片割开绳子,头重脚轻地扶墙站起身来,晃了晃头,暗自咒骂:该死的人类,她一定要把他们全都…… 吼—— 打开门的瞬间,冲天的火焰让伊尔懵了一瞬。 这什么情况?! 救火声和嘈杂的脚步混杂在一起,伊尔还没缓过神,就听到一句怒吼,“站住!” 她一回头,就看见是刚才绑架自己的一员。 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伊尔咬咬牙,忙拔腿开跑。 “该死,她怎么逃出来的!不是让你锁好门嘛!” 在火场里逃窜的伊尔一边呛着一边发笑,就他们那锁门的技术,怎么能对付已经能顺利在圣籍殿堂里成功逃脱了叁次的她呢。 还没等伊尔得意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的眼前越来越花,甚至连两边的景象都模糊了起来。 在脚下踉跄了一步的时候,伊尔滚倒在地,吃痛地低哼了一声。 她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浑身狼狈。 青濛濛的天光从狭窄的巷子里漏了出来,已是破晓。两侧的建筑物不知何时变成了土黄色的坚硬民居,房屋外面犬牙交错地搭建着倾斜的棚板,建材用不起红砖就用海上飘来的腐烂木板,偶有几个花枝招展的艳丽女人在檐下看着她嬉笑。 更多的人则是冷漠地打开窗看了下,又迅速关上。 只顾着蒙头逃跑的伊尔完全不知道自己踏足了什么地方。 她像是一只误闯进来的小猫,伤痕累累又满眼戒备地扶墙走着。 偏偏这时身后又传来杂乱的脚步,伊尔摁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咬紧牙关往前跑去。 有点想念班纳一大清早炖好的胡萝卜汤了呢……在她胡乱间滚进一户刚开的屋子时,她是这么想的。 黑街 “她好像发烧了……像她这种小姐都这么娇弱吗,这样就生病了?” 一道疑惑的嘟囔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蒂娜,不要随便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捡进来啊,那家伙会生气的。” “什么嘛,是她自己撞进海因斯大哥怀里的,可不是我捡进来的……” “可他没让你把人抬进来吧?” 听着耳边隐隐的争执声,伊尔只感觉哪哪都不舒服,像床褥下面有一百颗豌豆一样的不舒服。 “要不给她喂点水吧,她好像很难受……啊,大哥,你回来了!” 伊尔迷糊间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走进了门,之前争执的两人见到他明显很高兴,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刚进门的海因斯一眼就看到了某个本不应该存在于此的东西。 他轻飘飘地看了眼蒂娜。 蒂娜忙有些慌张地移开眼神。 初见海因斯的人总觉得这个少年其貌不扬,却忽略不了他那特殊的存在感。他身材单薄并有张童颜,黑发下的瞳色很深,五官有种少年人的清秀,却常年抿着嘴面无表情。 第一眼上去没人能把这个黑头发的少年与那些满身酒气的粗鲁佣兵挂上钩。 但事实上,整条黑街都知道海因斯身手非凡——他是这里最凶猛的猎犬。 猎犬的獠牙沾满血腥,尽管他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孩子。 “把她丢出去。”海因斯言简意赅地下达命令。 蒂娜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弗兰茨,弗兰茨爱莫能助地耸耸肩。 “好吧,我给她喂点水就让她出去。”蒂娜从一眼望上去干净得空旷的屋子里端出一碗水,想要掰开伊尔的嘴。 谁知水刚流进伊尔的嘴唇,她就呛醒了。 蒂娜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把推开,手里的碗差点摔碎,“哎你这人……” 伊尔撑坐起来,剧烈咳嗽了几声,把嘴里的水全吐了出来,湛蓝的眼眸纠结又戒备。 她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只听见一直斜靠在门边的少年啧了声,“脏死了。” 说罢,少年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伊尔下意识地觉察到危险。 还未等她动作,做出防御姿势的双臂就被人轻松压制住,那人动作粗鲁地捏紧了她的下颌,端起碗强迫她喝下去。 “喂海因斯……”弗兰茨刚出声,就被打断。 “别乱动。”海因斯吐字清晰地警告伊尔,“再动一下就把碗也塞进去。” 伊尔呜呜地企图挥动手臂挣扎,但少年的力气可怕得像是一座山,在强迫她吞咽了好几口后便一把松开了手,伊尔一个不察,几乎被他掀翻。 “咳咳咳——” 与此同时,她捶着胸口,爆出几串更加撕心裂肺的咳嗽。 “啊……我说你这个家伙……”弗兰茨头疼地撩动额发,“就算不懂得绅士的礼仪,也不必这么对待一个小姑娘吧……” “你没事吧?”弗兰茨刚蹲下身,就被垂着头的伊尔一把挥开,但她没控制好力道,一个挥空,自己反倒从床上咕噜滚了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你……”弗兰茨一惊。 七层地狱啊……伊尔痛哼道,尚且虚弱的身体简直是雪上加霜。 忽然。 蒂娜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天呐。” 弗兰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愣。 饶是海因斯也注意了过来。 只见掉下床的伊尔冷汗涔涔地蜷在地上,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本来胶在脑袋上的假发套歪在了一边,几缕秘银般的卷发从那假得夸张的金发头套里跳脱出来,浓密睫毛仿佛染上了眼眸的湛蓝流辉,因为痛苦而微微颤动。 竟是银发蓝眸。 少年叁人组惊异地看着伊尔,光线有些偏暗的屋子都因为这样不似人类的美貌而变得敞亮了起来。 “就算是神殿中也没有这样的发色吧……”蒂娜看着少女像是熔银般的短发,喃喃道。 回过神的弗兰茨却眼眸微沉。 何止是神殿,恐怕整个艾泽维斯也找不出几个吧。 “她可真漂亮……”蒂娜看着像只受伤的小狮子般朝他们龇牙咧嘴的伊尔,忍不住上前一步。 弗兰茨却拦住了蒂娜。 他直直看向伊尔,“你,是谁?” 伊尔正想开口,目光忽然被一旁伫立的海因斯吸引,刚刚一直没注意,而在看清少年样貌的瞬间,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百年前那个把她拽进火山口的该死佣兵,她终于找到他了!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年轻得过分。 伊尔激动得扑向海因斯,声音都在颤,“终于……找到你了。” 弗兰茨和蒂娜:“???” * “所以……你真的不认识她?” 弗兰茨指了指被绑在椅子上正不断呜呜挣扎的伊尔。 海因斯慢条斯理地擦着匕首,闻言抬起眼皮,懒得回答。 弗兰摸摸鼻子,也是。他们一起在黑街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如果是海因斯认识的人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而且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孩子……弗兰茨自嘲一笑。 他矮身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伊尔,假咳一声,“那个……绑着你也是不得已……” 谁让伊尔刚刚一副要和海因斯拼命的架势,他都险些拦不住。 虽说弗兰茨并不认为这个女孩子猫抓般的攻击能伤到海因斯,但她异常的发色和过于出众的样貌让他有些忌惮,于是出声解释道:“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们并不认识你。所以现在如果你答应我们不再动手,我就可以松开你。” 伊尔凶狠地瞪他。 弗兰茨即使承认眼前这双蔚蓝眼眸十分漂亮,但一直被人瞪着的感觉并不好受。 见伊尔油盐不进,他只能虎起脸,故意放低声音,“再怎么说我们也救了你,你是逃到这里来的吧?” 不然,像她这样的女孩出现在黑街本身就很奇怪。 果然伊尔听了弗兰茨的这番话,立刻停止了挣扎。 她想起晕倒前街道两侧的景象,这个地方给她的感觉很奇怪,不光是这里的居民,还有周围的气氛,总之不像什么好地方。 也就是说眼前这群人既可以救她,自然也可以把她送回当初那群人贩子手上。 想通这层,伊尔蓝眸里出现了迟疑。 她望了眼在旁把玩匕首的海因斯,反正她已经找到了这个混蛋,虽然他否认自己是那个百年前的佣兵,但她可不信世上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他和那个该死佣兵肯定脱不了干系。 恶龙报仇,十年不晚。 之前是她低估了人类,或者是她又忘了自己已经不是曾经强大到无所忌惮的恶龙伊尔了,所以现在选择暂时性的低头是最好的办法。 恶龙能屈能伸。 念罢,伊尔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弗兰茨勾了下嘴唇。 他一边解开伊尔身上的绳子,一边问:“现在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吗?” 伊尔挥开绳索,没好气道:“伊尔。” 弗兰茨漫不经心点点头,“是个好名字。” “喂,现在能让我走了吧。”伊尔刚问出口,弗兰茨就笑眯眯地打断她,“恐怕不行。” 伊尔还没质问,弗兰茨就接着道:“外面有在抓你的人吧?” “哼,我才不怕他们。” “哦。”弗兰茨看着盘腿坐在椅子上抱臂撇嘴的少女,不着痕迹地扯扯嘴角。 这个坐姿……怎么都不像教养良好的淑女吧,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就在这时。 蒂娜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是这个吗?” 伊尔这才看清这位刚开始想给她喂水喝的女孩长什么样子,一头削得和她一样短的棕色头发,脸上还有些雀斑,年纪倒是和自己差不多。 伊尔对她没啥坏印象,反而还不错,毕竟迷糊间她也能听出要不是这个女孩,自己早被人丢出门了。 可当她看清蒂娜手里的东西时,却是一激灵,下意识道:“那是我的!” 但就在她伸手去拿时,弗兰茨却抢先一步。 “你干什么?这是我的东西!”伊尔鼓起脸。 弗兰茨像是没看到伊尔的表情,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你的。” “喂,你搞什么鬼?”蒂娜捅了捅弗兰茨,方才突然让她去他房里拿这个包裹。 弗兰茨也没想到自己在商会放完火后随手捡的包裹现在能派上用场。 “伊尔是吗,刚才你说不怕那些抓你的人,但是……”弗兰茨故意顿了顿,“找你的人应该也没来吧?” 伊尔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个包裹里应该有对你很重要的东西,随便丢弃可不是好习惯,万一你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就不好了。” “我不用证明!”伊尔有点急了,想去够包裹。 那里面确实有很重要的东西,当时逃走时太急就忘了。那里头不仅有梅贝特给自己的金币,还有带给卡洛斯的小猪包,当然,还有圣克鲁斯的入学申请书,如果那也算很重要的东西的话。 弗兰茨躲开伊尔的手,“在艾泽维斯每个人都需要身份证明。” 伊尔皱起眉,“怎么那么麻烦?” 谁知她话音刚落,弗兰茨就道:“你果然是卡斯特洛人。” 一瞬间,屋子里寂静一片,连擦刀的海因斯都抬头看了过来。 “她是卡斯特洛人!”蒂娜惊讶道:“怪不得最近索沃克热闹得很。” 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军官老爷。 “可是大家不是说卡斯特洛人都头上长角浑身长毛,还有两个铜铃大的眼睛吗?” 伊尔amp;弗兰茨amp;海因斯:“……” 蒂娜小心地拉拉弗兰茨的衣角,“弗兰茨,你怎么知道她是海的那一边来的?” “城里早就张贴过告示,近期将有一批卡斯特洛的学生途径索沃克赴王城入学,而圣克鲁斯在艾泽维斯的招生季早就过了,所以现在手上拿着入学申请书的……” 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对,我是卡斯特洛人。”伊尔昂起下巴,“有什么问题吗?” 弗兰茨见她承认,舒了口气,终于正色笑道:“伊尔小姐,您可能并不清楚索沃克这座城市,这里比邻狭海,是艾泽维斯最臭名昭着的恶徒与贫民之城,还是佣兵、海盗、捕鲸人与不法者聚集的天堂。” 伊尔这时候也沉了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弗兰茨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我的意思是,您一个人的话,在索沃克会很危险,相信您已经经历过了。” “而很幸运的是,我们叁个人,是这里最强的佣兵团。” 蒂娜小声道:“不是最凶恶的吗?” 弗兰茨一把捂住她的嘴,继续看着伊尔笑。 这回伊尔总算知道面前这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家伙在打什么算盘了。 “原来你们是想和我谈生意?”她挑眉。 “不错。”弗兰茨笑,“我们可以负责保护和照顾您直到您的仆人找来,相应的,您支付我们报酬……” 还没等伊尔开口,一旁的海因斯就冷冷开口。 “我拒绝。” “大哥……”蒂娜一愣。 海因斯将擦好的匕首插回腰间,斜过眼,“我不接护送丢失猫狗的任务。” 伊尔登时拍案而起,“喂你说什么,谁是丢失的猫狗!” 可她还没说完,海因斯就已经离开。 ———— 另前作《脱轨》的同名有声剧已经在喜马拉雅上线,欢迎大佬们关注! 三人 夜色渐渐弥漫,灯光闪烁的楼顶。 黑发的少年垂手屈腿,垂眸俯瞰着底下这个被叫做垃圾城的肮脏地方。 幼小的孩子永远在拔足狂奔,张皇失措得像是过街的老鼠;伸手可握的狭窄楼道里,男人殴打女人的声音不绝于耳;妓女在檐下卖弄着笑声,在风里和小吃摊油腻食物的味道揉杂在了一起…… 这样的地方,连天上的星光都显得黯淡。 然而,楼底的露天环廊下,却突兀得冒出了一个银色的脑袋。 那头秘银的短发肆意而张扬,就像流泻的生命力一样刺得人眼生疼。 “什么,你这都不吃?这可是麦肯家刚出炉的黑面包,我都舍不得吃的!”蒂娜叫喊起来,那个银色脑袋却躲得更远,捂着嘴晃脑袋,“我才不要,这玩意儿硬得就像我家浴汤里的按摩石!” “什么石?” “按摩石!” “按什么?” “……” 吵闹声中,弗兰茨走上天台。 “海因斯,你到底怎么了?” 他环起手臂,“这种任务我们之前并不是没接过,毕竟你也知道现在去境外猎杀魔物的伤亡越来越重了。” “况且这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我已经打听过了,追她的人就是瑞德商会,他们现在看见你就像老鼠般仓惶,谅他们也不敢再动手。” “还是说,你觉得这个任务太过简单让你觉得屈辱了,那我和蒂娜去做就可以了。” 海因斯回过头,打断弗兰茨的长篇大论,“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还是这么单刀直入啊。 弗兰茨摸摸鼻子,接着从怀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 纯白柔软的羊皮纸用金银粉镶边,正中用花体镌刻着一行文字:圣克鲁斯。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弗兰茨望着底下正和蒂娜打闹的伊尔,眼中漫上一层不符合年龄的热切,“不管是艾泽维斯人还是卡斯特洛人,能入读圣克鲁斯,那孩子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海因斯依旧沉默地看着弗兰茨。 弗兰茨不禁有些头疼,“我知道你不喜欢和那帮达官贵人打交道,可是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吗,在黑街?在这里当一辈子的佣兵?” 海因斯眼里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见此,弗兰茨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肩,“你难道就不想去王都吗?” 海因斯看着他,很久之后,终于嗯了声。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王都。 一辆黑金色的马车停在总督府外。 席尔娜正拆着班纳派信鸽送来的第二封急件,管家就上来敲门,“总督大人,少爷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道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母亲,请允许我前往索沃克。” * 两天后。 黑街巷尾的一栋居民楼里传出了一阵异常的鸡飞狗跳,但周围人依旧紧紧闭着窗户,没人敢去凑个热闹。 “大哥,这任务我不做了,那家伙比魔物还难缠!” 蒂娜气冲冲地从房间冲了出来,猛灌了几大杯凉水才将怒火压了下去,“那家伙是童话书看疯魔了吧,以为自己是豌豆公主吗,昨天睡到半夜她突然说什么床下面有豌豆,一定要把床板掀起来看,看完还不算,硬说没有两层被褥就睡不舒服,然后就把我所有的被子都抢过去了,简直就是个强盗!” 她话音刚落,某个‘强盗’就揉着眼睛困酣地走了出来。 只见她套着蒂娜有些宽大的睡衣,脚踩着双廉价的拖鞋,白嫩的脚趾和头顶翘起的银色呆毛一起在晨风里荡了荡,就像只毛茸茸的银白小兽。 蒂娜脸色蓦地一红。 这也……太可爱了吧。 强忍住上手揉弄某人脸蛋的冲动,蒂娜拼命告诫自己这不是只小兽,这是野兽!是需要用对待十级魔物的态度来对付的恶魔! 伊尔可没管她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在床上躺了两天,可算休息舒服了。 她一屁股坐上桌旁看起来最为舒适的座椅,抻直双臂晃了晃小腿,“我饿了,早饭呢?” 蒂娜和弗兰茨看着她坐的位置,朝她疯狂使眼色:快起来! 可惜伊尔浑然不觉。 不一会儿,她就感觉一道黑影覆盖了下来。 抬起脸,海因斯正面无感情地俯视着她。 “起来。” 伊尔一看是他,嘿了声,转而盘起双腿在椅子上晃了晃头,还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我的早餐呢———哎?哎!” 海因斯毫不费力地拎起她的后衣领子,像丢猫狗般将人甩出了门外。 “混蛋,你竟然敢——” 摔了个屁股蹲的伊尔立刻张牙舞抓地扑上去,却被一只手抵住了额头。 海因斯单手制住扑腾的伊尔,波澜不惊地开口,“吃饭。” 一顿饭就在这前所未有的‘热闹’中结束了。 伊尔蹲坐在角落里,一边恶狠狠地嚼着黑面包,一边瞪着某个悠闲喝茶的人,撕咬的力道堪称恐怖。 最后还是蒂娜看不下去了,递给伊尔一小包东西。 “什么东西?”伊尔腮帮鼓鼓。 蒂娜没说话,而是别扭地把东西塞给了伊尔。 伊尔拆开方角包一看,里面竟是白花花的糖霜,虽然只是浅浅的一层。 经过昨夜的一番打闹,伊尔也知道在这里糖并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虽然海因斯佣兵团的情况已经好于黑街的大多数人。 伊尔不知道的是糖在卡斯特洛是母亲随手用来哄孩子的东西,但在艾泽维斯,即使在冰海通航之后,甜对普通人来说仍然是奢侈的味觉,在黑街甚至有的医生认为糖能包治百病,仅仅是因为这里的人一般都营养不良到一杯糖水就可以迅速提神。 看着手里的糖霜,伊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初到索沃克她就差点被拐卖,而救她的少年佣兵团显然也不是出于什么纯粹的好意,但总归还是…… 伊尔突然狠狠咽下手里的面包残片,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糖包放回了桌上。 自以为这一切没人看到的伊尔得意道,现在像她这样的恶龙已经不多了,她就大发慈悲,不和这些可怜的人类抢吃的了,反正等班纳找到她,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班纳画外音:殿下您别想!会蛀牙的!) 说到班纳,伊尔就不禁抱怨:这也太慢了吧,这都过去多久了。 就在这时,伊尔看着像是要出门的叁人组,不禁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看着某人对于无形中造成的超额家庭负担毫无所觉,弗兰茨笑得僵硬:“我们去城内的工会看看有没有悬赏任务,放心,蒂娜会在家陪着你的。” 蒂娜刚想反驳凭什么她要留下来,伊尔就抢先道:“我也要去!” 她跳下椅子,“我要去看看班纳他们到底进没进城,怎么还不来找我!” 弗兰茨道:“我们会帮你留意的。” “不,我要自己去。”说着,伊尔还一指海因斯,“而且,我要跟着他。” 海因斯看了伊尔一眼,没说话就走了。 伊尔立刻脸色难看,想要追上去。 弗兰茨拦住她,“好吧,不过你得把你的头发处理一下。” 片刻后。 索沃克的大街上走来一队奇怪的组合,有人认出了其中几人,有些忌惮地啐了口,“又是这帮猎狗……”骂完,那人的眼神却又止不住飘去。 只因为今天凶恶的猎犬队伍里出现了个奇怪的身影。 伊尔用灰扑扑的坎肩包裹着头脸,只露出两只湛蓝的眼珠咕噜噜地转动。 弗兰茨最先开口,“伊尔,你可以正常走路的。” 伊尔奇怪地看他,“不是你让我包住头发小心一点吗,说不这样的话会引来注目……” 可你这样更瞩目了啊! 弗兰茨有点理解蒂娜昨晚的崩溃了。 “好了,我和蒂娜去城西看看,海因斯……”弗兰茨不放心地扫了眼正好奇打量四周的伊尔。 海因斯看了眼她,迈开长腿就朝前走去。 谁知,本来还在张望的伊尔就像嗅到鱼味的猫儿一般,瞬间回过头,朝海因斯追去,“喂,你别跑——” 弗兰茨看着远去的两人,喃喃道:”看来我不用担心啊……” 说罢就和蒂娜转身离去,恰与旁边叁两个穿戴着斗篷的人擦肩而过。 阿尔 工会门口,已经挤满了大嗓门的佣兵。 自从伊尔跟着海因斯进到这里,她就被这群五大叁粗的男人震得耳膜疼。 “安静——”工会负责人的一声喝令压下了全场的嘈杂。 负责人将一纸告示贴在展板最高处。 “啧,怎么还是这个任务,这只魔物都在湖边游荡多久了啊……” “可不是么,吃了很多附近的居民不说,光是前赴后继赶去狩猎的佣兵团就没见多少活着回来的。” 一见到展板上的任务,底下的佣兵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 伊尔实在被吵得不行,受不了满堂汗臭和烟酒味的她见海因斯早就淹没于人群不知去向,忙跑出门去大喘了口气。 七层地狱啊,这群人类也太聒噪了吧,简直比塔萨养的雕鸮还臭还吵! 想到不知去哪了的海因斯,伊尔一阵气闷。 不过她就守在门口,不信逮不到他。 念罢,伊尔顿下了身。 咕噜噜—— 突然,一阵尴尬的声音传来。 伊尔低头揉了下肚子,这时,一旁城墙边的告示栏前传来一阵喧闹。 伊尔好像看见了张熟悉的文稿。 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仰起头。 这不是…… 伊尔神色一囧,梅贝特把公约都贴到这里来了吗?原来那张文稿正是《新冰海公约》。 “这什么东西啊?” 伊尔正准备离开,却发现人群骚动起来。 “哪来的脏东西,天呐好臭……” “快把它赶走!” 不一会儿,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就被人踹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哀鸣了几声。 幼小的奶狗瘦得皮包骨头,浑身散发着恶臭,通过稀疏的皮毛可以看到底下鲜红的恶疮,连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 也许是还没学乖,看到人多就想来讨口吃的,却一如既往地遭遇了驱赶与殴打。 这时。 “你在看什么?” 海因斯的声音突兀地从一旁传来。 伊尔转过头,看见海因斯手里攥着几张工会任务单,其中一张就是关于湖边魔物的告示。 “你要去做这个任务?”伊尔有点惊讶。 海因斯还没回答,伊尔突然转移话题,“你有钱吗?” “什么?”海因斯皱眉。 少年看着伊尔向他摊开的手心,四根白嫩的手指还弯了弯,姿态实在是过于理所应当。 * “你要钱就是投喂它?” 海因斯抱臂看着蹲在地上的银发少女。 “它很饿了不是吗?”伊尔托腮看着面前一只瘸腿流浪狗吃着肉包子。 少年移开眼,“饿不死,它在垃圾堆里找吃的能力比你强。” 伊尔没理会他的挖苦,反正刚才是某人给的钱。 “走了,你还要在这看这脏东西多久啊?”少年嗓音冷淡。 伊尔碰了碰小狗的后腿,“它好像不能走路了,肯定是刚才那个人踹的,喂,你还有钱吗?” 伊尔转过头,却发现海因斯竟然已经走了! 她很急地跟上前头步伐匆匆的海因斯,甚至都小跑了起来。 “喂,我叫你呢!” 海因斯的脸色冷淡。 “我说你没看到它瘸腿了吗,还生了疮,它那么可怜,你就没一点点的同情心吗,你这个冷酷、自私、没感情的——” 海因斯猛地停下,伊尔差点撞了上去。 “你干什么——”害她差点咬到舌头。 “人断了腿都没得治,更何况只是一条狗。”海因斯突然开口,他斜瞥下目光,口吻嘲讽,“如果不想再被卖掉,在这个地方就收起你的烂好心。” 伊尔气极。 还没等她发火,却见海因斯忽然调转方向,朝那只还蹲在角落里享受美食的流浪狗走去。 他半蹲下身,伸出苍白的手。 伊尔见他轻而易举地提溜起惊慌的狗,赶忙跟上去。 “哎,你要带它去哪里啊?你给句话啊!喂——” 几个小时后。 城外森林湖泊旁—— 伊尔看着少年提着一个从水里捞起来的魔物心脏,夸张地长大了嘴巴,“这、这就是魔物的心脏?怎么还在动!” 天呐,这个鲜红恶心的肉团竟然有她半个头那么大,但海因斯提着这个东西竟然毫不费力。 不过想到某人提溜自己时的轻松,也就不奇怪了。 “你在水下杀的它,怎么做到的?”伊尔疑惑,她可是在岸上等了好久,这人在水里不用呼吸吗? 海因斯汲水走上岸,将魔物的心脏丢在地上。 这时。 他们捡的那只小狗立刻偎在海因斯腿边,它全身的皮毛刚被海因斯用匕首剃掉了,底下泛红的皮肤上敷了一层淡绿色的药草——是他们在旁边林子里找的。 “这样就行了吗,真的不用去医馆?”伊尔还是有点狐疑。 处理完魔物的海因斯没回答,只是随手捡了块木头削了起来,他很快就做好了夹板,刚想拎起狗的后腿,本来懒洋洋的小狗被人碰到伤口,立刻嗷嗷呜咽,却被人瞪了一眼。 它立刻垂着尾巴不敢再叫唤,战战兢兢地挨在海因斯腿边。 海因斯绑好它的断腿,小狗仿佛也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人是在帮它,不禁吐出软软的舌头舔了口海因斯的手。 “脏死了……”海因斯抱怨,却没有停下动作。 伊尔惊讶地看着海因斯相当利落的手法,“你还会治疗吗?” 海因斯依旧装作没听见,治好狗,就转身往湖边洗手。 他抬手解开扣子,把上衣脱了下来。 赤裸着上身的少年肌肉并不夸张,而是薄薄地覆盖在鳞伤遍布的苍白身躯上,湖水沿着他黑色的发梢滴进颈脖,一路淌过胸膛和紧致的腹肌,最后没入扎在腰间的裤带里。 伊尔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口渴。 海因斯转头对上伊尔毫不避讳的灼灼目光,他曾经见过索沃克城主的女儿,在不小心瞥见船工裸露的臂膀时都会嫌恶地拿扇掩面,所谓的淑女在这种时候不应该愚蠢得羞涩跺脚吗? 但伊尔显然和那些淑女搭不到边。 海因斯也不管她,将衣服摊在湖边岩石上,便将刚从湖底顺手捞的湖兔放到一边架起来,准备生火炙烤。 伊尔看这人一路上都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不管她问什么问题,他都装聋作哑。 伊尔不由郁闷地转过身去。 但没一会儿,背后传来的炙烤香味就熏得她肚子咕咕乱叫。 伊尔脸色一红,但一想到自己现在是委托人,便理直气壮地转过身去,“喂,我饿了!” 海因斯将烤架上的海兔调转到自己一边,像是怕伊尔抢食。 伊尔被气得一哆嗦。 算了,不吃就不吃!她有骨气地抱起手臂蹲下身,试图压迫肚子来缓解饥饿。 海因斯完全不管她,他慢条斯理地翻转烤架,腿边小狗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转动。 伊尔额头青筋隐跳,啊,忍不了了! “对不起嘛!”她突然恶狠狠地吼道,“是我误会你了,我说对不起还不行嘛!” 是,她是不该说他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但她又不是故意的。 “哎,我都说对不起了!”伊尔见海因斯还是毫无反应,不由急了。 谁知,海因斯突然抬起眼,黑色的瞳孔和他的发色一样浓郁,“小鬼,没人教过你礼貌吗?” 谁是小鬼!明明他也不大! 伊尔脸色涨红着,好半晌,才瓮声道:“海因斯……” 海因斯撕下一片兔肉,丢给腿边的小狗,“什么?” 伊尔超大声,“海因斯!” 看着岸边椋树林里的鸟都被惊飞了一片,伊尔终于忍不住一个饿虎扑食把海因斯手里的半只兔子抢了过来。 “你是饿死鬼吗?”海因斯不遗余力地嘲讽,手下却没多加阻拦。 伊尔也习惯了这人的说话方式,也不理他,一边啃着兔肉一边哼唧,“怎么没有味道,你有带盐巴吗?你知道有一种红椒和海盐腌制的兔肉特别好吃吗,还有用深海鱼油烘烤的兔子……” “闭嘴。” 伊尔嘟嘟囔囔地闭嘴啃肉,一边吃着兔子一边怀念班纳的厨艺。 远在他处正心急如焚的班纳忽然打了个喷嚏,怎么春日里突然觉得那么冷呢。 等伊尔吃完兔子并嘬了叁根手指头后,海因斯突然道:“小心孩子,在索沃克他们最可怕。” 因为是孩子,所以没有是非观,为了生存什么都敢做。 伊尔'嗯'了声,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初来乍到时差点被卖的事情。 但伊尔并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和人类打交道的经验,所以她故意大声道:“那当然,我自然是知道的。” 她忽然看了眼海因斯,少年黑色的眼眸没有波澜,他会这么告诫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童年时期也是这么过来的? 人类可真是复杂的生物。 伊尔把手里的骨头丢给在两人间打转的流浪小狗,“等它的皮毛再长出来,是不是就能痊愈了?” “应该吧。”海因斯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又看了眼畏惧又亲昵地凑近自己的幼犬。 伊尔点点它的脑袋,忽然发现它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竟然是纯黑色的,就像两颗剔透纯粹的黑色宝石。 “是黑色的……”伊尔忽然望了眼海因斯,少年用同样纯黑的瞳孔看过来,伊尔眨眨眼,“要不我们给它取个名吧?” “无聊。” “无聊吗,这个名字不太好听。” “……” “叫海因斯怎么样?” “……” “哎,别走啊,我开玩笑的!”恶作剧完的伊尔托着下巴,看着围在脚边摇头晃脑的小家伙,“既然某个人那么小气不肯把名字给你,那你就用我的名字吧,就叫阿尔好不好?” 小狗仿佛很高兴,呜咽着蹭了蹭伊尔的掌心。 海因斯回头看着阳光下的一人一狗,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敏锐地嗅到一丝血腥味。 正逗着阿尔的伊尔突然转过身,身后逐渐氤出的一团鲜艳。 海因斯愣了一下。 紧接着,抬起头的伊尔就发现,海因斯的神色似乎变得十分的……古怪。 ?伊尔歪头。 冲突 这是黑街街尾最普通不过的一幢居民楼,却因为屋外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位门神而显得有那么点不普通。 “扑哧——”弗兰茨刚漏出一点声音,因瞥到一旁黑发少年阴沉的脸色而及时捂住了嘴。 海因斯回想起刚才从佣兵公会出来后的情景。 “海因斯,我是不是快死了……”伊尔披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宽大外套,亦步亦趋地跟在神色奇怪的少年身旁,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你没事。”少年飞快地回答了句。 “可是我感觉肚子好像有点疼,头也好像有点晕,路都快走不动了。” “少废话,快点走。” “你不是卖了魔物的心脏领了赏金吗?你带我去医馆看看,我觉得这很不对劲!” “……不用。” “你别那么小气嘛,大不了之后我十倍还你。可是我也没跟着你一起去猎杀魔物,那我为什么会受伤啊?” “……” 屋内,蒂娜夸张的嗓音传来。 “天呐,你不知道吗?不过也是,我听说贵族小姐有专门的傅姆教导,离巢的金丝雀不知道也正常……” 蒂娜给床上缩成一团的银白脑袋处理好某件生理事故,叉起腰训导她,“听着,小豌豆,总之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颗熟豌豆了,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女人了,你得学会注意身边男人的目光,这是保护你自己的第一要义。”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碰到过这种伤情的伊尔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蒂娜:“蒂娜,那我会死吗?” 蒂娜:“……你在说什么蠢话。” 说罢,她叹了声,唠唠叨叨地和伊尔说着生理期间的注意事项,伊尔迷迷糊糊地听着。 “总之这几天不能碰脏东西,也不能乱吃东西,知道了吗?”蒂娜像个小大人般教导着某个一无所知的人。 伊尔其实十分娇气,上辈子是强大的恶龙所以没怎么受过伤,这辈子又被梅贝特保护得太好,因此当她第一次面对这么严重的流血事件,心里头总是慌慌的,而且据说这种事以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 伊尔面如菜色地缩在床上,躺得笔直。 她的睡姿再没有这么规矩过。 “你别担心了,这没什么的,过几天就好了。”蒂娜假咳一声,从身后端出一碗温热的糖水,“喝点这个吧,据说会好点。” 伊尔依旧神色恹恹,“蒂娜,谢谢,你们都是好人。” 蒂娜愣了下,随即别扭道:“啊哈,好人牌别发那么勤快,我们可是黑街最凶恶的佣兵团。” 她的手突然被只白嫩的爪子握住,蒂娜低下头,就看见了眼泪汪汪的伊尔。 蒂娜脸红。 她故作不耐烦道:“知道了,再陪你一会儿就是了。” 门外的弗兰茨靠在廊柱上,“怎么样,第一次拯救'重伤'少女的感觉?” 海因斯面无表情地抱臂而立,“再笑杀了你。” 弗兰茨脸一僵。 “话说蒂娜怎么这么慢,还没解释清楚吗?再说有必要把我们俩赶出来吗?”弗兰茨伸了个懒腰,“我还想睡个午觉的……” 他话音刚落,蒂娜就推门出来了。 弗兰茨疑惑:“你脸怎么了,这么红?” 蒂娜瞥他:“烦死了。” 弗兰茨看向海因斯:“我又哪里惹到她了?” “我去市集上买点东西。”弗兰茨见蒂娜要出门,就说:“我和你一起吧,那家里就拜托你了,海因斯。” 弗兰茨笑嘻嘻地勾着还在嘟囔‘不需要’的蒂娜走远。 海因斯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屋,却在蒂娜的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 开了一条门缝的小屋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融在午后的阳光里,像是绒毛搔在人心上。 海因斯倏地背靠在墙上,头向上仰看着灰扑扑的房顶。光影将少年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昏暗里的表情看不清楚,只有一头漆黑的短发闪过转瞬即逝的流光,像星子般咻地划过黑夜。 “你不想去王都吗?” “去看看其他人眼中的世界…彩色的斑斓的干净的世界……” “孩子,走出去,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伊尔正在蒂娜房内酣睡,对异常事件的担忧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她枕在并不舒软的床褥上,一头拱乱的柔软银发铺散在白嫩的脸颊上,那双比海洋还要澄澈的眼眸安然地闭着,浑然不知在她睁眼的刹那,就是璀璨的星河大海。 忽然,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线,不禁皱了皱鼻子,嘴里无意识嘟囔。 “唔,海因斯……混蛋。” 刚进门的海因斯:“……” “烤兔子…好吃……嗯,原谅你了。” 看着一边说一边咂巴了下嘴的伊尔,海因斯忽然很轻地动了下嘴角。 “你的爱恨可真简单啊,笨蛋。” 他看着伊尔那头柔软的银发,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揉弄一下,却忽然想起这并不是和蒂娜一样的存在。 少年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 可是,就一下,应该没什么关系。 海因斯转开眼神,又飞快地瞟了眼毫无所觉的伊尔。 真是没有一点的警惕。 海因斯慢慢伸出手,就在他的手离伊尔软嫩的脸蛋只有一寸距离时,本来熟睡的人突然翻了个身,一条水滴状的晶蓝项链从伊尔脖子里掉了出来,里面的液体像是海水般盈盈晃动。 海因斯缩回手。 而某人好像还嫌项链搁得慌,胡乱伸手在颈脖里扯了扯,把领口也拉得一团糟。 海因斯看了眼睡相着实差劲的伊尔,很快背过身走出了房间。 下午的阳光正煦,海因斯却觉得……有点热? 正当他转身准备上楼时,常年无人造访的小院里却传出了丁点声响。 海因斯扫向门口。 一阵拍门声响起。 “有人在吗?” * 海因斯靠在门边,漆黑的短发遮盖了他的神情,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晕出阴影。 “见过这上面的人吗?”叁个披着斗篷的人如同幽灵般降临在黑街,他们奇特的着装以及外头停留的那辆尊贵马车让来往的黑街居民噤若寒蝉。 海因斯没有去看斗篷人手上的画像,而是将目光停留在他们腰间若隐若现的剑柄上。 见海因斯没有说话的意思,其中一个斗篷人的口吻不耐起来,“小子,跟你说话呢。” 这时,另一人上前附耳,两人的目光很快看到了院落一角上晾晒的衣物。 那里面有一件绝不属于这里的昂贵丝织物。 “果然在你这,快把人交出来,你这肮脏的老鼠!”斗篷人脸色陡然一变,厉声呵斥的同时手已按向剑鞘。 然而。 剑未出鞘。 斗篷人就被人单手掐脸拎起,‘啪——’的一声,一脑门磕在了墙上,砖缝间的青苔污水溅起。诡异的骨裂声响起,他惊恐的神情从海因斯的五指间透出。 怎么可能,这种力量…… “吵死了。”海因斯盯着他,眸色阴沉。 “你这混蛋——”另一个斗篷人唰地抽出长剑,海因斯闪身不退,掌心却已甩出匕首,一个凌厉的旋花,便挑入对方手腕,那人手里的剑立刻握不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拳砸了个满脸开花。 他惨叫了声,满脸是血地后退了几步。 刚睁开眼,却看见一柄尖锐的冷刀直扑眼球。 卡拉—— 刀剑交鸣,擦出铁的火花。 一道和海因斯差不多高的身影挡在了斗篷人面前。 斗篷缓慢坠落,来人纯白饰金边的制服让他本就修长的身形更显挺拔,绑在脑后的雪发垂落在右肩,特制的银狼家徽在光下泛着肃冷的光芒。 海因斯眯眼。 “请住手。” 少年淡声开口。 他一头雪发,气质冷肃。唯一特别的是,这样一位着装整肃的少年右耳却戴着一枚蓝色的耳钉,那灼烧般的蓝色光芒让海因斯觉得有点熟悉。 “大哥!” 与此同时,蒂娜的声音传来。 海因斯抬起眼,只见蒂娜和弗兰茨被反剪着双手推搡进来。 他眸色一冷,视线对上眼前人的目光。 “我们并无恶意。”少年撤回长剑,他微俯下身,右手戴着雪白的手套放在肩上,这是骑士的礼节。 海因斯收回刀,斗篷人立刻双腿一软,满脸是血地跌坐在地,斗篷下穿的是青铜护卫队的制服。 ——王都的人。 “辛苦了,各位大人。”少年不冷不热地对地上的两个斗篷人点了下头,接着看向海因斯,平静的碧眸对上没有感情的黑瞳,“阁下是这里的首领?我为他们刚才的无礼向你道歉。” “喂,你们到底是谁啊,凭什么抓人,以为有点势力就了不起啊!”蒂娜愤怒地挣扎起来,却挣不开身后人的钳制。 雪发绿眸的骑士仿佛没有听到,而是向后招了招手,“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有人说她在你们这里。” 几个被绑着双手的男人被扯了进来。 “瑞德,你这家伙!”弗兰茨咬牙。 原来这帮被抓住的人正是之前绑架伊尔的商会成员。 “现在可以告诉我人在哪里吗,这个人对我非常重要,如果阁下能够告知必有重金酬谢,但如果阁下不想说……”少年骑士顿了顿。 海因斯的眼中立刻腾起和对方一摸一样的战意。 就在这剑拔弩张时。 一声不合时宜的哈欠声传来。 刚推开门揉着眼的伊尔:“……???” 她看了眼海因斯,目光自然地移向他身边那位俊秀的少年骑士,迟钝地眨了眨眼,好半天后,才迟疑道:“卡……洛斯?” 卡洛斯原本平静的碧眸在这瞬间软化作一滩春天的湖水。 入学 黑街佣兵团的屋子,从未如此的热闹。 “所以说这就是一场误会啦,好了海因斯你还要黑着脸多久啊?” “还有你卡洛斯,怎么这么慢啊,我都快长蘑菇了……” “对不起……”只见本来气势锋利得像一柄出鞘之剑的少年骑士半跪在少女的脚下,碧绿的眼眸柔软得一塌糊涂,他自责又可怜地瞅着少女,像耷拉着耳朵的某种动物。 “不过,你怎么突然就长这么大了?”伊尔夸张地张开双手,比出一丈距离。 她记得之前卡洛斯和她差不多高,现在却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他也太能长了…… 卡洛斯唔了声,旁若无人地把脸递进伊尔的掌心蹭了蹭,任她将自己一头雪发揉乱。 蒂娜看不下去地移开眼神,起了身鸡皮疙瘩。 “喂,你觉不觉得他好像条狗啊?” 弗兰茨:“……” “那个,伊尔……” 弗兰茨试探地开口。 伊尔知道他什么意思,酬劳她自然会给,不过在此之前……少女笑吟吟地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指着地上被绑成一圈的商会成员,像是恶魔般开口。 “卡洛斯,之前就是他们绑架了我,所以……”少女撑着下巴绽开笑靥,就像每一次吩咐卡洛斯揍波吕斐一样说道,“把他们丢进冰海里喂鲨鱼吧。” 蒂娜amp;弗兰茨:……还好当初不是敌人。 处理好一些琐事,伊尔坐上索伦家的黑金马车,突然掀开帘子,前来送别的只有蒂娜和弗兰茨。 “咳,那个海因斯他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弗兰茨微笑,“那么,后会有期,伊尔。” 伊尔心里不知怎么失落了下,但她又很快振奋起来,“那当然,答应你们的事情我自然说到做到,等你们在王城落脚了,记得来找我!” 蒂娜嘟囔,“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一旁沉浸在重逢喜悦之中的卡洛斯突然嗅到伊尔身上有一丝细微的血腥味,他立刻耳朵一动,紧张道:“伊尔,你受伤了吗?” 紧接着微沉的目光直看向蒂娜。 蒂娜抱头哀叹,“啊,你们卡斯特洛人都这么没常识的吗……” 夜色中,一辆尊贵的马车正如它到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黑街。 重归寂静的房屋内。 “不去道别真的好吗?”弗兰茨倚在门边。 “你什么时候变成那种婆婆妈妈的人了?”海因斯斜了他一眼。 弗兰茨抻了下肩。 “伊尔说我们在王城的居住证很快就会批下来,毕竟你也看到了吧……那个家徽。” 海因斯无意义地嗯了声。 银色的狼头冷肃而傲然……是索伦家族,在艾泽维斯与卡斯特洛之间屹立百年而不倒的家族。正如他们的族训般传承:强大而谦逊,倨傲而忠诚。 弗兰茨轻笑了声,“也许遇到伊尔那家伙,还真是我们一生最走运的事。” 海因斯看了眼脚边已经困酣得缩成一团的阿尔,眸光低垂。 “不需要了。” “嗯?”弗兰茨疑惑。 海因斯却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就走了。 * 一周后。 “殿下——” 班纳高亢的嗓音响彻在偌大的城堡。 这是御前大臣卡丘在艾泽维斯修筑的别业府邸,一周前,作为卡丘‘养女’的伊尔正式入住。 “今天可是入学第一天,殿下您怎么还没有起床?”在班纳的催促下,伊尔被一众侍女从被窝里拖出来,更衣洗漱用膳。 “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去上学啊?”伊尔被迫穿上圣克鲁斯统一颁发的制服,不停地打着哈欠,“我觉得我还能再去躺一会儿……” 班纳目送着伊尔,端起大管家的派头:“殿下,如果您第一天上学就迟到的话,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一情况报告给陛下,包括之前您在索沃克的事情。” 伊尔脚步一顿,苦大仇深地转过脸。 “知道了。” 她认命地转身下楼,班纳忙追上去,“殿下,别忘了这个。” 伊尔瞥了眼班纳手上的红糖茶包,嫌弃道:“我已经没事了。” 她嘟囔道:“这也太奇怪了,明明塔萨和瑟拉都没有这种烦恼,果然是因为我的父亲是个人类吧……” 班纳一愣,“殿下……” “啊这种事有什么难猜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走了!”说着摆摆手,直接拎着包从城堡二楼一跃而下,后头紧咬着班纳的一句话。 “殿下,您又不走楼梯!” 伊尔完美落地后拍了拍手,刚抬眼就发现跟前罩上了一层阴影。 “卡洛斯?”她疑惑,“你怎么在这?” 已经在楼下等了好久的卡洛斯单膝跪地,拉起伊尔的一只爪子亲吻了下,“我在等殿下,请您让我履行骑士的职责,护送您去学校。” 伊尔一把抽回手,“你不也要去上学吗,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卡洛斯一愣。 “别以为我已经原谅你了。”伊尔甩着书包往外走,“虽然知道你在艾泽维斯很忙,但你居然只给我写了几封信……”一想起这个事情她就生气。 卡洛斯忙追出去,一双像是湖水般碧绿的眼眸溢出焦急,“殿下…不要生气,对不起,我……” 伊尔看着身旁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少年急得快要哭出来一样,那委屈的熟悉神情让她迅速转阴为晴,“嘻,我开玩笑的。” “殿下!”卡洛斯眼睛一亮。 “看在你特地跑去索沃克接我的份上,我就大度地原谅你了。”伊尔抱起手臂。 卡洛斯忙不迭地垂下脑袋,“对不起殿下,我再也不会了……” “你这家伙啊……”伊尔抬起手,卡洛斯立刻熟稔地弯下腰把脑袋凑过去,“我说你啊,明明个头长得这么高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粘人?” 伊尔一边说,一边使劲把卡洛斯一头扎得好好的雪发揉乱。 卡洛斯蹭了蹭在他头顶作乱的小手,微眯起眼,“因为是殿下……” 伊尔看着卡洛斯享受的表情,气笑:“你到底是狼还是狗?对了,到了学校后不能叫我殿下了,话说我不是很早就让你直接叫我伊尔吗?” 卡洛斯一张俊脸立刻飞上红晕,结结巴巴,“伊、伊尔……” 伊尔看着他那张小奶狗一样的漂亮面孔,忍不住又揉了把。 正是因为卡洛斯一如既往的听话羞涩,才让伊尔觉得这五年好像也没什么,他们还是一如既往,什么都没改变。 可是真的什么都没变吗? 等在马车前的总督府管家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眼前这个羞涩得像只傻狗一样的人绝对不是自家聪颖早慧冷静自持十项全能迷倒王都万千少女的小少爷! 伊尔一坐进马车就躺倒在座位上。 卡洛斯熟稔地帮她收拾书包,顺便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突然,伊尔一个滑铲,头就枕到了卡洛斯的腿上。 卡洛斯愣了下。 偏偏事主毫无所觉,还掏出口袋里藏的小人书看了起来。 卡洛斯小心地垂下目光,车外的阳光倾洒下来,有着一头熔银短发的少女乖巧地躺在他腿上,女孩的肩颈线条利落,锁骨却纤细。她动了下头,没有扣好的制服领里溜出一条银质的链子,末端蔚蓝的一滴从晃动的雪峰间滑出。 卡洛斯猛然惊醒。 回过神,脸已经像煮熟的虾子。 伊尔殿下,长大了…… “嗯?”直到腿上人懒懒地应了声,卡洛斯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内心的话说了出来。 大腿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他慌得不行,“伊、伊尔,那个我是说……” 伊尔奇怪地瞅了眼慌里慌张的卡洛斯,“我当然长大了啊,不过没经过我允许却突然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家伙没资格说这话吧……” 卡洛斯一囧。 “咦……”伊尔忽然抬起手,摸向卡洛斯的右耳垂,“这是?” 蓝色的耳钉在光下泛着璀璨的光芒。 “是殿下送的碎片,我把它做成了这个。”卡洛斯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钉,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 殿下会生气吗,擅自把她送的礼物变成了耳钉,虽说龙族的蛋壳质地坚硬,一直以来都是打造饰品的最佳材料,但自己打造这副耳钉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一己私欲,想要将殿下的东西钉入身体,就像和殿下永远不分开一样…… “真漂亮卡洛斯。”伊尔毫不吝啬赞美,“这样还能把你耳朵上的伤疤遮起来,再给我看看……” 卡洛斯还没反应过来,右耳垂上的耳钉就被人摸了又摸,连带着耳朵也被那只柔软的小手反复揉弄。 一股热气从他头顶轰地冒出。 他强忍住身体的轻颤,却还是把脑袋递到那双小手之下。 “对了卡洛斯,你的伤全都治好了吗?” “好、好了……” “包括脑袋里的?” “嗯、嗯……” “可我觉得还是不太灵光啊,你看你说话还是有点结巴,人类到底靠不靠谱啊……” “唔……” 马车到达圣克鲁斯,伊尔率先蹦下车,管家看着她身后全身都透着粉色的卡洛斯,内心哭泣。 王女殿下,您到底对我家少爷做了什么啊! 救美 艾泽维斯是人类联盟的中心王国,因占据乌布利兹山而成王者。 人们说,艾泽维斯最美在王都,王都最美在圣克鲁斯。饶是伊尔已经见识了一路的都城繁华,在下车的那一刻都不得不折服于眼前这座学府的巍峨与美丽。 传说中,古神赐予大地以智慧,为了纪念这位播撒知识的先哲,人类和兽族携手建立了一个以古神之名命名的幽静园林。在建园后的几个纪元内,受到古神智慧启蒙的学者纷纷在此讲学,进行自发的学术活动,逐渐形成了日后这座享誉大陆的圣克鲁斯学院。 马车驶过绿河便不能前行,只能停在林荫道内,伊尔和卡洛斯下了车,平日景色秀美的宁静校园因今日新生开学而显得有些热闹。 “伊尔,这边走。”卡洛斯见伊尔左顾右盼一副目不暇接的样子,轻微地抿了下嘴,垂在身侧的手试探地碰了碰伊尔的手。 没想到伊尔一个小跑就溜到了前面,卡洛斯有些失落地跟上去。 “伊尔,小心点不要被撞到……”卡洛斯有点慌张地帮她挡着来往的人流。 伊尔望着身着统一制服的少男少女,又看了眼卡洛斯的衣服,指了指自己的胸前,“我这里怎么没有徽章?” 圣克鲁斯的制服男女同款,主色为白,领口衣袖饰以金色花纹,但是伊尔发现来往的学子中,有好些人的胸口处还挂着不同的徽章,有的是银白色的弦月,有的是黑色长剑,还有的,就是卡洛斯胸前那种蓝底红纹的金色盾牌。 “这是各个分学院的标识,圣克鲁斯历来分设青铜、白银和黑铁叁大学院,胸口挂有徽章的应该都是往届生,新生在开学典礼后才能选择想要入读的学院。”卡洛斯解释道,而后疑惑,“伊尔不知道吗?” 在入学之前,圣克鲁斯应当给每位新生发过宣传手册。 伊尔能说她已经把那本手册折纸飞机折完了嘛。 她假咳一声,“我当然知道。” 卡洛斯不疑有他,只试探地问道:“那伊尔有想好去哪个分院吗?” 伊尔立刻问道:“哪个分院最好混到毕业?” 卡洛斯一愣,而后很轻地笑了。 通往圣克鲁斯的中心建筑白色礼堂的步行道上,桐花开得正盛,一身白金制服的俊秀少年垂眸浅笑,一时间不知道是花醉了人,还是人醉了花。 伊尔晃了晃头,回过神,不满道:“干嘛,这个不能问啊。” 曾经她想复仇和统治世界,可力量终归没法拿回,梅贝特希望她为人所爱,但她不确定自己做不做得到,所以现在她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到毕业。 再说见过海因斯之后,伊尔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想报复他了,如果他真的是百年前那个佣兵,那么他害了她一次,现在又帮了她一次,他们也算扯平了,而且……伊尔仰头望着漫天飞舞的桐花,他把自己推向的这个百年后的世界,好像意外得美丽呢。 * 卡洛斯带伊尔办好入学手续,伊尔就要去新生报道处登记了。 “伊尔……” 伊尔抬手打断卡洛斯,“我不是小孩了,你不也要报道吗,放心之后我会自己逛逛的。” 卡洛斯见伊尔态度坚决,欲言又止。 “哎呀快走吧快走吧。”伊尔忙不迭地挥手。 卡洛斯垂下眼,低声道:“好吧,那午饭时见。” 他话音未落,眼前的伊尔已经不知所踪。 “这个圣克鲁斯可真大……”伊尔报道完,就开始在学院里乱窜,可她走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把半座分院逛完。 随手爬上一棵樟树,伊尔翘着腿躺了下去,她眯眼看着树叶间流散的蓝天白云,“要在这里待叁年啊……” 新生开学典礼是在午后一时。 伊尔休息了会儿,看看时间,该用午餐了,还和卡洛斯约定了一起吃午饭呢。 就在她准备往下跳的时候,一阵嘈杂从不远处传来。 “哎呀哎呀,这不是叁怪物吗,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丑八怪也可以上学了?” 女生们刺耳尖锐的嘲笑声传来,而那个被她们奚落的对象则抱着书步步后退,最后被一把搡到伊尔所在的樟木树下。 伊尔:“……” 为什么她总能遇到这种事情? “你怎么不说话,本来就长得丑,难不成还是个哑巴?”一个女生掩嘴笑道,本来还算清丽的面容因她嘴里恶毒的话语而扭曲。 伊尔收回腿,盘坐在树上堵住了耳朵。 听不见听不见,自从有了索沃克的前车之鉴,她再也不会插手人类的事情了,谁知道那个抱着书的棕发少女会不会是第二个骗她的家伙。 “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差点撞了索伦学长吧,你是故意的?” 伊尔耳朵一动。 索伦……学长? 她怪异地挑眉,是她认识的那个卡洛斯.索伦吗? 而树下,棕发少女缩紧肩膀,一个劲摇头,“不、我不是故意……啊!” 她的头发突然被人抓起,疼得她瑟瑟发抖,而施暴的人却不遗余力地嘲讽着,“你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脸上长着鳞片的丑八怪也敢肖想学长吗,难不成一个卑贱侍女生出来的杂种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 伊尔皱着眉,狠狠闭上眼。 树下的霸凌又持续了一断时间,几个女生才趾高气昂地嬉笑着离开,徒留一地撕碎的书本。 伊尔垂眸看着棕发凌乱的少女沉默地将残缺的书页一张张捡起。 风过,一些纸张被吹得飞起。 少女忙跌跌撞撞地去捡,匆忙间绊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 她顶着满身的草屑和泥尘,终于忍不住趴在地上颤抖起肩膀。 可等她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方才被风吹远的书页竟在她面前飘扬而下,缓缓落到她的手边。 樟木树上,空无一人。 熙攘的学院餐厅。 伊尔坐在一张精美平整的长桌旁,用叉子戳着眼前盛满酒菜的铜盘。 “怎么,吃不惯吗?”卡洛斯递了盘芳香的麦饼过来,旁边佐以金黄的蜂蜜。 伊尔摇摇头,突然道:“卡洛斯,你认识一个棕头发的、呃……总之就是棕头发的女孩吗,她今天可能还不小心撞到了你?” 卡洛斯碧眸里浮起奇怪的神色,他刚摇了摇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啊,今天好像是遇到过这么个人,在我去报道处找你的时候,她抱着书从里面出来,好像也是个新生,因为拐角的视线阻碍,我们还差点撞上了。” 原来只是这样,也幸亏卡洛斯记性好,这么小的事情都能记得。 伊尔神思不属地想着。 不过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就足以构成欺负别人的‘重罪’吗? “怎么了伊尔?”卡洛斯有点担心,“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就在这时。 长桌尽头传来一阵碗碟摔碎的声音。 熙攘的餐厅因此静了一瞬。 “你没长眼睛吗?”变声期少年低哑的嗓音在餐厅里清晰地响起。 波吕斐看了眼白色制服上掉落的碎煎鸡蛋,扯开领口,咧嘴一笑,“还是说,这就是艾泽维斯的待客之道?” 他面前的棕发少女打了个颤。 但她的恐惧却丝毫没有感染到周围的人,他们有的看着热闹,有的因金发桀骜的少年激动地小声谈论:“是今年的新生嘛……好帅啊!” “听说是卡斯特洛过来的,和索伦学长一样……” “海那边的人都这么英俊吗?” “不过怎么又是那个丑八怪啊,还真是丑人多做怪,丢我们的脸……” 卡拉—— 清晰的桌椅踢倒声打断了满堂的窃窃私语。 “我在和你说话呢。”波吕斐一脚踹开凳子,身旁的几个小跟班立马围上来。 棕发少女被高大的男生围困在正中,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波吕斐嗤笑一声,“你知道我里面这件衣服在你们艾泽维斯值多少钱吗,这可是用精灵丝线绣成的,可以买你们这里的一座城池。” 少女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不过我不介意你用别的方式来赔偿。”波吕斐掸掸衣服,缓缓走到少女面前,随手抄起手边的一杯玉米汁,从她的发顶浇下。 淅淅沥沥的液体滴落声在寂静的餐厅内格外清晰。 “如果你趴在地上说一声波吕斐少爷饶命,并学叁声狗叫的话,我就放了你怎么样?”少年‘duang——‘地丢掉空杯,暗金色的眼瞳里闪过兴味的光芒。 “哈哈哈——” 跟班们的嘻笑率先响起,紧接着周围有些人也憋不住了。 浑身湿透的棕发少女在众人越来越大的笑声中晃了晃,几欲跌倒。 坐在另一边的伊尔拳头也越来越紧。 “适可而止,波吕斐。” 这时,一道清朗平静的声音压下了一室的骚乱。 波吕斐抬起眼,望着朝他走来的俊秀少年,眯了眯眼睛,信手插兜。 “啊,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哭包卡洛斯。” 餐厅内看着对峙的两个少年,却没人敢议论什么。 卡斯特洛人超乎寻常的强悍战斗力他们很早就见识过了,没人敢作死上前管这种事情。 餐厅内,张扬的金发对上冷肃的雪发,似乎有刀剑交鸣在身量相似的两人眼神里闪过。 波吕斐始终忘不了卡洛斯曾经的那顿撕咬,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至今盘踞在脑海,作为金狮家族的继承人,他绝不原谅这种奇耻大辱。 卡洛斯没管波吕斐的挑衅,只低声警告,“不要引起骚乱。” “哈,你凭什么命令我?”波吕斐挑眉,“噢,难道我们的哭包骑士想要英雄救美?可以啊,你替她下跪认错,我就放过你们。” 卡洛斯还没开口。 “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吗?” 慵懒中带着一丝嘲讽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诧异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新生制服的少女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转过身的刹那,银发蓝眸有如神迹,似乎拥有令人屏息的魔力。 伊尔走向微愣的波吕斐,“看来莱恩家族已经穷到连一件衣服都要不依不饶了,要不要去我衣柜里给你找几件?” 波吕斐回过神,‘哈?’了一声。 在他出口嘲讽之前,伊尔已经一把推开卡洛斯,猛地向前一步拽起了波吕斐的衣领。 她压低了蔚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波吕斐错愕的眼神,一字一顿道:“听好了,小狮子,我说过的吧,再笑卡洛斯是哭包,我就把你丢到冰海里去喂鲨鱼!” 强悍的龙息一闪而过,波吕斐怔怔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蓝色眼睛。 “还有……”伊尔手指突然在波吕斐颈侧抚摸了下,看着他滚动的喉结附耳道:“如果你不介意把事情闹大的话,那我也不介意把你被卡洛斯咬得哇哇大哭的事情印刷成册,让艾泽维斯也知道你的英勇战绩。” 说罢,伊尔冷哼一声,放开了手。 “我们走,卡洛斯。” 瑟缩在一旁的棕发少女主动退避到一旁,忽而,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制服落在她身上,盖住了她湿透的上身。 她愣愣地抬起眼,却只看见穿着衬衣走远的少女背影。 制服上,风与海盐的味道清冽飘散,一如之前吹来的微风。 等伊尔和卡洛斯走远,餐厅内才重新响起纷纷议论。 “那是谁啊?” “不知道……看起来和索伦学长很亲密的样子……” “那不叫亲密吧,感觉索伦学长就像个跟班啊……” “别胡说!” 另一边,有人犹豫地低声道:“波吕斐,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这样了,毕竟是王女殿下,万一女王追责下来……波吕斐?你怎么了?你的脖子好红啊?” 波吕斐猛地捂住脖子,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眼说话的人,“要、要你管!” 那人只能缩了缩肩膀。 “伊尔。” 卡洛斯跟上少女的步伐,把自己的制服外套脱下来披在少女的肩上,“对不起,我没能把这件事处理好,还要让你出手……” “你道什么歉啊?”伊尔推开他的手,“哎,我不要穿……” “会着凉的,而且马上是开学典礼了。” 伊尔不再推拒,“那你呢?” “我让管家再送一身过来就可以了。” 伊尔点点头,奇怪地看了眼还跟着自己的卡洛斯,“还有什么事吗?” 卡洛斯停住脚步,垂下头,目光滞留在伊尔的手上。 刚刚殿下的手,摸了波吕斐……他看得很清楚。 虽然说殿下是在威胁他,可还是…… 伊尔看着卡洛斯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的右手,然后伸出粉色的舌尖,从指根开始缓缓舔了口,连圆嫩的指尖都没放过。 伊尔:“……?”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卡洛斯立刻惊慌地撒开手,一头雪发都快被爆红的脸色染红。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殿殿殿……” 伊尔打断他,歪头,“卡洛斯你……饿了吗?” ———— 圣克鲁斯的灵感来源英文单词Academy 另外舔手手很不卫生,疫情期间请大家不要模仿卡洛斯,勤加洗手多通风——伊尔。 典礼 咚咚—— 午后的钟声敲响。 新生涌入白色礼堂,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双合圆拱尖顶的大礼堂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开学大典,新入学的少年们坐在橡木长椅上安静不下来,好奇地东张西望。 “你好!”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终于鼓起勇气,对旁边正闭目休息的银发少女伸出了手。 少女蔚蓝的眼眸缓缓睁开,转头看向他,少年紧张得手心出汗,“我、我叫亚当.斯密,斯密商会的长子,她是西玛,格尔特家的次女。” 伊尔侧了下头,少年身边的女孩立刻朝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女孩肤色偏深,褐色眼睛却很精神,她鼻尖秀丽,唇线很深,气质有种刻意的温婉,看得出是位‘被教养良好’的小姐。 “你们好。”伊尔奇怪地伸出手浅握了下,“我叫伊利格尔坦,你们可以叫我伊尔。” 亚当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和伊尔搭上了话,他略显激动地开口,却又顾虑着什么努力地压低了声音,“我们都看到了,在餐厅里……简直太帅气了!” 伊尔噢了声,并不觉得例行教训波吕斐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亚当却攥紧了拳,愤愤地开口,“在这座学校里就是这样,越是有势力的家族就越得意,甚至可以随意欺负任何人,都怪我太弱小了!” 西玛也低下了头,“艾琳娜公主很可怜,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听说她在皇宫的时候就过得很不好。” 伊尔想起那个被淋了一身汤汁瑟瑟发抖的棕发少女,顿了顿,“她叫艾琳娜吗?” 西玛点点头,“艾琳娜是艾泽维斯的第叁公主,但听说她的母亲是个侍女,所以她自小被收养在王后身边,又因为脸上的胎记,陛下并不是很喜欢她,没人把她看作公主,而以欺负她为乐。” 胎记? 伊尔想起那些欺负人的家伙确实嘴里一直在叫丑八怪什么的。 “不过确实有点瘆人,那块胎记有点像什么冷血动物的鳞片……”亚当神神秘秘道。 伊尔却不以为然,“鳞片怎么了,鳞片多好看。”在卡斯特洛,几乎一半的人身上都有鳞片,毕竟人鱼族、蛇族包括它们龙族,坚硬漂亮的鳞片可是强大的象征。 亚当和西玛面面厮觑,这才想起卡斯特洛人都是兽人,尽管他们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但他们的体内却流淌着兽族的基因,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摇身变作凶猛的野兽。 亚当有点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他有点小心地问道:“伊尔,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是什么种族吗?” 伊尔刚想开口,满堂嘈杂的熙攘就被‘磁——’的电音压了下来。 “各位,安静。” 费尔多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一排排的小萝卜头,并不觉得故意将话筒撕拉出刺耳的电音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只要能让这群聒噪的雏鸟安静,他什么都可以做。 “欢迎各位来到圣克鲁斯。”脸上毫无欢迎的意思。 “希望你们能在这度过美好的时光。”口吻丝毫不美好。 亚当压低声音,“是学生会的人。” “学生会,那是什么?”伊尔疑惑。 “是管理全体圣克鲁斯学生的组织,一般由高年级的学长和学姐组成。听说在圣克鲁斯,教授和导师们是不管这些事的。”西玛也学着他们两个压低了声音。 “为了你们今后无悔的抉择,接下来让我们有请叁院会议主席代表发言。”费尔多南的话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泊。 初时并没什么,但随着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幕后走出,安静的礼堂瞬间沸反盈天。 “啊——是索伦学长!” “太帅了——” “原来索伦学长是青铜学院的会议主席,我要加入青铜学院!” 伊尔瞪大眼睛看着台上的人。 而卡洛斯也似有所感,朝她的方向微微一笑。 冰山学长难得的柔情一笑令底下又是一阵喧嚣。 “学长好像是在看我……”西玛捧着心羞涩。 “明明是在看我!”亚当立即辩驳,“不过我还以为像索伦学长这么优秀的剑士会选择加入黑铁学院呢。” 说罢,亚当瞟到同样诧异的伊尔,纳闷,“伊尔,你不知道索伦学长是青铜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吗?” 那天在餐厅,大家以为他们的关系应当是很亲近的。 “啊,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但他来到艾泽维斯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伊尔看着站在高台上的人,站姿挺拔,白金制服勾勒出修长的双腿,一头雪发高束,右耳的蓝色耳钉折射出冷冽的光芒,俊秀的面容平静无波。 和平时的卡洛斯很不一样。 西玛激动地打断伊尔的话,“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 伊尔望着她眼中快要溢出来的羡慕,后知后觉。 原来卡洛斯人气这么高吗? 新生典礼上的宣讲致辞无非是各学院代表介绍一下每个学院的发展情况,以吸引新入学的学弟学妹们积极加入。 正如卡洛斯的致辞中所讲,入读圣克鲁斯的学子大多都会选择青铜学院,这里是政治家和大贵族的摇篮,毕业生武可进入青铜护卫军拱卫王室,文可进入议会,或成为大公侯爵的幕僚。 因此就算是小贵族之家,也削尖了脑袋想把孩子塞进青铜学院,就算毕业后不能踏入政途,在读书期间认识一下当朝权势煊赫的王公子弟们也是好的。 在卡洛斯发言结束后,新生们不禁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礼堂的灯忽然暗了一下。 “怎么回事?” “灯坏了吗?” 骤然陷入黑暗的新生们骚动起来,但异常只持续了一瞬。 等灯光再次亮起,白银学院的主席已经站在了演讲席上,伊尔却注意到二层看台处不知何时多了几位穿着双排扣纯白长袍的神职人员,他们垂眉敛目,仿佛雕像。 嗯? 伊尔奇怪地看了一阵,总觉得他们后头似乎坐着一个人。 “伊尔,你在看什么?”亚当好奇地探头过来。 伊尔回过神,才发现白银学院主席的演讲已经接近尾声。 “成为信徒,成为学者,成为圣者,这就是白银学院。”台上的主席以白银学院的院训作结,台下立刻掌声雷动。 等伊尔再向二层抬头看去,不禁睁大了眼睛。 她看见了一个男人。 一个美得无与伦比的男人。 他的身影在厚重的帷幕后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侧颜,却足以令人屏息。他那长长的金发又浓又密,不仅遮住了脊背,还将整个身体都罩了起来,只在雕栏的缝隙间露出双修长白皙的裸足,当他赤足走过,像是两块玉石一晃而过。 “伊尔?”亚当抬手在伊尔面前晃了晃,怪异地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伊尔还沉浸在那恍若神明般的美貌中。 他可真是太漂亮了,比她上辈子劫掠的13个王子加起来还漂亮。 开学典礼的最后,黑铁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依旧没有出现,但典礼的主持者费尔多南好像已经习惯了。 黑铁学院的主席是当朝第一王子,不过他还没毕业就上了前线,很少回学院,更不可能来参加什么新生开学典礼,只由副官拿了张募兵启事过来宣讲。 “第一王子,那不就是艾琳娜的哥哥吗?” 伊尔和亚当与西玛从礼堂中走出来,突然出声问道:“那他不知道妹妹在学院里饱受欺负吗?” 西玛委婉地说:“有人说皇太子殿下战功赫赫,也有人说他有点残暴无情……” “再说了,一般贵族家庭兄弟姐妹之间关系也不会太好,更何况是皇室。连我家也是这样,反正我和我那几个异母弟弟相处不来。”亚当耸耸肩。 西玛像是想起了自己,有点落寞地接道:“尤其是次女……和长女是不一样的。” “是这样的吗?”伊尔挠头,完全不能理解人类家庭的子女关系。 要是她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塔萨应该已经把那人揍得满地找牙,瑟拉的话应该会端着一张什么都没干的美丽面孔把对方整得哭爹找娘。 “伊尔。” 卡洛斯的声音从林荫道的另一边传来。 “卡洛斯?”伊尔也看到了他。 卡洛斯看了眼伊尔身旁的两个人,点了下头致意。 “索、索伦学长……”亚当和西玛星星眼。 怕两人又要开始偶像崇拜,伊尔忙抬脚上了马车,“明天见。” 卡洛斯跟上去,在亚当和西玛羡慕的眼神中马车逐渐驶远。 “伊尔这么快就交到了朋友?”刚坐下,卡洛斯就开口道。 “嗯。”伊尔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这就是朋友吗,她不太明白,不过也不讨厌这种感觉就是了。 她忽然发现身旁人有些低落,“你怎么了卡洛斯?” 卡洛斯忙摇头,接着垂头道:“伊尔殿下这么好,一定可以交到很多朋友。” “你也不差啊,我觉得学院里有很多人都很喜欢你……” 伊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卡洛斯匆匆截断。 “我只喜欢殿下。” 急忙说完的卡洛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冷淡平静的俊脸浮现一丝红晕。 伊尔没注意到,点点头,“我也喜欢卡洛斯。” 卡洛斯愣住,但看着伊尔坦率的神色,一双碧眸又往下垂了点。 殿下好像并不明白…… “不过……”伊尔懒洋洋地躺下来,“不管我以后有多少朋友,我的第一个朋友都是卡洛斯。” “!”卡洛斯闻言,立刻抬眼,伊尔仿佛能看到他身后有尾巴在甩。 “话说明天怎么还有什么体术训练?圣克鲁斯的入学仪式怎么这么麻烦啊?” “啊那个……” 两人的交谈声伴随着轱辘的马车声渐行渐远。 违纪 第二天一早,伊尔照例被班纳和一众女佣薅下了床,手忙脚乱地梳洗打扮。 等坐上总督府的马车,她还在打哈欠。 突然。 伊尔扭头,“卡洛斯,要不我住你家去吧。” 卡洛斯一愣,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 “怎么样?反正我们都是一起上下学的,也省得你每天都来接我。”伊尔笑嘻嘻地回答,却没说出真正的原因,那就是总督府离圣克鲁斯更近,这样她每天早上就能多睡一会儿了! “可以吗殿下?”卡洛斯压抑着激动。 “当然可以,我说行就行。”伊尔拍拍他肩膀,想着今天晚上放学后就赖卡洛斯家里去,给班纳来一个先斩后奏。 卡洛斯忙不迭点头,“好的,等会儿我写封信通知母亲,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解决了一桩人生大事的伊尔心满意足地笑了,没看见卡洛斯一副陷入梦幻的表情。 殿下要住在他家里,那么不仅是上学时间,他们放了学也可以待在一起,整天都能看见伊尔殿下…… 直到进了学生会议室,卡洛斯全身上下还是散发着幸福的泡泡。 正在收拾文件的费尔多南狠狠揉了下眼睛。 刚才那个飘过去的傻到冒泡的人是他们的主席大人吗? 另一头,伊尔刚进学院,就被西玛和亚当拉住了。 “伊尔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其他人都去集合了!” 伊尔看他俩急急忙忙的样子,才想起昨天典礼结束时说过接下来新生们将经历为期一周的体术训练,每个人都必须参加,只有拿到体术训练的学分,才有资格进入分院仪式,正式成为圣克鲁斯的学生。 “听说体术训练的教官很严格的,要是第一天就迟到我们就完蛋了。”西玛急得不行,体术训练一直是贵族小姐们最害怕的事情,为了成功度过一周的魔鬼训练,家里还破例给她请了剑术教习。要知道,就算是大贵族家的小姐们也是不允许碰剑的,学习骑术也只是一种社交手段罢了。 体术训练安排在黑铁学院的演武场。 与辉煌气派的青铜学院相反,黑铁学院风格冷硬,其中建筑很少装饰花纹,铁灰色的演武场外形更是如同一柄直矗地面的利剑。 伊尔叁人溜进演武场的时候,正赶上教官阿巴斯诺开始上台训话。 “幸好没迟到。”亚当撑着双膝大喘了口气,而西玛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伊尔却显得格外闲散,这种强度的运动都不会让她出汗。 亚当和西玛对视一眼,再次感叹卡斯特洛人强悍的身体素质。 体训前的训话是惯例,阿巴斯诺教官雄厚的嗓音震得旁边的兵器都在晃动。 “回答我,小鬼们,你们为了什么考入圣克鲁斯!” “为了帝国!” ”为了联盟!” 少年们激奋的嗓音震得伊尔耳膜疼。 “据说阿巴斯诺教官是前线退役的。”亚当偷偷回头,小声交流着。 “那他一定见过永昼白墙,还有墙外黑森林里的魔物……”西玛回答。 伊尔想,她上辈子还和魔物住在一起呢。 “我也想见见魔物,只要我们熬过了体训,就能选择入读的分院了。”亚当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见魔物?难道你想去黑铁学院?”西玛惊讶道。 “那当然,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拜托老爹把我送进圣克鲁斯的。”亚当握了握拳,“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然后斩杀所有的魔物,夺回帝国的领土!” “可你家里同意吗?”西玛有些担心。 亚当脸色一僵。 他有些失落,“如果是老爹的话,他一定会说,‘本来就是没什么地位的商人,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没用,所以你一定要进入青铜学院结交达官贵人’这样的话。” “所以你不准备告诉家里?” 亚当有些烦躁,“我还没想好。” 西玛点点头,“伊尔你呢,你想进入哪个学院?” 伊尔还没开口,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叁人转头,一个留着西瓜头的男生推了推眼镜,“只有生活在井底的蛙才会一辈子可悲地抢那尺寸之地,而不懂头顶有多广阔的星空。” “喂,你在说谁?”亚当攥紧了手。 “在说你们这些眼界浅窄的人,不知道只有白银学院才是真理和知识的归宿。”眼镜男生洋洋得意。 “你这个西瓜头,不过就是又一个被教会洗脑的蠢货!”亚当嘲讽了回去。 眼镜男生气得发抖,“你这种空有武力的白痴,怎么会明白光明女神的渊博与伟大!” 亚当气红了眼,将要动手,伊尔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将眼镜男一把搡开,“如果没有你口中这群空有武力的白痴,你早就变成了魔物的排泄物。” 伊尔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生。她曾见过梅贝特案前的军情报表,巨狼族每年都会率领无数勇士前往艾泽维斯镇守永昼之墙,每年死在黑暗森林里的卡斯特洛子民不计其数,到头来,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人类吗? 那男生抬起眼,发现自己是被一个女孩推了个趔趄,恼羞成怒道:“女神自会庇佑于我!” 伊尔扯起嘴角,“庇佑?你口口声声说着真理和知识,那么你能解释魔物为何存在又为何进犯人类吗,是谁授予他们侵略的意志,女神吗?” 眼镜男生哑口无言。 伊尔心情颇好地欣赏着面前人的败退。 这时,亚当扯了扯伊尔的衣袖。 伊尔这才发现周围安静得不太正常。 她刚转过头,一道高大的身影就笼罩住了她。 伊尔看着阿巴斯诺教官那张凶神恶煞的放大脸孔,眨了眨眼。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伊利格尔坦,大家都叫我伊尔。” “很好,伊尔,你这是什么姿势?”阿巴斯诺教官凑近了她,危险地问道。 伊尔往旁边一扫,发现大家都毕恭毕敬地保持着双手在背后反扣的体训站姿,只有自己……闲散地抱着双臂。 她立刻放下手臂,背过去。 “你们刚才似乎聊得很开心,那你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考入圣克鲁斯?” 伊尔:“我没考。” 阿巴斯诺教官的身形好像被人定格了一瞬,他黑着脸,再次问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考入圣克鲁斯。” 伊尔也很奇怪地回答,“我没考啊。”她是直接进来的。 扑哧—— 严肃的演武场上,有人憋不住笑了出来。 阿巴斯诺一个眼风过去,那人立刻噤若寒蝉。 亚当见情况不对,忙插了句话,“报告教官,我们为了探寻真理和知识而进入的圣克鲁斯。” 眼镜男生瞪大了眼,用眼神斥责亚当盗用他的台词。 “哦?那是什么样的真理呢,让你们谈论得如此愉快?”阿巴斯诺教官高深莫测道。 伊尔忽然道:“我们在讨论女神为什么而存在。” 她慢慢开口道:“我在王都见识过女神庇佑下幸福生活的人们,也在索沃克见过女神对不幸而过着糟糕生活的人视若无睹,更见过黑暗森林周围被魔物攻击过的村落,如果女神真的存在,又为什么要让战火蔓延上艾泽维斯?” 伊尔话落,底下一片哗然。 亚当和西玛都吃惊地看着她。 阿巴斯诺眯了眯眼,“伊利格尔坦是吗,你可真敢说啊。” 伊尔状似无辜,“啊抱歉,我好像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阿巴斯诺登时沉下脸,“不是不合时宜,是会上绞刑架的话。” 伊尔一愣。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军装的高挑女人走入演武场。 “阿巴斯诺,吓唬新入学的小猫就这么让你有成就感吗?” 伊尔望去,扎着栗色长发的女人内里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胸部饱满呼之欲出,修身的军裤包裹着修长结实的双腿。唯一违和的地方大概是她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 “啊,是黑铁学院的阿黛拉博士,专攻武器研发和魔物研究的!” 亚当显然对入读黑铁学院上了心,连院内的任职教授都了如指掌。 阿黛拉看着银发蓝眸的伊尔,轻笑了一声,“我觉得这孩子的问题完全合理。” “我话还没说完,阿黛拉。”阿巴斯诺睨着她,“刚才我的意思是,伊利格尔坦,幸好你身在圣克鲁斯学院,唯一不受神权审判的地方。” 伊尔一愣,“阿巴斯诺教官?” “追求梦想和真理,哼,圣克鲁斯学院本就是为此而设立的。”阿巴斯诺转过身,扫视着演武场上年轻的少年们,沉声道:“接下去的叁年好好兑现你们今日的承诺吧,小鬼们。” “当然,刚才在训话期间违反纪律的几个人留下,演武场罚跑一百圈。” 阿巴斯诺扭头,眼眸中寒光乍现。 伊尔和一众被罚伙伴,“……” * 夕阳西下的演武场上。 “救、救救我……”戴着眼镜的男生气若游丝地拖着腿。 “为什么我也要跑啊……”西玛快哭出来了。 “别废话了,还有几圈?”伊尔也喘得不行。 亚当比出两根手指。 “太好了!” “不……是还有二十圈……” “什么?!!” 另一头棕榈树下。 阿黛拉推了推眼镜,“今年的新生里有很有趣的孩子呢。” “有趣吗?别忘了曾经说出这番类似话语的人现在可是个令人头疼的角色。”阿巴斯诺冷哼了声,“如果她也同样选择进入青铜学院,那我们可以期待一位出色的权谋者和野心家出现了。” “你那是偏见。”阿黛拉笑眯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么疏于教导的我们也该同罪。” 贵族 “殿下,今天的开学典礼你太乱来了!” 夜晚的总督府邸,班纳上蹿下跳地逮住某个行尸走肉般的人,“还有既然要住到总督府,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呢?” 说罢,他无奈地转过头,“实在是抱歉,席尔娜大人。” 席尔娜刚想说话,一旁的沃尔伏就搭住了自己妻子的肩膀,夸张地行了个礼,“能招待王女殿下,我们感到荣幸之至。” 席尔娜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去,沃尔伏立刻寒毛倒竖地松开了爪子。 卡洛斯看着这一屋子的鸡飞狗跳,无奈地劝告,“班纳大人,也许让殿下先去休息一下比较好。” “哦!”班纳这才发现某个人快要断气了,他一惊一乍地摸了摸伊尔的额头,“殿下您没事吧?” 伊尔拂开他的手,转动了下眼珠子,“要是你再不让我去吃饭,那可能就要有点事了。” 餐桌上。 卡洛斯见伊尔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大半桌子的饭菜,有些担心,“伊尔,会积食的……” 伊尔打了个嗝,端起一杯水狠灌了口,“活过来了。”她放下杯子,眼中沉淀着熊熊怒焰,“阿巴斯诺,我记住他了!” 卡洛斯哭笑不得,“伊尔……” 话还没说完,伊尔就一把推开椅子,“我去洗澡了。” 卡洛斯看着噔噔噔跑上楼的伊尔,摇了下头。 目光顺势垂落到刚才伊尔喝了一半的水杯上。 那是伊尔殿下用过的杯子…… 卡洛斯忽然屏起呼吸。 第二天。 伊尔满血复活,竟比前两天起得都早。 “走了,卡洛斯。”她拎起书包,叼了块面包就走。 班纳疑惑,殿下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后头收拾早餐的女佣们交头接耳。 “王女殿下来了之后,少爷的心情很好呢。” “是啊,虽然之前少爷也很温柔,但总让人觉得有点疏离,像是没有真正地笑过……” “对了娜莎,你昨天有没有见到一个杯子,桌上好像少了一个……” 伊尔赶到演武场,就看见了面色惨绿的亚当。 “西玛呢?” “她告了一天病假。” 伊尔想到西玛昨天那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点了点头,也是,对西玛来说昨天那样的运动量太可怕了,“我们今天放了学去看看她吧。不过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望着伊尔染满斗志的眼眸,亚当打了个激灵,压低了声音,“喂,你不会是想干什么吧?” “放心吧,这次不会再牵连你们。”伊尔拍拍他,给了个‘看我的’眼神。 亚当感觉更不放心了。 这时。 “看来传言是真的了,连商人的子女都可以入读圣克鲁斯。” 一道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亚当转过头,看见一个被人簇拥着的背头少年走了过来,立刻翻了个白眼。 少年铂金色的短发根根分明地胶在脑后,一双灰蓝色的眼眸得意洋洋地看着亚当。 “认识?”伊尔向亚当打眼色。 亚当还没开口,那少年就转向了伊尔,挑了下眉,“想必你就是伊利格尔坦了。” 少年骄矜地伸出手,“我叫伯克,伯克.斯图尔特.费.海德茨.奥尼尔。” 伊尔看了眼他伸出的手。 她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人,但也知道只有贵族和特权阶级才会冠上这么长的姓氏,祖祖辈辈、封地称号什么的都写上去。 但这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伊尔:“没听过。” 伯克一瞬间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他有些讪讪地收回手,随即他又露出一个微笑,“也许你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奥尼尔大公,而青铜学院学生会议的副议长费尔多南正是家兄。” 伊尔:“是那个被削职的奥尼尔大公吗?” 她好像有点印象了。昨晚在餐厅用餐时,好像听到席尔娜大人提到过这个人名。 伯克脸上的笑意一顿,他干笑着继续挽尊,“我的父亲曾担任神圣帝国皇家青铜护卫队队长,他可不像现在的队长就知道对权后谄颜媚色……” 伊尔:“但他被削职了。” 伯克:“他领导了无数的神圣战役,骑兵团到现在还流传着他的辉煌事迹,他还……” 伊尔:“但他被削职了。” 伯克:“……”好好听人说话啊你这个无礼的家伙! * “哈哈哈——” 伊尔无语地看着笑得前仰后俯的亚当。 有这么好笑吗? 亚当拍着伊尔的肩,擦着笑出的泪花,“伊尔你没有看到伯克那家伙的脸色,哈哈哈哈——” “伊尔。”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伊尔转过头。 正是卡洛斯。 “上午的训练怎么样?” 伊尔懒懒回答,“不怎么样。”阿巴斯诺教官都没来,一上午只是简单地练习站姿,非常没有难度,白费了她一早上的激情。 说完,伊尔忽然发现卡洛斯目光停留在亚当正勾着自己肩膀的手上,一动不动。 “卡洛斯?”她歪了下头。 浑然不觉的亚当看见卡洛斯很是激动,“索伦学长也一起用午餐吗,那可太好了!学长对黑铁学院的事情了解吗,听说您的剑术十分——” 卡洛斯第一次不太礼貌地打断别人的喋喋不休,“我是青铜学院的主席,黑铁学院我不了解。” 亚当看着卡洛斯那张平静无波的漂亮脸孔,不知为何感觉背后冷飕飕的。 伊尔看了眼突然说不去吃饭而一溜烟跑走的亚当,奇怪道:“卡洛斯,我昨晚上听席尔娜大人说,其实你当初想报考的是黑铁学院?” 卡洛斯顿了下,而后执起伊尔的手,“我是殿下的骑士。” 伊尔看着眼前这双充盈着温柔笑意的绿眼,因为自己是王女,一定会入读青铜学院,而他是她的骑士,所以也只能选择青铜,是这个意思吗? 话说起来,她好像从来没问过一个问题。 “卡洛斯你自己呢,你自己将来想做什么?” 卡洛斯愣了愣,随即柔下眼眸,“殿下的理想,就是我的归属。” 伊尔看着眼前高出自己一大截的雪发少年,才发现卡洛斯是真的长大了,而不再是那个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男孩了。 她忽然笑了,伸了个懒腰。 “好吧,那就一起毕业吧,毕竟我现在的理想就是这个。” “不过那个人……是在等伊尔吗?”卡洛斯突然道。 嗯? 伊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半个怯怯的身影藏在桐树后,露出几缕棕色的发丝。 “卡洛斯你先进餐厅吧。” 卡洛斯看了眼伊尔,才点了点头。 寂静无人的餐厅庭院里,伊尔忽然开口道:“没事的话我就去吃饭了。” “那、那个……”女孩的声音在伊尔背后响起,带着一丝焦急。 “你就是艾琳娜吧?” 女孩望着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跟前的伊尔,受惊般抬起眼。 伊尔一愣。 女孩血红色的眼睛溢满了慌张,犹如被雨水洗过般纯净。而她左侧太阳穴上面一点,确实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有几块鳞片样的胎记,虽然被头发盖去了大半。 竟然是红眸吗? 法尔特也是红色的眼睛,但法尔特的红眸深沉而睿智,眼前的这双眼睛颜色还没那么浓郁,显得剔透而干净。 伊尔注意到少女手里攥着的袋子,里头露出白金色的制服一角。 她恍然,“是还给我的吗?” 艾琳娜如梦初醒,忙低下头,“啊是、是的,已经洗干净了……” “那就谢谢了。”伊尔接过。 艾琳娜手里一空。 她愣愣地看着伊尔的背影,本来应该她说谢谢的…… “怎么,还有事吗?”伊尔回过头,疑惑。 艾琳娜下意识地摇头。 伊尔笑露出一口白牙,“那就再见了。”说完径直走入餐厅。 艾琳娜看着走远的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这个人,没有对她脸上的胎记说什么呢,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伊尔心情很好?”餐厅内卡洛斯纳闷。 伊尔撑着下巴往嘴里塞了口布丁,“梅贝特说得果然没错,背叛者只会使自身变得卑鄙,如果因为害怕背叛而不去相信别人的话,卑鄙的不就是我自己嘛。” 卡洛斯似懂非懂地唔了声。 午后阳光洒进餐厅,打在那个折迭整齐的包裹上,璀璨而耀眼。 夜吻 午餐时光飞逝,下午的钟声还没敲响,阿巴斯诺教官严厉的呵斥就传遍了演武场。 “所有的一年级生,全部集合——” “站立——” 从餐厅匆匆忙忙跑回来的新生们个个面红气喘,将手背在身后挺得笔直,接受阿巴斯诺的检阅。 “米亚迪,你肚子里是藏了西瓜吗,把它收一收!” “扑哧……” “西塞斯,看来纪律还没有刻入你那小得像瓜子仁一样的脑袋,训练结束后五十圈!” 阿巴斯诺面无表情地扫了眼气定神闲的伊尔,转过身。 “所有人,下午开始剑术练习,这项考核将占据最终评分的百分之六十,不好好练习的人我保证会把你从此踢出圣克鲁斯!” 阿巴斯诺的话音刚落。 “剑术?我可从没握过剑啊……” “这种训练有什么意义,我只是想进青铜学院当个文员,又不上战场……” “这根本就不公平,我们平时都碰不到剑!” 女生们和一些地方来的少年纷纷露出苦瓜一样的神色,而像伯克一样从小就要接受击剑培训的王都贵族少年们则对视了一眼,露出得意之色。 这对他们来说,不要太简单。 “闭嘴,谁再多说一句,现在就可以收拾包袱滚回老家了!”阿巴斯诺厉声道。 演武场上瞬间安静。 “接下来,女士们在左侧,男士们在右侧。”阿巴斯诺眯起眼,“首先是剑的握法,给我睁大你们愚钝的双眼好好看着!” 一个佐官递上一把长剑,阿巴斯诺拿起剑,扫了眼场下,“我需要一个人来配合。” 伯克和亚当都率先叩肩敬礼,交汇的目光中有火花噼里啪啦。 阿巴斯诺的目光掠过他们两个,看向左侧的银发少女,“伊利格尔坦,出列。” 伊尔垂着眼神,敬礼走出,看不清表情。 “会握剑吗?” 伊尔随手捡起一柄长剑,用动作回答了阿巴斯诺。 “很好,接下来是基础的对练动作。” 阿巴斯诺与伊尔错步站立,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犬牙交错。 “啊这是真的吗,伊尔要和教官对练吗?” “卡斯特洛来的都这么厉害吗?” 伯克嗤笑一声,“也许只是花架子而已,毕竟只是一个会和不入流的人交朋友的家伙。” 亚当握紧拳,“你这家伙……” 场下的窃窃私语丝毫没有影响台上的对峙。 “教官可以开始了吧?”伊尔眨眨眼。 阿巴斯诺哼了一声,横过剑锋斜劈而上,伊尔骤然正色,提剑去挡。 剑风呼啸,与其说是挡,更像是卯足了劲要把阿巴斯诺手里的剑给劈落,攻势猛烈哪还有半分方才假装的谦恭温良! 阿巴斯诺轻描淡写地将她的攻势化去,还没等剑锋交错,伊尔就地一滚,蕴含全力的第二击就已刺出! 卡拉—— 剑刃摩擦出火花。 “力气倒是不小。”阿巴斯诺眯起眼,终于挥动长剑,迎身而上,只听见连续的“铿锵——”声,两人已交战了数个回合。 就在这时。 “咔嚓——” 轻微的破空声中,迸出一道清脆的裂剑声。 阿巴斯诺的长剑在众人眼皮底下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一片抽气声起。 就是这时候! 伊尔暗勾起嘴角,直挥剑削向阿巴斯诺。 铛—— 什么?! 伊尔错愕地看着抵在她剑刃上的一截剑锷,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景象就翻转了个天地,后背狠狠掼在地上,凌厉的剑风贴着耳朵划过,一柄断剑直直插进她耳侧两公分远的地板。 木刺崩裂。 伊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冷汗涔涔地看着阿巴斯诺。 “如果这是实际的战斗,你已经死了,小鬼。” 阿巴斯诺站起身,拉出记分册。 “伊利格尔坦,速度、技巧、反应灵敏度都只能算中等。”阿巴斯诺顿了下笔,扫了眼还在愣怔中的少女,“倒有一身不安分的反骨。” “好了,其他人,像刚才演示的一样开始两两一组自由对练!” “伊尔,你没事吧?”亚当跑过去拉起还坐在地上的伊尔。 “不可能……”伊尔喃喃。 骗人的吧,她练了五年的剑术,怎么会连反应的速度都没有……也许别人不知道,但伊尔却很清楚,之前几招都是摆招式,只有刚刚那一瞬才是阿巴斯诺动的真格,但仅仅是一击,别说对抗,她连反应的速度都没有…… 明明对方只是个人类而已,用的还是一把断剑! “什么不可能?”亚当一头雾水。 “我说,你们卡斯特洛人也太自大了吧……”伯克走过来,抱起手臂,“要是没看错,你刚才是想凭借先天的力量优势打败阿巴斯诺教官吧?” “伯克,这里没你的什么事!”亚当怒目。 伯克却继续嘲讽道:“你那种打法我八岁时就不用了,剑术靠的是脑子而不是蛮力。” 伊尔坐在地上,忽然抬起眼,“你和我打。” 伯克夸张地摊了下手,“我可不想划伤你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伊尔拎起剑,蓝色的眼眸像要沸腾一样。 * “伊尔,你真的没事吗?” 放学之后,亚当担忧地看着满面阴霾的伊尔,她持续这种状态已经一下午了。 “啊,没事。”伊尔魂不附体。 “那我们不去看望西玛了吗?” “啊,你帮我带个好吧。” 亚当搔了搔头。 他想到下午演武场上的事,张嘴安慰道:“伯克那家伙就是那样的,伊尔你不要放在心上。虽然他这人很讨厌,但奥尼尔家族是个骑士家族,他的剑术确实是我们当中最好的,输给他也没什么。” 伊尔依旧消沉,“但我连亚当你也打不过……” 亚当抓抓头,“因为、因为伊尔你是女孩子啊。” 伊尔继续郁闷。 “其实不用那么难过,阿巴斯诺教官一直非常严厉,听说这么久以来也只有索伦学长达到了他的要求。” “卡洛斯?” “是啊,近十年来体训全科满分的只有索伦学长而已,毕竟是历届以来的天才嘛,我们的话能及格通过就好了。”亚当交迭起手,枕在脑后。 伊尔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总督府。 晚饭过后,卡洛斯找到趴在阳台上的伊尔,“发生了什么事?殿下从放学回来就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连晚餐都没怎么吃。” 伊尔将下巴枕在手臂上,“卡洛斯,你为什么要当我的龙骑士……” 卡洛斯一愣。 “论力量,我没有塔萨强大,论智慧,我没有瑟拉聪明,甚至我都比不上人类……”伊尔说着把脑袋慢慢埋下去。 卡洛斯沉默了一会儿,“殿下……是想要成为王储吗?” 伊尔猛抬起头,“你怎么会这么问?” 见此,反倒是卡洛斯惊了,他一愣,“因为殿下以前从来没提过这些事。” 伊尔一囧。 “不是啦,我只是突然想到卡洛斯明明这么厉害,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而她之所以从前没想过这些,那是因为以前她总认为自己也很厉害。 话说回来,她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一定与众不同? 伊尔捞起脖子里的蓝色项链,仰视着夜空下璀璨的一滴海水,因为她是蔚蓝之谜吗? 倏尔,她自嘲一笑,但这谜底怕是会让所有人失望。 “我不需要其他的选择。”卡洛斯忽然垂下眼。 “嗯?”伊尔疑惑地转头。 “除了殿下,我别无归所。” “又来了……”伊尔无奈地抓抓头,手却被人一把握住。 她愣愣地看着卡洛斯那双认真到诚恳的碧眸,一时之间忘了动作。 “虽然不知道殿下在为什么烦恼,但在我心里,伊尔可以永远是伊尔。”卡洛斯慢慢把脸颊贴上掌中柔软的小手,“至于为什么会选择成为殿下的龙骑士,这个请允许我保守秘密,不能告诉殿下。” 因为告诉了殿下,也许就要被殿下厌弃了。 厌弃那个卑鄙又狡猾的自己。 伊尔看着雪发绿眸的少年乖巧地偎在自己的手心,漂亮的五官在星夜下是如此夺目…… 她仿佛受到了蛊惑,突然眨了眨眼,“卡洛斯,我可以亲你吗?” 少年的身体似乎在这一瞬间绷紧。 湖绿色的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少女已经踮起脚尖亲在了他的额头上,温热的气息一扫而过,柔软的银发发梢拂过脸颊。 带起一阵颤栗与悸动。 星夜下。 雪发少年捂着头顶窜出的狼耳猛地后退了一大步,脸红得像要烧起来一样。 而他对面的少女则晃着腿,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撞破 两年后。 “……因此魔物之潮战后,人类各个王国之间成立了联盟,以打击时不时出现在边境线上的魔物,而作为中心王国的神圣艾泽维斯,不得不每年派出大约叁成的兵力驻守永昼之地。” 讲台上,面容严肃的女教员合上厚重的《帝国简史》,眼睛忽然微眯。 “伊利格尔坦小姐。” 教舍内的学生纷纷停下笔,回过头去看坐在窗边角落上的那个人。 那人正捧着教材书,整张脸埋在书后面,完全看不清面容。 女教员略微提高了点声音,“伊利格尔坦小姐!” “在。”随着嘭的一声,一张明显带着困意的年轻面孔出现在倒下的书本后头,她甚至还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欠。 教舍内顿时传出细细的抽气声。 教员的额头迸出一条青筋,她忍耐着脾气半挑了下眉,“伊利格尔坦小姐,想必你对这堂课的内容已然了如指掌,才有闲暇去会见梦魇之神。那么就请你来回答一下永昼白墙的战略意义吧。” 伊尔湛蓝的眼眸中还残余着一丝迷茫,她下意识地‘啊……’了声。 趁着底下人议论着看好戏的时候,坐在一旁的西玛小声地提示:“抵御魔物……” 伊尔抓了抓银色长发,“我觉得永昼白墙没什么战略意义。” 西玛倒。 教员差点把教杆撅断。 而某个当事人还浑然不觉。 传闻魔物是从黑暗中孽生的物种,因此它们唯一惧怕的就是光明的力量。女神怜悯被魔物残害的人类与兽族,就在古泽尔大陆的最高峰乌布利兹留下了唯一神迹修沃之眼,它散发的白光在山脚形成了一片保护屏障,也就是所谓的永昼之地,被驱赶至黑暗森林的魔物无法突破,后来人类为保安全,还在这里铸造了永昼白墙。 伊尔挠挠脸,“魔物只是不能突破永昼之地,并不是不能突破白墙吧,一旦修沃之眼失去力量,我不认为永昼白墙能起到什么抵挡作用。这样看来,白墙阻挡的究竟是魔物还是人类都有待商榷,又何谈战略意义呢?” 女教员和一众学生惊愕地看着站在角落里的伊尔,一时间鸦雀无声。 “荒、荒谬!”女教员突然把厚重的书本摔在讲台上,“伊利格尔坦,你这是压根没有听课吧!” 伊尔心虚地呃了声。 教员暴跳如雷,“伊利格尔坦,这学期我这门课的学分你别想要了!” 咚咚的下课铃敲响。 西玛抱着书叹了口气,“伊尔,你还是这么乱来,万一这学期学分没有修满可是要留级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伊尔抻直手臂伸了个懒腰。 两人并排走在走廊上,身边来往的学生和她们穿着相同的白金制服,胸口镌着同样的蓝底金盾徽章。 几年前的分院仪式,伊尔和西玛理所当然地进入了青铜学院,亚当则去了黑铁学院,几个分院之间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平时在餐厅以及大课上还是能经常见面的。 这时,在通往空中餐厅的公告板前传来一阵熙攘。 “啊,是前阵子考的军事理论成绩出来了,走,我们快去看看。” 伊尔无奈地被西玛拖到展板前。 西玛个头娇小,踮着脚尖也看不清,17岁的伊尔却已有168的个头,她凭借着比一般女性要高挑一些的身量很轻易就看到了公告栏上的成绩。 军事理论课是全校统考,不分学院不分年级,因此没有一点悬念的,以满分位居第一的是被誉为历届以来的全科天才卡洛斯,第二名则是波吕斐。伊尔扬起嘴角,都能想到他这个‘万年老二’气得脸色铁青的场面了。 这两年青铜学院内的学生自发形成了索伦派和莱恩派,两派斗得难舍难分,但不管怎样,波吕斐总是棋差一招。 奥尼尔大公家的兄弟俩费尔多南和伯克并列第叁,亚当和西玛都不擅长理论课,因此拿了个中等的成绩,而自己则是万年不变地骑在及格线上。 圣克鲁斯规定每一学期学生都必须修满一定的学分,除此以外如果有哪一门挂科则直接留级,卡洛斯等人一度很担心伊尔,但这人偏偏每次都能踩着及格的门槛顺利升上去。 “啊,及格了……”伊尔心满意足。 “这其实也算一种本事吧。”西玛看着伊尔,无奈。 “咦?”伊尔突然注意到一个名字,就缀在前十名的地方——艾琳娜.奥古斯都。 伊尔想起那位棕发红眸的怯懦少女,摸摸下巴,艾琳娜的成绩意外的很不错,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看见她的名字出现在前十名之列了。按照这样一个稳定的发展趋势,是能拿到优秀毕业生的荣誉的吧,那这样她的处境会不会好一点呢。 这两年大家都忙于学业,作为拱卫王室而存在的青铜学院,无论是理论考试还是演武竞技的课程一直是叁大分院里最繁重的,因此这几年她也只是在教舍里和艾琳娜匆匆打过些照面,她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低垂着头不太爱说话,但精神气明显好了很多。 应该是没再遭遇那些过分的欺凌。 “西玛,伊尔!”亚当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原来刚才他就挤在人堆里,只是人太多她们没注意。 “你也下课了?”伊尔看他臂弯里挂着制服,上身的汗衫洇湿了一片,亚当的个子已经很高了,加上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和一口白牙,像是太阳般蓬勃。 西玛却板着脸让他赶紧穿上衣服不要感冒。 “天呐西玛,你怎么越来越像我老妈了……” “你!” 叁人打闹着来到餐厅,西玛忽然被一个男生给拦住了。 “格、格尔特小姐,请你收下。”男生涨红了脸,捏紧了手里粉红色的信封。 男生胸前挂着白银之月的徽章,是白银学院的学生。 亚当立刻吹了声口哨,勾住西玛的肩膀不怀好意地笑,“看来我们西玛的诱惑力比女神还大啊……” 伊尔顺着脸色红润呼吸急促的男生目光一看。 噢,确实。 这几年正在生长发育期的大家都有了明显的变化,西玛个头娇小,容貌秀丽,是一眼看起来就很乖的淑女,但第一眼见她的人往往很难发现这点。 伊尔视线扫过西玛快要把衬衫撑爆的胸乳以及那挺翘的屁股……嗯,这确实很难让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脸上。 伊尔顺势看了下自己的胸。 也算正常啦。 直到今年,伊尔的个子才算堪堪停下了猛窜的势头,但她已经要比周围的女生高出一截,加上常年穿着修身的制服长靴,银发高束的蓝眸少女腰细腿长,胸部饱满,比起装在油画里的绸缎贵女,她更像裱在大厅里的骑士画像。 “西玛,你就答应人家吧,看在他都放弃了侍奉神的份上……” 亚当悠悠的打趣还没说完,忽然嗷了一嗓子。 西玛气得脖子通红,狠狠踢完他一脚,扯过伊尔就走。 “噢……我说错什么了吗?”后头亚当抱着腿连连哀嚎。 西玛双眼通红,“浑蛋……笨蛋!” 伊尔歪了下头:“?” 坐在位置上的西玛愤愤道:“他简直就是个白痴!” 伊尔吸溜着果汁,这点她赞同,“不过你干嘛踢他?” “换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西玛气嘟嘟道:“伊尔你想想,要是你看见有人给索伦学长送情书,你是什么心情!” 伊尔奇怪道:“很正常啊。” 西玛一噎,正要再说,就见伊尔朝不远处努了努嘴,“那不就是吗?” 西玛回头一看,隔着一扇玻璃花窗的庭院内,羞涩紧张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朝面前身材笔挺的雪发青年递出了精美的手作巧克力。 伊尔搅拌着手里的饮品,很是忧愁,“哎,卡洛斯什么时候能变聪明点,东西不要可以给我啊,那个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西玛看着一脸可惜的伊尔,险些违背淑女的规训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啊,都是白痴呢。 对于学院里互相告白这种事,伊尔已经司空见惯。 兽族有固定的求偶期,但对于人类来说,似乎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是发情期。 只不过为什么她每次都这么倒霉,总能在想要休息的时候碰到点事情。 听着底下空教舍内传出的阵阵粗喘声,屈腿躺在房上的伊尔无奈地摘下盖在脸上的书。 正想离开,一道熟悉的嘶哑怒吼将她的步伐牵住。 “滚——” 威胁 昏暗寂静的弃置教舍内。 喘息不断的金发男生像是一头困兽,冒火的嗓子眼不断喘出如火的气息,汗水像雨一样打湿了金子般的头发,身下的器官却胀痛难忍。 波吕斐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学长……”捏着衣领的女生刚出声。 伏在地上的男生猛地抬起眼,野兽般的暗金色瞳孔充满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咬断她的喉咙。 女生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但事情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 她犹豫着往前迈了一步,解开第一颗纽扣。 从见到眼前这人的第一面起,她就喜欢上了他,喜欢他的傲慢强大,喜欢他的不可一世,比起永远像月亮一样冷冰冰的索伦学长,眼前这个人就像太阳一样不由分说地闯入了自己的世界。 女生目带迷恋地伸出手,似乎是想去触摸这份灼热的温度。 被绑住的波吕斐厌恶地撇开头,他眼中腾起嗜血的光芒,“我会杀了你。” 女生伸出的手一僵,因为男人毫不掩饰的杀意。 但她已经没有退路。 她只是个从附近城镇来的男爵之女,本来就是为了结识大贵族才进的圣克鲁斯。但眼看着就要毕业,一无所获的她就要被家里卖给王都的一个伯爵,听说那个人已经五十岁了,还有过叁任夫人,与其被皮肉松弛的白胖老男人压在身下,不如将自己献给喜欢的人,就算对方会恨她,但她也能在他心里占点地位吧,以后就算是成为情妇也可以。 更何况,女生压根不信波吕斐真的会杀了自己。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上钩。 明明只是撒了一个小谎,就把他骗过来了。 听说是那个伊利格尔坦找他,他就过来了呢……虽然学院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势如水火,但女生眼里却闪过了一丝不明的情绪。 “现在放开我,我还能留你一条命……”被绑缚在椅子上的男人胸膛起伏不定,为了克制药性,他咬破了嘴,血色淌过殷红薄唇,更添艳丽。 波吕斐现在的意识不够清醒,身体却足够难受,这个女人对他用的药是专门对付兽人的,平时他对这些旁门左道不屑一顾,这次却是吃够了苦头。 脑袋发胀混沌,喉结无意义地滚动着,企图分泌唾液来滋润快要燎着的嗓子,波吕斐猛地低下头,湿透的金发顺势垂下,遮挡住了他已经变成竖针的瞳孔。 这个蠢货! 他紧攥住手。 用药物强行唤醒兽人的情欲,是很容易让它们失控的。因为伴随情欲到来的就是杀戮的欲望,一旦他在这里失控变身,那眼前这个洋洋得意的白痴将会被第一个杀死,他自然不会对这人的血溅当场抱有什么悔悟,但自己冲出这教舍后的结果就不堪设想了。 为了度过成年后极其危险的发情期,来到艾泽维斯的兽人都会携带抑制剂,或者尽快找到固定的伴侣,但向来骄傲的王城幼狮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发情期竟会来得这么屈辱! 波吕斐一想到父亲脸上严厉的失望神色,不禁紧抿住嘴。 正因为兽人发情期的危险性,此时在窗外看了很久好戏的伊尔终于动了。 就在教舍内的女生张开腿坐上波吕斐的身体时,一本天外飞书砸了过来。 她懵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就是一痛。 正沉浸在消极低迷情绪里的波吕斐只听得一声巨响,再抬眼,身上已是一轻。 伊尔拖着晕过去的女生,嘟囔道:“我觉得这姑娘需要去外面的喷泉池里清醒一下……” 说罢,她对惊愕的波吕斐露出一排白牙,“当然,你也需要。” 搬运完闲杂人等的伊尔拍了拍手,踏进教舍,向绑在角落里的暗影走去。 她半蹲下身,撑着下巴笑眯眯道:“真是狼狈呢,波吕斐……” 过了很久,坐在地上的波吕斐都没有声息。 伊尔疑惑地眨眨眼,要不是他的喘息越来越粗重,她会以为他也晕了过去。 谁都看不到将脸藏在阴影里的波吕斐攥得拳头关节泛白。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这个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却被自己最不想见的人看到了! 伊尔歪头注视低垂着头的波吕斐,觉得他此刻很奇怪,从小到大他们每次见面都是针尖对麦芒,这人也总是斗志昂扬得可怕,似乎从没见过他退缩呢。 不过她总算知道今天上午在展板前为什么没看见他了。 “噢,忘了跟你说,今年你又是第二名哦。”伊尔突然道。 波吕斐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吼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嘛!” 伊尔懒懒摊手,“总算恢复劲头了,我还以为你被药傻了。” 波吕斐一愣。 伊尔方才一进来就闻到了烈性药物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些甜腻的催情剂,后者她不熟悉,但前者她在索沃克可是见识过的,怪不得一向嚣张霸道的波吕斐也会中招。 知道事情严重性的伊尔也不再扯皮,私人恩怨先放一边。 “喂,那你这个要怎么办?” 伊尔湛蓝的眼眸瞄向波吕斐校裤上顶起的一大坨,眼神认真的仿佛学术探讨。 波吕斐从未如此囧过。 他暗咬着牙,偏头喘气,“松开我。” 伊尔噢了声。 她好歹也是人体生理课及格的人,所以……“你要做那个事吗?” 波吕斐红着脸炸毛,“烦死了你,快点滚出去!” 被宿敌看到勃起就算了,难道还要他亲口承认自己要撸嘛! 但伊尔却瞬间不高兴了,她微眯起眼,“喂,小狮子,你好像没搞清楚现在自己的情况啊……”竟然还敢用命令的口吻和自己说话。 波吕斐愣怔地看着突然变色的伊尔,只听她悠悠地开口。 “我大可以等你变成发情的狮子出去溜达一圈然后再让卡洛斯把你打倒,在众目睽睽之下扯着你的腿关进笼子,只是这样的话你大概没办法在圣克鲁斯待到毕业了。” 波吕斐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你是人吗?” 伊尔理所当然,“不是啊,你第一天知道?” 他们打小明争暗斗了那么多次,自己可没那么好心帮他。 “不过要我帮你也可以。”伊尔摸着下巴,终于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她竖起一根手指,白牙差点闪瞎了波吕斐的眼睛。 “我要你从现在开始直到毕业都听我差遣,帮我带饭,帮我跑腿,代我写作业,哦,还有考试传纸条,怎么样很简单吧?” “你做梦!”波吕斐几乎在伊尔话落的刹那咆哮道,他简直被气得下面都不疼了! 伊尔用一根手指堵住耳朵。 这人真是没一点中药的意思,还是很威风嘛。 当然,更威风的是…… 伊尔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已经急不可耐的小波吕斐。 波吕斐忽然腾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伊尔撑着膝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反绑住双手的波吕斐。 不得不说,那个女生绑人的手法很有艺术特色。身形高大的男生被捆在桌角,白金制服散落在一旁,内里的衬衫被扯开了几颗扣子,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红潮和汗水从他的脖子开始往下蔓延。 男人汗湿的金发贴在鬓角,眉形英挺,还淌着血的唇角殷红艳丽,而那双明亮危险的暗金色眼眸正警惕地看着她这个不怀好意的人。 这是伊尔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个宿敌,她发现其实波吕斐还是蛮英俊的嘛。 这么想着,少女抬起修长的腿,一脚踩在他昂扬的部位上。 波吕斐瞳孔猛地放大,倒抽了口气。 冰冷坚硬的靴底贴着单薄的校裤在他最脆弱的地方碾了下,骤然加重的力道瞬间迫使他弯腰俯首。 几声闷哼从喉咙里逸出,汗珠不要命地滚滚落下。 一半是痛的,一半是爽的。 “你……死定了……”波吕斐痛苦地皱眉。 “喔,这可是谋杀王女的言论,被人听到可不得了。”伊尔踩着男人的胯下,倾身上前,“我劝你还是好好想一想,机会只有一次哦。” 少女银发的长发拂过他汗湿的脸颊,像是绸缎一样冰凉。 波吕斐知道自己已经支撑到极限了,腹部火烧火燎的,像有一团火在烧似的,伊尔粗暴的动作不仅没能让这躁动消停,反而这团火焰变本加厉。 再不释放恐怕真的会失控变身,那样事情就闹大了。 而就像伊尔说的,她之后真的会让卡洛斯.索伦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打自己一顿,那样的屈辱再来一遍还不如让他去死。 终于。 权衡利弊之后的年轻狮子慢慢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我答应你……” 伊尔勾起嘴角,“你说什么?” 波吕斐险些将一口白牙咬碎,金眸中燃起熊熊火焰,“我说我答应你!” “好的,成交!”伊尔瞬间放开脚,波吕斐却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一丝失落。 真是疯了。 伊尔喜滋滋地蹲下身,给波吕斐解绳索,还不忘叮嘱,“这可是堵上家族信誉的承诺,你可不准出尔反尔……” 坚韧的绳索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怪不得波吕斐竟然挣不开,伊尔捣鼓了阵,最后不得已动用力量将绳索切断,因为没掌握好力度,风刃在他线条紧实的臂膀上划出了一线血色。 呃…… 伊尔装作无事发生般帮波吕斐扯开断绳,“我会在外面帮你放风的,放心没人会知道你在干……” 话音未落。 胳膊突然被一双汗津津的有力大手紧紧攥住。 低垂着脑袋的男生喉结倏然一滚,“你不会以为这就是帮我了吧?” 伊尔:“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景象就已天旋地转。 出笼的猛兽露出獠牙,危险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伊尔看着压在她身上的波吕斐,咽了下口水。 占有(波吕斐微h,不喜勿入) “伊尔去哪儿了?” 西玛张头四望,正撞上迎面走来的卡洛斯。 “发生了什么事?”男生低沉的嗓音从身旁传来,雪白的长发束在脑后,肤色是冷调的白,湖绿色的眼睛像是最漂亮的宝石——然而就算卡洛斯.索伦的五官俊美得偏向女性,因其高大的身材和冷酷的气质,也没人会错认他的性别。 “下午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了,可伊尔不知道跑到哪个地方睡觉去了,可能是睡过头了。”西玛担心道。 卡洛斯:“我去找她。” “可是你……”西玛话没说完,眼前人就已经走远,她讷讷说完,“可是你不也会迟到嘛。” 她叹了口气,也就是和伊尔混久了,她才知道在别人看来高冷不苟言笑的索伦学长……其实只是呆萌而已。 午后,鸟鸣啾啾的空教舍内。 男女压低的嗓音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传出,暧昧得比春光更令人脸热。 “我跟你说我可是亏大发了!” “……你就不能不说话吗?” “不说话多无聊啊,话说你有完没完啊,怎么还来?” “你以为我愿意……” “好了没?快点!”女声逐渐不耐。 “嗯……哈……你再摸一下,用力点……” “啧,我手很痛啊!都要破皮了唔……唔唔……里干嘛捂我嘴!” 教舍内男生跪在地上,一手捂住少女讲个不停的嘴巴,一手攥着她的手快速在身下动作着。 他解开了衬衫的全部纽扣,露出发达的胸肌以及八块结实的腹肌,暗红色的乳果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胀成硬块,没有全部脱掉的长裤松垮地挂在胯间,金发凌乱,仔细看那张潮红情动的俊脸上还挂了些彩,好像是被谁糊了一爪子。 伊尔怒瞪着身上这头发情的野兽。 她的手被波吕斐强势地攥住,握在他怒张的性器上。 粗红的肉棍生满肉芽似的倒刺,像有密密麻麻的小钩子在剐蹭娇嫩的掌心。 伊尔觉得自己的手心快要烧起来了。 “呜呜呜呜(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她被人捂住了嘴,蔚蓝色的眼睛溢满愤怒。 波吕斐艰难压制着不断挣扎的伊尔,大口粗喘着不想回答。 他睁开汗湿的眼睛,视线黏连在身下少女鼓起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上,疯狂吞咽着口水,发红赤裸的眼神像极了某种贪婪的兽,手下动作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顾已经破皮的地方,粘稠的清液不断从硕大的顶端甩飞。 与其说在发泄,更像是一种酷刑。 而伊尔百无聊赖的翻白眼行为更是深深刺痛了他的雄性尊严。 下腹的火焰越堆越高,将要达到临界点时,仿若本能,波吕斐放开捂着伊尔嘴巴的手,忽然扯开她的衣领,俯身叼住了她的后颈肉。 伊尔哀叫一声。 一脚还没踹出,双腿忽然被人抬高扯开,一根粗硬滚烫的悍物猛地拍打在她的小腹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啪嗒声,紧接着那玩意就冲进了她腿心猛烈冲撞起来。 伊尔的腰差点给他干断。 波吕斐握着少女的双膝像发了疯一样的顶送,最后在一声低吼中将股股白浊激射在伊尔的两腿之间。 伊尔的脸瞬间绿了。 她猛地推开身上的男人,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嘛!” 波吕斐猝不及防地被她推倒在地,腿间射完精的大家伙沉甸甸地垂下脑袋,他看着一边怒骂一边找东西擦裤子的伊尔,已经恢复正常的金眸里还残存着一丝空茫。 “很脏的啊!”伊尔只能庆幸西玛老在自己耳边唠叨淑女应该随身携带绢巾之类的话,她翻出外套里的丝巾揩拭着湿漉的裤子,搞成这样她要怎么见人啊。 波吕斐见她怒气腾腾的样子,下意识地张嘴,“对不起……” 他当然知道发泄情欲有一种更好的方式,但两人打小的不对付几乎让他们同时否认了这种可能。就算是抓着伊尔的手自渎也不过是出于报复的心态,但波吕斐没法解释刚才的失控。 刚刚那种压抑不住的心悸让他自己都害怕。 草草清理了下的伊尔摸了把后颈,嘶了声。 波吕斐视线转移到少女白皙颈脖后的红色牙印,那仿若占有式的标记让他突然呼吸急促,而心口再次响起的擂鼓般心跳让他惊慌地压了下胸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药物的后遗症吗? “喂,你口水没毒吧?”伊尔嫌弃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 伊尔见波吕斐依旧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啧了声,“除了之前答应我的条件,你还必须赔偿给我医疗损失费,我可得去医护站看看。” 嘟囔完,少女就丢下沾满污渍的巾帕抬脚离开了。 * 卡洛斯在学院内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伊尔的踪迹。 难道她去黑铁学院了? 正在这时,亚当和西玛匆匆跑来告诉他,说伊尔向学院告了假,已经回去了。 总督府的浴池又宽敞又温暖。 盥洗完的伊尔散着长发,从浴池里浮出,抹了把脸。 舒服了。 她随意地披上睡袍,任一头滴水的银发将衣襟打湿。在班纳的威胁之下,伊尔总算是留长了一头银光闪闪的长发,她刚打开门,就和呼吸略急的卡洛斯打了个照面。 双方都是一愣。 “卡洛斯?”伊尔后知后觉地想起,下午光顾着和波吕斐那混蛋生气,忘记通知卡洛斯一声。 而卡洛斯则是在浑身冒着湿气的伊尔面前愣住了。 刚出浴的少女穿着贴身的绸缎睡裙,侧拢在一边的银色长发将胸口打湿,隐约勾勒出饱满的胸部曲线,而某人还浑然不觉地歪头看他。 卡洛斯猛地后退了一步,压低卷翘的淡色羽睫,似有些慌张,“伊尔……怎么突然回来了?” 伊尔故作淡定地喔了声,随口瞎编道:“中午好像吃坏了什么东西,肚子有点不舒服……” 卡洛斯登时抬起眼,关切道:“现在呢,还疼吗?” “没事啦,去医护室看了下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伊尔笑嘻嘻地想拍下卡洛斯的肩膀,却发现成年的卡洛斯比她高出了一截,只能讪讪地放下手。 卡洛斯思忖。 伊尔很少会这样不打招呼地乱跑,下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可又是什么事呢? 就在这时,雪狼族非同寻常的敏锐嗅觉让他捕捉到了伊尔抬起的手上有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 雄性的气息。 卡洛斯愣住了。 他不着痕迹地动了下鼻子。 就算经过洗涤,但那种浓郁而极具攻击性的气息依旧无法完全抹去,像是占有又像是标记,不是日常接触能沾染上的,而且……似乎是很熟悉的味道? “是不是要开饭了?我都闻到香味了……”伊尔夸张地抽了抽鼻子,没看到卡洛斯在她身后瞬间将绿眸竖直! 伊尔的颈脖后面有个印记,一个浅浅的、肉色的牙印。 是猫科动物发情交配时叼咬后颈留下的。 而那股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很熟悉的味道,是……卡洛斯胸口快速起伏了一下,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紧紧攥起手。 —————— 波吕斐不是男主,因为他想在上面(狗头。 发情 夜晚的莱恩公爵府邸,灯火通明。 波吕斐双臂赤裸地搭在浴池边上,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笃笃的叩门声传来。 波吕斐脸上盖着毛巾,“进。” 西装革履的管家手中托盘上有一杯透明的药液。 “我说过了,不需要。”波吕斐仰靠在浴池里,没有动作。 管家看了眼身后两个女奴,两人立刻俯首帖耳地退下。 “少爷……”管家刚开口,就被波吕斐打断,嗓音不耐,“就是个意外,这种小事也要报告给他嘛!” 管家像是没听出波吕斐的烦躁,“那么那位男爵家的小姐?” “你看着办,我不想再在学校里看见她。” 管家点了下头,留下托盘后就带上了门。 波吕斐扯下脸上的毛巾,看着雾气氤氲的浴室,金眸中似乎还是有些失神, 他的视线落到一旁折迭整齐的浴袍上,那旁边,还有一块清洁干净的女士绢巾。 波吕斐伸手将绢巾攥在手里,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双讨厌的蓝眼睛,正得意地嗤笑着自己。 “伊利格尔坦……” 波吕斐喃喃道。 他从小就讨厌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莱恩小少爷,请在此稍等。”通报的侍女离开后,年仅五岁的波吕斐无聊地坐在石凳上等着父亲从冰堡的会议室出来。 庭院里的花正开得绚烂,空旷的草坪上却没有任何的装饰,这样的景致还没有公爵府的华丽。 穿着复古衬衫和条纹背带裤的小少年无聊地托起下巴。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草坪上滚了过来。 那是个穿着象牙白蓬裙的包子脸女孩,身后拖着条圆滚滚的大尾巴,头上还顶着两个犄角。她可能是走得太急,一个没注意就被自己的尾巴绊倒了,一路滚到波吕斐的腿上。 波吕斐惊异地看着她,女孩抬起满是草屑的小脸,亮银软发在头顶扎成两个小啾,一双眼眸在阳光下蔚蓝如海。 他一下子看呆了。 “你……” “你谁啊,没看见有龙滚下来了吗?起开!”他刚开口,女孩比他还凶。 她气势汹汹地挥开了他,圆乎乎的身子往石桌下面挤,那条摆动的大尾巴不时扫到波吕斐的腿上。 白滚滚的龙尾上缀满了蓝色的圆点,又软萌又可爱,波吕斐没忍住戳了下。 谁成想女孩立刻嗷了一嗓子,把他扑进了一旁的草丛里,“你个臭小鬼,谁准你碰本恶龙的尾巴!” “放、放手!”波吕斐被她圆滚滚的小身子压着在草堆里翻滚。 直到傅姆们赶来,才把灰头土脸的两人从草丛里拉了出来。 “哧——” 躺在浴池里的男生蓦地发出一声笑。 从小就跟野猴一样。 波吕斐眸色渐渐沉淀,那个记忆里蛮横霸道的小王女逐渐变成腰细腿长的骑装女郎,她带着嘲弄的笑意俯下身,白色手套挑起他的下巴,高扎的银色马尾像冰冷的刀锋刮过他滚烫的面庞,如同恶魔般低语。 “求我啊,求我我就帮你……” 少女诱惑的吐息似乎吹进了耳道。 波吕斐抬起手臂挡住脸,另一手攥着丝绢深入水中,呼吸逐渐急促。 “哈,真像发情的畜生……” 滚烫的水珠沿着他健壮的胸肌线条淌下。 * 因为波吕斐破天荒地请了两天假,学院里平时被他欺压的同学立刻额手称庆。 “那个波吕斐居然没来上学……”西玛压低了声音。 伊尔转着笔,嘴角浮起意味不明的笑。 卡洛斯却沉默地看着伊尔,险些捏断了手里的笔。 但俗话说山中无虎猴子称王,一个斜挂着书包的光头男生刚进教舍就将后排一个女生的桌子给踢翻了。 “喂,我说你是没长眼睛吗,这个位置是老子的!” 书本文具散落一地的女生捡东西的手一顿,她迟缓地小声回答道:“我并不知道……” “所以说你没长眼睛啊!”光头男生一脚踩在女生的课本上。 突然,一道懒懒的嗓音从旁边传来。 “我说,你是不是太吵了?” 伊尔双臂后撑在课桌上,修长双腿交迭伸长,她扭头朝光头男挑衅地扬了下眉。 “你……”光头男刚想说话,就看见伊尔身边卡洛斯幽幽的眼神。 差点忘了,这节是全年级一起上的政论通识课,所以那个卡洛斯.索伦也在这里。 光头男悻悻放下手,威胁道:“你给我等——唔——” 他话没说完,一只大手就从后面猛摁住了他的后颈。 “等什么啊?” 光头男吃痛地捂着头,“老大?”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教舍内的波吕斐不耐地看了他一眼,“滚。” 消失了两天的波吕斐依旧张扬霸道,一进来就霸占了一排的位置,他上身穿着白金制服,却故意不扣里面衬衫的扣子,起伏的肌肉线条从缝隙里充满诱惑地透了出来,身后两个身材火爆的学妹一左一右地给他拉开椅子擦桌凳。 伊尔这才发现教舍外已经聚集了一圈‘慕名而来’的女生。 “啊啊,是莱恩学长和索伦学长!” “两大男神同框啊!” “我也想上政论课了呜呜……” 伊尔眼角跳了跳。 波吕斐看了眼伊尔,故意咳了声,伊尔却像没看见他,俯身帮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的女生捡起书,“你没事……咦!艾琳娜??” 棕发红眸的女生抬起头怯怯地朝她笑了下。 伊尔惊讶,刚才没注意,这才发现这位被欺负的女生就是许久不见的艾琳娜。 她的身形依旧偏瘦,棕色的头发已经够绑起低低的马尾,唯一不变的是那双雨洗般的红色眼眸。 就在这时。 一道严厉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梅耶夫人是青铜学院主管风纪的教导员,她本来正在教舍外巡视,听到嘈杂被吸引了过来。 见她出现,本来还在看热闹的学生瞬间作鸟兽散。 “又是你,伊利格尔坦小姐。” 梅耶夫人穿着严谨保守的高领衬裙,一张高颧骨的面孔刻板而严肃,大家都说她刻薄得就像上个世纪的修女。 “想必在卡斯特洛一定没人教过你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淑女,还有你,艾琳娜殿下。”梅耶看着蹲在地上的艾琳娜,皱起眉,“您不该将皇室的颜面抛之脑后,做出如此不雅的举动!” 伊尔啧了声。 西玛忙拦住她,“梅耶夫人,想必您误会了。”她有些不忿地指着一旁幸灾乐祸的光头男生,“是他先将艾琳娜的东西打翻在地的,伊尔只是出手相助,大家都看到了!” 梅耶打断她,目露不赞同,“西玛小姐,作为一个淑女怎么可以随便指责一位男士,还大吼大叫的,这简直太粗鲁了!你难道以后也要和自己的丈夫这样没有礼貌地说话吗?” 西玛被噎住。 “就是,女人就该闭嘴!”光头男生朝西玛咧嘴一笑。 伊尔凌厉的目光射向他,光头男生立刻哆嗦了下。 “行了,这次要扣多少分,直接扣就好了。”伊尔将西玛和艾琳娜挡在身后,抱起双臂,“只是这件事和她们两个都没有关系,你要扣就都扣我头上。” 梅耶夫人气得脸色胀红,“你、你还敢顶撞,简直没有一丁点淑女的品德,噢老天,将来谁会娶这样的妻子?!” 伊尔掏掏耳朵,刚想说自己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妻子,历来只有她娶王夫的说法。 但还没开口,卡洛斯就已经挡在了她跟前。 他有礼地对梅耶欠身,但那双向来平静的绿眸却看着让人有点发寒。 “梅耶夫人,我想学院制定风纪律令是为了规束所有的学子,而不是为了偏颇地裁定女士们的言行。” 梅耶夫人一看是他,脸立刻就变得又红又白。 “就是就是……” “不愧是索伦学长!” 学院内人人都知道梅耶夫人向来对女学生十分严苛,而对男生们睁只眼闭只眼,对那些家世好相貌好的男生更是和颜悦色。 伊尔和卡洛斯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一旁的波吕斐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烦躁得要命,他扯了扯衬衫,“可真能说啊老巫婆,从刚才开始就叭叭地说个不停,还要不要上课了?” 教舍内因他的话语瞬间安静了下来。 梅耶夫人面色泛白步伐不稳地走出教舍,刚进门的政论课教员奇怪地看了眼她。 伊尔看着波吕斐,摸了摸下巴。 身边也响起阵阵窃窃私语,无非是惊讶波吕斐竟然会帮伊尔说话,他们俩的关系所有人都知道,没在这时火上浇油地嘲笑一声就算不错了。 “好了安静,所有人把书拿出来翻到——” 重新安静下来的教舍内,卡洛斯深深地望了眼正盯着波吕斐的伊尔,握着书的指节泛白。 * 反常,太反常了! 西玛不可思议地看着桌上一堆精美的餐盒,“莱恩派的人怎么会来给我们送午餐?!” “还和我道歉了……”艾琳娜有点局促不安。 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艾琳娜,你得学会反抗,今天就算那个光头不来找你道歉,你也得打到他向你认错!” 艾琳娜愣愣地看着充满斗志的伊尔,西玛则扶额叹了声,“伊尔,除了你,这根本不可行吧。” 伊尔嘟起嘴,看了眼艾琳娜,“可以后我不在的话……” 艾琳娜急忙开口,“我会尝试的……”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会尝试去反抗的……” 伊尔笑露出一口白牙,“很好。” “那以后我们还能不能一起用午餐……”艾琳娜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是当然。”伊尔随手舀起一块补丁。 “所以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西玛古怪地看着一桌琳琅满目的食物。 “放心吃吧。”伊尔神秘地挑眉,“这是交易。” “话说回来,卡洛斯呢?” 演武场。 “你到底诱骗殿下做了什么?” “哈?”走到一半突然被拦下来的波吕斐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人。 卡洛斯一双碧眸冰冷,“如果你再敢对殿下不敬,我会杀了你。” 波吕斐愣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这人在发什么疯。 他笑了声,“闻出来了吗?” 巨狼族超乎寻常的发达嗅觉让他知道这件事被发现是早晚的,但波吕斐打赌眼前人绝对不知道实情,不然就不会是这个神情来找自己了。 卡洛斯凝视着波吕斐脸上得意的笑,只觉得碍眼。 十分的,碍眼。 “果然是狗鼻子,那你也该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吧。”波吕斐坏坏地牵起嘴角,故意把话说的暧昧不明,“说起来你也快到那个时期了吧?” 卡洛斯呼吸一滞。 波吕斐凑近他,眯起暗金色的瞳孔,“还真是护主的忠犬呢,巨狼族历代都是皇家骑士,效忠于卡斯特洛王族,可你卡洛斯是忠犬还是疯狗……可说不好。” 别有深意地丢下一番话,波吕斐撞开笔直矗立的人,扬长而去。 “哦对了,话别说的那么难听,我可没有诱骗无知少女的爱好,是你的伊尔殿下主动要求帮我的,至于你嘛,你猜猜她会不会也帮你?” 波吕斐懒洋洋的话语刚落,肩上猛地搭上一只手。 一阵大力扣住他肩,紧接着,一记凌厉的肘击就破空而来。 “咳——” 猝不及防的波吕斐被揍了个趔趄。 他险险稳住身形。 转头吐掉血水,舔了舔后槽牙,“想打架,早说啊……” 秘诀 “什么?卡洛斯和波吕斐打架?”伊尔惊地从马车上一跃而起。 她看见班纳幽幽的目光,忙道:“不是我指使的!” 她说怎么一下午没看见卡洛斯,原来他找波吕斐干架去了。 可是,为什么呢? 卡洛斯自小就是内敛的性格,很少和人动手,除了小时候被她怂恿以外。 “两人一致的说辞都是在切磋。”可是切磋能切掉大半座演武馆? “院方决定让他们赔偿所有的设施损失费,还得禁闭叁天思过。”班纳摘下礼帽,“所以殿下,我想我们今天还是不要去总督府比较好。” 伊尔眼睛一转,“那不行,卡洛斯是我的龙骑士,他出了事我也得负责。” 班纳突然泪汪汪,“殿下啊,您终于长大了……” 伊尔:“好了好了,快走快走。” 此刻的总督府书房。 “对不起,母亲。”卡洛斯屈膝半跪在地,佩剑横放在身前。 席尔娜转过身,一双绿眸深沉冷淡,“卡洛斯,在入学前你承诺过什么?” 卡洛斯将头低下。 “我将恪守索伦一族的族训,谨言慎行,誓忠克己。” 席尔娜眯起眼,“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卡洛斯低垂着头,“……抱歉,母亲。” 席尔娜沉默地看着即使半跪着却依然笔挺的儿子,不知不觉中,幼狼已经长成,但她现在却不确定自己儿子尚且年轻的脊背能否担负起风暴与骤雪。 郁积之下,她忽然抵拳“咳咳——”了几声。 “席尔娜……” “母亲!” 席尔娜推开沃尔伏的手,“卡洛斯,在你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圣克鲁斯不是让你逞凶斗狠的地方,艾泽维斯更不是可以随意游戏的地界,你应当知道暗处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你。” 卡洛斯看着母亲严厉的神色,内疚地垂下眼,”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看来你不打算解释任何原因。” 席尔娜忽然道:“我应当说过,无法掌握自己的力量的人没有资格保护任何人。” 卡洛斯脊背一僵,猛地抬头,“母亲……” 席尔娜注视着惊慌之色溢于言表的儿子,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似是叹息了声。 “卡洛斯,你要记住,战斗永远不在眼前。” 卡洛斯愣怔地看着母亲,但一旁的沃尔伏已经疯狂向他使眼色。 “下去领罚。”席尔娜睨着还跪着的儿子。 卡洛斯失魂落魄地起身,“是,母亲。” 门在阖上的瞬间,席尔娜低声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让卡洛斯去当王女的龙骑士。 沃尔伏扶着妻子的肩膀,“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吧,你看你,又把自己气到了。” “你说的倒轻松。”席尔娜斜他。 沃尔伏蹲下身,“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关心自己的身体。” 席尔娜拂开他额前细碎的刘海,抚上男人右眼上那道细长的刀疤,忽而道:“我需要回卡斯特洛一趟,可能明年才能回来。” 沃尔伏没有多问,只道:“注意安全。” “不过,不去和咱们儿子道个别吗?” 席尔娜哼了声,“我还没有原谅他,这样冲动的性格如何继承巨狼一族。” 沃尔伏低笑着圈住妻子,“好了亲爱的,要是有人对你有所觊觎,我也会和毛头小子一样冲上去和他打一架的,这种事在男人的世界里可不能让步。” 席尔娜瞪了他一眼。 沃尔伏抱着妻子嘟囔道:“亲爱的,既然你都要走了,那今晚能不能多做一次,你知道的你每次离开我都很担心……” “混账……你,别,还有孩子们在家……” “哦亲爱的,他们已经不是小孩了,话说卡洛斯最近这么冲动是不是因为那个时期……哎呀,亲爱的,疼,轻点……” * 总督府地下演练场。 管家担忧地上前,“小少爷……” 卡洛斯仰躺在地大喘着气,抬起手臂遮住了脸,“别管我……” “是。”管家犹豫着退下。 褪去上衣的卡洛斯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一头雪发垂至腰间,右耳的蓝色耳钉衬着白皙的肌肤,更加璀璨。他急促地呼吸着空气,以滋润几近干涸的肺叶,谁都想不到他那张俊秀脸蛋下却有着一身漂亮的肌肉。 身体的疼痛是短暂的,但脑内声音的凌迟却持久。 “你究竟要像看守肉骨头一样将她看守到什么时候?” “她又不是你的女儿,难不成等她以后有了王夫,你也要在旁边看着吗?” 波吕斐的嘲弄字字切进肺腑,王夫两个字让卡洛斯觉得呼吸都在疼。 他早就知道的,他没资格管这些事。 不论是波吕斐还是谁都好,伊尔殿下……殿下和谁在一起都和他无关,他是没有资格的。 “哟,儿子,你是在哭吗?” 卡洛斯猛地挺起身,惊得失声,“父亲?!” 不知何时坐在擂桩上的沃尔伏斜过眼,“难为情哦,卡洛斯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居然还哭鼻子。” 卡洛斯忙窘迫地擦拭脸颊,却发现脸上只有汗水,他微红着脸,无奈,“父亲怎么来了?” “哎,这不是怕我愚蠢的儿子把自己练死。” 卡洛斯垂下眼,“是我惹母亲生气了,受罚是应该的。” 沃尔伏抓抓头,席尔娜压根没说惩罚什么,孩子老是这么实诚可不行,他干脆开门见山,“卡洛斯,你还想当王女殿下的骑士吗?” “当然!”卡洛斯想也不想回答道。 沃尔伏带着点坏笑凑近卡洛斯,“我的意思是,你甘心只当一个骑士?” 卡洛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他脸色爆红,遮住脸结巴道:“父父父亲!您在胡说什么啊?” 沃尔伏捶了他一下,“臭小子,和我还装。” 卡洛斯脸色红红的不敢说话,但沃尔伏哪还不懂。 “哎,想当年,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是对你母亲一见钟情呐……”沃尔伏感慨道。 卡洛斯却忽然垂下眼,他悄悄地攥紧手,像是在酝酿勇气,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呼了口气,失落道:“……可我不配。” 沃尔伏扬眉,“谁说的?” 卡洛斯一愣。 “王女殿下吗?” 卡洛斯立马摇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温柔神色。伊尔她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在圣籍殿堂的那一晚,隔着厚重的大门,他还是听到了,她说他很优秀。那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的夸赞,不是小杂种和混血的怪物,她直率而坦诚的话语却教门后的自己瞬间心绪失常。 “既然王女殿下对你没意见的话,那不就没事了。”沃尔伏一摊手。 卡洛斯还是犹豫了下,“可是母亲……” 沃尔伏笑了声,“如果真的不想让你再充当王女的骑士,何必多说那一句话呢。” 卡洛斯眼睛一亮,“父亲,您的意思是……” “保护不只是暴力,席尔娜只是希望你能用正确的方式去保护重要的人。” 沃尔伏看着儿子呆呆的神情,却忽然敛了嬉皮笑脸,“可是你真的想好了吗,卡洛斯?” 卡洛斯知道父亲在问什么。 龙族高傲而多情,几乎没有固定的配偶,也看不上任何的种族,除非像梅贝特陛下那样找到命定者。不然,不说情人成群的塔萨殿下,就是不热衷于此道的瑟拉殿下也有着两个床伴。 而伊尔殿下马上就要进入成年期,她也会有自己的伴侣,而且不止一个。那么就算自己得偿所愿,巨狼族对伴侣的忠诚与独占欲望注定会让他陷入无尽的痛苦。 可如果就让他在一旁注视着伊尔与其他人在一起,他知道那比分享爱人还要痛苦。 “我决定了,父亲。”卡洛斯忽而抬起眼,一双璀璨的绿眸坚决有神。 在伊尔殿下找到命定者之前,他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 “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沃尔伏拍了下卡洛斯的肩膀,“我很看好你!” 卡洛斯像受到鼓舞一样,用力点了点头。 但他又有点迷糊,“但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沃尔伏附在自己儿子耳边,“你这样这样……” 卡洛斯惊了下,而后迟疑道:“这……真的可行吗?” “那当然,我就是凭这招追到了你母亲,你母亲当年可是高傲得和龙一样恐怖呢。”沃尔伏一撩刘海,友善地隐瞒了被席尔娜打断了叁次腿的事情。 “儿子,总之你记住,就四个字——死、缠、烂、打。” 禁足 伊尔回到总督府的时候,已近星夜。 到了总督府却没看见卡洛斯,找了一圈才发现他房间的门开了条缝隙。 “卡洛斯,你在里面吗?” “嗯。”熟悉的低沉嗓音从屋中传来。 “你怎么样,没有事吧——你……在干什么?”伊尔疑惑地看着背对她的人。 卡洛斯转过头,像是受惊般放下了撩起一半的衣服,但不妨碍伊尔已经看到了那底下充满力量感的结实胸肌和瘦削腰腹。 原来卡洛斯的身材这么好。 两人撞上视线,卡洛斯匆忙低下头,“我…我在擦药。” “你受伤了吗?”伊尔忙道。 卡洛斯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揪着衣角嗯了声。 “波吕斐干的?”伊尔皱起眉,说着就要出门,“我找他算账!” 卡洛斯忙拉住她,伊尔疑惑转头,却见卡洛斯垂着头,“擦点药就好了,但背上好像擦不到,伊尔可以帮我吗?” 最后一句话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卡洛斯几乎是闭着眼睛说出来的。 伊尔愣了下,“噢。” 她坐在床畔,目光扫到卡洛斯攥紧的手,头顶升起一个问号。 今天的卡洛斯好像有点奇怪。 伊尔拿起药罐,却没找到棉签子,“我去拿个东西。” 卡洛斯一把拉住她,一张俊脸已经布满红晕,“殿下…殿下用手也可以。”看见伊尔惊讶的神色,他赶忙补充道:“当当然,如果您觉得脏的话……” 伊尔打断他,“卡洛斯,不是说过不必对我使用敬语吗?”她用手沾了点冰凉的药膏,“而且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卡洛斯低头唔了声,没回答。 “衣服掀起来。” 卡洛斯身体一震,然后缓慢地抬起手,将衬衫纽扣颗颗解开。 衬衫从上身剥落至臂弯。 伊尔没想到这身整肃制服下的身躯竟是如此漂亮,男生垂顺的雪发拢在胸前,宽阔的后背肌群有着清晰的锻炼痕迹,只是…… “这疤痕……” 伊尔看见卡洛斯后背上有一条伤痕,伤疤呈浅淡的粉色,但周边不齐整的愈合情况也能让人想见当初的伤口之严重。 能把卡洛斯伤成这样的……“是小时候留下的?” 梅贝特说过,卡洛斯幼时在艾泽维斯曾遇魔物袭击,不管是脑袋还是耳朵上的伤都是那时候留下的。 卡洛斯点了点头。 伊尔看着这道几乎贯穿整个背部的伤口,沉下脸,“真想把当初伤你的这只魔物大卸八块。” 卡洛斯听见伊尔这样说,不禁微微一笑,“已经过去了伊尔。” 果然,只有殿下永远不会嫌弃他丑陋的伤口,那时候也是,在他露出残耳时仍旧夸赞他的人,只有伊尔殿下。 伊尔情不自禁地抚上那伤疤,却忘了手指上还沾着药膏,微凉的膏体触到温热的皮肤,渐渐融化。 卡洛斯猛地一颤。 这是伊尔第一次给人上药,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她也是上过急救课的,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 纤长的手指在宽阔的后背上描摹,带动温热呼吸逐渐往下,划过脊椎,最后来到窄瘦的腰腹,打圈揉弄。 伊尔奇怪,手下的肌肤怎么越来越烫。 她探头,“卡洛斯,你没有发烧吧?” 绷直身体的男人没有回应,在伊尔看不清的地方,雪发绿眸的卡洛斯用手捂着脸,通红的面色从修长手指间露出,他极力强忍才能控制自己不发抖。 听不到回应的伊尔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了,“你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吗?” 她还没寻觅到男人脸色。 忽然,卡洛斯一个转身,将人压在身下。 哐啷—— 瓷实的药罐掉在地上,滚了一圈。 伊尔讶异地看着卡洛斯。 握着她手腕的男人身体似乎在轻颤,他伏在伊尔的上方,脸色潮红,头顶窜出的狼耳动了动,湖水般的绿眸浮现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就像是被谁欺负狠了一样。 “伊尔……太坏了。” 伊尔:吔?! 还没等她回过神,卡洛斯炙热的呼吸就贴上了她的脸庞。 “伊尔,我可以亲你吗?” 她星夜下曾问过的问题被人呢喃而出,反问给她。 伊尔望着眼前这双深邃温柔的绿眸,仿佛受到了蛊惑,愣愣地嗯了声。 下一刻,两片微凉的薄唇就小心翼翼地贴上了她的嘴唇。 伊尔看着卡洛斯近在咫尺的脸庞,不明白卡洛斯为什么要啃她的嘴巴。不过她好像见过许多学院里的小情侣这样做过,即使她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含义。 但过了很久,伊尔见卡洛斯仍是闭着眼贴住她的嘴唇不动,不由眨了眨眼。 卡洛斯小心睁开眼,就看见了伊尔一脸疑惑的神情,心里顿时一凉。 他急急后退,心绪起伏。 躺在床上的伊尔看了眼不知为何耷拉下耳朵的卡洛斯,忽然歪头道:“卡洛斯,你是想和我交配吗?” 因为从刚才开始,就好像一直有个东西在顶着她。 卡洛斯:“!!!” * “伊尔,你发什么呆啊?”西玛举起手在伊尔跟前晃了晃。 “噢,没什么。”伊尔回过神。 她忽然道:“西玛,你说人为什么要亲吻啊?” “那要分什么情况。”西玛随口答道,“我听说有的地方甚至把亲吻当作社交礼节。” “那要是卡洛斯亲了我呢?”伊尔眨眼。 “噢卡洛斯啊……啊?!”西玛猛地提高声音,“索伦学长亲你了!” 她刚说完,又立马收音。 幸好四周没什么人。 “他终于行动了——”西玛咕哝。 “什么?”伊尔疑惑。 西玛却突然一脸八卦地凑过来,“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那个感觉啊……”西玛支吾着,直觉这不是一个淑女该打听的事情,但又耐不住好奇心。 “没什么感觉。”伊尔支着下巴。 “啊?” 西玛惊讶,而后又试探道:“那……讨厌吗?”难不成索伦学长一直以来都是单相思? 伊尔认真想了会儿,而后摇了摇头。 西玛舒了口气。 不讨厌就好。 她又兴冲冲地问道:“那索伦学长和你告白了吗?” “告白?” 西玛看伊尔神情,“不会……什么都没说吧?” 伊尔叹了口气,这就是她郁闷的原因,自从昨晚卡洛斯突然亲了她后,他就好像一直在躲她,今天一上午都没看到他。 可她却想不出原因。 西玛也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真的是……”她突然拍了拍伊尔的肩膀,“不过这种事啊还是要当面问清楚。” “啊,问什么?” “想问什么问什么呗!”西玛给伊尔做了个打气的动作。 伊尔干笑一声,可还没等她走到卡洛斯的教舍,就迎面撞上了伯克一行人。 “哟,伊尔,院长正在找你呢。” 伯克脸上的笑容不怎么怀有好意。 * “什么,禁足在家?!” 青铜学院学生会议室内,亚当的嗓门极大。 “喂,我说你这家伙不是我们分院的吧。”伯克抱起双臂。 亚当:“啊,那又怎么样?” “好了你们俩不要吵了。”西玛分开两人,望向学生会副议长,“学长,这是真的吗?伊尔真的要被禁足检讨?” “嗯,这就是院里的决定。”费尔多南理了理资料,“伊利格尔坦,梅耶夫人向院方提交了一份报告,状述你屡次顶撞师长,目无法纪,所以院里决定给予你停学处分,在家思过叁天并提交一份检讨报告。” “可那件事大家都看到了,伊尔并不是故意的。”西玛急忙道。 了解了前情后果的亚当冷冷讥讽,“她就是在迁怒,不敢把怒火发泄在惹事者身上。” 波吕斐是莱恩公爵家的独子,梅耶夫人不敢把他怎么样,而'籍籍无名'的伊尔自然就成了她的出气筒。 “都怪我,要是没有我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艾琳娜忧心忡忡。 而作为当事人的伊尔却很淡定,“和你没什么关系,禁足就禁足,我正好想放个假呢。” “你倒是乐观。”伯克冷哼。 西玛焦急,“伊尔,处分是要扣分的,万一不能毕业呢!” 伊尔耸肩,“不能就不能呗。”反正她毕业后大概就是回冰堡守着一大堆金币混吃等死,以实现上辈子的梦想。这么想着,伊尔摸了摸下巴,这么想着好像被退学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梅贝特估计会很失望。 伊尔突然犹豫了一下。 “喂伊尔,你不会是说真的吧?”亚当拧眉。 凡是进入圣克鲁斯的学子谁不想干出一番大事业,艾泽维斯并不限制女性的就业,除了很少有女生选择毕业后进入黑铁军团,其余学院的女生要么想从白银学院毕业后进入教会,要么想在青铜学院毕业后前往议会担任文职,再不济也是拿到圣克鲁斯毕业生的身份为进入社交界镀一层金。 伊尔望着几人诧异的眼神,摆了下手,“开玩笑的,能毕业当然最好,不然我可是凭白受了这叁年的苦。” “不过现在也是没办法的吧。”她摊了摊手。 “确实,除非梅耶夫人撤销对你的状告。”费尔多南看向伊尔,“不过好在有会长陪着你,禁足期间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情。” “卡洛斯?”伊尔惊讶。 费尔多南艰难地嗯了声。 “会长因为昨天演武场的事情,也被禁足了。” 魔盒 伊尔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能和卡洛斯一起被处分。 这种感觉好像在补考现场看见了班上第一的学生……有点奇妙。 虽然她至今不知道卡洛斯为什么要和波吕斐打架。 “卡洛斯,你在吗?”伊尔敲了敲房门,却无人回应。 她不由有些气闷。 这家伙已经躲了自己一天加一个晚上,今天一大早又不见了人影。 伊尔眼珠一转,轻巧地跃出走廊尽头的阳台,顺着府邸的外壁爬到卡洛斯的房间。 她从窗外探出脑袋,“卡洛斯?” 回应她的是整洁而空荡的房间。 不在?伊尔挠挠头。 她扒开窗户,跃进房间。 屋子的主人像是很早就离开了,连床铺都是凉的。 这一大清早的他能去哪? 伊尔脚步一转正准备离开,脚下却忽然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她俯下身,发现床下摆着一个箱子。 伊尔本没有过多注意,但箱口露出的一角书信却吸引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种特别的绢纸,纸面像柔软的绸缎,边角上还有半个熟悉的镌花——那是卡斯特洛王室专有的印花。 伊尔一愣。 难道是自己几年前寄给卡洛斯的信? 她疑惑地拿出来一看,信封是卡斯特洛的王室专用,但寄件人却是……“梅贝特?”伊尔惊讶。 这是一封梅贝特寄给自己的信,其实这些年梅贝特隔叁差五就会给她寄送信件,顾念到她在艾泽维斯的身份,信一般是由总督席尔娜转交,但这封为什么会在卡洛斯这里,还放得如此隐蔽? 伊尔拆开信封,起首依旧是些无关紧要的夸张问候语,接下来……“我的小伊尔终于长大了,等你回到卡斯特洛,我决定再为你办场成年礼,典礼上顺便可以认识一些优秀的孩子……” 伊尔默念出梅贝特这封信的中心内容,翻过信纸,伊尔发现这背后还附着一张名单,上面都是卡斯特洛各族适龄的年轻小公子。 伊尔一囧,终于知道梅贝特在打什么主意了。 只不过,这封信已经是叁天前的了。 还有这些公子少爷的画像被谁涂掉了啊?完全不知道他们长啥样了啊…… 伊尔的目光不由转向床底的箱子,它就像一个魔盒般引诱着她。 仿佛里面有着什么不可窥探之物,既危险又吸引人。 终于,伊尔咽了下口水。 * 王都,邻近城门的西斯科区。 卡洛斯刚送别了父母,准备返程。 席尔娜将回卡斯特洛,而沃尔伏也有事要外出一段时间。 临走时,席尔娜看了眼儿子,嘱咐他好好照顾王女殿下,不可僭越。 卡洛斯后背一僵,有点不敢面对母亲质询的目光,沃尔伏赶忙插话进来,“卡洛斯,我们都不在的时候,你在殿下面前可要好好表现。”说着,向卡洛斯打了个眼色。 卡洛斯却低垂下头。 他觉得自己可能搞糟了。 心绪起伏地回到总督府,正在犹豫要是遇到伊尔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时,班纳却告诉他伊尔刚刚离开了府邸,说是要去同学那里。 卡洛斯一愣。 神思恍惚地回到卧室,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惊慌的目光探向床底的箱子。 另一头,格尔特子爵府邸。 “你们是魔鬼吗?叫我来就是为了这种事?”伊尔看着围成一圈的人,往后退了步,“我回家了——” 可她还没迈出一步,就被西玛拉住了后衣领子,西玛阴测测地压低声音,“伊尔,你不会想禁足的叁天完全不做作业吧?” 伊尔勉强笑了下。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谁放假了还写作业啊? 西玛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差揪着她的领子吼了,“最近的内容那么重要,要是你期末不及格了怎么办!” “我说西玛,我们放学后完全没必要来帮伊尔补课吧,她可是有索伦学长在身边啊。”亚当挠挠头。 西玛自然不能说伊尔和卡洛斯最近正在闹变扭,她口吻凉凉,“不想干的人可以退出。” 亚当立刻闭嘴。 艾琳娜攥着手,小心翼翼地上前,“伊尔,我可以把课本的笔记借给你,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伊尔看着垒成小山高的作业,欲哭无泪,“那真是太感谢了。” “不过现在时候还早,我们要不先‘玩’一会儿?”亚当指着西玛家阔大的练剑场,挑了下眉。 西玛鼓起腮帮子,还没说话,伊尔立马举手,“好好好,正好在晚餐前消耗会儿体力。”她转头央求西玛,“剑术课也是期末的考评科目,我们去练会儿吧。” 西玛叹了口气,“我去问父亲拿钥匙。” 几人迅速换好骑装,来到练剑场。 伊尔抓着剑,“说起来我们好久没切磋过了吧亚当。我可不会再像当初体训时那样输给你了。”伊尔勾起嘴角。 亚当嗯了声,眼中腾起相同的战意。 两人迅速来了几个回合,伊尔忽然歪头喊了声西玛,“西玛?” 西玛无奈,拿起剑走上前。 当初体训时西玛因为第一天的违纪罚跑而请了两天假,但随后她的表现却被阿巴斯诺教官夸赞了,西玛虽然力量不够,但反应却很灵敏。 艾琳娜看着训练场内你来我往的叁人组,垂下眼睛。 忽而。 “艾琳娜。” 伊尔不知什么时候从场中走了下来,“你不去练练吗?” 艾琳娜看着伊尔手里的剑,有些犹豫,“可是我的剑术……” “没关系,都是朋友。”伊尔大剌剌地开口,“要不你和西玛对练,亚当这家伙没轻没重的。” 身后的亚当不知怎么听到了,不满地喂了一声。 “是啊,艾琳娜,你和我练吧。”西玛也走了过来。 艾琳娜看了眼笑容灿灿的伊尔,慢吞吞地从她手里拿过剑。 伊尔抱臂看着场中站立的西玛和艾琳娜,西玛正在和艾琳娜讲解一些动作要领,完毕后,二人迅速对向而立。 西玛向艾琳娜丢下白手套,而后便斜刺而去,艾琳娜慌张提剑,也算勉强接住。 “我记得艾琳娜公主的体训成绩似乎很不错。”亚当忽然道。可为什么她现在却表现得如此生疏? 伊尔却记不清了,她随口答道:“可能是理论成绩比较高吧……” 话音刚落。 艾琳娜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两人一震,跃进场中。 “怎么了?” 亚当率先看向西玛。 西玛脸色有点苍白,她看着蹲坐在地的艾琳娜,还有点懵,“我不是故意的……” 伊尔扶起艾琳娜,却见她手臂上被剌了条长长的口子,鲜血已经浸润了衣衫,“这……” 艾琳娜抬起脸,怯怯道:“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伊尔当机立断,“赶紧清理伤口吧,西玛,让你家的家庭医生来一趟吧。” 西玛慌忙回神,点了点头。 亚当拉住她,“怎么回事?” 西玛有些语无伦次,“我也不知道,刚刚那一下可能太用力了,就不小心伤到了公主殿下……” 日落时分。 “真的没事的,是我自己没注意。”艾琳娜站在自家马车前,面色还有点苍白。 “我送你回去吧。”伊尔看向西玛,“那我今天先走了啊。” 艾琳娜刚想说什么,就被伊尔打断,“反正我也顺路。” 西玛看着她们二人,只能点了下头。 伊尔搀着艾琳娜登上马车,刚坐进车里,艾琳娜便低下了头,“都怪我太没用了。” 伊尔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艾琳娜抬起一双红色的眸子,歉疚道:“本来大家只是好意想为伊尔补课,都怪我,弄得大家都没心情了……” 伊尔刚想说那可太好了,但一看到艾琳娜的伤势,就发现这话不太好讲,她不由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要不,今天晚上伊尔住我那儿吧,我帮你补课。”艾琳娜突然转过脸,带着一丝恳切的期盼,看得伊尔都不好意思了。 “这个……皇宫可以随意进去吗?” “我住在皇宫外面。”艾琳娜期盼地盯着伊尔。 伊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艾琳娜一个未成年的公主会在宫外有别院,但她知道,此刻艾琳娜的补课要求……好难拒绝啊。 刚逃离‘虎穴’又入了‘狼窟’的伊尔笑着流下两行清泪:“谢谢……” 马车辘辘,逐渐远离热闹的市中心,伊尔看了眼外头,“这附近有很多教堂呢……” 艾琳娜的身子坐在阴影里,很轻地嗯了声。 ”咦,那是什么?”伊尔看着教堂顶部竖着的奇怪十字架,上面还缠满了荆棘。在卡斯特洛,她从没有见过这种图样。 “十字玫瑰。” “嗯?”伊尔疑惑回头。 “那是十字玫瑰,梵尔塞斯家族的家徽。”艾琳娜对她微微一笑。 野兽 不同于卡斯特洛,艾泽维斯向来是国王与教皇分立,由奥古斯都与梵尔塞斯两大家族共同执政,维持着和平的局面。 但伊尔对于梵尔塞斯这个大贵族的了解仅限于政论课上的这段文字。 “艾泽维斯的历任教皇名义上由枢机主教团选举,实际上却为梵尔塞斯家族把持。与君王平分国度统治权的教皇戴上血色冠冕即位,大家甚至戏称那为荆棘王冠。”艾琳娜细声慢气地解释道。 伊尔咕哝,“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隶属于光明女神的教堂上会出现梵尔塞斯家族的家徽,看来艾泽维斯的教廷权利实际上都把持在这个家族手里。 艾琳娜点点头,“甚至连光明神殿的大神官都是现任梵尔塞斯家主的养子。” “艾琳娜,你对教廷的事很了解,当初怎么不选择白银学院?”伊尔刚问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就算艾琳娜对教廷再怎么感兴趣,都不可能脱离奥古斯都的身份桎梏。 谁料,艾琳娜却忽然垂下了眼,“我不信神。” “嗯?”伊尔讶异。 艾琳娜对她一笑,“还是因为伊尔呢,伊尔当初在体训时说的那段话,我觉得很对。” 伊尔想起自己曾经大放过的‘厥词’,不由干笑了几声,忙转移话题。 当初还是年少轻狂,她现在可不敢把那段话到处嚷嚷,就像阿巴斯诺说的那样,出了圣克鲁斯,那种亵渎女神的言论足以让她被当作异端抓起来。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别院门口。 别院的侍女长领着一帮仆佣站在外面,似在迎接。 看见他们,艾琳娜似乎有些害怕,微微攥紧了伊尔的手。 伊尔疑惑。 但下一刻她就知道了原因。 只见那位侍女长面无表情地对艾琳娜说道:“殿下,您今日晚归了二十分钟,并且打扮得如此不得体,实在是丢尽了皇室的颜面。” 艾琳娜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女仆长……” “今天的晚餐取消了,这是惩戒。”侍女长的话音刚落,伊尔就看不下去了。 “等等,不给饭吃?你只是一个女仆长,谁给你的权利这样对待一国的公主?”就算再不受重视,也不能这样随意地处置艾琳娜。况且从她们一进门,这些人竟然没一个注意到艾琳娜手臂上雪白的绷带。 谁料,伊尔的话没能引起任何人的反应,仿佛说这话的她才好笑。 只见那个侍女长像是才看到伊尔一样,昂起下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看来公主殿下是有客人,不过今日恕我们无法招待,您请回吧。” 伊尔气结。 她看着侍女长就这样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仿佛出门迎接就算是尽到了责任,简直比梅耶夫人还讨厌! “她们向来如此吗?”伊尔不可思议。 艾琳娜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对不起伊尔,我邀请你过来却没想到连晚餐都无法招待。”她失落地低下头,“你还是回去吧……” “我还偏不回去了。”伊尔看着这一众嚣张跋扈的侍从,她倒要看看这些人平日都是怎么对待艾琳娜的。 超乎伊尔想象的是,艾琳娜的境遇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 她看着眼前这间还没她家更衣间大的卧房,陷入了沉默。 但伊尔不知道的是她居住的月光海岸几乎占据了整座冰堡面积的叁分之一,不仅拥有环廊式的大阳台,仅仅是月光海岸里的露天浴池,便有学院的半个演武场那么大。更别说梅贝特亲笔绘制的星夜卧房,天花板上的微型恒星在龙族力量的加持下永远闪耀夺目。 “幸好我上次让阿泰藏了些吃的东西。”艾琳娜献宝般捧出自己珍藏的东西。 阿泰是从小跟在艾琳娜身边的白发骑士,在此期间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他似乎不爱说话,显得格外沉默。 伊尔看着手里的东西,忽然道:“是王后做的吗?” 见艾琳娜不说话,伊尔忙道:“对不起,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她其实对人类依旧一无所知,只有梅贝特小时候读给她听的故事里讲述过有的王后会苛待继子与继女。 艾琳娜却摇了摇头,也没解释。 伊尔也就不再问。 * 星夜西垂,平素寂静的别院内,阿泰轻推房门,就看见艾琳娜笔直站在窗前。 她凝神睇视着星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听到阿泰的脚步,她才回过头。 “伊尔睡了吗?” 阿泰点点头。 “那个人怎么处理,主人?”白发深肤的阿泰相貌俊美,声音却嘶哑而粗嘎,像是用断裂的声带在发出声音。 他的喉咙应当受过很严重的伤。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的东西还有必要留着吗?”艾琳娜轻声反问,一双水洗过的红眸里似是疑惑,“况且只是一个男爵的女儿,就算消失了也没人在意吧。” 阿泰低头。 艾琳娜的视线转回窗外的风景。 阿泰不禁出声提醒,“主人,宫里的人还等着。” 艾琳娜看了他一眼,“我今晚有事要忙。”她轻攥起手,“告诉他们,我会证明自己的能力。” 阿泰却忽然道:“主人,一定要这么做?” 艾琳娜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显得十分开心,“伊尔是我的朋友,自然要和我待在一起,也只能和我待在一起。” 阿泰默然。 艾琳娜凑近窗户,用纤长的手指慢慢描摹月辉。 “下去准备吧,也该迎接客人了……” 另一头。 “什么,不回来了?” 班纳惊讶的嗓门让整座府邸都听到了。 除了殿下刚进入叛逆期那会儿夜不归宿过,后来就再没如此过。 不过现在是住在同学家里,应该没什么关系。 班纳正咕哝着,卡洛斯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你不是格尔特家的仆佣。”身材颀长的青年站在楼梯上,俯视着大厅里的‘客人’。 那人低头,“我是艾琳娜殿下的随从。” 艾琳娜.奥古斯都……卡洛斯凝眸。 “奥古斯都?”班纳忽然惊声,“殿…不,伊尔小姐怎么能在皇宫里,我去接她回来!” 仆从欠身,“公主殿下的别院位于宫外,并不在皇宫里。” “噢,那也不行!”班纳刚说完就发觉自己的态度太奇怪了,他忙扯着礼帽掩饰,“不,我的意思是我家小姐认床……” 卡洛斯看着班纳一惊一乍的态度,似乎猜到了什么,他沉吟:“我去接小姐回家。” 没一会儿,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金马车停驻在一座稍显简单的庄园门口。 卡洛斯随着阿泰穿过回廊,月光将他笔挺的身姿拉得斜长。 “伊尔小姐已经睡下。”阿泰将卡洛斯引至一扇门前。 卡洛斯对他颔首,“有劳。” 阿泰默默注视着大门将男人的背影湮没,唯有一头雪发成为漆夜的仅存亮光。 没有掌灯的房间很暗,空气里似乎还漂浮着一线幽香。 卡洛斯看着床上伏起的一团,柔下神色。 仿若无声地踩过地板,就在他伸臂想要将床上的人轻柔抱起时,那双绿眸骤然一缩。 不对! 气味不对! 这不是伊尔殿下。 侧躺在床上的少女穿着松垮的睡裙,质地柔软的面料在腰部凹陷出动人的曲线,白皙的肩颈在月光照耀下很是动人,而她那双迷蒙的红眸正缓缓睁开,一转头,就和卡洛斯惊讶的绿眸撞了个正着。 艾琳娜看到床头矗立的高大黑影,揪着衣领,一声尖叫即将出口。 卡洛斯却迅速捂住了她的嘴。 惊诧仅是瞬间。 卡洛斯立刻调转目光,看向空地,可还没等他解释的话语说出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就从门外传来。 他耳朵一动。 视线移到神色惊恐的艾琳娜身上,一个猜想隐隐浮现。 但这又是为什么? 然而门外愈发迫近的脚步声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卡洛斯一想到这件事传出去后父母失望的眼神,更重要的是伊尔殿下……殿下她会相信自己吗?这个念头一起,卡洛斯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迅速扫向屋中仅有的一扇窗户。 但那窗子的开口根本容纳不下一个刚成年的男性通过。 然而…… 艾琳娜惊恐地看着面前青年湖绿色的眼眸骤然一竖,他撕开外套朝地一跃,便变作一头通体雪白的绿眼巨狼,像疾风般从开着的窗子中蹿了出去。 开合的窗户嘭地撞在一起,艾琳娜脸色阴晴不定地跌坐在床上。 与此同时,门被侍女长带着人强行撞开。 “公主殿下,听说有歹徒闯入……” 侍女长神色一愣。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艾琳娜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背后开着的窗户一张一合,阴影中的神色似乎是在笑。 侍女长皱眉,“殿下?” “啊,是我搞错了。”艾琳娜隐起嘴角诡异的笑,她面色如常地对侍女长道歉,“应该是窗户没关好。” 侍女长背后的仆从立刻响起窃窃的抱怨。 艾琳娜却像没听到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是啊,她怎么忘了,兽人可以完全变成野兽啊,这可真是…… 太有趣了。 旅馆(卡洛斯h) 伊尔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骑着变成雪狼的卡洛斯跑了好久,跑得她腰酸背疼的。 一片难耐的燥热中,她揉揉鼻子,迷蒙地睁开眼睛。 入眼的房间很是陌生,不是她昨晚睡的屋子。 窗外,阳光已经大炽。 这时,她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惺忪着眼低头一看,眼睛立刻睁圆了。 只见一头巨大的雪狼正被自己抱在怀里,那颗毛茸茸的狼头就蹭在胸前,几绺雪白的毛发已经被汗水打湿,黏在她脖子里。 怪不得这么热。 就在这时,雪狼缓缓睁开了狭长的眼眸,绿色的竖瞳堪比璀璨的绿宝石。 但伊尔却在里面读出了惊慌。 “卡洛斯?” 怀里的雪狼抬起头,漂亮的绿眼睛倒映着伊尔刚起床的娇憨模样,少女盘坐在床上,一头微卷的银发如熔银般散落在起伏的胸口,宽松的睡裙肩带松垮地掉在臂弯里,露出半片雪白饱满的胸乳。 雪白的狼耳朵瞬间支棱了起来。 卡洛斯急急忙忙地往后退,却忘了自己还在伊尔的怀里,仓促间一只白爪子就踩进了一团绵软的雪堆。 伊尔立即唔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卡洛斯急得满脸通红,好在现在是狼形态,毛太多看不出来。 下一刻,它的爪子就被人拎了起来,伊尔以为卡洛斯是要和她嬉戏,就像小时候那样。她有点嫌弃地提起毛茸茸的白爪子,“卡洛斯你别动了,你现在这个体型我可支撑不住。” 雪狼只能弱弱地嗷呜了一声,缩在少女的怀里不敢再动。 巨狼族之所以被称为巨狼,就是因为它们成年后的体型比普通狼族大了一倍,而混合了一半巨狼基因的卡洛斯在成年后长得也是相当的快,已经不是从前那只可以和她一起在草地上打滚的奶乎乎幼狼了。 “卡洛斯,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和我睡在一起,又为什么是狼的形态?”伊尔脑门上冒出了一串的问号,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是在艾琳娜那里休息的。 卡洛斯不知道怎么样开口。 他昨天情急之下跳出了窗户,想着事情太诡异了,不能把伊尔留在那个危险的地方,就闻着气味找到了正在另一间房里呼呼大睡的伊尔,将她带了出来。 然而因为自己是这副模样,没法躲过城中心的盘查,只能叫府里的车夫帮他们就近找了家旅馆。 伊尔见卡洛斯一双绿眸里满是着急,惊讶道:“你变不回来吗?” 恐怕是的。 卡洛斯耷拉下耳朵。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昨晚在那间房里闻到的香味有问题。 卡洛斯思索着。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觉下面一凉。 只见伊尔正跪坐在床上,提溜起它后肢的两条腿。 她拉开狼腿,盯着它两腿之间的部位,表情严肃得像在做什么学术研究,“果然如此。” 伊尔对上卡洛斯睁圆的绿眸,下了定论。 “卡洛斯,你发情了。” 她曾在兽人的生理通识课上学过,有的兽人在发情期是没法变成人形的,除非欲望得到纾解。 不过看卡洛斯现在的模样…… 伊尔摸着下巴,“你就这样硬了一晚上吗?” 卡洛斯看着少女坦诚明亮的眼神,而自己最难堪的部位就这样大剌剌地暴露在她的眼下,可他竟然隐秘地感觉到了兴奋。其实从昨晚开始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欺骗自己是为了伊尔殿下的安危,也想不知廉耻地利用这种形态和殿下挤在一起睡觉,哪怕只能嗅着殿下的味道也好。 可现在,他丑陋的欲望,卑劣的心思,全都被殿下看到了…… 问完话的伊尔抬起眼,就看见了一双泪汪汪的狼眼,仿佛一块松绿色宝石蒙上了水汽。 “诶?!卡、卡洛斯,你怎么了?”伊尔惊慌地放开手,“啊,对不起,你不要哭嘛!”她怎么又把卡洛斯搞哭了。 巨大的雪狼呜咽着瑟缩起身子,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挡住了腿间的部位。 伊尔看着躲到一边的卡洛斯,挠挠头,果然是她太流氓了吧。 尽管自认为和卡洛斯熟悉到可以互相数毛的地步,可是谁都不想被人看到这种样子吧。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你别难过了。”伊尔局促地拍拍身上的大狼,“其实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没必要感到羞耻。” 卡洛斯的耳朵忽然动了下。 他看向正巴巴地瞅着自己的伊尔,不可思议地想:殿下不讨厌他吗,难道不觉得他恶心吗? 谁知,伊尔见他对自己的话有反应,立刻提议道:“要不我帮你吧!” 卡洛斯浑身的毛都僵硬了。 他注视着缓缓向自己靠近的伊尔,心里惊慌且自责:不可以的,殿下什么都不懂,他怎么可以这样玷污殿下的清白! 然而无论理智如何叫嚣,现实的他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呆呆地任凭少女轻柔的小手梳弄它柔软的毛发,翻开脆弱的肚腹,然后精准握住了他下面那根滚烫的东西。 卡洛斯一抖,一股电流窜过全身。 那处在少女的手里羞耻地胀得更大,看起来粗硕且骇人。 “卡洛斯,你在害羞吗?” 伊尔低头看着怀里四脚朝天的僵硬巨狼,虽然知道卡洛斯无法说话,但从那双泪汪汪的绿眸中她也知道卡洛斯现在一定害羞得连尾巴都蜷缩了起来。 “放轻松,我会让你舒服的。” 伊尔驾轻就熟地握住巨狼下腹处昂扬的器物,那玩意藏在雪白的毛发下,怒张得像根烧红的铁棍。 说实话,伊尔有点诧异,因为毕竟就算是狼形的卡洛斯也是毛发雪白,体态修长,谁都没想到在这幅漂亮的皮囊下长着这么可怕的玩意儿。 不过因为是卡洛斯,所以她并不觉得丑陋。 因为这东西根本不是单手能掌握的,伊尔有些生疏地两手并拢,从根部往上拨弄,回忆着那天波吕斐的动作抚弄着卡洛斯的性器,手法却逐渐杂乱无章,卡洛斯的身体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应该是这样的吧?龙没有发情期,伊尔上辈子虽然掳了很多的人类王子,但也没有开发出他们真正的用法,而只知道用王子来换取财宝了,因此她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这样做。 但是。 伊尔看了眼急促地扫着她小腿的狼尾巴,不确定地想道:应该是舒服的吧…… 因为分神,手下的力道一个没注意,透明的指甲盖不小心掐进了棱状的顶端小口,那条缠在她脚踝上的大尾巴瞬间绷成了一条直线。 一阵白浊激射而出。 伊尔一愣,怀里雪狼的脸上也出现了人性化的失神。 这就射了? 而卡洛斯那双碧绿的眼眸中再次腾起雾气。 都给你了,全都已经给殿下了。 伊尔正在晃神间,面前就忽然压上了一道暗影,她‘诶’了声,就被突然变成人形的卡洛斯压在了身下。 没有退化完全的男人保留着雪白的狼耳和毛茸茸的大尾巴,全身赤裸地望着身下面色惊讶的少女。他一头雪发披散在形状优美的肩胛上,俊脸上布满红潮,连碧绿的眼眸也是红红的,就那样泪汪汪地看着伊尔。 “殿下也和波吕斐做过吗?” 伊尔:“……吔?” 卡洛斯望着伊尔心虚的神色,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猛地将头埋进伊尔的肩窝,不让少女看到他脸上的神色。 即使知道不该在这时候讲这个,但一股莫名其妙的嫉妒和失落却让他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反正已经这样了,之后殿下怎么惩罚他都好,现在的殿下只是他一个人的。 黏腻的舔舐忽然钻进耳廓,伊尔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闪躲。 “卡、卡洛斯?” 她脸上后知后觉地浮起红晕,却被卡洛斯吻住。 交配(卡洛斯h,gb慎) 脸上犹挂着泪迹的男人杂乱而毫无章法地吻着她,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比起之前的羞涩,这次卡洛斯的情绪复杂而浓烈,就像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伊尔只来得及呜咽几声,唇舌便被搅住。 卡洛斯像小狗般讨好又霸道地舔着她,伊尔不自觉地被他带进去,两条舌头笨拙又热烈地缠吻。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一线晶莹从唇畔牵拉出。 卡洛斯绿汪汪的眼眸盛着晶莹,低声几近恳求,“殿下,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说罢,暗示性地吻了下伊尔的锁骨。 伊尔觉得卡洛斯好像误会了什么,但她此刻无暇思考,只觉得肚子那边好像有股热流淌过,弄得她不自觉地舒展出银白龙尾。 难道她也发情了?伊尔晕乎乎地想。 卡洛斯动情地亲了亲身下女孩的眉眼,身后的尾巴都不禁甩了甩,红着脸小声道:“我学过一点的,伊尔……” 伊尔迷迷瞪瞪地想,学?学什么? 但下一刻,她身上睡裙的一边吊带便滑落至臂弯。卡洛斯从她的颈脖舔至胸乳,他俯首含住一边顶端的红果,伊尔低促地喘了声,伸手抓住男人的头发。 身上的男人动作生疏,却极尽讨好之能,他将自己漂亮白皙的身躯绷成一张弓,弯腰低头侍奉着身下的少女。 伊尔感觉腿心那块越来越奇怪了,不禁喊道:“卡洛斯……” 卡洛斯吐出已被吮得晶莹发亮的红果,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伊尔,“殿下喜欢吗?” 伊尔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她只觉得头很晕,因此不自觉地揪住男人一头及腰的雪发,面色潮红,“我感觉有点难受卡洛斯……” 卡洛斯本以为是自己侍候得不到位,正要伤心,却低头瞥见少女欲求不满的眼神。 他脸色瞬间爆红,却强忍着身下的肿胀,嘶哑着声音渴求一个答案。 “伊尔,你也想要我是不是?” 伊尔眼神迷茫,“我、我不知道……” 卡洛斯心头掠过一丝疑惑,伊尔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是和波吕斐做过了吗?但这丝疑问很快被他抛之脑后,只因少女忽然喘着气揪住了他的头发,“卡洛斯,我们交配吧……” 说罢,少女立刻一个翻身,将俊秀的骑士压倒在阔大的床榻上,身后延展出的龙尾从男人修长的双腿间滑过。 卡洛斯:“???” “伊尔……等等……”卡洛斯刚说了半句话,就被伊尔叼住了喉结。 她像一只小兽般啃咬着他的颈脖,双手则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游移。 “嗯……” 喘息交迭的房间内,卡洛斯被吻得气喘吁吁,喉结被人舔咬,胸前的红果也被人略带粗暴地拉扯揉捏,他唇齿间溢出诱人的低吟,“嗯……殿下……” 晃神间,一尾冰凉滑过腿间。 绿眸迷蒙的卡洛斯向下看了眼,便见伊尔那银白的龙尾如灵蛇般在他腿间滑动着,坚硬的鳞甲成凸起的刺状,不时擦过他敏感的性器,最尖的一截正跃跃欲试地往他身体里探去。 卡洛斯被刺激地打了个激灵。 伊尔有些痛苦地坐在他身上,“卡洛斯,我忍不住了,我想和你交配……” 卡洛斯喘息着,睁开雾蒙蒙的眼睛,终于明白了殿下认为的‘交配’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忍耐着情欲的少女,她被突如其来的情潮折磨得双眼通红,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虽然不是他原以为的交合方式…… 不过,只要是殿下,他什么都愿意做。 青年偏过俊秀的脸蛋,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 伊尔眼睛一亮,动情地亲吻了下身下的骑士,“卡洛斯你真好!” 她好奇地分开男人的大腿,手指克制地抚上他白皙的大腿根,他那根昂扬的性器如同利剑般挺立着,颜色却是粉嫩,射过一次后亮津津的有些诱人,但更诱人的却是男人两片结实臀瓣间正在羞涩翕合的小孔。 伊尔试探地进入了一根手指,有些紧涩,却意外的湿软,还会热情地嘬吮她的手指。 卡洛斯因为被人探入从未碰触过的秘地,紧张得全身浮粉。 “卡洛斯,你可真漂亮……”伊尔赞叹道。 卡洛斯羞得闭上碧绿的眼眸。 伊尔感觉手指被绞紧,不禁安慰身下的人,“卡洛斯,放松……”她顺手撸了把男人身后的大尾巴,雪白的狼尾柔顺稠密,像是丝绸一般丝滑。 卡洛斯被人从尾巴根抚到尾巴尖,身体立刻像过电一般松懈下来。 伊尔瞅准时机摆动着一截龙尾试探着进入。 只是进入了一点,两人都打了个颤。 “卡洛斯……” “伊尔……” 两人同时出声,四目相对。 伊尔看着脸色红透的卡洛斯,忽然扶着他的肩动作起来。 她摆动柔韧的腰部,将银白的龙尾塞进卡洛斯的身体,让身下肩宽腰细的俊秀青年因她而泛起情动的红潮。 “伊尔……啊……” 就在进到一半时,卡洛斯突然喘了声。 “疼吗?”伊尔赶忙停下来询问。 满身是汗的卡洛斯看了眼身下,挺立的性器高高昂起,胀得通红,因为下面的顶弄而不断摇摆,沉甸甸的龟头已经溢出点点清液。再往下,就是一条冰冷的银色鳞尾,进入他身体的一截只是末端最细的部分,饶是如此,也有婴儿臂膀粗细,更别提那上面还覆盖着坚硬的甲片,虽然伊尔为了不伤到他已经让尾部的鳞甲完全闭合,但那棱状的突起还是刺激得他两腿发颤。 更何况,后头还有一大截龙尾没进来。 那真是能进入人身体的东西吗? 伊尔见卡洛斯脸色又红又白,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忙抽出尾巴,坚硬的鳞甲被男人的肠液浸润得水光闪亮,看起来十分淫靡。 “伊尔?”卡洛斯感觉身下一空,竟然有丝奇怪的失落。 伊尔亲亲他的眉眼,有些心疼,“是不是很痛啊?” 卡洛斯看见少女怜惜的神色,只感觉心房无比的饱胀,像泡在蜜水里一样。他摇摇头,双腿试探地磨蹭少女的腰身,他红着脸诚实地形容,“很大…很硬……但没有不舒服。” 这是实话。 后面除了被骤然撑大有点不适,但到底不是完全人类的身体,卡洛斯并没有感觉到剧烈的痛楚,只是‘伊尔在用尾巴进入自己’这样的念头刺激得他不断地收缩腰腹。 伊尔按了按他被撑大的后穴,里面湿软又温暖,确实没有伤口,她放下心来,小手游移到卡洛斯的腹下,握住他前端的粗大性器。 “这样会不会好点?” 卡洛斯脸红了。 他看伊尔面色难受,不禁忍住羞意,偏过头去小声道:“都进来吧……殿下。” 伊尔看着他羞涩求欢的样子,再忍不住,将龙尾的尖端重新塞了进去。 卡洛斯呜咽了声,绷紧了健腰。 “卡洛斯……”伊尔微皱起眉,“对不起,但我忍不住了……” 伊尔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还痛苦,但手下的动作却毫不含糊,她抓紧卡洛斯的大腿根,不自觉地摆动尾巴抽插起来。 “伊尔……” 卡洛斯骤然被撑满,收缩的括约肌还没适应粗大的异物,就被迫摩擦起来。 冰冷且覆盖鳞片的巨尾强悍地捅进他深处,没有什么技巧,仅仅是用力碾平内壁的皱褶,往后撤出时带出粉红的穴肉,而后这些翻出的红肉又被再次捅入深处,就此循环往复。 伊尔没想到一向克制的卡洛斯在床上会这么浪荡,他大张着腿躺在她的身下,手腕被禁锢在两侧,腰腹以下则被迫和她的尾巴交缠在一起摆动,激烈的交媾之下,昂扬的性器顶端还会不时甩出些粘稠的清液。 “伊尔…殿下……我的殿下……”卡洛斯强忍着颤抖挺身抱住少女,任由身下的利刃肆虐。 伊尔快速撸动着卡洛斯的性器,伸出舌头在卡洛斯的颈脖胸前舔了一圈。 “殿下,我快不行了……”卡洛斯勉强分出一些神智。 “我也觉得好像有什么要出来了……”伊尔呼吸急促。 就在她再次狠狠捣进卡洛斯深处的时候,一阵迅猛的快感同时袭过两人的全身。 卡洛斯只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待回过神,他已经释放了出来。 “卡洛斯?”伊尔担忧地摸了摸他汗湿的脸颊,卡洛斯连忙从伊尔手里抽出微软的肉棒,一阵黏涟的白液顺着棒身滴落。 伊尔一愣。 卡洛斯忽然抿起嘴。 “伊尔总是这么坏,总是自己先快乐……” 伊尔,“吔?” 卡洛斯有点委屈地拥住少女,男人修长有力的大手圈住少女的腰肢,牢牢抱住。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说好一起去偷吃王宫厨房的糕点,但最好吃的几块上面总是已经残留了某人的牙印;说着分享玩具,但那些其实也都是某人玩剩下的……卡洛斯从来都不傻,又或者说,他从小就聪慧得可怕,正因为什么都明白,所以他过早懂得了孤独才是常态。 没什么想要的,就不会失望。家人的陪伴也好,朋友的喜欢也好,不去奢望就不会受伤。 可是什么时候变得贪婪了呢? 是有人在蔷薇湖畔默认了他的跟随,是有人主动和他分享了东西,还是有人光明正大地夸赞和肯定了自己?明明已经习惯了孤独,仅仅因为那人始终没有让他滚开,就贪恋着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无耻地赖在这个人身边,甚至后来还生出了龌龊的欲念。 他,利用了殿下的善良,从小就是这样。 卡洛斯碧绿的眼眸注视着怀里的少女,忽然伸出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舐着她的身体。 所以,就算是不喜欢的糕点,玩剩的玩具,只要殿下还默认着他的存在,那就让他继续赖在殿下的身边吧。 直到殿下彻底厌弃他。 卡洛斯吻住伊尔的手腕,眸光流转,“殿下,我还要……” 告白 叁次元发生了一些事情,详见微博,最近更新可能有点缓慢,尽量更。 ———————————— 伊尔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午。 她扭头看见身旁熟睡的人,雪白的长发有几绺垂落在俊秀的脸颊上,右耳上的蓝色耳钻凌冽而耀眼,而当卡洛斯闭上了那双湖绿色的眼眸,睫毛又长又卷,显得又乖又呆萌。 伊尔伸手戳了戳他漂亮的耳垂。 她想起第一次在蔷薇湖畔见到的绿眼男孩,柔软又可爱,没想到长大后……伊尔看着卡洛斯身上遍布的红色痕迹,不禁红了脸。 但这感觉好像……还不赖。 直到车夫忍耐不住地来敲门,消失了一晚上的两个人才赶回总督府,安慰快要急疯了的班纳。 但是。 这又是什么情况? 擦着头发的伊尔刚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卧房桌几前跪着一个人,身前还横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这剑不是挂在总督府客厅里的镇家之宝吗? “卡洛斯,你在干什么?”伊尔疑惑万分。 跪在地上的青年抬眼,看见伊尔,又垂下头,“殿下,您惩罚我吧。”说着,拿起地上的剑呈上。 伊尔:“???” 卡洛斯继续低垂着脑袋,口吻却很坚决,“我违背了骑士的誓言,玷污了殿下的身体,请殿下尽管用这把剑抽打我吧。” 伊尔:“哈?” 她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走到卡洛斯面前蹲下身。 见卡洛斯依旧垂着脑袋,忍不住捧起他的脸,“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什么玷污之类的,我和卡洛斯完全是心甘情愿的,和你的身份无关。再说,塔萨那家伙好像也和自己的骑士搞在一起吧,由此可见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挠挠脸,完全不明白卡洛斯为什么要内疚。 卡洛斯愣住。 随即绿眸汪汪,“殿下……真的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怪我对殿下起了非分之念。” 伊尔忽然恍然大悟,“原来你上次躲我是因为——你觉得我会生气?” 不会吗?卡洛斯迷惑了。 伊尔突然坏笑着凑近卡洛斯,撩起他的一绺头发,“这么怕我生气的话,卡洛斯之后发情期的问题,还是找别人解决吧。” 卡洛斯猛地变色,“不!” 伊尔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卡洛斯却像是急着证明什么,甚至语无伦次,“不会的,不会找别人的,只有殿下……我已经是殿下的人了,虽然殿下会因此觉得厌烦,但是……”他绿眸中闪烁着动人的泪光,“但是,我只喜欢伊尔啊。” 伊尔一愣。 她完全没想到卡洛斯会突如其来地告白。 就算两人度过了荒唐的一上午,她也以为那只是发情期的作用,她完全没想到卡洛斯竟是喜欢自己的,而她一直以来,又把卡洛斯当做什么呢? 难道是朋友吗?一个连发情期都可以互相解决的朋友? 卡洛斯看着伊尔的神色,以为是自己的告白令她不快了。 他一直明白的,伊尔只把自己当作好朋友,而他却对她生出了其他的感情。 所以伊尔她……是讨厌的吧。 “不是的。” 少女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静静地回答。 卡洛斯垂下的眼眸因此抬起。 伊尔低声说:“虽然我不太清楚喜欢是什么,可是我好像不讨厌卡洛斯喜欢我。” 卡洛斯的眼眸慢慢被点亮。 “所以卡洛斯愿意教我什么是喜欢吗?”伊尔咧开一口白牙。 要让高傲而多情的龙族懂得什么是爱无异于填平冰海,古书上说龙的蜜语是诅咒,不要相信也不要奢望,但当年轻的龙女单纯而直白地问出这句话时,卡洛斯却很想哭。 他单腿跪地,执起少女的手,低头轻吻。 “我愿意的,殿下。” 伊尔笑。 “不过,我们的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大人们。”伊尔忽然道。 卡洛斯的一颗心从高山坠入谷底。 “毕竟梅贝特还在为我罗选王夫……”伊尔嘟囔着,卡洛斯却感觉四肢逐渐冰凉。 好半天,伊尔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卡洛斯?”她疑惑。 卡洛斯喉咙动了下,好半天才哑着声音道:“殿下果然看到了吧……” 伊尔‘啊’了声,才反应过来说漏嘴了。 “如果这是殿下的意愿,那么我会遵从的。”卡洛斯忽而抬起眼,像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那殿下属意哪位呢,波吕斐吗?不管是谁,我都会督促他成为一名能够配得上殿下的合格王夫的,如果他敢对殿下有二心我也会帮殿下解决的……殿下放心好了,箱子里、箱子里那些东西我也会处理的,一定不会让殿下和王夫为难的,以后也不会再这样了,我都会处理掉的……” 伊尔一脸懵逼地听着。 “等、等等……” 卡洛斯你在说什么啊卡洛斯? 什么王夫什么处理掉的,还有这和波吕斐有什么关系? 正说个不停的卡洛斯勉强停下了话语,脸色却已经难看得要哭出来了。 伊尔忽然福至心灵。 她蓦地捧住卡洛斯委屈巴巴的脸,揉搓了下,“听人把话说完啊,我刚刚的意思是如果告诉了大人们事情就麻烦了,尤其在这个关头,梅贝特要是知道的话她会顺着狭海爬过来的!而且光是想想班纳的唠叨就够恐怖的了!” 卡洛斯看着面色严肃的伊尔,晶莹的绿眸终于还是眨下了泪水。 他猛地抱住伊尔,蹭着她的颈脖,“殿下……” 虽然已经完全变成了人,但伊尔怎么觉得这人身后有尾巴在拍打啊。 “不过卡洛斯,你那个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伊尔戳戳他。 卡洛斯绷直了声音,“伊尔……不知道吗?”难道殿下昨天不是因为发现了他箱子里的秘密才离开的吗? “昨天我就看了那封信,之后就被西玛他们叫过去补习了。”伊尔想扭过头去看卡洛斯,“所以你那个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啊?” 卡洛斯抱紧伊尔,唔了声。 “喂,不许装死……” 卡洛斯抱着伊尔不撒手,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 一日后,卡洛斯和伊尔的禁闭竟然提前结束了。 当伊尔重返校园时,西玛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怎么突然就取消禁闭了?”伊尔疑惑。 西玛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听说梅耶教员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对于你的处分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样啊,那她可真倒霉。”伊尔耸耸肩。 说话间,大家就将这件事带了过去,谁都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伊尔。” 忽然,一个抱着书的女生遥遥地向伊尔打了个招呼。 等她跑近,伊尔才发现是艾琳娜。 她将一头棕发扎成高马尾,水洗的红眸如同雨后的宝石,伊尔一时间竟没能认出来。 “艾琳娜,你这样看起来清爽多了。”伊尔拍拍她的肩膀,没注意到一旁卡洛斯微妙的神色。 “对了,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西玛也凑过来关切道。 “已经没事了。” 艾琳娜自然地挽起伊尔的手臂,“对了,伊尔,你那天怎么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我还以为是你住得不开心。” 伊尔一愣,看向卡洛斯。 她以为卡洛斯把她带走前和艾琳娜说过的。 卡洛斯忽然拉住伊尔的手,将她轻轻一带,看向艾琳娜,“那天的事是我失礼。” 艾琳娜立马惊慌地摇头,“没什么的,那只是一个误会。” 伊尔疑惑地看着两人,他们在说什么事啊? 卡洛斯俯身在伊尔耳边说,“我们走吧。” “诶?” 牙印 直到被匆忙拉远了一段距离,伊尔才堪堪停下脚步。 她看着卡洛斯的背影,有些气喘,“发生什么事了卡洛斯?还有艾琳娜说什么误会——” 一个拥抱打断了她的话语。 卡洛斯埋在她颈侧,“伊尔,你要相信我。” 伊尔奇怪,“那当然了。” 卡洛斯碧绿的眸子里浮现一丝凝重,他迟疑道:“伊尔,如果可以,你能和艾琳娜保持一些距离吗?” 伊尔松开卡洛斯,眨眨眼,“怎么这么说,难道卡洛斯不喜欢艾琳娜吗?” 卡洛斯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和伊尔解释,毕竟这只是他的一些猜测,而且他知道伊尔把艾琳娜当做朋友,在背后挑拨离间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伊尔见卡洛斯面色纠结,忽然抱住他的腰,“那我就听卡洛斯的好了,毕竟你不会骗我的。” 卡洛斯一愣,而后绿眸瞬间柔化。 “伊尔……” 他缓缓低下头,凑近近在咫尺的柔软樱唇。 “卡洛斯?”伊尔大睁着湛蓝眼眸。 “殿下不是说要我教您什么是喜欢吗?”卡洛斯绿色的眼睛里像有粼粼的勾子,搞得伊尔有点心痒。 她四下看了看,小声道:“可这里是学校……” “不可以吗?”卡洛斯垂着狗狗眼。 伊尔:“!” 不管啦,她收紧手臂,踮起脚尖闭上眼亲了上去。 卡洛斯顺势揽住她。 落英缤纷的林荫道下,相拥的情人比春色还暖融,然而不远处一个身影却攥起了拳。 “卡洛斯.索伦!” 一声怒喝将伊尔和卡洛斯都吓了一跳。 两人回头,就看见波吕斐像头发怒的狮子一般冲开两人。 卡洛斯皱着眉,还没开口,伊尔就将他拉到了身后,“你怎么在这里?” 波吕斐暗金色的瞳孔里似乎酝酿着委屈的愤怒,但他却极力隐忍了下来,扬起眉,用一种欠揍的神情看着伊尔,“喂,我有东西给你,你过来。” 卡洛斯沉下眼,“波吕斐,注意你对殿下的口吻。” “你又尊重到哪里去了?”波吕斐阴阳怪气。 伊尔看见周围已经有些学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不想再连累卡洛斯被处分,她拉了下卡洛斯的袖子,“教舍等我。” 卡洛斯抿起嘴,垂下眼,默默退至一旁。 伊尔看了眼他,真像只伤心的狗狗,可只能回来安慰他了。 伊尔将目光调转至波吕斐身上,有些不耐,“什么东西?” 波吕斐见伊尔听了他的话,不由得意地看了眼卡洛斯。 两人步至一旁。 波吕斐将一封熟悉的白金色信封拿了出来,语调是刻意的漫不经心,“听说你要选王夫了?” 伊尔拿过信,样式和她在卡洛斯那里发现的差不多,不过里头却是张邀请函,邀请眼前这位莱恩独子参加明年她的成年典礼。 梅贝特竟然邀请了波吕斐? 伊尔看了眼装作毫不在意的波吕斐,自打知道了这个典礼的真实目的,她就没什么兴趣了。 把邀请函塞还给波吕斐,“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就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伊尔。” 见人转身就要走,波吕斐脱口而出。 伊尔转头。 波吕斐在她目光注视下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假意清了清喉咙,“你应该知道典礼上要有舞伴吧?” 伊尔当然知道。 她参加过二姐瑟拉的成年礼,在那场典礼上和二姐跳舞的两位公子现在都是瑟拉的情人。因此伊尔当然知道成年礼上的舞伴其实就是王夫候选人。 “你是不是还没选定人?”波吕斐扬眉说道,说罢又自顾自地笑了下,“也是,这些年你都没回卡斯特洛,自然不认识什么人,而且那帮蠢货也没什么好认识的。” 伊尔眉头越皱越紧,她可不觉得自己和波吕斐的关系有好到可以谈论这些话题。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抱起手臂。 波吕斐顾左右而言他,好半会儿才慢吞吞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他飞快瞄了眼伊尔,又急促地补充了句,“当然,之后我只做正夫,不可能是情人!” 伊尔看着脸色好像有些不正常的波吕斐。 忽然。 “你脑子坏了?” 波吕斐一腔澎湃的心绪霎时间如潮水退却。 “要是没事我就走了,少开无聊的玩笑。” 波吕斐这才反应过来,追上前几步,“谁在开玩笑了!”他控制不住地提高音量,又觉得自己似乎太激动了,于是故意咳了下,“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做过那种事了。” “那又如何?”伊尔摊手。 又没真上床,倒是波吕斐这家伙的纯情出乎她的预料。 “你!”波吕斐像是从没受到如此羞辱,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理解。 他咬牙,忽而道:“哦,我知道了,你有人选了,是卡洛斯对吗,就他那个混血?”他不无恶意地嗤笑了一声,“你觉得陛下会同意?” 伊尔从不觉得梅贝特会在这种事上干涉自己,但她不想和他辩驳梅贝特的态度。 “波吕斐,我的王夫不会出自金狮家族。” 波吕斐一愣。 伊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谈论这件事之前,你不觉得你更应该说服你的父亲吗?” 她指向函书下一行被波吕斐遮盖起来的字,要是她没猜错,那是莱恩大公的婉拒。 她虽然经常逃王政课,但王女需要修习的内容也算是修完了,所以她知道——王室不睦权臣。 波吕斐呆呆看着少女走远的背影,不知在树下立了多久。 * 学院内部的公共训练室内。 咚咚—— 沉闷的击打声不绝于耳,最终,在一声发泄般的吼声过后,有什么重重地摔在地上。 刚进门的男学生看着像破布般横倒在地的几个沙袋,咽了咽口水,自觉地退了出去,还有一些学生则被波吕斐的跟班们轰了出去。 “看什么看,今天包场了,要训练去其他学院。” 卡洛斯拿着训练物品正好进入,就被一人拦了下来。 “你没长耳朵——” 那人看清了卡洛斯的脸,声音瞬间消失。 卡洛斯瞥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喂,放进去真的没事吗,老大会发火的吧?” “那你敢拦吗?” 偌大的训练场内,空寂无人。 只有汗如雨下的波吕斐撑在栏杆上,喘着粗气,也没回头,“滚出去。” 身后的脚步没停。 波吕斐转身,就看见神色平静的卡洛斯正在旁边慢条斯理地戴着拳套。 “是你。”波吕斐压低眉眼。 卡洛斯就像没听到,一头高绑的雪发垂落劲瘦的腰际,与天窗垂落下来的阳光交相辉映。 波吕斐忽然眯起眼,“从小就这样,碍眼死了……” 卡洛斯垂眸,连浓密的睫毛都是浅淡的雪色。 忽然。 “要比一场吗,在这里。” 波吕斐'哈'了声,“又要打架?” “是比试。”卡洛斯转头,淡声纠正,目光却冷冽如雪,“如果你输了,就不要去叨扰殿下,赌上骑士的荣誉。” 波吕斐目光阴沉下来。 半晌后。 “好啊。” 卡洛斯看着波吕斐,忽然抬手至颔下,解开了制服衬衫的扣子,很快便现出肌理分明的胸膛。 波吕斐一愣。 卡洛斯没管波吕斐的疑惑,而是很快褪下了上身的制服。 他的皮肤偏白,因此身上那些错综的抓痕显得格外清晰,尤其是颈脖、胸前、腹肌上还有几个新鲜的牙印——女人的牙印。 波吕斐愣怔的眼眸中逐渐浮现怒气,最后忍无可忍地朝某人挥拳。 “你这个混蛋!” 卡洛斯面无表情地挡下一击,“彼此。” 两人的交锋越来越密集,门口探头围观的学生也越来越多,而很多年后,据说这场'世纪之战'的胜负结果依旧未知。 巨蛇 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此刻人满为患的黑铁学院演武场,呼声雀跃。 方圆百尺的偌大剑场内,身着高领蕾丝衬衣的少女闪身避过一击,白色手套在空中一挥便将对面的武器击落,她收剑的动作优雅矜持,那头银白卷曲的长发用绸带束在脑后,比宝石胸针还要耀眼。 “伊利格尔坦,89分。” “噢——”人群里瞬间传来欢呼。 西玛激动地跑下场拥抱伊尔,“伊尔恭喜你!通过了体术考核!” 一旁的亚当却头疼地叫嚷,“可还有毕业课题要做……” 西玛没好气地白他。 半年后的他们也确实没了以前悠哉游哉的心情,大家都紧张地投入到最后阶段的毕业准备中。 还差两个月零十四天,伊尔就正式成年了。 伊尔把剑收好,走下场擦着手,“西玛,亚当,你们想去卡斯特洛吗?” 她像是不经意地提了嘴。 西玛反应极大,“什么?!” 伊尔被她吓了一跳,“怎么啦?” “卡斯特洛!”西玛星星眼,“伊尔你是在邀请我们去你家吗?听说卡斯特洛温暖如春,还有很多看不到的物种,你们那里真的有人鱼和精灵吗?” 亚当压低声音,“喂,别那么丢人,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虽然他也很好奇。 伊尔点点头,“梅……呃,我的母亲想在卡斯特洛为我举办一场成年礼,所以我想问问你们想不想来。”反正都快毕业了,大家相处了叁年,有些事情伊尔觉得也没必要瞒着了,不过……伊尔瞄了眼两人,算了,还是等到了卡斯特洛再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吧。 西玛和亚当对视一眼。 “我当然想去,可是我父亲应该不同意……”西玛忽然握起手,“但是伊尔你可是我在圣克鲁斯的最好朋友,所以偶尔不听话一次也没什么的!” “这样的话我是一定要跟着这家伙的。”亚当指指西玛,“免得她流连忘返,都不知道怎么回艾泽维斯。” 西玛怒。 伊尔看着打闹的两人,轻笑出声。 午后,教舍内。 “从今天开始,圣克鲁斯可以教授给你们的东西已尽。”年迈的院长扫视着底下端坐的一张张年轻面孔,“接下去,是成为拱卫王室的利剑还是翻弄风雨的政坛新秀,就看你们自己的能力了……” 熙熙攘攘的教舍外走廊。 “想没到课业就这么结束了……” “是啊,这么一想还挺念院长的唠叨呢。” “喂,你们都想得太好了吧,还有毕业课题要做,难道你们觉得院长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 伊尔和西玛夹着书顺着人流朝外走去。 听到周边人的议论,西玛问伊尔,“伊尔,你的课题想好了吗?” 伊尔把手枕在脑后,摇了摇头。 她也正为这事头疼呢。 西玛选了大学者的《议会女性成员流调研究》,而亚当则打算交一篇《武器综述》糊弄过去。伊尔知道西玛其实一直想进议会工作而不是听从家里的安排进入社交圈,而亚当那个一头热的家伙从小就对武器痴迷,他们都有自己感兴趣和热爱的事情,但伊尔却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她的愿望很单纯,就是回卡斯特洛混吃等死,至于王储什么的她完全没心思,这种复杂的事情还是交给塔萨或者瑟拉吧。 “要不,去问问卡洛斯?”西玛提议。 伊尔摸了摸下巴,是个好主意。 卡洛斯比她早一年入学,所以去年就结业了,只因为是学院主席而留校半年,他也许对毕业论题有什么好的见解。 “不过今天一上午都没看见他,他去哪了?” “我看见索伦学长早些时候被阿巴斯诺教官叫去了。”西玛摊摊手,“看来教官们还没放弃。” 黑铁学院的一众教官都有意把卡洛斯拉进黑铁军团,毕竟是百年难得的好苗子。但伊尔知道卡洛斯已经向卡斯特洛骑士团提交了入职申请,他不会留在艾泽维斯。 “不过也能理解索伦学长为什么会拒绝,和平时期参军的人向来很少。”西玛遥遥望了眼学院门口公告栏上的叁张启事,唯有黑铁学院的毕业宣传栏前永远人数寥寥。 伊尔唔了声,心里却滞了下。 她知道卡洛斯并非不愿意加入黑铁军团,他决定回到卡斯特洛大概率是因为自己…… 两人正说到卡洛斯,伊尔就看见了他。但他身边的那个是…… 伊尔眯了下眼。 莱恩大公?他怎么会在这里? 伊尔看了眼他们出来的地方,是院长和大学者们的办公室。 “伊尔?”西玛挥了下手,打断伊尔的思索。 伊尔回过神,看着送莱恩大公离开的卡洛斯,心道:下午问问卡洛斯就好,反正他也不会瞒自己什么事。 午后,伊尔去学生会议室找卡洛斯的时候,他正在看着什么,伊尔倚在门边象征性地敲了两下。 卡洛斯抬起头,愣了下,“伊尔?”手下却是立马将刚看的信件塞进一堆书下面。 伊尔眼尖,凑近他,“什么好东西?” 卡洛斯面色平静,但绿眸里已浮起惊慌。 伊尔看着他准备找借口的样子,瞬间没了兴趣,“不告诉我就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卡洛斯立马站起身,“伊尔……” 伊尔回过身,露出一张笑脸,踮脚揉了下卡洛斯耷拉的脑袋,“开玩笑的,反正卡洛斯你总会告诉我的。” 卡洛斯看着伊尔笃定的神色,拿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嗯了声。 他扫了眼书本下的信件,收回目光时问道:“伊尔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来找你?”伊尔半坐在书桌上,故意逗他,“我只是想见你不行吗?” “当、当然可以!”卡洛斯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依旧没改,明明长着一张冰山脸,却脸色红红地握紧掌中小手,低声道:“我也想伊尔。” “哟。”伊尔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活学活用。” 卡洛斯偷笑着包住她的手指,伊尔会意地撅起嘴,凑上前去,卡洛斯微红着俊脸缓缓低下头,就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个人。 费尔多南路过门口,“咳,要关下门吗?” “不用了。”伊尔跳下桌,忽略卡洛斯失落的神色。 费尔多南看了眼自家主席已经不善的目光,立马溜走。 “卡洛斯,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个事找你帮忙。”伊尔忽然叹了口气,“对于毕业课题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卡洛斯一愣,“伊尔还没想好?” 伊尔点头。 他思索道:“我可能帮不上忙,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也许有伊尔想找的东西。” * 皇家图书馆是圣克鲁斯的地标性建筑,位于中轴线的正中央,通体银白的外形类似教堂,根本看不出这里是整个艾泽维斯知识荟萃之地。唯有走进里面,方才会为这些堪比神迹的人类知识结晶所震撼。 饶是伊尔,第一次进这里面的时候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图书馆分上下五层,呈剧院式的环形结构,每一层曲面墙壁上都嵌着成百上千的书籍,置身其中犹如进入了一座书塔,塔顶彩绘的玻璃永远熠熠生辉。 “我曾听教授说在最顶层的古籍区,有一些前辈学者们遗留的着名辩题,有的甚至至今仍无定论,也许伊尔能在里面找到灵感。”卡洛斯绿眸闪闪地解释道,而伊尔则摸了下鼻子。 至今仍无定论的辩题,她怎么可能解得出? 不过为了不辜负卡洛斯的好意,姑且去看一看也没什么。 两人沿着旋转扶梯走到顶层,古籍区的管理人员将卡洛斯的学院主席证看了又看,才将他们二人放了进去。 “审查这么严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面藏着金子呢?”伊尔吐槽完转身,一尊巨大的女神像就撞入眼帘,吓了她一跳。 卡洛斯见伊尔差点撞上神像,忙拉了她一把。 伊尔仰头凝视着差点撞上的巨大光明女神像,愣了一下。 眼前这位创世女神不像传说中那样温柔悲悯,她无悲无喜地垂眸俯视着众生,更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旁观着由她创造的万物在这片大陆上繁衍争斗。女神这样的神情,让伊尔想起了圣籍殿堂的初代王塑像。 而在这尊神像的底座上,则镌刻着一行小字。 “在我以前,从未造物。除永恒存在的以外,而我也将永存。”伊尔轻声念出来。 卡洛斯看了眼神色怔怔的伊尔,唤了她一声。 伊尔‘啊’了声,回过神,见卡洛斯面色担忧,忙笑着打了声哈哈,“我就是觉得好奇,怎么大家都喜欢在图书馆里放神像?” 卡洛斯看了眼女神像,“大概是为了致敬这些创世者,毕竟所有的历史都由他们铸就。” 两人绕过女神像,来到古籍区,为了保护书籍避免老化,这里的灯光十分暗淡。卡洛斯打亮手电,转头却发现伊尔钻进了一个角落。 “怎么了伊尔?” 伊尔正拿着一本陈旧的册子,她凝视着泛黄的封面,只见这册子的封面中央,盘踞着一条眼睛血红的衔尾巨蛇。 伊尔皱眉,“这个图案……” 诗人 这个图案伊尔见过,在卡斯特洛。 当她离开卡斯特洛时,那个扫楼人给了她一个衔尾镯,那镯子上的蛇和眼前这条一摸一样,不过是放大了一倍而已。 卡洛斯凑过来看了眼,“这是耶梦加得。” “卡洛斯你知道?” 卡洛斯点了下头,“这是一条传说中的魔物,传闻它松开尾巴时,就是诸神的黄昏。” 伊尔看向手里的册子,想要打开却发现居然打不开。 “这上面施加了禁制。”卡洛斯一眼就看出了问题,他绿眸中闪过沉思,“得答对密语才能打开这本册子,不然就算强行解咒,里面的内容也会消失不见。” 伊尔咕哝,“这么麻烦,难不成里面记载着什么惊天秘密?” 卡洛斯看了眼她,这就不得而知了。 “都没个提示什么的,谁知道密语是什么,这不是成心不想让人解开吗……”伊尔翻弄着这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册子,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密语…… 她眨了下眼。 当初扫楼人给她的那个镯子上好像刻着几个字的,是什么呢,伊尔抓抓头,都怪她不知道怎么把镯子弄丢了,那上面刻的到底是——“永夜降临?”伊尔突然不确定地喃喃。 就在这时,她手里的册子蓦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晰的啪嗒,哗哗的书页如风吹落叶。 伊尔和卡洛斯对视一眼,惊讶地看着地上的册子。 禁制……解开了。 卡洛斯捡起书,递给伊尔,“伊尔真是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密语的?” 伊尔呃了声,她总不能说瞎编的吧,但扫楼人的事情不能泄露出去,所以她连忙打哈哈,“我们快看看里面写了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她翻开册子,当先四个字就让她愣住了。 “十字审判……” 她反应过来,急急往后翻,后面的纸张上错杂写着两种笔记,好像是两个人在辩论。然而因为年代久远,这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甚至还有几张缺页,因此伊尔只能看懂其中几行。 “……解救他们,哪怕是灭顶之灾?D,你的想法还是太极端了。”写这行字的人语气好像十分无奈。 “你甘心回到囚笼,继续让族人信奉那是乐园?”回应的笔迹凌厉而尖锐,似乎固执己见。 伊尔再往后翻,“怎么没有了?” 她看着后边的一大片空白,陷入失语。 卡洛斯看着她手中册子上的东西,却没看明白,只觉得伊尔神色似乎有些奇怪。 还没等他问出口,伊尔就先问道:“卡洛斯,你知道十字审判吗?” 卡洛斯摇摇头。 伊尔有些沮丧,连卡洛斯都不知道,那估计没人知道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这么执着这个答案,或许是幼时连梅贝特都含糊其辞,明明应该不感兴趣的,但扫楼人给她种下的这个谜语却像阴影一样伴随着她,在这个册子上写下这些话语的人明显是知道真相的,然而因为内容的大篇幅缺失,却教伊尔越看越糊涂。 这或许是她一辈子都解不开的谜题。 伊尔叹了口气,准备把册子放回原处。 算了,好奇是种危险的品质,这个世界总会有点秘密的,也许自己不知道更好。 “等等。”这时,卡洛斯忽然指着册子上的一行字,绿眸惊异,“伊尔,你觉不觉得,这个字迹有点像……陛下。” 卡洛斯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本来他不说伊尔还不觉得,但他这么一提,伊尔再定睛一看,瞬间惊讶得不行。 这不就是梅贝特的笔迹吗?! 她从小在御案前玩,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只不过是青涩了一些,而她也没往那方面想而已。 “所以,这是梅贝特年轻时留下的?”伊尔同样惊异地看向卡洛斯。 “恐怕是的,母亲说过,陛下也毕业于圣克鲁斯。这也许是早年间陛下与人辩论时留下的笔墨。” “啊?”伊尔惊,“梅贝特也是圣克鲁斯的毕业生?” 反倒是卡洛斯诧异了,“伊尔难道不知道吗?” 伊尔有些心虚,同时也有些奇怪的怅惘。 她好像对梅贝特一无所知呢。 “那么,梅贝特说的这个D又是谁呢?” “伊尔想知道的话,要不直接去问陛下?” 伊尔眼睛一亮,是啊,直接问梅贝特不就行了嘛!也许曾经是因为梅贝特觉得自己太小,说了她也不懂,那现在自己长大了,要是去问,梅贝特肯定会说。 解决了心头一桩疑惑的伊尔心情颇好。 卡洛斯看了眼被她塞回去的册子,迟疑道:“伊尔不是对这个问题有兴趣吗?” “十字审判?”伊尔夸张地叹气,“饶了我吧,简直是开玩笑,这个一看就是顶级的难度,连卡洛斯你都没听说过的辩题,我才不去写。” “伊尔是最特别的,也许伊尔能解开的。” “估计只有你觉得我是特别的吧……”伊尔将手垫在脑后,靠在书架上弯起嘴角。 虽说听惯了,但看着卡洛斯认真的绿眸,伊尔还是感到很受用。 卡洛斯微微靠近伊尔,青年过分颀长的身影将伊尔笼罩住,长靴碰到短靴,男人俯身,璀绿的眼睛蓄着柔光,“那我帮伊尔再找找?” 伊尔哼唧了声,那是自然的。 “那如果我做的很好,可以得到奖励吗殿下?” 伊尔先是一愣,而后抬手撩起男人的一绺雪发,轻轻一拽,卡洛斯顺势朝她压近。 她发现这人求欢时似乎格外喜欢叫她殿下,是什么癖好吗? 伊尔扬眉,也学他压低嗓音。 “当然可以,甚至现在就能……兑现。”她趁其不备,一个勾腿将高大的男人反压在书架上,小手如灵蛇般钻进青年制服的下摆,将他扎在裤中的衬衫扯了出来,微凉的手指顺着紧实的腰线打圈,成功听见头顶男人闷哼了声。 “殿下……”卡洛斯漂亮的眼尾发红。 “嘘,忍住哦。”伊尔单腿挤进卡洛斯的修长双腿,如同恶魔低语,“外面随时有人进来,被听到就不好了。” 说罢,作乱的小手抚过紧实的腹肌,顺势向上游走到他的胸口,对着两个红果又捏又掐,最后一捻。 卡洛斯猛地偏头捂住嘴,俊秀的面容泛起诱人潮色。 光线到达不了的图书室角落里,传出阵阵压抑的喘息。 “你真漂亮,卡洛斯。” 伊尔抬起脸舔了下嘴角,卡洛斯严谨的衬衫大敞着,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那上面两颗红果被啃咬得又肿又亮,在肤色的映衬下更加鲜艳。 而男人雪发散落,遮着微红的俊脸看她,显得格外惹人怜爱,又让人更加想欺负。 “伊尔,别……在这里。” 伊尔挑他下巴,“谁叫你引诱我的?这是惩罚。”说罢,踮脚在男人嘴唇上咬了一口,达成了没能在会议室完成的任务。 卡洛斯下意识地闭眼回吻,却被一根手指抵住。 伊尔坏笑,“剩下的,回家做。” 卡洛斯垂下绿眸,但又无法反驳,憋了半天,只能低声道:“伊尔……坏……” 伊尔嘿嘿一笑。 等两人整理妥当,装模作样地拿了几本书从古籍区出来,管理人员奇怪地看了眼他们,也没多问。 * 星夜低垂。 伊尔趴在鹅绒大床上,慢悠悠地读道:“当你离我而去的时候,如永生的良夜,如寂静的死亡……哎呀,卡洛斯别弄了,痒!” 赤裸着上身的卡洛斯从薄被里钻出来,他故作无辜地舔掉嘴角晶莹的液体,“伊尔……” “过来,”伊尔勾勾手。 卡洛斯乖乖地趴过去。 伊尔亲了亲他的眼睛,卡洛斯享受地眯起绿眸。 “你看,这本诗集上写的,这些游吟诗人可真会说漂亮话。”伊尔咕哝着翻到后面,“献给我的梅丽,爱你的修……” 伊尔读完最后一句话,没注意到卡洛斯一瞬间的愣怔。 这本书是两人离开图书馆时随手拿的,卡洛斯没想到会这么巧。 梅丽是陛下当年在圣克鲁斯就读时的化名,他曾在母亲的毕业相册里见过,那么这位修,也许就是……卡洛斯看向晃着腿一无所知的伊尔。 “卡洛斯?” 伊尔叫了几声,卡洛斯才回过神。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卡洛斯摇了下头。这件事,还是让陛下来告诉伊尔殿下比较好。 伊尔合上封皮陈旧华丽的诗集,歪着头看向窗外璀璨的星夜。 “卡洛斯,你说诗人们说的情话都是真的吗?” 卡洛斯望着伊尔湛蓝眼眸中的星辰倒影,“作为诗人,他们的话不可信。” 动情的骑士缓缓低头,启唇呢喃,“但是,作为情人,不仅真实,而且远未尽意。” 伊尔嘴角弯起,伸手勾住男人的颈脖。 星夜下,缠绵的两人比夜色还美。 端倪 第二天一早,伊尔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却没摸到意料中的毛茸茸。 她睁开一只惺忪的眼。 身旁的床榻已经微凉,唯有她这侧的被角被小心地掖好。 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学校,伊尔理所当然地又倒回去赖了会儿床,直到饿得受不了才赤着脚走下床。 她打着哈欠去餐厅觅食,却发现旁边卡洛斯的卧房里传来阵阵交谈声。 咦?卡洛斯怎么在自己房里? 自打两人在一起没几天就被敏锐的班纳发现后,伊尔干脆就让卡洛斯搬来和自己一起睡了,每晚撸着毛茸茸的大雪狼睡觉不要太舒服。 这时候卡洛斯在自己房里做什么呢? 伊尔好奇了一秒,就被咕噜的肚子唤回了神智,忙捂着准备下楼。 就在这时。 她听见班纳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席尔娜大人怎么说?” “情况不容乐观。”卡洛斯的声音隔着门显得异常低沉,“自从袭击海检官的事件发生,现在翡翠城每天都有游行,冰堡门口也增加了两成兵力。” “天呐,怎么会这样。”班纳忧心忡忡,“我早说过,陛下还是太急躁了。旧公约原本规定前往卡斯特洛的艾泽维斯新兽族需要经过海检,因条件严苛,能得到永久居住权的新兽族很少,和原住民们也不会发生大的冲突。现在新公约实行,龙骨方舟增加航海次数,新兽族定居的条件放宽,势必会引起大家的不满,但我没想到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 班纳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什么这么严重了?”披散着银发的伊尔站在门口。 卡洛斯一惊,“伊尔……” “殿下……”班纳想阻止,但伊尔已经越过他,拿起了卡洛斯桌上的信件。 信是卡斯特洛寄来的加急件,和她昨天在学院会议室里瞥见的一样,看来这就是昨天卡洛斯藏起来没给她看的那封。 原本她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现在看来里面有卡洛斯特意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伊尔……”卡洛斯不知为何心里发慌,他低声唤着眼前的人,但伊尔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快速拆开信件浏览起来,随着她的脸色一寸寸沉凝,卡洛斯的心也一点点下坠。 还没等他开口,伊尔就已经皱起了眉。 “为什么不告诉我?” 卡洛斯张了张嘴,最后垂下眼眸,只低声说了一句,“伊尔,我不想让你担心。” “卡洛斯。”伊尔打断他,忽然抬眼,“你忠于我还是卡斯特洛王室?” 卡洛斯一震。 他凝视着静静看着自己的女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伊尔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呢,不,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明白的,伊尔可以是昨晚那个和自己喁喁私话的床榻情人,但在此之前,她是卡斯特洛的第叁王女。 而自己,也应如此。 卡洛斯单膝跪地,恭谨低头,“我忠于王室。” “那以后便不该向我隐瞒这样的信息。” 卡洛斯喉头一滚,“是。” 班纳看了眼两人,“殿下……” 伊尔折起信,抬手制止他,问卡洛斯,“昨天我看见莱恩大公出现在学校,所以他也是因此而来?” 卡洛斯点头。 “他在哪里,我要去见他。”伊尔捏紧信,湛蓝的眸底是无人可以撼动的固执。 “《新公约》是梅贝特的心血,我不允许任何人毁了它。” * 莱恩大公是下午到达的总督府。 在此之前,伊尔一直闷在房里写着什么,班纳探头看了几眼,随即对身后的卡洛斯摇了摇头。 卡洛斯垂下眼,“都是我的错。” “不要这么说,谁都没有错,你们都是善良的孩子。”班纳看着眼前这个相当于自己带起来的孩子,拍了拍已然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的青年的肩头。 他瞅了眼在房里烦躁抓头的伊尔,柔下目光,“殿下只是太担心陛下了,这份感情也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无论从小怎么叛逆和不听话,殿下她啊,其实在心底一直深深地尊敬并依赖着陛下,就算那位是国民口中最不靠谱的女王,但对殿下来说,那是她人生中的灯塔,无可替代、无可撼动的——唯一明灯。 莱恩大公的到来很是匆忙,伊尔没能见着,只能催促车夫赶去大公府,希望能够截住人。 然而到了大公府,管家却告诉她大公没有回府,伊尔咬牙:谎话,她明明看见波普.莱恩前脚刚进了门。 正要拍门,波吕斐就看见了门外的伊尔。 “怎么回事?”他皱眉看向管家。 管家说明了伊尔的来意。 波吕斐看了眼伊尔,沉声道:“就算父亲不在府邸,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一国王女,开门!” 伊尔被放进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她不知道波吕斐是在演戏还是在装蒜,不过到底还是……“谢谢。” 波吕斐一愣。 他忽然扯了下嘴角,“这还是你第一次和我道谢呢。” 伊尔:“那我收回?” 波吕斐:“……” 两人沉默了一阵,波吕斐忽然道:“我要回卡斯特洛了。” 伊尔惊讶地看着他,“你不参加毕业舞会了?” 波吕斐短促地嗯了声,“家里……有事情需要我做。” 伊尔噢了声,也没多问。 自从她明确地拒绝过波吕斐后,本以为他还要跳脚一阵,没想到自那之后这人就格外寂静了,甚至安分到了不常见的地步。不过这半年来波吕斐也算是变得成熟了些,面部线条逐渐凌厉,目光坚定,隐隐有了些许老狮子的风范。 不过,这些和她都没关系。 波吕斐凝视着伊尔平静的脸色,忽然攥起手,“伊尔,我……” “少爷。”管家沉声打断,而后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了。”波吕斐面色阴沉。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伊尔,“那……再见。” 伊尔莫名其妙,点了下头。 波吕斐离开后,伊尔在府邸外等了一会儿, 她手里捏着自己刚草拟好的信件,脑中不断思索着。 《新冰海公约》隐患初露,原住民与开放海岸后来到卡斯特洛的新兽族冲突连连,一系列游行示威的导火索是一位没能通过海检的新兽人对人鱼海检官大打出手。 自此,国民更加认为这些来自艾泽维斯的新兽族已受人类污染,行为不端,拒绝视之为同胞;而新兽族们则指责海检官和当地民众早存歧视之心。因此,关于海检官的袭击事件至今没有受理,反而是两边矛盾越演愈烈,甚至到了游街的地步。 而这次席尔娜来信,则是说梅贝特快要顶不住议会的压力,即将被迫签署限制《新兽人法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会突然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伊尔苦苦思索,忽然灵光闪现。 不,矛盾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早有端倪! 兴许半年前席尔娜的突然回程就是冲突加剧的原因,只是她心大得没有发现,没能看见梅贝特那些嘻嘻哈哈的信件背后的忧思,亏她还一直担心梅贝特知道了她和卡洛斯的事情会八卦个不停,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吧! 伊尔捏起手。 梅贝特一直在承受着这些,从《新公约》颁布的那天开始就是风波不断,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意识到,还是说自己一直以来都不关心? 正闷头想着,伊尔眼角忽然瞥到一道金黄的身影。 她急急追上去,正是将要离开的波普.莱恩。 “莱恩大公!” 伊尔喊住他。 波普转过头,看见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一个学生。 他皱起威严的眉头,却还是行了一礼,“王女殿下。” 伊尔没和他废话,她递上自己写的信,咽了咽口水,“麻烦您能阅览完这封信件,并告诉梅贝特,对抗新兽人法案不能通过!” 波普.莱恩站住脚,却没有接过。 伊尔急忙说:“我翻阅了一些资料,发现人类历史上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最后引发了毁灭性的战争,所以我们现在得避免事情继续发酵!” 波普静静地听完,忽然道:“殿下,您知道吗?我上学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历史课。” 伊尔愣了下,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历史给予我们的唯一教训就是——我们无法从中得到任何教训。在这一点上,人类和兽人竟然出奇地一致。” 伊尔怔住。 “殿下,老臣还要赶回去参加御前会议,就不奉陪了。”波普行了个礼,登上马车,目光如晦,“愿古泽尔之神庇佑您。” 伊尔驻足在原地,看着马车驶远。 此刻,卡斯特洛。 “陛下,您怎么还有心情浇花!”法尔特砰地推开月光海岸的大门,梅贝特直起腰眨眨眼,“可这些花再不照顾,等伊尔回来就全都死了。” 法尔特青筋跳动,“陛下,现在街上的混乱和游行越来越多,您的当务之急不应该考虑怎么处理那些新兽族吗?” 梅贝特放下水桶,叹了口气,“他们也是我的子民。” 法尔特不赞同地皱起眉,“那些是历史的背叛者。” 梅贝特一笑,“我们也是。” 法尔特愣。 片刻后,他沉下声,“但那些流言是不是该管管了,现在大家都在说,如果女王继续固执己见,卡斯特洛很快就会被反叛和灾难撕裂。” 梅贝特耸肩,“如果这就是革新的代价,那么我愿意支付和承担。” 法尔特头疼,不知道该说女王乐观还是乐观呢。 梅贝特拍拍他的肩,“放宽心法尔特,你总是思虑太多,上学时就跟个小老头似的,怪不得没有女生敢追求你,明明长相也算俊美嘛……”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嘛!”法尔特一双红眸几近喷火。 梅贝特堵起耳朵,嘿嘿一笑。 她弯腰捧起一朵刚好盛开的鲜花,眼神温柔,“法尔特,你知道吗,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我的手心曾开出过一朵玫瑰。” “所以,在我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之前,我会为她劈开所有的荆棘。”说罢,梅贝特伸开双臂,眼眸逐渐变成深沉的竖瞳,周身的树木无风自动,飓烈的气流如撼山动海。 法尔特看着眼前神色认真的女王,不禁在强大的力量前低头。 女王荒诞不经的行径让人常忘了——她曾是圣克鲁斯最优秀的毕业生。 动心(卡洛斯微h) 我回来了大佬们,我终于登上来了,明明之前用单位的网很顺畅的说! 总之如果作者有一天失踪了,那一定是因为作者也登不上网站了:) ——————— “殿下没事吧?” 班纳担忧地站在门口,“自从莱恩公爵府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卡洛斯转身下楼,“我去给殿下做吃的。” 班纳看着垂眉敛目的卡洛斯,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 房门被砰地推开。 卡洛斯和班纳惊讶地回头,只见伊尔站在门口,目光坚定,“我知道毕业课题要做什么了。” 她看向卡洛斯,“帮我。” 周末的皇家图书馆格外安静。 大门口出入的学子胸口大多挂着白银之月和青铜之盾,黑铁之剑最少见。而阅览区只零星坐着叁两个学生,大多是在赶毕业论文。 古籍区的管理员看着不久前才来过的两个人,却还是敲下了通行章。 “伊尔,你不生气了吗?”卡洛斯跟在伊尔身后。 正在书架上翻找资料的伊尔无意义地应了声,待反应过来,才回头疑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卡洛斯垂下眼,“因为我隐瞒了卡斯特洛的情报。” “那不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吗?” “是的,可是……” 一根手指抵在青年唇上。 伊尔望着卡洛斯讶异的眼眸,“卡洛斯,我不是只会闹脾气的小孩子了,虽然有点生气,但我能理解你的做法。再说你不都说了以后不会再向我隐瞒任何事情吗,我只希望你我之间能够坦诚。” 卡洛斯闭上碧绿眼眸,偏头吻了下伊尔的手腕,“抱歉,伊尔,下次不会了。” 伊尔挑眉,“那就帮忙吧。” “伊尔已经决定好要做‘冰海公约’的课题了?” 伊尔点点头。 她迟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梅贝特。” “如果是殿下,那就一定可以做到。” 伊尔笑。 她踮起脚亲了下卡洛斯的脸颊,轻如羽毛的吻稍纵即逝,却教身材修长的青年红了耳廓。 “谢谢你,卡洛斯。” 道完谢,伊尔干劲十足地抻了抻手臂,“既然冰海公约是初代王颁布的法令,我想这里应该能查找到一些当年的材料。” 卡洛斯望着伊尔湛蓝如海的眼眸,肯定地点了点头。 华灯逐渐亮起。 等伊尔反应过来,图书馆外已经蒙上了晚霞。 “居然到这时候了……”她伸了个懒腰,感觉腰酸背疼的。 伊尔向来不是个能坐板凳的性子,她正嘟囔着,一双修长的手就按上了她的肩膀,她抬起眼,卡洛斯就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他垂下头,“我学过一点放松的手法,如果伊尔需要的话……” 手都按上来了才问,也太狡猾了吧。 伊尔眯起眼睛,撑着下巴,“好啊。” 卡洛斯抿了抿嘴,按在少女肩背上的手慢慢开始动作。 伊尔本来是想逗弄下他的,但没想到这人真给她按得十分舒服,就像在温泉池里泡了个澡一样。 伊尔逐渐埋下头去,舒服得直哼哼,“这里……嗯,再用力一点……对对!” “卡洛斯,你也太全能了吧……” 雪发青年垂眸看着眯眼趴在桌上的少女,慵懒餍足得像只小兽,不禁浮起一个温柔的笑。 伊尔睁开眼睛,忽然伸出手,撩了下卡洛斯垂在肩上的发梢。 “卡洛斯,等回到卡斯特洛,我就和梅贝特说让你做我的王夫。” 卡洛斯的手一顿。 伊尔抬起头,“怎么了?” 背对着光的青年看不清表情,伊尔却忽然感觉有几滴濡湿砸到了手臂上,烫得她一坐而起。 “卡洛斯,你、你……”伊尔慌得手忙脚乱,却顾念着这里是图书馆,不得已压低声音安慰正在无声哭泣的男人。 “怎么突然……”伊尔紧张得语无伦次,正准备给他递绢巾,手却被人一把握住放在心口。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双泪眼朦胧的绿色瞳孔,“是真的吗,殿下?” “当然。”伊尔说完,忽然意识到卡洛斯询问的也许并不是自己能否真的成为王夫这件事。 八百年都不开窍的伊尔蓦地福至心灵。 她深吸了口气,反握住卡洛斯的手,另一只手摸上男人微红的脸颊,为他擦干泪迹。 “是真的。”伊尔贴上卡洛斯的额头,第一次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是真的,卡洛斯,因为我喜欢你。” 龙的蜜语不可信,可世人却逐渐忘了,当龙动了情,它们的爱意将如大陆般亘古不变。 卡洛斯对上伊尔认真的蓝眸,长长的睫毛眨掉泪珠。 “证明给我看,殿下……”他低声呢喃着,忽然倾身吻住了眼前的情人。 裙摆被人撩开,骤然一凉的大腿让伊尔眨眨眼,慌忙推了下卡洛斯,“等、等……” 今天放假在家所以她难得地穿了裙子,但这可不是为了方便卡洛斯脱啊! “殿下,不可以吗?”青年微红的绿眸蓄满晶莹,无辜且可怜。 又来这招! 伊尔警惕地后仰身体,抱起胸,“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这里是图书馆。”她可不想日后成为圣克鲁斯的‘传说’! “可殿下上次也在这里对我这样那样……”卡洛斯实在太知道怎么对付伊尔,他垂下眼睛低着声音说话,就像一只受尽了委屈的大狗狗。 伊尔拽紧裙摆,坚守着最后一丝理智,梗着脖子,“那是因为上次是在室内,况且我也没有真的怎么样!”但这次他俩坐在借阅区,这里是半露天的设计,一门之隔就是来来往往的学生休息室! “殿下不相信我的耳力吗?如果有情况,我一定会停下来的……”卡洛斯俯身撩开伊尔的裙摆,在她大腿内侧印下一个吻,趴在她膝头从下往上望,“这样也不行吗?” 伊尔:“……” 受不了了! 她想不通一向规矩的卡洛斯怎么也有这么胡来的时候,但她知道自己再被他这么撩拨下去就要疯了。 她一把抓起卡洛斯脑后的雪发,俯身吻了上去。 恶狠狠地在男人唇上咬了口,伊尔蓝眸眯起,“你自找的。” 狭窄的单人借阅区内,压抑的喘息此起彼伏。 半跪在桌上的卡洛斯岔开修长的两腿,两手被反缚于头顶,眼睛上也被蒙了条丝绢。 他胸口急剧起伏着,两腿耐不住地想要并拢,“伊尔…啊……慢点……” “别动。”少女抬手在男人白皙的臀部拍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微红掌印,“还记得吗,我说过这是你自找的。” 卡洛斯腰腹一紧,咬住嘴不再言语。 少女揪住卡洛斯的头发,顺着青年的耳垂颈脖一路吻下去,唇舌在他敞开的胸口和隐秘的大腿内侧印下一个又一个的痕迹。 卡洛斯喘息着仰头承受,高绑的马尾因为激烈的动作瞬间散落。 “啊…啊……”卡洛斯因强烈的刺激差点失语,他绷直窄瘦的腰身,最后关头颤抖着身体瘫软了下来。 制服齐整的少女从青年身下抽出两根手指,黏腻的清液随着摘下的手套而滴落。 回过神的卡洛斯爬过去乖顺地含住少女的手指,直至舔吮干净,他才俯身抱住怀中的情人。 “伊尔,可以再说一次吗?” 伊尔情不自禁地撩起男人散落肩头的雪发。 垂眸亲吻。 “当然卡洛斯,我喜欢你。” 一绺头发垂落肩胛,是雪色与银色的交缠。 * 半月后。 伊尔站在院长办公室的门口,还是有点恍惚。 她没想到自己的毕业论文竟然这么轻易就被通过了,她拿着经过院长肯首的论文初稿,猛地回身跳到了卡洛斯身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卡洛斯,我通过了!” 卡洛斯反应迅速地搂住她,闻言嗯了声,眼带笑意,“我就知道伊尔可以的。” “嗯!”伊尔响亮地在卡洛斯脸上吧唧了口,“我马上就写封信寄回去。”如果梅贝特收到了也许会对她有一点帮助。 “咳咳。” 亚当在两人身后咳了声,西玛却立刻踩了他一脚。 伊尔探头看见两个人,高兴地跳下卡洛斯的怀抱,“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亚当龇牙咧嘴地揉着脚。 “伊尔,恭喜你。”西玛上前真情实意地抱了她一下,“我们来是想问问你和索伦学长,晚会当天要来参加我们社团的活动吗?” “活动?”伊尔疑惑。 “圣克鲁斯的毕业晚会允许学院各大社团自由组织活动,所以一般都会很热闹。”卡洛斯适时解释道。 伊尔眼睛一亮。 西玛点点头,拉起伊尔的手,“我们社今年要举办假面舞会,所以想问问伊尔你们来不来?” “有吃的吗?” “当然。” 亚当也插话进来,“要我说,那个什么假面舞会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来我们院参加摔跤比赛,赢了还有金币。” “什么?金币!”伊尔眼睛发光了。 西玛恼怒地捶打亚当,“你脑子里除了打架还有什么东西啊!” “可你那个舞会确实无聊啊,我又没说错……” 看着打闹的两个人,伊尔已经开始畅想晚会到底去哪里了。 卡洛斯像是看出了伊尔的纠结,笑道:“要不我们都去吧。” 伊尔抚掌,“对啊!卡洛斯你真是太聪明了!” 再次被搂住的卡洛斯脸色微红地想:等会儿要再说点什么,才能让殿下再次拥抱自己呢? 前夕 毕业论文通过后,伊尔就把这一好消息传书告诉了梅贝特。 没过多久,班纳就带回了消息。 来信的却是瑟拉。 信里说大家已经知道伊尔通过了毕业考核,瑟拉说自己准备亲自前来艾泽维斯参加伊尔的毕业典礼,待毕业仪式结束后和伊尔一同返回卡斯特洛。 另外,瑟拉还宣布了两个好消息,一是卡斯特洛的局势已经稳定,原住民和新兽族的矛盾冲突暂缓,梅贝特决定采用伊尔论文中的一些提议来修缮《新兽人法案》,以稳定两方情绪。另一个好消息则是塔萨和卡尔的婚礼即将举行,梅贝特准备将第一王女的婚礼与第叁王女的成年礼一起举办,而且文书已于一周前下放,近日卡斯特洛各大族群的首领已经陆续前往翡翠城。 伊尔将瑟拉的回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躺倒在床上笑出了声。 她其实也有个好消息要在那一天宣布。 伊尔望向庭院里正在练剑的卡洛斯,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有了期盼,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得快。 毕业典礼如期而至。 一大早,伊尔就被班纳拉了起来,她刚打了个哈欠,还没开口抱怨,就看见一个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那人掀开兜帽,一头海藻般的绿发比满庭院的植物还要生机盎然。 “……瑟拉?” 伊尔诧异。 随即飞身扑向瑟拉怀里,瑟拉惊讶地反手搂住,她看着眼前这个一头银发及腰的蓝眸少女,缓缓笑了,“伊尔,你长大了。” 伊尔笑着挠挠头。 瑟拉看着她如此孩子气的动作,就知道眼前这人还是自己那最小最淘气的妹妹。 “瑟拉,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伊尔迫不及待地把人拉进屋里,“我还以为你晚上才到。” “反正我是最闲的人,就早点过来了。”瑟拉笑着看了眼身姿挺拔的卡洛斯。 “卡洛斯也长大了。”瑟拉别有深意。 卡洛斯微微欠身行礼,“二殿下。” 伊尔看着瑟拉打趣的眼神,不知怎么脸色一红,忙推着瑟拉进屋。 圣克鲁斯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办得相当隆重,各个社团从一早上就开始忙活,到处都是庆典的热闹气氛。 瑟拉一进学院就被大学者们请了去,伊尔啧了声。 不愧是瑟拉。 “哇卡洛斯,这个也好好吃!”一进学校,伊尔就窜进了各个美食摊铺,卡洛斯两手提的都是东西,他有点慌张地挤开人堆,“伊尔,不要乱跑,跟在我身边……” 圣克鲁斯的毕业典礼是向整个王都开放的,因此庆典当天学院里除了各家族的家长们,普通的市民也会前来参观仪式,皇宫也在这天取消了宵禁,可以说圣克鲁斯的毕业仪式已经成为了一个节日般的存在。 因此昔日肃穆宁静的学院内,此刻简直是人声鼎沸。 “伊尔——” 亚当气喘吁吁地找到正在一个糖果铺前吃得腮帮鼓鼓的少女,“不是说要来参加比赛的吗……快点,马上开始了……” 围成一圈的擂台旁,喝彩声不断。 伊尔和卡洛斯被亚当拉来时,台上的一个小个子刚被摔了出去。 “好!不愧是克鲁恩!” “我就说压他没错!克鲁恩!克鲁恩!” 大块头的克鲁恩举起双手,咆哮了声。 “你们还赌博?”伊尔睁大了眼。 亚当压低了声音,“都怪那几个出的馊主意,说要在毕业前疯狂一把,不仅设置了博彩还把地下拳手克鲁恩请了过来……”亚当头疼,“这下完蛋了,那个家伙已经打飞了我们这边叁个人,老爹赞助的一箱金币看来要输给外人了。” “什么?一箱金币!”伊尔惊声。 亚当被她吓了一跳,还没问出口,就被伊尔一把抓住肩膀。 “所以说赢了台上那个大块头,就能得到一箱子的金币?”亚当看见伊尔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僵硬地点了下头。 伊尔立刻高声,“上啊卡洛斯!” 亚当:“!” 他看着快要蹦起来的伊尔,疑惑道:总督府……很缺钱吗? “让让……让让……”伊尔挤开围观群众的同时,卡洛斯也站上了台。 “谁啊?” “不认识,看起来也太瘦了,竟然想要挑战克鲁恩?” 围观的人员大多是从市镇上来的市民们,因此并不认识上台的是谁,而另一些黑铁学院的学生在看见上台的那个身影时则屏起了呼吸。 卡洛斯看了眼台下挥舞着烤串的伊尔,卷起袖子,望向呆愣的裁判,“规则是什么?” 裁判愣愣地回过神,“把对方放倒就行。” 卡洛斯点点头,打量了下自己的对手。 克鲁恩同样也在观察这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 身为地下拳手的克鲁恩块头庞大,肌肉虬结,大臂有卡洛斯腿那么粗,再看挽起袖子后肤色白皙又细胳膊细腿的卡洛斯,围观的众人都摇头叹气。 “我压卡洛斯——” 伊尔啪地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丢在赌盘里,甚至胸前的徽章都被她撕了下来。 “卡洛斯,速战速决打败这个大块头,我们还要去买好吃的!”伊尔兴高采烈地挥舞手臂。 卡洛斯柔下眼眸。 “两个小鬼,别把这里当你们的游戏场!”克鲁恩挥动拳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卡洛斯眼风一扫,陡然握住袭至面门的铁臂。 什么?! 克鲁恩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啪地一声,已是一脑门磕在地上,屁股朝天趴在青年脚下。 全场一片死寂。 众人只见克鲁恩整个人就像风车一样在空中转了个圈,然后比赛就结束了? 每个人都张着嘴看着台上大气都不喘一下的年轻人,在他问出'还有谁要挑战后'都自觉地后退了叁步。 裁判擦着冷汗把奖金递给卡洛斯,然后就见他们黑铁学院的男神献宝一样把金箱子捧到台下一个少女跟前。 少女高兴得连亲了他好几口,而那个在场上单手掀飞壮汉的人当即羞得像个小媳妇。 裁判觉得自己瞎了。 亚当已经见怪不怪,赶忙把这两尊大佛送走,他今天就算破财消灾了。 西玛他们社团的活动举办在教舍楼后的庭院内。 等伊尔拉着卡洛斯赶到时,乐队已经放下了风琴和簧管。 “你们也太慢了吧,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西玛连忙推着两个人进去化妆。 “西玛,你知道吗我们刚从亚当那边赢了一箱子的金币……”伊尔还在兴奋地念叨,西玛赶忙把她推给几个女生。 “好了,金币金币,伊尔你掉钱眼里去了……”西玛指挥着服装师和化妆师,“距离晚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记住,你们俩今天的主题是——”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才眨了下眼睛道:“龙女仆和狼少主。” 伊尔 卡洛斯:“……” 迷夜 “什么啊,这衣服……” 伊尔紧紧拉着裙摆,不肯出去。 西玛哗地拉开帘子,伊尔受惊回头,西玛先是一愣,随即眼睛放出盛光,“伊尔——” 她搂住穿着女仆装的伊尔使劲揉蹭,“受不了了,这实在是太太太可爱了!” 伊尔生无可恋地拼命抗拒,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西玛身后的卡洛斯。 两人对上视线,均是一愣。 “索伦学长,你看伊尔,是不是很漂亮!”西玛就像在炫耀自己的杰作一般,将僵硬的伊尔推到卡洛斯跟前。 少女有些紧张地捏着白色的围裙,修身的衬衫勾勒出她饱满的胸脯,鱼骨设计的束腰为少女纤细的腰肢更添一抹性感,缀着网纱荷叶边的蓬松裙摆则像暗夜蔷薇般盛开在她身上。 伊尔扯了下头顶的黑色喀秋莎,一头微卷银发如秘银流泻。 “……奇怪吗?” 卡洛斯眼神飞快地移动了下。 他忽然抬起手,遮挡住自己发红的面色。 伊尔脸色也涨红了,大声道:“我就知道很奇怪!”说着就要提着裙摆去换衣服。 卡洛斯忙拉住她,“不奇怪。”他强忍着羞涩,偏过头,“……很漂亮。” 伊尔红了脸。 她瞄向眼前的青年。 今晚的卡洛斯换上了一身纯黑的燕尾服,笔挺的西服将他修长的身材勾勒毕竟,雪色长发绑在脑后一直垂到腰际,右耳上镶的蓝色耳钉却显得格外不羁。 他戴着单边眼罩,俊秀的脸上画着伤疤,幽绿眼眸看起来十分深邃,整个人就像是黑夜中神秘的独狼,冷淡而迷人。 伊尔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她低下头,好半晌才鼓起勇气说了句,“卡洛斯……也很帅气。” 四目相对。 两人忽而扑哧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伊尔故作不满地哼了声,“都怪卡洛斯你害什么羞啊,搞得我也怪不自在的。” 就在这时。 一道由远及近的嗓音响起。 “会长——” 费尔多南勉强忍耐着喧闹挤过嘈杂的人堆,朝卡洛斯挥手,却又被人流挤开。 他扯着制服领口,看起来焦躁又急切。 “他好像有事情找你……”伊尔看着可怜又狼狈的费尔多南,望向卡洛斯。 谁知。 “要不,我们逃吧?”卡洛斯忽然拉起伊尔的手吻了下,有些狡黠的表情让他在这样的装扮下显得格外迷人。 伊尔愣了下,随即勾起嘴角。 “乐意至极。” 费尔多南看着头也不回转身跑走的两人,睁大了眼睛,“会长,你要去哪,教授们的出席座位以及宾客们的名单还需要核对,会长——” 伊尔拉着卡洛斯一边跑一边笑,“快点快点……” 两人钻过绿色藤蔓墙,终于栽倒在庭院后幽静的人工湖畔。 伊尔仰躺在草地上放声大笑,头上还沾着几片绿叶。 卡洛斯则支着单腿为她摘下叶片。 “卡洛斯,你说我们有多久没这么疯了?” 卡洛斯望进伊尔眼中那片璀璨的星海,笑了。 小时候,他们俩总是为了逃课而躲进蔷薇湖畔的荆棘花园,当然大多时候卡洛斯都是被迫的。但伊尔并不知道,他其实很乐意化成狼型背着她在花丛里躲避气急败坏的老师们。 卡洛斯永远都记得,他们在蔷薇湖畔的初次见面。 那一天,他不小心浇了卡斯特洛第叁王女一头的水,也是在那天,他为她立下了终身誓忠的诺言。 跑累的伊尔瘫倒在地上,她随性地踢掉圆头皮鞋,白色蕾丝吊带袜在她大腿上掐出浅浅的肉色勒痕。 “看,我带了什么?” 伊尔耍宝般变出一瓶葡萄酒,是她刚才逃跑时从餐桌上顺的。 “过了今晚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喝酒了。”伊尔晃着酒瓶,拔出软木塞,细嗅一缕。她像是馋嘴的猫儿,正准备舔上一口,酒瓶却被人夺走了。 “卡洛斯?”伊尔不满。 卡洛斯却很坚持,“还剩一个小时零十四分。” 伊尔鼓起腮帮,却见卡洛斯自己拎着酒瓶仰头喝了口。 伊尔睁大眼睛,扑过去嚷道:“这不公平,我不能喝卡洛斯也不准喝!” 卡洛斯眼疾手快地把酒瓶举高,却任伊尔将自己扑倒在草地上,而后一个翻滚,俯身吻住了身下的少女,将口中的酒液尽数渡了过去。 “唔……” 酒瓶滚落,微甜的红色液体在两人交缠的唇齿间稀释。 四周的天色逐渐昏黄,两人找的这地方宽敞又凉快,四周茂密的绿植花卉围成一堵怪奇的绿墙,人在其间,就像闯进梦中的花园。 幽僻的藤蔓下,一对蛱蝶滚进了花丛,惊起流萤无数。 卡洛斯伸手解开伊尔绑在后面的蝴蝶结,俯身亲吻少女的后背,却被反手推倒。 “不许动,可不能坏了规矩。”伊尔勾着坏笑骑坐在青年身上,她单手解开他那沾染了红酒渍的衬衫,使其低开至腹部,然后另一只手高举酒瓶往下倒,淅淅沥沥,不一会儿,鲜红的液体便顺着紧实的腹肌流淌蜿蜒。 伊尔俯身舔了口,“不错,真好吃。” 卡洛斯眼尾发红地偏过头,胸口快速起伏。 伊尔舔舔嘴角,“亲都亲了,你躲什么呀?” 卡洛斯睁开意乱情迷的绿眸,看着坐在他身上的少女咽口水,“伊尔……” 伊尔解开他的长发,也顺手摘掉了自己的女仆头饰,两人的发丝在温柔的晚风中尽情缠绵。 少女散开衣襟,浑圆的胸脯抵上坚硬的胸膛,她低下头去与卡洛斯热吻,发出黏腻的舔舐声。 卡洛斯呼吸急促,将少女纤细的腰身缠紧,两人紧贴的下身难耐地磨蹭了起来。 伊尔低头吻上他的眼眸,暗声,“要我进去吗,卡洛斯?” 雪白的狼耳突兀地从男人头顶冒出。 俊脸通红的青年侧过脸点了下头。 伊尔偏偏在这时使了个坏心眼,“你求我。” 卡洛斯倏地扭过头,碧绿的眼眸中浮起雾气,“怎么这样……” 伊尔揪住卡洛斯的一只狼耳玩弄,手指模仿着某种动作在他耳朵里进出,使坏的少女忍着欲望开口,“谁叫你不让我吃酒的,那我就要吃点别的东西。” 卡洛斯低垂着眼,忽然抓住了伊尔作乱的手,引至身下。 伊尔挑眉。 只见卡洛斯捉着她的手一路往下,最后来到腿间已经顶起一大块的地方,隔着笔挺的西裤面料粗疏地抚弄里面的欲望。 “嗯…殿下……”卡洛斯忍着羞涩,呻吟出声。 就像是在喊着她的名字自慰。 “从刚才看见殿下穿成那样就想这么做了……”青年一边喟叹着一边动作。 听到这话,饶是没羞没臊的伊尔此时也红了脸,“你……这也太羞耻了……” 她想收回手,却被卡洛斯一把握住。 青年雾蒙蒙的绿眸迷人又危险,“殿下说错了,人会羞耻,但发情的野兽可不会。” “真受不了你!”伊尔咬牙瞪他。 她忽然一个狠力,紧紧握住已经剑拔弩张的小卡洛斯,口吻威胁,“现在转过去,趴好!” “伊尔?”又疼又爽的卡洛斯蹙着眉疑惑。 “我说什么没有听见吗?敢勾引我就要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伊尔忽而抬起脚,仅穿着白色丝袜的足底毫不客气地在男人胯间用力踩了踩。 卡洛斯冷汗冒了出来。 “听到了……我接受惩罚。”他乖顺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伊尔趴下,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邀请她骑上自己脊背那样。 “裤子脱掉。” 卡洛斯一愣,然而还是照做。 “很好。”伊尔仿佛奖励般拍了拍男人结实而有弹性的臀部,然后卡洛斯就感觉一截冰凉抵了上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冰冷的龙尾已经沿着臀缝下滑到那口微张的小眼上,用力挤了进去。 没有丝毫的润滑让卡洛斯闷哼了声,伊尔从后抱住他,并在他颈脖上轻咬了口。 “卡洛斯,这才是交配。” 卡洛斯脑袋嗡了一下,想起动物们的交配,也是这样迭着身体一前一后,由雄性耸动着将性器埋入雌性的身体。 只是他和殿下向来是殿下进入的他,所以他是殿下的'雌性'吗? 一阵燥热蓦地浮上俊脸。 伊尔忽而吹了口气,“乖孩子,我要开始了。” 还没等男人回答,任性的少女便开始了恶作剧般的顶弄。 快感来得十分迅速,不一会儿,肠液就让身下得到了足够的润滑,喘息与呻吟便不断交织在湖畔。 “啊…殿下……”卡洛斯手臂贲起结实的线条,他撑在地上动情地叫唤,汗湿的雪发绺绺挂在宽阔的脊背上,漂亮又性感。 伊尔望着身下长发散乱的卡洛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卡洛斯上了床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明明塔萨说男人在床上都是猛兽,但卡洛斯平时倒是挺猛的,但一上床就又漂亮又会叫。 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而就在她这一晃神的间隙,卡洛斯察觉了她的分神。 “伊尔在想什么?”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像是委屈。 “在想你……”伊尔的尾巴从男人湿软紧致的甬道里滑出,他们换成对向而坐,龙尾再次塞入男人的下身。 卡洛斯舔着伊尔的后颈,“我也在想殿下……就算殿下在身边也还是想……” 伊尔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蹭到了卡洛斯的犬牙,他似乎在那里留了个印子,还没等她想清楚这个行为的意义,自己的手便被男人放在了昂扬的性器上。 卡洛斯舔着她的颈脖,含混道:“所以殿下还是弄坏我吧。” 伊尔咽了下口水。 “啊……真是受不了呢。”真想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的男神学长在床上是什么德行。 两人交媾的动静越来越激烈,连四周的萤火虫都害羞得躲藏了起来。 在青年的一声闷哼中,两人同时达到了顶峰。 “哈……” 两人瘫倒在一起,平复着呼吸。 偏偏某人还不安分。 看着正在舔舐她手指的卡洛斯,伊尔一把将人拉了下来狠狠亲了口,然后平摊着四肢任男人替她穿戴齐整。 做完这一切的卡洛斯带着满身的暧昧痕迹套上了整肃的西装制服,却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红着脸道:“今天是被赦免的吧殿下?” 伊尔‘哈?’了声,随即想到今天是毕业典礼的同时也是自己的生日,而她每年的蛋生日是和神诞日重合的,也就是说,今天所做的一切只要不违反卡斯特洛基本人权法案,都是被神赦免的。 “卡洛斯,我发现你变机智了啊。”伊尔眯眼盯着抿嘴偷笑的某人,忽而扑腾起来去挠他。 卡洛斯一边闪躲一边笑,他讨好地抱住伊尔在她颈边挨蹭,“殿下……” “殿下说过每个蛋生日都会分给我好运的。”长手长腿的青年像大型犬般缠住懊丧无比的少女。 “我想收回这句话。”伊尔被卡洛斯抱坐在他怀里,正想嫌弃地搡开这个持续不断散发着热量的巨大玩偶,不远处的头顶星空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噼啪的火花绽放在黑色的幕布上,就像璀璨的星辰。 伊尔愣愣地抬头看着夜空。 “听说这叫烟花。”卡洛斯看着少女的侧颜,在她耳边轻声说,“蛋生日快乐,殿下。” 伊尔转头对上卡洛斯深情的绿眸,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为我准备的?” “虽然早了一点。”卡洛斯有些不好意思,他原本准备让人在午夜时分燃放的,但考虑到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参加晚会,他就把时间提前了点。 “伊尔,喜欢吗?”卡洛斯小心翼翼地问。 少女仰视着头顶嘭嘭燃放的万千烟火,自己的心脏好像也因这声音而鼓动了起来。 在卡斯特洛,因为自己的生日正逢神诞,梅贝特便会让所有的圣钟在这一日齐鸣,既是为了庆贺神诞,也是为了庆祝她的诞生。从前的伊尔只觉得这声音吵闹,可自从来了艾泽维斯,就再也没有人为她敲响叁区的圣钟,她这时才发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直到今天,有一个人再次为她的诞生送上了震天的祝贺——以另一种方式。 不着痕迹地抹掉眼角的湿润,伊尔扭过头不想被卡洛斯看见。 “怎么了?”卡洛斯担忧,“不喜欢吗?” 伊尔恶狠狠地堵住他的嘴,亲了一下又一下,“喜欢喜欢,我喜欢还不行嘛!” 卡洛斯被她劈头盖脸的亲吻亲得一懵,反应过来后不由欢喜起来。 他握紧伊尔的手,不停偷笑。 伊尔不忍看他那个傻样,戳了戳他,“好了,我们快点回去吧,西玛得担心了。” 她撑着青年的肩膀站起身,却发现身体酸得不行。 “伊尔……”卡洛斯忙托了她一把。 伊尔无声地斜了他一眼。 卡洛斯脸色发烫地摸了下自己耳朵。 两人在湖畔稍加清理,才起身按原路返回。 “都怪你,我们估计都迟到了……”伊尔咕哝。 卡洛斯乖乖地垂头挨训,身后却像有尾巴在甩。 两人拨开绿色的藤蔓墙,却发现本应人声鼎沸的庭院里格外寂静。 燃烛点亮了铺着毯子的台阶,两侧长条餐桌上散乱着各种点心和矮脚酒杯,鲜红的酒渍滴答滴答地从桌巾上落下来。 伊尔和卡洛斯对视一眼。 奇怪道:大家,都去哪了? 遽变 教舍楼前的社团营地间,摇摇坠坠地走着一个人。 褐色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步伐也不太稳,看起来像是很不舒服。 正在收拾摊铺的学生们回头看,“这人怎么啦?” “是身体不舒服吗?” “要不要问一下?” 一个穿着白银制服的男生走过去,关切道:“同学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那人慢慢抬起脑袋,凌乱的头发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张没有眼鼻的脸。 布满青筋的惨白脸孔上只有一张长满利齿的凸嘴,在男生惊恐的目光下,‘她’将嘴缓慢咧成一个巨大而恐怖的口器。 咔嚓—— 汁水四溅。 周围本在谈笑风生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愣怔地看着一具无头男尸'轰——'地倒在林荫道上。 啊—— 一声尖叫,响彻校园! * “东西都还在,看起来是匆忙离开的……”伊尔拿起庭院长椅上的风琴,旁边草地上还滚落着咬了半口的苹果,她疑惑道:“难道大家都去参加晚会了,这么着急?”还是今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紧急集中? 卡洛斯看着寂静的庭院,心里不知怎么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要不我们去礼堂看看?”伊尔提议。 卡洛斯点了点头。 他们从教舍后的小树林走,准备去前头的大礼堂。 平日亮堂的路灯在桐树的掩映下不知为何显得格外晦暗,四周甚至连午夜的虫喁都消失了。 这时,伊尔似乎看到旁边树丛里伏着一个奇怪的暗影。 她往灌木丛后探头,却被卡洛斯拉住。 卡洛斯朝她摇摇头,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 伊尔点点头,和卡洛斯一前一后走上前。 灯光昏暗的矮树丛里,躺着一个女生。 看见是人,伊尔舒了口气,同时也很疑惑,“你怎么了,怎么躺在这里?” 趴在地上的女学生长得十分漂亮,她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侧躺在草堆里,下半身被修剪齐整的灌木遮挡住了。 伊尔奇怪地拨开树丛,卡洛斯鼻子动了下,忽然神色遽变。 他抢先一步拨开灌木丛,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并着夏日的蝇虫扑面而来,伊尔挥了挥手,待看清眼前景象,她登时愣在原地。 只见那个漂亮的女学生胸部以下像被什么啃食过,残肢内脏洒了一地,血肉模糊的腹部凸起几根森然的肋骨,全身只剩下一颗漂亮的头颅静静地放在草地上。 伊尔差点吐出来。 就在这时。 此起彼伏的凄厉喊声从前方礼堂的方向传出。 连绵不断的惨叫听得人后背一片冰凉。 伊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尖锐的轻啸忽然在两人头顶响起。 伊尔抬起眼,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那玩意儿就朝她扑了过来。 “小心——” 卡洛斯推开伊尔,抬起胳膊去挡。 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皮肤,鲜血喷溅,在伊尔的惊叫声中,卡洛斯反手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利落地扎进那东西的脖子。 匕首拔出,它抽搐了几下,最终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伊尔这才看清这玩意是只尖嘴猴腮的怪物,全身遍布青色的皮肤,四肢并行,像只没毛的猴子。 卡洛斯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是魔物……” 魔物? 魔物怎么会出现在学院里?! 伊尔惊愕。 她拉过卡洛斯被撕咬出血肉的胳膊,手指微颤,“卡洛斯……” 卡洛斯对她安慰一笑,“没事的。” 他利落地割断袖子,扎紧流血的伤口。 伊尔看向树林外面,学生们的尖叫还在持续,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清晰。 ——出事了。 两人的心下同时一沉。 随着他们朝礼堂奔去,沿途的景象越来越惨烈,七横八竖的学生尸体堆迭在一起,惊叫与哭泣萦绕着黑夜中的教舍,而平日悬挂着优秀毕业生的石砖墙壁上则肆意涂抹着干涸的鲜血。 昔日宁静而美好的校园俨然成为了魔物的屠宰场。 卡洛斯拎着路上捡来的长剑,一手拉着伊尔,一手砍掉了几只小型魔物。 一只没有皮肤的血红魔物龇牙咧嘴地扑向两人,被卡洛斯随手斩落,头颅滚落到伊尔脚边,它布满利齿的嘴里还嚼着一条手臂。 那条手臂白皙圆润,手肘内部点着一颗红痣。 伊尔认出那是自己上下楼经常遇到的一个女生,害羞又内向,却总会和自己打招呼,手臂上还有一颗可爱的红痣。 “为什么……”她怔怔地看着地上,“为什么学院里会有魔物……” 以前在黑暗森林,不是没见过魔物吃人,但当这个人变成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伊尔却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忍受。 卡洛斯看见伊尔脸色难看,以为她被吓到了,他一边抵挡着不知什么时候会窜出来的魔物,一边紧张地护着身后的人,“伊尔,跟紧我!” 伊尔像是才反应过来,她拉住卡洛斯,“西玛,亚当…还有瑟拉,他们还在学校里!” 卡洛斯沉下眼,“我去找!” “我也去。”伊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卡洛斯一愣,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听伊尔说:“我们得先去演练场拿些武器,卡洛斯,我去找瑟拉,你去找西玛他们。” “殿下……” 伊尔打断他,“听我的!” 卡洛斯却意外固执,他抓紧伊尔的手,几近恳求,“一起……” 伊尔看着男人恳切的绿眸,“好。” 两个人迅速翻过布满血迹的栅栏,从后窗潜进演武场。偌大的演武场内空无一人,因为今晚的典礼,没有人会在今夜进入训练场。 伊尔挑了把趁手的剑,刚想转身,却见暗处骤然亮起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她一惊之下被扑倒,连忙抬剑去挡,魔物锋利的牙齿瞬间卡入剑身,发出嘎吱的脆响。 腥臭的口涎顺着剑柄流淌下来,伊尔咬紧牙和它角力,卡洛斯注意到这边的险象,忙举剑挥来,伊尔猛地一翻身,将长剑噗呲插入魔物厚实的心脏。 魔物嚎叫一声,一捧鲜血滋到她的脸上。 “殿下!” 伊尔拼命压制着挣扎的魔物,终于用力砍下了它的头颅。 卡洛斯忙单膝跪地,掏出手帕给她擦拭。 伊尔力竭地跌坐在暗影中,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卡洛斯担忧伊尔刚才有没有被伤到。 伊尔却举起血迹斑驳的手掌,“魔物……这么厉害吗?” 卡洛斯为她擦拭干净,语气低柔地安慰第一次杀生的伊尔,“魔物皮糙肉厚,弱点是心脏和颈脖,但有些魔物会在致命弱点的附近生长出坚硬的鳞片,十分难对付。但殿下已经勇敢地击杀了它,你成功做到了。” 北境巨狼族常年驻守永昼白墙,对于魔物有着十分丰富的斗争经验,作为巨狼族下一任继承人,卡洛斯从小就接受相关的对敌训练。 伊尔从卡洛斯刚才驾轻就熟的砍杀动作里就能看出。 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隐隐颤动的手臂,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和卡洛斯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悬殊。 就在刚刚魔物差点咬上自己脖子的那一刻,伊尔感觉到了恐惧。 她紧紧抿住嘴。 她已不再是强大到无所畏惧的恶龙,她现在孱弱到连一只小型魔物都害怕。 而魔物——这种残忍而神秘的境外物种,曾经肆虐了古泽尔长达几个世纪,它们惧怕光明,形容丑陋,以人为食,并且永不餍足。在魔物之潮后本应困居在黑暗森林的它们为什么能够重回大陆,又为什么出现在校园里?一时间,太多的疑问几乎将人淹没。 但现在没时间给伊尔思考和害怕了,演武场外面,已是一片恶狱。 …… 第叁纪元466年,魔物在没有突破永昼之地的情况下突然出现,艾泽维斯和卡斯特洛同时遇袭,大陆最高学府圣克鲁斯遭遇重创,此役被后世称为——“圣克鲁斯之殇”。 血徽 往日繁华的绿河步道,失去了灯光的照明,显得晦暗而阴森。 捕食人类的魔物在校园里游荡,不时传出一两声学生的惊叫,又迅速被令人齿寒的咀嚼声吞没。 精美的学院建筑被高大的魔物随意践踏,轰然倒塌的廊柱压住了来不及跑走的学生,他们露在外面的半幅身子艰难地仰起,却惊惧地对上了桀桀怪笑的魔物。而躲藏在暗处的学生们则只能瑟瑟发抖地看着昔日的同学一边惊叫着一边被魔物掰断双腿,吞入口中。 咕嘟—— 吞下半具人类躯体的魔物发出了一声类人的叹息,像是心满意足。 “呕——”仅存的学生们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啜泣。 就在这时。 一声浑厚的怒吼响起,“四散开来,身后是它的视觉盲区,一起上,瞄准颈脖!” 几道携剑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四周,随着阿巴斯诺教官的一声令下,几人迅速包围上去,两人挥动长剑,砍断魔物的跟腱,那身形笨重的怪物立刻仰面倒下。 “啊!!你这吃人的东西——” “杀了你——” 浑身沾满血迹的学生们被同门的惨死刺激得双眼赤红,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要将这头魔物剁碎。阿巴斯诺教官立刻喝止疯狂嘶吼的学生,“小心——” 只见那倒下的魔物忽然挥动宽大的手掌,一把揪住几个学生,用力一捏。 一泡鲜血兜头浇下,如下血雨。 本来还斗志昂扬的学生们立时两腿瘫软。 “快跑——”阿巴斯诺怒吼一声,自己却提着剑冲上前去。 躲藏在暗处的学生惊溃四散,阿巴斯诺蓦地冲向倒在地上的魔物,举起长剑刺穿它的上颚,在魔物惊怒的攻击之下,他冷静地丢掉长剑,刷地拔出匕首割断了魔物粗硕的动脉。 在圣克鲁斯遇袭的半小时内,黑铁学院的学生们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们在教官的带领下拉起了人为抵挡魔物的第一波战线。 伊尔和卡洛斯往礼堂方向赶,正遇上一波抵抗魔物的黑铁学院学生。 “看见西玛了吗,还有亚当!”伊尔拉住一个认识的人,赶忙问道。 “没看见。”那人已然六神无主。 伊尔松开他,怔怔道:“瑟拉失踪了,连西玛他们都不知去向……” 她环视四周,半日前,这里正是亚当他们社团的活动摊位,下午她还在这里赢了一箱子的金币,而现在比武的擂台被魔物拆得七零八落,倒下的柱子下压着几个死去的学生,旁边血迹斑驳。 仅仅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每个人的心底都在呐喊这句话。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撤离到安全的地方!”阿巴斯诺严厉的呵斥传来,他一身血污,眼神却严肃冷静。 他看到了人群里的卡洛斯,沉声对惊慌失措的学生说:“总督府的护卫队已经到门口了,所有学生赶紧撤离!” 人群里立刻有人喜极而泣,卡洛斯也放下心来。 “卡洛斯,你跟我来。至于你——伊利格尔坦,你赶紧带着大家离开这里!”阿巴斯诺看了眼伊尔,然后转向卡洛斯,“礼堂里还聚集了大量的学生,魔物也被人群吸引了过去。卡洛斯.索伦,虽然你是青铜学院的学生,但这次算是请求,请求你将自己的力量借给我们!” 卡洛斯一愣,随即捶胸敬礼,“是!” 忽然。 “我也要去!” 卡洛斯惊讶,“伊尔……” 少女紧捏着手里的剑,抬起眼,“教官,让我跟你们一起去!西玛和亚当可能在礼堂里,我必须去救他们,还有我的姐姐……” 阿巴斯诺还未开口,卡洛斯就紧张道:“不可以!伊尔你不能去!” “难道你要让我在这时候抛下你和朋友们,一个人独自逃走?”伊尔皱眉。 “对,你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意外的,卡洛斯很是坚决。 伊尔还欲再说,却被卡洛斯按住了双肩,他眼神坚定,“他们一定没事的,伊尔,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帮你把他们全都找到!” 伊尔眼神震动,片刻后,她执拗的眼神松了下来。 “卡洛斯,我跟你们去是累赘对吗?”她低声。 卡洛斯一惊,下意识开口:“不……” 他没还说完,便被阿巴斯诺打断,“是。” 阿巴斯诺站在伊尔跟前,面无表情地严格训斥道:“你力量不够,跟着去只会增添麻烦,在战场上最重要的是各安其分,伊利格尔坦,你的能力不适合冲在前线。” 卡洛斯一愣,“教官……” 伊尔和阿巴斯诺对上视线,片刻后,她忽然笑了,第一次对阿巴斯诺行了个真心实意的敬礼,垂下头道:“那么我朋友们的安危就拜托教官了。” 她转而看向卡洛斯,卡洛斯对她肯定地点点头。 伊尔一咬牙,回过身,“走!”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阿巴斯诺说的对,她执意跟着去只会拖后腿而已。 卡洛斯担忧地看着伊尔离开的背影,和教官对视一眼,才迅速赶往礼堂。 通往学院大门口的林荫大道上,停留着数不清的家族马车,都是今天赶来参加典礼的车辆,而此刻经历过魔物的突袭后,那些华丽金贵的车身上满是血污,车夫的尸体只有半截挂在外面,有学生认出了自家的马车,不禁掩面哭泣。 “安静,不要出声……” 队伍里立刻有人紧张提醒。 一路上,也许是因为魔物都被吸引到了礼堂方向,残留的几只也被黑铁学院的教官们给清理干净了,因此伊尔一群人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魔物的身影。 但也不可大意。 “不是说总督府的卫队来了吗,怎么没看见人?”有人窃窃私语。 伊尔躲藏在马车后面行进,闻言看了眼昏沉的街道尽头。 头顶的路灯已被尽数破坏,只滋啦着无意义的光流。 “别慌,大家把马车当作掩体,我们快到门口了!”她低声道。 就算护卫队不在这里,只要出了学院的大门大家就能获救了。 这时,道路尽头传来一阵短促的脚步声。 一个卫士打扮的人朝他们跑过来,伊尔认出那是总督府的护卫队长西索。 “他们来了,我们走!”伊尔站起身,她喜悦的话语刚落,就听西索喊道:“跑!快跑!” 他一身血迹,一边挥舞着手中长剑,一边疯狂嘶吼。 一个高大的黑影陡然从他背后立了起来,叁米高的身躯上覆盖着蛛网状的纹路,皮肤赤红,一条蛇一样的长舌挂在口腔外,尖端还勾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西索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大洞,身体摇晃了下,砰地倒在了地上。 伊尔愣愣地看着那魔物‘咻——’地缩回舌头,舔了圈嘴,丑陋的脸孔上出现了意犹未尽的人性化神情,并朝她怪笑了一声。 众人看着这一幕,那清晰的吞咽声让所有人都后背发凉。 “啊……”一个男生仰视着恐怖的魔物,率先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他倒退了半步,忽然尖叫出声,“啊啊啊——” 这一声,立时如水入油锅。 炸得众人慌乱四溃。 然而,就在人群如潮水般后退时,后方却传出了几声凄厉的尖叫。 一个逃跑的学生被突然窜出的魔物丢入了嘴巴。 “魔、魔物……” “后边也有魔物!” 伊尔转过头,看见数双猩红眼睛从林荫道两侧的绿化坛里闪现,一只只潜伏的小型魔物跳了出来,扑向逃散的学生,而那只高大的魔物似乎被人类羔羊般的哀嚎取悦了,一边桀桀怪笑着一边俯身捕捉,有些慌乱的学生不小心跑到魔物脚边,立时被踩成一滩血泥。 “啊啊,救命啊……”一个穿着白银学院制服的男生被惊慌失措的人群撞倒在地,眼镜在不远处被踩得粉碎。 一只魔物蹲踞在离他十几步的地方,发现了他。 伊尔看见这一幕,认出那个摔在地上的男生正是入学之初害自己被罚跑了一百圈的西瓜头。他现在已经不是西瓜头了,但那副厚得像啤酒瓶底一样的眼镜还是教伊尔瞬间认出了他。 “快起来!”伊尔眼看着那魔物就要扑向他,忙跑过去拉起人。 然而他太过惊慌,伊尔一拉之下竟没拉动,反倒被他倒扯在地。 男生将她拽倒后,反借着她的力量连滚带爬地向前跑去, 伊尔摔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魔物伸出巨手即将捏碎自己的身体,她却两腿发软地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不远处,昔日的同窗惨死在她眼前,睁着浑浊的眼睛瞪着她,好像在召唤着什么。 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被魔物捏死? 哈,那可真是比上辈子还要憋屈的死法呢…… 就在这时,一声怒吼将伊尔涣散的神智唤了回来。 “你还躺在那里干什么!” 伊尔还没反应过来,腰部就被人抱着撞到一边的花坛里。 她啃了一嘴的泥土,刚咳两声,就被人拉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朝旁边的仓库里跑去,不少学生也跟着他们往那个方向跑。 等惊慌的人群躲入了仓库。 砰—— 堆积着杂物的大门被合力推上。 伊尔从没跑过这么快,她气还没喘匀,那个拉着她的人就劈头盖脸地怒骂道:“平时在学校里不是很嚣张的嘛,怎么一看见魔物就吓软了腿,连跑都不知道了!” 伊尔愣愣地抬起眼,“伯克?” 只见眼前这个曾经眼高于顶的小少爷一头铂金短发凌乱如草芥,灰蓝色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身上的校服外套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条脏污的衬衫。 他怒吼着伊尔,“仗着卡洛斯的保护就无法无天,没了他你现在只会像个软蛋一样哭嘛!” 伊尔看着他,半晌之后,她的目光落到伯克手里捏着的一枚染血院徽上。 肃穆的青铜之盾旁,镌着学生会的入会誓词——那是费尔多南的徽章。 伊尔靠着墙,力竭地瘫坐在地。 伯克的怒骂还在继续,夹杂着几声呜咽。 忽然。 “伯克,我没有哭,是你哭了……” 满面泪痕的伯克睁开赤红的双眼,眼泪止不住地尽数砸在手里的徽章上。 伊尔垂下头,抱紧了膝盖。 求生 半夜过去,眼见天边亮起了濛濛的青色,躲在仓库里的学生神经依旧高度紧绷。 门外已经没了魔物撞击的声音,也听不见人的惨叫。但没人能确定魔物已经离开,也没人敢出去一探究竟,就算他们距离大门仅剩几百米的距离。 学生们个个面若死灰,大半夜的恐惧与奔逃足以将人的勇气消磨殆尽。 终于。 “青铜护卫军到底在做什么啊?学校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来找我们!这支王城的守护军难道拿着我们的贡税在逍遥享乐吗?”有学生支撑不住,崩溃地蹲在地上哭泣。 伯克睁开熬红的眼,没有感情地看向那个学生,片刻后,他低声道:“王城也遇袭了,今天正值庆典,城内到处都是慌乱的人群,护卫军第一时间去保卫皇宫了。” 伯克的话好似一颗石子投入湖泊。 一个女生站起身来,颤抖地问道:“什么意思?难道连外面也都是魔物吗?” 伯克机械地点头。 魔物出现得极其突兀,仿佛从天而降一样,在全城欢庆的时刻,各区先后出现了星散的魔物,接连开始袭击市民和军队,等消息传到学院时,学院里也已经爆发了魔潮。 而拱卫王城的青铜护卫军本是帝国的利剑,但在王后掌权并将自己的父亲奥尼尔大公削职后,护卫军里便尽是些酒囊饭袋般的贵族子弟,这种时候护卫皇宫就已经让他们左支右绌,更何况圣克鲁斯位处郊区,要想得到救援恐怕要等到天亮。 “如果外面满大街的都是魔物,那意思就是说,就算我们出了学院也有可能死掉……”那个女生颤抖起来。 “我要回家,我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有人站了起来。 “我不出去!老爹的卫队一定会来找我的!”有个胖子抱着脑袋喃喃自语。 “你在想什么,离这里最近的总督府卫队都被魔物杀了,没有人会来救我们的!” “那我们怎么办,就在这里等死吗?” “我想回家……” 眼见人群开始慌乱起来,伊尔忽然站起身,压住了一众骚乱,“我们要出去。” 她沉下声,抬起眼,“我们必须出去,待在这里迟早会被魔物发现,到时候我们全都会死。” “出去,去哪?”有人质疑她。 伊尔捏紧手,“我们原路返回,去礼堂找教官他们……” “不行。”谁知,伯克否决了她的提议。 “原本教官让我们往门口撤离,就是因为学院里大部分的魔物都聚集在礼堂处,我们现在过去等于送死,再说路上还潜藏着那么多魔物,没人能保证我们能活着到达礼堂。”伯克站了起来,“更何况,卡洛斯到现在还没来找你,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伊尔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伯克低头摩挲了下掌中的院徽,“没什么意思,如果可能的话,我不希望再看见任何一个人死去。”他将徽章放入贴着心口的衬衫口袋,抬起眼,“我只是想说教官那里的情况怎么样还不好说,与其冒险回去找救援,不如我们合力冲出去,虽然外面也很危险,但出了学院,好歹会比困在这里的生存几率大。” “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去?”伊尔望着周围面露惊恐神色的同窗们,有点悲哀,“凭我们自己的力量?” 伯克捏紧手,“对,凭我们!” * 在清晨中矗立的大礼堂,战斗声渐弱。 原本恢弘壮丽的建筑已然变作血腥的战场,到处都是人和魔物的尸体,浓郁的血味混在清晨的草木香气中,既腥又甘。 卡洛斯和一众教官伏在二楼的走廊上。 “还剩最后一层。”教官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准备向上冲,却忽见礼堂一角出现了一队人马,长剑唰唰倒戈,卡洛斯突然一愣,“等一下。” “是总督府的人。” 管家一眼就看到了身染血迹的卡洛斯,眼眶立刻红了,“少爷……” 教官对卡洛斯使了个眼色,卡洛斯点点头,撑着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 “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卫队呢?” 老管家领着一众仆役上前,他看着眼前挺拔的青年,忍不住落下泪来。 卡洛斯见他只是哭却不说话,心里登时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旁的女仆长垂下眼,“昨晚卡斯特洛传来急讯,翡翠城突然涌现大量魔物,总督大人和正在筹备婚礼的塔萨殿下闻讯立刻领军冲锋在第一线,不幸……以身殉国。” 话落,老管家已经泣不成声。 卡洛斯仿佛没有听清年长的女仆长的话,呆呆地重复道:“你,说什么?” 女仆长领着一众仆役向卡洛斯单膝跪下,哑声道:“总督大人已于前线战亡,巨狼族向新首领宣誓效忠!” 卡洛斯的身躯微不可查地晃了下。 他有些恍惚,“怎么会……” 母亲这么强大,怎么会离开得如此仓促,如果父亲知道了又该何等悲痛,还有巨狼族,巨狼族还不能没有母亲…… 老管家揩泪,强忍着悲痛向卡洛斯陈述战情,“魔物数量实在太多了,塔萨殿下和总督大人双双战亡,导致一线全面崩溃,梅贝特陛下为了保护卡斯特洛,现已力量耗尽陷入了沉睡。如今城内所有战事都是莱恩大公在指挥。” “你说陛下陷入了沉睡?”卡洛斯看向管家。 对于龙族来说,耗尽力量陷入沉睡无异于死亡。 卡洛斯喉咙一阵发紧,半晌后,他捏紧了手,“……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老管家却是一愣,“王女殿下没有和您在一起吗?” 卡洛斯神色一变,“你们没有接到她吗,她前往门口方向和卫队汇合去了……” 女仆长惊骇地接过话头,“学院门口盘踞着一只叁米高的魔物,卫队拼尽全力才把我们送进来传递消息,就是想要接走您和王女殿下。” 卡洛斯面色骤然变白。 此时此刻,仓库内。 “没有人了吗?”伯克扫视着面色惊惧的人群,在他和伊尔身后,站着几个紧握着剑的黑铁学院学生。 其中一个名为基斯的学生猛地冲出来,朝龟缩的众人喊道:“你们这群胆小鬼就不配戴上黑铁之剑的徽章!你们忘了入学之初是怎么宣誓的了吗,就你们这个样子还想加入黑铁军团!” “哈,我们是胆小鬼,你想去送死就和他们一起去啊!”选择留下来的学生里有人站起身,脱下学院制服扔在地上,转瞬抱着头又哭又笑道:“谁知道魔物这么可怕啊,如果早知道的话谁会进入黑铁学院啊!” 同伴被咬掉肢体的场景不断在眼前浮现,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这样的场面在每个人眼前挥之不去。 早知现实是如此的惨烈,有多少人还能无畏地在院徽之下宣誓献身的理想? 基斯还想说,伊尔将其拦住,“算了,没有人有义务为谁献身。” 她转过头,“伯克,说说你的计划吧,就我们这些人。” 伯克看了看身后五人誓死如归的神情,忽然咬紧牙,“这个计划不一定成功,如果失败了,我们都会死……” 伊尔打断他,“可是成功了,我们都会活不是吗?” 伯克看着伊尔那双湛蓝的眼眸,缓慢地攥起手。 伊尔忽然道:“我现在很害怕,从没有这么害怕过。” 伯克一愣。 伊尔抬起自己满是血污的手,“因为我们是这么孱弱,所以我害怕死掉,但我更加害怕就这么死去了。就这样死掉,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所以最起码在死之前,我还想见一见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 她还没有向梅贝特炫耀自己的毕业证书,还没有和塔萨一起去偷看大臣家的小公子,还没有找到失踪的瑟拉,还没有确认西玛和亚当的平安,还没有和卡洛斯结婚……所以,她不想死。 众人因伊尔的话而陷入沉默。 片刻后。 有人颤巍巍地举起手,“我……也去。” 伊尔一愣。 却见那人哭着道:“我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我自己,我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我一定要去见她!” “我也是,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我也……” 伯克看着一个个站起来的身影,目光转向执剑矗立的伊尔,不由用力咽了下口水。 “好,大家跟我来!” 骗子 临时组建的求生小队小心翼翼地从紧闭的仓库大门中探出头。 伯克打了个手势。 “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吗?”他回过头,目光定格在不久前跳出来怒斥众人的男生身上,“基斯,我们的命可都在你身上了。” 基斯急急开口,“可我想和你们一起去与魔物战斗……” 伊尔打断他,“你的任务一样重要,我们当中只有你会驾车。” 伯克的计划很简单,却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的配合。他将小队分为两拨人,一队负责作诱饵去吸引门口那只高大魔物的注意,另一队人则趁机驾车负责接应。他们之前观察过了,那头叁米高的魔物虽然庞大,但行动却很迟缓,有了马车,他们就能够冲出学校。 基斯咬了下牙,“好吧,你们小心。” 伊尔和伯克对视一眼,伯克小声抱怨,“他可真像某个人……” 伊尔勾起嘴角,他们同时想起了一个人。 但随即伊尔的眼神却沉了沉。 伯克不经意地说道:“像他那种一拍脑门就热血上涌的家伙反而最不容易死,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伊尔顿了下。 她突然看向伯克,“其实,你很有领导才能……” 伯克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伊尔竟然会夸赞自己。 不知想到什么,伯克突然笑了声。 “你笑什么?”伊尔奇怪,伯克收敛起笑,“没什么。” 他看向身后的‘诱饵队’,“记住,等下不要和魔物战斗,尤其是门口那只,能够全灭总督府的护卫队,我怀疑它起码是S级,所以我们只需要吸引他的注意。现在,行动!” 一声令下。 众人从掩身的小树林后鱼贯而出。 昨晚经历过一场屠戮的林荫道上一片寂静,到处涂抹着惨烈的生命,魔物不知去向。 几人看见道路上横七竖八的同窗肢体,偏过头去不忍看。 伊尔握紧手中长剑,小心地警戒着,忽然脚下踩到了什么碎片,低头一看,是副眼镜。 顺着碎裂的镜片,她看到了一条长长的拖拽血迹,血迹的尽头,一个熟悉的人躺倒在花坛里,他身体消失了一半,暴突的眼睛里残留着死前的惊惧,灰白的眼球就那样直挺挺地仰望着广阔的天空。 如同他自己曾经说过的那样——永远凝视那浩瀚的星空。 还是没逃过吗…… 伊尔垂下眸子,看着大睁着无神双眼的男生。 这一次,你想要叩问女神什么东西呢?是无限的知识与真理,还是无穷无尽的疑问? “伊尔。”伯克叫了伊尔一声。 伊尔应了声,伸手合上男生的眼睛。 就在这时,她耳朵一动,捕捉到了大地上传来的一阵细微响动,如同虫群聚集时的微微轰鸣。 “来了!” 伊尔望着道路尽头陡然现身的高大魔物,在白日里看,它的身形看起来更加恐怖,全身上下都是蛮横的筋肉,那张流着腥臭口涎的大嘴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快跑——”伯克嘶吼。 几人瞬间汇作一路,朝与大门相反的方向跑去。 两侧林道里有几只小型魔物被他们的响动吸引,伊尔和伯克不断挥剑砍落它们的脑袋,幸好这些都是些战斗力微弱的,众人手起刀落,除了费力外解决得也很快。 “不要恋战!往约定好的地方跑!”伊尔拔出插入魔物颈脖里的刀刃,大吼道:“这批魔物的弱点在颈脖!往颈脖砍!” 一个跑在最后的女生忽然摔了一跤。 她的刀刃嵌在魔物厚实的皮肤中拔不出来,用力之下反而跌坐在地。 “快起来!”伯克看见她身后紧跟的高大魔物,惊惧地大喊。 跌坐在地的女生茫茫然地抬起脸,还没反应过来,腿就被捏住了。 她尖叫一声,惊恐地看着眼前魔物越来越大的嘴巴,哭喊道:“不要……妈妈……我要回去见妈妈……” 就在这时,一阵凌厉的剑光如旋风而至。 魔物的手臂应声而落,女生也因此掉落在地昏厥过去。 ‘嗷——’魔物愤怒地嘶吼一声,往自己肩上狠狠一抓,留下叁个血窟窿,而那个站在它肩上的人影却立马跃至他的头顶,高举长剑,将利刃狠狠贯入它的眼球。 失去视力的高大魔物立时站不稳,哐啷倒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一个人利落地跳了下来,抱起地上晕厥的女生冲了出来。 熟悉的身影从烟尘中出现,伊尔愣愣地张开嘴。 还没开口,就猛地被人拥入怀中,那箍得她生疼的人似乎在颤抖。 伊尔抓着他的雪发抬起头,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卡、卡洛斯……”。 卡洛斯习惯性地柔下绿眸蹭着她的手掌,有些哽咽,“殿下又说错了,不是卡卡洛斯,是卡洛斯。” 伊尔破涕为笑,反拥住他。 就在这时。 一阵辘辘的车声由远及近,伯克背上晕厥的女生,大喜过望,“太好了,我们快走……” 他话音未落,基斯驾着车从一侧冲了出来,“快跑!” 跑?众人听到他的声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一秒,无数魔物的身影紧咬着马车出现! 伯克骂了声脏话。 “跑!!” 伊尔看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魔物,心头一紧。 就在这时,卡洛斯陡然起身,抽出长剑厉喝道:“迎战!” 跟随他前来的总督府仆役排开阵列,府里的卫队已经牺牲,剩下的都是最平常的仆佣,伊尔扫视过去,有严肃而不失温柔的女仆长,有酷爱栽种玫瑰的园丁大叔,有喜欢八卦她和卡洛斯的侍女们…… 他们,都是府里再平凡不过的仆从,但同时,他们也是巨狼族最忠心的家臣。 只要家主的一声令下,他们就能走上战场,为践行巨狼族世代不渝的族训而奉献生命。 “卡洛斯?”伊尔下意识地抓住青年的衣袖。 “殿下,你先走,我们稍后就到。”卡洛斯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笑地温柔。 “不……”伊尔仿佛预见了什么,固执地不肯放开手。 就算卡洛斯再厉害,这么多的魔物他也不可能应对过来,而且他已经鏖战了一整夜,还能有多少体力?明明以他的能力,现在带上她和仆人们逃走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伊尔也很清楚,他们能走,但伯克、刚刚同生共死的诸多同学,以及还被困在仓库里绝望等待的同窗们,他们全都会死。 伊尔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与混乱,她只是一味地晃着头,喃喃重复:“你和我一起走……” 卡洛斯忽然俯下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地吻住了少女。 “我爱你,伊尔……”青年的声音如风般在少女耳畔擦过,却有千钧之重。 眼前,基斯驾着车滚滚而来,“上车——” 伊尔突然发现自己腾空起来,她惊恐地看着卡洛斯将她拦腰抱起来丢上马车,自己横剑和众仆役冲向如潮般的魔物。 “卡洛斯!!!” 伊尔探身出去,却被伯克死死抓住。 “不要——”伊尔撕心裂肺,伯克强忍着酸涩抱住拼命挣扎的伊尔。 后方,众仆役在卡洛斯的号令下变作一头头巨狼朝汹涌的魔物奔去。为首的绿眼巨狼化作一道闪电,飞快冲入魔潮,利齿咬断了一只只企图追赶的魔物喉咙。 听见这边巨大动静的仓库众人纷纷打开门朝外跑去,学院的大门就像生命的光,吸引着追逐活着的生灵去追赶。 慌乱的人群却刺激了魔物们的捕食欲望,勉强抵挡住第一波魔潮的巨狼们被发狂的魔物掀飞。 一头雌狼砰地撞在马车上,跌落在地,瞬间没了声息。 她的身上到处都是抓伤,褐色的眼眸凝视着走远的伊尔,却没了曾经和伊尔八卦时的神采。 “王女殿下,我叫娜莎。” “殿下,也许您也发现了,您最近经常丢杯子,我、我好像知道是谁做的……” “不要……”伊尔声音嘶哑,愣愣地落下泪。 马车越跑越快,身后巨狼们组织的战线却在逐渐溃散,偶有几只魔物想要追赶车辆,就被卡洛斯扑倒。 他死死压制住身下的魔物,利爪拍瞎了魔物的眼睛,但下一只魔物却迅速攀上了他的脊背,曾经漂亮的雪白皮毛被撕咬得鲜血淋漓,那双绿色的眼眸却深情依旧。 他深深地凝望着已经跑出院门的马车,终于放任自己身上的力量迅速流失。 无数形态狰狞的魔物从他身后涌出,像是黑色的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伊尔忽然力竭般跌坐,死死抓住她的伯克微微松开手,只听她低声喃喃道:“你说过,你是我的骑士……” 在被魔物吞噬殆尽的最后一线,卡洛斯的眼神似乎在说着什么。 那两点璀璨的绿色终于在伊尔的视线内熄灭。 她垂下眼,说了两个字。 “骗子。” 伯克惊叫着接住晕厥的伊尔,焦急大喊。他们身后,惊恐的学生们合力将学院大门推上,将魔物与奋战的巨狼们一同锁住。 在一片嘈杂声中,伊尔好像回到了某个下午,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无所事事的她身上。 刚从训练场回来的卡洛斯羞涩地向她讨要了一个亲吻。 “卡洛斯你已经这么强了,为什么还要拼命训练?”伊尔挂在男人身上疑惑道。 刚被亲完的卡洛斯红着脸低声道:“为了保护伊尔和大家。” “是哦,卡洛斯你是下一任的巨狼族首领,那你以后岂不是也会接手很多危险的任务?”伊尔不知怎么忽然惊慌起来。 卡洛斯却偷亲了下她的眼角,绿眸闪烁着动人的微光,“我首先是殿下一个人的骑士,然后才是巨狼族的战士。” 伊尔听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笑了。 自此之后她总是会忘记,强大的卡洛斯也许也需要自己叮嘱一声——“一定要平安回来。” 一滴泪,从伊尔眼角滑落。 …… “你说过,你是我的骑士……” “骗子。” 遗弃 天色渐亮,经过五天四夜的鏖战,王城内的魔物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一批批流民面如土色地向外城走去。 家园被毁,亲人离散,到处都是血与火的涂炭痕迹,幸存下来的人们也没有了生还的喜悦之色。 在麻木的人堆里,一个披着兜帽的少女被人撞得七摇八晃。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只死死揪着身上那件脏污的男士外套,里面的荷叶边衬裙满是血迹,连圆头皮鞋也少了一只。 不远处的西斯科区盘查口传来一阵嘈杂。 一排士兵人为筑起了抵御防线,不再让行人前进。 “凭什么不让人出城!” “刚刚那个商会老板为什么能出去!” 守卫的兵士面无表情地横起武器,刚经受过魔物袭击的人群立刻一片惊慌。 伊尔从兜帽下抬起眼,一头蜷曲银发凌乱地在帽子里打成了结,那双湛蓝的眼眸毫无神采,似乎就此失去了光华。 五天前,她和一众同学从圣克鲁斯逃了出来,但外头街道上遍布着魔物与人类的尸体,马车寸步难行,大家也很快被城内惊慌的民众给冲散了。 伊尔就这样麻木地跟随流民们走着,也听了一路的战况,有目前王城内部的,也有卡斯特洛的。 赶来的黑铁军团虽然消灭了大多数魔物,解救了城民,但王城大部分已被战火摧毁殆尽,皇室决议将王都向南迁移,将遭受重创的王城划归为马萨区。达官贵人们早于政令发布前几日就在军队的掩护下开始撤离,但这片外城区居住的大多是贫民与地位低下的兽人,直到今天才听到消息。 明眼人都知道这根本不是消息传慢了的缘故,其根本原因是南迁的新城无法容纳这么多的难民,因此他们才被拦在了这里。虽说王城内的魔物大多被清理了干净,但保不准还有躲藏起来的,继续留在这堆废墟里,他们迟早会变成魔物的饵食。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已经被放弃。 “怎么能这样……”一个形容枯槁的布衣女人抱着孩子痛哭起来,她怀里的婴儿睁着大大的眼睛,什么也不知道地玩着母亲的头发。 “我、我不想死啊,这里什么都没了,你让我怎么生活啊……你们、你们这是谋杀!”一个庄稼汉想要冲出去,守城的卫兵立刻‘刷——’地抽出剑砍掉了他的手臂。 血腥的场面立刻让人群一阵尖叫。 “谁再闹事,下次砍下的就不是手臂了——”卫兵们呵退蜂拥的流民。 这时,一个学生冲上前去。 “我是卡斯特洛人,我要出城乘船回家!” 那学生一身学院制服破损不堪,五天前的惊魂出逃将他吓得够呛,现在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你是卡斯特洛人?”一个卫队长打扮的人走出来,“那你应该知道目前卡斯特洛正在遣返大批的新兽族难民,方舟通道也已经关闭,你还是在这里等几天吧。”——如果有家人来接的话。 卫队长把最后一句话隐去,转身离开。 那学生呆愣地跌坐在地,“卡斯特洛……将我们遗弃了吗?” 伊尔看了他一眼,将头点点埋进膝盖。 与此同时,海的另一边,混乱稍整的翡翠城内—— 玫瑰墓园。 “卡尔……” 大臣卡丘拄着拐杖走到幼子身旁,“该让殿下休息了。” 俊美的青年将脸贴在绣有荆棘蔷薇的旌旗上,璀绿的猫眼深情地凝望着棺椁里的爱人,“父亲,她只是睡着了,不是吗?” 卡斯特洛第一王女静静地躺在里面,一头红发依旧如烈火般张扬,美得惊心动魄——如果她的下身没有缺失的话。 “卡尔,不要让塔萨殿下为难。” 卡尔抚上情人的面庞,“这个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家伙才不会为难,她总是这么狠心,带走了我的一颗心,却只给我留下一席血染的征袍……” 众人静立,无声的静默弥漫墓园。 波吕斐进入冰堡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默然退了出来,摘下染血的长剑。 波普. 莱恩伫立在冰堡议事厅外。 “父亲。”波吕斐走过去单膝跪下。 波普看着自己一身战袍染血的儿子,从战场归来的幼狮眼神凌厉,英俊的脸庞上沾染伤痕,目光却如金子般坚毅闪烁。 战争是淬炼强者的最好方式,执掌金狮家族几十年的莱恩大公深谙这一点。 “城内的魔物已经清除干净了?” “是。” “很好。”老狮子目光放远,“接下来还有一场战役要打。” 波吕斐疑惑,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一众家臣簇拥着一个穿着褴褛布裙的平民女孩走入冰堡深处。 虽然仅仅是匆匆一瞥,但足以让他看清那个女孩的样貌。 她五官清丽,神情怯懦,却生了副奇特的蓝眼白发。 “父亲,那是……” 波普打断他惊异的话语,淡声道:“那是第叁王女,我们的‘新王’。” 波吕斐一颗心咚地坠入冰湖。 他不再是对政事一无所知的暴躁少年,自从艾泽维斯回来,很多事情就开始脱离控制。这让他隐隐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惊慌。 但面对父亲无形的威压,他几次张嘴,却始终没能说出什么,只低声喃喃了一句:“……不是还没找到吗?” “信件你昨晚也收到了。”波普扫了独子一眼,波吕斐立刻抿紧嘴,拳头不自觉地攥起。 卡洛斯.索伦,死了。 昨晚接到消息的他脑中一片轰鸣,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从小讨厌的人死了,他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也许是卡洛斯死得太仓促,波吕斐接到消息后心底只有一个声音: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如果他死了,那么那个人——那个和他打小形影不离的人又去了哪里? 记忆里张扬的银发和湛蓝的眼眸在眼前逐渐黯淡,波吕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伊利格尔坦和卡洛斯.索伦形影不离,就像一对双生子一样,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又怎么会活着?更何况,按照卡洛斯的护主程度,他怎么会丢下伊尔一人独自离开? 但不知怎么,波吕斐心底还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万一呢?万一…… 他还想说什么,就听波普肃了声线,“现在陛下陷入了沉睡,大殿下战死,二殿下失踪,战后的卡斯特洛急需一个领导者,‘伊尔殿下’的继任迫在眉睫。” 波吕斐在父亲严厉的眼神下,咽了下口水,将嘴里的话缓缓吞了回去。 波普不咸不淡地拍了拍自己刚从战场回来的儿子,“第叁王女的继任仪式将与授勋典礼一起举办,你作为战前功臣和新任陛下的‘童年好友’,理应隆重出席,回去准备一下吧。” 波吕斐愣愣地盯着地面,没有回应。 波普皱起眉,波吕斐这才哑声道:“……是,父亲。” 莱恩大公哼了声。 “战事结束后你的个人事情也该考虑起来了,毕竟你已经成年。”波普拨弄了下拇指上的金色冕戒。 波吕斐恍惚地回答,“父亲,我现在无心考虑……” “没有让你现在就决定。”波普转过身,拄杖离开,“艾泽维斯第一王子已经战死,皇室不日将册封一位皇长女,你们接下来可以接触一下……” 临走前,他睨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波吕斐,“说起来,那个名叫艾琳娜的公主,兴许你还认识。” 波吕斐愣怔在原地。 法尔特在圣籍殿堂里遥遥看着这一切。 他转身走下楼道,来到阴冷幽暗的地下室。地下室里,竟然还有着更深的暗道,火光照亮了地底的通道,蜿蜒的楼梯似乎绵延至地狱。 谁都想不到,圣籍殿堂底下,竟然是一座海底活火山。 法尔特在入口处停下,靠着墙壁缓慢蹲坐下来。 他摘下眼镜,目光穿过灼灼的火焰,看向地底那个沉睡的巨大暗影,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还是这么任性……” 男人目光悠远,凝望着火山中永眠的身影,一如在她身后伫立的几百年,静默而无声。 灯火通明的艾泽维斯王宫,却是人影穿梭。 侍从们迈着安静而急促的步伐,从那个紧闭的宫殿中走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们足尖沾染的血迹印在地砖上,又很快被清扫的宫女们擦去。 华丽的皇女寝殿内,是死一样的寂静。 一众仆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那个正背对着他们梳妆的身影。 在他们的脚旁,一具身首分离的女尸横贯在地板上。 “这么害怕做什么,现在我们能住进这么好的地方不应该开心吗?”梳妆完毕的少女转过身柔柔一笑,棕发盘成繁复的发髻,额前的黑色网纱遮挡住了鳞片胎记,与那双水洗的红眸相互辉映,显得冷艳而魅惑。 谁能想到,人靠衣装马靠鞍,不再灰头土脸的第叁公主摇身一变,竟然能登上皇长女的位置。 只因王后的唯一血脉第一王子战死,收养在膝下的那个落魄女孩便成为了帝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仆人们想到昔日的种种,颤抖地趴在地上,“饶了我们吧,公主殿下……” “求求您,我们再也不敢了,殿下……” 艾琳娜看着涕泪横流的仆佣们,垂下眼眸,“这是你们第一次叫我公主殿下。” 一旁侍立的阿泰戴着遮面隐没在暗影中,修长的身姿挺拔坚毅如石像,手中森冷的长剑却已出鞘。 一个女仆爬上前哭着求饶,“殿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冒犯您了,求求您不要杀我,我家里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艾琳娜垂眸看着拉扯自己裙摆的女佣,“是么……那还真是可怜。” 女佣一喜,少女的下一句话却教满屋子的求饶声顿止。 “阿泰,把她和孩子都杀了吧。” 冷漠的侍卫拔剑出鞘,华贵的宫殿内顿时一片猩红。 人的血液与毛发如同浓稠的河流,汇聚在最后一人的膝旁。 “你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向我求饶?” 少女的嗓音从头顶响起。 跪着的侍女长打了个颤,却依旧不发一言。 艾琳娜玩弄着手套上的宝石,纯净的眼眸里似有真切的疑惑,她望着眼前这位严苛的女仆长,从小到大她最害怕的就是她了,她可以毫无理由地将自己关在阴冷的地窖,不给她饭吃,甚至可以教唆人随意鞭挞她,这么一块笼罩在自己头顶数年的阴影都死到临头了,为什么还不求自己呢? 艾琳娜戴着蕾丝手套抬起侍女长的下巴,居高临下,“你怎么像是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一样……” 沉默的侍女长终于动了下嘴唇,她说:“我知道您的身份。” 不是因为第一王子战死而捡了大运的侍女之子,而是纯正的王后血脉。 艾琳娜.奥古斯都,正是当朝王后玛格丽特的私生女。 “当王后让我成为一把磨砺您的刀时,我就知晓了自己的结局。”侍女长脊背颤抖起来,“我别无所求,只求殿下放过我的家人……” 艾琳娜眯起眼。 侍女长用力闭上眼睛。 却听见面前少女忽然笑了一声。 侍女长惊诧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却被她轻柔地抚了下面庞。 “我不会放过你的家人,就像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一样……” 誓愿 王室之中刀光血影,另一边还在流亡的伊尔却是风餐露宿。 她按了按自己饥肠辘辘的肚腹,垂下了眼睛。 从学院逃出来后,这几天她只吃了一小块面包。 抱着卡洛斯的外套,她远离人群,浑浑噩噩地来到了外郊,却被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清晰的疼痛从手肘处传来,鲜血渗出皮肤,却再没有一个人焦急地跑上前,用那双温柔的碧绿眼眸询问她痛不痛…… 伊尔用外套捂住脸,肩膀耸动起来。 原本阴沉的天空上骤然飘来几朵暗云,‘啪嗒——’几滴雨水,蓦地落下。 躺在泥水里的少女肩膀耸动得越来越厉害,风卷起落叶,雨点拍打地面,越来越大,最终变成倾斜的洪流,哗啦直降。 女孩终于在雨幕中放声大哭。 宣泄般的哭喊混杂在哗啦的雨声中,她如同一叶被抛弃的小舟,飘摇在洪流如泄的废墟村庄中…… 梅贝特,塔萨、瑟拉、卡洛斯……大家都不在了,卡斯特洛也已经将她遗弃,她还能去哪,她还要去哪? 滂沱的大雨中,伊尔睁大眼睛看着黑暗的天空,任雨水打进眼球,和泪水一起混合着淌下。 意识逐渐模糊,她在昏沉中闭上了眼睛。 视线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一只柔软的小手,似乎抚上了她的额头。 * 微凉细小的水流流入干涸的嘴巴。 伊尔呛得咳了起来。 那个在她身旁忙活的小身影立刻找东西给她擦了下,伊尔撑开疲惫的眼皮,发现是一个瘦得跟猴一样的小女孩。 见伊尔醒来,她咿咿呀呀地摆着手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于是沮丧地低下了头。 伊尔转动沉重的脑袋,看了眼四周,这是个临时搭建的窝棚,外面漆黑一片,雨势已经小了不少,淅淅沥沥的雨珠从木板蓬顶滴答而下。 而救她的女孩儿穿着断了半截的破烂裙衫,脸也黑黑的,笑得时候却露出一口缺口的牙齿。 伊尔望着地上明显的拖拽痕迹,明白是女孩将她拖了进来避雨。 女孩儿光着脚跑进窝棚,从里面捧出一碗黑乎乎的汤,她小心地吹着气,端到伊尔身边,伊尔却转过了头。 女孩‘啊—’了一声,将碗往伊尔的方向推了推。 伊尔无神地睁着眼睛,看着外头淅沥的雨幕,“……为什么救我?” 女孩儿疑惑地看了眼她,似乎没听懂,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粗瓷碗,忽然又跑了进去,拿出了一个断柄的勺子,小心翼翼地舀着糊糊往伊尔嘴里喂去。 热汤刚灌入伊尔的嘴巴就被甩开,断柄的勺子连带着汤碗一并摔在地上。 女孩吓了一跳,她可惜地看着撒了一地的食物,用手去拢,却忽然听得身旁的少女哽咽的声音。 女孩手足无措地摆着手,伊尔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却还是不想死呢,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吞咽食物,想要填饱肚子生存下去…… 接下去几日,伊尔就缩在这间半人高的‘屋子’里,和女孩一起静静地看着外面。 暴雨连续下了几天,女孩会在雨势稍小时出去几趟,其余时候就跟伊尔挤在一起看雨,除了经常试探给伊尔喂食,不能说话的她也没有什么讨厌的地方,伊尔也就放任她经常痴痴地盯着自己看。 这间破烂的窝棚好像就是女孩的家,看着里面捡来的垃圾家具,伊尔也明白眼前这个哑巴女孩并没有什么家人,就算有,在经历过前阵子的灾难后,估计也没了。 “你和我一样呢……”伊尔看着外面的天,难得开口和女孩搭话。 正在土锅前捞着什么的女孩立刻兴奋地转过脸来,露出豁齿的笑容。 伊尔眨了下长时间不动的酸涩眼睛。 “你脸上……” 女孩立马惊慌地捂着脸背过身,伊尔扫到她露在外面的小腿上也是一片青紫。 不是摔的,而是被人打的。 联想到女孩每天出去后拿回来的食物,有时候是黑面包碎,有时候甚至是一小袋西米,伊尔就明白了一切。 她抓起女孩的胳膊,“为什么……” 女孩惊慌地看着她。 伊尔手下用力,垂首兀自问着,“为什么要活着,明明已经没有意义了……” 女孩儿依旧听不懂她的问题。但她看着面前满身脏污的少女,就算如此,那头银色的长发依旧在闪烁着微弱的亮光,犹如星辰般点亮了这个狭窄肮脏的地方。 女孩儿试探地伸出手,轻柔地拍了下伊尔的脑袋。 一下,又一下。 伊尔一愣。 “伊尔,你只需要知道,卡斯特洛永远不会抛弃你。”温柔坚定的女声似乎在半空响起,又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伊尔闭上眼,呢喃出一个名字,“……梅贝特。” 过了很久。 少女忽然哑声道:“我要吃饭。” 女孩儿的眼睛骤然被点亮。 她着急忙慌地跑到锅前,眉头一皱,似是遗忘了什么东西,又赤着脚跑出窝棚。 突然。 伊尔听见一阵东西摔倒声。 她钻出去一看,只见黑夜中亮起了两点猩红,女孩儿正被叼在一只浑身是毛的怪物嘴里,剧烈挣扎却哀哀地发不出声音。 伊尔倒抽一口冷气,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先行,她抄起手里的石头朝怪物扑去,“放开她——” 但几日没吃饭的身体骤然失力,她连爬带滚地摔倒在地。 眼见怪物就要叼着女孩跑走,伊尔身体里骤然涌起一股力量,布满倒刺状冰棱的龙尾将怪物席卷在地。 那怪物痛嚎一声,滚翻在地。 女孩顺势滚落在一旁,伊尔忙跑过去将她揽到身后,喘气不止,眼睛已然变成了竖瞳。 “你是……龙?” 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刚被伊尔甩翻在地的怪物立时变成一个脸带刀疤的男人,长长的黑发耷拉在眼上。 原来他并不是魔物,也不是野兽,而是狼人。 他忌惮地看着对面半人半龙的少女,强大的血脉气息让刀疤下意识地臣服,这是龙息。 他眯了眯眼,“我竟然还能在人类的地界上看到活着的龙。” 伊尔死死盯着他,身体做出防御的姿态。 “不过,你太孱弱了!”刀疤脸忽然扑上前,一把压制住伊尔。 没有武器的伊尔横臂拦住他,巨大的龙尾在地上摩擦,却始终无法缠裹到男人身上。 “果然,你是个混血种……”男人掐着伊尔的脖子,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红光。 连完全变成兽形都做不到的混血种。 伊尔脸色青白,“放……” 刀疤嘴角掀起嘲讽的笑,手下愈发用力。就在这时,他感到脑后一阵剧痛。 一个铁质提桶滚翻在地,刀疤阴郁的红眼睛往身后扫去,女孩吓得后退跌倒。 就在这时,伊尔忽然伸出腿,反勾住刀疤一个翻转,利用学院教的格斗技巧将他压制在底下。 刀疤感到一阵剧痛袭来,双臂已被少女死死扭住,她声色俱厉地朝呆愣的女孩喊:“刀——” 女孩打了个激灵,忙跑回去拿刀。 刀疤痛苦地皱眉,“别……我们是同族……” 伊尔赤红着眼,手下力道毫不松懈。 “我不想杀你,我只想找东西吃……”刀疤脸继续求饶。 “那你为什么要攻击人类?!”伊尔喝问。 “攻击?我这是在进食。”刀疤看着提刀出来的女孩,立马道:“等等,杀了那个小孩,我可以分你一半!” 刚出来的女孩儿听到这话,吓得刀掉在地上。 “闭嘴!”伊尔彻底将他的手臂扭脱臼,“卡斯特洛的律令严明禁止过不准伤害人!” “这可是在艾泽维斯,不是卡斯特洛……啊啊,松手,我开玩笑的,我没想杀她!”刀疤终于忍不住嚷道:“是你们先占了我的家!” 伊尔一愣。 就是这一松懈,狡猾的狼人立刻逃脱了她的桎梏。 看着闪躲到伊尔背后的女孩,刀疤忍痛接好手腕,没好气道:“不信你问她,这是不是她的地盘!” 伊尔看刀疤并没有再次攻击的意思,才看向身后的女孩,女孩看了眼窝棚,对伊尔摇了下头。 “哼,你们占据了我的家,几天来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我就是给你们个小小的教训而已。”刀疤啐了口,“人类永远这样,贪婪无度!” 以前王城还在的时候,就把兽人赶到荒僻的外城区,现在王城覆灭了,难民们就来抢他们的栖身之所。 伊尔看着刀疤熟门熟路地收拾着窝棚附近的东西,这才确信这个地方真的是他的居所。 这就尴尬了。 “……对不起。”伊尔握紧身后女孩的手,低下头。 刀疤哼了声。 他流氓般岔腿坐在窝棚下面,“你是卡斯特洛来的?被遣返的新兽族?” 伊尔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真不知道你们跑过去有什么意义,现在还不是像落水狗一样被赶了回来……”刀疤脸不耐地摆摆手,“快滚吧,你们还要在我这儿赖多久啊!” 伊尔拉着女孩往外走了几步,女孩不时回头看着,似乎对窝棚里的东西依依不舍。 忽然。 伊尔停下脚步。 “有意义的。” 坐在暗影里大口咀嚼食物的刀疤‘啊?’了一声。 伊尔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只要把魔物们驱逐出去就能夺回领土,你们也就不必在这种地方生活。” “当然,如果你们愿意,你们可以前往卡斯特洛。”伊尔忽然回过头,望着暗影里的刀疤,“梅贝特贯彻初代王的意志,只要愿意跟随的都是卡斯特洛庇佑的子民。就算她不在了,她的精神和意志仍在,只要你愿意……” 伊尔似乎想通了什么,她眼中闪烁起点点微光,似暗夜星辰,“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回去……” 谁料。 “回去?”瞎了一只眼的刀疤脸古怪一笑。 他踩了踩脚下的土地,“这里本就是我们生存的地方,我要回哪里去?” 伊尔一愣。 刀疤冷冷地看了眼伊尔背后的女孩,“这片土地本来就是我们兽人的地方,人类也本是我们的饵食,人鱼把人拖入深海,精灵优雅地品饮鲜血,而你们龙族,喜欢的东西除了宝藏外就是人类细皮嫩肉的公主,从人类各个公国掠夺她们,掳进洞穴吃掉!然而后来我们战败了,被流放驱逐到了那片岛屿,而现在你们居然把那个流放之地称为乐园来自欺欺人……” 刀疤扯开嘴角,讽刺一笑,“真是荒谬。” 伊尔全身一抖。 她努力控制着声线,“什么战败?你在胡说什么东西……” 刀疤不耐和她啰嗦,“历史皆是胜利者写下的篇章。”他瞥了眼黑暗中的伊尔,口吻凉凉,“愿你早日回到你的王国,孱弱的混血。” 窝棚大门砰地紧闭。 伊尔望着紧闭的门扉,攥紧拳,“我会的,我会回去的,绝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她看着紧闭的门扉,缓缓蹲坐下来,身体轻颤。 我会把你们都带回去,带回卡斯特洛! 不知过了多久。 紧闭的木门倏地打开了一丝缝隙。 刀疤站在门后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神色迷茫又坚韧的混血龙女。 赴职 叁年后。 旧城西斯科区。 临近南城修道院的旧集场还没开市,冷风里就已飘来混合着浓烈香料和盐炒马肉的臊气,市场两边熙熙攘攘,只有矮墙颓垣处还残留着几年前的瓦砾残渣。 ‘呱呱——’ 一群黑鸦扑棱棱地掠过掉漆尖顶,不远处教堂塔楼中响起早钟,阿道夫酒馆内热情的女招待们打着哈欠开了门。 开着半扇窗的二楼,一个年轻的女人蓦地惊醒,冷汗涔涔。 与此同时,酒馆招待的敲门声在外头响起。 “啧,吵死了……”她身旁躺着的裸男烦躁地蒙住头。 伊尔睨了眼他,随口对外应答了声。 招侍的脚步声远去。 一双白皙的裸足踏在有些陈旧的地板上,伊尔皱着宿醉的眉头走进浴室。 不一会儿,蒸腾的雾气从里头腾起。 水阀嘎吱关闭的声音响起,伊尔从瓷白的盥洗盆中抬起头,将一头凌乱的银发在后脑挽了个马尾。 雾蒙蒙的镜子里,倒映着一张年轻的女性面孔,她双眸蔚蓝,眼下浮着一层淡淡的乌青,鼻梁挺翘,嘴唇紧抿,水珠从她光洁的脸庞与纤长的睫毛上剥落,更添一层清丽的美感。 这时,移门被人拉开。 赤着上身的男人打着哈走进来放水,宽大的脚板将木质地板踩得咯吱响。他下半身只裹了条被单,走动间瘦长双腿间的风光若隐若现,他却毫不在意,任由长黑发耷拉在眉眼上,半遮住脸上那条可怖的刀疤。 放完水的男人拧开水阀,随意地甩了甩手。 伊尔擦着头发,瞥了眼他,“你怎么还没走?” 刀疤勾起嘴角,忽然揽住伊尔纤细的腰肢,镜中倒映出两人相贴的脸,男人弯起红色眼眸,手捏着女孩的下巴,脸上浮现一个痞气的笑容,“昨晚是谁舍不得我走的?话说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多少也有点夫妻情意,那你要是回到卡斯特洛了,我是不是也得妇唱夫随一下?” 伊尔嫌弃地躲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少恶心我,我们只有卖屁股的交情。” 刀疤脸上的笑意一滞。 伊尔推开他走出去,房内已经有一位抱着衣物的侍女安静地等候在一边。 她褐色的卷发扎成两卷马尾,笑容甜美而乖巧,只是有些安静得过份。 “妮可,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修道院里怎么样?”伊尔走出浴室。 侍女比划了几个手势,伊尔点点头,披上衣服,“那就回去吧,班纳该等急了。” 女孩欢欣雀跃地上前帮伊尔整理衣服,还瞪了眼一旁正在点烟丝的刀疤脸。 这个侍女正是叁年前救了伊尔的那个黑瘦哑女,妮可是伊尔给她取的名字。 在修道院里生活了叁年,她逐渐张开,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小美人,附近庄园里有不少小伙子都会来偷看她,毕竟妮可人长得乖巧,农活还干得漂亮。 但谁都知道,妮可对他们毫无兴趣,她只对自己那个神秘的主人俯首帖耳。 妮可帮伊尔熨好了外衣,又拿起一旁的染发剂,帮伊尔围好毯子,才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些黑褐色的膏体,轻柔地揉搓着手下一头熔银般的长发。 “好像有点长了。”伊尔随手撩起一缕垂落肩头的长发,剪子一铰,长发便成了利落的齐肩短发。 妮可一愣,但银发已然落地。 她有些可惜地看着地上的落发,低下头去继续帮伊尔染着头发,却忽然听她问,“妮可,你说是不是把所有的魔物都杀光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伊尔垂着湛蓝的眼眸,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一片清辉。问完她又抬起头对妮可笑了下,笑容如星辰般灿烂,“一定是这样的。” 妮可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伊尔整理好着装,转手丢给正在靠在墙边吞云吐雾的刀疤一颗金锭。 刀疤接住,掂了掂手里分量不轻的金子,唇畔浮起自嘲一笑,“我昨晚表现有这么好?” “我要离开这里。”伊尔没理他,而是单刀直入,“我们的关系结束了。” 刀疤脸上的笑一滞。 她忽而扭过头,“金子拿着,别回那个窝棚了,像个垃圾堆一样。你谋生的手段应该比我强吧。” 刀疤嘴里吐出廉价的烟圈,神情在白色烟雾后模糊不清。 半晌后。 “你要去哪?” “和你无关。” 伊尔拿上东西,临行之际却突然被人喊住。 “喂,混血。” 男人倚在门框上,见伊尔转头,他又耸肩摊手,“没什么。” 伊尔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馆。 回到修道院,已是早餐时分。 依旧是牛乳与粗麦面包。 南城修道院通过帮助附近的农庄干活来维持运转,一日叁餐也往往是附近的作物,虽不精致,但用来饱腹却也足够。 班纳在一旁整理着伊尔的行囊,忽然间抚掌:“啊,差点忘了这个。” 伊尔看他翻找出一条华丽的丝绢塞进箱子,无奈,“班纳,我今天是去赴职,不是去参加宴会。” “这毕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我的殿下。”班纳兴致高昂。 伊尔的勺子顿了顿,“班纳,现在已经没有殿下了。” 班纳一愣,像是如梦初醒,“是啊,我总是忘记……”他有些感伤地摘下帽子,头疼地撸了下长长的灰耳朵,却还是打起笑容,“那么伊尔小姐,祝您好运,女神与您同在。” 伊尔看着他,轻笑着嗯了一声。 拿好行囊,伊尔回头看了眼这座生活了叁年的修道院,院里的南福修女静静地目送着她。 “班纳就拜托您了。”伊尔对修女郑重地行了一礼。 叁年前的灾难让班纳失去了所有的孩子,灰兔一族至今在卡斯特洛音讯全无,至此,他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像是不太好的样子。 伊尔不忍让他再跟着自己奔波——离开这里去王城赴职,是她一个人任性的决定。 叁年前,班纳找到了带着妮可在废墟里流浪的自己,得知卡斯特洛的形势后,班纳隐藏了她的身份,暗地寻求梵尔塞斯家族的帮助。伊尔这才知道与奥古斯都皇室在艾泽维斯分庭抗礼的梵尔塞斯家族竟是兽人,且与卡斯特洛王室关系匪浅。 但具体是什么关系,班纳却没有告诉她,只说现在莱恩家族拥立伪王,问她想不想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伊尔抬眼看着脸上像带了一层面具的梵尔塞斯来使,最终摇了下头。 她也想借助梵尔塞斯的力量回到卡斯特洛,但不是现在。 于是班纳将她带到了这座修道院。 修道院静谧安宁,很适合用来治愈一些需要时间来缓解的创伤。 南福修女是这里的创始人,也曾是圣克鲁斯白银学院的学子,她收留伊尔一行的原因除了大家也算是校友外,更重要的是这座修道院是由梵尔塞斯家族出资修建的。 临行前,伊尔拿着火漆封好的委任状,来到修道院后面的墓园。 墓园墙上低垂着翅膀的天使表情沉静,双目微闭,伊尔轻轻抬起手伸向墓碑,放下了一朵悼念的花。 她呼出一口白汽,喃喃了句,“翡翠城没有冬天呢,卡洛斯……” * 古泽尔第叁纪468年,艾泽维斯迁都南方的第叁年。 几年前的硝烟已经在这座繁华的新都中消弭,紫荆盛放在每一处角落,风中飘来的是风琴与游吟诗人的歌声,宽阔的道路上马车辘辘,两侧尽皆是连绵起伏的叫卖声。 “愿埃鲁德的天秤丈量我等。”商会负责人笑眯眯地将新拓好的身份证件交到面前留着一头齐肩短发的少女手上——即使她穿着衬衫马甲,打扮得像位绅士。 但王城中不乏喜好游猎的贵族少女,她们也经常作此打扮。 不过就是些小姑娘家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而已。 然而,正当商会老板准备转身进门时,却听眼前这位骑装打扮的少女拉低帽檐,清亮地问道:“请问黑铁军团总部怎么走?” * 这是一间幽暗潮湿的地下审讯室,只有一个碗大的窗口高悬在生满青苔的墙壁上。 头顶的吊灯摇摇欲坠,与沉闷的踢打声混在一起,嘎吱作响。 ‘咚——’ 一把铁椅翻倒在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囚犯也顺势滚翻。 身着军服的黑发男人走上前,厚底的坚硬军靴踩在囚犯浮肿的脸庞上,压低的帽檐影子像刀锋一样打在眼下,遮住了一双浓郁而冰冷的黑眼睛。 “这种程度就不行了吗,喂,给我开口说话。”他居高临下地用手掰开囚犯的嘴,“不说话的话就把你的舌头掏出来。” 戴着手套的手强硬地塞入犯人的口腔,对方却只是不住地翻着白眼。 突然,一声头疼的感叹从门口传来。 “海因斯,他已经晕过去了。” 站在门口的军团总军长乔治. 奥威尔有些无奈,“没必要每次都弄得像是凶案现场,清理这里的值守兵已经被你吓到很多次了。” 海因斯嫌弃地摘下沾血的手套,“所以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审讯迷恋女童的杂碎?” “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但现在不是战时,况且你最近也没有事做,不是吗?” 自从叁年前进行了清扫王城魔物的行动后,黑铁军团已经很久没再赴战场了。 奥威尔身上披着军服,和自己的得力干将一起走出阴暗的审讯室。 “话说前阵子的募兵没有什么收获吗?你知道现在军团里急需新鲜的血液。” 海因斯斜眼:“你期望我能在一群把跳舞和杂耍当格斗的贵族小鬼里找到什么收获?” 奥威尔呵呵一笑。 “这倒也是,要达到你的标准是很不容易。不过今年那些来自卡斯特洛的孩子的确十分优秀。” 奥威尔谈到这,不禁有些感慨,“卡斯特洛富饶神秘,每年人类联盟的军费大半由他们提供,他们的人民骁勇善战,但他们的国王却拒绝子民参战。如果不是现在皇室打算与那边联姻,那头也不会这么快开放政策。” “而且那些孩子眼神也很不一样,听说是经历过叁年前那场灾难的。说起来……”奥威尔忽然顿了顿,看向有些沉默的海因斯,“叁年前参加清扫王城的行动时,你是不是在找一个人,还没有找到吗?” 海因斯走出地下室,目光看向阳光初露的街面,“奥威尔,真希望你的废话和头发一样少。” 乔治.奥威尔不以为忤,似是习惯了他的说话风格。 “哦对了,差点忘记。海因斯,今天你的书记官到了。” 长官 “伊利坦?” 报道处,办事员科恩打量着眼前这个浅笑着的女孩,她面容秀丽,肤色白皙,像是哪家跑出来郊游的小姐。然而她却留着一头极短的齐肩短发,修身的骑装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很好,比一般女性要高挑些许的身量令她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你是应征来当书记员的?” 伊尔点点头,拿出一张证明书,“我参加了前阵子你们发布的募兵考核,这是成绩单。” 科恩看了她两眼,盖好戳,收起信函,“跟我来吧。” “你知道书记员要做什么事情吗?” “知道。” 伊尔一边和科恩闲聊,一边打量着周围。 黑铁军团的总部建筑很符合军人的风格,简洁硬朗,从回廊一路走来很少见到什么装饰物,紧闭的会议室大门正对着空中庭院,而就算是庭院,也没有任何观赏性的风景,仅仅一张石桌几棵高大的乔木树而已。 “这一层是长官们办公的地方,平时不可以随意出入,除非是你的上司传唤你。”科恩告诫道。 伊尔表示明白。 黑铁军团除了总军长以外,还有11位军团长,书记官就是军团长身边的副手和文员。在改制以前这是个起监督作用的职位,通常是贵族世家渗透军队的手段,然而在现任总军长乔治.奥威尔上任后对军团内部进行了一些职务上的改革,书记官也就变成了平民也可充任的闲散官职。 话虽这么说,但科恩还是忍不住瞟向身后好奇四看的人。 终于,他按耐不住,压低声音开口,“你知道自己应聘的是哪位长官的书记员吧?” “当然。”伊尔眨眨眼,没太明白科恩问话的意思,“听说我的长官是黑铁军团第11军军团长。” 科恩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咽了咽口水,“那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吧?” 伊尔思索了一下,虽然这几年她都待在修道院,但对外界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尤其是打定主意想来黑铁军团后。 她挠了下下巴,“算是吧,听闻第11军是黑铁军团前些年才成立的先锋战队,团内成员个个能够以一敌十,至于11军军团长更是被称为帝国利刃,人形兵器。”似乎是军团内公认的最高战力。 科恩惊讶,“你既然知道那你还来应召?” 伊尔疑惑,……不能吗? 科恩见她还不开窍,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与她耳语道:“11军军团长是六年前被奥威尔司令招揽加入的,有人说他是佣兵出身,也有人说他以前是海盗,甚至还有人说他原本就是个黑街地痞。听说他杀魔物从不用武器,他的武器就是他的手,就像去年的任务里,他一个人就干掉了叁头S级魔物。总之11军从上到下都是怪胎,而能当这帮怪物头头的人,那绝对是怪胎中的怪胎。” 伊尔听着科恩的描述,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身高两米,黑如铁塔的形象。 她摇了摇头,把脑中可怕的幻象甩掉,“所以你是说……他赤手空拳就能解决掉叁头S级魔物?” 科恩惊悚地点点头。 伊尔唔了声。 ……那确实是让人和魔物都头疼的存在。 “我也不是说11军不好的意思,只是你懂的吧……在你之前已经有两任书记官辞职了,他们每个人的任期都没有超过两个月。”科恩瞄着伊尔的细胳膊细腿,不由叹了声。 之前不是没有过书记官,但都支撑不了多久,想到军团里关于11军的恐怖传言,科恩就为眼前这个‘无知的少女’捏了把汗。 他没想到还有人敢来应聘那位大人的书记官,还是个女人。 这厢,伊尔听了半天,终于搞懂了眼前这个办事员想要表达的意思。 是想委婉地提醒自己将来的'同事们'可能不太好相处吗?伊尔摸摸下巴,忽然露出一个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战斗力恐怖的怪胎么,那不是更好吗? 科恩看着伊尔嘴角扬起的笑,一头雾水。 伊利坦……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奇怪的人。 * 11军军团长的办公室很好找,就在离训练场最近的地方。 伊尔领完衣服去士兵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褥,在总部大楼里拐了几个弯就找到了她日后将要办公的地方。 房间的门没有锁,而是开了半条门缝。 里面只有一位背对着她的人类男性,黑色短发,身量五英尺七英寸左右,穿着普通制式的衬衣军裤,看样子是个勤务兵。而他的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似乎正在登记册上勾画着什么。 伊尔想要敲门的手停在了那里。 该不该和里面这位年轻的士兵打声招呼? 伊尔下意识地这人的身份从传说中的11军军团长之列剔除,在她的想象里,那位就算不是肌肉虬结孔武有力,也不该是这么一副模样。 不在么,伊尔嘀咕。 她偷偷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点二十分。不是让她在一刻前报道的么…… 不过班纳说人类的长官总喜欢摆架子,也许这是个……下马威。 伊尔细微地抿了下嘴。 算了,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她挺直腰板。 “你还打算在那里站多久?” 垂着脑袋的伊尔眨了眨眼,霍地抬起头,“……啊?” 里头的男性合上登记册,转过脸,薄削的黑色发梢利落地贴着鬓角,如同锋利的刀刃。黑色的眉眼轮廓在苍白的肤色下更显深邃,像一团晕开的墨。 那一瞬间,伊尔仿佛看到了一柄利刃的光与影。 讶然从蔚蓝色的眼眸中转瞬即逝。 “海……”她刚出声。 海因斯就眯起了眼。 就是这一瞬,让伊尔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她立刻垂下眼眸,靴跟轻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踢踏声。 她并拢两条修长的腿,伸出右拳抵在心口,微微颔首。 “军团长大人,您的第叁任书记官——伊利坦,前来报道。” 长久的沉默。 伊尔:“?” 她抬起眼,却忽然感觉跟前罩上了一层压迫感极强的阴影。 “伊利坦?”男人的声线放得极其低沉,且不带感情,让人很难揣测他在想什么。 “是。”伊尔直起腰,刚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以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 就听眼前人面无表情地说:“你迟到了五分钟。” 伊尔:“?” 海因斯:“训练场五十圈。” 伊尔:“??” 海因斯啪嗒合上册子,黑色眼珠子不带一丝感情地乜着她,“我讨厌迟到。” 故人 “那是谁啊,大中午的就在跑圈?” “听说是11军新来的书记官……” “真可怜,还是位漂亮的小姐,怎么就去了那个地方?” 午休时间,训练场周围站满了围观的士兵,他们看着场上闷头跑步的少女,交头接耳。 终于,有几位具有‘绅士’品德的跑上前,关切地询问情况。 少女却只是咬牙摇了摇头。她抬起眼,布满汗水的湛蓝眼眸仿佛能穿越整个训练场的距离,看到总部大楼上的那个人。 伊尔捏紧手。 她狠狠闭了下眼睛,冬日的阳光并不热烈,但高强度的运动还是让她出了一身的汗,凌乱的发丝紧贴在汗津津的白皙脸庞上,黑褐的染剂在脖子里留下一道道痕迹。 伊尔压根没想到和海因斯的再遇会是这么个情况,他方才根本就是认出了自己,却一点情面都不讲,就算是因为迟到了一会儿,也根本不用跑这么多圈吧。 这家伙,绝对是在挟私报复! 而他偏偏又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伊尔又累又饿,却憋着一腔郁气越跑越快,很快几个跑过来关怀他的男兵竟然都跟不上她了。 一旁的办公大楼上,一个身着黑色衬衣的男人倚窗而立,他黑色的发梢剪得极利,深色的瞳孔十分深邃。 海因斯望着训练场,举起杯子。 今天才回城的弗兰茨忽然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黑色猎犬。 那黑色的猎犬戴着铁制的嘴套,锁链加身,看起来就十分危险,但它却在看到屋中人的瞬间便乖顺地趴到了他的脚下,呜咽讨欢。 海因斯揉了揉它黑亮的毛发。 “今天可真热。” 弗兰茨随手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口,却皱起了眉,“你怎么还喝这种最廉价的科博酒,完全没有酒味,像是白水。” 海因斯没理会他的抱怨。 “我一回来就听说你惩罚了新来的书记官,那家伙惹你了?”弗兰茨放下杯子,“不过想来那新兵也没胆子惹你。倒是你,再这么刻薄就没人敢来了,以后的文书传抄工作我可不帮你。” 海因斯抚摸猎犬的手一顿,“她有。” 弗兰茨:“什么?” “她有那个胆子。”海因斯黑色的瞳孔平静如水。 就在这时。 房门被人‘砰——’地踢开,弗兰茨惊愕地转过头,就看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女人扒着门走了进来,沙哑的嗓音中似乎蕴含着快要爆炸的怒气,“海因斯……” 伊尔刚冲上去揪起海因斯的衣领,男人脚边的猎犬便朝她扑了过去。 “阿尔!”弗兰茨惊慌。 却见黑色的猛犬龇露出白森的獠牙,粉色的舌头从尖吻中吐出,自下而上地将伊尔的脸舔了一圈。 伊尔:“?” 弗兰茨:“??” 伊尔看着扑进她怀里的半人高巨犬,它黑色的眼睛湿漉漉地盯着自己,后头的尾巴也摇得十分欢快。 一只脏兮兮的瘸腿小狗从记忆里浮起。 “……阿尔吗?” 弗兰茨打量着眼前这个面色惊异的女人,她仅穿着一件高领的衬衫,领口因为刚才的运动敞得很开,严谨的军装将她的腰肢扎得很细,长裤底下套着一双修长的军靴。她短发齐肩,就算满头大汗,那双湛蓝的眼眸也显得干净而明亮。 弗兰茨定定地看着女孩那双钴蓝色的眼睛,觉得那里面的蓝色仿佛有生命一样在淌动。 他试探地开口,“……伊尔?” 伊尔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她上下扫着他,惊异:“弗兰茨?” “真的是你!”弗兰茨笑,惊喜道:“你的头发……我差点都没认出你。” 伊尔抓了下自己染成黑褐色的短发,随口解释道:“之前的发色太引人注目了,就染了一下。” “倒是你们。”伊尔松开海因斯的衣领,扯起嘴角,“好久不见了,黑铁军团11军军团长和副团长。” 她咬牙切齿地加重了语气。 没想到六年不见,他俩现在竟然都已身居高位,在来之前她就听说过11军现任副团长本是地方破落小贵族出身,却是冷静与野心兼具,头脑十分灵活,为黑铁军团在贵族间的游走出了大力。 人人都在赞颂奥威尔司令的慧眼独具,将这么一位人才拉入了军团。 伊尔没料到传闻中的人竟是弗兰茨。 虽然重逢并非十分‘愉悦’,但能在这里遇见故人依旧让伊尔觉得心里一松,她自然而然地问道:“蒂娜呢,她在哪?” 一阵可怕的安静。 伊尔看着两人,嘴角刚勾起的那点弧度瞬间消弭。 长久的寂静后,伊尔抿住嘴,“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海因斯拉走腻在伊尔身上的阿尔,垂下眼睛,“反正你早就忘记了。” 伊尔一愣。 “海因斯……”弗兰茨扫了眼两人间奇怪的氛围,不禁开口。 海因斯却扯开了话题。 “将下午的训练提前,让所有人列队,他们休息地够久了。” 乃至还有空闲关心新来的书记官。 刚马不停蹄回程的弗兰茨:“……?” “至于你……”海因斯瞥向伊尔,“如果不想因为企图殴打长官的罪名再去跑几圈的话,中午吃过饭后把桌上的文件都抄好,伊利坦书记官。” * 午后。 平日寂静的办公室内,不断传出'刷刷——'的笔触声。 伊尔咬着牙,差点把笔杆撅断。 这家伙是堆积了多少的公文啊,还有这些鬼画符一样的字,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涂鸦吧! 把最后一份文书誊抄好,伊尔嘭地倒在桌上堆迭如山的报告里,一双熬红的眼睛无神地睁着。 她终于知道前几任书记官是怎么辞职的了。 瞟到窗外热火朝天的训练,伊尔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睛。 书记官是文职,并不能参与实际训练。不上前线是班纳允许她进入黑铁军团的唯一要求,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人的离去。 那时候宣布完自己入城打算的伊尔看着神色仓皇的班纳,握紧这位如同父亲般照顾着自己长大的王廷事务官的手,笑着答应了。 即使她另有打算。 训练场内,弗兰茨看海因斯把瘫倒一地的士兵一一踹起来,摇了摇头。 等士兵们面如土色地列队集合,弗兰茨缓匀气息,与今天某位格外魔鬼的长官前往餐厅。 “中午为什么要那样说话,想让伊尔先去吃个饭就直说。还有因为迟到了一小会儿就罚她跑了五十圈,我怎么不记得你是这么计较的人?” 弗兰茨突然想起海因斯那句奇怪的话,早就忘了什么的……早就忘记了谁? 他笑容逐渐古怪,瞥向海因斯,“你该不会……是在生气吧?” 海因斯面无表情,“看来你还不是很累,新兵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啊?这不是奥威尔丢给你的任务吗?”弗兰茨看着海因斯很臭的脸色,忙追上去争取自己的'人权',“喂喂,别开玩笑啊,我才刚回来,水都只喝了一口……” 这时,弗兰茨看到伊尔正从餐厅回廊处拐过来,刚想出声打招呼,就被海因斯飞了个眼刀。 弗兰茨:“??” 护短 伊尔取了餐盘,有些呆愣地站在窗口。 她似乎有点不太适应这种取餐方式,以前在圣克鲁斯读书时是自由取餐,各种面包点心饮料应有尽有,但在军团里大家的份额都是一样的,除了长官们偶尔能开开小灶。 “你还打不打了,如果不要的话赶紧走开。”打饭的妇女不耐地敲着大勺子。 伊尔看了眼餐盘里的菜色。 因为叁年前的灾难,艾泽维斯失去了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各种粮食资源尤其是肉类在近几年都格外紧缺。尤其是在军团这种地方,上层的贵族们认为军队里这些五大叁粗能和魔物硬抗的家伙只要吃不死都没事。 因此军团里的伙食实在说不上是好。 “谢谢,这就够了。”伊尔取餐离开。 膀大腰圆的打餐妇人嘟囔了句。 每到饭点,军队里的男人哪个不是像饿死鬼投胎一样,竟然还有人对食物挑挑拣拣。 军团是慕强的地方,而不是某些大小姐的生活体验基地。 伊尔端着餐盘坐到相对僻静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挑捡出盘中的苦芹菜,却倏然顿住了手。 之前这一直是卡洛斯做的事,他知道她讨厌哪些食物,总是不厌其烦地为她剔去并代替以其他食物,以避免她因为挑食而营养不良。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必要了。 伊尔舀起苦芹菜塞入口中。 果然,还是很苦。 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军团里,伊尔的出现绝对是瞩目的,她的坐姿说不上板正,却自带一股无法模仿的气质。 似乎是叫优雅。 尽管伊尔一生都对所谓的王室礼仪嗤之以鼻,但这种耳濡目染的行为教化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军团纪律严明,餐厅禁止喧哗,但止不住荷尔蒙旺盛的士兵们对伊尔的讨论。 “你吃相这么秀气是在学她吗?”一个男兵打趣自己的同伴。 军团里不是没有女兵,但会选择加入军队的女孩大多出生低微,好人家的女孩哪会选择加入生还率极低的黑铁军团来谋前程。 作为常年驻守永昼之地以对抗魔物的前线部队,黑铁军团的士兵淘汰率居高不下,军团里待够十年的老兵们哪个不是浑身伤病。 那女兵听到打趣,脸色黑红,“要你管!” “那个女孩子和我们可不一样。” 女兵咕哝,“哪不一样?” “你没注意到她的手吗?那是一双不曾劳动的手,我敢打包票,她是位贵族小姐。” “贵族小姐?!你开什么玩笑,哪有贵族小姐会到这里来?”女兵震惊,明显不相信。 男兵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别忘了,圣克鲁斯被袭击了。” “可那些贵人小姐不是逃到亲属那里去了吗?” “也许战争可以改变一些东西……” 窃窃私语的士兵们在看见身旁走过的人时,立刻噤若寒蝉。 弗兰茨看着角落里仿若未闻的伊尔,若有所思,“你不觉得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吗?”他们年少相识的时候伊尔就像只炸毛的小兽。 或者说,她会加入黑铁军团本身就很奇怪。 叁年前弗兰茨调查过伊尔的身世,她是卡斯特洛一位神秘侯爵的养女,与总督府独子交情匪浅,来到艾泽维斯后就读于圣克鲁斯。 乍一看,她的身份就是一位简单到有些寻常的贵族小姐,但一位贵族小姐出现在黑铁军团本身就不寻常。就算是经历过圣克鲁斯之殇,但只要存活了下来,为何她不回归家族,回到卡斯特洛? 海因斯没有回答弗兰茨的问题,只是径直前往窗口打包了一份特供饭菜——那是长官才能享受的福利待遇。 用完餐的伊尔正准备回宿舍,却忽然被海因斯叫走了。 办公室。 伊尔看着眼前的酒罐,瞪大了眼睛。 要是她记得没错,书记员只是军团长的属官,而并非私人随从。 所以打酒什么的也是她要做的活吗?!况且这个点城内的酒坊也要歇业了吧! 伊尔心口憋着一股郁气,眼前正在沉默喝茶的男人就是在刁难她吧! 她深吸了口气,拎过酒罐,“好的,长官!” 海因斯因她刻意的敬称而抬起头来看了眼她,却只看见伊尔踏着很重的步伐离开的背影。 等到伊尔拎着满当当的两罐酒回来的时候,海因斯却不在房间里。 办公室里只站着一个白发红瞳的女孩子,看起来还未成年,长得十分乖巧可爱。 伊尔愣了下,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白夏,这一期新兵你来带。” 突然,海因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伊尔登时回过头,差点撞上去,海因斯不禁瞥了眼她。 “知道了。”只见那个娇小的女孩拿起桌上的新兵名册,操着一口大叔音,“希望今年不全是一些愚蠢的杂鱼。” 伊尔:“……” 她惊讶地看着名叫白夏的女孩走出门,愣愣道:“她就是负责新兵训练的士官吗?” “白夏是军团最优秀的重剑士。”海因斯似乎知道伊尔在想什么,“别被她的外表欺骗,必要时用对待十级魔物的态度对待她。” 伊尔:“……”11军果然都是怪胎。 她扬扬眉,放下酒罐,“酒打来了,请问长官,我还需要做什么?” 海因斯翻着手里的名册,头也没抬,只指了指桌旁的餐盒,“带走。” 伊尔青筋隐跳,所以她还负责倒垃圾是嘛? “今天你可以下班了。”海因斯喝了口水,却见伊尔气冲冲地'是'了句,转身就走。 夜晚时分,士兵宿舍。 一道纤细的身影两指勾在门框上做着引体。 “什么啊……那个家伙……” “哈……混蛋!” “传令官又不是随从……可恶!” 女孩四肢纤细,看起来毫无力道,但引体的动作却十分迅速且标准。 做完五组训练,伊尔跳下地,用毛巾擦了擦汗。 她躺倒在床上喘着气,暗自磨了下牙,又爬起来打了一套拳。 端着洗漱盆进来的妮可看着对着自绑沙袋又踢又踹的伊尔,疑惑地歪了下头。 不过好像很久没见到主人这么有活力了。 她放下盆子,看到桌下垃圾桶里丢着一份餐盒。 蹲下身收拾时却发现餐盒内是整齐的饭菜,荤素兼具,还有精致的糕点。 妮可:“?” * 第二天一早,伊尔神清气爽地到总部大楼报道。 还没进到办公室,就被科恩拉住。 “奥威尔司令找你。” 伊尔看着眼前这位乐呵呵的老好人,有点惊讶这就是黑铁军团的总军长兼领第一指挥官。但她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司令好。” 乔治. 奥威尔出身平民,后来跻身新贵族行列,素来平易近人。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女,笑呵呵:“伊利坦?你就是海因斯新任的文书抄写员。” “是的。”伊尔瞥见奥威尔手里拿的一份报告,正是昨日自己誊抄的那份……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正当她思索时,奥威尔忽然问道:“你是哪里人?” “报告司令,我来自西斯科区的南城农庄。” “那你经历过叁年前的那场灾难?” 伊尔垂下眼,“是。” 奥威尔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报告递给伊尔,“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来到这里,既然想隐瞒身份,下次就注意一下自己的字体。” 伊尔一愣。 她看着笑眯眯的奥威尔,喉咙有点发紧,“司令,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奥威尔眼神一深,“孩子,你的字写得太过漂亮了,你是个贵族吧?” 伊尔猛地抬起眼。 “普通平民能识字会书写就不错了,会花费大功夫钻研书写花样的人只有喜欢风花雪月的贵族们。”奥威尔交迭起手,似乎有些苦恼,“虽然不知道你来这里的原因,但进了黑铁军团即意味着有为人类献身的觉悟,然而如果一个贵族小姐死在这里还是很麻烦的。” 伊尔忙不迭出声,“奥威尔司令,我已经不是了,请让我留在这里!” “那就告诉我你的姓氏,起码这种大事我得向你的家人确认。” 伊尔一怔,而后低下了头,“已经……没有家人了。” “这样么……” 奥威尔摸摸下巴,“既然这样,也就只能同意了。” 伊尔:“!” “抱歉孩子,提起了你的伤心事。现在你可以回去了。不然某个人可要过来了,毕竟他可是很护短的。” 就在这时。 “砰——”门被踢开。 突如其来的响声把人吓了一跳。 奥威尔给了伊尔一个眼神。 “你来了,海因斯。” 海因斯扫了眼一旁垂首默立的伊尔,“一声不吭地带走我的人,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例行慰问。毕竟当你的文书员是件很辛苦的工作,要从你那堆像狗爬一样的鬼画符里辨认出‘字’,比在黑暗森林里找魔物还要困难。”奥威尔推开椅子站起身,“不过下次你真得换个进门方式了 ,不然我想你这个月的工资大概只够修我的门。” 海因斯没理会他。 伊尔跟着海因斯走出奥威尔的办公室,低着头想事情,刚才总司令可怕的洞察力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她感觉到海因斯停下了脚步。 伊尔眨眨眼,“抱歉军团长,是我的抄写失误……” 她还没说完,就被海因斯冷着脸打断。 “这种明显的谎话就不要说了,那家伙可不是有这种闲心的人。”他顿了顿,“算了,他找你做什么和我也没太大关系,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文书抄写工作就好了。” 伊尔暗自嘟囔‘是是’。 * 传令官的事务意外得繁忙,等伊尔反应过来,天边已经擦黑了。 她打了个哈,从繁冗的文书报告里抬起头,看见一旁的海因斯正在闭目养神,他习惯性地抱着手臂眉头微皱。 伊尔支撑着下巴,看着他。 连睡觉都摆着张臭脸……因为天生童颜的原因,男人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眉眼算不上多好看,却意外得清秀——只要他不开口说话。 童颜巨凶……伊尔不由抿嘴偷笑。 “你在笑什么?” 海因斯冷不丁睁开了眼。 伊尔立马撤下嘴角的弧度,恭敬地起身请示,“我已经把今天的报告抄完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的目光落到海因斯手中捏着的文书上。 海因斯看着手里一字未动的报告,垂下眼。 伊尔识趣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接过来帮忙书写。 等工作全部处理完,天色已经全黑了。 伊尔抻了下手臂,正在活动脑袋,就听海因斯说道:“下个月军团就要启程返回永昼驻地。” 伊尔顿住动作。 海因斯:“你也一起去。” “啊?”伊尔惊讶。 按道理,属于文员的书记官只有在战时才需要上前线,所以她已经做好了留守王城的准备。 “你不愿意?”海因斯看她。 “不。”伊尔下意识回答。 “那就做好准备。”海因斯迅速结束了话题,伊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事情进展得比预期中要顺利,她本以为自己得在军团扎根几年,才能得到机会去往白墙据点。现在能尽早去往永昼之地,对她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 集训 兰斯城,人类抵御魔物的第一道防线,当然,它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称——“永昼之地”。 海因斯前几天就带领11军返回了驻地,伊尔则作为后勤人员与勤务兵们在开营前一日抵达。 一进城她就看见城内各处都张贴着新兵训练营的募招启示,兰斯城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一座城市,与其说是城镇,不如说是一座大型的军事据点。 不远处,古泽尔大陆的最高山脉乌布利兹巍然矗立,雄伟的白墙在云雾之下隐隐绰绰,一墙之隔便是辽阔的黑暗森林。 未曾见过白墙的新兵们兴奋地谈论着这项由人类创造的伟大‘神迹’,有的人则表示更想去墙外看看黑暗森林里的魔物。 “听说魔物们都有神塔那么高……” “不对,也有小型魔物,和平常野兽差不多,很容易击杀。” “你怎么知道容易击杀,你见过吗?” “我是没见过,但那群人肯定见过,听说他们经历过叁年前的那场灾难……” 交谈的新兵们目光汇聚之处,一行人沉默地拎着行李走在喧闹的人群中,他们连神色都和其他人不一样。 “有什么好兴奋的,平民们就是聒噪。”其中一个铂金色头发的俊朗男人瞥了眼四周的人群。 他身旁蓄着一层短短发茬的同伴‘哈?’了声,扭头呛了回去,“既然觉得吵,奥尼尔大少爷又为什么要到这种平民聚集的地方来?” “好了,你们俩就不能有不吵架的时候吗?”一个个头娇小容貌秀丽的女兵分开两人,她穿着新兵的训练服,蜂腰翘乳的身材让男兵们不断将视线汇聚过来。 亚当不知怎么有点烦躁,他挡在西玛面前,“伯克脑抽了也就算了,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为什么要加入黑铁军团,你家里……” 西玛打断他,垂下眼,“好了别说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喂。” 伯克忽然神色严肃地开口。 “你们看,那个人……” 亚当和西玛停下说话,顺着伯克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一群身着军团制服的勤务兵陆续从车上下来,而其中一个女性背着轻量包裹,一头短发利落齐肩,唯独那双眼眸扫过来时,湛蓝如海。 永昼白墙绵延千里,按方位分成东西南北四道防线,而新兵集训营的地址选在了东边防线,正是海因斯的地盘。 伊尔下了车,正准备去驻地报道,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她。 “……伊尔。” 她一愣,回过头。 两相照面,亚当一行终于确信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 “伊尔,我以为再也看不见……呜呜……看不见你了……” 伊尔手足无措地拍了拍正抱着她痛哭的西玛。 亚当和伯克对她摇了摇头。 伊尔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西玛,柔下声音,“我没事。” 西玛擦了擦眼泪,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不过伊尔你怎么会在这,我以为你已经回卡斯特洛了。” 伊尔随口道:“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做……” 西玛没再追问,点了下头,“那索伦学长呢?你加入了黑铁军团,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伊尔神色一僵。 伯克忽然道:“喂,别问了。” 西玛一愣,她看着伊尔平静的神色,一个猜测将她震在了原地。 半晌后。 “对不起……” “已经过去了。”伊尔风轻云淡地目光转向他处,“倒是你们,拿着行李是要去报道的吧,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那伊尔你呢?”西玛小心翼翼地问道。 伊尔朝不远处的驻地大楼努了努嘴。 但她并没能在办公室见到海因斯。 伊尔安排完兵舍的扫洒和新兵的体检工作后,第二天早上才在开营仪式上见到了海因斯。看他黑云罩顶的模样就知道昨天肯定被奥威尔拉着开了一天的会。 海因斯抱臂站在台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底下新兵们或仰慕或惊讶的神情。 这也是伊尔第一次站在下面仰视着他。台上的男人似乎与记忆里的那个人影重迭了起来,黑发,苍白,强大,却又有着分明的界限。 新兵们在进入黑铁军团的第一天,老兵就告诉他们在军团里只有叁种人:一般优秀的军人,特别优秀的军人以及海因斯。不管是索沃克最臭名昭着的猎犬,还是被誉为'帝国利刃'的11军军团长,所有人都知道,海因斯这叁个字代表的就是强大。 而当他们带着仰慕看向这位传奇人物时,却听男人不耐地啧了声,以短到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了演讲。 “接下去的一年只是为了防止你们变成魔物的粪便,虽然以后也不会改变,不过还是好好努力吧小鬼们……” 海因斯抱着手臂结束了本应'慷慨激昂'的演说。 伊尔:……昨晚上应该帮他把稿子改一遍的。 当然她很怀疑海因斯有写这玩意儿。 一旁的副官看着底下呆若木鸡的众人,咳了咳,“总之,无论你们来自哪里,无论你们是贵族还是平民,只要加入黑铁军团你们的目标就是一致的!告诉我,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新兵们重新振奋起精神,迎着叁面猎猎飘扬的军旗,大喊道: “为了联盟!” “为了人类!” “为了无上的荣耀与至高的和平!” 震天的呐喊中,新兵们正式迎来了集训。 “这就是军训的士官?” “好可爱的小孩啊……” 新兵们看着慢吞吞走上台的白发少女,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娇小的女孩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对于众人的质疑恍若未闻。直到对抗训练开始,她才一把掀开包裹上的黑布,亮出一把足有人高的重剑。 她看向底下惊讶的新兵们,将沉重的巨剑在手里转了个花,勾勾手指,“来——” 很快,军训士官白夏战斗狂人的名号就在集训营里传开了,紧接着下午就是东线最高长官海因斯‘亲切’的一对一指导,据说自从那天午后,有一个新兵一看到海因斯就尿裤子。 第一天下来,新兵营里已经淘汰了不少人。 谁都没想到,新兵的训练一上来就这么魔鬼。 “听说训练结束之后大家会按照成绩编入不同的军团。”晚餐时分,亚当咬着面包嘟囔,“要是能进11军就好了。” “哼,你想得倒美,只有进入前二十才有资格加入11军。”伯克不遗余力地嘲讽,“不过要是我的话就肯定不用担心。” 在两人又要争吵之际,西玛有点忧虑,“希望能坚持完这一年不被淘汰,我的话是不期望能进11军的。” 她忽然有点好奇地看向伊尔,“伊尔,你不是在海因斯长官身边当佐官吗,他私底下是一位怎样的人啊?” 正在扒饭的伊尔迎着叁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我怎么知道?” 她为什么要去关心那家伙的私生活是什么样子。 伊尔托着腮咀嚼着勺子,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维。其实海因斯私下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和大家想象得有点不一样,帝国的利刃不仅和正直伟岸、高大威猛完全不沾边,而且还是个阴郁冷漠还嘴毒的家伙,并且年龄成谜。 “你们为什么都想进11军?”11军作为黑铁军团的先遣部队,向来执行的都是最特殊也最危险的任务。 而且…… 伊尔看了眼叁人,“你们看起来都挺怕海因斯的吧。” “咳咳,这不是怕,是敬畏!”亚当黑红着脸纠正她。 伯克:“也不知道是谁今天下午被长官一脚就踹飞了。” “听说海因斯军团长可是蝉联几届的‘最害怕军团长’第一名。”西玛永远消息灵通得可怕。 “还有这种排行榜?!”伊尔脸上浮起一言难尽的神色,“不过话说回来,在这种榜单上位列第一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吧。” “确实如此,可是海因斯大人也是‘最想追随的长官’第一名。” 伊尔默默望向总部大楼的方向,这两天海因斯忙得不见人影,白天训练结束之后晚上还有夜训以及各种会议。 等伊尔独自处理完办公室里的文件,又已经是半夜。 她伸了下懒腰,往宿舍走去。 和在王城时不同,驻地的士兵宿舍并不紧俏。书记员好歹也算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为了与训练兵们居住的兵舍分隔开,就安排和长官们住在同一栋楼。 伊尔拎着食盒,前脚刚路过海因斯的房间,后脚就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他房里走了出来。 她不禁一愣。 送死 由于集训的日子漫长又艰苦,白墙的例行轮班值守就成了新兵们公认的“休息日”。 “女神在上,下周又是海因斯军团长的对抗训练,希望这次我能自己走回宿舍……” 白墙上,聚集的新兵们一边擦拭着炮台,一边谈论着最近的训练。 “你还好吧,长官对女兵还是很温柔的,起码不打脸。” 正抱着一箱装备走过去的伊尔:“……” “对了,今天海因斯怎么不在驻地?”伊尔疑惑地看向弗兰茨。 弗兰茨摸摸下巴,“你好奇吗?” 伊尔:“完全不。” 就在这时,西玛从城墙一侧匆匆跑过来。 “不好了——” 她跑得脸色通红,大汗淋漓,“亚当、亚当他……” 伊尔扶住她,“西玛,慢慢说,亚当怎么了?” 西玛急得快哭了,“昨天讨伐练习,他和卡斯特洛来的新兵们起了点冲突,刚刚他们不知怎么赌气跃过了防护网,现在人全都不见了……” 弗兰茨脸色一变。 “我先去看看。”伊尔突然道。 弗兰茨一惊,伊尔知道他要说什么,便解释道:“我先和西玛去观察下情况,看看他们有没有走进黑暗森林,你去组织营救人手。” 弗兰茨见她已有主意,也拦不住,就说:“好,那你小心。” 他脸色一沉,对周围嘈杂的人群道:“所有新兵,立刻回集训营列队,每班班长点名!” 说罢匆匆转身,他没想到这些新兵这么快就闹出了事,不巧的是今天海因斯还不在驻地。 伊尔从刚扛上来的箱子里抽出一把宽剑身的双刃长剑,这是黑铁军团的配置装备,她迅速装配好武器,与西玛赶去出事的地点。 “亚当怎么会和他们起冲突?”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对方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西玛皱着眉说完,立马意识到眼前人也是卡斯特洛的人。 伊尔却告诉西玛不用顾忌这些。 当初为了隐瞒身份,她也观察过军团里的这些卡斯特洛士兵,他们大多是叁年前被遣返的新兽族,在艾泽维斯处于底层,在卡斯特洛又得不到认可,只是被莱恩家族作为政治交涉抛出的弃子,而非真心加入黑铁军团。 因此这些人可是惹是生非的一把好手,伊尔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对这次事件的起因也能猜个大概。 说到底如果是梅贝特的话压根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这些人也只是卡斯特洛伪王政的牺牲品。 伊尔捏紧手,连西玛连喊了她几声都没听见。 回过神,两人已经来到了出事的地方。 紧绕着白墙的防护网被蛮力拆卸出一个大口子,几百米外就是幽暗可怖的黑暗森林。那里常年阴暗不见天日,是魔物和食尸鬼出没的地方。 伊尔跳下白墙,检查了下地上的痕迹,脸色稍变。 脚步已经延伸至森林,恐怕两拨人都已经进去了。 “西玛,你马上叫人来修缮防护网,然后等待救援队过来。” 西玛点点头,却立马惊骇地意识到一件事,“那你呢?” 伊尔风轻云淡地看向一旁的马匹,“我进去找他们。” “不行——” 西玛激动地拦住她,“你疯了吗?那可是黑暗森林!” 伊尔看着她,却忽然无声一笑。她能说自己上辈子住在里面吗?但这样荒唐的理由显然无法说服眼前拦着她的人,因此伊尔正色道:“西玛,叁年前,我活下来了。” 西玛一愣。 伊尔抽出腰间长剑,崭新的剑刃映衬着她湛蓝的眸子,她将剑握在手里,“现在每拖一秒亚当他们就危险一分,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可是你……” “西玛,我们现在是军人。”伊尔正视她,“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快速组织人修缮防护网,以免魔物冲破这里进入兰斯城,而我则应该去营救我的同胞们,不论是亚当他们,还是那些卡斯特洛人。” 梅贝特说过,她应该学会去爱自己的子民,包括人类和所有的兽族。 伊尔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便骑上马跃进了防护网,任西玛在身后叫喊。 周身的风很快流动起来,伊尔很久没体验过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 但随着两侧的树木逐渐茂密,阳光也渐渐被树木的阴翳遮挡。 看着面前横斜逸出的枝桠,伊尔用剑砍断了一些,后来不得已下马,这里已经是黑暗森林的边缘。 偌大的幽暗森林里格外寂静,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变得潮湿。 伊尔知道黑暗森林里遍布沼泽与瘴气,一般生物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而这些在以前的她看来完全不是事,但现在自己是人类之躯,一不小心就会在这里丧命。 伊尔提了口气,循着足迹往里面走。 此刻。 黑暗森林深处,一帮人正与形似巨蟒的凶猛魔物缠斗。 “它速度很快,咬合力极强,弱点未知,初步判断等级为S……”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就不用说了吧!” “哈?”伯克皱起脸,在攻击的瞬间不忘对对面的人怒吼道:“所以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和魔物战斗,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蠢货!” 亚当堪堪避过魔物的一扑,他擦了擦嘴角刚被撞出的血迹。 切,谁能想到不过就是和那帮卡斯特洛的家伙打了个赌,还真有魔物出现在白墙边,被聚集的人类攻击后就发起了狂,甚至破坏了防护网将他们拖入了森林深处。 “话说你这家伙为什么要跟过来?” 伯克气得跳脚,“我后悔进来帮你收尸了!” 就在这时,已被激怒的魔物发出一声嘶吼,力道强劲的巨尾朝亚当横扫过去。 “小心——” 伯克惊险出声。 突然。 那魔物痛苦地啸叫了一声。 一道灵活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魔物的背后,一剑刺穿了它半条巨尾,将它钉在原地。 “还不快跑——”伊尔喝道,一头凌乱的短发在风中飘扬。 受伤的魔物双眼血红地扭动庞大的身躯,张开长满毒牙的深渊巨口朝伊尔咬去,伊尔及时抽剑离开,却不提防被蛇尾扫到,她立刻被拍飞撞到一旁。 “伊尔——” 伯克和亚当迅速跑过去,架起伊尔。 伊尔用剑支起身体,一边咳嗽一边哑声道:“快跑。” 那魔物见叁人要逃,浑身暴涨着杀戮欲望,低吼一声追上前去。 伯克见魔物疯狂地攻击他们,怎么也甩不开,心急如焚。 “你们快跑,别管我……”伊尔捂着滞闷的胸口,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伯克大怒,“还没问你怎么跑进来的——” 他话未落,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迎面跑来的正是惊慌失措的卡斯特洛新兵们。 魔物闻到了大量人类的味道,凶性被彻底激发,只见它昂起庞大的上身,犹如树干般粗硕的巨尾猛地拍下,几个跑得晕头转向的新兵立刻成了肉泥。 在一片人仰马翻中,伊尔几人及时滚到一旁,等他们抬起眼,就见几个士兵已被魔物卷住了身体。 “啊啊啊!” “不要——不要吃我!”半截身子陷进血盆大口的新兵绝望地哀嚎着。 很快,一喷鲜血就涌了出来。 伊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漫天的血肉如雨般落下,空气里毛骨悚然的吞咽声似在耳边放大,所有人的惨叫与呐喊都像成了背景音,渐渐模糊。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无能无力的感觉。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她将灾祸带给了他们。如果她没有冲进来重伤魔物,魔物就不会发狂,如果她不逃跑,就不会害这些逃亡的新兵丧命……一切,都是她的错。 “你这家伙!!”亚当看着同伴一个个落入蛇口,虽然都是些讨厌的家伙,但是、但是那都是在一个集训营待过的同伴啊! 他猛地站起身,准备拎剑冲上去。 这时,一个身影比他还快! 那人提着剑斜刺入正在吞食人类的蟒腹,喷薄而出的血液像给她淋了个浴。 “把他们…吐出来!”伊尔恶狠狠地将剑用力捅进魔物的肚子,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流萦绕在她周身,如同灼烧的蒸汽,她一只眼睛变成凌厉的竖瞳,手下的力道越来越狠。 魔物吃痛,骤然甩动长尾。 伊尔被它拍至一旁,却又挣扎着爬起来,举剑砍向巨蟒头颅。 “伊尔!!” 亚当大喊,却见伊尔已被魔物一卷而起! 那绞杀猎物的力道似乎要将她全身骨骼碾碎,伊尔睁开一只血糊的眼睛对他们大吼:“跑——” 她用长剑顶住巨蟒的血盆大口,毒牙上滴落的腐蚀黏液在她手臂上烫出点点白汽。 所有人都愣怔地看着这个为救他们而舍生的人,唯独伯克震惊到难以复加。 他终于明白了,从伊尔出现在黑暗森林开始,她就没想活着出去。 他看着抵住魔物大嘴拼命叫他们逃命的少女,头脑里不断浮现女孩与他们再遇时的风轻云淡。 那时候她说一切早就过去了。 但原来,你从来都没有放下。 你到底在想什么,伊利格尔坦……伯克攥紧手,大叫一声提剑冲上前去。 是想知道那个人临终时的所思所想,还是为了成为谁的英雄? 刀剑还没砍至魔物的身躯,冲锋的伯克就被巨蟒摔至一边。 伊尔紧握着长剑挡住魔物的巨嘴,手臂逐渐颤抖,尖锐的毒牙高悬头顶,生死仅在一线。 她扫着底下带着惊恐神色慌忙逃窜的新兵们,他们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是谁救了他们,更别说什么感激。 伊尔垂下眼。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不过,好像都不重要了。 她抬起眼,咬牙紧盯着魔物血红的眼睛,手臂的力道却在不自觉地放松。 '咔咔——'可怖的裂纹在剑刃上绽开,致命的利齿寸寸下压,伊尔却在这时抬头望向密林中的蓝色缝隙。 那点点的蓝天开始模糊和眩晕,伊尔已经分不清是毒液的关系还是其他,她手中的力道不禁慢慢松懈。 咔嗒—— 长剑彻底破碎,伊尔犹如断翼之鸟般头朝下坠入魔物的口中。 在葬身蟒腹的刹那,伊尔闭上了眼,呢喃出一句话。 我做到了吗,梅贝特……还是你会失望吗? 隐约间,她听见了谁的叫喊。 紧接着,便是凌厉的风。 风? 她诧异地睁开眼,只见一团快到看不清的光影在眼前闪过,紧接着,便是魔物凄厉的惨叫。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挣扎的魔物甩飞在地。 只见那魔物突然疯狂扭动起庞大的身子,大地都跟着颤抖,却怎么都甩不掉身上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人影。 “你吃我的士兵吃得很开心啊,那就让我也尽兴一下吧……”极为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一只黑色的军靴踩在蛇头上,黑发的男人直起身,眼下阴郁。他苍白的手指甲圆润,干净修长,这么一双适合用来翻阅古典书籍的手现在却毫不费劲地掏进魔物的嘴巴,扯出一条血淋淋的舌头。 巨蟒凄厉地啸叫一声,张嘴欲咬。 男人却徒手抵住了它的血盆大口,另一只手握住它的毒牙,手臂绷出紧实的线条,狠狠一掰。 “咔嚓——” 魔蟒巨吻内的两颗毒牙接连落地。 它惊恐地扭身欲逃,却被生生拽住。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让它本能地伏低身体颤抖起来,想要示弱以伺机逃跑。 谁料男人却毫不留情地直接撕开了它的巨嘴,并沿着蟒身一路下滑,众人只见魔物那骇人的巨吻逐渐开裂,一直裂到肚腹,庞大的身子转瞬便变成了一堆软塌塌的筋肉血块,已然是被人开膛破肚。 而那个怪物般的人则淡然地从蟒腹中起身,俯身掏出魔物的心脏,扔在一旁的尸堆里。 横飞的人体尸块与魔物的血肉混在在一起,一片猩红。 海因斯就这样从这一地血腥中走出来,浸染血水的军靴绵延了一路的血迹。 紧接着,他那双沾满血迹的手就出现在了伊尔的领下。 伊尔愣怔地看着揪着自己衣领的海因斯。 男人黑色的头颅在她面前低下,垂下的碎发遮挡了他的神色。 他用一种低哑到可怕的嗓音说道: “你是想找死吗……” 攥着她衣领的手越来越紧,伊尔甚至都有种不能呼吸的感觉。 道歉 这是一间阴暗封闭的禁室,是用来处置违反军令的士兵的。 伊尔再次醒来时,望见的就是这里黑漆漆的房顶。 忽然,手上传来一阵湿热的温度。 伊尔垂下眼,阿尔正乖巧地蹲守在她床头,见她醒来,忙伸出舌头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背。 见状,伊尔勉强拉起一抹笑,揉了揉它的脑袋。 这时,一个女人含笑站在门口。 “你好像并不惊讶自己会在这里?” 伊尔抬起眼,看见一位身着军服的女性。她身材傲人,高挺的鼻梁上却架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虽然几年前只有过一面之缘,但伊尔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阿黛拉教授?” 阿黛拉示意她不必起身,“我已经从圣克鲁斯辞职了,叫我博士就好。身体感觉怎么样?” 伊尔看了眼绑着纱布的手臂,身上其他伤口也被军医仔细处理过了,而且兽人的身体异于常人,伤口愈合的速度很快,于是她抬了下胳膊,“好很多了。” 阿黛拉也发现了这点,她眼镜上闪过一丝亮光,“真是神奇啊……” “博士,您怎么会在这里?” 阿黛拉推了下眼镜,“我勉强还算是黑铁军团的技术顾问兼研究员,这次正好回军团汇报工作就听说了你们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怎么样,在这里还待得习惯?”阿黛拉拍拍冷硬的床榻,“军团那群男人向来没有绅士风度可言,女孩子在这里多少会有点辛苦。” 伊尔却摇摇头,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毕竟我擅自行动了,而且因为我的擅自行动牺牲了不少同伴。” 阿黛拉忽然笑了一声。 她摘下眼镜,缓缓擦试,“伊尔,你觉得牺牲代表着什么?” 伊尔不明白她的意思。 牺牲不就是死亡吗? “或者说,那些因为你的失误而牺牲的同伴们,你认为他们的死亡是不幸的吗?” 伊尔低下头,“难道不是吗?” 阿黛拉看着低垂着头的女孩,低声道:“可是,你还活着啊。” 伊尔一愣。 她抬起眼,只见阿黛拉正笑看着她。 “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去圣克鲁斯任教吗?和阿巴斯诺那个被迫退役的家伙不一样的是,我是申请调离的——因为我无法承担那份愧疚,那份重要的人因我而死的愧疚。” 阿黛拉把玩着手里的眼镜,“在黑铁军团这个地方,生死是很寻常的事情。前一天还在一起训练的伙伴,也许第二天就会被魔物吞进肚子,本来最不配活下来的人最终却活了下来,代价是同伴的全灭。” 伊尔的呼吸拉紧,她攥住被角。 阿黛拉却继续说道:“曾经的我也和你一样,以为他们的牺牲不幸且毫无意义。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魔物的血竟然也是热的,他们是和人类一样有着热血的生物,那么他们为何进犯人类,又是怎么产生和繁衍的呢?当我沉迷并投入到这些研究中去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曾经那些伙伴的牺牲也许并不是毫无意义。他们已经把生的意义托付给了我,只要我把这些事情搞清楚,也许就能避免更多人的死亡。但是如果我一味沉湎于悲伤而辜负了他们的牺牲,那才是他们真正的不幸。” 伊尔怔怔地望着阿黛拉,只觉得脑袋在轰鸣。 阿黛拉拍了拍愣怔的女孩,“孩子,相比六年前,你沉稳了许多。成长总是痛苦,可我们也要让这份痛苦有所价值,你说对吗?” 阿黛拉走后,伊尔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期间除了送餐的勤务兵,再无人过来。 阴暗的禁闭室寂静到伊尔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这一回,她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的思绪沉浸到过往的梦魇中去…… 叁天后,禁闭室的门再次被人打开。 来人是弗兰茨。 “你可以出去了。”弗兰茨倚在门口,却发现里面的人并没有动静。 “你还嫌被关得不够吗?”弗兰茨皱眉,走近了才发现伊尔静坐在阴影里,她披头散发,面容消瘦,几天来的饭菜早已冷硬,却分毫未动。 弗兰茨一愣,正想说些什么,伊尔就低声开口,“亚当他们呢?” “还在隔壁关着,他们所犯的错误足够关半月的禁闭。” 伊尔点点头,批上衣服下床。 弗兰茨看了眼她,隐隐觉得她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但那双湛蓝的眸子却什么都看不出。 “海因斯在哪?” 弗兰茨没想到伊尔走出禁闭室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他暗挑了下眉,凉凉道:“你要去找他?那我劝你最好不要,毕竟他快气疯了。” 弗兰茨故意夸张道,但有一部分也不算夸张,认识这么久,他从未见过海因斯如此生气的样子,尽管他平时的表情就已经够恐怖了。 伊尔垂着眼,跟着弗兰茨往驻地大楼走去。 临近门口,弗兰茨忽然道:“你知道吗,他最厌恶的就是随随便便放弃生命的人。那种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的脸孔,在索沃克那种地方已经看得够多了。所以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伊尔沉默地看着弗兰茨说完这句话后就挥挥手离开了。 她抬起手臂,敲了敲眼前的房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黑色短发的男人伫立在门口,仿佛等待她已久。 “你这家伙,是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野猴吗?”海因斯忽然面无表情地开口。 伊尔一愣。 她没想到海因斯见面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愣怔过后,她像是如释重负般露出一丝很细微的笑意,随意看了眼自己凌乱的头发,虽然这几天都没有好好收拾自己,但是…… “长官,你这样对女士说话是很失礼的。”伊尔无奈。 海因斯嗤之以鼻:“我可不是那些遵守骑士道的蠢货。” 伊尔:这家伙不仅阴沉,还很粗鲁。 不过…… “对不起,海因斯。” 她真心实意地对眼前人道歉。 海因斯黑色的眼眸里似乎有点点星光在聚起,他没有说话,但却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中间松动。 伊尔还想说什么,但几天没吃饭的身体一个支撑不住,就向前倒去。 视线最后的残影,是双迅速托住她的手。 “还有,谢谢……” 海因斯听见靠倒在他身上的女孩呢喃了一句话。 * 伊尔完全痊愈是在几周后。 妮可哭得梨花带雨,这几周可急坏她了。确认伊尔身体完全没有了问题,她才放伊尔去军团工作。 伊尔刚进驻地大楼,就撞上一群抓耳挠腮的新兵。 伊尔认出那是前几天幸存的几个人。刚想错身离开,就听见带头的一人忽然道:“听说你也是兽人?” 伊尔脚步一顿。 她半回过头,等待对方的下文,却听那新兵支吾了半天,憋出一句,“谢谢你……那天。” 伊尔一愣。 她垂下眼,“不,如果不是我,也许你们……” 对方却将她的话打断,“如果没有你,我们也不会活着走出黑暗森林。” “那个……总之就是很感谢你。”那个新兵红着脸,居然对伊尔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军礼。 伊尔看着他,慢慢露出微笑。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阿黛拉博士所讲的生之意义。 气氛逐渐轻松和活络,几人勾肩搭背地邀请伊尔这周休息日去酒馆聚会,说刚被解禁的伯克他们也会去,算是双方冰释前嫌。 伊尔想了下,点点头。 “对了大家都看到了吧,海因斯军团长的力量……” 那日海因斯徒手解决了一头S级魔物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不愧是被称为人形兵器的人。 “我要是也能像军团长一样厉害就好了。” “别做梦了,我可看到了,那天你都吓得尿裤子了!” “滚——” 大家嘻嘻哈哈,忽然有个弱弱的声音响起,“可是……那是人类该有的力量吗?”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伊尔看了眼众人,开口反问的语句就让新兵们寂静无声。 “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就是错误吗?” 刚开始提起这个话题的新兵懊恼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找茬的。” 伊尔没再说什么。 这时。 “你们在吵什么?” 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出现,众人后背蓦地窜起一层鸡皮疙瘩。 海因斯不知何时站在了众人身后,他扫了眼僵硬的新兵们,什么都没说,只道:“还不去训练?” “是!”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海因斯看向伊尔,偏了下头,示意她跟过来。 伊尔疑惑。 “有人找你。”海因斯旋开会议室的大门,奥威尔司令和阿黛拉博士都在,还有另一位伊尔再熟悉不过的人。 她看着会议室里的'故人',僵立在原地。 调戏 会议厅内的男人背对着伊尔,一头泛着银雪色光泽的中长发绑在脑后。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额前细碎的刘海下是一条细长的伤疤。 伊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脑袋在轰鸣,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奥威尔几人将会议室留给他们。 直到。 “殿下……”沃尔伏柔下眼神,像在树屋酒吧那一日,对面前的小王女俯身行了一礼。 伊尔张了下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沃尔伏笑了笑,率先打开话匣,“您变了很多。” 伊尔若有似无地嗯了声,目光却始终无法离开沃尔伏那头耀眼的雪发,她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维持着平稳的声线,“沃尔伏阁下,您怎么在这?” “巨狼族剩余的族人仍旧坚守在白墙以北,我奉命领导他们。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殿下进入了黑铁军团工作,却在听说您遭遇了危险才来探望,是我的失礼。当然,我会对您的身份保密。” “没关系。” 伊尔和沃尔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陷入了沉默。 伊尔轻攥起手,不知为何有些局促。 沃尔伏注意到她的不安,却是轻笑了声,猝然开口,“殿下,那孩子……是像个战士一样走的吗?” 伊尔全身一僵。 时间像是停摆一样,周身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稀薄。 似乎过了几个纪元。 “是的。”伊尔喉头一滚。 “我还听班纳说王室准备剥夺卡洛斯的骑士荣誉……” 没等沃尔伏说完。 伊尔:“我知道。” “为什么,殿下?” “因为他没能践行骑士的诺言,誓死庇佑于我,而是以一名战士的身份死去,庇佑了千万人。”伊尔紧攥的手臂轻颤起来。 “是吗……”沃尔伏垂下眼,无声而笑,“那就好。” 他默默地坐在少女身旁,一头细白的雪色长发仿佛瞬间苍老。 沃尔伏想起很多年前卡洛斯刚出生时,他摸着怀里小狼细软的雪白色毛发,眼神一黯:“这孩子,不该像我。”是个异种。 那时席尔娜立刻打断了他,“说什么蠢话,他是我的儿子卡洛斯,他将成为狼族最伟大的领袖,就像当初独自在黑暗森林里生存下来的你一样。” 白色还是黑色,都绝非强者的绊脚石。 沃尔伏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伊尔抬眼看他。 “殿下,既然您身体无恙,我想我也该告辞了。”沃尔伏拿起长椅上的外套。 伊尔一愣,“这么快……” 沃尔伏露出笑意,“族内事务繁忙,我也不能再游手好闲下去。” 他戴好帽子,“不过看到殿下您还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当然还有句话,我想我应当转达给您。” 临出门时,男人忽然转过头,神色温柔,“叁年前,陛下的最后遗言是这样的:她希望你再露笑颜,而非哀悼那些已逝之人。” * 几日后。 兰斯城酒馆。 “可算熬到休息日了!今天不喝醉谁都不准回去!” “这些家伙这么快就闹起来了吗,虽然是休息日,但要是闹得太过会被再关禁闭的吧……”刚到聚会地点的伯克头疼地看着喧闹的一帮新兵。 和他同来的伊尔看了眼大堂,不大的酒馆里已经被大家占满了,几个酒汉被移至二楼,见怪不怪地看着训练新兵们在此喧哗,而西玛则无奈地和老板娘核对着酒单。 “他们这几天被海因斯练惨了,我隔着一栋楼都能听到兵舍里的鬼哭狼嚎。”伊尔摁摁额角,“就让他们放松一下吧。” “就是!我看你是被关怕了吧!”亚当已经喝进了一群卡斯特洛兵中间,他晃着酒瓶,另一条腿还架在桌上。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伯克啧了声。 “是男人把这个喝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 伊尔还在找哪里能落座,前几日率先邀请她的那个卡斯特洛兵就喊住了她,“伊尔前辈!” 伊尔看过去,他好像是叫德克萨吧。 年轻的小伙脸上露出赧然的神色,“前辈,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伊尔随手拿了瓶酒,对方的酒杯就和她碰了下。 德克萨郑重其事地对伊尔道谢,“伊利坦前辈,还是要谢谢你那天在黑暗森林里救了我们。” “这没什么。” 这时,突然两个人从隔壁桌挤了过来。 伊尔惊讶地抬头,“你们怎么也在这?” 弗兰茨推着摆出一张臭脸的白夏,“喝酒怎么能不叫我们?” “烦死了。”白夏反扭住弗兰茨勾在她肩上的手臂,“为什么要叫我,这群杂鱼吵死了。” 弗兰茨冷汗狂冒,感觉自己的胳膊快断了,“放、放手……” 白夏哼了声,不情不愿地坐上酒桌。 “话说你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别动不动就学海因斯说话……”弗兰茨转着手腕抱怨。 “可爱你妹啊!” 伊尔看着打闹的两人,想起作为训练士官的白夏好像也因为这次新兵斗殴事件被罚了,导致被弗兰茨强拉来后就开始郁闷地猛灌酒。 她有点疑惑地看着娇小的女孩儿,后知后觉地想道:白夏到底多大了? “伊利坦前辈……”德克萨又端过来一杯酒。 “噢,谢谢。” 有了德克萨这个先例,很快就有其他人陆续来给伊尔倒酒,夸赞她之前在黑暗森林里的壮举,伊尔刚开始还只是象征性地喝两口,后来在笑闹气氛感染下她就逐渐放开了,一杯接一杯地开始灌。 “喂,我说你们够了啊!”西玛护着伊尔,虽说兵团里的女人比男人还男人,但怎么也得悠着点吧,总不能真和大老爷们一样喝醉在一处。 “西玛,我没事……嗝,你不来点吗?” 西玛看着举杯到自己跟前的伊尔,一阵头痛。 另一头,亚当和伯克已经喝到了桌底下。 西玛应接不暇地把亚当从地上扯起来,伯克则缩到了角落,一个人捧着个徽章在喃喃自语。 酒桌上,几个还没趴下的新兵强撑着和白夏斗酒。 “西玛……”一具温热的身躯忽然从后抱了上来。 伊尔鼓着微红的脸,像是一副要吐的样子,西玛急忙将人架走,“等一下啊伊尔!别吐在这里!” 她匆忙把人架去酒馆后面。 看着吐得撕心裂肺的伊尔,西玛心疼地拍拍她的后背,却又忍不住抱怨:“都让你不要和他们喝那么多了……” 吐完一身清爽的伊尔微喘着气,瘫坐在树底下。 “我去给你弄点热水……”西玛还没说完,就被伊尔拉住了手。 “西玛,你为什么会加入黑铁军团……” 西玛脚步一顿。 “因为我的姐姐。”她顿了顿,然后低声道:“叁年前,她被魔物吃了——在我的面前。” 伊尔睁着湛蓝的眼眸,意识似乎还未清醒。 “我曾经以为长女和我是不一样的,她也从未温和地和我说过话,但那一天,从没与我亲昵过的姐姐却为了保护我而被吃掉了……”西玛低低地说完,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慌忙擦拭着眼泪,一回头,才发现伊尔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西玛扬起一个笑,在伊尔面前蹲下身,“伊尔,和我一起走下去吧。喝完今天的酒,就忘记那些悲伤,一起勇敢地走下去……” 伊尔闭了闭眼,很轻地嗯了声。 等两人再回到酒席,还‘存活’着的人已经寥寥。 白夏看着倒了一地的新兵,悠然自得地吸着果汁。 弗兰茨则在众人中间大谈着八卦。 “嗳!奥威尔司令和阿黛拉博士竟然是夫妻吗?”一个新兵激动地大叫,又马上捂上嘴巴。 “是前夫。还有你们知道为什么海因斯从不参加酒局吗,因为那家伙可是一杯倒。” “什么?!” “他啊,到现在都只喝那种廉价到寡淡如水的科博酒。”弗兰茨悠悠爆着料,眼角余光扫到伊尔,“哟,你们回来了?” 伊尔拿过他桌前的清水,猛灌一口。 “看来是没事了。”弗兰茨笑眯眯地问,“要不要一起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伊尔疑惑。 一旁的西玛则预感大事不好。 夜风熏醉的夜晚,一帮醉醺醺的酒鬼们叁两架着从酒馆里走出来。 “什么?!绝对不行!”西玛脸色又红又急,拉住伊尔,“伊尔你可是女孩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捂着脸,说不下去了。 “有什么不可以的?是吧,伊尔。”弗兰茨不怀好意地朝伊尔挑眉。 伊尔面无表情地抱着双臂,点点头,“愿赌服输。” 不就是去拍一下海因斯的……屁股嘛。 站在海因斯房门口的伊尔吞咽了下口水。 不远处,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着她。 不久前他们在酒馆里玩了个游戏,输了的人自愿接受惩罚。而弗兰茨这只老狐狸给伊尔提的要求就是去拍一下海因斯的屁股。 西玛头疼地看着正在敲门的伊尔,“这是酒压根没醒吧……” 德克萨紧张地啃手指,“前辈,你会死的!” 而亚当等人则看热闹不嫌事大,用手拢着嘴:“上啊伊尔——” 吱呀—— 门打开了。 海因斯看着深夜站在他门口的伊尔,皱了眉。闻到面前人身上浓郁的酒味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做什么?”他面色冷淡地看着伊尔从身后拎出一个小袋子,递到他跟前。 “长官,吃宵夜吗?”伊尔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见海因斯不接,心底的鼓打得更响了。 在她快要心虚地咽口水时,男人终于接了过来。 “以后喝完酒不准在我面前出现……”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让海因斯的声音戛然而止。 十里之内,一片死寂。 躲在暗处的众人死死捂着嘴,眼睛爆出吓人的光芒。白夏呆住,弗兰茨则直接忍不住扑哧漏出了声音。 瞥见海因斯慢动作转过来的面孔,伊尔极其缓慢地把手从他挺翘的臀部上收了回来。 “长官,有虫子……”伊尔对他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舞会 几个月后,白墙驻地,东线集训营。 “为什么我要负责这群家伙的吃食啊?”伊尔包着头套,艰难搅动着一大锅萝卜汤。 听到外面喧闹的欢呼声,就知道是训练成绩出来了。 新兵营的训练已于前几日结束,接下去新兵们将会按照成绩编入不同的军团,然而只有名列前茅的人才有资格进入11军。 “要不要这么记仇,这都已经大半年了……” 伊尔围着肚裙叉腰嘟囔,自打她那次喝多后狗胆包天地调戏了自己的长官,她这个书记员就时不时被分派到厨房来帮工。 想到这,伊尔就不禁怒瞪某个领着一群训练兵进来吃饭的人。 弗兰茨看着煳底的萝卜汤,欲哭无泪。 这到底是在惩罚谁啊? “伊尔,我进入11军了,怎么样厉害吧?”亚当喜形于色地抖了抖刚领的制服。 “祝贺。”伊尔也没多意外,亚当的魔物理论不怎么样,但剑术等各项体能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嗤,说得好像谁不是一样。”伯克举杯喝水。 伊尔一愣,“伯克你也……” “我难道不比这家伙优秀吗?”伯克恼。 伊尔当然承认伯克的成绩更为优异,她没想到的是他也会选择11军这样的冲锋营。说起来在圣克鲁斯时这人一开始最想进的是政界吧。想起往事,伊尔不禁有些想笑。 “你笑什么?”伯克用水杯挡住自己有些窘迫的神色。 “没什么。”伊尔挑眉。 “伊尔,我……”忽然,西玛弱弱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伊尔看着她手上抱的一套黑色制服,这次着实愣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理论成绩比较靠前吧。”西玛挠挠头发。 一圈下来,伊尔发现自己的几个朋友原来都进了11军,包括德克萨。 “话说这情况我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啊?”弗兰茨摸下巴。 “别!”伊尔立马开口。 这时,咚地一声,厨房大门被人踹开。 海因斯扫了眼呆滞的众人,“十分钟后紧急集合。” 十分钟后。 “……紧急的事,就是舞会?”伊尔看向海因斯。 海因斯面色冷淡地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奥威尔。 奥威尔讲话的内容十分简洁明了,总而言之就是兰斯城的城主近日即将举办一场舞会,邀请附近的贵族乡绅以及黑铁军团的上层军官们及一些新加入的新兵成员,名为舞会,实为筹集军费而举办,关键他们还不能拒绝,因为那些贵族们想知道自己纳的税是否有意义。 “想看马戏就去马戏团,真会找事啊贵族的白毛猪们。”海因斯面无表情地说道。 伊尔摸摸鼻子,假咳一声。 希望捐款的贵族们不要听到这话,不然她想他们军团接下来估计就要喝西北风了。 尽管奥威尔端着一张老好人的面孔,但做事却是十分雷厉风行。 确定好参与的人员名单,下午就送来了与会的服装。 “我也去?”伊尔有些惊讶。 西玛他们这些新兵需要亮相也就算了,为什么她也要去参加那个宴会。 “名单上是这么写的。”西玛欣喜地将托盘放到一旁,那上面迭着一副镂空蕾丝手套和一条天蓝色的绸缎大摆裙。 “伊尔,快试试,这个颜色一定非常适合你。”西玛散开垂至地板的长裙,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女神在上,加入军团后这可是我第一次摸到裙子。” “这会不会太长了?” 伊尔随便套了下,发现裙摆的长度有些绊脚。 “这可是王都最时新的设计,有的贵族小姐裙摆可是拖地五米长,这条半米都不到。”西玛给她整理了下下摆,“怎么样?” “还行。”伊尔对裙子没什么要求。 西玛看着少女袒露的半片雪白胸脯,忽然抚掌,“如果能加上一条宝石项链就好了。” “我又不是真去社交的。”伊尔好笑。 “有了!我那边有条蕾丝项带,可以用来代替项链。”西玛自顾自地打算道,她让伊尔把衣服脱下来后,就美滋滋地抱着衣服往兵舍跑,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的修改主意。 一个拐角,差点撞上刚开完会的海因斯。 “啊,军团长。”西玛立刻行了个军礼。 海因斯不着痕迹地瞟了眼托盘上那条袒胸露臂的绸缎裙。 “那是她的衣服?” “是的,海因斯军团长。” 海因斯:“拿来。” 西玛:“啊?” 等西玛战战兢兢地把衣服交给海因斯后,直到伊尔穿上它的那天,西玛才察觉出这衣服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这是什么操作!抹胸那里为什么会被加高啊! 西玛看着脖子和胸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伊尔,一时间手里的黑丝项带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西玛?” 伊尔奇怪地伸着手,“你不是说要把这个系上吗?” “啊,好像不用了。“西玛说完,就感觉海因斯好像淡淡地瞥了眼她,她立刻汗毛倒竖,同手同脚地走开了。 伊尔挠挠头。 不过如果不系项带的话,她戴这个好了。 伊尔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条蔚蓝色的水滴状项链,里面的蓝色似有生命般在涌动。 伊尔拿出尘封了叁载的项链,轻吻了下,戴上颈脖。 * 一直在驻地训练,这竟是众人第一次好好地端详兰斯城内城。 虽为邻境之城,但城里的人们生活还算富足,加上军团的守卫,到处都洋溢着安定和乐的气氛。 临近市集,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原来是执法场上正在处刑。绑着的那些人穿着神职人员才会穿的长袍,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光明终将褪去,黑暗与你同在……” “光明终将褪去,黑暗与你同在!”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在做着临终的祷告。 “那是什么人?”伊尔从马车里探头。 “近些年崛起的黑暗教。”阿黛拉合上书,推了推眼镜,“他们声称大神官卡尔缪斯的永夜预言即将来临,叁年前的圣克鲁斯之殇就是预兆。” “想必大神官自己都没想到,身为光明之子的他,信徒竟是隶属黑暗。”阿黛拉有些感叹,“黑暗教派主张探索未知必将招致毁灭,把所有拥有进取意志之民视为异端,这才被宣判了重罪。” 伊尔点头表示理解。 兰斯城是因为光明神殿和黑铁军团的庇佑才有此繁荣,黑暗教既否定了光明,又称黑铁军团为异类,自然会受到处罚。 “说起来,小伊尔你不是光明女神的信徒吧?”阿黛拉忽然道。 “我不是任何神的信徒。”伊尔看了眼市集,“神依靠人才能永恒,一味地向神祷告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或者说神是人创造的,神谕并不存在。” 她眨眨眼,“博士同样也不信仰神,不是吗?” 阿黛拉笑。 入夜,兰斯城主府邸。 “乔治,老伙计!可真是好久不见了——”大腹便便的兰斯城主奈德穿衣着华丽,笑着张臂迎接自己的老朋友。 几十年前,当他们并肩在墙外和魔物奋战时,这位兰斯城主还是个面容干净的精壮男子。如今褪下战甲的他连腰侧挂的佩剑都镶满了琳琅的珠宝,贵妇身上的香水更是代替了那些岁月里的鲜血气味,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他。 “奈德,好久不见。”两人寒暄间,舞会骤然开场。 伊尔用银质小叉子插起精致的茶点,注意到角落里海因斯的不耐与烦躁。 他穿着双排扣的白色衬衫,修长的西裤将他的腿勾勒得笔直。抱臂靠在圆柱上的男人发色漆黑,瞳孔深邃,他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笔挺的站姿有种奇特的气质,本有些意动的贵妇和小姐尝试着和他搭话,却在接受到他横扫过来的眼刀后立刻打消了念头。 看得出,噪杂的音乐和男男女女身上的香味让某人简直难以忍受。 伊尔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 “过来。”海因斯薄唇微动。 正吃着东西的伊尔腮帮鼓鼓,移开视线装作没看到。 海因斯:“……” 他顶着一头黑气正准备走过去,却看见一个穿得像是孔雀般花哨的男人向伊尔伸出了手。 “美丽的小姐,请问今晚我有幸与您共舞吗?” 伊尔看了眼眼前陌生的男性,眨眨眼,“可以啊。” 风铃和竖琴的演奏变得悠扬,舞池中央,一对翩然起舞的男女逐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穿着天蓝色绸缎裙的少女有着白蔷薇般美丽的容貌,她戴着蕾丝网纱的盘发套,优雅的舞动间一枚蓝色的水滴状宝石在她颈脖锁骨处晃动,一如她那双蔚蓝如海的动人眼眸。 “这是谁?” “没听说过附近谁家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小姐……” “您的舞姿十分优雅,我敢打赌王都的那些名门小姐都比不上你。” 伊尔听到舞伴毫不吝啬的赞美,只能干笑一声,那可真得感谢班纳以前抓着她学习这种社交舞,说这也是王室礼仪的一种。 一舞毕了,掌声雷动。 伊尔不经意地朝人群看去,却没有看到海因斯的身影。 觥筹交错将近午夜才结束。 噼啪—— 盛放的烟花为舞会拉上了帷幕,兰斯城主以时间太晚为由盛情邀请军团今夜留宿于此。 正在阳台上仰望烟花的伊尔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一回头,亚当正神神秘秘地朝她招着手。 荒唐 次日一早。 城主府邸某一间客房内,一声惊叫响彻云霄。 “呃啊!!” 伊尔惊颤地看着满室的凌乱,衣衫不整地坐起身疯狂挠头。 这不是真的吧?! 昨晚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从脑海深处闪现。 “你有一具漂亮的身体……”醉酒的女孩将手指探进男人的胸口,男人偏头躲开,她却凑近男人耳边,“我很满意你这样的生日礼物,要和我试试吗?” 男人似乎僵了一下,女孩趁机膝盖上顶,抚摸他的脸,“这样就有感觉了,真可爱……” 伊尔满面通红地捂住脸,这些片段里的禽兽女人是怎么回事啊,喝醉后强拉着一个男人回房过夜什么的……七层地狱啊! 更可怕的是,她想不起来这个男人是谁了。 都怪亚当他们。 昨晚舞会结束后她本想去休息,但亚当他们却神神秘秘地把她拉走,说是要庆祝大家再次在11军齐聚,还不知从哪打听到昨天是自己的生日,说什么都要拉着她偷溜去兰斯城内最大的酒馆大肆庆祝一番。 而接下去的事情伊尔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自己酩酊大醉地被架回了城主府邸,还和某个男人共度了一夜,不,准确来说是她强迫了人家一夜! 最重要的是,她还把蔚蓝之谜给弄丢了。 伊尔摸着空落落的颈脖,坐在凌乱的床褥间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这都什么事啊,以后她再也不喝酒了,一喝酒就没好事! * “什么?!” 回白墙驻地的马车上,西玛高分贝的嗓音把人吓了一跳。 伊尔忙‘嘘——’,示意她安静。 “伊尔!”西玛咬牙蹬脚,“怎么会这样……哎呀,我去找亚当那家伙算账,竟然害得你……” 伊尔忙拉住她,吱唔道:“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这可是大事!” 见西玛执意要去,伊尔忙拉过她,挑拣了一些还能说出口的片段和她嘀咕了一阵。 “啊?”西玛震撼地瞪着伊尔,脸红红的结巴道:“还、还能这样……” “咳。” 伊尔红完脸,垂首抓头发,“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找不到那个人,我就没法找回项链。” “你确定是‘那个人’拿了?”听了伊尔的片断性叙述,西玛提起对方时的口吻都不禁带上了点同情。 “我在城主府邸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仆人们也都说没有看见。” “那关于昨晚和你在一起的人,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伊尔摇头。 但凡她能想起一星半点,也不会这么苦恼。 昨天晚上他们回到城主府邸时已经深夜,宾客们大多离席,但也有一些留宿在了城主府,所以伊尔猜测她昨晚的床伴可能是其中的某一个,但还有一种可能性,那人是和她同住一层的军团中的某人。 啧,头更疼了。 “伊尔,我觉得回到驻地后你还是发张寻物启事吧。虽然希望渺茫,但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军团里的就一定能看明白。” 伊尔深长地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黑铁军团驻地,东部防线11军营帐。 “亚当,你昨晚有没有看见我身边有什么人?”午餐时分,伊尔端着饭碗挤到亚当身边,用一种审问的眼神看着他。 亚当莫名其妙,“什么人啊?” “就是昨晚我们回到城主府邸后,我有没有跟谁在一起?” “我怎么知道?把你架到城主府的大门口你就嚷着自己没醉,然后就上楼休息了,大家也都各自散了。”亚当咬着勺子纳闷,“不过,你怎么这么问,嘶——西玛,你踢我干嘛?” 西玛横了他一眼,“吃你自己的饭。” 伊尔郁闷地垂下头,目光扫视着一众士兵,到底是谁呢? 在她身后,伯克很快吃完了饭起身离开,椅子剌出很大的噪音。 伊尔转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一个猜测浮上脑海,……不会吧? 她迅速把可怕的猜测从脑袋里甩出去,算了,还是听西玛的建议张贴寻物启事吧,免得自己吓自己。 午后。 哗啦啦—— 弗兰茨敲了敲门,却听到宿舍内的水声,这家伙在洗澡吗?大中午的。 “我进来了。” 他刚打开门,一个茶杯就飞了过来,弗兰茨眼疾手快地接住,无奈耸肩,“我敲过门的。” 海因斯沉沉地斜了他一眼。 他刚从浴室出来,上身套着一件衬衣,水沿着他黑色的发梢滴进颈脖,浸湿了单薄的布料,隐隐勾勒出八块紧致的腹肌。 弗兰茨忽然看了他几眼,“海因斯,你昨天没睡好吗?” 海因斯擦头发的手一顿,随即淡声:“我一向睡不好。”他转过眼,“你有什么事?” “还不是伊尔那家伙……”弗兰茨找到海因斯桌上的印章,“说想让我帮忙在军团里张贴寻物启事……敲好了。那我先走了。” 阿嚏—— 伊尔揉了揉鼻子,继续誊抄手里的文书。 不多时,弗兰茨就将她要的寻物启事带了过来,伊尔的一颗心也随之落下,接下来就看是谁找上门了。 晚上躺在宿舍床上,伊尔不停地辗转反侧,一会儿起身一会儿躺下。 她将脑中几个有可能的人选过了一遍,又一一排除。 昨晚上的记忆十分模糊,她只记得那些似梦记忆里的男人身材很好,腿很长很直,腰很有力道也很细,他咬牙克制的闷哼也很好听…… 遐想到这里,伊尔忙甩头打住。 她捂着脸哀叹,既盼望着赶紧找到蔚蓝之谜,又害怕有人找上门来,一想到昨夜的过夜对象可能是军团里的同伴,她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在她莫名忧郁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来了。”伊尔提了口气,闭眼拉开门。 伯克正倚着门看她。 伊尔愣在原地。 她的目光顺势落到他手上的盒子,盒子里一条水滴状的蓝色项链正静静地散发着光芒。 “这是你的东西吧?” 伯克的声音将伊尔的神思唤回,她忙应了声,慌慌张张地拿过盒子,“在、在你那啊,那昨晚……” “咳。”伯克忽然打断了她,他变扭地转过头看着走廊,耳廓浮起粉色,“我们都喝多了。” 伊尔脑袋嗡了一下,她看着面前这个低垂着铂金色脑袋的男人,骤然感觉到一阵晕眩。 伯克……竟然是伯克…… 她竟然把伯克给睡了。 伯克奇怪地瞟了眼她似哭似笑的表情,像是想到什么,他以拳抵嘴咳了声,“虽然昨晚是个意外,但是我会负责的,如果你需要的话。” 见伊尔没什么反应,伯克立马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不是对你有意思啊,这、这只是必要的。好了没事的话我走了,晚安。” 望着伯克匆匆离开的背影,伊尔仍旧陷在巨大的震惊中无法回神。 乌龙 一夜没睡的伊尔第二天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到了驻地,整整一天她的目光时不时就会瞟向伯克,然后她就发现伯克的走路姿势有点奇怪。 她昨天怎么没有发现…… 想到这,伊尔更绝望了。 “伊尔你怎么了,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西玛疑惑。 她正要顺着伊尔的目光看去,就被伊尔捧住了脸。 “没什么。”伊尔含糊其辞,正要借口离开,一个卫兵和她说门口有她的包裹。 伊尔纳闷,包裹? 她走到营门前,发现地上堆满了大小的礼物包裹,守营卫兵说是兰斯城里的商行送来给她的。 “我的?可是我没买啊?”伊尔挠头。 “哇,是戴夫人家定制的衣服。”西玛惊讶,地上还有一堆价值不菲的饰品。 伊尔忽然福至心灵。 “这些东西,是你买的?”晚上,伊尔左右四顾做贼般地摸到兵舍,叫出了眼前人。 伯克咳了声,“是啊,怎么了?”他迎着伊尔古怪的目光思索道:难道是那些东西不合她的胃口? “你为什么给我买东西?”伊尔不解地睁大眼。 “我说过会对那晚的事情负责的,奥尼尔家族说到做到。”伯克挑眉,甚至堵上了骑士家族的规训。 伊尔一脸难以理解,“这是你们人类的规矩吗?”可在城主府不是……她强迫了他吗? 伯克气定神闲,“你可以这么理解。” 伊尔挠着头满腹疑问地走回自己的宿舍,一路上她斟酌了半天,最后望着月亮喃喃道:我要不要也送个赔礼给他?还有他说的什么负责,他为什么要负责? 梅贝特在上,人类真的好奇怪啊…… 又是休息日,伊尔一大早就告假进了城,神神秘秘地带回一个东西。 “伊尔,你这两天很奇怪。”西玛斩钉截铁地拦住刚送完东西回来的伊尔。 “伯克那家伙也是。”亚当摸着下巴。 西玛眼睛一转,忽然惊讶捂嘴,“最近大家都在传,你们俩不会真的在……” 伊尔一把捂住她的嘴。 西玛看了眼亚当,会意地点点头。 亚当:“喂,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伊尔amp;西玛:“没什么!” 就在这时。 “伊利格尔坦!” 一声压低的怒吼从几人身后传来。只见伯克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双灰蓝色的眼眸中蓄满郁气,那头铂金色的短发都快竖起来了。 “你过来。” “干什么?”伊尔挣了挣,虽然伯克的力道并不重,但她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扯着走的感觉。 “这是你给的?” 伊尔看着伯克手上的蓝色小罐,只有拇指大小,里面似乎是半凝固的油状膏体。她清清喉咙,故作无事道:“是啊,妮可打听过了,这是城里最好的大夫开的,别看这么一小罐,可花了我大半月的薪酬呢。” 谁料,伯克却睁大了眼睛,“你在羞辱我吗?” “哈?”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你一个女人……你……”伯克似乎羞恼得说不下去。 天知道他收到这玩意的时候被兵舍里的同伴们笑得有多惨,一个个不顾他惨绿的脸色来拍他的肩,还打趣地说着暧昧不明的话。 “伯克,原来是你的屁股受伤了啊……” “怪不得前几天你走路姿势那么奇怪。” 军团里男人间荤素不忌是常事,又因为常年驻守边境见不到几个女人,有的人看见魔物都觉得眉清目秀,更别提男人与男人之间的那点事,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们暗地里需要宣泄,因此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 而贵族间豢养娈宠更不是什么新鲜事,伯克虽然厌恶此道,但也知道伊尔送给他的是什么玩意,这怎么能不让他气得脸色发白。 伊尔看着伯克生气中带着屈辱的脸色,很是不解,“你不是受伤了吗?” “我受伤的是腿!”伯克忍无可忍。 “什么?”伊尔变了声。 “如果不是你那天喝得像个醉鬼,又突然抱着我乱亲,还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我至于崴了脚差点摔下楼梯吗?” “等等等等……”伊尔忽然有点混乱,“你是说那天,我就亲了你?” 伯克脸上浮起一层不知是生气还是羞恼的红,“不然你还想干嘛!” “我亲你哪了?” 伯克昂起脑袋,“脸啊。” 伊尔猛地暴起,“那你说清楚啊混蛋,你吓死我了!” 伯克望着伊尔揪住他衣领的手,也皱起了眉,“你在说什么啊?喂,给我放手!” 伊尔懒得理他,她只知道内心有一股郁闷的火气在烧,烧得她焦躁不安,“那项链你从哪得来的?” “我怎么知道?就放在你那张失物启事下面啊。” “你……”伊尔湛蓝的眼眸紧盯着伯克灰蓝色的疑惑眼眸,愣是没说下去。 “啧。”她倏然放开手,抱住脑袋。 乌龙! 一切都是乌龙! 伊尔烦躁得不行,自我厌弃地蹲下身,“行了,你可以走了!” 伯克捧着手中的蓝色小罐子愣愣地看着暴躁的少女。 这时,有人传唤。 “伊利坦,军团长找你。” 片刻钟后。 伊尔垂头丧气地出现在海因斯的办公室。 看着坐在长木桌后悠闲喝茶的男人,伊尔才发现自己好像有几天没见到海因斯了,他好像在忙什么。 “你这两天都在做什么?擅离职守,并且把报告处理成这个鬼样子?”海因斯一如既往的刻薄话语将伊尔拉回现实,她深长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很想说今天是休息日,而且她已经告了假。 但她什么都没说,重新捡起文件默默地回到自己位置。 转身时,海因斯的声音突然响起,“过阵子就是实战训练,要把你和你的朋友分到一组吗,那个叫伯克的家伙。” 伊尔一听到伯克的名字,心情重新郁闷起来,“不需要。” 她过于果断的拒绝让海因斯没再说什么。 伊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等等,我能参加实战训练了?” “你在禁闭期间写的反思书写得很好,奥威尔说你态度诚恳,可以试着参加正规的魔物对抗训练。”海因斯面无表情地说。 伊尔没理他话里的揶揄,本来闷闷的心情骤然开朗了起来。 也是,本来舞会那事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既然对方默不作声地把项链还了回来,就说明对方不想透露身份,那她就当成一场意外好了。 况且现在她还获得了实战训练的入训资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想通一切的伊尔愉悦地勾起嘴角。 那只是一桩小小的意外,对,小意外。 心情轻松的伊尔甚至狗腿地帮海因斯泡起了茶,没话找话,“对了长官,这两天怎么都没看见你啊?” 海因斯瞥了眼不知为什么突然像活过来的人,又将目光从少女的面庞上移走,薄唇贴上杯沿,“前几天被狗咬了,养伤。” 伊尔:“……” “你的项链……”海因斯忽然开口,看了眼隐没在女孩颈脖里一线吊绳,“找回来了吧?” 伊尔笑着的嘴角僵住,茶水从漫溢的杯口溢出。 “啊,对不起——”伊尔猛地回神,看着桌上一滩茶水想找东西来擦。 一只手蓦地握住她的手腕。 似有千钧力道。 伊尔的心房突然鼓噪起来,那狂跳的心脏让她忍不住低下头,吞咽了下口水,“你…怎么知道我丢了项链?” 海因斯的手似乎顿了一下,随即他轻描淡写地松开手,“弗兰茨那次来找我敲章时说的。” 伊尔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她拜托弗兰茨帮她发布失物招领,但她从没说过,自己丢失的是一条项链。 取向 休息日的办公室里,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到。 伊尔发誓,她和海因斯之间虽然也有过相对无言的时候,但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让人坐立难安的时候。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 伊尔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海因斯,那条项链是你送到失物招领处的?” 虽是疑问句,口吻却很肯定。 在快要让人窒息的感觉中,男人嗯了声。 伊尔张了张嘴,只感觉天地一阵倒转和晕眩。 有太多的问题卡在嘴边,但她愣是一句话都问不出。 她想问这是不是也是一场乌龙,她想问那天和自己一夜荒唐的人是不是他,想问海因斯这几天的消失是不是因为她那天的无礼…… 有太多想问的事情,但最终伊尔只是脸色又红又白地憋出了两个字,“那项链……” “是你给我的。”海因斯打断她,倏地抬起眼,漆黑的瞳色看不清情绪,“说是奖赏我的,然后塞进了我的……” “哇——别说出来!”伊尔一把捂住海因斯的嘴。 海因斯望着咋咋呼呼的伊尔,剩下的半句话因为伊尔捂在他嘴上的手而显得瓮瓮的,“……然后塞进了我的手里。” 伊尔大喘了口气,松开手,“长官你有话一口气说完行不行……”吓死她了。 “你以为是什么?” 海因斯忽然抱起双臂,往后一仰。 伊尔很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妄图带过这个话题。 她用战战兢兢的口吻试探,“我那天喝多了,所以……”看见海因斯骤然幽深的眼神,就忙道:“不过我会为自己的错误承担代价的!实在是对不起,是我伤了你!” 伊尔闭着眼一口气说完,就差跪下了。 她偷睁开一条眼缝觑海因斯,赶紧说罚跑多少圈让她死心吧……不,这也许已经不是能用罚跑解决的问题了! 所以怎么会是海因斯啊?伊尔怎么都没想到那天晚上她竟然会和自己的长官搞一夜情! 想起海因斯解决魔物时的手段,她简直心如死灰。 还不如是伯克呢! 就在伊尔脑中天人交战的时候,海因斯突然望向窗外,“你还伤不到我……” 伊尔勉强笑,“说、说的也是。” 等等。 伊尔忽然间灵机一动。 是啊,凭她的武力值根本就不可能压倒海因斯的吧,所以那天他们是不是也没做什么,就像和伯克那样。再说了,海因斯匿名把东西给她送还回来,就是不想旧事重提,也许他是想让她忘记这件事,毕竟这只是一个意外。 想通这层的伊尔大大地松了口气。 “那我们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吧……”她故作轻松地提议,“老实说,其实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 房间里的气温骤降。 靠坐在椅子里的军装男人交迭着腿,面无表情地审度着面前的女孩,他黑色的制服笔挺,军靴冷硬,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冷汗在伊尔脑后慢慢下来。 她说错什么了吗? “你说…忘记了?”海因斯拇指抹开桌上的折迭刀,刀锋在光下淌过一道冷芒。 伊尔:“……”有话好好说,不要玩刀。 她知道自己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而且听起来像个提上裤子就跑的混蛋……可这不是他希望的吗——把一切当成意外,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那她保准会守口如瓶! 伊尔疑惑又紧张,一只脚准备悄悄后撤。 海因斯眼一眯,“过来。” 伊尔后背僵硬,慢吞吞地挪过去,这时,一只手不耐地扯过她的衣领。 海因斯迫使她弯腰与自己对视,两人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这么近的距离让伊尔直愣愣地撞进了他那双如同黑夜般深邃的眼睛。 “不是一夜,你说过的。”男人压低的嗓音莫名很危险。 伊尔:“咦??” 她说过什么啊,她忘了啊! “那天晚上你突然拦住我,邀请我去你房间里赏月亮。”海因斯突然开口,他面无表情地‘帮’大睁着眼睛的伊尔回忆,“我把胡言乱语的你送回房间,你却突然把门关上了,然后就开始亲我,脱我的衣服,还夸赞我的身体很漂亮,我说不喜欢一夜情,你说不是一夜情,我们会成为恋人……” 伊尔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我我我想起来了!你别说了!” 海因斯看着脸色爆红的伊尔,黑色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快速划过。 伊尔却欲哭无泪。 原来那天晚上她是这么诱骗‘无知少男’的,先用赏月亮这种理由把人带进房间,再以虚无缥缈的承诺哄骗对方来一次一夜情,完了还提裤子不认账,说出完全忘记了这种混账话……还有恋人?!天呐,她怎么会疯到这种程度! 难道是进入军团后一直没开荤太饥渴了? 海因斯看着伊尔变幻不定的神色,“想起来了?” 伊尔满头是汗,“是…是,啊不,好像还没完全想起来……”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她现在可太怕自己还说了什么疯狂的话语。 “是吗……”海因斯垂下眼,忽然道:“那我们再做一次好了。” “嗯?”伊尔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就掐住了她的下巴,微凉的薄唇猝不及防地贴上来,用强势霸道的动作来掩饰接触异性身体的生疏与青涩。 伊尔整个人懵懵地撑在座椅上,眼前是男人放大的五官,说实话海因斯的长相算不上英俊,但当他闭上微狭的眼眸,睫毛在苍白的脸上覆盖上阴影,竟有种意外的性感,伊尔不知怎么就闭上了眼睛,舌头试探地溜进他的口腔。 海因斯垂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人,随即也闭上眼睛,开始浅淡地回应她的热情。 “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传来,伊尔陡然清醒! 海因斯黑色的眼眸死气沉沉地往门口方向瞟去。 门外的弗兰茨不知怎么打了个冷颤,他不死心地又敲了几下,见无人回应,嘟囔了句‘不在么’才转身离开。 伊尔双手撑在椅背上,她俯视着海因斯吞咽了下口水,“长官、不,海因斯……” 海因斯无意义地嗯了下,目光再次瞥至她潋滟的红唇,伊尔突然‘啪唧’捧住他的脸。 “等一下!” 男人的脸在女人的手里挤压成一个滑稽的表情,伊尔忙松手。 “那、那个……海因斯,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伊尔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 “误会?”海因斯睇她。 “对,误会!”伊尔高声。 她像从一堆乱草中拔出了苗头,小心翼翼地直起身体,离海因斯远了点后才清清嗓子,“那天晚上我的确是喝多了,然后也确实对你做了些很过分的事情,总之这都是我的错!但是……” 伊尔飞快瞥了眼海因斯的脸色,试探道:“但是那天晚上我们是不是没做完?” 望着海因斯脸上闪逝的一抹异色,伊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么接下去的事情就好办了。 她重整旗鼓,尽量正色道:“对不起,海因斯!那天晚上是我对你许下了不负责任的承诺,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到此为止比较好。” 在海因斯变色前,伊尔马上接道:“因为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人类!或者说,我并不完全是人类,而且我的有些取向也和别人不太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海因斯面无表情。 伊尔:看来并不明白。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的时候猛地拽住海因斯的衣领,摁住他的后脑勺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深吻,另一只手则沿着男人的尾椎一路往下。 海因斯瞳孔震动。 松开嘴的伊尔看着他薄唇上微微渗出的血色,想到那天从海因斯房里出来的浓妆女人,声音微哑地附上他的耳畔,“其实我只对男人的这里感兴趣。” 所以如果他是想找个床伴,那么应该找错人了。 别扭 这家伙绝对在生气。 次日一早,伊尔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立在海因斯的身后做着会议记录,眼神却不住地往只给了她一个后脑勺的男人身上飘。 虽然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但怎么看都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啊! 七层地狱啊,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伊利坦下士?”奥威尔司令的话将埋头记录的伊尔唤回。 她抬起头才发现会议已经结束了,上级军官们已经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海因斯更是早就不见了踪影。 “伊利坦,你对刚才的事情怎么看?”奥威尔司令像是随口问道。 “啊?”伊尔愣了下,随即正了正色,“我认可您的决定。” 刚才的会议上,奥威尔公布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休整了四年的军团决定夺回沦陷区,即圣克鲁斯学院所在的马萨区,并择日向皇室提交马萨夺回战的作战计划。四年前失去的帝国领土终将回归人类的手里,但伊尔明白黑铁军团此举的意义并不完全在此。 正如奥威尔所说,经过几个纪元的变迁,人类联盟已经隐隐有瓦解趋势,而贵族仍陶醉于战后的和平,看不见王室与教廷的刀光剑影,也看不清新崛起的资产者与封建王权之间的重重矛盾,但境外的魔物依旧蠢蠢欲动,一切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所以古泽尔需要一场飓风,一场打破美梦的飓风。 而黑铁军团愿意做这一把冲锋的刀,一如既往。 伊尔合上文书,垂下眼,“我一直都这么认为,人类和兽族的矛盾不是最重要的,境外的魔物才是两族真正应该重视的敌人。” 不过,司令为什么专程来问她的意见? 像是明白伊尔的疑问,奥威尔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你不也是卡斯特洛人?这是我们两族的事情,我不该询问你的意见吗?” 伊尔一愣,随即捏紧了文书。 曾经梅贝特承袭历代女王的意志,拒绝卡斯特洛的子民参战,但如今一切都已经不同了,圣克鲁斯之殇带来的惨痛教训让卡斯特洛亟待变革,避战已是不可能,因此…… “作为卡斯特洛曾经的子民,我支持您的决定。”伊尔呼出一口气,目光坚定。 奥威尔笑着颔首,忽然道:“你最近和海因斯闹矛盾了吗?” 伊尔没跟上话题转换的速度,下意识反驳,“啊,不是……是那个……” 奥威尔看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善解人意’地没有问下去。 伊尔像经历了一场审讯,有些疲惫地走出会议室。 室外,士兵们操练的声音已经响起。 伊尔遥遥望着那个负手站在人前的身影,郁闷地撅起了嘴。 不远处,海因斯用余光瞥了眼走廊处少女走远的背影。 伊尔缓步朝海因斯的办公室走去,刚把会议记录放上桌,忽然耳尖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响。 她抬起眼,一只黑猫灵巧地从窗外树头跃过。 听错了吧……伊尔狐疑地走出房间,带上门。 整整一天,每当伊尔准备扬起笑脸和海因斯打招呼,他就会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去。 伊尔僵着笑脸,动了动眉毛。 “伊尔,你在干什么?”西玛歪着头在伊尔跟前摆摆手。 “没什么。”伊尔郁闷地放下餐盘。 西玛凑上前八卦道:“怎么样,那个事情解决了吗?” “算是吧。”伊尔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含糊其辞。 “那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西玛我问你。”伊尔忽然郑重其事,“如果你做错了一件事,然后你想道歉,但是对方不领情怎么办?” 西玛眨眨眼,“那就随他去呗。” “啊?”伊尔惊讶向来个性温软的西玛会给出这么个答案。 西玛却理所当然地抬起下巴,“让一位女士低头道歉已经是很失礼的行为了,如果还拒不接受,那简直不像一位绅士。” 伊尔戳了戳饭菜,低头嘟囔,“绅士那两个词就不可能和他沾边……” “所以,他到底是谁?” 伊尔抬眼看见西玛坏笑的神情,立马知道眼前这人是在套自己的话,推开她凑过来的脸,“我是在正经地向你求助。” “哦~”西玛看着伊尔无语的神情,忽而意味深长道:“伊尔,你很在意‘他’的想法。” “你乱说什么,我只是、只是……”伊尔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来,干脆撇过脸戳饭,“啧,毕竟是我做的不对。” 西玛忽然拍了下伊尔的后背。 伊尔一口汤汁差点喷出来,她震惊,“你干什么?” “嗨,朋友!既然想道歉,就拿出些诚意来!”西玛插起腰。 “我已经很有诚意了……”伊尔还没说完,西玛就眯起眼睛,“是吗?那你准备好负责了吗?” 伊尔睁大眼,“负、负责?” “那不然呢!”西玛差点翻了个白眼,“你都没有想负责的打算,哪算有诚意啊!” 伊尔却忽然局促起来。 她脑袋里有些混乱,那天晚上,她可是随口承诺了些不得了的事情,譬如恋人什么的,难道她是需要和海因斯成为恋人他才能消气吗,可是…… 就在这时。 一阵餐盘掉落的噼啪声传来。 “什么啊,你们11军的人都没长眼睛吗?” 伯克‘哈?’了声,他扫了眼自己沾满饭菜的制服,以及面前这个撞了他还趾高气扬的高个男人。 ‘哐啷——’餐盘被狠狠搁下。 伯克一个反拽,扯过高个子的衣领,“到底是谁没长眼睛啊?” 眼看着冲突就要起,伊尔走过去拉住伯克,“餐厅禁止喧闹。” 伯克一见是她,脸色古怪地变了下,西玛也走上来,小声道:“他是第10军的人……” 第10军……伊尔瞅了眼旁边的大高个,那人已经昂起下巴,“听到没,怪物军团出来的不会听不懂人话吧?” “你说什么?”伊尔冷下声音。 “你又是谁啊,这里没有女人插嘴的份——”砰的一声巨响,中断了高个男的出言不逊。只见本来还趾高气昂的男人突然飞了出去,撞到一旁餐桌上,摔了一堆的餐具。 ‘咳——’他狼狈地跪趴在地,满脸是血,鼻梁直接歪了。 伊尔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海因斯,餐厅里无一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 “下次说话前先动下你那小得可怜的脑子。” 海因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 高个子抬头,目光紧咬。 海因斯却很快转开了眼,他扫了眼周围一圈看热闹的士兵,众人瞬间作鸟兽散。 唯余黑着脸的第10军团团长季科斯特站在原地。 海因斯和他擦身而过,“相信我,季科斯特,我常为你的治下无能而感到震惊。” 10军军团长咬紧牙关,对地上的高个子吼道:“汉克,你还趴在地上干什么!” “伊尔,我们也走吧……”西玛扯扯伊尔的袖子。 伊尔点点头,端着餐盘走过时,她看着那个汉克满脸是血地朝地上啐了口,目光愤恨地盯着海因斯的背影。 走出餐厅,伊尔回头看了眼,“里面那些人怎么之前没见过……” “他们是前几天回城的第10军团。”西玛呼出一口气,前几天伊尔所有心思都放在找人上面,没关注也正常,“好像是因为司令的计划才回来的,之前一直驻扎在西线。” 西玛吐吐舌头,“以前听人说10军向来和我们11军不对付,现在可算见识到了。” “为什么?”伊尔疑惑,她没想到军团内部也有着这么大的矛盾。 “黑铁军团原先只有十个团。”伯克忽然插话进来,“而第10军一直是黑铁军团的王牌部队——在奥威尔司令成立11军之前,一直如此。” 伊尔懂了。 第10军和第11军不睦在军团内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伊尔想不到的是,由餐厅事件起的矛盾之后能发酵到这个程度。 “什么,海因斯出事了?” 伊尔惊地放下笔,和西玛他们一起往集训营地赶。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说军团长违反了军规,将兰斯城的一个妓女带回了营地。”西玛小心地说道。 伊尔听后,愣了下。 低贱 中央营帐里,汉克一人的嗓门就传出了老远。 “奥威尔司令,实战训练在即,我想我们不需要一位带头违反禁令的长官。” 汉克说完,身后一群跟随者随即发出窃笑声。 弗兰茨拉住气得已经亮刀的白夏,摇了摇头。 而作为事件中心人物的海因斯却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奥威尔沉吟,“汉克,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司令,这就是证据。”汉克忽然拿出一包东西,摆在众人眼前。他望着周围人好奇的眼神,抬高了声音,“这是在海因斯军团长办公室发现的东西,金鱼草加马钱子……”他故意顿了顿,“下等妓女常用的堕胎药。” 众人哗然。 伊尔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面。 一直在作壁上观的第10军军团长季科斯特沉着脸,“海因斯,你不准备解释些什么吗?” 海因斯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伊尔笑了笑,“请问,有什么能证明这是我们军团长的东西呢?” “又是你……”汉克黑脸。 伊尔正色,“我是11军的书记官,作为军团长的佐官和文员,我可一直待在长官的办公室里,从来没见过你手上的那个东西。” 想起前几天递交会议记录时听见的异响,伊尔眼神一深,办公室果然是有‘老鼠’进去过了。 “呵。”汉克冷笑一声,“你是要证明是吗?” 他忽然诡秘一笑,“那让那位女士来解释下吧。” 不一会儿,卫兵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伊尔看着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愣住了。 是她。 “内娜?”弗兰茨皱起眉,海因斯本来无甚变化的眼神也微微一动。 “卫兵,怎么回事?”奥威尔发话。 “司令,这个女人在我们军团门口来了好几次了,有一次,我看见是海因斯军团长将她带进去的。”守营的卫兵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海因斯,“我以为她是军团长的亲人……” 名叫内娜的女人神色仓皇地看着一屋子身强体壮且眼神轻蔑的男人,下意识地感到瑟缩,她的眼神下意识地投向唯一熟悉的人。 伊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海因斯,汉克的嘴角也随之勾起弧度。 “司令,现在我们有理由相信,我们这位被誉为帝国利刃的海因斯大人和眼前的‘女士’有一些不太清楚的关系。”黑铁军团并没有明令禁止士兵不能去风俗街,但将妓女带进军营是绝对不能触犯的禁令。 一时间,四下里议论纷纷。 这个名叫内娜的女人大概叁十岁上下,神色却怯懦如女童,她被卫兵带进来时如同做错了事般惶恐,但在听到汉克的话后,她脸色陡然变白,声音都变了调,“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怎么会这么想!我……”她看向已经沉下脸的海因斯,像是急于辩白,“萨拉是我的好友,我只是这孩子的义母——” “内娜!”弗兰茨急急打断她的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四下里的目光陡然朝海因斯的身上汇去。 伊尔看着汉克骤然放大的灿烂笑脸,气得浑身发抖。 原来这个恶心的家伙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根本就是早知道了海因斯和内娜的关系,却故意整出这一出,纯粹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揭露海因斯的身份以羞辱他,毕竟,谁能想到所谓的‘帝国利刃’竟是一个下等妓女的孩子。 伊尔望着四周各异的目光和窃窃的议论,忽然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悲哀与愤怒。 兴许把人捧上英雄的高坛再看他们狠狠坠落,就是千百年来人类乐此不疲的劣性趣味,再也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 连她都能感觉这么愤怒,那他呢? 伊尔的目光转向众目注视下的海因斯,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抱臂站在一旁,挺拔的站姿如同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一切,黑色的碎发遮住了双目的神色,只剩一地的沉默。 忽然间,伊尔很想伸出手,去碰触这一抹浓郁而纯粹的黑。 “够了,简直是一场闹剧!”季科斯特喝止汉克。 汉克无甚诚意地对海因斯道歉,“真是抱歉,是我搞错了,海因斯团长。”他刻意加重了最后的称呼。 “等等。”伊尔忽然伸出手,拦住汉克。 她拿起桌上的药包,走到内娜跟前蹲下身,“这是你的东西吧?” 内娜惶然地点点头,“是我、是我拜托海、哦不,军团长大人买的药,我不敢让我的丈夫知道……” 伊尔点点头,没再问个中详情,只是将药托举到汉克面前,“也就是说,这东西本来是放在海因斯办公室的对吧?” 汉克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拿到的。”伊尔蓦地转向奥威尔,“司令,我想汉克百夫长不问自取的行径,无论是放在军团的律令里,还是放到艾泽维斯的法令中都属于小偷行径吧,更何况,还是偷盗长官的物品……”伊尔压低眸光,眼神里闪烁着某种明灭不定的光芒,“要是我没记错,这是应当被判处断手的行为。” “你!”汉克大惊。 “我什么?”伊尔挑眉,“这难道不是你从长官办公室私自窃取的吗,刚才大家可都听见了。” 汉克惊慌起来,“不司令,我只是……” 一直默不作声的奥威尔忽然道:“伊利坦传令官说的不错。汉克,虽然你只是出于想要整肃军团风气的好意,但你也的确违反了相关的军令。来人把他带下去吧,砍断他的左手。” 汉克大惊失色,急惶地向季科斯特求救,“军团长!” 季科斯特撇过头,他看了眼一旁的海因斯,哼了声,转身离开。 一场闹剧,匆匆落幕。 伊尔看着同样准备离开的海因斯,正准备追上去,却被奥威尔喊住。 弗兰茨给了伊尔一个‘没事’的眼神。 等人已经走空,奥威尔才悠悠地倒了杯水,“怎么站在那儿?” 伊尔伫在原地,紧抿着嘴,直到好一会儿后,她才开口,“为什么这么做,司令?” 她抬起眼,目光直射向这位传闻中的老好人司令,同时也是黑铁军团历年来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总军长。 她不相信凭借奥威尔的耳目,能不知道汉克今天在打什么盘算,但他却还是任由事态发展了下去。 奥威尔倒好水,像是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么这几天,你都看出什么了?” 这几天因为奥威尔的任命,海因斯统帅着各军团的精锐分子不分昼夜地接受战前训练,伊尔也因‘特赦令’一直在旁观,实战训练比她想象得要严酷很多,就算是各部精锐,在各种非人训练下缺胳膊断腿的也不在少数,更何况,还撞上了海因斯这么一位训练官。 这位佣兵出身的长官坚信拳头比言语更有用,虽然粗暴,但这能保证士兵们尽可能地在与魔物的战斗中活下来,可惜能在这种高强度训练中坚持下来的大多是原本11军的成员,其他军部的士兵们表面上不说,其实内心已然怨声载道,连同汉克在内,这部分人其实早就对海因斯有所不满。 想到这,伊尔已然明白了奥威尔的打算。 奥威尔见她神色,便知伊尔已经想通,不由目露赞赏,“你的老师将你教育得很好。” “我没有老师,我的老师就是我的母亲。”伊尔低声道:“她曾教导我看待一件事不能只是用眼睛。” “那她也一定说过,对于高位者来说一些牺牲是必要的。”奥威尔交叉手,“况且,不要将海因斯想得太脆弱。” 伊尔沉默。 的确,夺回战前,奥威尔此举无可厚非,将矛盾提前暴露并扼杀于摇篮,总比将来战场上腹背受敌好。而且她也从不认为这些事情能打击到那个人,甚至奥威尔的这次行动,也许是他们两个协商过的…… 只是。 “习惯了就等于无所谓吗?”伊尔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奥威尔。 奥威尔笑意不变。 直到伊尔起身告辞,奥威尔还沉浸在某种思绪中。 “你还在想什么,忏悔吗?”阿黛拉从后面走出来,身上还披着实验白袍,“起码那孩子有一点说得没错,有时候你做的某些事真不像人干的。” 奥威尔笑得无奈,“阿黛拉,要不要这么刻薄……” 阿黛拉冷笑,抬了下眼镜,“和你离婚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伊尔从奥威尔处走出来,刚开门就差点撞上一个人。 她捂着额头,抬起眼,“……海因斯?” 黑发男人背靠在墙上,看样子在外面等候已久。 他听到了多少?伊尔忽然感觉到一股古怪的尴尬。 “做什么冒冒失失的,到处乱窜……”海因斯的声音依旧缺乏情绪,一点都看不出不久前发生了什么。 伊尔眨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 说起来,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海因斯。上辈子这人在她印象里只是个讨厌的家伙而已,这一世也只是变得稍微不太讨厌了而已,可她没意识到的是,就是这么个黑发苍白的模糊身影,一直牢牢地盘踞在她的脑海深处,支撑着她复生、苏醒,并来到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的欢乐与悲伤。然后这个影子也在记忆里慢慢清晰,他逐渐变得有血有肉,虽然一直摆着张臭脸,但也是个有着喜怒哀乐的人,会生气,会愤怒,也会悲伤…… “海因斯,我有没有说过,我曾经见过你。”伊尔跟上海因斯,“不是在索沃克,而是在很久以前,久到我快要遗忘的那个时候。” 海因斯脚步一顿,转过黑色的眼瞳,“你又在说什么傻话?” “不是傻话。”伊尔走上前一步,“那个时候,我很讨厌你,也许那个人并不是你,但我也曾因此迁怒于你……” 海因斯听她絮叨着。 “但现在,我想我应该感谢你……”伊尔微微紧了紧手,湛蓝的眼眸蓦地抬起,闪烁着蔚蓝的动人光芒,“谢谢你,海因斯。” 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 伊尔忽而倾身上前,抱住了海因斯。 “抱歉,这一句道谢好像来晚了一点。”她头抵在他的后背,声音瓮瓮的。被她抱住的人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抱着海因斯的伊尔却在漫无边际地想,或者像西玛说的那样,她早就应该担负起责任…… 正在这时,伊尔的手臂忽然被人摘掉。 被推远了的伊尔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如果是想安慰我的话没有必要。”海因斯背对着她,声音冷淡,“我不需要同情。” 伊尔一愣。 “如果你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那么恭喜你……”海因斯瞥她,“恋人游戏结束了,我没兴趣了。” 人非 “什么嘛。”伊尔将挂表搁至墙上,郁闷地嘟囔。 自顾自地说结束了,根本就没开始过好嘛…… “你在说什么?”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伊尔吓了跳,转头看见是弗兰茨,“怎么是你?” 弗兰茨挑挑眉,“你以为是谁?海因斯?” 在伊尔开口之前,弗兰茨就接道:“他出城了,不过你找他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去了哪里。” 伊尔皱眉,夺回战已经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海因斯怎么会离开营地,不过……“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伊尔贴好考勤表,没好气地瞪了眼弗兰茨。 弗兰茨看着走远的伊尔,弯起嘴角,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他去索沃克了,申请了叁天的假期。” 伊尔脚步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远。 东线驻地虽靠近黑暗森林,但受到光明神殿的庇佑,大多时候天气十分晴朗,白昼永长。伊尔推开紧闭的办公室房门,灿烂的光线滚着细尘,照射出原封不动的屋内陈设。 今天早上奥威尔就将汉克一些人调离了海因斯所领导的先锋小队,内娜也要走了,弗兰茨和11军的成员筹集赠送了一些钱财给她,伊尔也出了一份力。从弗兰茨口中她才知道内娜和海因斯的母亲萨拉本来一起在黑街上从事着风俗生意,离开黑街后辗转嫁了人,却不料前几年丈夫得了肝病,她走投无路只好重操旧业,但医药费依旧昂贵到入不敷出,这才找上了彼时已经‘声名大噪’的海因斯。 伊尔将几封报表放上海因斯的桌案,光线打在桌后的靠椅上,伊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声悠长的叹息从空落的房间里传出。 不多时,一匹黑马从营地奔出。 几天后。 索沃克近郊旅馆,一个女人风尘仆仆地牵着马走进来,她穿着件细麻纱衬衫,脚登皮质筒鞋,出手却十分大方,一下子预付了叁天的食宿费用。 旅馆老板娘热情地招待了她,“从我们这里进城非常方便,只要一顿饭的时间。” “多谢。”伊尔摘下斗篷,她现在迫切想去洗个澡再进城找人,毕竟赶了几天的路,她感觉自己都能吃灰了。 正暗自抱怨自己为什么要跑来受这个罪,伊尔就看见旅馆下面来了一伙骑马的男人。他们全都戴着黑色面罩,持矛携盾,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用的是靠背式马鞍,一件斗篷从肩到脚遮得严严实实,身边还有两个徒步仆从。 “最近城里奇怪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听说都是从海的那边过来的,是来参加咱们皇太女的婚礼的吧……” 伊尔听着底下酒客们的交谈,脚步顿了顿,而后才若无其事地跟着老板娘进了房间。 海风将夜色送进小旅馆。 一盏孤灯摇曳下,刻意压低的声音却一丝不落地送入门外人的耳中。 “遣返方案是议院以九比一通过的,这没什么好质疑的。” “而且听说大公已经决议废除新公约,这一点'陛下'也已经同意……”房内对话的两人将目光转向坐在一旁的女人,她全身上下裹着严密的斗篷,是罕见的白发蓝眼,神情却是十分呆滞。 门外的伊尔五指紧攥。 波普.莱恩,他怎么敢! 新冰海公约是梅贝特半辈子的心血,他怎么有权利推翻! “谁在那里!”屋内骤然灯火大亮。 伊尔一惊,拉上斗篷迅速离开,却不料在转角撞到一个人。 那人飞快地捂住她的嘴,一绺金黄的发丝从他罩衣下露出。 伊尔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瞳孔微缩。 * 仆从们拿着照明灯在旅馆下面走来走去,晃动的灯光在楼顶天台交汇,映出两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这么久没见了,就没什么想说的?”低沉暗哑的嗓音在寂夜中格外清晰。 波吕斐.莱恩摘去斗篷,露出金子般的短发和一张英俊的面孔。相较于少年时,成年后的他面容棱角分明,体格也更加健美高大,而金色眼尾那道细小的十字伤疤则给他增添了一抹成熟男性的魅力。 数年的时间,他们都已改变太多。 伊尔垂下湛蓝眼眸,“你我之间,客套的话就不必了吧。” 波吕斐深深地看了眼她,“毕业前夕的那天下午,我以为那是最后一次见你。” 伊尔抬起眼,“所以呢,现在又看见了我,失望吗?” 波吕斐打断她,“不,我一直都不认为你死了,就算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我只是没想到你今晚真的会出现。”他那双暗金色的瞳孔微露出一丝笑意,“果然……你不可能不在乎梅贝特陛下的事情,看来我赌对了。” 伊尔却微沉下脸,“因此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们决定废除新公约?” 波吕斐沉默了一瞬,而后道:“你应该知道,从很早开始,这一切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伊尔倏地拔出随身长剑,尖冷的剑锋对准微愣的男人,“那么,我们就是敌人了。” 波吕斐看着在夜色下泛着冰冷光芒的剑刃,皱了眉,“伊尔,在你心里,我就只能是敌人吗?” 伊尔没读懂男人眼中复杂的神色,她冷着一张脸,“不然你今夜诱我出现是为了什么?” “你认为我是为了抓你?”波吕斐抬手握住剑刃并逼近,锋锐的剑锋划伤了他的手指,血色沿着冷剑蜿蜒。 伊尔看着他流血的手掌,刚皱起眉头就听他说:“我的确是为了找你,但不是为了把你交给我父亲的人。” “那你想做什么?” “跟我回去,伊尔。”高了伊尔一个头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暗金的瞳孔难辨神色,英挺的眉宇间凝着一股无形的压迫。 伊尔忽而嗤笑,“回去?变成你们新的傀儡吗?” 波吕斐抿嘴,“如果你不愿坐上那个位置,我还有一个办法。” 伊尔还没作出反应,就听男人低了声音,金色瞳孔中闪烁起奇异的光点,“你嫁给我,到那时候就算是父亲也不会再对你做什么,而你也可以留在卡斯特洛。” 伊尔听完,愣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波吕斐,直到波吕斐被她看得都不好意思了,她才声音变调地吐出一句,“你疯了吧?” 波吕斐:“……” 他面色忍耐地摁摁额角。 “别再说这种疯话了,如果我没记错,你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履行和艾琳娜的婚约。”伊尔收起刀刃,瞥了眼在夜色中伫立的男人,“你好好对她。至于卡斯特洛…我自然会回去,但那要凭我自己的力量。而你们莱恩家族,再见面时我一个都不会留情。” 波吕斐眸色沉沉地看着女孩轻巧地跃过防护栏,却在即将下楼时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一双坚实的手臂,及时捞住了她的腰身。 头昏脑胀的伊尔惊讶地回过头,看着搂住自己的波吕斐,“你……” “是艾泽维斯研制的一种药物,专门对付我们兽族的。”波吕斐的面容似乎在夜幕下变得模糊不清了,连声音都在远去,“不过你放心,这药没什么伤害性,只会让你睡一觉。睡一觉,我就带你回去。” “混账!”伊尔狠狠咬了自己一口,保持清醒。 “随你怎么说。”波吕斐倒扛起女人,“就知道你不会乖乖跟我走,伊利格尔坦。”他刻意加重了她的名字。 “放我下来,波吕斐!”伊尔奋力挣扎,但拼尽全力也像是小猫抓挠一样,“我不会放过你的……” 波吕斐充耳不闻。 就在这时。 一道低沉的嗓音突兀地在只有两个人的天台上响起。 “你打算把我的部下带去哪里?” 波吕斐站住脚步,目光紧盯着突然出现的黑发男人。他悄无声息地抱臂立在危险的护栏边,犹如一只暗夜猎豹,黑夜般深邃的眼眸中尽是阴郁的光芒,令人直觉危险。 “海因斯?” 伊尔哗地扭过头,可因为波吕斐扛她的姿势什么都看不到。 “海因斯……”波吕斐咀嚼着这个名字,眸中闪过一丝什么,他抬起眼,暗金瞳孔对上纯黑眼眸,“原来是帝国利刃,久闻大名。” 海因斯面无表情,手中短刀已然旋了个花。 “喂,放我下来!”伊尔捶着波吕斐的后背,见他纹丝不动,伊尔都懒得翻白眼了,“你打不过他的。” 波吕斐:“……” 星辰 “咳,海因斯,别绷着脸了,我可是阻止了卡斯特洛和艾泽维斯之间的一场大战。” 深夜的索沃克街巷间,两个人刚从黑街医馆出来。 伊尔拎着药急步跟上前头的人,“我当然知道凭你的实力,就算打起来也绝对不会输……” 海因斯蓦地顿住脚步,“药效过了?废话这么多。” 伊尔摸摸鼻子,“好很多了,多亏了你。” 海因斯瞥她一眼,“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你要是再在这里被卖掉,我一定不会救你。” 伊尔左耳进右耳出。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海因斯没有回答,却是一把扯过她,紧贴住巷道墙壁。 伊尔一愣,探头看了眼外面一队队明火执仗的人马,都戴着统一的黑色面罩,似乎在找人。 她不禁皱起眉,“波吕斐这家伙,阴招倒是学了不少……”伊尔转过眼,“我们现在怎么办?黑街有什么好藏人并且绝对不会被搜查的地方吗?” 海因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 伊尔站在黑街深处这家人声鼎沸的旅店外头,看着倚靠在门边穿着清凉的女人们,原来这就是风俗店啊。 她转过头发觉海因斯已经没了人影,忙抬脚跟了上去。 “一杯科博酒。”海因斯站在柜台前,熟门熟路地点了一杯东西。 柜台后的老头慢吞吞地拿出酒,而后戴上老花镜翻开一本陈旧的册子,老迈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发出的,“过夜?” 海因斯接过酒,嗯了声。 伊尔猜测他们可能在对什么暗语。 她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扫视,却见海因斯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把猪小便加进去了吗?” 伊尔看见老人从镜片后漏出两点眸光,不由尬笑,在桌下暗踢了海因斯一下,侧过身子压低声音,“别那么刻薄,不然今晚我们无处可去了……” 海因斯瞥了眼凑过来的伊尔,那老头则不以为忤地哼了声,“明明小时候是个靠残羹剩饭活命的小鬼,现在可真会嫌弃啊……” 伊尔惊异,原来他们是认识的吗?不过想到海因斯的身世,她又似明白了什么。 海因斯从老人手里接过钥匙,“臭老头,你的话和你活的时间一样,都够长了。” 伊尔忙夺过钥匙,“一间房就可以了,谢谢啊。” 说罢像是怕海因斯说什么,忙先一步上楼去了。 老人收起账本,看似无意地对抬步离开的海因斯说了句话,“她是个不错的孩子。既然能从这里出去,也该有点勇气吧。” 海因斯脚步不停。 “总之,为了防止被搜查时露馅,我觉得我们今晚还是待一个房间比较好。”光线有些昏暗的房间内,伊尔义正言辞地摆出一套说辞,瞄了眼海因斯的脸色,她又立马补充道:“我绝对不会再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惨了,怎么说完更奇怪了。 意料之外的是海因斯竟没什么意见。他错开伊尔径自进入房内的盥洗室。 伊尔挠挠脸。 等海因斯洗完出来,床已经被一分为二,伊尔用长椅拼了另外一半,和衣躺了上去。 听见声音,伊尔睁开一只眼,看着沐浴出来的海因斯,愣了一下。 他上身仅穿着一件黑色的敞口衬衣,肤色白皙得像是见不到阳光,配上年轻甚至有些斯文的长相更像是文员一类的角色,但只有伊尔知道那单薄的衬衣下隐藏着怎样的力量。 海因斯的长相顶多算是清秀,但身材却是一等一的好,修长笔挺,肩宽腰窄,而那黑色的短发一绺绺地紧贴在他尚有些湿漉的脸颊上,呈现出一种别样的俊美。 伊尔不知为何舌头有点打结,“你、你洗完了,那我们休息吧……”说罢,她同手同脚地拉高被子,蒙住半张脸,只露双眼睛在外面。 一阵带着热意的湿气逐渐靠近,“你不洗?” 伊尔翻身闭上眼睛,“嗯。” 海因斯面无表情,“……脏死了。” 伊尔‘哗—’地掀开被子,怒目,“我又不和你睡一起,难道连呼吸着同一片空气都脏吗?” 海因斯恍若未闻地屈腿靠坐在床头,闭上眼假寐。 伊尔撇嘴,而后又不甘心地抬起手臂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啊。 她瞅了眼海因斯,再度翻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可没一会儿,破旧的小旅馆内就传来了隔壁醉汉们划拳斗殴的喧闹噪音,这方唱罢,那边男女混合的粗喘与娇吟就接连传来,伊尔睁开无力的双眼回头看了下,发现海因斯似乎全然听不见一样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啧。 隔壁男女交媾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伊尔听得有些燥热,她扯扯领子,干脆坐起身来扇风,眼神又不自觉地看向靠坐在暗影里的海因斯。 自从城主府那一夜之后,她能明显感觉到两人间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但一直以来好像困扰的只有自己。 心烦意乱间,伊尔正想下床出门去透透风,却听海因斯突兀开口,“你去哪?” 伊尔收回腿,重新盘坐在椅子上懒懒道:“不去哪。” 她等了会儿,却没听到海因斯的下文,似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伊尔终于憋不住了,“你不问我为什么来索沃克?” 海因斯从善如流,“你为什么来?” 伊尔:“……” 最终,她自暴自弃地叹了声,“因为我有话想对你说,但你都没给我说的机会。” 伊尔见海因斯沉默不语,也就不再管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首先那晚上的事情我是真的很抱歉,其次之前对你说的那些感谢也并非出于同情。而是真心实意。只是那晚上的承诺的确是我酒后的胡言乱语,我并非是不想负责,而是我很害怕……” 伊尔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的星夜,没有看见旁边的海因斯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人教过她应该如何对待伴侣,或许是能教她的人还没来得及教就已离去,所以比起恋人,和刀疤那种各取所需的纯粹床伴关系更让她感觉轻松自在。 伊尔耷拉下眼眸,“我不是什么好的恋人,和我扯上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我……”她顿了顿,抿着嘴说完了这句话,“我不希望你死去。” 话落,房间内静默如海。 就在这时。 海因斯突然开口道:“我的身上流淌着魔物的血液。” 伊尔一愣,刚抬起眼,就听黑暗中的男人平淡地开口,“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内娜说过,我的母亲曾被人带到斗兽场被那里的魔物凌辱,所以我是人类和魔物生下的怪物。” “海因斯……”伊尔眼神震动。 男人漆黑的眼神扫过来,“除非砍断我的脖子,或者掏出我的心脏,否则我不会死的。” 就像他杀死的那些魔物一样,就算砍断手脚,他也不会死。 伊尔深吸口气打断他,“够了,海因斯,不要说了……” 难道那非人的强悍力量是屈辱血脉带给他的什么值得骄傲的馈赠吗?他为什么能用如此平淡的语气把这一切说出来? 海因斯用目光描摹着女孩神色复杂的面容,薄唇微动,落下最后一句话,“所以,我不容易死的。” 伊尔愣怔在原地。 她呆呆地望着神色平静的海因斯,也算是千百年来头一回开了窍,终于读懂了这人话里变扭的情意。 仿若过了几个世纪。 伊尔忽然很轻地扯了下嘴角,“真狡猾。” 她突然起身,拉起床上的海因斯,“你跟我出来。” 她推开门一路拉着人往旅馆楼顶上跑,海因斯定定地看着女孩银色的发丝被夜风吹拂出流光般的弧度。 跑至房顶,伊尔喘了口气,仰头看向夜空,“你看。” 海因斯收回看她的目光,抬眼望向头顶。 只见浩瀚的苍穹被蒙上了一层黑丝绒般的幕布,繁星挣脱夜幕,如同碎钻般铺散在这一席黑袍上,璀璨争辉。 “海因斯的母亲是光明神教的信徒吧?”伊尔忽然仰着头问道。 海因斯眼底倒映着满天星辰,神色微怔地嗯了声。 那个被生活折磨得不像话的女人的确每次只能靠这份信仰在角落里喘息。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那如同暗夜星子般的眼眸移向一旁的伊尔。 伊尔神秘地弯了下嘴角,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知道‘海因斯’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海因斯皱眉,显然没明白伊尔的意思。 “我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在光明神教的原典里,海因斯的意思是——遗落的星辰。” 伊尔转过湛蓝的眼眸,“海因斯——是神明遗落在这个世界的星辰。” 情事(上) 海因斯的叁天假期毫不意外地因为奥威尔司令的一封急件而中断。 伊尔这才知道海因斯这次来索沃克是因为母亲萨拉的忌日,两人祭拜结束后便匆匆赶回白墙驻地。 奥威尔午后随即召开了关于魔物讨伐的第85次会议,并制定了有关夺回作战的一系列部署。 “海因斯,这次冲锋小队依旧由你带领。” 奥威尔目光扫向底下抱臂靠坐的人,“没有问题的话散会。” 叁叁两两的士兵交谈着走出会议室,弗兰茨行至海因斯身边,挑眉,“和好了?” 海因斯面无表情:“收起你那一脸恶心的幻想。” 弗兰茨摊手。 “你也在右翼方阵?”亚当瞄了眼伯克手里的布局图,拧起眉。 伯克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愿意。” “伊尔,你怎么在中后方的后勤组,你不是军团长大人的书记官吗?”西玛疑惑地看着伊尔手里的图纸,上面给伊尔规划的定点正是全军的后卫。 伊尔折起图纸,垂下眼眸,“我毕竟是文员。” “不过这样也好,那里是最安全的。”西玛呼出一口气,“我听说军团出征前都要留遗书的。” 伊尔低头嗯了声,故作轻松道:“我还要去军械库做登记,你们先去演练场吧。” 西玛点点头。 随即咕哝,“怎么感觉伊尔不太高兴……” “不会吧。”亚当挠挠头,“别多想了,走了,你想迟到被训吗?” 海因斯忽而转头,看了眼伊尔走远的背影。 偌大的军械库里,勤务兵们拉起沉重的铁门,各团的军营长进进出出,伊尔正站在一边捧着报表做登记。 “听说这是阿黛拉博士最新的研究成果,能击穿魔物坚硬的皮囊。”一个二等兵兴奋地与同伴谈论着。 伊尔放下笔,望着地上堆迭的匣子,黑铁军团原本的配置装备是宽剑身的双刃长剑,为了这一次的作战,阿黛拉博士特意将火枪融合进去,研究出了一种具有高爆破力和强杀伤力的铳剑。 “搬运的时候轻拿轻放,注意引绳的位置。”伊尔向周围的兵士们强调,她的手刚抚过匣中的长剑,钢枪的漆面上便反射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伊尔惊讶地抬头,“你怎么来了?” 现在不应该在演习吗? 海因斯没回答她,而是道:“我需要一位战时传令官。” 伊尔一愣。 “只是暂时的,而且这个职务很危险,先遣部队冲锋在击杀魔物的第一线,连我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伊尔猛地站起,一把抓住海因斯,她湛蓝的眼眸中闪烁起璀璨的光芒,“我去我去!谢谢你海因斯!” 她飞快地抱了下男人,然后兴高采烈地把登记事务交给一旁的另一位书记员。 “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她激动地亲了口愣住的海因斯。 而那个被伊尔强塞了本登记册的书记官已经目瞪口呆。 是眼花了吧? 他正怀疑自己的眼睛,就收到海因斯的一记冷瞥,他赶忙眼观鼻鼻观心。 * 马萨夺回战的方案被皇室通过的消息一经传回,军团上下齐齐欢呼,众人个个摩拳擦掌,近大半个月的魔鬼训练终于迎来了曙光,当晚的饯行宴上奥威尔破例取消了伙堂的禁酒令。 往昔排列齐整的桌子被拼成一条长桌,窗口的打餐区直接堆放着汤锅和炭炉,而长桌上则摆着凉拌肉、杂碎煎鸡蛋外加芸豆和烧乳鸽,一周的荤菜齐齐上阵让饭堂的大娘一边骂骂咧咧地炒着菜一边追打偷吃的‘小贼们’。 士兵见长官们也在饮酒谈笑,也就无所顾忌地笑闹开。 伊尔一边抿着酒一边听奥威尔司令和旁边的佐官谈论着‘最好的情况是开春之前能够结束战争’,她想幸好今天送家书的时候拿了几条班纳硬塞来的冬衣,不过她还是‘友善’地隐瞒了自己要上前线的事情。 海因斯早就靠在椅子上摆出了一张臭脸,“这群人就不能安静一点。” “今天就别那么刻薄了。”弗兰茨晃着酒杯悠悠道。 一把刀叉掉落在地,他俯下身去捡拾,眼睛瞥到桌底某人和伊尔‘不经意’碰到一起的腿,不由扬了下眉。 弗兰茨钻出桌底,蓦地举起酒杯,“走伊尔,我们去那桌喝。” 伊尔不知所以地被他带走,手臂却突然被人拉住。 弗兰茨回过头,看着面色不善的海因斯,似笑非笑,“军团长大人,您又不会喝,难道还不允许您的下属去放松一下?” 海因斯没理他,他黑色的眸子看向还一脸懵的伊尔,“少喝点。” 伊尔点点头。 伯克那一桌上,几人已经和白夏拼酒拼到了桌底。 “嗝……伊尔你来了,快……快上。”亚当脸色酡红,西玛一脸无语地托着他防止人掉到地上。 “我可不来。”伊尔很清楚自己的酒量,而且每次喝完都会出事,她才不干。 “原来你也有怕的事情?”伯克举着酒杯睨伊尔。 伊尔额角跳动,“你说谁怕?” 伯克目光隐晦,伊尔忽然哈了声,凑近他压低声音,“你不会还在纠结之前那件事吧?” “闭嘴!”伯克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左右看看,“不准再提。” “本来就是你搞的乌龙,害得我担心了那么多天。”伊尔也压低声音,眯起眼。 忽然,一双手啪地拍在伯克和伊尔肩头,吓了他俩一跳。 “有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是一瓶酒解决不了的。”德克萨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大着舌头说道。 伯克和伊尔对视一眼,目光又齐齐汇聚到桌上的酒瓶上。 于是半个钟头后。 “来,喝!”伊尔一只脚踏在桌上,另一只手上还摇摇晃晃地拎着一瓶酒。 伯克木着脸饮完,砰地放下碗,一只手指直指着伊尔,“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伊尔从善如流。 伯克笑了声,虚眯着眼指了指自己,“伯克.斯图尔特.费.海德茨.奥尼尔,报上你的家族伊利坦。” 伊尔昂起脑袋,“伊尔,仅仅是伊尔,这是独一无二的名字,你不懂……”她拍了拍伯克的肩膀,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没有人配在我名字后面冠姓,除了……嗝。” 夹在中间的西玛头疼地看着他们,弗兰茨则喝着酒笑而不语。 见两人又要哥俩好地开新酒,一只手从天外飞来,拎起醉歪歪的伯克摁到桌上,另一手则将嘟囔个不停的伊尔拦腰扛起。 海因斯斜着眼,“够了,你们都兴奋过头了。” 伊尔被人倒扛着十分难受,不禁挣扎起来,“放我下来!” 海因斯置若罔闻,瞥了眼弗兰茨,“处理好这里。” 弗兰茨了然地比了个手势。 “唔……放我下来……”被扛出餐厅的伊尔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你谁啊,快点放开我!我要吐了!” 海因斯单臂箍着她的腰身,“知道了,真是麻烦的笨蛋。” 他一路扛着人走进驻地宿舍,直接踹开房门,把挣扎个不停的人放进房间,“快去吐。” 谁料伊尔脚刚落地,就立马张手捏住了海因斯的脸,“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这个无礼的家伙!” 海因斯:“喂,别太过分。” 伊尔捏。 海因斯:“……”他再次拎起某人的后衣领,将人一把丢进盥洗室。 “不是说要吐吗,吐完赶紧洗澡睡觉。”他话刚落,裤脚就被人拉住了。 只见伊尔不知何时跌坐到了地上,正睁着一双雾蒙蒙的蓝眼睛瞅着他。 “我好难受……”女孩仿佛一只迷路的小兽,银白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而那双蔚蓝如海的眼眸却充盈着压抑的痛苦,“我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海因斯定定地俯视着她,终究还是蹲下身,试探地伸出手,略显笨拙地抚了下女孩的发丝,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伊尔一把抱住。 “卡洛斯。” 伊尔埋在海因斯的胸前瓮声瓮气,寂静的盥洗室内似有针落地。 海因斯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 伊尔抓着他的衣襟抬起眼,盯了他几秒,忽然道:“你不是卡洛斯。” 沉着脸的海因斯垂眸看她,却见女孩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清脆道:“你是刀疤!” 海因斯:“……” 他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的同时,手沿着伊尔的面庞下滑至她的下巴,极深的瞳孔内仿佛正在酝酿一场风暴,“你还要把我错认成谁?” 他不是范.辛克莱也不是卡洛斯,更不是什么见鬼的刀疤。 “你不是说想哭吗?”海因斯捏着伊尔的下巴拉近两人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轻拂在自己脸上,他的目光掠过伊尔微张的嘴唇,声音也随之低沉,“是要把你弄哭么,前提是我们得找一张床。” 伊尔不知为何打了个颤,她望着面色沉郁的男人,眨巴了下眼睛,“我逗你的,我知道你是谁。”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海因斯眼皮底下,仰头望进那两潭深渊般的黑色,“你是遗落的星辰,你是我的海因斯。” 海因斯黑色的瞳仁里闪过一道亮弧。 说罢,伊尔一把抱住了海因斯的颈脖,在他唇上亲了口。 海因斯蓦地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情事(下) 两人一路拥吻着滚上了床,海因斯将人放置在床褥上,刚想压下就被一根手指推开。 伊尔躺倒在床,眨眨眼天马行空地来了句,“海因斯,你到底多少岁了?” 海因斯单腿跪在她身侧,手指在伊尔的唇畔摩挲,“想知道,自己来感受。” 伊尔张嘴含住他的手指。 海因斯眸色骤然加深。 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伊尔忽然翻身而起,将他反推倒在床,骑跨在他腰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来,“我该说过的,我不喜欢在下面。” 海因斯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微眯起眼。 过了一会儿,才像是默许了什么一样,任女孩的手指沿着他的衣襟一路往下,划至胸膛、下腹…… “你有一具漂亮的身体。”伊尔目露赞叹地轻喃,“我会好好享用。” 说罢,灵活的手指便挑开了她家长官的腰带。 骤然暴露于空气的感觉令海因斯有些不适地滚动了下喉结。 伊尔俯下身,有些惊异。 她吞咽了下口水,稍稍抚弄过后,便张嘴含住了那个硕大的伞状顶端。 好大……她下意识苦恼地皱眉。 海因斯侧过眼睛,似是不想看,腰腹却不自觉地开始绷紧。 第一次做这种事的伊尔动作笨拙,莽莽撞撞间不少津液沿着棒身流到了毛发间,见海因斯微闭着眼不甚在意,伊尔也就不再管了,随意地乱揉了两把就开始把玩那充血棒身下的两颗肉丸。 海因斯睁开眼,看着像是小猫抓挠般找到了乐趣的伊尔,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你在干什么?” 伊尔理所当然,“干你啊。” 海因斯:“……” “海因斯,你是第一次吗?”伊尔两手并握着茎身,低头吮了口。 见海因斯脸上翻滚出一丝黑气,伊尔自顾自地回答道:“那你还坚持得蛮久的……” 海因斯猛地拽住伊尔往下一拉,压低的嗓音中似能迸出冰碴子,“你倒是经验丰富。” 饶是后知后觉的伊尔也嗅出了这话里的酸味儿,但她是一个习惯在做之前把话说清楚的人,于是她眨着眼睛坦诚道:“我们兽族和你们人类不一样,没什么所谓的贞洁观念,所以你真的想清楚要和我做了吗,如果我们做了你会不会被人看不起……唔……” 海因斯用一个凶狠的吻堵住了她那张令人生闷的嘴。 他压低眼眸,哑声,“要做就快做。” 伊尔想,看样子是不会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气势凌人的长官,“那我开始了?” 海因斯面无表情,但也是没有拒绝。 伊尔欢欢喜喜地推高海因斯的衣服,因为今天晚上的聚会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伊尔伸出手喜不自禁地抚摸他那结实有力的胸膛,微红着脸咽口水。 她看了眼男人,在下口之前忽然亲了下海因斯的额头。 海因斯被她亲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胸前就被人啃上了。 伊尔一边舔咬着他的乳珠一边揉捏那垂涎已久的腹肌,等海因斯的胸前布满了她的口水和牙印,她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擦擦嘴。 海因斯的表情依然很冷静,漆黑的双眼看着伊尔,似乎在表达“就这样吗”“没意思”。 要不是他下身怒张的性器,伊尔几乎就要被他骗过去了。 “接下来会很刺激的。”伊尔神秘地挑了下眉,说罢,她从床头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掏出了一大堆东西。 “这什么?”海因斯看伊尔从中拿出一根细长的软管状物体,下意识地皱眉。 伊尔低声嘟囔着安装好,“导水管,不过你们人类倒是开发出了它的另一种用途……好了!”她笑眯眯地戴上手套,然后犹豫道:“可以分开你的腿吗,长官。” 海因斯想都不想,“不可以。” 伊尔对如此不配合的床伴感到无奈,她轻抿住嘴,忽然低下头吻住了海因斯,并热烈地吐出小舌和他纠缠。 两人逐渐激烈的舌吻成功将气氛带了起来,海因斯一只手按住伊尔的后脑勺将她往下压,两人间的缝隙被彻底填满,伊尔和海因斯热吻着,手指却狡猾地下滑到那个窥伺已久的秘地,小心地探进一截指头。 好紧。 海因斯猛地睁开眼,皱起眉,感觉有什么微凉的膏体在自己里面融化。 伊尔在他开口之前就忙说道:“是润滑液,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且你不都答应我了嘛。” 还推叁阻四的,真没意思。 当然这句话伊尔可不敢说出来。 海因斯听出她话语里的抱怨与委屈,强忍着闭上眼,“知道了,啰嗦。”说罢松开手仰躺在床,下巴微抬地看着伊尔。 一副任君采撷的大爷模样。 伊尔不放心地继续问道:“可以克制住反抗的行为吗长官,不说话的话我就开始了。”虽然心里明白海因斯从一上床就对她表现出极大的纵容,任她又啃又咬,但就算借着酒胆伊尔也还是心有惴惴,她必须保证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 见海因斯不说话,伊尔便默认他同意了。 她先是拿出一根柔软的缎带绑好男人的手腕,然后再掏出一个实心的小球,“张开嘴。” 海因斯额角跳动,她到底在房间里藏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伊尔小心地抵住男人的舌头,将小球塞入了他的口腔,皮质的绑带让男人看起来像是戴了一个嘴套。 伊尔欣赏了一下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果然猛兽还是戴上束缚索才让人放心。 “然后放轻松,不然我进不去。” 还未等海因斯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伊尔便已经趴到了他的胯间,将一截冰凉的软管塞入了他的身体。 男人的大腿瞬间绷紧,肌肉线条分明。 “别害怕,是水而已。”伊尔一边轻轻揉弄着男人怒张的性器,一边给他做着灌肠。 淅沥的水声清晰可闻,海因斯敞开腿被塞着口球仰躺在床,胸前衣襟大敞,苍白的胸口布满吸吮的红痕,这一幅画面在伊尔眼里怎么看怎么诱人,但对海因斯来说绝对是灭顶的羞耻与难堪。 正在给海因斯扩张的伊尔抬起头,触到对方想要捏爆她头的目光,后知后觉: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可是…… 瞥见海因斯不自觉攥紧的手,伊尔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她俯下头在男人绷紧的大腿内侧印下一吻。 轻柔怜惜。 海因斯的身体一僵。 伊尔拂开海因斯脸上散乱的黑发,在他躲避侧头时轻吻了下他的发梢。 “性爱从来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海因斯。”如同暖风般的嗓音钻入眸色深沉的男人耳蜗,痒痒的,麻麻的。 伊尔温暖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你从小在风俗店看到的那些叫做施暴……你别害怕,今晚我会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做爱。” 海因斯对上那双蔚蓝如海的眼眸,过了半晌,他才像是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伊尔亲吻他的眼皮,“交给我就好……” 深夜的驻地宿舍内,灯火阑珊,一间房舍内却持续不断地传出些许压抑的闷哼和喘息。 “海因斯,你其实可以叫出声。” 骑在男人身上轻喘的女孩似乎才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差点忘了你戴着这个说不了话。” 伊尔伸手摘去男人嘴中的口球。 被绑缚着双手的海因斯绷直了下腹,将喘息压在喉间,他刚睁开半阖的眼就感觉到胸口一阵轻微的刺痛,伊尔一边冲撞进他的身体,一边低头咬啮揉捏他的乳首,从未有过的刺激让海因斯的瞳孔里浮现出异常的深红,然而惯于忍耐的他依旧不吭一声。 “舒服吗?”伊尔故意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海因斯撇过头不答,伊尔忽然一个深戳,狠狠顶到了肠壁内的一块隐秘软肉。 海因斯猛地一抖,扭过头咬牙,“不要太过分……” 伊尔故作无辜地握住他下腹那怒张如同利剑的性器,“长官,你这儿可不是这么说的。”说罢五指叉开揉弄起手里硬挺到极致的肉棍。 “用力点……”海因斯终于忍耐不了,低哑着嗓音命令。 “这也是异于常人的天赋异禀?”伊尔打趣他的持久,“哪里用力,这儿?还是这儿?”说罢用力地挺了下腰。 海因斯狠瞪了她一眼。 伊尔直觉危险,不再逗他,操弄他的同时揉弄他的肉棒。 “长官,你的柔韧性可真好,亏我还怕弄伤了你……” 不过看来,她好像不用顾忌太多,毕竟海因斯也不算完全的人类。 这么想着身下的交合逐渐粗暴了起来,海因斯深喘了一口气,凌乱的黑色短发遮掩了他的神情。 伊尔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眼神一亮,“原来你喜欢这样!” “闭嘴,嗯……”海因斯终于忍不住,从喉咙口溢出一声喘息。 “闭嘴?海因斯做爱是不能闭嘴的。”伊尔刚得意地出声,唇舌便被人狠狠堵住,一双手忽然掐住了她的腰身,力道不大,却禁锢得她动弹不得。 伊尔咯噔一下重重坐在男人的腰胯上。 等等。 海因斯是什么时候解开绑缚的? 还没等伊尔想清楚这个问题,后颈上便按上来一只手,强迫她低头接吻。 唇舌被人用力吮住,连舌根都开始发麻,伊尔像是缺氧般伸出手去推拒眼前的胸膛,却只看见海因斯眼中墨色翻涌,像是某些压抑着的晦暗心思终于得到了释放。 海因斯一手按着她的脑袋,一手掐着她的腰用力挺胯,反向受力的伊尔只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海因斯身体里更深的地方,快感刚被积累到一点又被狠狠抛掷,然后在虚空未来得及来临的时候,粘稠和濡湿又包裹住了她,如此剧烈地循环往复,简直能把人逼疯。 “海因……慢、慢点……”伊尔在快要窒息时大喘了声,她犹如颠簸的小船骑在海面上上下起伏,最终只能在惊涛骇浪中攀住男人赤裸的脊背,在上头留下收敛不住的抓痕,一时间伊尔都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在干他还是他在干自己。 两人动作越来越激烈,整个床板都开始晃荡。 整整一夜,室内的春光未曾停歇…… 出征 次日清晨,黑铁军团整装待发。 破晓时分的日光从冬日厚重的云层中透出,宽阔的兰斯城街道上,辘辘车轮,嘶鸣马声和军械的搬运声有条不紊,兵士们与城内的家人们做着临行的告别。 “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弗兰茨睨了眼一旁两眼乌青的伊尔。 “嗯,身体有点不适。”伊尔不着痕迹地扶了下自己的腰。 “海因斯呢?”弗兰茨摸摸下巴,昨晚两人可是一起回去的。 伊尔黑了脸,“他身体好的过头。” 弗兰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一线阳光破开云层,照亮了大地。一个扎着两卷马尾的少女背着沉重包裹从军团后边赶上来,她一边焦急地逡巡着人群,一边‘啊啊’地发出些不成调的声音。 “妮可?”伊尔眼尖看到了她。 下一刻,焦急的少女犹如乳燕投林,一头扎进了伊尔的怀抱。 她眼中涌出泪光,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伊尔就知道瞒不住她,只能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我一定会没事的,放心吧。” 妮可见她神色认真且坚决,就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垂下脑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执意要将怀里的包裹塞给她。 伊尔推脱不掉,只能收下。 “好了妮可,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只要夺回失落的北境,我们就能回家了。”伊尔露出一口白牙。 妮可擦着眼泪用力地点点头。 伊尔翻身上马,对她挥挥手,“等我回来。” 号角与游吟诗人的祝福一同响起,踢踏的马蹄声如同雷鸣般响起,沉重的城门缓缓放下。 “无尽的苦难,将战士健壮的英魂打入冥府,他们的躯体成为野狗和秃鹰的美食; 我英勇的战士,回到故乡来吧,我们将在此永远守望,守望着你的归来……” 游吟诗人们弹着竖琴吟唱。 光明赐福于你,士兵,愿艾泽维斯与你勇敢的心同在。 * 北上的行军比伊尔想象得要艰难。 几年前王城的清扫行动只驱除了中心城区的一些魔物,还有大量的魔物游荡在周边,越是接近马萨区,两侧道路里蹦出的小型魔物就越多,军团里也开始有了伤亡。 轰隆—— 突如其来的瓢泼雨水将伊尔长剑上的血迹清洗干净。 一阵马蹄声从前头奔来,披着雨衣的海因斯勒停马匹,“传令后方两侧避雨,暂缓行军。” 伊尔擦掉脸颊上的血迹,“是。” 海因斯掉头往前,却又突然停下来,黑色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伊尔,“现在雨势太大,不要擅自行动。” 这人特意从前锋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伊尔笑,“知道了。” 暴雨将黑铁军团围困于雨幕,伊尔传完军令,浑身湿透地走进临时避雨的碉楼,就听到了一阵喧闹。 “为什么不让我剁碎那头怪物!”崩溃的女兵跪坐在地掩面痛哭,她身旁的担架上少了半边身子的男兵已经没了呼吸。 “它已经死了。”白夏目光瞟到地上那只已被砍断颈脖的小型魔物。 方才几个士兵找到了这处避雨所,没想到暗中跳出了一头小型魔物猝不及防地袭击了众人,这才造成了现在的悲剧。 围着的几个士兵窃窃私语。 “听说白夏士官最讨厌虐杀魔物了……” “为什么啊,难道还对这些怪物报以同情吗?”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听说她是被魔物养大——” “这是在说什么?”伊尔的声音突兀地在交头接耳的士兵头顶响起。 几人看见是11军团的人,忙面色讪讪地打住了话头。 伊尔瞟了眼仓惶离开的兵士,目光扫到还在低泣的女兵以及担架上死去的男兵。伊尔对他们有点印象,在她刚进入军团的那天,她在饭堂见过他们,那时候他们好像在拼命压抑着声音好奇地谈论自己…… “别哭了,把他埋了吧,血腥味会引来更多的魔物。”伊尔拍了拍女兵的肩膀。 女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嘴唇颤抖,“你说……什么?” 伊尔垂下眼,“他是为了救你而死的吧,那么我想他一定不希望自己死后的躯体引来魔物,再度让你陷入危险。” 女兵白着脸,嘴巴开合了几次,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话。 周围几人看看情况,忙上前劝慰女兵,其余人则抬着担架准备将男兵的尸体埋入土中。 伊尔让开一条道路,后撤时碰到一个人,“阿黛拉博士?” 阿黛拉笑了笑,“去烤烤火吧。” 伊尔低头,才发现自己全身湿透了。 噼啪的木枝燃烧声传来,架着的铁锅上咕咚地翻滚着白汤。伊尔裹着外套听阿黛拉自言自语:“魔物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伊尔眸底倒映着跳跃的火苗。 魔物,这种传闻中诞生于黑暗的物种,一直以来都被人类和兽族看作血腥残忍的第叁类物种,然而最近遇到的事情却教伊尔颠覆了以往的认知。这种物种可以和人类繁衍,甚至还会饲养人类,难道它们其实也有着人性? “伊尔你觉得,魔物是否具有智慧?” 伊尔一愣。 阿黛拉笑了笑,“当然,这还只是我的猜测。” “既然是猜测就不要随便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海因斯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背后响起。 阿黛拉忽而抚掌,“我突然想起还要去和奥威尔报告一件事,好好烘干哦小伊尔,不要着凉。”说罢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对伊尔眨了眨眼。 伊尔:“……” 海因斯单腿支起坐在伊尔身边,“不是说不要擅自行动吗?” “我没有……”伊尔下意识反驳,下一秒手就被人拉起,她看着手臂上的伤痕瞬间哑口。 海因斯帮她包扎伤口,伊尔皱眉,“疼。” 海因斯面无表情地瞟了眼她,缠裹纱布的时候却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 伊尔嘿嘿一笑,侧身靠倒在他肩上。 “喂。”海因斯垂眸看着放肆的某人,伊尔知道这人就是口是心非,于是闭上眼睛敷衍他,“没事的,这里没人过来,无损军团长大人的威名……” 海因斯目光逡巡在她脸上,抬起手想要帮她把发丝理到耳后,却在即将碰触到的刹那收回了手。 他黑色的眼眸穿越噼啪燃烧的柴火,默然无语。 这样就好。 伊尔不知睡了多久,行军以来的十天半个月里她很少能睡到这么踏实的觉了。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惊醒了她的美梦。 “海因斯军团长!” “什么事?瞧你那一脸吓成杂鱼的样子,有什么事长话短说就好了,因为不论什么话,长了都叫人厌烦。”海因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悠悠转醒的伊尔发现自己竟然枕在海因斯的腿上,她扶额而起,听着海因斯冷着脸的训斥话语,心道这话从你海因斯嘴里说出来可真没说服力。 前来汇报的千人长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的姿势,但他现在已无心关注。 “季科斯特军团长率队探路还未归来!” 海因斯黑眸一凝。 * 虽然季科斯特的固执己见常常不讨人喜欢,但无论是海因斯还是伊尔都不觉得他会是贻误军机的人。 一定是出事了。 “海因斯……”奥威尔沉吟,还未说完,黑发的男人就已跨上马立在雨幕之下,伊尔连忙牵马跟上,“我也去。” 海因斯看了她一眼,目光瞥向奥威尔,奥威尔点点头。 瓢泼大雨下,一小队轻装士兵如在暗夜疾行冲进了茂密的林道。 两侧树木渐渐合拢,视野一下子变狭窄,伊尔抬头望了眼天,雨水浇进眼球,并非是心理作用,这里的穹顶确实压得要比别处低,白蒙蒙的天上密实地铺陈着铅状云层,日光被全面遮拦。 “注意两侧——”海因斯的声线清晰地穿透雨幕传递到身后各个队员耳中。 两侧植被愈发茂密,众人不得已放缓了行进的脚步。 沿着季科斯特小队留下的印记,几人终于在两个钟头后走出了树林。 泥泞的河滩一下子令马蹄深陷,混着河两旁丰茂滋长的草木让人辨不清方向,一袭墨绿雨衣的伯克紧急勒马,却忽而皱起了眉,“这里是……” 小队中人看着脚边流淌的湍急河水,只见泥泞急遽的雨点在河面上溅起白沫,那些水涡又打着转疯狂向下流涌去,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桐树木的浓郁麝香味。 “是绿河……”伊尔从雨衣兜帽下仰起头,将缰绳在虎口绕了两个圈,“我们到学院旧址了。” 小队中,伯克、亚当和西玛尽皆敛气。 圣克鲁斯,一切噩梦的起源。 时隔四年,他们又回来了。 忽然。 一声惊叫扰了河中上浮的鱼群。 众人眉目一凝,循着惊叫士兵的视线望去,只见点点血迹倾洒在岸边的草木上,被雨水冲刷着流入暗沟,而那蜿蜒逶迤的河岸尽头,一具具穿着雨衣的浮尸静静泡发在河水里,像是昏暗河面上点缀着的片片凫羽,随着水浪起起伏伏。 伊尔屏住了呼吸。 轰隆隆—— 一声响雷传来,下马检查回来的西玛面色苍白地对海因斯摇了摇头。 海因斯牵着马从尸堆旁走过,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季科斯特呢?” “没有找到。” 几人沉默地走在同伴的尸体中间,一具具大睁着眼睛的士兵身体横贯在草木间,他们死前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惊恐的事情,布满血丝的白色眼球直面着闪电,再也不会闭合起来。 伊尔在队伍后面一一为他们合上眼睛,看着脚边一具极为年轻的尸体,忽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跑到前头拉住海因斯,“等等海因斯,这不对劲!” 海因斯转过头,就听伊尔沉着声音道:“魔物是不会浪费食物的,但你看这里的尸体,几乎都是一击毙命,身躯也没有遭到啃食……” 众人的眼神随着伊尔的话语往四周看去。 “如果这真的是魔物干的话……”伊尔急促地咽了下口水,“那么我想,我们应该遇到了一只比较特殊的。” 一只会一击毙命且杀伤力极强的特殊种。 鏖战 绿河本是旧城内陆婉蜒分歧的支流之一,贯穿了整座圣克鲁斯校区。当年绿河岸旁桐木成荫,河面上数艘船只擦掠河水而过,将整座王城的温暖都轻压在背后,然而现在两岸只剩栏杆倒倚,芜草乱生。 伊尔沉默地沿着绿河前行,荒草没过军靴,她仰起颈脖,脚边鸣虫振翅而飞。 “血迹到这里就停止了。” 矗立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座废弃大楼,墙面斑驳,涂抹着不知是什么液体的脏污,它位于学院东北角上,不远处分院的小门还歪歪斜斜地躺倒在地上。伊尔等人凭借记忆里的印象依稀辨认出这里可能是曾经银月学院用于礼拜的教堂。 海因斯比了个手势,小队立刻分散着朝大楼围拢。海因斯看了眼伊尔等人,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集中精力。” 伊尔点了点头,攥紧手中铳剑。 哐啷—— 海因斯抬腿踹开了摇摇欲坠的大门。 “啊——”西玛的一声惊呼将众人的目光引至头顶,只见缺漏了一半的房顶上,尖锐阴森的黑铁十字直刺灰蒙的苍穹,雨水淋入众人惊诧的眼,正如那具正大睁着灰白眼球俯视他们的尸体。 雕鸮在空中盘旋,停留在季科斯特的尸身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似乎在警告着底下的入侵者。 神台周围还有一排死去已久的黑铁军团士兵,他们的身体被银白围栏穿刺而过,静静地垂挂在上面,仿若殉道者。 “呕——”西玛刚发出一点声音,就死死地捂住了嘴巴颤抖起来。 亚当咬紧了牙关,突见海因斯走上神台,从上面将季科斯特放了下来。 海因斯垂眸,看着季科斯特的尸首,似乎无悲无喜,“已经死了。” 伯克狠狠捶了一下墙面,“这帮渎神的怪物!” 伊尔的目光忽然瞥至一排的同伴尸体,其中一人的手指似乎蜷缩了下,她眼神一颤,“那个……” 众人也注意到了,他们忙跑过去蹲下身,海因斯一把按住他的颈动脉,“不要动,你失血太多了……” 一根银白尖刺从那个士兵的胸口贯穿而出,血液滴答滴答地从他倒仰的口鼻中渗出,他睁着无力的双眼看着苍穹,苍白嘴唇翕合:“跑……快…跑……” 就在士兵话语落下的刹那,伊尔的耳朵一动,她猛地回头看向幽暗的大门口。 与此同时,小队中的众人都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轻微颤鸣。 这时。 两点猩红忽然从圆柱后闪现,一个斜扑,有个兵士尖叫一声,猝不及防地被它咬住了手臂。 刺啦——一道寒光在魔物颈脖上炸开血花,海因斯甩去刀刃上的血迹,眼神一凌,冷冷吐出两个字,“备战。” 尖锐刺耳的啸叫紧咬着他的话语出现,围拢成一个圈的冲锋小队惊骇地抬头,只见数只中小型魔物从教堂的露顶中探头,猩红的眼眸接二连叁地亮起。 “老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他们都藏在哪里……” 伯克接过这人的话头,咽了下口水,“还不止。” 众人目光调转向门口,那里的轰鸣越来越响,仿佛正有大批魔物在赶来。 随着地板的颤动越来越激烈,一个士兵咬紧了牙大骂了句‘该死’就提剑冲进了魔潮! 这一举动犹如沸水入锅,四周的魔物立刻龇露獠牙向冲锋队扑来,一时间,刀光与血光四起。 轰隆—— 惊雷在教堂顶部乍响,暴雨裹挟着惨白的闪电映照出每个人淋湿的脸色,士兵与魔物在教堂里厮杀,雕刻着圣洁雕花的圆柱不断被涂抹上惨烈的献血,顷刻间又被雨水洗去。终于,教堂的大门在大地的轰鸣声中倒塌,更多的魔物从外头滚滚涌入,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闪电般冲锋在前,众人像是受到了鼓舞,怒吼着将如潮的魔物逼退至门外。 “不行,魔物太多了!”伊尔踹开一只扑上腿的魔物,反手又劈落一只。 就算现在冲出去他们也只会陷入新的包围,这一切就像是算计好的一样。 算计? 伊尔猛地抬起眼。 对,她早该想到的! “伊尔?”西玛眼睁睁地看着本和她背靠着背战斗的人忽然抽身离去,惊地大喊,“你去哪里!” 疾速奔跑的伊尔仿佛没有听见,她嘴里咬着刀刃翻身跃上栏杆,一路踩着残缺的台阶往神台上跑去,亚当等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伯克暗骂了一声,正欲抽刀追去,就听一声冷喝响起。 “保持阵型,往门口撤!” 话音还未落下,那道黑色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亚当拉住伯克,“服从命令!” 伯克咬牙,抬眼看向四周浴血奋战的同伴,“走——” 伊尔一路沿着台阶往上。 ‘伊尔,你觉得魔物是否具有智慧’,阿黛拉博士的那一句话在脑中一遍遍回放,一扇破碎的彩绘玻璃窗出现在顶端,伊尔一把抓住窗沿翻身而出,碎玻璃将她的掌心扎得鲜血淋漓,而刚在教堂顶上站稳脚跟的她嗅到空气里的味道,却对漆黑的塔顶扯出了一个笑。 “终于……找到你了。” 话落。 一个盘踞在塔顶背后的庞大暗影闻声缓步踱出,喉咙里咆哮出威慑性的吼声,白森的獠牙露出尖吻,那巨大而恐怖的暗影在暴雨之中慢慢显露出它的身形,竟是一头罕见的魔狼。 暴雨将女孩的头发冲洗出原本的颜色,银白的发丝绺绺凝结在她的脸上,伊尔直起身,缓慢地抽出长剑,雨水磅礴,剑光森然。 “下面的魔物,是你引来的吧。” 她终于想明白了河岸边为什么会堆积着那么多士兵的尸体,从尸身的伤口来看,击杀他们的是同一头魔物,但如果只有一头魔物那么它并不需要这么多的食物,况且尸体上并没有啃食的痕迹,也就是说杀他们的魔物并非是出于饱腹的目的而进行猎杀的。 那么原因到底是什么?直到进入教堂看见悬挂在十字架上的季科斯特,伊尔脑中才隐隐地有了一个骇人的猜测。 如果河边的士兵不是食物,而是用来引诱什么东西的饵饲,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是有智慧的吧?”伊尔沉下眼。 用季科斯特的尸体引诱他们进入教堂,还饲养着小型魔物,明显就是具有智慧的……阿黛拉博士,您猜对了。 魔狼血红的眼眸里闪烁着暴虐冷骇,它低声对眼前的猎物咆哮着。 “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能呼唤教堂内的魔物,又能把外面的魔物引来的位置……只有这里。”伊尔攥紧了手中长剑,关节泛白。 就在她话落的刹那,巨大的魔狼腾跃而起,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她扑来,然而有一道身影比它更快,黑发的男人如旋风而至,嘭地一声巨响,庞大的魔物身躯摔出一米远,直接压塌了塔顶。 “海因斯——”早就看见了人的伊尔携剑而至,“抓活的!” 她一剑未砍至魔物的颈脖,只听铿锵一声,剑锋已卷刃。 “什么?!”伊尔惊诧,下一秒魔狼巨大的爪子便罩顶而来。 “躲开——”海因斯一个侧撞将人推开,伊尔重重地摔倒在地,护住她的海因斯不顾后背的伤势,猛地翻身而起,他一把丢掉卷刃的长剑,唰地抽出后腰上的匕首迎面而上,他的速度快到人眼跟不上,魔狼愤怒地咆哮一声,后退间轰隆踩塌了无数房顶。 伊尔一个不稳,身体立刻下坠,她在惊险之际用力抓住了一块断垣。 巨石断瓦从头顶扑簌而下,伊尔脸上立刻被碎瓦剌出一条血痕。 “海因斯!”她看着上面混战在一起的一人一狼,焦急万分。 眼前这头魔狼的等级无法评估,是超越了S级的智慧种,就算强悍如海因斯也会感到棘手,更何况是活捉。 没办法再等下去。 “伊尔——” 忽而,教堂底下传来一声呼喊。 伊尔低头一看,竟是弗兰茨带着士兵前来增援了,底下如火如荼的战局总算是得到了一丝缓和,如潮水般的魔物渐渐被逼退。 还没等她松下一口气,一声低沉的嘶吼蓦地在苍穹上空响起,林中椋鸟惊掠而起。 伊尔震骇地看着遍体鳞伤的魔狼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困兽的咆哮。 就在这时,大地又传来了熟悉的震动。 “不会吧……” “这是什么声音?” 伊尔眼神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头魔狼,它竟然是可以控制那些魔物的吗? 雷声轰隆作响,暴雨瓢泼。 无数的魔物从远处的林中奔赴而来,还不明情况的军团中人面面厮觑,伊尔对着弗兰茨嘶声大喊,“快跑——” 然而,潮水已至。 原本的军团阵型被突如其来的魔潮搅乱,一时间,马嘶声,火炮声,喊杀声齐齐震天。 “西玛!” 伊尔听见了亚当撕心裂肺的怒吼,听见了伯克颤抖的声线,听见了德克萨惊慌的喊声……还有无数的同伴与战友,有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呼喊出声,就已葬身于魔物的腹中。 还是这样,又是这样…… 伊尔突然很想笑,原来自己一点没变啊,还是这么的无能为力…… 目光瞥至底下廊台上掉落的一把铳剑,坚硬冰冷的银白鳞片倏地从紧绷的小臂上刺出,很快如冰霜一般覆盖了她的肌肤。伊尔定定地抬起眼,蔚蓝的眼眸变成了竖针,胸口的蔚蓝之谜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芒。 她猛地松开手,任凭身体坠落。 “伊尔!!” 呼啸的风声里,好像有人在呼唤她的姓名。 嘭—— 伊尔的身躯狠狠掼在了坍塌的齿墙上,霎时成了一滩软泥。 捕获 “伊尔……” “伊尔……” 温柔的女声由远及近,伊尔撑开沉重的眼皮,就看见了一副鎏金边框的先代王画像,旁边宽敞的玻璃书橱嵌在红棕的墙面上,而她正躺在一块软垫上,手边闪烁的流萤灯在书籍扉页上投下了明明暗暗的光影。 这里是……梅贝特的书房? “看什么这么入迷,你可很少能有这么聚精会神的时候。”梅贝特从书案后抬起眼,含笑地瞅了眼她。 伊尔坐起身抓抓头,蔚蓝的眼眸中残留着一丝迷茫,“没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但梦里的事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让我看看是什么书这么有趣?”梅贝特放下笔,挨到刚睡醒的伊尔身边,顺便帮她理了理头顶乱翘的头发。 “是一本艾泽维斯传过来的书。书上说龙的身体都是宝贝,样样都可换取价值连城的黄金……嗤,一定又是哪个蠢蛋勇士瞎写的。” “为什么这么说?” “比如这个,你看……他说我们的鳞片可以制成锋利的长剑,这可不就是唬人吗?” 梅贝特却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伊尔警惕,“不会吧……” 梅贝特笑而不语地变出一枚红棕色的鳞片。 伊尔:“!” “看好了……”梅贝特把玩着手里的鳞片,两指倏地一转,只见那枚六边形的鳞甲便变成了一根尖锐的长刺。 “这怎么做到的!不可能!”伊尔猛地坐起,眼睛亮亮地抓着梅贝特想要搞清楚。 梅贝特神秘一笑,“只要我们愿意,我们的鳞片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伊尔微张着嘴,“那我以后岂不是会比卡洛斯还厉害?” 梅贝特沉吟。 “喂,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女孩不满的嘟囔逐渐远去,转瞬而至的是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刺骨冷意。 “伊尔……”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在满脸是血的少女头顶响起。 伊尔慢慢睁开眼,倾泻而至的雨点啪嗒砸在她的脸上。 雨……怎么是热的? 还没等她想清楚,身体便被拥入一个怀抱,漆黑的短发犹如一团晕开的浓墨,在她视野里铺展开来。 “海……”她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嘴边就溢出鲜血。 “别说话。”海因斯捧着她的脸,血污从她的嘴角淌进他的指缝。一根尖锐的木刺贯穿了伊尔的身体,刺眼的一团红色正在她胸口快速扩散。 伊尔犹如被钉在十字架上受刑的异教徒,口鼻皆是鲜血,四肢软绵绵地垂落在坍圮的碎石间。 抱着她的海因斯眼尾泛出可怕的血丝,手掌的温度异常的冰凉,伊尔迟缓地眨落睫毛上的雨珠。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暗影兀地出现在两人的头顶。 伊尔蓝色的眼珠倏地一动。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刹那,一条巨大修长的银色龙尾猛地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裹住奋力挣扎的魔狼,魔狼嘶声怒吼,龙尾上坚硬的鳞片却在缠上它身体的那一瞬间变作了尖锐的冰棱。 噗呲—— 无数的银色长针刺入魔物的躯体,像是一条倒刺横生的荆棘将它死死捆缚。 * “快点,按住她……” “纱布,水,还有剪刀!” 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在耳膜上形成了鼓点般的白噪音,炽亮的灯光变成了白色的光斑,伊尔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 在沉沉睡去之前,有什么濡湿温热的东西盖上了她的嘴唇。 两天后,马萨区属镇图鲁兹。 伊尔是在摇晃的木板车上醒来的,大炽的阳光直射进眼球,有点刺眼。 “伊尔……你醒了?” 不确定的嗓音在头顶惊喜地响起,伊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拥入一个怀抱。 她愣愣地睁开眼,“……西玛?” 右臂吊着白绷带的西玛单臂拥住伊尔的脖子,哭得梨花带雨,“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睡了整整两天,我差点以为你……你……” “好了西玛,你再这样抱着她她那伤就好不了了。”伯克口吻凉凉。 伊尔转过头,才发现几个朋友都坐在板车上,大家或多或少都负了一些伤,但好在没有大碍,反倒是自己胸口缠裹的厚重绷带差点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我们这是在哪里?”伊尔支撑着坐起来,西玛忙扶住她。 “如你所见,正要去往临近的驻点。” 伊尔随着伯克的话语往前头看去,不远处正矗立着一座石砌的堡垒,而清晨时分的道路上居民还不太多,居住在旧城的民众大多是底层人,他们穿得灰扑扑的,怀抱着仅剩的粮食,看见他们这一队满是老弱病残的进城军也没什么反应,大多是在冷眼旁观。 “对了魔物呢!”伊尔忽然坐直,却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记忆只到自己拼尽全力将那头魔狼困住的地方,之后的事情伊尔就全都不知道了。 伯克见她疼得眉头紧皱,不禁撇开头,“你可以再用力点,反正是被刺穿身体还能活下来的奇迹之人。” “喂,伊尔才醒过来。”一旁的亚当踢了他一脚。 伊尔默默地坐直身体,第一次没有和伯克抬杠,而是低声道:“在松手跳下去前我有用鳞片保护住要害部位。”本想去捡铳剑,想着那么高的距离顶多摔断手脚,就是没想到下面好巧不巧地竖了根木刺。 “伊尔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你知道我们看见你摔下去的时候有多着急吗,还有海因斯军团长,他都……”西玛话还没说完,伊尔急忙道:“他人呢?” 伊尔抬头四处张望却没见到人,她明明记得海因斯替她挡了魔狼的一爪子,他应该也受伤了才对,但他怎么不在队伍里? “军团长奉命先行遣送魔狼回王城了,毕竟全军只有他有那个能力制住那头魔物。” “王城?”伊尔一愣,“为什么不是将魔物送回白墙驻地?” 西玛低下了声音,“能操纵魔物的智慧种……这次我们的发现已经引起了宫里一些大人们的注意,也许国王陛下会亲自过问。” “凭什么?”伊尔拧起眉,“这个猜测是阿黛拉博士提出的,魔物也是我们牺牲了那么多人才捕获的……” 伯克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听闻王后陛下对此很感兴趣,正准备将那头魔狼作为皇太女婚礼的压轴礼物来愉悦宾客呢。” “什么!”伊尔不可置信,一个激动又牵扯到了伤口。 “好了。”西玛稳住她,不满地瞪了眼伯克,“还都是些没有根据的猜测。” 伊尔却忽然坐下身来,“司令他们也同意了?” “这也没办法违抗。”亚当叹了口气。 “现在不管怎么说,伊尔你目前的任务就是养伤!”西玛强制结束了话题,几人说话间,马匹已然拉着木板车驶入了驻地。 接下去几天伊尔都待在这个临时驻点休养身体。 她和西玛他们说的不是谎话,那天在松手之前她的确用鳞片护住了一些较为危险的部位以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但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和严重擦伤也不是虚的,更何况还有一道贯穿胸口的穿刺伤,因此伊尔是实打实地在床上躺了叁个月。 期间黑铁军团重新编排队伍,整肃力量对马萨区进行了一场大清扫,幸运的是全境没有再发现类似魔狼那样的智慧种,不幸的是剩余的中小型魔物数量过于庞大,因此每天都有伤痕累累的士兵被抬进驻地,甚至伤势稍好的伯克等人也很快加入了战局,而海因斯更是在执行完王城任务后就直接上了前线。 经过大半年的鏖战,最终前端战线被推至米纳西河一带,马萨夺回战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取得了胜利。 开春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好歹也是应了奥威尔司令的那句预言——战争,终是在春天之前结束了。 这天,伊尔正在院子里做着复健,忽然一双手从她腋下伸过,将她轻而易举地端了起来。 “身体还没好利索,瞎跑什么?”熟悉的低沉嗓音令伊尔一愣。 “海因斯?”她不确定地试探道,随即就想要转头,却被人一把按住,“别瞎动。” 脚突然离地,伊尔懵懵地一路被人举着送回卧房,放在床榻上。 “海因斯你怎么回来了,信里不是说你们要明天才——唔——”回应她的是一个俯身下来的深吻。 伊尔手忙脚乱地推开眼前的黑色头颅,“等、等等…你不先去洗漱休息一下……” 她可一下子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铁锈与血的味道,而且伊尔从没见过海因斯这么疲惫的神情。 这家伙一定是日夜兼程提前赶回来的。 海因斯将扑腾的伊尔压倒在床,稍微有些长了的头发遮住了那双黑眸,只看得见薄削苍白的唇瓣。 “身体好了吗?” 海因斯突然开口。 “差不多了。”伊尔不解其意,就见男人抬手脱掉了上衣,后背结痂的伤口因为他粗暴的撕扯重新渗出血迹。 伊尔睁大了眼睛。 允诺 马萨夺回战的胜利让黑铁军团在图鲁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大人,您是说……我们的土地夺回来了?”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凯旋的军队。 士兵点头,那老妇人瞬间热泪盈眶。 聚集的民众面面相觑了一秒,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图鲁兹临时驻地。 来往的士兵进进出出,弗兰茨拿着军情报表在门口踱步。 “弗兰茨,怎么了,还没找到海因斯吗?” 大概能猜到人去哪了的弗兰茨对奥威尔只能含糊其辞。 奥威尔却不甚在意,“把报表交给伊利坦下士……”他话音刚落,身边的一个新兵就踊跃地领下了任务。 弗兰茨也不好说什么。 然而新兵并没有在办公所找到伊尔,他所思右想,最终犹豫着往伊尔的房间跑去。 笃笃—— 新兵刚缓匀呼吸,却在看见开门的人时愣怔在当场。 海因斯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这个年轻的士兵,他黑色的衬衣解开了两颗纽扣,身上还蒙着水珠,似乎是刚沐浴完。 新兵咽了下口水,胸膛因急速奔跑而不断起伏,“十分抱歉军团长,我好像走错房间了。” “别说没用的废话,什么事?” 新兵想了想,觉得这份文件本来就是要交给海因斯的,于是赶忙递出,“这是明天回程会议的文件,司令官吩咐……” 海因斯接过,皱了下眉。 但新兵显然把这个动作理解成了其他的含义,他立即紧张地结巴道:“那个、那个,我想伊利坦阁下可能是有事,怕耽误了事所以自作主张地帮她送过来。” 海因斯看了眼新兵。 真是拙劣的掩饰。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丁点的声音,海因斯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下。 新兵疑惑,海因斯立即瞪了眼他,“还有事?” 新兵立即冷汗涔涔,眼观鼻鼻观心,行了个礼。 海因斯刚关上门,身后就传来一句调侃。 “你把那孩子吓坏了。” 海因斯轻哼了声,把文件放在桌上,“我本来就不和善。” 伊尔盘坐在床上揉着腰,“都怪你,怎么办,在新兵眼中我一定是个玩忽职守的书记官了,真是冤枉啊。”她把下巴搁在海因斯肩膀上,语带抱怨,“为什么不帮我解释下,还是你怕那群孩子知道他们敬仰的海因斯大人和自己的书记员搞在了一起?” 海因斯没理会她的恶趣味,而是伸手揩了下伊尔眼下的一道伤痕。 那是那天被滚落的尖石划出的伤痕,因为深可见骨,所以就算愈合了也会留下疤痕。 伊尔有点心虚地躲开眼,扯开话题,“送来的文件上说了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城里传来消息,授勋仪式将在皇长女的婚礼后举行。”海因斯看了眼伊尔,“你也要去。” “我?”伊尔惊讶。 “是你捕获了那头魔狼。”海因斯深深地看了眼她。 授勋仪式倒是没什么,但是婚礼……似乎想到了什么,伊尔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 伊尔本以为海因斯自从战争结束后就一直没提她以身犯险捕获魔狼的事情,这事就算过去了,但她没想到这件事的后遗症是这么严重。 “今天不是要开返程会议吗?”伊尔一边系着扣子,一边看着坐在床边喝茶看报表的男人。 海因斯嗯了声,就再没有下文。 伊尔奇怪地看了眼他,心想难道他请假了?摇摇头,下床披上外套,手刚搭上门把手。 “你去哪?”海因斯看向她。 “我去吃点东西。”伊尔随口一答,当然还有顺便出去透透气,天知道她竟然和海因斯在房间里胡闹了整整两天,闷死她了。 海因斯起身,“我和你一起。” 伊尔疑惑,“你也饿了?” “我只是和你一起,免得你又做什么愚蠢的事情。” 伊尔:“?”她就去吃口饭能做什么愚蠢的事情啊! 直到小半个月后,回到白墙驻地的伊尔才渐渐回过味来,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所谓的后遗症就是海因斯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和她寸步不离地行动,坚决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半分钟,两个人活得都快像个连体婴儿了! 因为即将赶赴王城参加授勋仪式,趁着海因斯去开干部会议的间隙,伊尔才得以喘息。做完报告整理工作,她先是给班纳回了封家书以报平安,然后和西玛妮可她们上街采购了些东西。 “伊尔你觉得这个送给艾琳娜当新婚礼物怎么样?”西玛拿起一条绿玛瑙项链。 伊尔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伊尔你怎么了,是伤口疼吗?”西玛疑惑,怎么像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不是,伤早就好了。”伊尔叹了口气。 西玛见她愁眉不舒的样子,放下项链问道:“是和军团长闹矛盾了吗?” 伊尔吓了跳,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西玛用一种比较复杂的神色小声说道:“是弗兰茨副团长说的,他最近老是失眠,抱怨隔壁军团长大人的房里晚上太过‘热闹’,但你知道的,他又不敢当面说这些。” “什么,他听到了?”伊尔猛地站起,脸上一热。 西玛看着伊尔红红白白的脸色,眼神游移,“其实就算副团长不说,就你们最近同进同出的频率来看,除了亚当那种缺根筋的家伙,大家都看出来你们是一对了。” 伊尔有点燥地挠挠脸。 也是,他们最近是有点不加节制,有的时候是海因斯到她房里,更多时候她只是晚上去他房里汇总报告一桩事务,紧接着就稀里糊涂地做了起来,结果就是留宿到天亮,一开门就撞见一群面色惊诧的干部。 不过海因斯向来不是个纵欲的人,伊尔觉得这依旧是那件事的后遗症。 她刚叹了声,西玛就道:“伊尔,你和海因斯大人是因为魔狼那件事闹矛盾了吗?” 伊尔惊异于西玛的敏锐,随即嗯了声,坐在一边交握起双手,“也不算矛盾吧。” 西玛握住了她的手,郑重其事,“不管是什么,我觉得你还是得和海因斯大人好好地谈一谈,如果一味躲避谁都不开口的话矛盾只会一直存在。而且如果是因为魔狼的事,我觉得还是你去道歉比较好。” 伊尔登时睁大眼睛,“为什么又是我?” 西玛却没回答,而是微微垂下眼,“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我们对于伊尔来说是不是无足轻重的……” “怎么这么想?”伊尔一惊。 西玛抬起眼,“不然为什么伊尔每次做事情都像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这一次也好,之前那次在黑暗森林里也罢……”西玛苦笑,“伊尔你好像总是能不顾一切地去付出呢。” 伊尔愣住。 “虽然我不知道伊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在军团重逢之后,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好像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能牵绊住你一样,所以能够特别勇敢无畏不计后果地去做一些事情。” 伊尔抿起嘴。 西玛打起笑,“当然,伊尔你的性格本就如此嘛。”她低下头,“只是我想这或许会令我们有些伤心。尤其是回想起那天海因斯大人抱着浑身是血的你冲下神塔时,他那时候的神情让我觉得伊尔你可能需要去道个歉,就算只是安慰他而已。” 伊尔听完西玛的话,沉默了很久。 半晌后。 她看向身旁的女孩,“对不起,西玛,一直以来确实是我太任性自私了。” 西玛摇摇头。 伊尔抬头望向驻地方向,“总之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深夜,万籁俱寂的东线营地内,某间长官卧房内再一次响起了压抑着的男女喘息。 大床上男女交迭的影子在窗上投下起落的剪影,伊尔紧抓着床单闭眼呻吟,白色被褥堆迭在她腰部,仰躺在下的海因斯黑色的眼眸凝视着伊尔动情的脸蛋,双手抓住了她剧烈晃动的胸乳,看着汗水从她颈脖滑落至雪峰的沟壑,然后点点溅洒到他的脸上。 “嗯……好棒……啊,海、海因斯……”下身疯狂交合堆积的快感越来越强烈,伊尔倏地高吟一声,在男人的闷哼声中颤抖起身体,腰部凹出动人的曲线。 “呼——” 伊尔蓦地吐出一口气,松软下身体。 被埋进她胸的海因斯嗓音沙哑地’喂‘了声,伊尔却暗暗地勾起嘴角,并不松手,两臂勾着男人的颈脖闭上了眼,“好累啊海因斯,走不动路了,都怪你太强悍了,都快榨干我了……” 海因斯没听她毫无逻辑的抱怨,微微用点力分开了两人汗腻腻的身体,“快给我去洗澡。” “你带我去。”伊尔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打定主意要耍赖。 海因斯看着今天格外依赖自己的伊尔,嘴里说着麻烦死了,却还是一把将人抱去了浴室。 蒸腾的水汽很快模糊了镜面,在缭绕的热气中,伊尔忽然伸出手臂,从后抱住了正在冲洗的海因斯。 海因斯没有回头,只是侧过一双黑眸,“不是说累了吗?” 伊尔不答,只是将轻柔的吻落在他后背错综的伤疤上,两条光滑纤长的手臂圈住他紧实的腰胯,向下延伸。 “做什么?”海因斯抓住她的手。 伊尔头靠在他背后,“别动。”说罢就握住了他已经硬了的性器,开始缓缓撸动。 海因斯没再动,任由伊尔抓着他上下动作。 温热密集的水流从头顶倾洒下来,打湿了两人的身体。伊尔拥着海因斯,成串的水珠从他黑色发梢滴落至肩颈,又沿着胸膛一路蜿蜒过腹股沟,最后和男人压低的闷哼一起消失在伊尔的指缝里。 伊尔一边亲吻着男人的颈脖,一边抚弄掌中沉甸甸的重物,凶猛的肉蟒在她手中昂起头颅,却又忍耐着凶性任她揉搓。 见伊尔的揉弄动作愈发迟缓,海因斯眉头抖动了下,忽而将人拉到跟前,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了下去,另一只手也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快速地动作起来。 伊尔唔了声,还没挣扎就被海因斯摁着脑袋贴上了他的胸膛,肌肤相贴摩擦使得两人的身体热度迅速上升,掌心是愈发滚烫的性具,掌背则是男人有力的大手,伊尔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回应他激烈的吻。 两人唇齿像是发了疯一样的交缠,间杂着暧昧的声响,伊尔还没来得及将这些声音吞回肚子,就被另一波汹涌而来的浪潮吞没。 手臂逐渐传来酸麻的感觉,就在伊尔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掌中的大家伙终于在越来越快的动作中抖动着喷出一股白浊。 她微喘了口气,刚开口叫了一声‘海因斯’,嘴巴就又被凶狠地堵住,与此同时胸口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男人带了点力道的揉弄让伊尔下意识地想要皱眉,却又想到了什么将喉口的话语吞下。 她的身体很快被抵到了墙上,后背接触到冰冷湿滑的墙面立刻密密匝匝地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随之男人抬起她双腿的动作又立马压下了这种冷意。 海因斯臂弯里架着伊尔的双腿,将她凌空抵在墙面上用力亲吻,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与吸吮,仿佛压抑已久,尽管他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但还是在伊尔的颈脖、胸前、小腹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别……”细密的刺痛让身体腾空的伊尔下意识地叫出了声,她能感觉到他又勃起了。 男人的动作一顿。 “海因斯……”伊尔喘着气唤他。 见男人埋在她胸前不言又不语,伊尔忍不住伸出手,捧起他的脸。 翻涌着晦暗情绪的黑眸对上一片如海般的蔚蓝,伊尔用嘴唇轻轻地吻着他的眉眼,似在平息一片暴怒的海。 海因斯终于慢慢松动,放开手让伊尔站立在地。 伊尔在他唇上深印完一吻,抵上他的额头,“海因斯,我在这里。” 她牵起他的手,缓缓下滑到自己胸口,按在那道已经结痂的恐怖伤疤上,“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你不要害怕。” 海因斯眼神深处有什么颤动了一下,他紧紧地盯着她,直到伊尔伸出手抱紧了他。 “对不起……” 对不起,虽然这句话已经对你说了很多次。 “对不起,海因斯。” 伊尔拥着眼前这个强大到无坚不摧的男人,“我总是以为自己毫无牵挂,所以习惯性地忽略别人的感受,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总是在失去,直到大家都离开了我才知道后悔。” “对不起,我不会再做那些任性的决定了,不会再潦草地献出生命。” 水汽氤氲的浴室内,混血的王女和她的爱人赤裸相拥。 身在朝不保夕的黑铁军团内,他们谁都不能许诺一定会活着的明天,死亡终将到来,或早或晚,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伊尔想,那一定是她已经走到了最后。 海因斯看着拥住自己的伊尔,终究是抬起了手臂,反抱住怀里的人。 犹如紧抓住世间的最后一抹温柔。 蝼蚁 十天后。 艾泽维斯王城,一簇紫荆在绿色花坛内幽然盛放。 倏地,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震落了花朵上的晨露,只见一队军士从敞开的城门口远远走来,他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黑色翻领军装和白色衬衣,脚登长鞋,斜挎胸前的肩带上挂着锃亮的铳剑。 “是黑铁军团……” “我们的英雄归来了!” 两侧旁观人群中传出不绝于耳的交谈声,伊尔骑在马上往人群里一瞥,正看到一个男孩骑在父亲肩头好奇地看着他们,褐色的眼珠里满是对英雄们的仰慕。 “伊尔。”海因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不要掉队。” 伊尔拉紧缰绳,往前赶了几步,她看着晨曦照耀之下的宽阔街道,抬手挡了下阳光,“没想到已经快叁年了。” 海因斯看向她。 伊尔微微一笑,“我可还记得某人在我刚到王城赴任那天就让我在训练场跑了五十圈。” 海因斯:“我也说过,我讨厌迟到。” 伊尔微微侧过身子,“那我就一直跟在你身边好了,这样就不会迟到了。” 海因斯撇过头,伊尔见状嘴角不禁一弯。 夜晚的接待仪式办得降重又热闹。 这是伊尔第一次进入皇宫,不同于冰堡全白色的尖顶建筑制式,艾泽维斯的王宫外观呈正方形结构,风格富丽堂皇。还未入夜,通往宴会厅的道路上已然璀璨通明,两侧如茵的绿草坪上摆放着造型各异的铜像,周围还修建了围栏。 入口处,身着青铜军服的皇家卫兵把守威严,正在对入场的人员进行身份核验,伊尔扫了眼周围盛装的贵族们,他们挽着手握扇子的贵妇千金们从刻有不同家徽的马车上下来,经过军团时不约而同地向他们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眼神。 没有看到卡斯特洛的熟人,让伊尔不禁松了口气。 看来这只是场艾泽维斯内部的欢迎仪式。 “亚当,你的目光太明显了,没看到他们都在取笑我们嘛。”西玛暗暗拉了下正被皇宫内奢华建筑震惊得目不暇接的亚当。 “我就是看看。”亚当摸摸鼻子,他看向在努力压抑着好奇目光的西玛,“话说西玛你难道也没来过皇宫?” 西玛的眼神仿佛在回答一个蠢问题,“那当然,格尔特家只是子爵,能进入皇宫的起码得伯爵以上。” “你们贵族真麻烦。”亚当嘟囔。 伊尔向四周看了下,忽然道:“伯克呢?” “他一进城就回家了,今天的宴会他应该是要和奥尼尔公爵一起出席……” 西玛话音未落,伯克的声音就从前头传来。 “你们站在庭院里干什么?” 伯克站在辉煌大厅的门口,一头铂金色的假卷发用缎带束在脑后,他穿着海蓝色的束腰外衣,骑士裤和带花边的尖头鞋,颔下还用一块花边缎带打褶围在脖子上作为领饰。 伊尔几人愣愣地看着他。 然后亚当率先扑哧笑出了声,“噗——”他抿住嘴,努力肃正声线,“奥尼尔小公爵,请问您是要去出演歌剧吗?” 伊尔走过他身边,憋着笑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 西玛肩膀颤抖着从他身边钻溜过去。 亚当正要再张嘴说什么,伯克立刻从堆迭的袖口褶皱中伸出拳头,亚当立马摆摆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说了。 伯克转身看着走进大厅的叁人,额角隐忍地抽动,“我就知道,你们这群家伙……” 宴会厅内,灯火辉煌。 旁边音乐间内的悠扬乐声不断,衣着华贵的男女徜徉其间,厅堂四面皆装饰有大量的壁画,水晶灯饰在大厅的穹顶散发数万星光。 伊尔看见奥威尔司令正在和一个爵士畅谈着什么,应对这种场面游刃有余的弗兰茨则被一众女士包围着,她四下张望,正在这时,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你们跑哪去了?” 伊尔回过头,海因斯正从一间休息室走出来。 他身着黑色的长款双排扣军装,身姿笔挺,那头纯黑如曜石的短发难得地用发胶背到脑后,这种气质让他在一众锦衣华服香气飘飘的贵族男性中格外突兀。 “在外面聊了会天罢了。”伊尔刚走过去,音乐厅内的舞曲陡然高昂,周围的贵族男女们自发地结成一对翩然起舞。 海因斯听着管风琴的声音,神色漠然,可刚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绑着长发的贵族青年对伊尔伸出了手。 “女士,能否允许我……”他刚弯下腰,就瞥见头顶罩上了一片压迫感极强的阴影。 “你的小脑积液是流到大脑里去了吗,没看见她是一位士兵吗?” “海、海因斯大人……”青年胆颤心惊地看着眉眼阴郁的男人。 伊尔则好整以暇,直到那可怜的男青年快要落荒而逃时,她才悠悠地开口,“别这么刻薄,长官,宴会并没有规定没穿舞裙就不能跳舞。” 在被海因斯的目光杀死之前,伊尔陡然话锋一转,“不好意思先生,我已经有舞伴了。”说罢朝愣怔的海因斯伸出了手。 “是这样啊,打扰了。”青年擦着汗,赶忙离开。 “你和他废话什么?”海因斯看着离开的青年,皱眉不满。 “不是废话哦。”伊尔没有收回伸出的手,而是朝海因斯眨了下眼,“没看见我们周围的人都在跳舞吗,所以你愿意吗,海因斯先生?” 海因斯看着伊尔伸出的手,还没回答就被伊尔牵住了,身形一转,两人已跃入舞池。 伊尔与一身军服笔挺的海因斯两手交握,看着眼前身形僵硬的男人,轻笑,“这种舞没什么难的,你跟着我的步伐,开心就好。” 海因斯垂下眼,注视着脸上洋溢着轻笑的伊尔,她引领着他靠近又离开,温热的气息时而擦上面庞,两人相贴的身体却是一触即分。 四目相对,若即若离。 好像还不错……海因斯默想,手中握着纤腰的力道却是加重了一分。 乐章逐渐接近尾声,一舞毕了,周围的灯光都暂暗。 伊尔松开海因斯的手,压低声音,“你看,这并不难是吧——”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面前忽而拂过一阵微风,风过,唇上似乎尝到了一点濡湿。 伊尔愣了下,恰在这时,灯光重新亮起,她看着笔直站立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海因斯,脸上蓦地浮上一层热度。 这时候跳完舞的伯克等人也聚拢过来,西玛一边走一边抱怨刚才亚当踩了她好几脚。 亚当疯狂挠头,神色委屈,“我这不是第一次嘛……” “你们能不能别在这丢人了。”伯克无奈地长叹了一声,忽然瞥见伊尔的脸色,奇怪道:“你喝酒了?” “没有。”伊尔白了眼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平复热意。 “人都到了,去奥威尔那里汇合。”海因斯整整衣服揭过话题,面无波澜的样子仿佛没有接收到身后伊尔瞪他的眼神。 几人刚走到偏厅的休息室,就听见了一阵争执声。 “如果海因斯军团长能够尽快解决那头怪物的话,我们就不会损失那么多人!” 伊尔听到这个声音,愣了下。 他们走进去,果然看到德克萨正在和奥威尔司令争议着什么。 “德克萨,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研究一头有智慧的魔物值得这份牺牲。”阿黛拉博士出声。 “值得?”德克萨忽然笑出了声,“我那些来自卡斯特洛的同伴全都死了,幸存下来的你们当然可以说这样的话。” “德克萨。”伊尔走进去,“你冷静一点,活捉魔狼本是我的意思。” 神色激动的德克萨看到她和海因斯,脸色晦暗不明。 伊尔走过去拍了拍他,”我知道你很难受,但这次夺回战中军团损失惨烈,牺牲者不仅有卡斯特洛人,也有艾泽维斯的士兵,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德克萨甩开她的手。 “一致?”他看着愣怔的伊尔,“这只是你们的目标吧。死去那么多人就为了捕获一只魔物,伊利坦前辈,那么请你告诉我,像我这样的蝼蚁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实现你们这些能活下来的特殊者的宏伟目标吗?” 说罢,他摘下黑铁之剑的臂章放在桌上,”抱歉司令,我不会踩着同伴的尸体去参加什么授勋仪式。” 萤火 晚宴时分,长桌上佳肴美酒遍布,芳香诱人。 列席者面前的圆盘旁都放了一只金饰的酒杯,双层底座,做工精致。 “没找到人吗?”伊尔问。 “那家伙回驻地了。”伯克随手抄起一杯酒解渴。 “德克萨不会出事吧?”西玛有点担心。 伊尔正沉默地看着面前雪白的麦粉浮在羊奶酪里,忽见周围人齐齐站立起来,她不明所以地跟着一起起来行礼,待抬起头,就见两列侍从簇拥着一个身披红袍的男人走了进来,坐在抬椅上的中年男人衣着华丽,戴着沉重的宝石冠冕,神色却是恹恹的。 “他是……” 伯克低头轻声道:“神圣艾泽维斯的太阳——乌利王。” 伊尔看了眼抬手示意他们坐下的乌利王,微微皱了皱眉。 艾泽维斯的国王,身体像是不太好的样子。 “陛下的身体这样已经有几年了,最近更是每况愈下,听说连朝堂都不怎么去了,所以现在大多数权利都在王后手里。”伯克一边倒着酒一边和伊尔说道。 伊尔见乌利王果然只是进来和众人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像是体力无法支撑的样子。 听说在艾泽维斯当年的王储之争中有能耐的王子都死得差不多了,才给懦弱的老好人乌利捡了大便宜,乌利一脸茫然地即位,国家大权实际把持于权后玛格丽特手上,而涉政的权后不甘心被梵尔塞斯家族平分权利,现在奥古斯都与梵尔塞斯两大家族斗得是如火如荼,仅仅能勉强维持表面和平的局面。 伊尔这边几人正在谈论王室的事情,忽见弗兰茨步履匆忙地从另一个宴厅走过来。 他一把扣住伊尔的肩膀,呼吸急促,“伊尔,你快去拦住海因斯!” 嘴里塞着块酪饼的伊尔‘啊?’了声。 弗兰茨急道:“反正就是出大事了!” 半晌后。 供宾客们休息的客房内。 弗兰茨清了清嗓子,然后捏着声音说道:“哦~海因斯大人,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英雄事迹。今晚过后,我想知道你在床上是否和在战场上一样勇猛?” ‘扑哧——’ 伊尔刚漏出一声笑,瞥见旁边海因斯发黑的脸色,她立马绷住笑,故作不满:“弗兰茨,我晚饭都没吃完,这就是你所说的大事吗?” 弗兰茨停下表演,扬眉,“怎么不算,海因斯当时要是忍不住把那个贵妇给打了,那就真的出大事了,听说那位夫人可是王后家族的人。再说了……”弗兰茨顿了下,“你是没看到刚刚吃饭时候那贵妇人在桌底踩了海因斯的靴子后,他那像吞了一只苍蝇的表情——” 伊尔再也憋不住笑了起来。 此起彼伏的笑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海因斯看着笑得前仰后俯的两人,忽然转了下手腕,“你们两个,是想死吗?” 弗兰茨立刻屁股着火,拉开大门,“我还要去前厅陪司令喝酒,我先走了!” 伊尔立马跟上,“我、我也走了!” 她握着门把手,拉了下,没拉开。 雕琢着青铜花纹的繁复把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机括构成,怎么都打不开。 要命的弗兰茨,逃就逃,关什么门啊! 两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犹如实质地爬上伊尔的后背,她猛地打了个激灵。 缓慢地转过身,伊尔对正坐在红色软皮沙发上睨着她的男人讨好一笑。 她狗腿地跑过去蹲下身掏出巾子,“长官,你受委屈了,我给你擦擦。” 把男人的靴面重新擦得锃亮,伊尔抬起头,“那我可以回前厅用餐了——吗?”她看着不知何时低下了头的海因斯,他的脸离她只有咫尺距离,一绺黑发挣脱了发胶,顺势垂落在男人光洁的额头上。 两人气息交缠,几乎面贴着面,而且她还单膝跪在海因斯敞开的双腿间, 这姿势,简直糟糕透了。 伊尔咽了下口水。 星月渐布。 宴会厅内的灯火也逐渐熄灭,乌利王特许军团中人今夜留宿皇宫。 一只手从一地散落的军装中抽出一件里衣,伊尔小心翼翼地扣上扣子,低头看着胸乳上红色的印记陷入沉思。 他们怎么又滚到一起了? 气鼓鼓地转头,伊尔却在看到蜷缩在一角的人时愣了下。 海因斯的睡姿真是意外呢……她眯眼看了下窗外的月光,只有在有光亮的地方才可以睡着嘛? 轻叹了声,伊尔走上前把被角掖好,而后亲吻了下男人的黑发,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月华如水的庭院内,还带着一丝早春的寒意。 伊尔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加快步伐向庭院更深处走去。 白蔷薇的花香愈发浓郁,直到走进一处有些冷落的长廊时,伊尔才看到了那个坐在廊檐下的身影。 蓝色的月光冷清清地透来一道弧,那身影背后的每一朵蔷薇都仿佛含苞怒放。 伊尔摘下兜帽,开口道:“艾琳娜。” 棕发红眸的年轻女人看着遥遥走来的伊尔,缓缓一笑。 “好久不见,伊尔。” * 月光满地的庭院内,两道身影面对着粼粼的池塘而坐。 “艾琳娜,你十天前寄给我的信件我收到了,很抱歉因为一些原因我可能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不过我把礼物带来了。” 伊尔将手中包装精良的礼品递给身旁的人,“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艾琳娜接过,摇了下头,“你的礼物就是最好的。” 紧接着,就是一阵静默。 “那个……”两人同时出声,双方均是一愣。 “你先说吧,伊尔。” 伊尔摸摸鼻子,“那个,虽然是政治联姻,但就是波吕斐这个人,他这个人吧其实不坏。当然他曾经在学院里那样欺负过你,你不原谅他也是应该的,所以以后要是他还欺负你,你可以给我写信……” 艾琳娜一双红眸专注地盯着伊尔,“那你不留下来帮帮我吗?” “啊?”伊尔一愣。 艾琳娜随即一笑,“没什么。我刚才就是想说,谢谢你的礼物。” 伊尔点点头,指了下天色,“那我就不打扰了?” 艾琳娜笑着颔首。 伊尔重新披上衣服,正准备离开之时,突然听见艾琳娜在身后问了句,“伊尔,你永远都会留在艾泽维斯的吧?” 伊尔一愣,“也许吧。” 听到伊尔含糊的答案,艾琳娜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对她摆了摆手。 直到伊尔的身影消失不见,艾琳娜的笑容才淡了下来,对身后的暗影说了句,“跟上。” 从暗处走出来的阿泰颔首。 艾琳娜转身向寝殿走去,刚打开门,她的手就停在那里。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华服男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房内,他听见开门声,打着酒嗝眯眼笑,“你回来了小艾琳,我等你好久了,你跑哪去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抱艾琳娜。 艾琳娜侧身,他扑了个空。 “欧维拉侯爵,希望您还记得这是哪里。”艾琳娜睨着醉酒的男人。 “不就是皇女寝殿吗?”欧维拉侯爵嗤笑一声,他一把抱住暗色中静静站立的女人,在她颈边深嗅一口,“还记得吗,在你没去圣克鲁斯读书之前我们还很亲密,尤其是你母亲第一次把你送上我床的时候,你简直令人着迷……” 话落的刹那,艾琳娜的眼眸殷红一片。 嗒嗒—— 寂静的走道内,颧骨高耸的侍女长刚想敲响寝殿的门,忽觉脚下一片粘稠。 她低头一看,一道蜿蜒的暗流混着细碎的毛发正从门缝内流出。 “进来吧。” 寝宫的大门打开,侍女长仿佛没有闻到满室的血腥味。 艾琳娜赤裸地站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中长剑,幽蓝的月光打在那血迹斑斑的苍白躯体上,肩胛棱起,腰线清晰,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见到来人,艾琳娜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把这里处理好,别忘了我留下你的性命是用来做什么的……” 侍女长低下了头,默然无言。 月已升至高空。 伊尔蹑手蹑脚地刚关上门,身后就传来一声响动。 她心惊肉跳地回头看了眼,见海因斯只是换了个睡姿,眼睛却还是闭着。 脱去外衣,同时卸下一身的寒意后,伊尔才咕噜钻进了被子。 “海因斯,你醒了?”她压低声音轻唤了声。 身旁的男人睁开了眼,却没有问她去哪里了。 伊尔摸摸鼻子,就知道瞒不过他。 “看,我给你带了这个。” 伊尔支起身子,说着不知从哪掏出了小小的玻璃瓶,瓶内几只萤火虫翩然飞舞,暖黄的光点正通过玻璃瓶身折射而出。 因为是刚抓的,所以瓶内还沾着不少的草茎和露水。 伊尔支着下巴看他,“你不是睡不好嘛,晚上的月亮又太亮了,以后如果睡不着就用这个代替吧。” 海因斯仍旧闭着眼睛,“你半夜出去就为了抓这些脏兮兮的东西?” “也不全是。”主要是为了把礼物给艾琳娜,伊尔心道。 不过…… “萤火虫哪里脏了?” 伊尔坐直身体,“再说了,既然嫌脏你还往怀里塞,还给我……哎呀!” 海因斯单手把人摁回床,“吵死了笨蛋,快睡觉。” 被人搂住的伊尔望着床顶暗自嘟囔,“什么嘛,反应也太敷衍了……” 身旁,海因斯似乎已然睡去。 婚礼 第二天一大早,海因斯便跟随奥威尔司令去向乌利王述职。 伊尔在厅外等他,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国王议室外的壁画。 另一头,艾泽维斯的外交大臣正在接引一位贵客。 “大人,这是今年的军费拨款条约,国王陛下的意思是希望能够由你们的君主尽快签署……” 身材高大的军装男人嗯了声,快要落下的日头将他的头发染成暗金,金色流苏从肩头垂下,他看着廊外的花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你们的公主会在草坪上打滚吗?”波吕斐突兀开口。 外交大臣险些拿不住手里的文书,“您说什么?” “没什么。”波吕斐收回目光,视线忽然投向长廊尽头,在那里有一道身影笔直伫立。 黑色军服将她的身材勾勒得修长,长裤底下套着一双军靴,她戴着象征军职的白手套背手而立,似乎在仰头欣赏金碧辉煌的壁画。 熔金落日在过道上斜洒下金黄的光束,隔着一段距离,女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轻飘飘地瞥来一眼。 记忆如同烧焦的画卷,燎着了一角。 依稀间,转过头的伊尔似乎又看见了那个顶着头金发的男孩在众家仆的簇拥中得意洋洋地向她走来。 然而,不论是卡斯特洛的第叁王女,还是趾高气昂的王城幼狮,都早已在第叁纪元的水晶学堂里灰飞烟灭。 长廊的路只有一条,波吕斐身边跟着浩浩荡荡的人,还有一些来自卡斯特洛的官员,伊尔转瞬便收回了目光,放下背着的手低头行礼,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低阶军官。 波吕斐望着退至一边的伊尔,心脏像是被攥紧一样难受。 外交大臣循着波吕斐的目光看去,似乎有些不解,“大人?” 伊尔左手按在右肩上,将头垂得更低。 波吕斐收回视线,和她擦肩而过时丢下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忘记了一些东西。” 你忘记了——你不该向我行礼。 * 随着皇长女婚期的迫近,近来王城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卡斯特洛来使,伊尔这几天都待在军团总部避而不出。 马萨夺回战的胜利意义重大,先是奥威尔向乌利王提交了旧城移居方案,解决了大量流民和被卡斯特洛遣返的新兽族的居住问题,其次是海因斯关于索沃克地下商会流动拐卖的提案通过,挽救了许多在圣克鲁斯之殇中被贩卖的孩子。 然而这些还不够…… 伊尔停下笔,看向窗外扑棱飞过的白鸽。 圣克鲁斯之殇的迷雾还未解开,军团内部居高不下的死亡率,还有新旧兽族之间的矛盾都没有得到解决,伊尔知道,还远未到能够休息的时候。 她拉开桌下的抽屉,从暗层里拿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印章。 这是几年前她王城赴职时班纳交给她的——联系梵尔塞斯家族的印信。 古泽尔第叁纪元471年,艾泽维斯与卡斯特洛同时敲响了礼钟。 距离《新冰海公约》推行不过八年,曾经偏居西方的神秘海岛与人类联盟的至高王国结成了一种更为稳固的同盟关系,此举甚至惊动了神殿,大神官卡尔缪斯亲自步下神坛,为两位新人赐予崇高的祝福。 一时间,礼炮轰鸣,白银骑士、黄金马车与各方名流齐齐汇入王城,来围观这一场盛世婚礼。 ‘啪——’ 王廷之中,清脆的巴掌像裂镜摔掷在地。 被誉为‘艾泽维斯的玫瑰’,如今坐拥王室至高权力的王后玛格丽特冷眼睨着被她打偏了头的皇长女。 她用的力道很巧,留不下印子,却足以让人记住教训。 “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弄死欧维拉,但不是现在,除非你想让梵尔塞斯拿住把柄。” 艾琳娜捂着脸站起身,忽而瞥见了镜中的自己。 棕红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只有鬓边有几绺卷曲的碎发遮挡额际,纯白婚纱颜色如雪,她漂亮端庄得像是大理石的雕塑,唯有脖颈锁骨处带了一枚红得耀眼的宝石,恰似她那似酒红眸。 今天是她的婚礼,女佣们将她打扮得无可挑剔,美艳至极。 然而艾琳娜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搞砸任何事情。” 王后玛格丽特冷冷掷下一句。 今日的王城无疑是热闹至极。 伊尔不想凑这个热闹,但拗不过西玛的央求。黑铁军团很早就收到了请柬,但她们不是高级军官,没有资格进入皇宫观礼,只能挤在外围的人群中观看庆典。 一辆辆尊贵奢华的马车由雪白的马匹拉入辉煌的宫殿,红毯铺就的道路上满是鲜艳的花瓣。 但伊尔已经不太习惯这种热闹,又一直担心着被人认出来,就找了个由头准备回驻地补觉,往回走时忽然跑来一个陌生的军士,将封烫金请柬呈给伊尔,“书记官阁下,军团长大人忘记了,劳烦转交。” 伊尔看了眼,是今天皇室婚礼的请柬。 她不觉得海因斯会把这种东西忘记。 刚皱起眉,眼前的军士就已经消失无踪。 伊尔站在原地,小心地拆开请柬,却在看见里面的东西时大吃一惊。 汉谟克是王城东南角上的一座独立牢狱,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连探监都需要经过叁道程序。伊尔看着眼前这座石砌的堡垒,捏紧了手中的‘请柬’。 进入汉谟克出乎预料得顺利,守营的卫兵只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东西,就打开门任她通行。 坚硬的石门轰然关上的时候,也将门外的一切喧闹隔绝,眼前幽暗的通道更显得阴森。 伊尔看了眼两侧熊熊燃烧的火把,手下意识地按向腰侧,那是放剑的地方。 忽而,一阵飒飒风声飘过,火焰飘摇不定。 “谁?”伊尔立刻回头。 吱呀一声,通往地下的门闸倏地起落,一个人影转瞬即逝,伊尔立马追了上去。 光线越来越暗,伊尔仿佛在往地心走,她扶着旋梯走至尽头,方才的人影已经不见,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子内,一只两米高的野兽被锁在其中。 似乎是听到了声响,那怪物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眸,铁链声哗啦作响,空气里腥锈的味道愈发浓烈。 伊尔一怔。 魔狼怎么真的在这里? 而且……伊尔看着眼前这头浑身是伤的魔狼,总感觉它比之前虚弱了很多,之前她用来困住它的银色长针已被尽数拔出,取而代之的是穿透四肢的铁铸长链,还有无数大小不一的碗形伤口,最严重的一道在它的腹部,透过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疤甚至能看见粉嫩的肚肠。 怪不得空气里的血腥味这么浓郁。 伊尔遮住鼻子,一时间心绪复杂,难道它被关押的这段时间已经被研究过了吗? 绕着巨大的铁笼走了半圈,而之前攻击性很强的魔狼这次却对伊尔没什么反应,它恹恹地趴在地上,但伊尔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伊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只是觉得这头魔物既然是有智慧的,那么也许能够对她的话作出反应。 “是谁研究了你?” “刚才有人进来过吗?” 可惜不管伊尔说什么,魔狼都没回应,就像一头真正的野兽。 伊尔吐出一口气,她是怎么了,难道还妄图和魔物对话吗? 看了眼趴在笼中的巨大暗影,它身上错综复杂的恐怖伤痕仿佛在昭示着某种独属于人类的残忍,伊尔移开目光。 她不应该对魔物抱有同情。 放下按剑的手,伊尔准备返身回去,但就在她即将离去的时候,魔狼的耳朵动了下。 就是这一瞬间让伊尔注意到了,它的右耳——是残缺的。 那是一道陈旧的伤疤,如同缺月。 伊尔的瞳孔控制不住地缩紧。 热闹的婚礼庆典持续了一整天,大部分军团成员要到后半夜才回来。 西玛扯着疲惫的亚当兴高采烈地回到驻地时,撞到了伊尔。 “伊尔?你怎么也才回来,你不是下午就说要回来睡觉吗?”西玛疑惑的问话消失在伊尔一个空洞的眼神中。 伊尔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就往里走去。 西玛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亚当摇摇头。 皇长女的婚礼本来应该持续到零点的礼赞钟声敲响,但不知为什么,皇宫中忽然紧急出动了一队人马,直奔黑铁军团总部。 “魔狼失踪,王后陛下震怒,伊利坦阁下,请配合我们走一趟。” 审判 原本预定在皇女婚礼最后作为压轴礼出场的魔狼在汉谟克失踪了,而期间进出汉谟克监狱的只有一人,黑铁军团第11军书记官——伊利坦。 所有在汉谟克守营的兵士都可以作证,她进入监狱所持的印信,是独属于梵尔塞斯家族的徽章。 伊尔被带到审讯室之前,先是面见了‘艾泽维斯的玫瑰’——王后玛格丽特。 这是伊尔第一次见到这位翻弄政坛风雨而声名昭着的权后面貌,雍容华贵的女人朝伊尔勾起了玫瑰色的唇,“你破坏了我女儿的婚礼,更偷走了一个关系着人类存亡的试验品。” 伊尔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也就是不用调查,直接定罪。 就算是向来对政治斗争不感兴趣的伊尔此时也知道,如今奥古斯都与梵尔塞斯斗得如火如荼,别说魔狼失踪了,就算她只是弄断了一根毛发,王后也可以判处她斩首的罪行。 只因为她用的是梵尔塞斯家族的印信。 所以当务之急是见到奥威尔司令和海因斯。 好在这条通道并没有立刻关闭,在伊尔被青铜护卫军带走的当晚,伯克就通过奥尼尔大公的旧部打通了关系,只是会面还需推迟。 伊尔没有急躁,她坐在审讯室内静静地看着月亮升至高空。 今夜,没有星辰。 伊尔在审讯室里等了叁天,直到第四天凌晨,她才在半梦半醒间被人叫醒。 “伊尔,伊尔——醒醒——” 伊尔睁开眼,就看到了伯克正在拍打牢门,旁边还站着奥威尔司令和海因斯。 “他们有没有打你?”伯克上下扫视着伊尔,“老天,你怎么会和梵尔塞斯扯上关系?” 海因斯走上前,问话直逼人心,“你去汉谟克做什么?” 伊尔从床上坐起来,却是沉默。 海因斯眸色更加浓郁,“我去过了地牢,那里有两个人的痕迹,除了你,另一个人是谁?” 伊尔:“没看见。” 海因斯忽然从门外伸进手,一把抓住伊尔的衣襟,黑色的瞳孔紧盯着伊尔下垂的眼眸,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在搞什么?” 奥威尔司令在旁道:“别激动,海因斯。”他看向一直沉默的伊尔,“如果这些情报不能和我们透露,那么就告诉我们你想做什么,伊利坦下士。” 伊尔这才道:“司令,魔狼的失踪和我没关系,我需要出去。” 其余的,她一概不言。 “我明白了。”奥威尔忽然点了点头。 海因斯一愣,“喂,奥威尔……” 奥威尔直直看向伊尔,“你可能会上审判台,军团会尽力保你,但一旦上了审判台,也就意味着你要承受可能会失去生命的风险。” 伊尔低声道:“我明白,司令。” 奥威尔不再多说。 事实的确如奥威尔所说,伊尔次日就收到了审判的消息。这几日关于魔狼失踪事件的议论逐渐盖过了皇女的婚礼,而梵尔塞斯家族至今没有对伊尔所持的那枚印信作出回应。直到事情发酵的第五日,滞留王城的大神官卡尔缪斯突然宣布:神庭将接手审判, 一时间,舆论哗然。 人人都知道梵尔塞斯和光明神殿的关系,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国王却同意了神庭的审判要求,并下达谕令,他希望神殿能够作出公正的裁决。 神庭审判的地点定在巴萨罗那大圣堂——梵尔塞斯家族在王城的唯一礼拜教堂,此举可谓用意微妙。 伊尔双手被缚着带至圣堂,雕花镶木的大门轰隆敞开,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在她眼前一路铺开,头顶上,绘成天蓝色的圣堂玻璃衬着金黄百合花的图案炫彩而夺目。 镣铐声在寂静的殿堂内格外清晰,两侧列席上已经站满了看不清神情的人员。 伊尔目光掠过许多熟悉的面容,最后才看向审判台上的主审官——伯恩.哈德,内阁首相,同时也是军方的最高统帅。 这场审判虽然名为神庭审判,审判官却是亲向黑铁军团的伯恩首相,原来这就是奥威尔司令所说的保她手段。 而在首相的右手边,正站着一排的神职人员,他们身穿神气的纯黑哔叽长袍,胸前缀着白色大十字,神情漠然而傲慢。 伊尔心道,这应该就是枢机主教团,而坐在这群人首位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去,那人待在栏杆和大理石案之间的空地里,戴着金丝眼镜垂眸不语,只看得见他身上穿的黑哔叽袍已经陈旧,但这依旧无损他强大的威严。 他是枢机主教团中唯一的红衣大主教,梵尔塞斯家族的现任家主——迪尔藩.梵尔塞斯。 伯恩.哈德首相看着审判台下的人,交叉起手,“名字?” 伊尔收回视线。 “伊利坦,黑铁军团第11军书记官。” 首相点了点头,“你的同伴证词,你在典礼当天失踪了一下午,直到晚间才回到驻地……” “首相大人,伊尔那天只是回驻地午休的,她和我们说过。”西玛急急地补充道。 “但这并不能排除她撒谎的可能。”首相推了下眼镜,“所以伊利坦,那天下午你去了哪里?” “汉谟克监狱。”伊尔清晰的话语落下的刹那,四周泛起一阵议论,伊尔过于爽快的承认让西玛心急如焚,伯克则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你去那里做什么?” “探视魔狼。” 首相刚眯起眼,就听伊尔说道:“那头魔狼是我捕获的,我只是想去看一看而已。” “看一看?汉谟克监狱的探视手续极其严密,你大费周章地跑到地下牢狱只为了去看一眼,拿的还是梵尔塞斯的印信?”列席之中,一个贵族阴阳怪气地嘲讽。 首相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枢机主教团,“伊利坦,关于你手持的印信,你怎么解释?” 还未等伊尔开口。 “是我给她的。”列席之中,忽有一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金子般的头发。 底下窃窃私语。 “莱恩小公爵?” “那不是皇女殿下的新婚丈夫吗?” 摘下兜帽的男人身材高大,极具压迫感,正是波吕斐。他暗金色的瞳孔轻扫过伊尔,接着望向伯恩.哈德,“印信是我给她的,首相大人,你也知道最近卡斯特洛和贵国往来频繁,我的家族和迪尔藩大人之间也有些事物往来,拥有印信并不奇怪吧。” 首相沉吟,“伊利坦,你们两个认识?” 伊尔看了眼波吕斐,“我们以前同在圣克鲁斯读书。” “我和这家伙以前有些交情,她想在我的婚宴之前去看一眼那头魔狼,然后我就把印信给了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波吕斐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漫上了一层不悦,“另外,首相大人,我想卡斯特洛每年提供给艾泽维斯这么多的士兵,不是让你们来随意审判的吧?” “哦。”首相似乎有点惊异,“伊利坦,你是卡斯特洛人?” 伊尔垂下眼,“是的。” ”首相!”之前出声的那个贵族再次开口,“就算这个女人是卡斯特洛人,可她所触犯的是艾泽维斯的律令,况且她偷走了对于我们人类联盟来说极其重要的宝贵试验品!” “首相。”奥威尔司令突然道:“经过调查,我们在魔狼所处的地牢发现了第二个人进出的痕迹,所以我觉得伊利坦下士和魔狼失踪的事情应当没有关系,她没有理由运走魔狼,而我们在地底发现的那个人也许才是魔狼失踪的罪魁祸首。我认为我们现在应当集中精力把这个人找出来。” “一派胡言!”那个贵族猛地拍栏,“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汉谟克的地牢,那里的守卫堪比铜墙铁壁!” “真是听不下去了。” 低哑的嗓音响起,站在奥威尔身旁的海因斯懒懒地抱起手臂,黑色的瞳孔波澜不兴,“只是几堵破墙而已,连老鼠都能跑进去吧,进不去的只有像你这样的杂鱼罢了。” “你、你——”那贵族气得面色青白。 首相支着手听底下你一言我一语的当庭争论,他注视着始终寡言少语的伊尔,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右手边的枢机主教团。 “主教大人,你们的意思呢?” 枢机团中一人手持十字,站了出来,“救走渎神之物,就是反叛光明的异教徒,当执以绞刑。” 他话音刚落,列席众人瞬间哗然。 “怎么能这样——”西玛睁大眼睛。 “喂,不是说了有第二个人进入地牢了嘛!”亚当急道。 海因斯眼眸微动,手已按上腰侧,却突然被奥威尔制止,奥威尔朝他摇了下头。 伯恩. 哈德看向始终不发一言的红衣大主教迪尔藩.梵尔塞斯。 忽然。 紧闭的圣堂大门被人推开。 “首相大人,请暂缓审判。” 一列卫兵从门口整齐划一地鱼贯而入,簇拥着一个棕发红眸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那繁复的宫廷礼裙仿佛在大理石地面上开出了一片白蔷薇花海。 “皇女殿下。”伯恩拧眉,随即从审判台上下来行了一礼。 伊尔看着突然到来的艾琳娜,愣了下。 而当她看见艾琳娜带进来的人时,却是失声,“班纳?” 班纳走向被缚于审判台上的伊尔,目光震颤地看着她手上的沉重镣铐,“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待我的殿下?” “殿下?” 人群里,一声质询过后,立时鸦雀无声。 人人面面相觑。 “班纳,你怎么来了?”伊尔看着突然现身的班纳,眉头还没皱起,一旁的艾琳娜就上前关切道:“伊尔,你怎么不早点说出自己的身份?” 伊尔:“我……” “皇女殿下,冒昧,这位是?” 首相话落,班纳便对伯恩.哈德摘下了礼帽,“卡斯特洛王廷事务官——班纳.瑞贝特。”他直起腰,愤然道:“我到此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请您立刻释放伊尔殿下,这简直是太荒谬了,若陛下在世绝不会容许你们这样做,你们根本无权审判她!” “这……”伯恩皱着眉看向伊尔。 “这是我们卡斯特洛的第叁王女——伊利格尔坦殿下。” 班纳掷地有声的嗓音在圣堂内回响不息。 双王 “卡斯特洛第叁王女?那不就是……” “可是卡斯特洛的现任王不就在我们的王城里吗?” 班纳的话语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泊,立刻惊起阵阵涟漪。 波吕斐的脸色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有些难看起来,就在这时,伯恩说道:“你要怎么证明你们的身份?因为据我所知,贵国的叁王女,也就是现任卡斯特洛女王正在皇宫里接受我们国王陛下的款待。” 班纳沉默了片刻。 而后,他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盒子,先是叹了口气,然后郑而重之地轻抚了下。 紧接着众人就见一道极为夺目璀璨的光束从正在打开的盒子里反射而出,班纳缓缓地捧出一顶白色的王冠,只见这顶王冠剔透晶莹得犹如冰雪铸就,又散发出钻石般的美丽锋芒。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凝神屏息。 伊尔目光微缩,冰封王冠……梅贝特的王冠。 “这是先王陛下临走前托付给我的东西。”班纳目露哀伤,随即,只见这位辅佐过几任女王的温和事务官突然爆发出一股令人臣服的威严,“见到冰封王冠,你们还在等什么?” 波吕斐紧盯着那顶冰雪铸就的王冠,捏紧了手。 片刻后,他膝盖微屈,高贵的金色头颅仿佛在这一刻被古老沉重的冰封王座压弯,竟是单膝跪下,垂首闭目。 他身边的一帮卡斯特洛来使瞬间随之跪倒,口呼陛下。 所有的艾泽维斯人员尽皆瞠目结舌。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还有什么必要说。 班纳举着王冠,高声道:“只有经过冰封王冠加冕的才是卡斯特洛的王,皇宫里的那位——是伪王,我们的女王,只有伊尔殿下!” “殿下……”班纳手捧王冠,眼神激动,望着眼前已然身姿高挑的伊尔,“我终于等到为您加冕的这一天了。” 伊尔看着那顶冰封王冠离自己越来越近。 忽然。 她伸出手,拦住了班纳。 也制止了这场‘加冕’。 伊尔握着班纳的手,迎着他愣怔的眼神,看了眼跪地的波吕斐。 “等等,班纳。” 波吕斐对上那双蔚蓝眼眸,只听伊尔音节清晰地缓声道:“莱恩家不是叛臣,是我授意他们这么做的,因为我暂时还不能回到卡斯特洛,他们只是替我代理监国而已。” 话落,她目光瞥向已经呆愣住的波吕斐,“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找一个傀儡代替我。” 班纳眼神震颤,“殿下……” 殿下,您在说什么啊? 可惜伊尔没给班纳说话的机会,她打断了班纳的话语后,随即抬起头望向列席上的众人,他们有的面色慌张,有的震惊、有的沉默……千人千面,不一而足。 在神色各异的众人注视下,伊尔忽而闭上了眼,一片冰霜般的鳞甲忽而窜上了她纤长的颈脖,瞬间覆盖皮肤,倏地,一条泛着银蓝色光芒的修长巨尾平地而起,卷住了圣堂内的承重圆柱。 众人只听得惊悚的‘喀拉——’一声,那几人合抱粗的柱子竟裂开了细纹无数,殿堂穹顶上的碎石瓦砾瞬间扑簌而下。 人群惊叫四散。 “天呐——” “这是什么?!” 惊现躲过的一个贵族男人颤着嘴唇道:“龙……她是龙。” 瞬间,肃穆的殿堂内被这古老血脉的威严气息压制得寂然无声。 这时,一道嗓音有如祷告,仁慈而高贵,肃穆而深沉。 “凡龙血裔,必是王族。” 众人惊讶地看着那一袭陈旧的黑色哔叽袍逶迤而下,圣堂的万丈光耀仿佛都负于他的身后。 ——那是艾泽维斯的圣父,光明神殿在人世的至高权柄。 而在男人缓缓转头时,黑发如瀑般垂落在他像大理石一般苍白冰冷的面庞上,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厚重的神典上,那单片的金丝眼镜后,是一对殷红如鸽血的眼眸。 伊尔站在一小片废墟上,静静地凝视着他。 迪尔藩.梵尔塞斯。 她体内涌动的血脉力量虽然微弱,但也足够捕捉对方刚才那一刹那泄露的气息。 ——这个人,也是龙。 这一刻,伊尔终于明白了梵尔塞斯家族与卡斯特洛王室的关系。 她尖锐的竖瞳缓缓变圆,望向刚被她所制造的动乱所震骇的人们,他们的神色惊疑不定,却没人再怀疑她的身份。 “如你们所见,我是卡斯特洛的第叁王女,魔狼也由我捕获。”伊尔的嗓音掷地有声地落在圣堂的地面上,“八年前新公约试行,卡斯特洛秉承先王遗志,如今既然选择与艾泽维斯联姻,必定竭尽诚意。” 当伊尔最后一个字眼落下的时候,审判之初那些坚称她居心叵测的人脸色都是青白交错。 “不错。”艾琳娜忽然出声,“伊尔没有与人类联盟为敌的必要,更重要的是,她不仅是我们艾泽维斯的盟友,更是艾泽维斯的遗落血脉,她绝不会背叛人类。” 首相皱起眉,“皇女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艾琳娜侧过头,“阿泰。” 她身边那个戴着铁质遮面的白发骑士捧上一个东西,红丝绒布掀开,里面赫然是一枚璀璨的晶石。 “这……这不是修殿下的遗物吗?”人群中,有老臣认出了这个东西。 “啊,修殿下?” “修殿下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众人议论纷纷。 而那个所谓的修殿下,也就是修.奥古斯都,正是现任艾泽维斯国王乌利一世的哥哥,前朝王储之争中因天生盲眼而幸存的第十叁王子。 有人说修殿下在圣克鲁斯毕业后就不知所踪,也有人说修殿下做了盲眼诗人流浪去了西方,大家众说纷纭,唯一统一的说法是这位幸存下来的殿下在乌利王继位之后就离开了艾泽维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第二纪元末,出航冰海的水手带回了他的印信与唯一遗物——一枚罕见的蓝色晶钻。 艾琳娜将盘中东西递给班纳,“班纳大人,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班纳‘啊’了一声,他看着那枚正在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钻,目透琉璃,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事情。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他有些怅惘地说道,而后班纳转头看向已经愣住的伊尔,眼神柔和,“殿下,能暂时借用您的蔚蓝之谜吗?” 伊尔忽然感觉颈脖里悬挂的项链在这一刻灼热而滚烫。 蓝色的水滴项链被摘下,和那枚晶石放在一起,两颗散放着一模一样夺目光芒的宝石,仿若相互辉映。 列席中不禁爆出惊奇的感叹。 而接下来班纳的行为则让众人的眼瞬间瞠大,只见他拿着两枚蓝色的晶石,依次嵌合进冰封王冠的两处凹槽内。 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本就夺目的王冠在这一刻放出柔和的蓝光,晶石与王冠完美契合,有如神迹,仿佛天生便是一体。 班纳举着终于完整了的冰封王冠,看向愣愣的伊尔,声音宛若从第二纪元末的冰海深处传来。 “殿下,您的全名是伊利格尔坦.梅贝特.奥古斯都,古泽尔大陆唯一的双王血裔。” 因此,无人可以审判你。 * 神庭审判结束得猝不及防。 “听说了吗,我们艾泽维斯有一位遗落公主……” “公主?” “是的,说是修殿下和卡斯特洛女王的血脉……” 王城街头巷尾,品尝着下午茶的餐馆里人声鼎沸,到处都在讨论前两日神庭审判上的遽变。 “早该猜到的……”弗兰茨有些头疼地扶额,“能让索伦家族侍奉的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之女。” 对面坐着的西玛和亚当对视一眼,“那我们以后是不是要叫伊尔殿下?” “应该叫陛下吧。”亚当搔头,“既然现在的卡斯特洛国王是伪王,按照继承顺位伊尔就是下一任女王啊。” “那我们不就是女王的朋友吗?”西玛惊呼。 而餐厅的角落里,伯克沉默不言,海因斯举起茶杯,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与此同时,伊尔正在艾泽维斯皇宫里接受国王的招待。 “你是……修的孩子?” 这位懦弱荒淫的艾泽维斯之王别无所长,唯独对当年的修殿下抱有真切的兄弟情义,伊尔看着这位面对她时不禁洒下泪水的乌利王,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但王后宫中,权后玛格丽特的怒火不熄。 “你到底在做什么,艾琳娜。”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年轻的皇女,神色阴鸷,“你居然为自己找回了一个拥有王血的继承人?” 艾琳娜垂着红眸,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她不会继承王位,母亲。” 迎着玛格丽特阴冷的眼神,艾琳娜嘴角渗下血迹,眼眸深红,“她会成为我们的刀——一把扳倒梵尔塞斯的刀。” 出逃 自从神庭审判上曝露了身份,伊尔虽被立即释放,但魔狼的事件还没解决,她现在并不能随意地进出王城,换而言之,这只是一场‘华丽的软禁’。 从国王的接待厅走出来,伊尔迎面撞上了波吕斐。 她正想错身走过,手臂却忽然被人拉住。 伊尔看了眼四周,波吕斐也像如梦初醒,倏地放开了手。 高大的金发男人和高挑的银发女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波吕斐嗓音沙哑地开了口。 ”伊尔,你到底想做什么?” 伊尔面无波澜,“不想做什么,只是削了你父亲的职,而你还是莱恩家的小公爵、艾琳娜皇女的丈夫。我想,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惩罚。” 审判之后,伪王政自然被废黜,莱恩大公也因此停职,现在卡斯特洛正由卡丘大臣监理国事。 “对了,谢谢你在审判庭上为我开口。”伊尔抬步,女人低缓的声音和军靴踩在地板上清晰的声响一同落下。 波吕斐没忍住,回过头看着身姿笔挺的军服背影,声音艰涩。 “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吧?” 伊尔没有回答,身影渐远。 回到黑铁军团总部,伊尔一进11军就撞见数张面孔,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让人颇有点压力。 “伊尔……殿下?”西玛先小心地喊了声。 “呃,陛下?”亚当补充了声。 伊尔怪异地攒起眉,“你俩吃错药了?” “呼——”西玛舒了口气,看了眼亚当,“我就说伊尔不会在乎这些的。” “你们俩是白痴夫妇吗?”伯克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他们。 “喂,什么夫妇啊。”亚当蓦地红了脸,西玛也猛地低下了头。 “别闹了。”海因斯看向伊尔,“没事了?” 伊尔点点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这两天她一直待在皇宫,见的最多的就是乌利王,别说之前那些颇有怨言的贵族了,连王后玛格丽特都没怎么出现。 现在王室和梵尔塞斯处于一种微妙的拉锯状态,贵族们动不了伊尔,但又无法接受无罪释放的判决结果,他们认为魔狼的失踪影响了人类探求真相的利益,而伊尔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尽管她有着双王之女的身份。 “你这家伙还瞒了我们多少事情?”伯克有些头疼,“那现在怎么办,你要回卡斯特洛吗?” “不。”伊尔直截了当,“现在就算回去了也会被监视,我会留在艾泽维斯。” 海因斯喝了口茶。 西玛等人明显松了口气,“说实话伊尔,我们知道了你的身份后都挺怕你就这么回去了。” 伊尔无奈,“我不会一走了之的,至于我的身份,我其实也没准备隐瞒太久。” 西玛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突然想起毕业那年,伊尔你曾邀请我们去卡斯特洛,所以那时候实际上是……” 伊尔点点头,目光微暗,“那是梅贝特为我举办的成年礼,我本想在那时候告诉你们的。” 提到圣克鲁斯,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好了,别这么低迷,起码不用上绞刑台。”弗兰茨拍了下伊尔的肩膀,“不过我们的'王女殿下',就算你有着这层身份,但是失踪的魔狼没有找回,想必你以后在这王城也不能自由行动。” “所以。”弗兰茨压低声音,“关于那天在地牢里的另一个人,你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伊尔压低眸光,却是看向了海因斯,“我想见奥威尔司令。” 晚间,只有叁个人的房间内,灯光逐渐低暗。 书桌后的奥威尔司令交迭着双手,“除了这些,你没别的想说?” 伊尔垂下眼,“抱歉司令,我暂时还不能说。” 方才从进门开始,伊尔只说了一句话:她知道是谁带走了魔狼,也知道他们在哪里。 而伊尔的要求只有一个,她需要出城。 “我相信她。”忽然,靠在门边的黑发男人抱着手臂侧过眼来,漆黑的瞳孔如同暗夜星辰。 伊尔愣了下。 奥威尔沉吟,“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伊利坦下士,你所求的是什么,人类联盟的真相,黑铁军团的正义还是梵尔塞斯的权力?” 伊尔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缓声道:“我仅希望回到最初。” * 出城的计划很快就商定好了。 为了蒙混过关,这几天西玛会扮作伊尔的样子待在军团里尽量不外出,而伊尔也需要一个不会被贵族眼线查验的身份出城。 “你想了两天的鬼主意就是这个?” 弗兰茨迎着海因斯冷飕飕的眼刀摊手:“如果你没一天到晚把贵族们骂成杂鱼的话,那么我相信黑铁军团长妻子的身份对于伊尔的出城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只要出城就一定会被城门口的卫兵查验,这个当口类似公爵未婚妻这样的身份反而更容易引起警惕,但如果是一位经常需要出城巡视商行的商会夫人那就显得合理多了。 “所以你、伯克包括我都不行。”弗兰茨看向伊尔,“伊尔,明天你就扮作亚当的未婚妻出城,记得一定不能多说话。” 亚当在一边拍胸脯,“放心吧副团长,老爹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亚当保证完,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家军团长的神色十分的不快,刀子一样的目光让他冷汗涔涔。 正当他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西玛时,西玛却握着伊尔的手殷殷嘱托,“伊尔你出城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对方既然可以带走魔物那实力一定很强,你……” 海因斯忽然开口,“我和你一起去。” 伊尔一愣,“海因斯你也去吗,你出城不会引起注意吗?” 说完她才发觉,按照海因斯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王城。 “你不想让我跟着你?”海因斯瞥来,伊尔忙摆手,“怎么会,你和我一起的话那真是帮大忙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斯密商会家的马车辘辘地出了王城。 伊尔在登上马车之前,看见了满脸担忧的班纳。 在商定计划的那个晚上,班纳单独来找过她。 “殿下不怨我隐瞒了这么久……” “这有什么可抱怨的。”伊尔笑了,“对了,我已经写信告诉了妮可让她过来照顾你。” 班纳却低下眉眼,“那殿下为什么还不回卡斯特洛?” 伊尔目光放远,答非所问,“现在王城有法尔特和卡丘,我很放心。”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在承诺着什么,“我会回去的,班纳。我们都会回去的。” 城外,包裹着头脸的伊尔从马车上下来,对斯密商会的人点了下头。不远处,海因斯已然等在马上。 伊尔骑上事先准备好的马匹,迎着朝阳与海因斯并肩而立。 “往哪里?”海因斯侧过眼。 伊尔深吸了一口气,“马萨旧城。” * 旧王城,马萨区。 逐渐熙攘的街道旁一家旅店内,忽然钻出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身罩纯白色丝袍,脚上穿着双金边凉鞋,纤细白皙的脚踝上还套着刻印符文的金镯。 她身材高挑,金发如瀑,一双湛蓝眼眸轻轻瞥来时,蔚蓝如同大海。 人人都在猜测这是附近哪所教堂来的圣女。 然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圣洁的神女却径直朝旅店大堂角落那个苍白的黑发男人走去了,在此之前,这个男人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喝着茶,他卷起袖子的手臂上遍布伤痕,黑色靴筒内插着把匕首,明显是个‘经验丰富’的佣兵。 真是对奇怪的组合。 而这两人则是从王城出奔后的伊尔和海因斯。 “弗兰茨的主意果然不错,那些贵族估计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会打扮成神殿的人,还这么招摇过市。”伊尔走出旅店后咕哝了一声。 而他们一路上的确就像弗兰茨预估的那样,‘教堂圣女和凶神恶煞的佣兵’这种诡异的组合虽然一路上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但把守关口的士兵一看是神殿的人以及向来不好应付的佣兵就很快将他们放行了,因此两人一路上可谓是出乎预料的顺利。 海因斯瞥了眼四周汇聚到伊尔身上的视线,“也不知道弗兰茨那家伙的心眼什么时候能变得跟他的卵蛋一样少。” “海因斯你这样说可是在歧视天生只有一个的人。”伊尔认真反驳,“况且小心点总没有错,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吧。” 远在王城的弗兰茨不知为何打了个喷嚏,他望着城外的方向,摸了摸鼻子。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和战争前看到的景象不同,眼前虽然是马萨的贫民区,但人们都在积极打扫着街道角落里的碎石瓦砾,一座座曾被魔物摧毁的家园正在推倒重建,虽然依旧是茅草砖瓦,人们的脸上却洋溢着某种安定的希望。 “这就是奥威尔司令说的那个政策……”伊尔有些出神。 马萨区夺回了,曾经的农田和家园都回来了,即使变成了一片废墟,但只要还有希望,人们就可以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繁衍生息。 海因斯看着周围,嗯了声。 正往前走着的两个人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声,伊尔不提防,一个正在蹦跳的孩子撞到了她的身上。 那小孩惊惶地回过头,特别是看到面色不善的海因斯时,立马紧张得结结巴巴,“对、对不起……” 伊尔看见他发丝间蓦地竖起了两只棕色的圆耳朵,她愣了下,是兽人。 尼亚 “比尔,你跑哪去了?” 前方喧闹的人家门口,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出声喊道。 名为比尔的兽族小孩忙慌慌张张地答应了声。 伊尔抬眼望去,才发现那户人家是在举办婚礼,而面前这个孩子的胳膊上正挎着一篮子的糖果。不过因为刚才撞到了她的膝上,糖果洒得满地都是。 海因斯单膝蹲在地上,将地上的糖果捡给那孩子。 比尔受宠若惊,耳朵动了动,“谢谢。” 刚才出声的女人闻声走来,看见伊尔和海因斯时愣了下,随即笑道:“是远来的客人吗?要进来坐坐吗,今天是我女儿的婚礼。” 伊尔刚想拒绝,就见比尔小心翼翼地塞给了她两个糖果。 在兽族的习俗中,收下了糖果,就是客人了。 伊尔莞尔,递了颗糖果给海因斯,“反正今天我们注定是要在外过夜了。” 言下之意,不如就在这户人家借宿一晚。 海因斯看向她,“随你。” 这户人家举办的婚礼简朴却热闹,出嫁的是比尔的姐姐比娅,晚上大家围聚在篝火堆旁边跳舞唱歌,淳朴善良的兽人们又笑又闹,伊尔也应景地喝了几杯酒,连海因斯都喝了一杯。 比尔是个害羞又热情的孩子,和伊尔熟悉起来后就没那么拘谨了,他好奇地看看伊尔和海因斯,“姐姐和哥哥是一对吗?” 伊尔愣了下,转过头正好对上海因斯的视线,火光跳跃在他眼底。 “啊,是的。”伊尔喝下一杯酒,不知为什么拘谨起来。 “那你们也和我的姐姐一样结婚了吗?” “咳。”伊尔最后一口酒猝不及防地呛了下,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太敢去看海因斯。 “喂,小孩子话不要那么多,这么晚了就应该去睡觉。”海因斯单手拎起比尔的后衣领子。 “比尔,你是不是又在淘气了?”比尔的妈妈走过来抱歉一笑。 “没什么。”伊尔摇摇头表示比尔并没有冒犯到他们。 在和比尔妈妈的交流中,伊尔惊讶地问道:“你们是从翡翠城过来的?” “是的,我们原本是住在翡翠城的。”比尔妈妈回忆道:“梅贝特女王的《新冰海公约》颁布后我们全家就坐着龙骨方舟到了卡斯特洛,我的女儿比娅也是在那里认识了西蒙。” 西蒙就是今天的新郎。 “可惜好久不长,没过几年我们就因为遣返方案回到了艾泽维斯,又遇上了战争,家也没了,什么都没了,不过好在西蒙是个好小伙子,他为了比娅离开了卡斯特洛。”比尔妈妈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篝火,看向正在人群中央跳舞的新婚夫妇,欣慰一笑,“但这些都过去了,现在战争结束了,家园可以重建,重要的是孩子们的幸福。” 伊尔默默地喝着酒,她看着杯底倒映的粼粼灯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姐姐,你去过翡翠城吗,那里有很好看的长春花,凯特家的小鱼饼也很好吃……”比尔趴在他妈妈肩头兴奋地说道,他的母亲轻轻地捏了捏他鼓起的脸蛋,“你只记得吃的。” 伊尔看着比尔眼中琉璃般的神采,情不自禁地笑了,“我没有去过,不过听你这么说,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热闹的聚会逐渐接近尾声,比尔也早就被母亲抱回了房间休息。 伊尔和海因斯并肩坐在草地上,不远处,面脸通红的新郎忽然捧出一颗晶石样的东西递给了新娘,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鼓掌与呼喝。 “那是什么?”海因斯突然问道。 伊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叫赠送尼亚,是我们卡斯特洛的风俗。” “尼亚?”海因斯看向伊尔。 伊尔点点头,她随手捡起地上的两块圆形卵石解释,“尼亚就是矿石,卡斯特洛和西边的森林精灵常年有贸易往来,精灵有着丰富的钻矿,所以卡斯特洛几乎人人家里都存储着尼亚。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大家就会将尼亚赠送给重要之人,因此尼亚可以充当情人之间的求婚礼物,也可以是父母送给孩子的出生礼。” 就像梅贝特赠送给她和她父亲的那两颗蓝钻。 海因斯听完,突然伸出手,从伊尔手里拿了块石头。 伊尔:咦? 海因斯拿了石头后就将它塞进了贴心口的衣兜,伊尔望着男人在灯火下稍显柔和的眉眼轮廓,忽然懂了他的意思。 “这怎么可以算是尼亚……”伊尔张口结舌,望着手里这块还带着尘土的圆形卵石。 海因斯却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想给我?” “当然不是!”伊尔下意识反驳。 只是想起塔萨以前给她每个情人送的最廉价的尼亚都是松绿宝石,更别说当年向卡尔求婚时,塔萨给的可是一颗完整的鸽血红晶石,那可是让卡尔在王城炫耀了好久呢。 相比较之下,自己这也太寒酸了。 在一片噼啪的火焰声与人群的祝贺声中,伊尔低声道:“之后我再给你换个更好的。” 海因斯转过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伊尔立马否认自己刚说了话,她将自己手里的石头也塞进了衣服,垂下眉眼,“不过既然你收了就要保存好,尼亚是不能弄丢的……” “真啰嗦。” 一片煌煌的火光中,兽人的婚礼也终于迎来了尾声。 在一众散场的宾客中,伊尔艰难搀扶着微闭着眼靠在她身上的黑发男人。 “海因斯……你这也太不能喝了吧。” 还有原来长官你是这么重的吗,明明看着没什么肉的样子。 比尔妈妈在一旁掩嘴笑。 伊尔好不容易将人扶进了屋子,转了下胳膊不好意思地看向女人,“真是麻烦你们了,哦对了,这是我们的住宿费。” 比尔妈妈却摇头推却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王女殿下。” 伊尔惊愣抬眼。 比尔妈妈眼神柔和,“虽然曾经只在翡翠城街头有幸见过您一面,但您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 “啊这样啊……”伊尔忽然有些局促地扯下自己卷曲的金色假发。 “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梅贝特女王,我们也不会有幸踏上卡斯特洛的土地。”比尔妈妈微微一笑,“殿下,是你们让我的女儿在卡斯特洛获得了幸福,那是无价的馈赠,我们将终生感激。” 伊尔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我并没有做什么。” “作为一个母亲,我想您的存在,对于梅贝特陛下来说就是幸福吧。” 伊尔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女性,真心实意地笑了,“谢谢。” “那个……其实还有一件事,能否拜托您?”伊尔忽然看了眼屋子的方向。 回到房内,伊尔侧身坐在床边看着难得熟睡的海因斯。 她目光流连在男人的脸上,微微俯下身,撩起他的黑发上印下一吻。 “……对不起。” * 黑夜寂寂,风声飒飒。 伊尔远远地看见了隐在黑暗中的绿藤蔓墙,终于放缓了速度,微喘了口气。 这里是当年旧城的临郊,总督府所在地。 伊尔咽了下口水,翻身下马。 黑暗中废弃的总督府庄园巍峨而壮观,似乎仍能看见当年的熙攘,花匠们在门口修葺着绿色的爬藤,园丁大叔指挥着侍女摘取白葡萄,而来往的仆从们则手忙脚乱地跟上一对年轻的男女。 “快点走卡洛斯,等会儿班纳要来逮我了。”银发少女一个冲刺,率先钻进了黑金马车。 “等一下殿下,伞……”她身后,亦步亦趋的雪发少年拿过仆从手里的花伞,一双湖绿色的眼眸温柔似水。 两人坐上去往郊外的马车,渐渐消失在熙攘的街道上。 伊尔驻足在原地,黑暗中的街道荒芜一片,偶有落叶簌簌。 她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推开了铁质的雕花大门。 庭院内杂草丛生,记忆里的画卷似乎在这一刻坍塌倾圮,伊尔脚尖忽然踢到一颗碎石,那石头辘辘滚动着撞到墙角,发出清脆的声响。 伊尔机警地转头,目光笔直地看向大敞的庄园大门,那里,正站着几抹身穿斗篷的高大暗影。 可真会挑时候…… 是知道海因斯不在她身边了吗? 伊尔目光紧盯着这帮尾随她而来的不速之客,右手已然抽出了剑。 这群尾随者并不多话,他们身披斗篷,脸带面铠,犹如暗夜行者,速度极快。 军刺与长剑摩擦出火花,原本寂静的街道上传出打斗的巨响,冷汗与血液逐渐浸润面孔…… “哐啷——”伊尔的剑飞至一旁,她后退叁米,揩掉嘴角的血迹…… 这帮人好强。 又是冷光袭来,伊尔惊险闪躲,交错的瞬间,她瞥见了他们胸口一闪而逝的银徽,不由错愕。 不是贵族的人? 就是这一闪神的间隙,冰冷的军刺已至面前。 倒叁棱状的尖锐头部直扎肩头,伊尔登时感到一股遽痛。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在街面上炸响。 如此寂夜,谁会赶来? 显然斗篷人也未预料到这一出变故,动作稍缓,伊尔趁此拔出军刺,霎时间血花四溅,她利落踹开了面前一人,翻身进入庄园。 昔日熟悉的廊道在急促的呼吸下变得无比的漫长,伊尔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急速奔走,倏地,一抹暗影闪现在伊尔面前。 他从罩袍下对伊尔竖起一根手指,雪色的长发在暗夜中如同月辉。 真相(一) 急促的呼吸响彻在总督府的地下通道内。 伊尔愣愣地跟随着身前的人走入地下,流通的风仿佛在耳旁凝滞,她看着眼前人罩袍下熟悉的雪色长发,睁大的眼睛里充斥着一股绝望的茫然。 那日她在汉谟克地牢看见的人影,果然是…… ——沃尔伏.索伦。 那么被他劫走的那头魔狼……伊尔茫茫然地抬起头,地道的尽头,庞大的暗影盘踞在窄小的隔间内,锁链加身,却似乎陷入了沉睡。 沃尔伏打开了隔间的门,将伊尔带入其中,铁门吱呀关闭的瞬间,密闭的空间内只剩伊尔急促的呼吸声。 一豆昏黄的灯光燃起,沃尔伏有些担忧地看着伊尔染血的肩头,“殿下,您的伤……” “没事。”伊尔似乎有些踉跄,她一步一步走向眼前巨大的铁笼,缓缓抬起鲜红的手掌,虚虚地握住了铁笼的栏杆,铁笼之内,魔狼酣然沉睡。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黄色的烛火在伊尔的眼底跳跃,她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魔狼,或者说,是魔狼的耳朵。 “殿下。”沃尔伏举着灯走到伊尔身旁,“我知道您终将来到这里,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伊尔转过头,眼中似乎失去了焦距。 自从在汉谟克地牢看见了沃尔伏,伊尔就知道事情不对劲,沃尔伏为什么会出现在汉谟克监狱的疑问让她尾随着他进入了地牢,而当她在地牢发觉了魔狼耳朵的特殊时,一个荒谬甚至可怕的猜测浮现在了伊尔的脑海里。 而之后魔狼失踪了,伊尔自然知道是谁做的,但是……为什么?一时间,太多的疑惑与惶恐充斥了她的头脑,教她今夜孤身前来一探究竟。 但伊尔忽然发觉,真的到了这一步,她害怕地只想后退。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似乎过了很久,伊尔压得极低的嗓音很轻地响起。 似乎只要一阵风,就能将她的话语吹散。 沃尔伏沉默。 就在伊尔以为他不会开口时,沃尔伏突然叹了声,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殿下是否从来没有想过一件事……”他扬起一抹极为哀伤的笑,“圣克鲁斯之殇中,为什么很少发现卡斯特洛学生的尸体?” 伊尔的头脑忽然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记。 一些模糊的、不甚清晰的猜测在这一瞬间全部涌上脑海,伊尔犹如溺水者般大喘了口气,她五指收紧,用尽全力攥着栏杆,嘴唇翕动,“那是因为、因为……” 她张嘴动了几下,却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沃尔伏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因为他们,就是魔物啊。” 伊尔忽觉四肢发软。 寂静的隔间内,只余伊尔急促的呼吸声。 “不……”她缓慢地抬起头,看着笼中庞大凶猛的怪物,很重地咽了下口水,“不,这不是真的,这绝不是真的,你在骗我。” “殿下,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沃尔伏透过铁笼的栏杆望着里面的黑影,“我宁愿……我的儿子已经战死在这片土地上。” 男人的声音很轻地飘来,“所以殿下,您为什么要找到他?” 伊尔猛地松手,后退了一步。 她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笼中的魔狼,直到眼眶发酸发胀,她却依旧在不住地摇着头。 “不……不……” 伊尔步步后退,直到撞上墙壁,她才像是散沙般瘫坐下来。 笼中的魔狼趴伏在地,狰狞的面目似乎在暗室内显露出一丝柔和,它安静地沉睡在那里,好像在静静地凝望着笼外的伊尔。 “殿下,事已至此,追兵很快就会赶来。”沃尔伏收敛起情绪,转头对伊尔说道:“您赶紧从地道离开……” 他话音刚落。 一阵齐整的步伐声已至门外。 沃尔伏面色一变。 幽暗的隔间霍然被人打开,来人身上披着浓重的夜色与血色,在人群的簇拥中,走出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 伊尔茫然地抬起眼。 梵尔塞斯家来使垂眸看着这位混血的王女,脸上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一如当年。 * 马萨,梵尔塞斯旧址。 哒哒—— 管家在一扇房门前站住脚,烛火燎开白色蛛网,他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伊尔。 伊尔无声无息地跟着管家走进这座早已废弃的华丽庄园,宛若幽灵,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将她整条胳膊浸染,血液从指尖滴答而下,但她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 “伊尔阁下,稍后我会为您安排医生。”管家公事公办地垂眉敛目,“至于您想要的答案,主人说您可以在这间房内知晓一切。” 伊尔这才略略抬起眼皮,看着面前这扇尘封的门扉。 虽然整座庄园都像落了灰般褪色,但这间屋子的黄铜门把手却锃亮如新,犹如童话里蓝胡子的房间,封禁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沃尔伏阁下呢?”伊尔动了动嘴。 管家表情不变,“主人说他不应该贸然带走魔狼,不过事已至此,梵尔塞斯依旧会为兽族负责一切。” 伊尔不再说话,抬手推开了眼前的房门。 门扉吱呀关闭,恍若将她的身影吞向黑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屋子似乎只是间很普通的书室。嵌进墙壁的壁橱内码放着整整齐齐的书册,而紧靠着壁橱的则是一张桌子,桌上燃着一盏油灯,透明的玻璃罩上镂刻成浮凸的天使图案。 伊尔走近这张干净得不同寻常的木桌,桌面之上,仅有一本日记,深红色的封皮古老陈旧。 意料之中的打不开……上面有封禁。 这就是梵尔塞斯家主今夜给她的答案吗? 伊尔垂下眼,嘴唇微动,说出了那个熟悉的密语,“……永夜降临。” 哗啦啦—— 笔记本无风自动,在伊尔面前徐徐展开。首页上模糊地涂着一行字迹,其名为——卡斯特洛的日记。 …… 【我时常在想,在古泽尔这片土地上,我们兽人为何而存在?仅仅是作为人类的奴隶吗?】 ……今天是走下高山的第一天,黑暗森林外的人类城镇比我想象得要有趣,但人类这种生物依旧胆小又狡猾,没意思。松茸饼很好吃,但这也太贵了,我从山上带下来的十个金币居然就这样没了!看来需要去赚钱了。 ……佣兵团的活很不错,酬劳又高,只是杀几只魔物而已,这很容易。西泽提议我组建个私人兵团,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考虑。 ……深海兵团组建的第十个月,收益两百五十个金币。卡鲁回家结婚,团费支出五十个金币……西泽怎么又叫我招揽那个小子入团,他就对那小子这么感兴趣吗?能力很强,哼,多强的能力可以比得上我们龙?不过是个没长大的人类小鬼罢了,这么点年纪不去喝奶却到佣兵团赚钱真是找死。 ……那小子怎么回事,老是抢生意!看来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哎,西泽怎么这么维护他,我就小小地教训了他一下而已,不过那小子的能力确实可以啊,也许我应该考虑一下西泽的建议? ……范.辛克莱入团,无话可说的一天。……啧,还是看他好不爽啊。 ……看在兵团收益暴涨的份上,今天暂时对辛克莱那家伙好一点吧,毕竟我是团长,也许应该大度点?不过人类的生长速度这么快的吗,这家伙什么时候和我一样高了?西泽说这已经是深海兵团成立的第五个年头了,我们应该庆祝一下,可是庆祝要花费金币,能不能不庆祝啊? ……卡鲁的孩子出生了,很丑,但看在他很开心的份上,还是恭贺一下吧,另外支出十个金币作为贺礼,不能再多了。 ……这次的行动地点够远的,快要接近黑暗森林了,卡鲁说他回来孩子大概会周岁了,天呐男人有了孩子以后都会变得如此唠叨嘛?不对,像西泽他从以前开始就很爱唠叨,辛克莱的话……好吧,沉默寡言算是他的一个优点,看来男人的唠叨和生不生孩子关系不大。 …… 伊尔浏览日记的目光一顿,卡斯特洛的琐碎日常到此就戛然而止,接下来的叙事风格陡转急下,记事也变得断断续续,更多的是事件的简略概括,直到…… 【卡鲁死了,别人都说他死了,可我看见了,他是被神殿的那群家伙带走的!他们说卡鲁被污染了,必须处死他,真是见鬼的理由!】 【啊……原来这就是污染啊,那么我迄今为止杀死的魔物,都是——】 真相(二) 两周后。 王城黑铁军团讯问室,奥威尔看着缄默的伊尔,“布防官伊温克死了。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伊尔沉默。 “伊尔。”阿黛拉双手插在大褂里走上前,推了下眼镜,“十天前在你擅自行动并消失的那个晚上,我在你们寄宿的那家人饮酒内发现了迷幻药的残留……” “博士。”一直坐在阴影内的伊尔这才抬起头,“是我做的,和那家人无关。” 阿黛拉叹了口气,“伊尔,我想你需要给所有人一个解释,不然你可能需要再上一次军事法庭。” 伊尔抿起嘴。 这时,一个熟悉的黑发身影逆光走了进来。 “奥威尔。”那人突然开口,“讯问向来是我负责的吧。” 奥威尔站起身,看了眼黑暗中静坐的伊尔。 讯问室的铁门吱呀紧闭,狭窄的空间内,只剩下了相对无言的两个人。 伊尔于黑暗中抬起眼,闻到了四周墙壁上陈年累月的铁锈腥气,如同逐渐走到她眼前的军靴一样冰冷。 * 十天前—— 一阵马蹄声突然响彻在梵尔塞斯家门前,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径直进入了这座华丽的庄园,直插云霄的尖顶堡垒在雨幕下透着一丝阴森,荆棘玫瑰的家徽在闪电的照耀下惨白锐利。 哒哒…… 幽深寂静的长廊上,靴跟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侍者走来,“阁下,请在此稍等。” 穿着一身墨绿雨衣的女人轻轻颔首,她单手背负在身后,雨珠黏连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几绺银色短发正向下滴着水。 很快,偌大的屋子里就亮起了此起彼伏的灯光,伊尔从兜帽下抬头,也借此看清了走廊两侧金碧辉煌的挂画,其精美昂贵不输皇室。 因为这里是——梵尔塞斯。 无声踩过深红的地毯,伊尔终于在走廊的最后一间屋子里见到了想见的人。 壁橱内的炉火烧得正旺。 那人坐在椅子里,身上披着一件深红色的外袍,袖口绣以金丝,一头如瀑黑发像是倾泻而下,单片的透明镜片倒映着炉火,他如同一位古典的学者,静默如海。 滴答—— 伊尔发梢的水珠落进地毯,转瞬消弭。 她缓缓摘下兜帽,冰冷的长靴带着铁铸的寒气,在炉火的噼啪声中,伊尔静静开口:“我应该叫你舅舅吗?” 男人按在书页上的手指一顿。 室内陷入微妙的沉默。 半晌后,迪尔藩缓缓合上书籍,“我和你的母亲并没有血脉关系。” 伊尔懂了,眼前的男人和梅贝特并不一样,他拒绝承认龙族间默认的亲缘关系。 他是艾泽维斯的圣父、梵尔塞斯的家主,仅此而已。 “日记我看完了。”伊尔从怀内拿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本,她小心翼翼地护着,没让日记沾上一点雨。 “它是你的了。” 伊尔默默收回手,将日记紧攥。 迪尔藩望着炉火,没有回头,“比起梅贝特讲给你的童话故事,你觉得哪个更有趣?” 伊尔很小幅度地抿了下嘴。 她将目光落在手中古老的日记本上,本子的扉页是一张深红的皮纸,如同过往的斑斑血迹,擦不掉,抹不去。 “作为英雄而存在的卡斯特洛,与作为反叛者而存在的卡斯特洛,何者更有趣?”坐在椅子上的迪尔藩像在问伊尔,也像在问自己。 伊尔抱紧了书,不言。 古泽尔第一纪元被腰斩于255年。 那是一个充满硝烟的时代,也注定是个要被'人为'遗忘的时代。 那个时代塑造了太多的英雄与传奇人物,比如那个后来缔造了佣兵神话的男人范.辛克莱,再比如艾泽维斯的第一任教皇西泽.梵尔塞斯冕下,总之,他们都凭借各自的本事在不同的领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些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在发迹之前也许曾汇聚于一个不起眼的小小佣兵团,而这个兵团的领导者,那位视财如命、平平无奇的龙族少女——她本应该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但事实上,一个命运般的契机让她的名号在第一纪元结束后的几百年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是腥风血雨中催生的暴君,硝烟中走出的反叛者首领,那时候没人敢以她的名字呼唤她,他们称她为‘魔物的主人’、‘深海的恶魔’。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人们只知道每当她出现,必将带来深海的巨啸与暴风,这位女暴君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内持续不断地率领魔物与人类对抗,古泽尔大陆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最终人类各个王国成立了以艾泽维斯为中心的联盟,挫败了暴君的统治,并将这场旷日持久的残酷战争命名为‘魔物之潮’。 ——当然,这很明显是由胜利者写下的历史。 历史的可笑之处就在于,真相往往具有诡谲的戏剧性。正如魔物之潮的结束不是因为人类的戮力同心,而是被那位女暴君亲手画上了句号。而其中原因已无从考证,留下的只有一场讽刺性十足的十字审判。 第一纪元末,亲手戴上镣铐的战火女王走上审判台,在万人厌憎的目光中宣布自我放逐,自那之后,从恐怖战火中逃出生天的人们再也不敢蔑视她的名号,他们小心地教育后代,在口口相传之中,深海的恶魔变成了父母吓唬孩童的玩闹笑语,留下的只有‘卡斯特洛’——冰雪与深蓝之主、兽人的领袖、英明神勇的初代王。 这个故事,比起梅贝特讲给她的童话,何者更真实,何者更有趣? 伊尔不知道。 透过日记里的模糊字迹,伊尔仿佛隔着几个纪元触碰到了那位‘女暴君’的目光,她不再是日记里那位嬉笑跳脱的少女,而是沉默而寡言地矗立在几个纪元的传说中,一如圣籍殿堂内千年不化的坚冰。 日记中,没有只言说明为什么发动战争,也没有片语解释为何停止战争。 她是泯灭人性的恶魔,还是苦苦挽救族人的英雄? 何者为对,何者为错? 伊尔无从知晓答案。 “那么,混血的王女……”迪尔藩转身支起手,眼镜后的眼眸殷红如血,“说说你的抉择吧。” 伊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她默立在原地,反问了个问题。 “污染,从何而来?” 在卡斯特洛的日记里,一切的悲剧都始于她发现了兽人会转变为魔物这个惊天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她逐步走向极端,甚至想要毁灭人类以求自全,就连最后终止战争的目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毕竟十字审判时卡斯特洛答应自我放逐的条件只有一个——人类能对魔物的秘密叁缄其口。 而在她最初的笔记里,魔化后的兽人都被神殿秘密处理掉了,那么历来与神殿交往甚密的梵尔塞斯就不可能不知道原因。 迪尔藩单手扶着椅背站起身来,深红的外袍沉而缓地坠落在地。 他推开窗,外头的狂风骤雨乍然吹进这间温暖的书室。 迪尔藩凝望着远方的乌布利兹山脉,说出了四个字,“修沃之眼。” 伊尔愣,“修沃之眼?” 迪尔藩回头凝视着她惊愕的双眼,“修沃之眼就是污染之源。” 伊尔下意识地接道:“可是神殿修筑在那里。”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眼,“难道光明神殿并不是为了守护修沃之眼,而是为了……封印?” 迪尔藩瞥了她一眼,“两个纪元以前,与女王意见相左的西泽一世决定留在人类王国为其守护封印,条件是奥古斯都王室能提供给留在艾泽维斯的兽族足以自保的地位,这才有了如今的梵尔塞斯。” 他倚窗而立,“是梵尔塞斯,将修沃之眼变成了抵御魔物的神迹。” 伊尔咽了下口水,怪不得,梵尔塞斯能在艾泽维斯拥有这么大的权利。 “但封印并不稳固。”伊尔忽然声音艰涩地开口,“起码在几年前,它松动了是吗?” 迪尔藩没有说话。 但伊尔已经知晓了答案。 正因为466年封印松动,身在艾泽维斯的兽族因受修沃之眼的污染而随机变成了魔物,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魔物会在不突破永昼之地的情况下出现,也解释了招收大批兽族学生的圣克鲁斯为何会率先出现魔潮,可是…… “距离修沃之眼那么遥远的卡斯特洛,为什么情况会那么严峻?”难道修沃之眼的影响甚至可以跨越冰海? 迪尔藩似乎知道伊尔想问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不知道梅贝特为何沉睡?” 伊尔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看来你的母亲什么都没告诉你,也并不准备让你成为下一任的卡斯特洛之王。” 迪尔藩用一种意味莫名的目光看着伊尔,“准确来说,形成污染的原因并不是修沃之眼,而是乌布利兹。乌布利兹是一座活火山,一旦喷发,所有拥有兽族血脉的人都有可能被感染成为魔物,这就是所谓的污染,而修沃之眼——只是乌布利兹的火山口。” “作为古泽尔最大火山的乌布利兹山体遍布大陆,它的最高峰位于艾泽维斯境内,但最低点却埋于深海,因此修沃之眼实际上有两个,一个位于最高峰,另一个,就潜藏在海底深渊。” 一个猜测浮上伊尔的脑海,迪尔藩迎着她惊愕的目光说道:“为了守卫艾泽维斯的修沃之眼,光明神殿修筑在乌布利兹最高峰,而初代龙女王率领族人在卡斯特洛建立乐园,便将冰堡建造在海底的修沃之眼上,以历代王的力量镇守,一旦封印松动……” 迪尔藩没有说下去,但伊尔已然明白。 半晌后。 “所以……我再也看不见梅贝特了吗?” 伊尔低声问道,湛蓝眼眸竟如第叁纪元初的冰海般纯然。 迪尔藩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窗外。 “有个人,你应该想见。” 厚葬 伊尔没想到梵尔塞斯庄园地下竟隐藏着这么一座庞大的地牢。 四通八达的走道如同枝干般向更深处延伸,黑暗像是潮水瞬间淹没了人的五感。而在那最深处,一座巨大的冰雕样化石默然矗立,铁铸的锁链紧紧缠绕这座雕像的全身。 晶质冰柱内,一头庞大的绿龙双眼紧闭,似乎陷入了沉睡。 “……瑟拉。” 伊尔仰起头,愣怔地动了下嘴唇。 原来,你在这里。 “圣克鲁斯之殇开始时,她也受到了感染,还没魔化完全就被大学者们联手困住了,我们牺牲了不少人才将她冰封,使其陷入沉睡。” 伊尔手指颤抖地抚上冰冷的晶质,被困在冰柱内的瑟拉趴伏在地,全身皮肤呈现璀璨的绿色,但她的另一半身体已经出现魔化的征兆,黑紫色的蛛网爬满身体,就像正在枯萎的腐烂黄叶。 半晌后。 “没有办法吗?” 伊尔低声问道,惶惑的嗓音在死寂的地下格外清晰。 没有办法……把大家变回来吗? 迪尔藩无声地看着她,冰冷的金丝眼镜悬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眸似两汪血潭古井无波,像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天真。 “你知道梵尔塞斯的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 伊尔冷不丁打了个颤。 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是了,圣克鲁斯之殇中那么多的兽族突然魔化,怎么会没人看见,但为什么至今一丝风声都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见证者’大多会被失去理智的魔物当场杀死,幸存的也会被灭口。而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些的,只有能和奥古斯都皇室平起平坐的神圣梵尔塞斯——那个几个纪元来潜身隐藏在人类国度,戴着圣人面具挥刀屠戮的神圣梵尔塞斯。 不论是人类,还是同胞,为了守护一个秘密,神明也会露出獠牙。 但如果有所谓的‘办法’,又何必举起屠刀? “你应当知道,艾泽维斯的贵族已经起疑,而如今的奥古斯都王室也不再渴求和平。”迪尔藩瞥向伊尔,斟酌道:“或许你想亲自动手……” “不。”伊尔猛地打断他,“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怎么会动手?对瑟拉和卡洛斯还有其他人动手?! 伊尔看着沉睡的瑟拉,五指用力,“我一定会找到使大家恢复原样的办法,一定可以的,只要给我点时间……” “没有时间了。”迪尔藩却给她泼了盆冷水,“距离乌布利兹的下一次喷发已经不远了,那个时候,永夜将彻底降临。” 伊尔愣住,永夜降临……她这才明白了这个预言所代指的真正含义。 历史上乌布利兹喷发了四次,有详细记载的那一次发生在第一纪元,也就是那次喷发直接导致了魔物之潮,持续近百年的战火让古泽尔大地生灵涂炭,第一纪元也戛然而止。 那么他们身处的这个纪元,是否也会因为人类和兽族之间的又一次大战而终止? 没人知道答案,连神殿也预言不出永夜降临的具体时间。 然而伊尔明白,也许不用等到那个时候,兽族的秘密一旦泄露,战争将无可避免。 这正是梵尔塞斯所担心的,能灭亡种族的只有末世,在此之前,任何生灵都会拼尽全力去挣扎,无论对错。 “可是……”伊尔紧捏起手,紧盯着迪尔藩,“万一呢,万一我能找到办法……” 迪尔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道:“你和你的母亲真像,一样的天真。” 伊尔为他毫不客气的嘲讽而怔住,却又听他说道:“那么在永夜降临之前,祝你好运混血。” 伊尔看着转身离去的迪尔藩,深红的外袍逐渐变成了模糊的暗影。 她转过头,望向冰封的绿龙,像是在说服别人,又像是说服自己。 “我会做到的,瑟拉。” 因为你们说过,我是蔚蓝之谜,神赐的眼泪。 * 接下来的几天伊尔都留在梵尔塞斯的地下室里,埋首研究卡斯特洛留下的日记,尽管她知道外面已经因为她的失踪而变天大乱,但是她此刻已无心去理会。 只有休息的间隙,她会去看望被关在瑟拉隔壁的卡洛斯,一待就是半天。 梵尔塞斯的人把卡洛斯从总督府的地下转移到了这里,贵族们找疯了的魔狼竟然就潜藏在王城怕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 伊尔去看望时大多时候沃尔伏都在,伊尔就沉默地在一旁陪着,只有沃尔伏离开的间隙,她才会在铁笼前坐下来,和卡洛斯说话,尽管他已经认不出她了。 “今天还开心吗?”伊尔将手伸进笼子,轻轻梳理魔狼的毛发,似乎毫不在意危险,四肢被锁住的魔狼这时就会转动猩红的眼珠,视线跟随着伊尔的手移动,眼神不复温和,而带着魔物特有的冷血残虐,但他却也没再攻击伊尔,好像只是在单纯疑惑眼前人的举动。 因为魔化,伊尔再也看不见那双潋滟澄澈得如同雨后湖水般的翠绿眼眸,但就像这样陪在卡洛斯身边就足以让她安心。 从前总是卡洛斯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现在换她来陪伴他了。 卡洛斯身上的伤早几天就被医师处理过了,现在皮毛上尽是些结痂的伤口,伊尔小心翼翼地避过这些伤口,但总有不小心碰到的时候,这时候卡洛斯就会对她龇露獠牙,伊尔忙道:“弄疼你了?” 魔狼冷冷盯着她。 伊尔慢慢收回手,暗下目光。其实卡洛斯身上大多数细密的伤口都是她的‘杰作’,那时候由鳞甲化成的利刺贯穿了他的身体…… “一定很疼吧?” 伊尔抱起膝盖,用手捂住了脸。 空旷的地下室里,庞大的魔物静静凝望着笼外的银发女人。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找到你。 * 贵族的施压来得理所应当,躲在地下的伊尔虽然故意回避着某些讯息,但不至于耳目闭塞。 在她于马萨区消失的两天后皇室那边就发现了端倪,有人声称看见她被梵尔塞斯家族的人带走,贵族那边重新借魔狼的事大做文章,认为失踪的魔狼与王女都和梵尔塞斯有关,并趁机褫夺了明伦达领地一位主教的封号,而神殿这次也选择袖手旁观,梵尔塞斯似乎已经左支右绌。 但伊尔没想到率先找来的却不是贵族的人,而是…… “黑铁军团布防官伊温克求见。” 伊尔看了眼管家,随即看向迪尔藩,“汉巴斯.伊温克?” 之前在黑铁军团总部,伊尔与这位布防官仅有过数面之缘,印象不深,但不妨碍她知晓这人的事迹。伊温克常年驻扎王城总部,为军团在贵族间斡旋,弗兰茨就曾受教于他。 然而有趣的是布防官曾是梵尔赛斯家族打入黑铁军团的政治渗透手段之一,这种督导的官职相当于中古的监军,比起军事意义,这个官职的政治意味更浓。 梵尔塞斯想要控制艾泽维斯,必然会触及黑铁军团这块铁板,而以往布防官就为其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直到奥威尔接受任命成为黑铁军团的第一任平民领袖,一切都不一样了。 传言说,曾受惠于梵尔塞斯的伊温克已是乔治. 奥威尔的私人白手套。 “他知道魔物的真相吗?”伊尔有些坐立难安。 迪尔藩看了她一眼,“他是个人类。” 伊尔明白了。 “应该是奥威尔司令让他来的。” 虽然伊温克成为奥威尔的幕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明面上布防官伊温克依旧是黑铁军团的外交权杖,所以司令派遣他来梵尔塞斯交涉最合适不过。 伊尔交握起手,“我去见他。” 管家抬头看了她一眼,迪尔藩饮茶的动作一顿。 伊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去和他们解释清楚一切,如果永夜必将降临,那么人类迟早知道真相。” 在过去的几个纪元内,他们一味地隐瞒,最终导致两族互相敌视,不断重复历史的悲剧。那么在厮杀之前,为什么不坐下来谈一谈?也许还有转圜之机呢? 而且…… “黑铁军团是不一样的。”伊尔看向没有说话的迪尔藩,“让我试试,反正永夜还没降临不是吗?” 迪尔藩放下茶盏。 片刻后—— “让他进来。” …… 梵尔塞斯的会客室内,气氛如同紧绷的弦丝,一触即发。 嗒—— 伊温克放下茶盏,伊尔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眼前这位布防官的反应比她想象得要平淡,或许说他有没有相信都尚且存疑。 “伊利坦阁下,你的意思是……魔物其实都是受了污染的兽人?” 伊尔郑重地点头,“我以双王之女的身份起誓。” “那这确实是十分震撼的情报,我想我们应该立刻报告给奥威尔司令。”伊温克忽然看了眼伊尔,“这么说,失踪的魔狼确实在这里。” 伊尔默认。 “它在哪?” 伊尔一愣,“你是要带走他吗?” 伊温克还未回答,伊尔便坚决道:“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而且一旦被交付给贵族,魔物即兽人的秘密就有可能被泄露,伊温克阁下难道不明白这后果吗?” “因为清楚后果才要这么做。”伊温克见她神色紧绷,便缓下声音,“如果阁下的话属实,那么艾泽维斯的土地上就存在着无数随时可能转变为魔物的兽人……” 伊尔一站而起,“他们不是魔物,而且只要乌布利兹没有喷发,他们就不会变成魔物!” 伊温克打断了激动的伊尔,“圣克鲁斯之殇足以引起警诫。” 闻言,伊尔神色一滞。 伊温克此时也摘下了温和的社交面具,交迭起手,“请把魔狼交给军团,伊利坦阁下,身为黑铁军团的士兵,这是命令。” 伊尔神情变幻不定,半晌后,她忽然低声道:“在永夜来临前,你们准备怎么应对?我指的是——目前军团内有超过一成的兽族士兵。” 圣克鲁斯之殇后,黑铁军团招收了无数被卡斯特洛遣返的新兽族,既然知道了魔物的真相,不管永夜何时降临,或许说正因为不知道永夜何时到来,这部分士兵必定不能再留在军团当中,他们,又要再一次被遗弃…… 心中早已知道答案的伊尔仿佛在等待一个宣判结果,她定定地看着伊温克,想知道这位巧舌如簧得能在贵族间游刃有余的外交手套会给出怎么样的回答。 伊温克对上她那湛蓝的眸光,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外交辞令都被过滤,在这位后辈执着的目光注视下,他似乎叹了口气。 “伊利坦阁下,黑铁军团——应当为全人类的未来考虑。” 伊尔不说话了。 就在伊温克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垂着头的伊尔忽然道:“伊温克大人,你今天孤身前来,难道没想过会出不了梵尔塞斯吗?” 那双湛蓝眼眸一瞬间变得幽深。 面对伊尔明晃晃的威胁,伊温克先是愣了下,随即微微一笑。 早已步入中年的男人依旧斯文俊秀,眼角的纹路更添持重的魅力,恍惚间,伊尔仿佛看见了这位早年间在社交舞会上的翩翩风采。 伊温克神态自若,良好的绅士礼仪尽现无疑,他说:“我曾受惠于梵尔塞斯,如果这是我的宿命,那本应如此。” 伊尔捏紧手。 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难道人类和兽族就没有共存的未来吗…… 正当伊尔心绪烦乱之时,正襟危坐的伊温克喉咙里忽然发出了一声奇异又低沉的杂音。 他不着痕迹地按了下心口,一股难耐的灼热瞬间延伸至四肢百骸。 砰—— 茶盏滚落地毯,名贵的茶叶洒得到处都是。 伊尔惊愕地看着跪地捂住心口的伊温克,只见那种熟悉又诡异的紫红色蛛网状纹路正从他的衣领中延伸出来,不稍时就爬满了他的面庞。 “你给我喝了什么……”伊温克紧皱着眉头,喉咙里刚滚出一句质问,转瞬就变成了类似于野兽的咕隆杂音,眼前面色惊诧的伊尔也逐渐变作晃动的光点以及诱人的血肉。 “这……”伊尔看着正在魔化的伊温克,脑中空白一片。 反应过来,她立刻拉开房门,“来人——” 话音刚落的刹那,耳旁便有呼啸的冷风。 一阵腥热,溅上了她的后背。 伊尔愣愣地转过头,伊温克已经躺在一片血泊中,双手呈现兽化的鳞爪虚扣在她的脚踝上,而他的背心处,正插着一支冷箭。 “为什么?”伊尔嘴唇嗫嚅,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迪尔藩,沃尔伏也从一旁走出,沉默地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迪尔藩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伊温克的尸体,“茶水里有火山岩灰。”男人血红色的眼珠慢吞吞地转移到伊尔的身上,“而他和你一样,并非完全的人类。” 伊尔咬紧牙,“我是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他是无辜的——” 迪尔藩淡声打断她。 “崇高的意志不会被驯服。” 伊尔怔住。 迪尔藩与她擦身而过,吩咐管家。 “准备厚礼。” 授勋 两周后的讯问室内,吊灯嘎吱。 昏黄的一豆烛光将斑驳的暗红墙壁裁碎,生冷的铁锈气息直钻肺腑。 伊尔下垂的目光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厚底军靴,强势的冷皂香迫使她抬起下巴,仰头对上男人居高临下的目光。 帽檐的阴影打在眼下,海因斯正以一种深不可测的目光俯视着她。 “十天前,为什么擅自行动?” 隔着白色手套,伊尔能感受到他手指冰冷的温度。 “回答我,伊利坦下士。” 男人将声音压得很低,那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命令口吻。 伊尔的目光移至海因斯腰间挂着的军鞭,上面还有暗红的血迹,那是一种令所有罪犯都胆寒的刑具。 伊尔却再度垂下眼,哑声道:“讯问是你的长项,长官。” 言外之意,如果他想,他可以让她'开口'。 脸上的力道骤然加重,海因斯对上伊尔湛蓝的眼眸, 纯黑瞳孔内难得地聚起一股明显的怒气。 伊尔望着生气的海因斯,却是不发一言。 军士的敲门声蓦地打破了两人间极度紧绷的气氛。 “弗兰茨副团长在外面。”军士和海因斯耳语。 海因斯看了眼沉默的伊尔,蓦地松开手。 门外,弗兰茨失去了一贯的稳和风度,阴着脸色不住地踱来踱去,见海因斯从讯问室里走出来,他上前一步,“她呢?” 海因斯伸手拦住了欲冲进去的弗兰茨。 “回去。” 弗兰茨一愣。 “这里是讯问室。”垂下的黑色发梢模糊了海因斯的神色,只有拦住弗兰茨的那只手坚固如铁。 弗兰茨不可置信。 见海因斯态度强硬,弗兰茨转怒为笑,他猛地拽住海因斯的衣领,用力收紧,“那你能从她嘴里撬出什么,你会对她用刑嘛!” 海因斯嘴唇抿紧。 弗兰茨一把推开他,径直往里面闯,“伊利格尔坦!你出来!” “伊温克到底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伊尔静坐在暗影里,听着门外弗兰茨的怒吼质问,被铁镣紧缚的双手慢慢收紧,直到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兵士的通报。 “海因斯军团长,司令让您立刻到前厅,杀害布防官的凶手已经伏罪。” 弗兰茨看向气喘吁吁的传讯员,“你说什么?” “杀害布防官的凶手已经到军团来自首了。”传讯员被弗兰茨的脸色吓了跳。 “是谁?”弗兰茨猛地逼近他。 传讯员紧张道:“是…是白墙驻军的沃尔伏.索伦阁下。” 弗兰茨神色一怔,海因斯也是愣住。 就在这时。 开了一条缝隙的讯问室内,忽然传出一道极其突兀的声音。 “哈——” 众人惊愕,转头看去,只见被缚在铁椅上的银发女人忽然肩膀颤抖了下,垂着头像是在闷声发笑。 “哈哈……” 随即,她肩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伊尔猛地仰起头,放出声音,笑声响彻在寂静的审讯室内,回荡不息。 众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海因斯伸手握住冰冷的铁栏,目光像是浓夜。 “你在笑什么……” 暗影里,一滴清泪,沿着伊尔大笑的面庞悄然滑落。 * 早春的王城,寒气依旧料峭。 黑铁军团的总部,披着军服的人员来往不歇,皱巴巴的衬衣领口还沾着昨夜的烟灰。 黑铁军团前任布防官汉巴斯.伊温克被害一案猝不及防地开庭审理,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结束,只因贯穿伊温克心脏的弩箭箭羽上,鲜明地刻着索伦家的家族纹样。 沃尔伏.索伦本人对杀害伊温克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主动承认前些日子失踪的魔狼已被他处死,魔狼的尸体随后在城郊被发现。 至于个中原因,沃尔伏却闭口不谈。 一月末,艾泽维斯军事法庭判处沃尔伏.索伦绞刑。 二月初,卡斯特洛王廷代理宣布褫夺索伦家族原有封地,余下族人尽皆贬为平民。 至此,魔狼失踪案与伊温克被害案结案,原先嫌疑最大的梵尔塞斯家族从这场风波中悄然退出,一场还没掀起的海潮重归寂静,像被一只大手强硬地摁回地底,所有或明或暗的敌意都被迫蛰伏,只余暗流涌动。 …… 带着冷意的晨风卷起雨滴,淅淅沥沥地落在梧桐木上。 墓园里的军职人员沉默不语,一个接一个地上前,将洁白的花束放置在披盖着旌旗的纯黑棺椁上。 待人声寂灭,一块无名墓碑后面,才发出了些许窸窣的动静。 一个空掉的酒瓶咕噜噜地滚出来,伊尔屈着双腿蜷缩在阴暗的石碑后面,凸起的脊梁骨刮擦着粗糙的石面,雨滴淋湿了她的头发,秘银的发丝似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像脚边吹过的落叶般慢慢枯萎。 两个月后,一声号角响彻王城。 因各种突发事件而一再推迟的授勋仪式终于在皇宫大礼堂举行,庄严肃穆的角声此起彼伏,笔直站立的兵士神情肃穆,肩头金黄的流苏随着吹号的举动而微微拂动。 身着黑色军服的军团众人单膝跪地,接过绶带,一一亲吻乌利王的冕戒。 “伯克.奥尼尔阁下,授上士,升军营长。” “亚当.斯密阁下,升军士长。” “西玛.格尔特阁下,授中士。” “伊利格尔坦阁下……伊利坦阁下?” 刚接过绶带的西玛迟疑了下,而后低声道:“陛下,伊尔刚结束禁闭……” 忽然,礼堂外卫士的一声高声宣报将西玛的话语截断。 “伊利格尔坦阁下觐见——” 黑铁军团众人面面厮觑。 两个月前,伊利坦因为擅自离开王城而被军团'象征性'地处以两个月的禁闭,按道理,刚结束禁闭的伊尔并没有资格前来参加授勋仪式,难道就因为她的身份特殊? 就在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中,一抹逆光的高挑身影出现在了殿外。 嗒嗒—— 军靴叩击地面的声音是如此清晰,竟将众人的议论声渐渐吞没。 黑铁军团众人神情各异地看着银发高绑的女人从他们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她纯黑的军服浆得笔挺,领口袖边的金扣擦得发亮,而那双蔚蓝眼眸却如雪原般深瀚。 禁闭之前,梵尔塞斯的厚礼和伊尔的出席被伊温克家族一致谢绝,所以这是伊尔回归军团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 “伊尔?”西玛面色发怔地看着伊尔从她跟前擦过,径直朝歪坐在王座上的乌利王走去。 伊尔穿越层层的人群,来到乌利王跟前,似乎没有注意到身旁海因斯朝她瞥来的目光,她单膝跪地,右手置于左肩,微微俯身,“拜见艾泽维斯的太阳。” 银色长发从她颊边滑落,冰冷如刀锋。 乌利王抬手,示意她起身。 “孩子,你没有必要和我行礼。”乌利王有气无力地说道。 谁料伊尔竟是微微一笑,“陛下,就算将来我继任卡斯特洛的王位,我也依旧是艾泽维斯的臣民。” 一语毕了,一旁观礼的贵族们面色顿变,低声私语起来。 处于风暴中心的伊尔却四平八稳,仿佛置身事外。 “咳咳。”主礼官用力咳嗽了两声,礼堂内顿时安静。 “伊利格尔坦阁下。”主礼官看了眼乌利王,随即高声道:“伊利格尔坦阁下,因功授勋黑铁军团新任布防官兼领战地宪卫队。” 主礼官话语落下,军团内部彻底哗然。 “新任布防官?” “为什么战地宪卫队会被重启……” “安静——”主礼官睁开一只眼,“伊利格尔坦阁下提供了伊温克一案的重要证词并指认了魔狼的尸体,功劳卓越,诸位是对陛下的决议有什么异议吗?” 主礼官说着话,眼睛却看向了奥威尔司令。 奥威尔司令适时开口,“黑铁军团全权服从陛下的决议。” 一众疑议瞬间被轻描淡写地压了下来。 …… “伊尔?”退场时,西玛想要跟上前面那抹高挑的银色身影,却转瞬被人群冲散,不见了踪影。 “别追了。”伯克拦住她,眉目沉凝。 亚当也对她摇了下头。 西玛看着两个伙伴,不解,“为什么你们表情都那么严肃?现在伊尔撇清了嫌疑,还当上了布防官,这难道不好吗?” “你觉得这次的事情,真的是沃尔伏.索伦挟持了伊尔,杀死了魔狼?”伯克看了她一眼。 西玛有些愤怒,上前一步,“你什么意思?” 亚当忙拦住她,“西玛……” 伯克微微讥诮地扯起嘴角,“还看不明白吗?” 就算这次军团上层瞒得再好,但谁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吧,毕竟谁能从海因斯军团长手中'劫持'走人?还有伊尔在被关禁闭前的那场秘密审讯…… “况且,刚刚的授勋中重要的根本不是布防官,而是战地宪卫队,不是吗?” 废除了这么多年的战地宪卫队为什么会被突然重启,还是在这个时候? 战地宪卫队,顾名思义就是黑铁军团的督导队,其成员一般由王室推选,因悬挂青铜牙牌一度被蔑称为‘链狗’,因为明眼人都知道其存在的实际意义是什么。 布防官加上宪卫队,外交权杖与王室眼线汇聚于一人之身,这在黑铁军团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听完伯克的质问,西玛有些怔怔地垂下眼。 是,她其实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但是。 “可是,那是伊尔啊……” 西玛惶然地抬起眼。 伯克有些艰涩地打断她,撇开头,“前提是——她还是我们认识的伊尔。” 皇宫外,正低头走着的伊尔蓦地被拦住。 “迪尔藩.梵尔塞斯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伊尔看着眼前毫不客气的弗兰茨,神情不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弗兰茨见伊尔说完就与自己擦身而过,忽然大声道:“告诉我,伊温克到底是怎么死的?” 伊尔站住脚。 弗兰茨转过头,眼中有血丝浮动,哑声道:“你知道一切。” 伊温克的死和魔狼的尸骨有太多的疑点,弗兰茨不相信伊尔和此事毫无干系,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她知道一切。 半晌后,伊尔轻声开口,“你对这个问题过于执着了,难道只因为汉巴斯阁下是当年唯一一个在旁支凋落至索沃克时对你和你的母亲伸出过援手的人吗,弗兰茨.伊温克副团长?” 弗兰茨眼中蓦地爆出血丝,“伊利格尔坦!” 伊尔不为所动,“弗兰茨副团长,我现在是你的上级,请注意你的措辞。另外在军团之外,我想……”她顿了顿,半侧过头,蓝眸波澜不兴,“我想您应当称呼我为‘殿下’。” 说罢,伊尔微微一欠身,转身离开。 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海因斯沉默地抱臂靠在阴影里,注视着伊尔的身影逐渐与他们背道而去。 背道 伊尔刚走到皇宫门口,就被一个卫士秘密拦下。 “阁下,殿下有请。” 放眼整个艾泽维斯皇宫,能被称为‘殿下’又和自己‘有交情’的人,就只有……伊尔的目光看向坐落在王宫深处的皇长女殿。 皇女殿外,佳木葱茏。 “殿下,伊利坦阁下拜访——” 伊尔站在宫殿外,带着白手套负手而立。 “伊尔,你来了——”艾琳娜的声音从空中花园内传出,“进来吧。” 伊尔看了眼垂首侍立在一旁的侍女长,总觉得她有些眼熟,却也没有深思,直到抬腿迈入皇女宫殿,伊尔才意识到会客庭院内不止她一位‘客人’。 该如何形容面前的人? 伊尔望着伫立在一旁的男人背影,他那厚重的纯白绣金长袍拖在地上,正如那一头长及脚踝的灿烂金发般熠熠生光。 听到动静,男人幅度很小地转了下头,薄唇优美,冷色调的白脖宛如神塑。 那一瞬间,伊尔仿佛看见了神的降临。 年少时的惊鸿一面在记忆深处浮起,只是现在的她已然知晓了眼前人的身份。 愣怔了一瞬的伊尔回过神,缓慢地垂下眼,扣肩行了个军礼。 如此雌雄莫辨的美貌与庄严神圣的气质,整个艾泽维斯唯有一人——光明神殿的圣子,史上最年轻的大神官——卡尔缪斯。 只是。 “伊尔……”艾琳娜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卡尔缪斯,“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一面之缘,谈不上认识。”伊尔淡声道。 只是光明神殿的大神官竟单独现身于此,艾琳娜却似乎并不避讳让她看见。 “殿下。”男人有着大提琴般优雅动听的嗓音,话语中告退的意思明显。 艾琳娜提裙对他行了一礼。 纯白的神袍缓缓地与伊尔擦身而过,浓密的金发仿若拂起了圣光。 伊尔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卡尔缪斯却已然离去。 “伊尔?”艾琳娜疑惑,“你在看什么?” 伊尔淡淡道:“帝国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艾琳娜一愣,似是惊讶于伊尔话语的轻浮。随即她轻摇了下头,邀请伊尔坐下,“这话可不能让神殿的人听到,估计大神官也会生气的。” 伊尔坐下饮茶,不做任何解释而是岔开话题。 “对了,听侍者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艾琳娜亲手沏了壶茶,红茶瞬间氤氲出缭绕的清香,“庆祝你升任布防官算不算?再说……”艾琳娜放下精致的茶壶,红眸弯弯,“伊尔,我们是姐妹,难道不能经常见面吗?” 伊尔饮茶的手一顿。 她抬起湛蓝的眼眸,对上艾琳娜那双纯粹剔透的红眸,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还有亲人。 “姐妹……”伊尔缓慢地摩挲着雕花茶盏。 “是的。”艾琳娜轻轻抓住了伊尔的手,“伊尔,以后我们就只有彼此了。” 伊尔一怔。 然后,她很慢地从艾琳娜的掌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艾琳娜盯着她的动作,水洗般的红眸似乎动了下。 “艾琳娜,首先我很感谢你。谢谢你在神庭上的解围,以及帮我夺回了卡斯特洛的执政权利……” 艾琳娜忽然出声打断,“伊尔。” 她很慢地抬起眼,额角鬓发掩盖下的胎记似乎更加鲜红了,“伊尔,你以为我是王后的人吗?” 伊尔似乎没料到艾琳娜会这么问。 “我不是,伊尔。我和你才是站在一起的。”艾琳娜按上伊尔的肩膀,近乎恳求,“伊尔,留下吧,和我一起建立混血的国度……” 伊尔瞳孔骤缩,下意识道:“什么?” 艾琳娜拨开自己额前一绺蜷曲的棕发,露出那块斑驳的鳞片样胎记,一双红瞳闪烁着光亮,她像在分享什么秘密般在伊尔耳旁轻声开口,“伊尔,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人类和兽人的混血。” 突如其来的王室秘辛令伊尔一惊,“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艾琳娜似乎没想到伊尔第一时间想到的事情是这个,她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银发蓝眼的年轻女人,像是初见那日愣怔于飘落自己手边的书页,那天的风,好像也是如此缱绻,如此温柔。 她忽然就笑了。 伊尔愣愣地看着突然发笑的艾琳娜。 艾琳娜止住笑,“抱歉伊尔,我只是没想到……果然,只有伊尔……”话说了半截的艾琳娜重新肃正神色,“你放心,除了你,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很安全。” 伊尔看着笑眼弯弯的艾琳难,却是微微垂下眼。 “艾琳娜……”她迟疑开口。 “嗯?”艾琳娜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伊尔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眼,定定地看着眼前年轻的皇女,“艾琳娜,我仅希望回到最初,我从未想过称王。” 艾琳娜的笑容淡去。 伊尔在她面前站起身,戴正军帽,眼神下撇,这个角度正好模糊了艾琳娜的神情。 “我会为你保守秘密,但是其他的事,很抱歉。” 说罢,伊尔向艾琳娜行了个礼。 低头的刹那,两人均隐起了脸上的神情。 但那一刻,伊尔已看见了年少受尽屈辱的艾泽维斯叁公主眼底的野心和抱负,艾琳娜也看清了眼前这位卡斯特洛第叁王女脸上的倦意与疲态。 就像是一面硬币的正与反,尽管同为混血的王女,一个出生于爱与诗的国度,一个出生在阴谋与算计的宫廷,或许从一开始,背道而驰的结局就已注定。 …… 授勋仪式后,伊尔开始频繁地出入梵尔塞斯,军团中议论声四起。 明眼人都知道,乌利王已经和梵尔赛斯家族结成同盟,将战地宪卫队插入黑铁军团就是一个开端。然而只有伊尔自己知道,不论是这场王与后的争权,还是艾琳娜的宏愿,她都无意参与。 她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在所有秘密曝光之前,找出让大家恢复如初的办法。 曾经在板凳上坐不了片刻的王女学会了通宵处理公文,除此以外就是闷在梵尔塞斯的地下室内翻阅有记载以来的典籍书文。 永夜的预言犹如悬于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叫伊尔一刻都不敢停歇。 跟在她身边的妮可看在眼里,每每想要劝阻,都苦于不能说话。 又是一夜通宵,披着夜色刚回到军团的伊尔略显疲惫地揉了下眉心,对外面喊了声,“妮可……” 一杯温度刚好的水递进她的手,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皮肤碰触时的微凉温度。 伊尔唰地睁开眼。 熟悉的黑发黑瞳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伊尔顿时愣住。 海因斯瞥了眼她眼下的乌青,不发一言地拽住了她的手臂。 “等等,海……” 海因斯单臂揽住女人腰身的动作打断了伊尔剩余的话语。 被打横抱起的伊尔急急将水杯放下,才不至泼洒了文件。 傍晚时分,窗外又开始下起淅沥的小雨,像是这个季节的最后一场春雨。 伊尔呆愣地坐在堆满皂沫的温水池里,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盥洗室外,男人冷淡的嗓音低而缓地透了进来,“你是在里面睡着了吗?” 伊尔忙回神,起身出浴。 简洁干净的士官寝舍内,伊尔擦着头发走了出来,看见男人正坐在窗边望着外头喝茶,赤裸的脊背上伤痕交错。 伊尔潦草地擦了下头发,放下巾子,“不是说睡不着吗?” 海因斯转过头看她。 伊尔走过去,拿走他的茶杯。宽敞的女士浴袍松松地系在她腰间,银色的长发洇湿了布料,伊尔转身欲走,忽然,衣摆像被什么扯住。 伊尔顺势垂下蓝眸,看见了一只手,正无声地拉住了她的衣角。 蔚蓝的瞳孔动了下,伊尔看向海因斯,忍不住抬手,极其缓慢地抚上男人后颈湿漉的鬓发,剪得锋利的黑色发梢紧贴着颈脖,伊尔用指腹摩挲那处皮肤,手指慢慢延伸到他的嘴唇、鼻梁、还有那双幽黑的眼睛。 四目相对,静默如海,又像有什么在用力拉扯。 最后,伊尔深吸了口气,猛地用手罩住了海因斯的眼睛。 她撇过头。 “我累了,早点休息吧。” 说罢,伊尔抽回手,像是逃一般疾步走出了房间。 海因斯再一次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在被黑暗逐渐吞没的房间内,满身伤痕的男人垂眸站在窗畔,小心地摩挲着一个光洁的玻璃瓶。 几点萤火,扑棱着在瓶内飞来撞去,却怎么也闯不出去,只能逐渐被这寂夜浇熄…… 终归于一片漆黑。 圣者 次日一早,军团总部就像水入油锅,沸腾一片。 “什么,新一期的新兵集训让宪卫队来负责?” “这简直是乱来,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伊尔从奥威尔司令的办公室走出来,面对一路上各色的目光,她似乎没有看到。 下午一刻钟左右,一道急命便颁布在公示栏前。 德克萨将充任宪卫队队长一职,同时代替原11军成员白夏,兼领新兵集训士官。 入夏的凉风将新兵营的口号送进办公大楼,集训阵地上,正是热火朝天。 “无论你们来自哪里,只要加入黑铁军团,你们的目标就是一致的!”副官擦着汗,正在重复一年一度的台词,忽然,一只手从旁伸出。 德克萨扫了眼底下,突然道:“我倒是觉得,信念永远不可能统一,争斗永不停休。” 说罢,他若有似无地抬头望向大楼高处。 伊尔正望着窗外,俯视间似与他的眼神交汇了一瞬。 她交迭起手,在底下副官的尴尬和新兵们讶异的嘈杂声中,几日前与德克萨星夜会面的场景重新浮现脑海。 伊尔合上手边一本深红的日记。 就算是蝼蚁,其存在的本身就是意义,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剥夺。 …… 夜,梵尔塞斯的地下室。 一簇火烛幽然绽放。 伊尔轻车熟路地插好火把,经过层层密令,终于在地底深处看见了那个日夜牵挂的身影。 “瑟拉,今天还好吗?”她轻抚过坚硬的冰雕,沉睡在里面的绿龙双目紧闭,伊尔却不以为意,轻声走向另一边,解开地上沉重的锁链。 被沉重镣铐锁住的巨大暗影在黑暗中逐渐现出身形,伊尔仰头看着双目猩红的魔狼,微微抬起手抚上它铁质的嘴套,露出一抹淡笑。 “卡洛斯……” 迪尔藩.梵尔塞斯是深夜回到府邸的。 “大神官来过。” 伊尔刚从地下室上来,“我说你不在,他就离开了。” 管家为迪尔藩脱去厚重繁复的外袍,换上一条深红的睡衣。 伊尔自觉地转过身去,低头看着脚尖,忽然道:“你收到我的信了吧?” 前几日,她给远在佛伦达领地的迪尔藩寄了封密信,用卡斯特洛语写成,夹杂着人鱼密文和精灵语,以确保不会被人破译。 “半个月前,我见到大神官还有……艾琳娜,他们当时在一起。” 迪尔藩殷红的眼眸微垂,“你想说什么?” 伊尔眨眨眼,“你的一对儿女即将背叛你。” 一室寂静,连一直缄默的管家都看了眼伊尔。 迪尔藩整理好衣襟,黑发如瀑般垂落后背,“梅贝特没教过你要委婉地说话。” 伊尔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自从面见艾琳娜后,伊尔就隐隐明白了一些事情,虽然她想象不出眼前这位竟然会和人类诞下血脉,但他的反应已然证明:这就是事实。 ——尽管这位‘艾泽维斯的圣父’终其一生,都不会光明正大地承认这桩丑闻。 “艾琳娜以前……过得很辛苦。“伊尔斟酌了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你想说这就是她现在反叛我的理由?” 伊尔湛蓝眼眸不闪不避,“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且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神殿已经离心。” 迪尔藩微转过头。 “总督府尾随我的袭击者,是隶属于神圣骑士团的银月骑士。”伊尔抬起眼,“他们有和你的教子卡尔缪斯身上一样的标识。” 伊尔从见到卡尔缪斯的那一刻起,就确认了这一点。 这一出针对她的大戏,埋线了太久,从艾琳娜婚礼上莫名送到她手里的那封信开始,神殿就已经在对她步步设局。 仅仅是一个简单却有效的计谋,就能让她义无反顾地入局。 而此刻伊尔想知道的只有:“为什么?” 迪尔藩没有直接回答伊尔,而是用殷红的眼眸望着她,“永夜预言中,混血的王女终将带来末日,而卡尔缪斯,是个纯粹的圣者。” 因此终其一生,他都将贯彻他的信仰。 * 古泽尔第叁纪的473年,一场暴雨毫无预兆地席卷了艾泽维斯。 狂风骤雨日夜不停地敲打着大地,那不勒斯港遭遇百年难遇的海水大涨潮,海岸以西瞬间成为了一片汪洋。 渔船、断桅、缠绕的网丝和遍地飘零的死鱼腥臭萦绕着大地,成千上万的难民从索沃克涌向内陆更深处。 “安静——保持秩序!”骤作的狂风中,骑着高马的军职人员挥舞着长剑维持混乱的秩序。 从王城赶赴西海岸的黑铁军团士兵严阵以待,谨慎地排查着涌入城内的流民。 瘟疫、流感、甚至黑死病总是最快在灾难后席卷而来,他们绝不能放任任何一个可疑人员进入。 “女神在上!你们是想让我死嘛!” “求求您了军官老爷,我的孩子快要不行了,求您让我们进去吧。” 嘈杂熙攘的难民围绕着正在这里主持秩序的军士长,瓢泼的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更添烦躁,“安静,在这里排队等待检查——” 军士长拧着眉还没说完,城门口忽然传出一阵尖叫。 啊—— 一片刺目的血红顺着雨水流到马蹄之下。 暴乱的人群像被扼住了咽喉,顿时噤声。 而在那人群的中央,缓步踱出一个穿着墨绿色雨衣的人。 德克萨骑在马上,仰着下巴俯视着四周恐惧的人群,暗沉的帽檐将他的半边眉眼都遮住了,只留下深深的阴影。 雨水将他手中长剑的血迹冲尽,他自雨衣下抬手。 “各位,请保持秩序。” …… “荒唐!” “这是什么事,这是丑闻!无理由地屠戮平民,还是当众!现在西海岸已经发生暴乱了!” 长方形的会议桌前,愤怒的第九军军团长拍桌大吼。 而被他指责的当事人——宪卫队队长德克萨则垂着眉眼,负手以军礼站在一旁,神色淡淡。 “司令,黑铁军团成立以来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我们只与魔物为敌,而现在却将利刃对准了人类。”第八军团团长也沉吟道。 乔治.奥威尔抬起眼,“德克萨,你怎么解释?” 德克萨立正军姿,“回司令,那不是人类,是暴徒。”他紧接着道:“至于暴乱,我请求前往清剿。” “你说什么——” 第九军团长不敢置信。 紧接着,其余的军官都开始议论。 “这简直不像话!” “司令,德克萨必须要严加惩治,宪卫队现在在军团内做的事情您不是不知道,在去年的新兵训练期间,德克萨就私自制定律令要求集体服从,而来自卡斯特洛的士兵则得到规章外的优待,这不是独裁是什么!” “就是!司令,不能再这么纵容下去——” 在一众高亢的反对情绪中,奥威尔抬起了手。 在座众人立时安静。 “诸位,军团并没有权利裁撤宪卫队,我想这个问题还是交给负责的人吧。”奥威尔话音刚落,一直抱臂旁观的海因斯已经走出了会场。 暴雨依旧未歇。 哗啦的雨幕从落地窗外直泻而下,烛火微燃的深红书室内,一个银发的身影伏案忙碌。 咚—— 伊尔放下了手边的第一纪元史册,仰靠在椅子上望着吊灯。 既然初代王能够操纵魔物与人类展开大战,那么她一定知道如何控制魔物,也许研究卡斯特洛就能解开萦绕了古泽尔几个纪元的魔物之谜。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之火,伊尔这一年来不停奔波,并吩咐各区为她搜集一个纪元前的史书,因她新官上任,各地想要讨好她这位新任布防官的人不在少数,很快进献过来的史册便堆满了研究室。 可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除了她手里的卡斯特洛日记,伊尔并没有在人类的史书中翻找到多少关于初代王卡斯特洛的史料,就连曾在圣克鲁斯之殇中被毁坏的皇家图书馆她也去过,可惜所获甚微。 只有各种乡间野史,总是不遗余力地记载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女王私事。其间被提到最多的一个人,就是百年前那个缔造了佣兵神话的男人——范.辛克莱。 从女王的日记中伊尔已经知晓,在辛克莱还是佣兵时曾效力于卡斯特洛女王,然而在野史的记载中,他与初代龙女王的关系却不那么纯粹。女王一生不曾有过命定的伴侣,只是与这位昔日的部下有些暧昧的关系。 然而并非所有的流俗艳史都会有一个无趣的圆满结局,事实上,两人的关系在龙女王决定发动战争时就已经破裂。而对于范.辛克莱来说,除了佣兵神话的缔造者这个头衔,另一个名号虽然隐秘,却更加响亮。 “屠龙者。” 人们私底下这么称呼他。 据传,带领子民远渡狭海的初代龙女王死于范.辛克莱之手,随后,他也消失无踪,直到第二纪元初期,他的骸骨被人发现。 伊尔不知道怎么考证这段历史,她心头似有无数的疑问,却好像能感觉到真相就在面前,只需要伸手触摸,就能够揭晓一切,唯一令她害怕的事只有——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承受。 就像魔物之谜,伊尔知道解开这个谜题的关键就在眼前,卡洛斯是唯一一个在当年那场圣克鲁斯污染中没有立时转化的兽人,也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个保有智慧的兽族,可是她能怎么办,研究卡洛斯吗? 而今初代王卡斯特洛的生平牵涉着范.辛克莱,伊尔已经理不清他和海因斯的关系,如果这个人是当初那个害她葬身火海的佣兵转生,为什么他会在第一纪元就复生为范.辛克莱,而自己却是在第叁纪元苏醒的,还遇到了与他长相那么相似的海因斯? 迷雾重重,只待一线突破。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正在凝神的伊尔猛地一站而起。 对了,她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也许知道些什么。 拿上外套的伊尔匆匆赶回军团,却骤然撞上一阵喧嚣。 陌路 黑铁军团总部,嘈杂不堪。 哐啷—— “住手!你们都住手!”西玛撕心裂肺地大吼,却阻止不了暴雨之下正在发生的暴力。 被打的士兵瑟缩成一团,却在被人揪起领子时唾了对方一口,“链狗!” 他嘶哑着声音骂道。 悬挂着青铜牙牌的宪卫队队员揩了下脸上的血沫,抬手一记重拳彻底将人砸进了泥水里。 西玛拦住愤怒地就要冲上去的亚当,而后看向那个打人的队员:“这里是黑铁军团,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那个宪卫队队员嫌弃地洗掉手上的血迹,“我们隶属于王室,和你们可不一样。” 他扭过头,环视着周围又怒又惧的士兵们,“谁再妄议德克萨队长的事,这就是下场。” 说罢,他瞥了眼西玛,啧了声,“连女人都可以进军团,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们这种劣等的生物待在一起……” “你说什么!”亚当勃然大怒。 “我说人类就是劣等,论头脑和体能,你们哪一样可以和我们兽族媲美,黑铁军团早该让我们来接管了……”那队员正得意洋洋地说着,忽然瞥见一个身着墨绿色雨衣的银发女人从前方的马车上下来。 他及身后一众宪卫队成员立刻恭敬顿首,“伊利坦阁下。” 伊尔瞥了眼正对自己俯首的宪卫队,又看向雨水泥地里躺着的一个血人。 那个打人的宪卫队队员面色讪讪,“是他先挑衅的,我不过是小小地教训了一下。” “小小的教训?!”西玛红了眼,“你差点把他打死!” 西玛还待说,却见伊尔一声不吭地就要走,她不可置信道:“伊尔……” 正在低头想着事情的伊尔仿若回神,“怎么了?” 西玛眼神颤了下,她看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同胞以及一旁暗暗得意的宪卫队成员,猛地捏紧了手。 “你知道宪卫队在西海岸杀了人吧。”她突然道。 廊外磅礴的雨幕拍打进来,格外冰凉。 看着身体似乎在轻颤的西玛,伊尔忽然抬头往外面的大雨里看了眼,然后很轻地嗯了声。 亚当压不住火了,“那你不管吗?” 伊尔看向他,“我已将宪卫队的事务全权交由德克萨负责,而宪卫队隶属王室,我也无权处置。” “什么?”西玛听到这话,又惊又气,她完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从那个曾经最好打抱不平的伊利格尔坦口中听到如此冷漠的回答。 她不可置信地质问伊尔,“你的意思是那些被无辜屠戮的难民,还有他……”西玛指着那个满脸是血的士兵,“他只不过是为那些人说了句话就被打成这样,难道他们的遭遇都可以用一句无权处置来回答吗?” 伊尔静静地看着激动的西玛,一旁那个行暴的宪卫队成员已按捺不住得意,“那是他自己弱,挨了一脚就爬不起来了,在这里弱小的人本来就没资格说话——” 他话音未落。 嘭—— 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被踹出一米远的宪卫队成员摔在泥水里拼命咳嗽,瓢泼的大雨从头顶浇下,瞬间将他淋湿。 眼前,一双坚硬的军靴踩着雨水缓缓出现,那个队员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下一秒脸上就是一阵剧痛。 伊尔将脚底下的人头用力往泥水里碾,脏污的雨水混着血丝一起倒灌进宪卫队成员的口鼻,而伊尔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却是用来越用力。 “我、我不敢了……咳……对不起伊利坦阁下……咳咳,放过我……”被踩着头的宪卫队成员眼泪鼻涕一道涌出,连忙求饶。 伊尔看着脚下这个狼狈又软弱的人,缓声开口:“下次在动用暴力之前,就要想到自己也会被暴力以待。” 注视着这一幕的众人看着女人缓慢收脚,从雨中踱步进来,靴底甚至还黏连着血丝,不由自主地敛声屏气。 伊尔走进环廊,摘去雨帽,斜打的雨丝将她的鬓发打湿,贴在略显苍白的脸上。 她转过头,对愣怔的西玛和亚当道:“你们想要的处置我已经给了,我还有事忙,先走了。” 西玛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不自觉地看向雨幕中因暴力而屈服的宪卫队队员,忽然低声问道:“伊尔……你已经忘记了在学院中宣誓过的理想了嘛?” 伊尔脚步一顿。 就在西玛以为她不会回答之时,她说:“我从不否认学院是爱与理想之地,但这个世界不是。” * 八月,夏风吹来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却将王城内如火如荼的争权局面敲开了一丝裂隙。 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有人说几个月前梵尔塞斯家主密访佛伦达领地是为了向黑巫女求药。 这消息听着就不真,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却在光明神殿的银月会议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银月议会是光明神殿的最高层机构,由各王国教会的大主教组成枢机主教团,共同守护修沃之眼的秘密,艾泽维斯的教皇也由此诞生。但几个纪元来,这项权利其实一直把持于梵尔塞斯之手,虽然在这个纪元并没有选举教皇,但迪尔藩.梵尔塞斯的势力已形同于此。 因此消息的真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则‘谣言’中透露出的两个讯息,一是迪尔藩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二是他可能与黑巫有所牵涉。 这两个讯息无论哪一条,都会令‘有心之人’坐立不安。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最先坐不住的竟然是向来被公认与梵尔塞斯利益相捆的银月会议。 八月底,枢机主教团决议在艾泽维斯的中央广场处决叁名异教徒。 有趣的是,这叁名自称已经投靠黑暗的教徒都曾是梵尔塞斯的麾下。 一时间,神殿与梵尔塞斯不睦的揣测不胫而走。 九月初的天气依旧炎热,正立于神塔之上的伊尔却身穿严实的长款军装,站在这里,正好能看到底下广场上的情形。 她俯视着广场上被绑缚着还在振声高呼黑暗万岁的异教徒。 黑暗教说探索未知必将招致毁灭,把所有拥有进取意志之民视为异端的他们究竟是人类的叛徒还是护卫,几年前的伊尔不知道答案,但现在的她却已心知肚明。 也许不论是人类还是兽人,他们从来都没有自由的意志,只是诸神操控的傀儡而已。 而她自己到底是在悖神还是在顺从神的旨意? 伊尔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必须走下去。 ——她已不能回头。 不论外面局势如何变幻,回到梵尔塞斯的伊尔依旧沉浸在她的研究中,最近她已经越来越少在黑铁军团内露面。 只有偶尔回去的一次,会撞见11军的原部,其他入团的新人她已经不认识了,然而就算是遇见伯克他们,大家都已经形同陌路。 不过一年,遽变如此。 只有一个人,伊尔总是躲着、避着,似乎是怕看见那双黑夜般深沉的眼睛。 笃笃—— 妮可的敲门声打断了伊尔的思绪。 她回过神,看向进门的妮可,“什么事?” 妮可递给她一封从卡斯特洛寄来的信,伊尔打开扫了一遍,眉头却是顿皱。 折起信纸,她似乎有些疲惫地捏了下眉心。 妮可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伊尔看着信纸上大臣卡丘的回复,双眸微垂。 找不到。 在卡斯特洛找不到那个扫楼人。 原来还以为能从这里找到突破口呢……伊尔向后靠着椅背,仰起头,湛蓝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就在这时,梵尔塞斯的管家忽然敲墙了她的门,让她去书房一趟。 “这个时间?”伊尔有些纳闷地看了眼钟表,却还是整理了下衣服,起身走向二楼的书房。 …… 龙的寿命有多漫长,又有多脆弱,没有人比伊尔更清楚。 可当她看着书房内的那个男人时,却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迪尔藩.梵尔塞斯坐在深红皮椅内,十年如一日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古籍,他披散着一头黑发,十根手指苍白瘦削。但伊尔却看见有一种可怕的纹路在他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上隐秘地蔓延,显露出皮肤底下黑色的冰冷鳞片。 这是龙族褪化的迹象。 伊尔愕然。 半晌后,她才开口问道:“传言是真的?” 把她叫来的迪尔藩似乎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他深红的眼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半晌后。 “怎么会?” 褪化是龙族生命将至终点的征兆,等到完全无法维持人类的形态,等待它们的只有衰朽与死亡。 可是,迪尔藩不应如此。 听到她的疑问,迪尔藩合上书,答非所问,“你在害怕?” 伊尔沉默。 她知道,迪尔藩是在问她,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是否已经做好独自支撑起梵尔塞斯的准备。 而答案显而易见。 “是,我在害怕。”伊尔负手坦诚,垂着眼眸,“因为我还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 “但是……”她话锋一转,抬起眼,“我会尽力。” 就像当年梅贝特猝不及防地离开了她一样,不管是继承卡斯特洛还是接管梵尔塞斯,其实她都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指引者已死,后继者唯有向前,方得一线生机。 唯一不同的是,她现在已没有时间退缩。 …… 迪尔藩身体情况不好的消息一经传开,贵族的暗手立即蜂拥而至,最终导致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流血事件。 就在这一年末,由王室牵头,一场自上而下的猎杀黑暗教徒的清扫行动从王城席卷而下,瞬间蔓延至艾泽维斯十叁个中心城区,甚至比邻黑暗森林的兰斯城都有所波及。贵族们纷纷出动,一时间,无数教徒被打上异教徒的标签押赴刑场,城门口被吊死的人引来了黑鸦无数。 梵尔塞斯被迫收拢势力,暂避锋芒。 可就在这场运动临近尾声之际,还没等贵族们打开庆贺的新酒,其亲眷旁支内出现了无数被指认流入黑暗的教众,牵涉面之广令人咂舌,梵尔塞斯迅速出手,这一场由贵族们自导自演的单方面屠戮最终反噬自身。 “呼——” 伊尔随手折起密信,放在油灯上。 黄色的火光在她深蓝的瞳孔内跳跃,一旁的梵尔塞斯管家垂手侍立,“家主说,这一次您做得很不错。” 伊尔垂下眼,没有说话。 而就在伊尔准备乘势而起之时,一场剧变,突然到来。 古泽尔第叁纪元474年,乌利王猝然离世。 梵尔塞斯的反扑戛然而止。 掘陵 乌利一世的葬礼隆重而肃穆。 伊尔穿着一身军服,在青铜铸就的棺椁上放下了一朵白花。 离开滞闷的礼堂,她负手立在皇宫的廊檐下,忽然瞥见了一抹棕发红眸的身影。 艾琳娜.奥古斯都对她提裙一笑。 这是她最后一次行这种宫廷礼,从此之后,没有人敢让艾琳娜.奥古斯都行礼,他们都应该尊称她为陛下。 古泽尔第三纪元475年春,艾琳娜.奥古斯都继位,改帝制,史称艾琳娜一世。 同年夏,女帝艾琳娜与丈夫波吕斐.莱恩公爵离婚,这场象征着两国之谊的盛世婚姻仅仅维持了五年,便宣告落幕。 王城之外,卡斯特洛的随行队伍七零八落。 “这是侮辱!”卡斯特洛的来使忿忿。 伊尔看了他一眼,使者这才隐忍着咽下嘴里的话。 城门外的王廷仪仗队人数寥寥,说是仪仗队,还不如说是临时拉过来执行任务的卫兵队,艾琳娜一世此举与其说是离婚,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解约与羞辱。 ——这是一场迟来的以牙还牙。 意外的是,波吕斐对此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他骑在马上,面容英俊,棱角分明,耀眼如太阳的金发此刻纹丝不动,犹如金铸的雕塑。 伊尔忽然漫无边际地想道:曾经那个张扬跋扈的王城幼狮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如此沉稳缄默? “伊尔……”波吕斐回过头,暗金色的瞳孔内有丝迟疑,似乎是很久没有开口叫过这个名字,竟显得有丝生疏。 伊尔负着手,很自然地应了声,“一路平安。” 波吕斐舒了口气,因这样平稳的对话而感觉到了一丝轻松。他拉紧缰绳,转头对伊尔微扯了下嘴角,“你会回来的吧?” “当然。” 伊尔湛蓝的眼眸如同永恒的冰封之海,“在此之前,守好我们的国。” 波吕斐一愣。 随后,他拉起伊尔的右手,慢慢低下金色的头颅,在她白色的手套上郑重一吻。 “是,陛下。” …… 乌利王的葬礼过后,伊尔几乎是闭门不出。 她在暗中筹划一件大事——开挖艾泽维斯第一任教皇西泽一世的陵墓。 传闻中,有关于初代王卡斯特洛的一份重要机密曾被西泽一世带进了陵墓。 伊尔知道自己这个决议无异于将头颅置于刀尖上起舞——一个纪元前,奥古斯都王室为了表明与梵尔塞斯平分政权的诚意,将西泽一世与奥古斯都王并葬于青铜皇陵,因此挖掘西泽一世的陵墓无异于破坏皇陵。 就算自己身为卡斯特洛的下一任王储,此事一旦被披露也是粉身碎骨。 更何况如今王城之中危机四伏,登位之后的艾琳娜联手神殿,锋芒不露,却在暗处处处使绊,使得王室与梵尔塞斯的争权几近白热化,每个月都有人在城门口被处决,不是教徒就是贵族,因此伊尔没想到在这个关头自己会被请去皇宫。 当她到达皇后宫时,宫廷画师正在为王后玛格丽特绘像。 伊尔就静静地立在门外,透过琉璃般的彩绘窗看着里面,神情不慌不忙,似乎并不清楚这是场下马威。 王后仅穿着一件露肩款式的深紫丝袍,撑着下巴歪坐在榻上,但这依旧无损于她的美丽。 就像游吟诗人赞美的那样:‘发是金丝,额如净土,颊比玫瑰,唇为珊瑚,手似象牙,肤胜初雪’,当艾泽维斯的玫瑰盛放之时,没有人能抵御她的诱惑。 王储之争因她而起,最终权柄又归于她手,这位权后愚蠢、美艳、野心勃勃,而几个纪元后,有人会痛骂玫瑰的恶毒,也有人将盛赞她的艳丽。 人们向来如此矛盾。 对此,伊尔无意评价。 几个时钟后,画师终于结束了作画。 片刻后,终于被召进去的伊尔又晕晕乎乎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朵干枯的玫瑰。 她眼神中有丝茫然,不清楚玛格丽特此举是什么意思,让她特地赶来皇宫一趟,又平白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就为了给她一朵干枯的玫瑰花? 尽管有许多疑惑,但伊尔已经学会了不再开口提问。 她的好奇心已经随着幼时那个温暖的怀抱而消逝。 将玫瑰放进怀中,伊尔正准备离开,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艾琳娜。 在这个风铃花开的下午,艾琳娜的诚意不变,而伊尔的拒绝一如既往。 刚即位的艾琳娜一世笑容逐渐消失,她眼神平静,只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伊尔,我不想伤害你。” 伊尔按肩行礼,随即转身离去,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但她没想到,这将成为自己在被流放前与艾琳娜的最后一次会面。 …… 急风骤雨的来临总是突然,等伊尔意识到王城情形的不对劲时,事态已经严重。 几个月前,她假借修城的名义,借调了青铜护卫队的第十四军卫兵,出城之时却让德克萨将卫兵全部换血成战地宪卫队的成员,改换方向,向着陵寝的方位行进,意欲秘密掘陵。 次年开春,由战地宪卫队组成的挖掘队隐秘地打开了艾泽维斯第一任教皇西泽一世的陵墓。 而这本应暗中进行的一切却在一个平静的夏日被冷不丁爆出,更令伊尔震惊的是,参与这次行动的战地宪卫队成员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梵尔塞斯的私人卫兵。 解释只有一个:德克萨违背了她的命令。 各方来使走进黑铁军团的总部大厅又匆忙离开,伊尔摘下雨帽推开大门时,两侧行色匆匆的军职人员都惊惧地看着她,眼神闪躲。 伊尔就像没看到,军靴带雨一路走向宪卫队长室,门都没敲,直接推开沉重的镂花双扇门,一把揪起坐在椅子上的德克萨,“告诉我,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带去的人为什么会是梵尔塞斯的卫兵!” 德克萨穿着黑色的军装,口吻却是冷静,他一如既往地称呼着伊尔,“前辈,如果不这样做,那么覆灭的只会是我们战地宪卫队。” 伊尔狠狠捺低眉眼,“我说过,挖开西泽一世陵墓的决议是我拍板的,我将承担一切责任!” 德克萨却打断了她,“那之后呢,前辈?你是否想过,如果你出事了,那之后卡斯特洛该由谁领导——” 伊尔攥着他衣领的手慢慢收紧,却是无言。 德克萨见她态度松动,便缓下声音,“况且迪尔藩.梵尔塞斯在那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一些想法也太过保守,要保护兽族,必须要靠我们自己。” “你要夺权?”伊尔眯起眼。 “不。”德克萨眼中浮起一层狂热,“前辈,我只是想追随你,为兽族的未来奉献自己微不足道的一份力量而已,就像你那晚找我时所说的,这不就是我们这些蝼蚁存在的意义嘛!” 伊尔湛蓝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德克萨看了三秒,蓦地松开了手,转身而去。 “前辈……”德克萨在身后愣愣出声。 狂风骤雨从外面横扫进来,伊尔看着阴沉的天色,低头看了眼自己虚握的右手。 梅贝特……我是否做错了? 片刻后,她闭上眼,用力握紧拳头。 深陷舆论漩涡的梵尔塞斯宅邸,此时一片寂静,仿佛没有感觉到外头将至的骤雨狂风。 伊尔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向楼上的书房,却在抬手时犹豫了。 她将手放在门板上,却最终缓缓滑落。 就在这时,厚重的门扉无风自动,开出一条缝隙。 迪尔藩裹着厚厚的深红绒毯坐在椅榻上,金丝眼镜后眼眸如血,殷红深沉。 伊尔有一瞬间不敢与他对视。 她想说声对不起,但这一刻所有的歉意都将显得苍白。 迪尔藩望着门外发丝带雨的混血王女,她银色的长发黏连在脸上,蔚蓝的眼眸有如孩童般惶惑不安。 他忽然开口,“那个辩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什么?”伊尔一愣,没跟上他话题转换的速度。 这时候,她才看清迪尔藩拿在手里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本陈旧的册子,封面泛黄,正中央盘踞着一条眼睛血红的衔尾巨蛇。 那是曾经她与卡洛斯在皇家图书馆意外发现的东西,前几年在前往找寻卡斯特洛的生平时被她捡了回来,本来随手放在房间里,不知怎么到了迪尔藩的手上。 “这个辩题,当年我和你母亲谁都没有说服谁,你的答案又是什么?” 伊尔看着迪尔藩手中那本泛黄的旧册,许久之后,她说:“我来到艾泽维斯,不是为了打仗。” 迪尔藩垂下眼,黑发顺势滑落苍白的脸颊,“是么,原来这就是她教给你的答案……” 伊尔还待说什么,比如将话题转回迫在眉睫的皇陵事件,但她酝酿的话语却被迪尔藩猝然打断。 “当年,初代王卡斯特洛没有找到使魔物重回理智的办法,而对乌布利兹的封印终会失效,只要兽人还在繁衍,人类就不能根绝魔物,种族之战不可避免,而且这一战,不远了。想要存活,唯有彻底毁灭人类。” 伊尔愣在原地。 “但你不会这么做,不是吗?”迪尔藩看了她一眼,也不管伊尔的反应如何,只淡淡道:“所以离开吧,带着你珍视的东西,离开艾泽维斯。” 被这消息冲晕头脑的伊尔好半天才回过神。 半晌之后,她低声道:“……那你呢?” 这一次,迪尔藩没有回答她,但伊尔已然知晓答案。 殒落 夏夜的雨,磅礴而又晦暗。 无数双靴子踩进梵尔塞斯的宅邸,曾经神圣得高不可攀的门槛在这一刻被践踏得满是泥尘。 满面兴奋的贵族及其私人卫队犹如争食腐物的鸦群,争先恐后地赶至这里,却发现他们那位恐怖的宿敌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一股巨大的失落与不甘萦绕在众人的心头。 为了发泄这种郁闷,他们肆意地在梵尔塞斯的府邸内抄检搜刮,嘈杂喧闹的抢夺间,名贵的壁画被扯下摔在地上,昂贵的瓷瓶滚落一地,女佣们的尖叫与侍从的怒骂不绝于耳,而梵尔塞斯的管家只是站在阳台上静静地俯视着这一切,脸上犹如蒙了一层暗布。 等到一切吵嚷终归平静,正在撕扯争夺的众人只见一团暗影从顶楼快速坠落。 嘭—— 鲜血溅落玫瑰,横贯在花丛中的管家犹如被刺穿身体的荆棘之鸟,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 古泽尔第叁纪元的一个夏夜,艾泽维斯的圣父,光明神殿的实际掌权者,梵尔塞斯的家主——猝然长逝。 迪尔藩的离世太过突然,且饱受争议,就像后世一位兽族学者评价的那样:这位红衣大主教一生满是矛盾与争议,有人说他是冷酷无情的弄权者,也有人认为他是想要拯救族人的大义领袖。然后不论后世如何定义这位伟大的主教,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只觉得满目唏嘘。 迪尔藩生前荣光无数,死后却如暗夜般寂静。 梵尔塞斯中有人主持将迪尔藩的尸骨运往神殿,而旁支的一些人则认为现在王室对梵尔塞斯的清剿仍在继续,应将其秘密发丧。 众人争吵不休,庞大的梵尔塞斯在迪尔藩死后,瞬间四分五裂。 最后,本应离开王城的伊尔带着迪尔藩生前留给她的印信,星夜回府,决议将迪尔藩的龙骨带回卡斯特洛,这一场吵吵嚷嚷的闹剧才堪堪谢幕。 伊尔处理完一切,疲惫地捏了下眉心。 暗夜中,昔日辉煌的庄园如同掉色的旧照,逐渐衰颓凋零。 伊尔坐在花坛旁,风吹起一朵腐烂的玫瑰,她无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这朵被雨水打湿的花朵,零落在污泥之中,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将它捡起,轻拂去上面的污迹。 忽然,伊尔觉得这朵玫瑰竟是如此眼熟。 她抬起眼,雨后的玫瑰园中众芳夺艳,宛如一场盛放的荼靡。 想起自己曾经收到的那朵干枯玫瑰,伊尔垂眸低声道:“原来如此……” 殷红的花海在风中晃动,鲜艳欲滴。 如果有机会,把那朵玫瑰放进迪尔藩的坟墓吧——伊尔想道。 下一刻,一阵马蹄声就将寂夜猝然打破。 伊尔淡然地抬起头,一队披甲执戟的青铜卫队就映入了眼帘。当先的一人带着银白的面铠,白发紫眸在暗夜中妖艳异常。 …… 森严巍峨的艾泽维斯中庭,大门敞开,寂静无声。 高耸的青铜王座上,年轻的新皇靠坐其上,单手撑头注视着被卫兵带进来的人。 伊尔披散着一头银发,迟缓的行动间,镣铐不住地作响。她缓缓地抬起头,视线沿着庄严的红毯一路往上,望向高座之上的女人,一旁侍立的阿泰戴着遮面隐没在暗影中,犹如石像。 在一片寂静中,两位混血的王女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仿若冰海的两端。最终,伊尔认命般垂下眼眸,弯曲膝盖,单膝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那声音沉闷而清晰。 艾琳娜.奥古斯都倏地眯起眼。 “为什么回来?” 她摩挲着王座旁镶嵌的宝石,轻声开口。 伊尔沉默,像是疲倦至极。 艾琳娜起身,纯白的绸缎长裙随之起落,她的步伐优雅矜持,胸口的宝石胸针散发出红色的光芒,一如她那双水洗的红眸。 伊尔低垂的视线里慢慢出现了一片白。 紧接着,她的下巴被人抬起。 艾琳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伊尔,红唇微张:“站在我这一边,伊尔,我将赦免你的罪过并赐予你至高的权柄。” 伊尔抬起眼,眼前的艾琳娜脸庞隐匿在一头蜷曲的棕发之中,神情晦暗不明。 这一次,伊尔依旧摇头。 她面色平静,“从我决定回来的那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包括死?” “是。” 艾琳娜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 伊尔却像是感觉不到。 因为她已失去所有的希冀,她已无力向前。 艾琳娜凝视着伊尔,片刻后,松开手直起身,似是喃喃了一句,“就算是死亡,你也不愿与我站在一起……哈。” 突如其来的笑声是如此突兀,伊尔不禁抬眼看向发笑的艾琳娜。 艾琳娜眉眼温柔,红唇带笑,却忽然吐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伊尔,你还记得梅耶教员吗?” 伊尔不明其意。 艾琳娜却忽然掩唇而笑,眼眸弯弯,“她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我推的。” 伊尔一怔。 “哦,还有那个经常和你作对的波吕斐,如果不是那个男爵之女办事不力,他早就该被逐出学院了。所以啊,伊尔,你身边所有碍眼的人和事,我都会帮你一一扫除,你为什么不能稍微感谢我一下呢?” 艾琳娜诚挚地看着已然愣怔住的伊尔,漂亮的深红眼眸里满是欲说还休的难过。她蹲下身盯着伊尔蔚蓝的眼眸,歪了下头,“为什么啊伊尔,为什么你身边总有那么多讨厌的人,西玛、卡洛斯 .索伦还有那个黑铁军团的海因斯,他们都不该待在你的身边……” 伊尔眼神猛地一颤,脱口而出,“你做了什么!” 一股无法遏制的恐慌从伊尔的四肢百骸里蔓延出来,但她又拼命说服自己,不会的,西玛和海因斯都在黑铁军团,而她在回王城前已经让德克萨将瑟拉和卡洛斯安顿好了,照理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抵达西海岸了…… “艾琳娜,你到底要做什么……”伊尔湛蓝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艾琳娜,不断吞咽着口水哑声道。 艾琳娜看着努力在抑制颤抖的伊尔,忽然很轻地抚上她的脸颊,“伊尔,我已经给了你太多次机会……” 话音落下的刹那,原本昏暗的中庭内猛地亮起烛火,巨大的红丝绒幕布轰然落下,一座两米高的铁笼兀地出现。伊尔看着笼中的东西,瞳孔猛缩,她的喉咙内忽然爆出一声嘶哑的咆哮,纵身一扑就要去抓铁笼。 身后健壮的卫兵立刻用力摁住她的后颈,一个膝击强迫她双腿跪倒,伊尔的额头瞬间狠狠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艾琳娜——” 被人擒住双臂的银发女人发出嘶哑的怒吼,在中庭内回荡不休。 艾琳娜看着发狂般挣扎的伊尔,忽然张来双臂,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她挥舞着宽大的衣袖,站在巨大的铁笼前转了个圈,拖至地面的衣料瞬间被笼边氤出的血迹浸染。 “伊尔,你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呢。”艾琳娜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红光。 伊尔屈辱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视线颤抖地看着她身后的铁笼。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她嘶哑着声音。 你怎么敢这样对待我的卡洛斯…… “原来你是在看他吗?” 注意到伊尔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这,艾琳娜有些失落地歪头,转身面无表情地望了眼铁笼,“打开,把他拖出来。” 侍立在她身后的阿泰领命。 伊尔顺着阿泰手中的锁链看去,刺目的鲜红凝固在锁链之上,而本应坐上返回故土船只的魔狼此刻却被人锁着脖子拖出牢笼,它双目紧闭,皮毛上的鲜血早已干涸。 沉重物体在地砖上拖拽的声音是如此清晰,伊尔仿佛被人抽掉了灵魂,眼眸只呆呆地随着卡洛斯的身体移动。 阿泰将魔狼拖至中央,忍不住垂眸看了眼脚边的伊尔。 银发散乱的女人被卫兵摁倒在地上,却仍旧颤抖着伸出胳膊,艰难地想去碰触眼前这一抹柔软。 但很快,伊尔就发现自己无处下手。 卡洛斯伤得极重,他浑身插满了倒钩的重箭,腹部还有个碗大的伤口,鲜血浸染了他的毛发,伊尔的指尖很快感觉到了黏腻。 “卡洛斯……”她很轻地唤了声。 魔狼紧闭着双眼,没有回应。 伊尔不死心,轻轻推了下它毛茸茸的脑袋,“卡洛斯……” 狼头歪在一边,已然没了声息。 伊尔惶然地抬起头,茫然无措得像个幼童。 见她如此,艾琳娜似是叹息了声,蹲下身看着满脸污渍的伊尔,“别这样伊尔,我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都怪手下的人没个轻重,让你心疼了吧。” 伊尔呆呆的,没有反应。 艾琳娜顺手摸了下她的银发,“你不要生气,我帮你出气。”说罢,她起身抽出阿泰的长剑,猝不及防地捅向两个押着伊尔的卫兵。 带着热意的鲜血噗地溅上伊尔的脸,也染红了艾琳娜的衣裙。 她利落地抽出长剑,用衣袖擦拭干净,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丢下长剑的艾琳娜重新蹲下身,像个讨赏的孩子,“这下你不生气了吧?” 伊尔迟缓地眨落睫毛上的血珠,她没有去看艾琳娜,而是缓慢地抚摸着卡洛斯已经干冷发硬的躯体,嘴唇无意识地翕动。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 艾琳娜垂眸看着失魂落魄的伊尔,卷翘的淡色羽睫微微颤抖,“我说过了啊,你身边一切碍眼的东西,我都会铲除的。” “不过,让你留个念想也无妨。”艾琳娜话锋一转。 说着,她向伊尔摊开手心,只见一枚蓝色的耳钉正躺在艾琳娜的掌心,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伊尔僵硬的眼珠子这才猛地颤动了下,她下意识就想去拿。 艾琳娜收回手。 伊尔愣愣地抬起头。 “这是在卡洛斯胃囊里发现的,他倒是对你很忠心,明明都变成魔物了。看来,这东西对他很重要。”艾琳娜漫不经心地说着,伊尔却终于知晓了卡洛斯腹部那道碗大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了。 身体犹如被一记重拳狠狠击碎,艾琳娜还在滔滔不绝,伊尔浑身颤抖,她用牙齿狠命抵住舌头,用力吞咽着唾沫,直到将满嘴血腥压回肚腹,才艰难地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 “给我……” 正在讲话的艾琳娜戛然而止,“嗯?” “给我。”伊尔湛蓝的眼眸似乎被那一滴鲜血染红,她定定地朝艾琳娜伸出手,尖锐的冰蓝鳞片已经从手臂的皮肤中刺出,鲜红一片。 艾琳娜直勾勾地看着伊尔眼中汹涌的恨意,倏地松开五指。 咚地一声脆响。 蓝色的耳钉掉在地上。 伊尔急忙伸手去捡,艾琳娜却突然抬起脚,踩住了她的手。 “如果早知有这么一天,你会选择站在我这边吗?” 听到头顶传来的问话,伊尔仿佛没有感觉到手背上愈发清晰的疼痛,她盯着倒映出艾琳娜模糊面容的光滑地面,定定道:“不会。” “为什么!”艾琳娜蓦地爆发了,她恍若癫狂一般扯住伊尔的衣领,深红的眼眸里是歇斯底里的执拗,“告诉我为什么,明明我们都一样了,明明你只剩下我了,为什么你还不肯理解我!告诉我伊尔,这个世界带给你的伤害与疼痛到底是什么?是梅贝特死后没人再给你读睡前童话了,还是卡洛斯死了没人再对你宣誓忠诚?这个世界夺走了你那么多东西,为什么你还学不会反抗!” 她盯着伊尔,怔怔道:“为什么……你不能和我一起……反抗呢?” 伊尔看着疯狂的艾琳娜,扯了下青紫的嘴角,“我们不一样,艾琳娜。” 艾琳娜眼中的红色倏地凝固。 她用赤红的眼盯着她,“是吗,伊尔?那你现在还敢对着全世界说出你的全名吗?伊利格尔坦.梅贝特.奥古斯都——冠有古泽尔大陆上最尊贵的两大姓氏,继承了王血与龙血的后裔,就这样活得像个四不像。” 伊尔却在这时垂下了眼。 半晌之后,她低声说:“梅贝特说,我可以只做伊尔。” 艾琳娜看着垂着头的伊尔,猛地搡开了她。 伊尔跪坐在地上,像是蜷缩成一团的小兽,紧守在卡洛斯身边,抱紧了怀里最后一丝柔软。 艾琳娜看着寂静的中庭,忽然望天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背对着伊尔,撩起棕红的额发,似乎在平复某种情绪。 片刻之后,她睨了眼一旁的阿泰,“带下去吧。希望在流放的路上她能想清楚一些事情。不过不要妄想做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你知道的,你的姐姐还在我的手上。”最后一句话,艾琳娜是对伊尔说的。 伊尔垂着头,似乎没有听到,就这样毫不抵抗地任人带着走。 在一片难耐的镣铐声中,艾琳娜站在黯淡的灯火与明亮的血色中,像是喃喃自语。 “伊尔,你肯定后悔当初帮了我一把吧……” 伊尔没有回头。 阿泰看见飞舞的银色发丝将身旁女人的面庞遮盖,只留下一双深蓝色的眼瞳,犹如波光粼粼的大海。 在艾琳娜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时,那个沉默许久的人忽然开口。 “曾经有个人告诉我,背叛……只会使背叛者自身变得卑鄙。” 流放 五日后。 由‘第一任教皇西泽一世陵墓被盗’引起的轩然大波终于在巴萨罗那大圣堂开庭审理,牵涉其中的梵尔塞斯卫兵队尽数被判绞刑,梵尔塞斯在艾泽维斯的部分代理权利重新收归神庭,而黑铁军团布防官伊利格尔坦也因失职被判监禁半年,流放狭海。 相似的场景在审判庭上重演,不同的是,这一次,黑铁军团已无力保释,伊利格尔坦似乎也与其离心。 十月末的秋风,萧瑟肃杀。 拒绝辩护的伊尔披枷带锁,徒步走出了王城。 军事法庭上的一记重锤,剥夺了她所有的军功与头衔,唯有卡斯特洛王裔的身份得以保留。 伊尔知道,这是艾琳娜递给她的最后一根橄榄枝。 流放的当日,阴云密布。 街道两侧站满了围观的人群,他们看着一队队服刑人员穿着单薄的黑色布袍,步履蹒跚地被军士拉扯着向前走去,就像待宰的牲畜。 围观百姓得到的消息总是残缺,他们只知道这队被判刑的人员挖开了他们的教皇和国王的陵墓。 “真是贪财的黑心鬼,都已经是军官老爷了还不知足!” “是冲着陵墓里的财宝去的吧,也太缺德了……” “还有女人呢,长得还挺漂亮,可惜了,流放的路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周围人群或嘲讽或谩骂的声音汇成模糊的杂音,伊尔抬眼望着躲在厚重云层后的阳光,忽然,一颗尖锐的石子砸在她的额头上,立时皮绽血流。 伊尔转动蓝色的眼珠子,那个丢石头的顽童母亲像被吓住,忙呵斥了自己调皮的儿子。 因为她知道,在这些流放的人里,总有人会再次回到这座王城,继续成为她高攀不起的大人物。 伊尔看着那女人眼中惶恐的神色,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而一个黑色的身影,立在流放队伍的最后,目光始终注视着那个银发的身影。 …… 那不勒斯的浪涛依旧,咸湿的海风吹拂着海港,灾难后的海岸两侧渔村残破。 镇内的酒馆早早关了门,淅沥的冬雨拍打出令人烦躁的噪音。 一个男人懒懒地靠在窗前,叼着水烟,听楼底下的孩子如恶狗般抢夺着陶罐。男人身材精壮而瘦长,穿一件布料粗糙的短衫,前面的扣子敞开,长长的黑发耷拉在眉眼上,一条又长又丑陋的疤痕横贯右眼。 刀疤嘴里吐着水烟,手里漫无目的地捻着这个月的租金。 忽然,狼人特有的良好夜视能力让他注意到了城墙角下的异常。监工的士兵正在呵斥一队服刑的人员,而在那队灰头土脸的人员末尾,竟缀着一点微末的银光,像是这暗夜中闪逝的星辰。 刀疤手里的烟卷忽然掉了。 城墙下,服刑的流放人员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劳动,他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分享着一日中难得的食粮。伊尔没有同伴,这一年来的流放路途上她不曾和任何人搭过话,沉默得如同一尊石像。 拿着今日份的黑面包,伊尔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沾着破碗里的浆水囫囵吞了下去,甚至都没有咀嚼几下。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让她那头秘银长发失去了光泽,凌乱枯燥地绑在脑后,她也浑不在意。 因此当刀疤走到她跟前,望着这个蹲在墙角的女人时,差点没认出来。 察觉到他长时间的停留,伊尔似乎才意识到面前站了一个人,她缓缓抬起头。 夜色下,银发披散的女人风霜满面,眼神漠然。 许久之后。 刀疤故作轻松地扬眉,“好像每一次见到你,都特别狼狈呢……” * 这几日镇上的人们都在疯传,刀疤的酒馆新来了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奴。 她总会安静地坐在二楼的窗前,一头油亮的银发编成条马尾柔顺地垂在胸前,湛蓝的眼眸像是名贵的蓝宝石,却从不开口说话。 大家猜测她是个哑巴,还是个逃奴和罪犯——有人亲眼看见刀疤把她从城墙边领了回来。 毕竟众人都知道刀疤是流氓出身,靠收这条街上的保护费过活,没有正经的女人会找上他,而且他从不让她招待客人,所以大家渐渐开始称呼她为刀疤的女人。 夜色降临,梳洗的女工进入房间,安静地帮伊尔梳完头发,又在她身体各处擦上花油后就默默退了出去。没过多久,满身酒气的刀疤就回来了,他毫无芥蒂地解开上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倒了杯麦芽酒,他那瞎了一只的暗绿色眼睛就开始盯窗边的伊尔。 伊尔虽然被流放到这个滨海城镇修补城墙,但由于王城对她的暧昧态度,所以当刀疤出了些钱给修城墙的监工时,他们只是掂了掂手里的金币,就睁只眼闭只眼地任凭刀疤把人领走了。 然而自从刀疤把伊尔带进酒馆,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你准备永远不说话吗?”淡黄的酒液倒入杯子。 伊尔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矮小昏暗的屋子,似乎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但刀疤知道她只是在发呆。 他突然对她现在这幅了无生趣的样子感觉到了烦闷。 放下酒杯,刀疤赤足走上前,从后面抱住她,低下头开始吻她。他故意解开她胸前的扣子,带着茧子的粗糙指腹肆意地在她身上刮蹭,她还是这么白,肌肤柔嫩得像上好的绸缎,不像他,那么黑,像是混迹在泥尘中的颜色。 刀疤永远忘不了初见伊尔时,这个银发蓝眸的倔强少女带给他的冲击力有多大——就像划落暗夜的流星,璀璨而夺目,足以夺去他所有的呼吸。 他一边嘲笑着混血龙女的天真愚蠢,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妄想靠近这颗星辰。 因此当那一晚上,喝醉的银发女孩嘴里低喃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抱着他肆意啃咬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吻了回去,尽管带着数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屈辱,却还是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发泄。 那个时候,刀疤就想,要是她一直这样和他厮混就好了。 “就算是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也无所谓”,某一个夜晚,在贫民窟混迹了半辈子的土狼目光幽幽地注视着身旁熟睡的银发龙女,自嘲地想道。 把积攒了半辈子的钱币和好不容易抢来的土地全给她也不是不可以,那时候的刀疤甚至在考虑做一门正经的营生,毕竟她看起来就是被娇生惯养的小小姐,也许她还想继续回到那个卡斯特洛……总之这一切都需要一笔不小的资费,但他再攒攒也是能带她走的。 有了奔头后,刀疤感觉在西斯科区的一切美妙得像是一个梦境。 但梦终归是要醒的。 伊尔用一枚金锭亲手结束了这一切。 刀疤至今记得,那枚金锭很沉,比他所有的资产加起来都要沉。 梦醒了,刀疤终于知道,不是什么东西捡到就是他的,虽然不清楚她的身份,但那个银发蓝眸的少女注定要走向高台,接受万丈荣光。 她不属于窝棚,更不可能属于土狼。 然而这么多年后,她回来了。 她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而这一次,刀疤决定再不放手。 衣物从伊尔的肩头滑落腰间,刀疤从她纤长的颈脖吻到锁骨,贪婪地在失而复得的宝物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伊尔垂着头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弓起的脊背异常的瘦削。男人瘦长的大手揉过柔嫩的胸脯,刀疤却忽然睁开了眼。 掌下凸起的触感他再熟悉不过——那是结痂的疤。 一道可怖的伤痕静静地盘踞在女人的胸口。 刀疤停下动作。 借着月光,他才发现伊尔光莹白皙的身躯上遍布伤痕,除了胸口的那道贯穿伤,她的左肩还有三道浅浅的穿刺伤,手腕内侧,腰腹处都有着深浅不一的疤痕,有的是繁重训练留下的痕迹,有的则是式样不一的刑具留下的……她起码受过半年以上的监禁与审讯。 所以就算兽人的愈合能力强大,也受不了如此频繁的受伤。 她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刀疤攥紧了手。 而伊尔只是低垂着眉眼,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身边人复杂的情绪变化。 刀疤看着兀自沉默的伊尔,停住动作,然后重新帮伊尔穿上衣服,即使饿狼急切地想要把这块渴望已久的肉吞入口中,但现在却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弥漫心间,让他感觉心里又酸又涩,还很烦闷。 “喂,混血,你是在王城得罪官老爷了吧?人类很残忍的……那个,流放路上他们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你去了趟王城都变哑巴了吗?” 见伊尔依旧沉默,刀疤干脆自顾自地揣测道:她一定在外吃尽了苦头。 不过好在她现在又回到他身边了,那么他就有的是时间。 刀疤盯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口中嫌弃,手中动作却温柔。 很快,房间内又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琐碎 海日从冰封的海平面上浮起,海港上,白鸟掠水。 距离刀疤把伊尔捡回家已经过了一个月。他似乎把伊尔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走到哪里都带着,就差别在裤腰上了。 一大早,刀疤叼着烟卷照例去收保护费,他斜揣着一只手掂了掂手里的钱袋,胸口衣襟大敞,露出精壮流畅的肌肉线条,眉眼间满是慵懒,路过的人们斜视着他,小声地猜测那个被他捡回来的女奴大概被折腾得不轻。 而传闻中被折腾得不轻的‘女奴伊尔’正被刀疤安排在一颗大树下的烂糟皮箱上,静静等待自己‘主人’的归来。她被刀疤打扮得无可挑剔,刀疤不知道哪里给她找来一条黑绒的呢裙,配有白缎滚边的绿绒紧身上衣,又用一条黑色衬带充成发饰,绑在银色辫子的末端。因为今天难得出了晴日,顶着阳伞似的大帽的伊尔,看起来更像橱窗里展示的布娃娃了。 另一头,刀疤掂量着今天的薪酬,心里盘算着这点钱能再给伊尔添置点什么。 而伊尔对于刀疤内心盘算的这些足以称得上是幸福的事情,既不表示喜欢也不表示讨厌,好像都可以的样子。只有偶尔在抬头望天的时候,她会忽然觉得昔日流光飞舞的学园生活,激越艰辛的军团训练以及波诡云谲的宫廷斗争都已经在这平淡琐碎的日常中化为了烟尘,随风扬去。 但她也很清楚,这一切从未远去,或者说,还没结束。 即使她已身心俱疲。 …… 冬天的圣钟敲响时,远方的水鸟带来了王城的消息。 ——‘艾泽维斯的玫瑰’枯萎在这个冬日。 三个月后。 安宁的海湾小镇上闯入了一队黑衣整肃的军职人员。 街道两侧的居民仓惶地避让道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军官老爷们戴着风帽呼啸而过,长长的黑色军衣熨烫笔挺。 “海因斯军团长……伊尔在这里?”这队人马中,一个个子娇小的女性打量着两侧,犹豫着开口。 队伍最前面的黑发男人自兜帽下抬眼,帽檐的阴影打在眼下,面无表情。 看出自家长官心情的不好,伯克向西玛使了个眼色,西玛抿起嘴。 这时。 “那个……是她吗?”亚当不确定的嗓音将几人的视线牵引向不远处的墙根脚下。 那里生长着一颗天然的大树,底下堆积着几个海里捞起来的破旧皮箱子,而他们找了那么久的人就那样安静甚至乖顺地坐在那个皮箱的垫子上,堆迭在一身可笑的裙缎里,精致如同玩偶。 伊尔本来正在看码头工人搬卸海鱼,忽觉眼前罩上一层压迫性极重的阴影。 一匹纯黑的高壮马匹占据住她全部的视线,伊尔不得已抬起头,与马上之人四目相对。 似乎穿越了几个纪元的时光,伊尔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被魔物叼在口中的身影,黑发、苍白、强大。 当他面无表情地投来淡淡一瞥时,伊尔竟不可遏制地感觉到了一股战栗。 有什么远古的记忆轰然在脑海深处挣破表壳,慢慢从裂口中生长出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男人的嗓音将伊尔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恍若隔世地抬起头,看着正在马上俯视着自己的军装男人,记忆里那个黑色的修长身影逐渐与面前人交错重迭……伊尔脑袋胀痛起来。 黑发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神色恍惚的伊尔,“跑去修城墙也就算了,现在竟还甘心做起了豢养的宠物?” 伊尔眼前的光影逐渐聚焦,她张了张嘴,似乎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嗓音低暗且带着一丝沙哑,“……海…因斯?” 海因斯蓦地闭上了嘴。 过了很久,他才扯紧了手里的缰绳,眼神重新变得深郁,“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 伊尔茫然的神思逐渐回笼,她微微垂下头,似乎才想起海因斯为什么这么生气。 她知道他自流放以来就一直在跟着自己,直到小半年前似乎因为什么紧要的事情而离开了,伊尔动用自己在当书记官时从他这位长官身上学到的追踪术,抹除了自己的所有踪迹,如同在逃避什么一般,和刀疤成日厮混在那一间小小的酒馆内。 但现在,她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西玛下马,走到伊尔面前,却在这一瞬间,不敢认眼前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却又如此泯然众人的银发女人,“伊尔,你……” 她话未落,身后就传来一道不满的嗓音,“喂,你们在做什么!” 西玛还没转头,刚从街头回来的刀疤就护在了伊尔面前,将独属他一个人的宝贝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抽掉了嘴里的烟卷,踩在脚下,警惕地看着眼前这帮不速之客,尤其是领队的海因斯。 野兽般的敏锐让他迅速察觉到了对方的危险,刀疤的手不自觉地伸向后腰处的环刀。 因为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他一眼就能看出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黑发男人是和自己一样的货色,是那种随时都会动手且崇尚暴力的类型,除此以外,他还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欲望——占有的欲望,就算他藏得很好。 就像在大自然中为了争夺配偶权的雄性野兽一般,那是一种几乎本能的战斗意识。 “这片区域是兽族的领地,这里不欢迎人类。”刀疤的眼眸在黑色长发下变得猩绿,森冷的獠牙从嘴边隐露。 西玛往四下一瞥,这才发现周边的人不知何时都停住了动作,本在卸货的码头工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这边,胳膊上贲出鱼鳞样的甲片,沿街叫卖的摊贩们小心地觑着他们,身后拖出一条条灰茸茸的大尾巴,而楼顶上看热闹的居民们从半开的窗子里探着身子,头顶或尖或圆的耳朵在发丝间隐现。 西玛不自觉地向后退了步。 亚当和伯克上前将西玛护在当中,亚当率先忍不住脾气了,不可置信,“伊尔,你这是做什么!” 伊尔垂着头,安静地待在刀疤身后。 伯克瞥了眼周边紧绷的气氛,灰蓝色的眼珠盯着伊尔,“王城出事了,你知道的吧?王后玛格丽特死了,死因和乌利王一模一样,都是突然暴毙……” 几年的时间,伯克的下巴留了层短短的青茬,愈发成熟的外表让这个顶着头铂金卷发的大少爷说起话来都显得高深莫测了。 然而伊尔依旧沉默。 见此,伯克不禁拧起眉,压低声音,“她已经疯了……你知道现在大家都叫她什么吗?他们叫她‘疯王’……” 听到这里,刀疤再也忍不住,不耐烦地打断,“喂喂,等等,等等——你们到底是谁,还有什么王啊后的,你们说的这些人类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伯克隐忍怒气,直看向缩在刀疤身后的女人,“人类的事情?伊利格尔坦,你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看待我们的?” 西玛向前走了半步,眸含隐忧,“伊尔……” 海因斯一声不吭,却忽然策马,将躲在后头的伊尔直接拦腰抱起,刀疤看着直冲过来的马匹,防备不及,眼见伊尔就要被人带走,他愤怒大吼,“放开她!你们这些卑鄙肮脏的人类,还嫌她在你们那个王城过得不够惨嘛!” 海因斯看着穷追不舍的刀疤,一言不发地甩出匕首,生冷的光芒将他眼底的暗火映衬无疑,就在这时,伊尔突然出手,一把握住了刀尖。 鲜艳的血色,沿着细嫩的掌心滴落。 海因斯一惊,猝然撞入一双死寂无光的蓝色眼眸,愣怔的瞬间,染血的匕首咣啷掉地。 伊尔放下手收回视线,她淡淡地转过头,对刀疤道:“回家吧。” 听到‘家’这个名词的狼人眼睛里骤然亮起了光,他受宠若惊,像是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啊,好、好……” 无视海因斯模糊的神情,伊尔利落地跳下了马,缓步朝刀疤走去。 惩罚 闹剧的落幕只是一瞬,只是自打市集那天后,伊尔更倾向于待在房间里而不愿意走出去了。 她躲在屋子里抱着枕头,捂住了耳朵,刀疤进入房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不禁皱眉,“你这是什么姿势——” 话未落,他就被人拉上了床。 猝不及防跌倒的刀疤看着窝在他胸前的女人,艰难地用双臂支撑出点缝隙,黑发下的耳廓飞快地红了下。 他假咳一声,“咳,现在天还早着……不过你要是想要的话也不是不……” “刀疤。”抱着他腰身的伊尔忽然打断他,她闭着眼睛似乎在说梦话,攥着他后背衣服的手却在逐渐用力,“可以变成狼吗?我有点冷……” 刀疤脸上的热意逐渐褪去,他用暗绿色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在他胸前轻颤的女人。 半晌之后,安静的房间内响起一句“嗯”。 午后的日光半洒进屋子,简单的卧床之上,银发的女人蜷缩着身体,一只独眼黑狼静静地趴伏在她身旁,就那样任女人抱紧自己,将头抵在它的脑袋上。 不一会儿,刀疤抬起绿色眼眸,感觉到了眼皮上的濡湿…… 伊尔的失踪是在三日后。 刀疤急疯了。 这天早上他照例笨手笨脚地帮她绑了条丑丑的银色辫子,然后把她安置在码头边上的古树下,伊尔也照旧乖顺地坐在树下的那个皮箱子上等他,甚至还答应了他中午一起去街尾的穆萨家吃海鱼。 可当刀疤收完租回来,‘他的宝贝’就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码头上的人胆战心惊地躲避着刀疤的怒火,直到一个被他揪住衣领的小贩哆嗦着说出自己的见闻。 “我看见她往海里去了……就那样笔直地走进海里了……” 刀疤呆住了。 小贩急忙补充,“我喊过她,但她好像没听见一样……” 摊贩话落的瞬间,码头畔就传出一声类似悲鸣的咆哮,几个工人拦都拦不住就要跨过防护栏往海里跑的刀疤。 就在这阵嘈杂声中,‘失踪了一上午’的女主角伊尔赫然出现在了混乱的人堆里。 有人发现了她,立刻高声道:“她在这里!” “刀疤!你的女人在这里!” 伊尔的肩膀骤然被人撞了下,下一刻,她就被人流推挤着向前而去。 她恍惚地抬起眼,还没看清前头发生了什么,人就被一股大力拉扯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那人的力道大得似乎要碾碎她,下一秒,刀疤焦急中带着颤抖的怒吼就在她耳旁炸响。 “你跑哪里去了!为什么要想不开!” 伊尔愣愣地抬起眼,迟缓地开口:“……刀疤?” 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男人的满腔怒火戛然而止。 刀疤低头看着怀里的伊尔,她一脸的失魂落魄,一身衣裙都被海水打湿了,鞋子上也全是沙子,浑像个走丢的孩子。 刀疤紧攥起手,猛地将头靠在伊尔的肩上。 “回来了……就好。” 伊尔看着眼前这颗黑色的头颅,眨了下眼,而后缓慢地抬起手,放在了他的头上。 似是极轻柔的抚摸。 刀疤全身一僵。 伊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轻而缓地说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刀疤用力地搂住她,闭上眼睛。 …… 夜晚的海风将一阵悠扬的竖琴与风笛声吹进海湾,沉睡的人们似乎都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伊尔轻轻摘掉刀疤的手,然后帮他塞进被窝,赤裸的男人眉头皱了下,又很快松开。 伊尔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推开门,今夜的月光如水般流泻进来。 循着竖琴和风笛的声音,伊尔披着单衣再次来到白日里她被传‘失踪’的海岸,在那里,已经有一个佝偻的身影静静矗立。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而他也不再拿着那把巨大的竹帚,现在那双瘦长苍白的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破旧的竖琴。 但伊尔早已习惯叫他——‘扫楼人’。 “我曾经叫人找过你……”伊尔一边缓声说着,一边拢起外衣。 海风将她单薄的衣衫吹拂起来,满头银发如霜斑白,身形瘦削的女人眼眸深晦似海。 扫楼人眯起眼睛,他看着负手伫立在自己身后的女人,不自觉地喃喃道:“卡斯特洛……” 伊尔几乎是瞬间抬起了眼,“你叫我什么?” 扫楼人回过神,却是意味不明地一笑,“我以为你全部想起来了。” 伊尔将被风吹乱的银发拢到耳后,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 “你渡海而来,又特意在我面前现身,不是为了和我猜谜语的吧。”伊尔瞥向笼罩在宽大斗篷内的扫楼人,“你到底是谁?” 扫楼人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伊尔,“你变了很多……不过我是谁?”他自嘲一笑,“几个纪元来,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罢了。” 说罢,扫楼人一把摘掉了猩红色的斗篷,连同那张枯树皮般的傀儡面具。 伊尔深蓝的瞳孔随着扫楼人的动作微微放大,她难掩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佝偻的老人慢慢直起腰背,变成一个身姿颀长的青年。褪去暗红的巨大斗篷,沐浴在月光下的男人有着黑瀑布一般乌黑亮丽的头发,肤如雪,唇似血。 伊尔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下,像是隔了几个纪元,她不可置信地呢喃出一个快要遗忘的名字:“……王子埃尔塔。” ——莱茵湖畔被她劫掠的第13个王子。 那个不哭不闹,还安安静静呆在她的洞穴里玩金币的王子。 记忆的洪流排山倒海而来,伊尔呆呆道:“白雪王子……” 埃尔塔漂亮的红色眼睛像星星般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他轻瞥了眼伊尔,“好久不见,感谢你还记得这个愚蠢的外号。” 伊尔感觉自己有点混乱,她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前世今生的记忆片段在她脑海里交错,教她只能愣愣地问出一个愚蠢的问题,“……你还活着?” 埃尔塔,“你不也活着吗?” 伊尔:“……” “罢了,都不过是倒霉蛋而已,不过是我这个喝了巫女魔药而永生的倒霉鬼更加清醒而已。”埃尔塔微蹙起漂亮的眉头,似是不满自己的命运。 过了会儿,他像是认命般,从怀里拿出一个熟悉的红镯子,递给伊尔,“物归原主。” 伊尔看着手里的衔尾蛇手镯,愣了下。 “要听故事吗?”埃尔塔拨了下竖琴,犹如弹奏了千百遍般熟稔。 伴随着悠扬的琴声,伊尔恍惚间又回到了高山悬崖上那个堆满金币的洞穴。 那个时候,黑暗森林里遍布魔物,人类王国如星辰遍布,那个时候还没有艾泽维斯和卡斯特洛。 那是个无记载的年代,那个时候,伊尔还是一头恶龙,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恶龙。 事情是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的呢?大概是从她开始感到寂寞和孤独的时候吧。 伊尔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降生在古泽尔的,她只知道自己破壳后就一直是一个人,当她第一次感觉到寂寞的时候,她下山来到了人类的城镇,却遭到了驱逐与殴打,只因为她是兽人。于是她开始像先辈们一样捕捉人类王国的王子,就算只是为了听他们哭闹,也好过自己一人独扛孤独,尽管她羞于承认这一点。 直到有一次她抓到了号为白雪的埃尔塔王子,他不哭也不闹,显得很新奇。但没过多久,王子的那位杀兄娶嫂的继父、王国的新国王陛下并不打算就这样罢休,国王雇佣人来到了森林,也是那一天,她遇到了将来要与之纠缠几个纪元的宿命之敌。 但也许谁都没有想到,她会和他一起坠入火山。 乌布利兹的活火山口,正是修沃之眼所在。 伊尔瞬间失去理智,变成了择人而噬的魔物。 她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在黑暗森林里游荡了许久,忽然有一天,一道白光劈开了她眼前的混沌和迷茫。在那片光芒中走出一个人,无悲无喜地向她伸出了手。 “那是什么意思?”听到这里的伊尔打断了说故事的埃尔塔,诚挚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竟然连自己和女神签订下的神契都忘了?”埃尔塔皱眉,紧接着他又无所谓地说道:“也是,转生了那么多次,忘了也是有可能的。” “总之神契一旦签订,如果不能遵守和女神的约定,那你就会一直在血脉龙裔中重生,这就是……悖神的惩罚。”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答应了女神什么,但很显然,你一次又一次地背约了。” 所以,你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转生。这句话,埃尔塔没有说出口。 听完,伊尔垂眸不说话。 因为她终于想起来,在签订神契后,当她第一次睁开眼睛从火山中醒来,已经是第一纪元,她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那个时候,她叫——卡斯特洛。 …… “抉择已至,这一世,你会选择什么样的道路?” 竖琴声止,伊尔抬眼望着神情玩味的埃尔塔,眼眸内的深蓝如同冰海广阔深邃。 柔解 “这就是你的选择?” 几周后,埃尔塔看着长发高绑的女人怀里抱着一捆海咸菜从他面前走过,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伊尔没搭理他,她挽起袖子,将这些晾晒在酒馆前空地上的可食海草收回屋子,天上的云灰蒙蒙的,这在海边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打算就这样在这里待一辈子,什么都不管,当一个普通的渔妇?”埃尔塔微挑起眉毛。 他没想到伊尔的选择会这么极端。 从第一纪元暴烈的女王变成如今这个一味躲避的懦夫,是转生了太多次的缘故? 伊尔终于分给了他一个眼神,“我不是卡斯特洛。不来帮忙就闭嘴。” 埃尔塔不以为忤,“你曾经是。” 伊尔眼神放远,似乎在说服自己,“我是伊尔,只是伊尔。” 埃尔塔耸肩。 海上的风云聚拢总是迅速。 很快,微末的亮光就被厚重的云层全然遮盖,雨点带着冷意拍进室内,伊尔刚阖上窗户,动作忽然一顿。 雨幕笼罩下的酒馆底下脚步声杂乱,人们纷纷躲雨而去,然而这其中却混杂了些许其他的东西。 过久的安逸让伊尔几乎忘却了刀光剑影的滋味,但幸好她还没有失去基本的警惕。 她疑惑的事情只有一件:为什么是现在? 但很快,想起月前来找自己的海因斯他们,她就明白了什么。 埃尔塔饶有深意地说道:“看来有些人不是你不回王城就能躲得了的。” 伊尔慢条斯理地关紧窗户,然后从床底拖出一个尘封的箱子,外头的雨下得愈发瓢泼,间杂着兵戈摩擦的杂音。 拂去箱子上的灰尘,伊尔取出里面的一柄军用短刃,冰冷的光芒从三棱形的尖头闪逝。 她垂眸擦拭利器,“帮我个忙。” 埃尔塔:“打架不是我的长项。” 伊尔抬眼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帮我和刀疤说一声,今晚去买点蛤蜊,我想吃了,所以——” 话落的刹那,酒馆的门被人暴力踢开,披甲执锐的蒙面骑士们如潮水般涌进来,伊尔也随之站起身,淡淡地补完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别太早回家。” …… 雨水,瓢泼而下。 浓郁的暗红血色犹如蛇信,游移在污水中,‘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打着旋涌进地下水道,平素门庭若市的酒馆内,此刻鸦雀无声。 ‘吱呀’一声,吸饱了血水的圆头皮鞋从门内迈出来, 银发凌乱的女人扯下被刀剑划破的衣裙,蓝色的眼眸早已变作冰冷的竖瞳,就像一个逐层褪去繁复华衣的破旧布娃娃,慢慢显露嶙峋的傲骨。 磅礴的雨水兜头浇下,伊尔慢慢闭上眼睛,平复眼眸中激荡的杀意。 她想,她应该走了——就算她已经筋疲力尽。 秋风再次吹起的时候,伊尔不辞而别。 这一次,刀疤彻底丢失了他的珍宝。 同年十月,艾泽维斯王城下诏了通缉流放犯的命令,并派出五万青铜骑士,全国搜寻自海镇潜逃的伊利格尔坦。 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半年后。 熙攘依旧的海湾码头,狭海吹来的咸湿海风给这个季节的海镇增添了一抹凉意。 贩鱼的市集上,一个灰扑扑的黑袍人瑟缩在一角,就像这里随处可见的难民。只有在她偶尔抬头的时候,路过的人们会惊异于那枯草乱发下的脏污双眼竟有着海一般纯净的蓝色。 青铜骑士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找寻了半年多的人,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个地方。 半年多的逃亡生活让伊尔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她捡起好心人丢在她面前的半块黑面包,也不管上面沾染的沙砾尘土就吞咽了下去。 草草地结束了‘午饭’。伊尔熟稔地藏匿在暗处,观察着不远处一家歇业的酒馆。 从中午到下午,酒馆一点开门的迹象都没有。 伊尔正疑惑,忽然,一道沙哑的嗓音从她背后传来。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伊尔惊讶回头,还没看清就被拥入一个怀抱。 淡淡的烟酒味冲入鼻腔,伊尔鼻端忽然就有点酸涩,明明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金石难摧。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绕过三四个城区的封锁,只为了回来远远地看一眼。 “……刀疤。”她哑声道,似乎是许久不曾开口。 刀疤用力地抱着她,用几乎要揉碎她的力道。 出乎预料的,他没有质问她的不告而别,也没有提及这半年来的艰辛。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直到。 “我要走了……”伊尔低声道。她不能确定王城的追捕是否已经停止,而且她已经准备一生漂泊。 这次回来,只为了确认他的安全。 谁知。 “带我走。”抱着她的男人出声打断了她,“带我回卡斯特洛吧,我们一起回去。” 伊尔眼眸微微睁大。 她想要推开刀疤,却发现他把她箍得动弹不得,伊尔这才察觉出些许的异常。 “刀疤?”她用了点力推开男人,刀疤立刻转过头,但伊尔已然看清。 她伸出手,轻拂开男人额前的黑发,刀疤微颤着,却还是停住了动作,任由伊尔捧着他的头将他的脸转过来,也将脸上那道新鲜狰狞的伤口完全暴露于人前。 伊尔手指瑟缩了下,眼前这双原本永远带着漫不经心的痞气的暗绿色眼眸现在一片血肉模糊,左右两道交错的新旧伤口几乎撕裂了男人的半张脸。 刀疤的眼睛,彻底瞎了。 伊尔终于知道,在她刻意隐匿踪迹的情况下男人是怎么发现她的——失去视觉,狼族本就出色的嗅觉将更加敏锐。 半晌后。 “谁做的……”伊尔强忍住颤动的声线。 刀疤口吻轻松,“不过是和街尾的那帮人打了场架……” “谁做的!”伊尔提高了声线。 刀疤沉默。 片刻后。 他像是微叹了口气,“不过是在脸上再添了道疤而已,就是可惜了这双眼睛……”他眉眼低垂下来,像是自嘲,半睁开浑浊血红的眼睛,看着伊尔,“这双眼睛,你很喜欢吧?” 伊尔心脏瑟缩了下。 下一刻,她低下头,喃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刀疤。 对不起,她凭什么把他当作卡洛斯的替代品,对不起,她凭什么认为自己走后王城的人不会为难他?她不是早该明白的嘛,从梅贝特走后,她就再也没有了任性的资格,为什么还是这样的幼稚和愚蠢? 原来她一直没变啊,还是这样,又是这样…… …… 两人没有收拾东西,就这样一路往西,避开城镇道口的盘查,但刀疤的伤比伊尔想象得要严重。他强撑了半年,如今心力松懈,晚上寄宿在临海口的一家旅店内的时候就发起了热。 伊尔小时候听班纳说过,如果高烧不退就有可能患上热毒症,这种病在某一时期曾夺去了很多兽人的生命。 伊尔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药,她东躲西藏避开城内巡查士兵的视线,才急匆匆地闪进了旅馆。 “我打听到明天午后港口有出海的船只,票我也弄到手了,我们明天就能走。”伊尔趴伏在床畔,口吻很轻,她一边擦着刀疤额头上的汗,一边将黑色的药汁递给他。 刀疤喝了药,微微喘了口气,“我没事的,睡一会儿就好,我们一起走。” 伊尔没说话,只是热了毛巾,沉默地帮他脱下上衣,轻柔地擦过他身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与鞭痕烙印。 越擦,伊尔的手攥得就越紧。 忽然,刀疤握住了她的手。 伊尔惶然地抬头,就算知道刀疤已经看不到,但她还是努力憋回了眼泪,反问道:“怎么了?” 刀疤眼前一片漆黑,却小幅度地牵了下嘴角,像是个笑。他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向伊尔描述着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好像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们没什么招数,刚开始逼问我你的下落时也只是打个几下,你知道的,那种踢打根本伤不了我……后来我就学乖了,随便说了个你的去向他们就放我回去了。” 伊尔默默地听着,刀疤却在这时话锋一转,轻笑一声,再一次开口唤出那个'不甚礼貌'的称呼,“喂,混血,和我说说卡斯特洛吧,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伊尔一愣。 刀疤却躺了下来,扬了下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伊尔嘴角飞快地提了下,而后就趴在他的床边,望向窗外像是在回忆,“卡斯特洛啊,那是个…那是个温暖的地方,没有冬季,长春花永远不败,还有圆墩墩的兔子、高傲的孔雀、忠心的狼、讨厌的狮子和唠叨的龙……” 伊尔的声音越来越轻,刀疤的呼吸也越发迟缓,一切温柔似乎都融化在这个夜晚。 月色与夜色仿佛化作一体,伊尔突兀地停住了话头。 她抬头看向刀疤,似乎睡去的男人忽然低声问了句,“你说过要带我回卡斯特洛的,不是假的吧……” 伊尔望着他,像是过了有一个纪元那么久,她低低地,“嗯。” 刀疤好似困极,“那就好。” 伊尔依旧定定地望着他。 很久以后,她迟缓地眨了下眼,“刀疤……” 躺在床上的黑发男人再也没有回答她。 寂寂黑夜中,伊尔缓慢地伸出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次日一早,刺眼的冬日白光撞入室内,闻讯而来的宪卫队分列并立,德克萨一身厚重的黑色军装,从队伍中走向前头。 看着那个枯坐在床脚的人影缓慢地站起身,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一束白光打在她身上,满头银发霎时如霜凛冽。 他恭敬行礼,眼神狂热。 “欢迎归来,阁下。” 战起 古泽尔第三纪480年,本应被通缉的流亡者伊利格尔坦突兀地出现在境外战场上,并以一城人民为饵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几乎肃清了南面边境线上的全部魔物,一时间,举国哗然。 人们一面讨论着这位‘双王之女’堪比帝国利刃的恐怖战力,一面又畏惧着她以一城血肉为诱饵的冷酷疯狂。 而远在王城的‘疯王’艾琳娜一世听闻了此事,一边享受着男宠们喂来的食物,一边淡淡地‘哦’了一声。两侧的贵族还来不及喜上眉梢,就见艾琳娜手一挥。 “伊利格尔坦这次肃清魔物,功过相抵,随即宣召回城,受封军衔。” 贵族们立时面面厮觑。 官复原职的伊尔回到王城时,正是鸢飞三月,帝都的春风却还是料峭。 她穿着骑士服骑在马上,蹬一双长靴,白色手套挽着缰绳,动作间很是闲散,银色长发也只在末尾松散地绑了条缎带,风过,满头银发却如雪般寂暗。 街道两侧的人们神色微妙,忽然,伊尔似有所感,朝人群里投去一瞥,一个棕头发的半大小子立刻缩在他母亲的背后,神色张皇。 伊尔认出来,他是几年前那个曾在自己流放出城时向她投掷石子的顽童。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伊尔淡淡地收回看向男孩的目光。 一早就挤在人群里翘首盼望的班纳终于看到了他焦心等待的人,正想开口呼唤伊尔,却看见这个他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突然居高临下地朝他投来一瞥,那眼神,冷寂而陌生。 班纳心脏一阵瑟缩,止住了上前的步伐。 “伊利格尔坦阁下?”奉旨前来的随行官小心翼翼地看向忽然驻足的伊尔。 “没事,走吧。” 伊尔松开缰绳,银发如利刃划破空气,班纳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银发蓝眸的身影像风一般跃入城门,如同没入深不见底的幽暗。 * 伊尔的回城像在湖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看似风平浪静,水面下却是暗流涌动。 她拒绝了艾琳娜一世给予的军功头衔,而要求进入议会当一名普通的议员,如果说有什么值得贵族们注意的地方,那就是伊尔凭借迪尔藩留下的荆棘权杖接管了已四分五裂的梵尔塞斯,但明眼人都知道,十字玫瑰已荣光不再。 贵族们不禁舒了口气,看来这场声势浩大的‘回归’并没有预想中的可怕,到头来不过只是官复原职并得到了议会中的一个虚衔而已。而几年前他们可以将她驱逐出城,这次也一样可以。 但贵族们没有想到的是,暴风雨前的雷鸣,往往只是个开端。 四月初的一天,伊尔秘密会见艾琳娜一世,向她阐述了自己的计划。 “我愿为陛下稳固皇权。”和往昔同样明媚的后花园内,一身银白骑装的伊尔再次向艾琳娜弯曲了膝盖,口中答应的却是自己曾经就算失去一切也不愿许诺的事情。 艾琳娜没有询问是什么让伊尔在流放过后改变了想法,她只是微微一笑,“我想你应该需要帮手。” 戴着银色遮面的阿泰走上前来,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浓郁深邃。 他对着伊尔单膝跪下,亲吻其足尖。 伊尔微愣。 但她不能不承认,有了阿泰的帮忙,一些事情处理起来顺手不少,尤其是关于王城贵族们的家私,有些事情,阿泰甚至比他们自己还要清楚。 走出阴暗潮湿的审讯室,伊尔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血迹,忽然旁边伸来一双手,捧起她的右手,细致地为她擦拭。 伊尔瞥了眼眉眼低垂的阿泰,抽回手。 “不用。艾琳娜派你来也不是做这些的吧。”伊尔的口吻毫无波澜,阿泰余光中见她已经向前走去,才略微抬起眼睛,视线却不自觉地被女人右耳上那枚璀璨夺目的蓝色耳钉所吸引。 那幽蓝的颜色,如同焰心冷冷燃烧。 阿泰记得这枚耳钉,还是他亲手从那头魔狼胃囊里剖出来的。 所以他想,面前这个人应该是恨极了他的。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伊尔似乎并不芥蒂他的存在,或者说,是无视。 就像此刻。 “听说伯克要结婚了?”提早处理完一批贵族的伊尔偶有闲心回了趟黑铁军团,正好遇见亚当和西玛。 “和你没有关系。”亚当语气很冲,眼神却忌惮地瞥向伊尔身后的阿泰。 最近在艾琳娜的默许之下,伊尔的动作不算小,先是弹劾了因情妇问题而私德有亏的奥斯克伯爵,再是借由北部的农场问题一锅端了赫尔钦侯爵的旁支,并成功挤掉了自己在议会的顶头上司列克.赫尔钦,实现了史上最快的官职跃升。 如今谁都知道伊利格尔坦就是疯王的一把刀,王城内的大小贵族一时间人人自危。 但伊尔觉得自己还只是完成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动作。 无视亚当忌惮的眼神,也像当身后的阿泰不存在一样,伊尔看向缄默的西玛,“让伯克重新考虑和莫斯家族的联姻。” 她这话说得隐晦又直白,除了伊尔外的几人均是一愣,但说完话的伊尔却是径直离开了。 “伊尔,你站住!”反应过来的亚当追上前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伊尔没再解释,但亚当他们很快知道了她的意思。 就在伯克与莫斯家族长女联姻后的两年,莫斯.赫里克,这个在艾泽维斯荣耀了百年之久的家族倒台了。但这一次,伊尔也伤得不轻,甚至动用了迪尔藩在梵尔塞斯留下来的隐秘力量。 九月末,莫斯.赫里克抄检,男丁尽数流放,女人充向妓馆。 “伊利格尔坦!” 这天清早,伊尔刚泡上一杯早茶,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暴力推开,反作用力震得墙壁都在颤抖。 她却像是早有预料,不急不慢地将红茶杯放置进精美的白碟。 但下一刻,衣领就被人揪起。 “她还怀着孕……”伯克眼里充斥着可怕的红血丝,像是好几个日夜都不曾休息,下巴上也满是胡茬。 伊尔转动了下蓝色的眼珠,正视他的脸,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好像是多年前闹了醉酒乌龙的那次,她也是这么咬牙切齿地揪起他衣领的吧。 看着似乎在出神想其他事的伊尔,伯克微微收紧了手中力道。 “伊利格尔坦,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简直就像个冷血的怪物……” 他嗓音沙哑,紧盯着她的灰蓝色眼眸里却包含着一些复杂的杂质,但其中成分伊尔已无心去分辨,也不想去明白。 于是她转回目光,只淡声说了三个字,“所以呢?” 伯克愕然。 “两年前,我告诫过你。” 伊尔看着窗外掠过教堂尖顶的白鸽,回首瞥了眼失魂落魄的伯克。 那一眼,深沉无光。 …… 正如伊尔所说,贵族的倒台只是不痛不痒的开端,或者说,用这些‘功绩’还不足以让艾琳娜信任自己。 她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王城议会,熙熙攘攘。 穿着青铜制服的议会人员正在交头接耳,讨论接下去将要商量的一件大事。 “南面边境上的魔物肃清之后,这块土地到底该归属我们还是对面的尼瑟国?”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们的土地,魔物也是我们的士兵消灭的。” 伊尔半支着头,一边喝茶一边听身边的同僚们议论纷纷。 “陛下到——” 议会内霎时安静。 艾琳娜神色慵懒,似是才起,她笑着扫了眼长条会议桌两侧的议员们,“诸位对于南境的事有什么看法?” 南境本是艾泽维斯与尼瑟国之间的一块无主之地,常年盘踞着魔物,但因为伊尔肃清了这块地届上的魔物们,使得艾泽维斯与尼瑟直接接壤了起来。紧接着,南境这块土地的归属问题便日益紧迫,上个月,尼瑟国国王亲自致以函文,要求与艾泽维斯平分这块领地。 “陛下,老臣认为艾伯国王的提议可以接受,毕竟南境那块土地自第一个纪元起就是尼瑟国的,只是后来魔物肆虐,才不得不放弃了这块领地。” “陛下,南境之战牺牲的士兵和百姓可都是我艾泽维斯的子民,凭什么将这块地拱手让人?” 艾琳娜笑而不语,看着底下议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 忽然。 “伊尔,你的想法呢?” 众议员齐刷刷地将目光瞥向长桌末尾那个存在感极低的身影。 伊尔像是上学时期突然被教授点到名一样,她有些茫然地回答:“我觉得大家的想法都很对,一切都听陛下的。” 议员们隐去窃笑与鄙夷的神情。 原以为这个伊利格尔坦有什么大本事,原来是个只会谗言媚色的弄权小人。 但很快,议员们就知道自己错了。 古泽尔第三纪元485年,艾琳娜一世派遣黑铁军团第七军团开赴南境,肃清境内残余魔物。布防官伊利格尔坦恢复原职,随军出使尼瑟。 同年12月,和谈失败,伊尔当众砍下了尼瑟国王的脑袋。 战争,遽然爆发。 异端 “你和那个女人一样,是个疯子!” 南境,艾泽维斯与尼瑟边境线上,双手被绑的黑铁军团第7军军团长高昂头颅,愤然大吼,“黑铁军团只向魔物亮剑,伊利格尔坦,你这是在瓦解人类联盟!” 德克萨抽出长剑,架在他的头颅上,一旁的伊尔抬起白手套,德克萨收回长剑。 伊尔居高临下地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柯特军团长,看来您并不愿意加入这场战争?” “你知道一场战役要死多少人,伊利格尔坦,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伊尔无悲无喜地看着他,神色漠然。 的确,总要付出代价。 她闭了下眼睛,冷静地吩咐,“把他拖到前线,我不相信第7军的勇士们看见他们的团长被敌军所杀还能无动于衷……” 柯特猛地睁大了眼,反应过来伊尔想做什么的他竭力挣扎,高声嘶吼,“疯子!疯子!你会下地狱的!” 与此同时,艾泽维斯皇宫。 “陛下,大神官求见——”侍者的话还未落下,便见一袭白金色祭袍从身边走过,侍者大惊失色,“大神官,不可以,您等——” 卡尔缪斯身旁的圣徒径直推开了沉重的宫殿大门,美轮美奂的壁画陈列四周,房内却像是被拉上了厚重的帷幕,酒液横洒,深红的地毯上铺满花瓣。 靡靡的乐声戛然而止,房内衣着清凉的男宠们骤然看见闯进来的神教徒,惊慌失措地从地上拣拾衣物。 卡尔缪斯仿若未见,他缓步走向红毯尽头的女人,柔软的金发披下来,万丈圣光似在身后倾泻。 “陛下。” “什么事?”艾琳娜从床榻内起身,懒散地支着下巴,隐隐绰绰的帷幔遮挡了床上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身形纤细,手脚上却绑缚着沉重的锁链,犹如豢养的宠物。 卡尔缪斯垂下碧蓝的眼眸,“请陛下驱逐异端。” 艾琳娜‘嗯?’了一声,“异端?你是指……” “末世的王女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艾琳娜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坐起身,身旁的男奴立即给她披上外衣。 “卡尔缪斯,今天你打扰了我的兴致,我似乎并没有准许你进来……” 两个圣徒对视一眼,微微变色,卡尔缪斯却语速不变,“请陛下及早驱逐异端。” 艾琳娜看着他,忽然突兀地笑了声,“不愧是艾泽维斯的圣子,只不过……”她的笑容瞬间消失,“如果她是异端,那么,我也是。” 卡尔缪斯抬起眼,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动轻薄的帷幕,层迭的纱帐后,那个戴着沉重枷锁的奴隶显出真容,竟是罕见的白发蓝眼。 饶是卡尔缪斯,也不由一愣。 艾琳娜却倏然变色,眼一沉,扫了眼左右,“还等什么?” 她盯着卡尔缪斯,红唇吐出两个字,“下狱。” 左右立即上前。 卡尔缪斯身旁的两个圣徒大惊失色,“陛下,您是要和神殿为敌——” 话未落,血色迸溅。 深红地毯上的玫瑰花瓣,犹陷泥沼。 千里之外,南境战场上,厮杀声震天。 一场残酷的战斗,无情地拉开了帷幕。 直到古泽尔487年,持续了两年之久的南境之战才画上句号。黑铁军团原第七军团长被俘杀害于阵前,布防官伊利格尔坦率领第七军残部及艾泽维斯援军九万,侵吞盟国尼瑟,人类联盟——彻底瓦解。 同年七月,黑铁军团总军长乔治.奥威尔因拒绝率援军参战触怒艾琳娜一世,闭门思过。因功归来的伊利格尔坦则越级晋升为前线指挥官,乔治.奥威尔虽保留了总司令职务,但已形同削职。 人人都知,艾泽维斯风暴将至。 …… “哈哈,喝!” “干杯,干杯——” 今夜艾泽维斯王城内最热闹的酒馆,彻夜不休。 第七军团内大多是兽族的士兵,几杯热酒下肚,有几个人便控制不住地想要显露出耳朵和尾巴,起初他们还忌惮着军令,这时,一个人朝伊尔坐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众人便都没了顾忌。 几个兽人士兵大着舌头走向那背对他们的银发身影,“阁、阁下,我们愿意永远追随阁下——” 今天下午的授勋宴上,是伊尔提议将前几年剥夺的贵族头衔与领地封赏给这次在吞并尼瑟王国战役中有功的兽人士兵,并向议会提交了一系列改善艾泽维斯兽族生存条件的方案。 “娘的,从出生开始我们艾泽维斯的兽族就从没像今天这么痛快过!”来给伊尔敬酒的兽人士兵举着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红着眼大笑道。 “就是就是!明明我们在战场上比那群人类更加强壮,凭什么我们却还要被他们看不起!” “这次多亏了伊利坦大人,兄弟们,我们以后也是什么伯爵子爵了哈哈哈!” 酣烈的酒气萦绕内堂,伊尔坐在士兵们正中,银色的长发高束,默然不语地喝着酒。 酒过三巡。 她缓缓起身,似乎是想去外面透透气。 今夜的星辰意外得明亮。 忽然,身旁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伊尔并没有转头。 阿黛拉沉默地看着她,忽然道:“伊尔,你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难道现在除了青铜王座与血色冠冕外,你还想弄出一个黑铁王冠吗?” 伊尔这才转过头。一晃二十年的光阴,眼前这个曾被誉为‘先知者’的科研狂魔两鬓已添上了白发,伊尔凝视着阿黛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原来人类的衰老,是这么轻易。 她淡淡道:“博士,我并无此意。” 说罢,也不再解释,而是转身离去。 阿黛拉看着夜色中身姿笔挺的银发身影,忍不住开口,“伊尔……” 伊尔的脚步一顿。 “我曾经和阿巴斯诺打过赌,但现在这个局面……我却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们疏于教导……”阿黛拉似乎是苦笑了一声。 伊尔垂下眼眸,抬步离去。 这一次,她知道,黑铁军团原部将与她形同陌路。 授勋次月,新任指挥官伊利格尔坦在艾琳娜一世的首肯下,改军团制服为白色,并强制命令所有军职人员更换,艾泽维斯延续百年的规制就此打破。没有人理解这项任性而无理的命令,后世研究这段历史的学者们更将其看作凛冬女帝伊利格尔坦极权统治的开端。 唯有伊尔自己知道,白色,是卡斯特洛的冕服颜色,一如那永远纯白无暇的冰堡。 她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故园的思念,也一并埋葬了过去所有的天真与愚蠢。 * 伊尔上任后的半年,战火再燃。 这一次,黑铁之剑所指,是原尼瑟王国附属的三十七小国,盟国波勒的领属。 至此,艾琳娜一世扩张版图的野心昭然若揭。 黑铁军团,指挥官办公室。 “阁下,目前第四军、第七军和第九军已经全部换血,议会和梵尔赛斯家族的势力也把持在我们手里,只是军内内部,乔治.奥威尔的拥趸势力依旧顽固,以及……”德克萨顿了顿,“以及第11军团,他们始终拒绝在出征协议上签字。” 正在处理公务的伊尔停下笔。 这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除了海因斯,没人能使唤11军。 德克萨低下声音,“前辈,帝国的利刃如果不能为帝国所用,必将成为我们最大的阻碍。” 伊尔瞥了眼他,嗓音又冷又沉,“德克萨,你我都出身于11军,这句话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就在这时,一个军士前来报告,在伊尔耳边说了句话。 伊尔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用笔点了下办公桌,若有所思,“带他进来。” …… 埃尔塔走进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时,煞有介事地赞叹了声。 午后,阳光洒进屋子,整齐摆放的陈设上仿佛蒙了层淡淡的光辉。 黑铁军团高级军官的办公场所,当然很不错。 伊尔难得有心情给窗台上的绿藤萝浇了下水,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她放下水壶也没回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埃尔塔依旧披着扫楼人的破旧斗篷,直到进了房间才摘下宽大的帽子,挺直腰背仿若闲庭散步。 刚刚被军士带来的路上,人们都以为他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埃尔塔捻了下伊尔刚浇的藤叶,上面一滴水珠晶莹剔透,“你现在的名头很响亮,想找不到你也很难。” “现在你混得很不错。”他转过身,像是在感慨,“看来你是打算重复第一纪元时的事情。” 伊尔走到桌边,“我不是卡斯特洛,没有能够控制魔物的能力。但我现在需要力量。” 她从桌肚的暗格里拿出衔尾蛇的手镯,看向埃尔塔,“第一纪元身殒时,我……不,是当时的卡斯特洛,她曾和巨蛇鲁修斯做过交易,将自己的力量封印在了这里面。告诉我,如何解开?” “看来你已经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埃尔塔用一双红如宝石的眼眸盯了伊尔半晌,“不过我没有办法。你的力量承袭于光明,不能与黑暗共存,在同光明女神签订契约的那一刻开始,你连堕落都做不到。” 很早以前,他就试图帮她恢复过力量,所以给了她手镯,但没想到随着转生的次数越来越多,光明对她的压制也就越来越重,使她无法投身黑暗。 换言之,伊尔无法使用初代王卡斯特洛的力量。 听完埃尔塔的话,伊尔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像是早有预料。 她转而突兀地问起了一件与此毫不相关的事情,“听说最近卡斯特洛的滨海区,正在修筑城墙?” “你想做什么?”埃尔塔看向她。 伊尔垂下湛蓝的眼眸,摩挲着手里的手镯,“你听过野兽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吗……” 拆骨 在伊尔还不是伊利坦阁下的时候,她曾在月光海岸的潮汐里听梅贝特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野兽王子,他冷酷凶残且内心充满暴戾,直到有一天,一个弱小的人类进献了一朵玫瑰花给他。玫瑰是如此的娇弱,又是如此的美丽。 野兽王子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玫瑰,终于有一天,玫瑰在他手心绽放。 王子高兴极了,给予了玫瑰无尽的宠爱。 可它实在太脆弱了。 冬日到来,玫瑰终究还是凋谢了。伤心的野兽王子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取下了自己的第三根肋骨,用自己的骨头为玫瑰做出了不朽的茎叶。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玫瑰依托坚硬的茎叶生出了荆棘,支撑玫瑰的肋骨生出骨刺,将野兽王子的掌心扎得鲜血淋漓…… 遥远的传说总是凄美而哀艳,且鲜为人知,正如谁都不知道,日后位高权重的梵尓塞斯家主曾在第二纪元初的隆冬,从郊外的雪地里带回了一朵凋谢的玫瑰。 那个红衣褴褛的女孩儿赤着双脚,懵懂地看向牵着她手的黑发男人,蹒跚地走进那座阴森而华丽的庄园,在之后的一个纪元里受尽宠爱。直到欲望与野心将她明亮的眼眸吞噬,野地的玫瑰最终长出了锋利的骨刺,将自己和爱人扎得鲜血淋漓。 最后,仿佛宿命一般,'艾泽维斯的玫瑰'枯萎在了一个和那个男人牵起她手时一模一样的冬日。 …… 听完伊尔的叙述,埃尔塔沉默许久。 “你既然已经知晓迪尓藩的结局,还准备这么做?” 伊尔回眸,微微一笑,“我别无选择。” * 隆冬的艾泽维斯王城,一支医疗队伍秘密潜入。 伊尔支了张卧榻,躺在梵尔塞斯的后花园中小憩,冬天的阳光并不刺眼,身旁满是花朵凋零的荆棘枝桠,风过,簌簌作响。 因为遣散了大部分仆佣,偌大的庭院显得格外空旷。 侍从将一队戴着白色斗篷的神秘人员带进庄园,为首的正是‘本该消失’的梵尔塞斯前家臣——迪尔藩.梵尓塞斯的首席私人医师。 听到脚步声,伊尔睁开眼。 医师看着不远处背对他的银发身影,白惨惨的日光落在她肩头,如雪寂寥。 “阁下,您真的打算这么做?”医师垂着眼,缓缓说道:“迪尓藩大人取了两根肋骨后迅速衰老,最终殁于第三纪元。” 伊尔转头,看他,“你认为我还在意自己的容貌?” “我并无此意,只是……取骨的过程很痛苦。” “我知道。”伊尔披上军装外套,走下卧榻。 她知道取骨的过程极其痛苦,而且会急剧缩减龙族的寿命,不然迪尓藩不至于活不到第四纪元。 只是。 伊尔垂眸,朝暗寂的后院走去,“开始吧。” 医师颔首,拎着药箱随行。 …… 伊尔低估了取骨过程的痛苦。 等她睁开汗湿的眼,一络微弱的光线从窗外漆黑的枝桠间射下来。 取出翼骨后,医师垂着眼帮伊尔处理着后背的伤口。 为防本能性的反应伤害到医师,她不得不用束缚带固定住自己的四肢。一线暗红的血,从她后背白惨的肌肤上淌下,血珠沿着腰线下流,濡红了银发,如同熬糊了的糖稀,黏涟在鱼鳞状的刀口旁。 “怎么只取了两根?”伊尔翕动了下泛白的嘴唇,她的瞳孔早因痛苦而变成了尖锐的竖瞳。 医师垂首,“阁下,翼骨是用来承托龙翼的……” “我不需要。”伊尔闭上眼,哑声打断他,“我生而无翼。” 医师一愣。 “以后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我会派人把你接过来。”熔银般的长发散落在伊尔瘦削的脊背上,她解开束缚带,随着动作流泻的银发像在一瞬间枯萎。 “下去吧。” 直到医师离开,伊尔才缓慢地支撑着床榻起身,望向窗外的虚空。 “你到底想用龙骨做什么?”埃尔塔先前的问话仿佛在耳边响起。 伊尔摩挲着衔尾手镯,“我有一个计划……” 听完伊尔阐述的埃尔塔微微皱眉,“什么?你想用龙骨修筑城墙?” 伊尔短暂地沉默,然后开口,“龙骨的坚硬是任何尖兵利器都无法摧毁的,只有用龙骨修筑城墙,才能保证卡斯特洛永不攻破。” “可如果要避免外敌的侵袭,毁掉龙骨方舟足矣。毕竟除了方舟,现在没有任何船只可以横渡冰海。” “不。”伊尔打断了埃尔塔,她望向他,“不要低估人类发展的速度,不久前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波勒国的匠人已经能制造出一种名为蒸汽的船只,我相信假以时日,冰海将不再是人类王国与兽族领地之间的天堑。” 埃尔塔沉默许久,“所以,你这是打算……封国?” 伊尔湛蓝的眼眸一片沉寂,“是。” 龙有十二根翼骨,犹如人类的肋骨,她已经失去了第一纪元时那样强大的能力,那么身为孱弱的混血继承者,她能做的就是秉承梅贝特的意志,用这十二根骨头为族人建起最后的堡垒。 伊尔看向自己已不再细嫩的掌心,轻握起拳,“如果永夜必将降临,那这就是我兽族最终的归宿。” 埃尔塔看着矗立在窗畔的银发身影,“可你想过没有,也许并不是所有的兽人都和你一样,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就算你摘光全身所有的骨头为他们建造乐园,他们也不会感激你。” 伊尔回首,很淡地一笑,没有说话。 但埃尔塔已知她的回答。 * 隆冬的雪飘扬而下,地上堆积如山的尸骸将纯白的雪花浸染。 污泥、血水和尸体遍布在波勒国的边境线上。 倏地,一阵马蹄声将死寂打破,坚硬的蹄铁踏碎了坚冰。 今夜的城主府邸,秘密迎来了一位贵客。 “伊利坦阁下,恭候多时,请随我来。”平日高高在上的城主老爷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位身量高挑的银发女性,不禁卑躬屈膝,脸上极尽谄媚。 “大人,晚餐已经准备好,还有本地特产的鲁特酒……” “不必。”伊尔摘下手套,长款的风衣斗篷上还挂着凝结的冰渣,在室内壁炉的烘烤下往下滴着水。 城主忙挥手撤下备好的食物,急急跟上前头身形修长的女性。 “阁下的荣光小人早有耳闻,此番投诚完全是出于对您的敬佩啊……” 伊尔睨了眼这位膀大腰圆的城主老爷,“您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阿泰。”伊尔忽然唤了声身后如同暗影般的遮面骑士。 戴着银质遮面的阿泰如鬼魅般现身,手里捧着一块红布遮盖的物件。 伊尔掀开布头,拿出里头的东西随手丢给那城主,“布鲁纳大人,吞并波勒之时,艾泽维斯不会忘记你的功勋。” 城主布鲁纳手忙脚乱地接住,大喜过望地连连应是。 “多谢阁下,多谢阁下!” 他擦了擦手里的金锭,揣进怀里,喜不自禁地上前,“大人舟车劳顿,不如今晚就宿在城主府,我为您安排?”说罢,他对左右使了个眼色,那两侍从立刻领上两个低着头的男奴。 “我这府里有两个奴隶,善于吟唱,还会弹奏竖琴,听说阁下是卡斯特洛人,他们今晚应该会令您满意……”随着城主逐渐压低的声音,那两个衣着清凉的奴隶缓缓抬起头,竟是对五官俊美的双生子,最奇的是两人都生了副璀绿的眼眸,如湖水碧波般多情荡漾。 阿泰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伊尔,却见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那对双生子,“好啊。” 雪夜,悠扬的竖琴声从房内传出,阿泰犹如雕像般伫立在门外,紫罗兰色的眼眸在冰冷的遮面下出神望着面前的簌簌落雪。 他很少有这样发呆的时候。 但很快,一阵被香料和美酒熏过的暖意就从背后传来,他竟然愣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阁下。”他很快低下头来行礼,出口的嗓音粗哑难听,因此他很少开口说话,一般伊尔一个眼神他就能懂是什么意思。 并非是出于什么默契,而是没人会让一把刀执行杀戮以外的任务。 因此当面前的女性很自然地说出“陪我走走”时,阿泰下意识地愣了下。 伊尔系好披风,没有解释此刻本该在温暖的屋子里享受美人佳肴的自己怎么出来了。 雪渐小,但落在脸上也还是有些冰凉。 长靴踩在结满冰渣的路面上,发出嘎吱的声音。伊尔兀自在前头走着,仿佛在闲庭漫步,阿泰在后头跟着,虽然还有些晕晕乎乎,手却已经按上了怀里的剑柄,随时警惕着四周。 这次他们是秘密潜入波勒盟国,要是被人发现就免不了一场恶战。 正当阿泰戒备时。 伊尔忽然回头看了眼他,“把遮面摘了。” 阿泰迟疑了下。 “显眼。”伊尔回过头,继续看着街边。 阿泰立即摘下,戴着兜帽低下头赶路。 波勒国靠海,这条边境线上更是临近艾泽维斯的西海岸,两人没走一段路,就已经感受到了海平面上吹来的腥气,街道两侧的小摊也多开始贩卖冰冻的海鱼。 看着周围人员逐渐复杂起来,阿泰欲言又止。 “海鸟,看看海鸟,罕见的白头海鸟……” 这时,一个摊贩的高声吆喝将在前头漫步的伊尔视线吸引了过去。 “小姐,要看看海鸟吗,是难得的白头红嘴,只要五个波勒盾。”伊尔充耳不闻,看也不看摊主热情介绍的那一只白头海鸟,而是径直走向旁边铁笼内拴着的另一只断腿雏鸟。 它浑身脏兮兮的,又断了腿,像是活不过这个隆冬。 “客人,这只不行,它上次想飞过冰海,结果摔在冰面上断了腿,已经活不长了,还是看看我手里这只……” 伊尔用一枚金币打断了摊主的喋喋不休,“就要这只。” 离开小摊,阿泰捧着手里这只弱小温热的活物,竟有几分不自然。 他的双手习惯了了结生命,还不熟悉怎么承托生命。 “你不会治腿?”伊尔俯下身,看着阿泰掌心的海鸟。 阿泰感到一丝被质问的紧张,但他不习惯说假话,于是实话实说,“不会……它腿断了……会死。” 不常开口的阿泰说话断断续续,但伊尔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有些落寞,“看来它是飞不过冰海了。” 也许是伊尔此刻的神情过于寂寥,阿泰下意识地接道:“……海鸟,本身就飞不过冰海。” 话一出口,见伊尔猛地抬眼盯着自己,阿泰就有些后悔了。 他不应该多嘴的,更不该说这话冒犯'主人'。 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会得到什么惩罚,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只有敛起獠牙的野兽才能长命,这是奴隶出身的他奉行至此的生存法则。 可是,出乎意料的——惩罚并未到来。 伊尔只是直起腰身,让他把海鸟送到医舍。 出来时,伊尔正站在防护栏的边上,眺望着无际的冰冻海面。 海风与雪花将她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兜帽被风吹开,一头银发随之舒展,在海与天的映衬之下,犹如神迹。 阿泰一下子看呆了,但很快他就注意到往他们这边看的视线越来越多,于是他快步上前,以高大的身形为女人挡去他人的注视,同时垂眸低声提醒,“阁下……” 伊尔半转过头,抬眸对上他看下来的视线。 白色的雪花落在女人长长的睫毛上,银睫之下,一双眼眸湛蓝如海,阿泰一时间失语。 伊尔望着仿佛愣住的白发男人,说:“阿泰,听说你是人鱼混血?” 意识到自己看了太久的阿泰立刻垂下眼眸,恩了声。 “那你原先的名字是?” “阿泰尔丹。”回答完的阿泰想了想,补充了句,“我在奴隶市场……被第一任主人买走后,改名阿泰。” 伊尔仿佛在听,又仿佛不在听。 她望着海面,突然道:“你听到钟声了吗?” 阿泰不敢回答,因为他什么都没听到,也不明白今天伊尔的异常从何而来。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神诞节。梅贝特还在的时候,卡斯特洛四区的圣钟都会为我齐鸣,但那时候,我并不懂得珍惜。”伊尔垂眸,“现在我却像失足的海鸟,再也飞不过这冰海……” 阿泰低下头,“您随时都可以回去,只要您愿意。” 伊尔没有回应,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回到海里?” 阿泰沉默。 此刻他们彼此都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事情,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够。 人鱼 风依旧在呼啸,雪却已经停了。漆黑无光的夜里,窗棱边的积雪在旅舍内的暖烛映衬下,似在消融。 没有折返城主府的伊尔和阿泰就近宿在这间简朴的旅店,就像两个冒着风雪而来的普通旅人。 吹了半宿的海风,伊尔似乎有些疲惫,她靠在座椅上,闭着双眼淡声吩咐,“拿到东西后,杀了布鲁纳。” 阿泰颔首,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下,“……那两个奴隶?” 伊尔睁开眼,似乎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单膝跪地的白发男人。 阿泰垂着头,在女人长久的注视下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他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而他今天已经失误了太多次,仿若某种压抑已久的放肆,但背后的代价,也许不是他能承受的。 “你不提我都要忘记了,我今夜本可以拥有一份不错的礼物……”伊尔望着上方,仿若喃喃自语。 阿泰依旧低垂着头。 伊尔眸光下瞥,看见他握剑的手臂绷紧了线条,忽然笑了。 这突兀的笑声没令阿泰感到丝毫放松,反而加剧了这种紧张。果然下一刻,靠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突然伸出腿,用靴尖勾起了他的下巴。 阿泰动作僵硬地抬起头,与伊尔四目相对。 女人的眼神过于直白,令阿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在害怕?”伊尔的嗓音很轻,飘渺得像是海雾。 “……不。”阿泰声音粗哑。 伊尔的目光从他的躯体上缓慢地滑过,蔚蓝的瞳孔深邃得犹如幽暗海底,“那就脱衣服。” 暖黄的烛芯噼啪了一下,阿泰竟不可遏制地感觉到一丝颤抖。 “脱。“端坐的女人仿佛高高在上的女王,对匍匐在她脚旁的奴隶下达无法违抗的命令。 事实上,她的确是王,而阿泰也确实不能违抗。 “……是。” 放下长剑的骑士层层脱下厚重的骑装,跳跃的烛光打在他高大健美的身躯上,仿佛打了层蜜蜡般诱人。白发的骑士很快赤裸出上身,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皮质的长裤包裹着两条修长而极富力量感的双腿。 阿泰抬起一双紫色的眼眸看向伊尔,似乎在做着最后的请求。 “怎么,感觉到屈辱了?” 伊尔忽而倾身上前,抬起男人的下巴。 阿泰尽量使神情平静,“没有。” 伊尔伸出一根手指,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轮廓下滑,男人的五官很是深邃,且充满异域风情,尤其是那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就像那深海的海妖,邪恶而美丽。 阿泰极力垂着眼,却能感觉到女人的手指在描摹他的五官,温热的指腹轻抚过他的脖子时,他不禁滚了下喉结。 伊尔的气息突然拂在耳旁。 “和艾琳娜上过床吗?” 阿泰蓦地抬起眼,“没……” 下一刻,嘴唇便被人堵住。 伊尔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她只是捧着他的脸,轻柔地吻着他,仿若某种亲昵的小兽。 阿泰瞬间呆滞,全身僵硬的不能动弹。 在细密的浅吻中,他依稀听到女人笑了声,“可真是个木头,有点无趣呢……” 不知怎么,听到这话的阿泰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反圈住了女人的腰身,在对方愈发深入的攻势下,胳膊逐渐收紧。 暖黄的墙壁上,两道身影越贴越紧,纠缠着起伏着,如同交尾的鱼儿,最后滚向一旁的床榻。 在混乱的间隙,伊尔像被他蛊惑,不断地在他耳旁诉说着甜言与蜜语。 预想中的粗暴与凌虐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和爱意,阿泰一开始紧绷着、疑惑着、不安着,但从一出生就没被善待过的混血奴隶哪里得到过这样的待遇,伊尔就像一位高超的情人,撩拨着他每一缕敏感的神经,挑逗他每一寸发烫的肌肤,教他忍不住地发起抖来。 曾经皮鞭和毒药都不能让他屈服,但现在他竟荒唐地想要立刻逃走。 然而。 然而…… 阿泰睁开紫罗兰色的眼眸,伊尔正笑着用手指轻轻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别咬,出声音,我想听……” 她俯下身,逐一亲吻他那些丑陋的伤疤,女人银色的长发如绸缎,流泻在他滚烫的胸膛上。 四目相对,最终,阿泰仿佛认命般,伸手搂紧身上的人,反压住她,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仿若纵身跃入一片湛蓝。 任凭女人的温柔缱绻地侵入他全身所有的毛孔,惶惑和不安逐渐被安抚,从未体会过的暖意流至四肢百骸…… 也许是因为这副皮囊,又或许是今天这个日子太特殊了,即使是个错误,既然已经发生,也是可以延续的吧…… …… 冬日的暖阳,总是叫人贪恋。 伊尔睁开眼时,旅馆外的积雪已被阳光侵蚀消融,冰水滴答滴答地沿着屋檐低落,屋内,暖炉正旺。 她转过身,就看见白发的骑士已经穿戴整齐,默然地跪坐在地。 昨夜的春光,仿佛一场旖旎的梦。 伊尔不甚在意地收回眼神,起身下床,还没踩到地面,一双手已经拖住了她的脚。 女人白皙的双脚踩在男人宽厚的掌心,伊尔抬起眼,“做什么?” “冷……我…拿靴子。”阿泰依旧垂着头,只是白发下的眉眼似乎浮动着一层别样的味道。 是了,奴隶出身的骑士终究也只是奴隶而已,可不敢碰触主人的双脚,从前的阿泰自然也不会这样做。 但现在不同了。 伊尔仿佛后知后觉地喃喃了一句,“也是,艾琳娜已经把你送给我了,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说罢,她缓缓收回腿,淡笑道:“拿什么鞋子,你抱我。” 阿泰抬起眼,却见伊尔已经朝他张开了双臂。 阿泰不敢对视她的目光,很快又垂下眼去,却是放下了长剑,起身欲去抱坐在床上的伊尔。 “你还真抱啊?”就在他双手即将碰触到女人的腰身时,伊尔玩味地轻笑了声。 阿泰动作一顿。 “开玩笑的。我不喜欢抱别人,也不喜欢别人抱我。”伊尔笑意消失,径自下床披上单衣。 阿泰收回手,重新单膝跪在地上,垂眸敛目。 他记得清楚,昨夜她的拥抱是如此熟稔,可他却不敢疑惑女人今日的否认。 “说了是开玩笑的,你那么失望做什么?”很快穿好衣物的伊尔复又回头,打趣地看了眼男人。 阿泰下意识,“没有……” 伊尔见他急于辩驳得认真,也不再逗弄。 整理好着装的女人似乎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指挥官,白色的军装外套将她修长利落的身形勾勒无疑,戴正手套,伊尔忽然道:“我这一生,有过很多情人,你……想成为其中之一?” 阿泰猛地抬头,对上伊尔的蓝色眼眸,一时间如同失声般哑然。 伊尔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个问题过于突兀,她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凝视着面前这个白发黑肤的俊美骑士,“我没试过你这样的,你确实很令我着迷,怎么样,愿不愿意?” 冰凉的白色手套挑起阿泰的下巴,他咽了咽口水。 “还是说……”伊尔动作轻挑地摩挲着他的嘴唇,眼眸半掀,“你想要更多?”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阿泰尔丹……” 女人俯首,在他耳边轻喃,仿佛在说:你想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 阿泰的心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下。 如同第一次走上海岸,小心翼翼,却满怀激动与欣喜。 他没有深海的记忆,却也知道人鱼的歌喉甜美如同毒药,但经过昨夜,阿泰觉得龙的蜜语更甚海妖的歌喉,当她们在你耳旁低语,足以将人溺毙。 半晌之后。 踟蹰的白发骑士终于低声吐露出断续的字眼,仿佛拼尽全身的勇气。 “我看到过……您做的萤火虫灯…在深夜,忍着被咬的痛苦为爱人捕捉萤火虫的场面……” 伊尔垂眸看着他。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骑士第一次有些急切地抬起眼,望向身前的女人,“您是个温柔的人,您……” 可就在他接触到女人眼神的刹那,一颗心如坠冰窟。 所有急于表露的深藏爱意也戛然而止。 狡猾的渔人诱出了深海的人鱼,却总在他们浮上水面的那一刻撕碎柔情,端起枪支。 黑洞洞的枪口无情地对准了懵懂的海妖,一如此刻女人漠然而空洞的眼神。 “哦,原来你是想要这个。”伊尔戴着手套,轻抚着阿泰的面庞。 “可是,是你杀死了我的温柔,我哪还有无尽的温柔来对你呢?”她淡淡一笑,却冰冷得如同凛冬。 “人鱼果然贪婪。” 伊尔说完,收回手,不再看男人一眼。 这一刻,阿泰终于知道了他所要付出的代价。 “处理完布鲁纳,你就走吧。”伊尔打开门,呼啸的冷风瞬间灌入房屋。 阿泰的声音在风雪中更加嘶哑,“……去哪里?” 伊尔望着海天相接处的一线白银,“从哪里来就回哪里。” 她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如同飞雪般破碎,“曾经有人和我说过,人鱼来到陆地是因为向往更广阔的天地,而现在,你自由了……” 再会 古泽尔第三纪元488年,艾泽维斯与盟国波勒的战火不熄,甚至开始向相邻的一十二个小国扩散。 王城大街上,人们站在布告栏前,看着上面张贴的征兵启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仓惶——风暴来临之前的雨点,已经沿着咸湿的海风打湿了整个艾泽维斯。 而阿泰的消失则像是一道小小的水花,很快随着大流淹没在漩涡中心。 伊尔独自从波勒国境线上秘密返回王都,面见艾琳娜一世,并递上了一份投诚书。 两个月后,以边境城城主的叛变为导火索,盟国波勒全面溃败。 与此同时,以伊利坦为代表的一众议员开始用政治手段打压首相为代表的内阁势力,干扰军团对魔物作战的经费及行动。 …… “陛下,前线战役不可以再投入人力了!凛冬将至,兰斯城如果被魔物攻破,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内阁大臣被守卫拉下去时,伊尔正在摩挲手里的笔杆。 “伊利格尔坦,你这渎神的怪物!陛下,不能相信这些异族啊!” 伊尔停住手里的动作,看了眼不住挣扎的内阁大臣,他好像还想说,但很快就被卫兵强行拖拽了下去。 “真是聒噪。”艾琳娜懒懒地摁了下额角。 伊尔垂眸,似乎事不关己。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按照她预定的轨道发展,然而,骤变总是突起。 军团总部,指挥官办公室。 “什么?”伊尔眉头微皱,看向前来汇报的德克萨。 在就任前线指挥官后,伊尔已经很少有这样轻易显露神情变化的时候了。 “兰斯城有兽族出现了魔化,是三个月前被派遣前往驻扎白墙的小队。”德克萨看了眼伊尔,“怎么处理?” 伊尔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很快冷静了下来,“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有多少人看到?” “是在晚上的一家酒馆里,看见的人大多是酒馆内的客人,也有几个白墙驻地的士兵,不过好在现场没有幸存下来的‘活口’。但事发突然,当时的情况也很混乱,魔化的兽族已经潜逃,而目击者也许有所遗漏……” 伊尔打断德克萨,并递给他一块印信,“调遣当地的梵尔塞斯家臣,把这些人全部找到,一个都不能遗漏。” 说到这,她顿了下,“不……” 伊尔看向手中的家族印信,“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魔化的兽人,还是在永昼之地?难道圣克鲁斯的灾难真的要重演一次,还是说,永夜即将降临…… 伊尔捏紧手里的东西。 不管如何,她必须亲自走一趟兰斯城了。 去一趟兰斯城东线……海因斯的驻地。 * 半个月后,兰斯城,东线驻地。 身着黑白两色军服的士兵呈对峙状态僵持着。 为首一个穿着白色军服的年轻士兵忌惮地看着面前这个黑发的男人,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向了身侧的长剑。 海因斯看了他一眼,眸色黑沉,“谁给你的胆子,私自拘禁我的士兵?” 那士兵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鼓起了勇气,他双目直视前方,尽量使声线平稳,“海因斯大人,第七军团现在直属于指挥官阁下,因此这是伊利坦大人的意思,即使是您,也无权干涉。” “而且……” 他顿了顿,睨了眼神色似乎没什么变化的海因斯,“您拒绝穿白色军服,也拒绝让11军团参战,按照指挥官大人的明令,11军上下即将受到处罚……” 话未完,海因斯身后的亚当已经一把拎起了他的领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西玛拉了下即使人至中年冲动如故的亚当,摇了下头。 亚当看了眼妻子西玛,慢慢松了手。 他们前几年简易地办了个婚礼,算是公布了关系,如今这个时局,也没有了大操大办的必要,昔日的故友已散,就连伯克也在赫里克家族倒台后染患了肺疾,没能来参加婚礼。 见亚当松了手,那个年轻的士兵扫了眼这群11军的老兵们,心底不屑冷笑,说什么黑铁军团的王牌部队,现在也不过是些龟缩在这个地方的懦夫们罢了。 “如此,我便告退了。”他对海因斯行了个敷衍的军礼,正要带人离开,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门口进来。 “德克萨大人?”士兵看着来人,有点惊讶。 德克萨看了他一眼,随即望向海因斯,微微颔首,“军团长。” 海因斯没有反应,而是道:“她呢?” 德克萨神情不变,“指挥官军务繁忙,没能前来,所以派遣我来与您协商……” 海因斯打断他,“让她来见我。” 德克萨沉默。 就在这时。 一声轻笑从风中飘来,西玛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 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营口处,而那个经年未见的人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伊尔缓步走下马车,她还是那样,穿着高领衬衣,银发高束,长款的白色军装面料硬挺,肩头的金黄流苏与银质勋章随着女人的动作而发出沉闷的响声。 龙族的寿命恒久长远,身形高挑的银发女人蓝眸含笑,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长官想见我,我怎么敢不出现?”伊尔一边摘取白色手套,一边看向德克萨。 德克萨会意告退。 海因斯幽深的黑瞳对上伊尔那双带笑的蔚蓝眼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两人的眼神中拉扯。 伊尔嘴角戴着政治舞台上恰到好处的笑弧,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展开。 “陛下的手谕,月前酒馆的血案现在由我接手,至于那几个涉事的士兵,也只是带回去例行询问罢了,长官愿意给我行个方便吗?” 海因斯没有回答,而是逼近伊尔,居高临下,“伊利坦,别用这副样子跟我说话。” 伊尔立即撤下嘴角虚假的笑,抬起眼,面无表情地和海因斯无声对峙。 “伊尔……” 西玛看着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眼神复杂中带着哀伤。 伊尔看了眼她,又将视线调回海因斯身上,嗓音有些模糊,“怎么?11军现在的意思是想违抗军令?” “伊利格尔坦,你——” 伊尔没看气愤的亚当,而是继续盯着海因斯,“还是说,长官想和我切磋一下?也好,我也一直很想领教……” 海因斯看着神情玩味的伊尔,眸色渐暗,“你这家伙,知道自己这些年杀了多少人吗?” 伊尔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表情渐郁。 或者说,如果只要海因斯打她一顿就能把这桩事情解决,那才叫轻松……而现在……伊尔轻吸了口气,将视线调转别处,“海因斯,原来你已经老了啊,连挥刀都不敢了……” 她像是无奈一叹,微微上前,仔仔细细地盯着男人那双漆黑得毫无杂质的瞳孔,像是隔着几个纪元再次凝望这双眼眸,“尽管这个世界充满了丑恶,贪婪与愚昧,可你依旧爱它。海因斯,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也是我们终将分离的理由。” 海因斯望着伊尔的眼睛,说这话时,眼前这双眼睛蔚蓝依旧,只是如死海一般冷寂。 “总之,人——我带走了。”说完后,伊尔像是还有什么别的急事,戴正手套,正欲转身。 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拉住了她。 伊尔脚步一顿。 “伊尔,我并非铜浇铁铸 。” 第一次,男人低哑的嗓音听起来竟如破絮般易碎。 伊尔闭上眼,放在身侧的手越攥越紧。 再睁眼时,她转过头,却是抽出手,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社交笑容对海因斯欠身一礼。 “再会,我的长官。” * 埃尔塔进入指挥官办公室的时候,正看见伊尔仰面躺在座椅上合目养神。 “你倒是坐得住。“说着,他把一份报纸摊开在桌上。 伊尔睁开眼,蓝色的眼珠子没有去看报纸上‘来自卡斯特洛的恶魔’那几个赫然加粗的字体。 埃尔塔斜了她一眼,“你真不打算管?现在宪卫队实行白色恐怖,他们将妄议魔物的人拘禁,实际上已经形成了极端主义,如果任其发展……” “埃尔塔。”伊尔冷不丁看向他,“我现在还能继续前行的唯一理由,就是相信自己所做是正确的。” 埃尔塔沉默。 片刻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抱臂靠在窗前,“也是,这本来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世你还是选择了这样的道路,怎么,不怕重演卡斯特洛的命运?”埃尔塔转过头,“那家伙这辈子叫海因斯?毕竟是有着屠龙者之称的人,况且,你也应该想起来了吧?” “嗯……”伊尔低低地应了声。 她已经想起来了……自己每一世,都是死在海因斯手上的。 当初她在和女神签订契约获得力量从火山中复生后,为了防止她失控,女神也复活了那个佣兵,并赐予了他杀死龙的力量。 所以第一世,她重生为卡斯特洛后会与复生为赏金猎人的佣兵范.辛克莱相遇,因此这一生,她与海因斯命运齿轮的交错亦是注定。 埃尔塔轻笑了一声,“但或许连女神也没有想到,猎人竟会爱上恶龙,在过去的几个纪元里,他为了你,可是杀死了你数百次。” 伊尔随着埃尔塔的话语将眼神放远,仿佛是想起了许多久远的记忆。 如同埃尔塔所说,在重复转生的几个纪元内,她都违背了与女神的契约,女神赐予她的永生力量反而成为了痛苦的根源,无法死去的她在悖神之后饱尝折磨,直到她知道了海因斯获得的能力,她恳求他——杀了自己。 第一纪元时晃眼的刀光好像还在眼前,但伊尔已经想不起来那个时候还是范.辛克莱的海因斯是以怎样的表情对她举起刀剑的。她只记得,被疼痛折磨得缠绵病榻的自己好像对那个神情模糊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笑。 就像后来的每一世,为了帮她摆脱悖神的痛苦重新复生,他一次次地举起刀剑杀死她,然后随之转生,留在历史上的也只有声名大噪的‘屠龙者’。 也许这些往事只让她记起而教他遗忘,是女神最后的仁慈吧。 “这一次,你也想这么做?让他再杀你一次?”埃尔塔靠在窗边,看向伊尔。 伊尔站起身,披上椅背上的军装,“不,他将再也没有机会杀死我。” 埃尔塔皱起眉头,“那你还和他决裂?” 迎着埃尔塔不解的眼神,伊尔微微一笑,“这一辈子,我已失盾,不愿失矛。” 加冕 波勒之战爆发的三年后,战火终于停歇。 络绎不绝的使臣捧着金银财宝,面如土色地走进艾泽维斯王城,将稀世珍宝与投诚协议捧至艾琳娜一世的面前,只求终止兵燹。 伊尔彼时已是议会领袖兼前线指挥官,沉甸甸的金银勋章挂在身姿挺拔的王女肩头,将她一头高扎的银发衬得如刀剑般凛冽。 曾经誓要贯彻先王训导的卡斯特洛第三王女杵着血迹斑斑的长剑爬至权力的巅峰,剑柄上金色的流苏随风飘荡。她望着匍匐在她脚下的人类使臣,面容无悲无喜。 “伊尔,这是你的战果。”艾琳娜命人将波勒盟国的投诚协议递至伊尔面前。 伊尔看了眼,却是抚肩单膝跪地,“这是陛下的荣耀。” 说罢,她顿了顿,竟是解下了随身的佩剑,“陛下,臣已老去,请求陛下恩准让臣荣归故里,臣代表卡斯特洛愿与艾泽维斯修订永久盟约,永不背叛。” 此话一落,满廷哗然。 没人想到伊尔竟会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 “你的意思是……”艾琳娜沉吟,“你想回卡斯特洛?” 伊尔微微攥紧了手中长剑,“是。” 殿堂之上,一片诡异的沉寂,只听得艾琳娜一世缓缓步下青铜王座的脚步声。 很快,伊尔就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托起了她的下巴。 “伊尔,你永远不是艾泽维斯的臣。”艾琳娜的红眸依旧如水洗,岁月只在她的两鬓留下了些许印记,她的面容美艳如昨,一如她的母亲。 王廷之上,众人因两人如此狎昵的动作纷纷侧目,但无人敢有意见。 整个艾泽维斯都知道,女皇艾琳娜一世年近四十,后宫男宠无数,却无一子嗣,关于她和卡斯特洛继任者伊利格尔坦的流言早已满天飞舞。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艾琳娜微笑起来,“我应当为你举办一场加冕仪式。” 伊尔神色不变,手中攥剑的力道却是越来越紧,“陛下,历任卡斯特洛之王的继任仪式都需在圣籍殿堂举办。” “那有什么关系?”艾琳娜却是轻描淡写,“你先在王城加冕,随后前往卡斯特洛举办继任仪式即可。正好……”她眯眼笑起来,“我也一直想见见伊尔从小长大的地方。” 伊尔一愣。 但未等她反应,艾琳娜已经高声宣布,“一个月后,王城将举行加冕仪式。今日诸位所呈文书也将尽归卡斯特洛。” * 梵尔塞斯庄园,送走医疗队后伊尔立即将一大碗黑色的药汁送入口中,却被猝不及防地呛了下,药碗摔碎的声音和女人痛苦的咳嗽声一齐响起。 埃尔塔看着强撑着走向书案的银发女人,不禁皱了眉头,“你就不能缓一缓,一个月取三次骨,你是嫌别人看不出你衰老得太快?” 伊尔抬起眼,瞥见了一旁镜中的自己。 镜中,阔大硬挺的军装将披散着头发的女人衬得愈发形销骨立,而那头垂落肩头的银发也彻底失去了光泽,如同枯萎的草木,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 伊尔伸出手,抚上自己微微凹陷的两颊,掌心,细腻不再。她知道,再过不久,她就会如同腐烂的树叶一般枯朽,本来就是混血,也许出不了一年,她就再也无法保持人类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应该慢慢来…… 可是——她等不了了。 不论是永夜将近的恐惧,还是对故园的思念与渴望,都是比取骨更深的痛苦,将她日夜折磨不休。 放下手,伊尔继续手中的动作,缠满脊背的白色绷带因为她刚刚的动作而渗出血色,伊尔却浑不在意地穿上外套,扣紧袖口,“你不是为了说这个才来找我的吧?” 埃尔塔知道多说无益。 他走上前,递上一份加密的函书。 “查到了——几年前在永昼之地兽人魔化的真相。”他顿了顿,“和你猜的一样。” 埃尔塔望向正在看函文的伊尔,“看来就算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情,她也不会轻易放你回去。或者说,正是因为你替她做了这么多事,她才不会轻易地放过你。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伊尔将信件放在烛火上,“按照计划进行。” * 古泽尔第三纪元490年,王城巴萨罗那大教堂,礼炮齐鸣。 圣诗班的童子高声吟唱,伊尔银发高盘,手持荆棘缠绕的权杖步下圣阶,层层迭迭的白色冕服在她身后一路铺开,耀眼如同星河。 她曾在这里两度接受审判,而如今,她也将在此登顶权力的巅峰——即使她已是卡斯特洛的无冕之王。 布满黄金花朵的白色地毯尽头,是捧着冰封王冠的班纳.瑞贝特。 这位已经年迈的王廷事务官佝偻着身子,由妮可搀扶着,颤巍巍地将手中璀璨的冰雪王冠戴上伊尔的头顶。 下一刻,圣钟敲响,宛若雷鸣。 伊尔头戴冰封王冠,对班纳无声一笑。 这些年深怕连累到他,她已经和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事务官日渐疏远,而此刻,看着如老父般泣不成声的班纳,伊尔才明白,他对她的爱,从未远去。 妮可也红了眼。犹如冰雪铸就的王冠与女王的银发相互辉映,如同钻石般耀眼夺目。但只有妮可知道,她今早在伊尔头上抹上亮色油膏以遮盖她鬓角苍苍的枯发时,是如何的心如刀绞。 微微俯身拜别班纳,头戴王冠的伊尔转过身,向着对她跪拜的万千臣民张开了怀抱。 至此,卡斯特洛的末代之君完成了她的加冕,从此号为凛冬。 而手持荆棘权杖走向冰封王座,本身就意味着卡斯特洛权力的枝桠已与艾泽维斯深度交错,正如凛冬女帝伊利格尔坦的一生,尽管她晚年固守疆域,坚持用卡斯特洛语和身边人交谈,但随着记忆的衰退,她竟无法顺利地说出一句标准的卡斯特洛官方用语。 终其一生,她再也无法摆脱人类王国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记。 …… 加冕仪式后,交接仪式随即举行。 人类盟国波勒及其领属的三十七小国尽数归于卡斯特洛,双方签订领属协议。午后,头戴冰封王冠的卡斯特洛新任女王伊利格尔坦与人类帝国艾泽维斯的领导者艾琳娜一世签订永久和平盟约。 然而消息传到卡斯特洛,却在王廷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王公大臣纷纷上书代理监国的大臣卡丘,要求女王撤回决议,甚至以死相逼。他们本就对伊尔在人类领土领导扩张战争的事情存有质疑。而今卡斯特洛若是接受领属协议,那兽族的子民将永陷无休止的战争而无法退出。 “王这是要把我们拖入与人类争夺领地的战火之中,我们不需要这样的王!” 大臣们叫嚷着,甚至脱下了礼服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卡丘看着廷前嘈杂喧闹的一帮人,只是深长地叹了口气。 伊尔听闻了这件事后,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哦’了声以表示自己知道了,并在寄往卡斯特洛的信件最后御笔亲书了一句,“要跳冰海的赶紧跳,想辞职的也赶紧辞,正好都打发到西边去捕鱼,我想吃蜂蜜烤鱼了。” 信件传回卡斯特洛,一帮闹腾的大臣面面厮觑——没辙了。 跳冰海是不可能真的去跳的。 他们早该想到的,打小不安分的第三王女继任王位后,将比先王更加乖张和叛逆。 处理完卡斯特洛那边的闹剧,伊尔有些疲惫地捏捏眉心。 就在这时,德克萨从永昼之地带回了一个消息。 伯克死了。 死因是肺疾。 伊尔前些年就听说他总是咳嗽,好像是肺上出了毛病,甚至病到没能去参加西玛和亚当的婚礼。近亲相通的贵族之家总有这些个奇怪的遗传病,曾经得益于出身的伯克也许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最终也将死于这份贵族的荣耀。 “听说他的灵枢不日将运送回王城,麻烦的是莫斯家的长女死前给他留下了个遗腹子,莫斯家已经倒台,奥尼尔大公因接连失去两个儿子一病不起,奥尼尔家族现在也是四分五裂,也许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时机。” 伊尔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沉吟半晌,“我可不会养孩子。” 德克萨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劝,而是道:“听说孩子将被寄养在西玛.格尔特名下,由11军轮流抚养,包括军团长。” 伊尔睁开眼,她想不出海因斯养孩子的场面,但意外的,她觉得他应该会是个好父亲,如果他也有个孩子的话。至于西玛,她知道她的情况,因为早年间在战斗中受的伤,西玛无法孕育孩子,所以这对她和亚当来说应该是个慰藉。 德克萨汇报完,伊尔就让他下去吧。 而就在德克萨即将带上门的时候,伊尔却忽然道:“对了,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伊维——伊维.斯图尔特.费.海德茨.莫斯.奥尼尔。” 听完,伊尔摆摆手。 门被关上后,她看着外头银装素裹的雪景,在窗前坐了很久。 返航 飘落的第一片白橡树叶带来了春的讯息。 伊尔伸手接住了这片落叶。 埃尔塔抬眸看着女人,春寒料峭,她瘦削的肩头却仅披着一件军装大衣,长发松垮地挽在脑后,两鬓星白,只有那双凝望着海岸的眼眸蔚蓝依旧。 “卡斯特洛已经开始筹备你的继任仪式。”埃尔塔用那双漂亮的红眸瞥向女人,“你真打算这么做,可你不是已经知道了——那是试探。” 伊尔垂眸摩挲手里的落叶。 几年前被派往永昼之地的兽族小队突然魔化,他们互相之间除了种族相同外毫无关系,唯一的共性就是他们都在皇宫用过晚餐。虽然不知道艾琳娜用了什么方法,但毫无疑问,她对魔物的真相一清二楚。 而伊尔大概也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想知道自己对此的态度。 微微收拢手心,干枯的树叶在掌心被碾作齑粉,伊尔松开五指,“三个月后,人类的仪仗队一旦登上卡斯特洛的领土,立刻封锁边境。” “那些各国使臣包括艾琳娜一世,你准备拿他们怎么办?” 纷扬的碎屑在伊尔指间飘散,“……他们会永远留在卡斯特洛。” 埃尔塔眼神一深。 伊尔却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抬步离去,“所以现在……我需要帮手。” * 这是伊尔第二次来到汉谟克监狱,与第一次来这里不同的是,如今的她进出自如,再也不需要任何手谕和信物。 灰尘随着潮湿阴暗的空气扑面而来,伊尔不禁抬起手,在鼻下遮了遮。 典狱长为她打开最底层的牢门,伊尔与他擦身而过时,低声道:“明天,离开王都吧。” 狱长低头不语。 在昔日那场魔狼风波中,伊尔脱罪之时顺势救了当时看守的一名狱卒,经年之后,这位如今已成为典狱长的小兵比起艾琳娜,他显然更忠诚于当年的救命恩人。 伊尔一路行至通道的尽头,长靴和坚硬的石砖叩击出一种冰冷的声调。 虽说是最深处的囚室,但用来关押艾泽维斯圣子的房间到底要比其他单间宽敞明亮许多。 伊尔站在囚室门口,背对她的男人披散着一头长及脚踝的金发,却丝毫不显狼狈,听到声音,卡尔缪斯回眸轻瞥了一眼。 伊尔就那样抱臂站在黯淡的光影中,眼窝深邃,蓝眸晦暗。 但卡尔缪斯的神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憎恶。伊尔也不再做试探,她直起身,径直抬步走进屋内,随手点燃桌角的油灯。 “大神官阁下,我可以请教一个长久以来的疑问吗?” 不等卡尔缪斯回应,伊尔已经自顾自地接了下去,“预言……到底从何而来?” 一簇烛火点亮了幽暗的囚室,伊尔转过身,正好对上卡尔缪斯看过来的眼神,她微微一笑,顺势坐在桌旁,仿佛一个前来闲谈的老友。 “古书?传闻?或者是……神的旨意?”伊尔微眯起双眼。 卡尔缪斯收回看她的眼神,淡声道:“所有预言皆是神谕。” “包括杀了我?”伊尔以一种闲散的口吻反问道:“这也是女神的意思?” 卡尔缪斯容色不改,“这是我的决议。” 熟料,伊尔听完竟点点头,“我知道,毕竟混血的王女必将招致末日。不过……”她话锋一转,“我这里有另外一个有关于此的故事,大神官可有兴趣一听?” 说罢,伊尔也不管卡尔缪斯的反应,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很久之前,人类在古泽尔大陆上诞生,暴雪、恶沼和野兽让他们生存艰难,但这个看似弱小的种族却如奇迹一般存活了下来,并创造了让人惊讶的文明。光明女神看到这一切,为了嘉奖人类,在乌布利兹的最高山脉处打开了一个通道,这个通道连接着另一片存在文明的大陆——兽人所生存的诺丹大陆。” “于是,两个种族在神的授意下开始频繁接触和交流,身强力壮的兽人教会了人类如何修筑坚固的堡垒,如何制造武器以抵御凶猛的野兽,而人类则向兽人传授精巧的工艺和制作美味食物的方法,两个种族各取所需,一切好像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他们甚至开始一起生活。人类还在乌布利兹高山上建起了一座神殿用以感谢女神的馈赠,并将通道命名为修沃之眼。” 讲到这里,意识到卡尔缪斯的注意已经被吸引后,伊尔微微一笑,嘴角弧度却是逐渐淡去。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进,人类种族中出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和兽人比起来,人类繁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古泽尔大陆的大部分领土都被人类开发来居住生存,除了无可征服的海洋和沙漠,以及活跃着巨大野兽和食尸鬼的恶沼森林,人类已经尽可能地占领了每一寸土地。但是土地依旧不够,出于族群发展的考虑,人类终于动了要把交好已久的老朋友——兽人‘请出’古泽尔大陆的念头。” “但那些已经把古泽尔视为家园的兽人不愿被驱赶,所以两个族群开始互相敌视、仇恨,终于演变成了无可挽回的战争。最终,战败的兽人准备从修沃之眼中回到诺丹,但修沃之眼是一个单向通道,进入修沃之眼的兽人不仅没能回到故乡,反而迷失在混沌的神力之中,甚至连形态都发生了异变。被世界抛弃的他们就像是流浪的孤魂,怀着满腔的恨意以蛮横的形态重返古泽尔,变成了吃人的魔物,古泽尔大陆再无言和平。” “霍乱与战争就这样持续了很久……”伊尔的声线低沉下去,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摇头一叹,“直到一头倒霉的恶龙出现,事情才开始有了变化。不……也许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改变。” 说到这的伊尔站起身,望着囚室小窗外深沉的月色,“总之,这头倒霉到意外掉进修沃之眼的恶龙不知天高地厚,竟和女神签订了契约,为了不变成混沌的魔物,她居然应允女神:说要帮两族平息战端,让古泽尔大陆重归往日的安宁与和平。于是,对人类感到失望的光明女神与恶龙结下神契,并赐予了她强大的力量与智慧。但一旦背弃誓约,她将会一直在血脉龙裔中不断地复生。” 伊尔摸上被月色浸染的窗棱,“一次,两次,三次……恶龙已经记不清她到底复生了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是事与愿违。不,也许在第一次复生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誓约。于是,那一年,在她死之时,她留下了一条遗言,并以龙骨造方舟来结束了自己充满矛盾的一生。那条遗言的内容是:当永夜彻底降临的时候,战端将重燃古泽尔,而生长于竖琴悠扬时代的龙女将亲手结束这一切。正是因为这条遗言,她得到了一个罕为人知的称号,那时候,人们称她为——” “驳命之君。”卡尔缪斯忽然出声,他垂下了眸子,“卡斯特洛的初代王,又名驳命之主。” 见他接话,伊尔笑了,“是,但她最终也没能逃离自己的宿命。” 伊尔意味深长,“或许驳斥自己的宿命,也是一种宿命。”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伊尔也不急,或许说,世界的真相往往荒诞,正因如此,人才会相信神的存在。而今神谕并不存在的现实对于眼前这位大神官来说,无疑是比永夜降临更加崩溃的事实。 然而,出乎伊尔的预料,卡尔缪斯仿佛没有质疑地接受了这一切。在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他缓缓掸了下衣袖,起身望向她,“为什么来找我?” 伊尔微诧,而后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向他,“因为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你是一个纯粹的圣者。” 在这个硝烟时代,‘成为信徒,成为学者,成为圣者’,真正能贯彻白银学院这条理想院训的人,伊尔相信,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别无他人。 “那么,您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听到这话,伊尔像是如释重负,她眼神稍稍一深,“告诉我,瑟拉在哪里……” 烛火摇曳的暗室内,两人的交谈声渐小。 而一抹光影,也在一墙之隔的狱门外稍纵即逝。 * 三个月后,春和景明。 洋溢着一派热闹的海岸边,纤夫用力地背负绳索,齐声高唱着将船只的钩锚拖至岸边。 “来了、来了——” “看呐,那就是龙骨方舟!” 海岸边的广场之上,各国的仪仗队排列整肃,而衣着华贵的达官贵人们则登上高台,坐在露台上一边品着茶一边啧啧赞叹。 巨大敦重的船体很快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遮天蔽日,猎猎扬起的白帆振舞之下,惊掠起一群海鸟。 “真是伟大的神迹啊……”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这艘着名的帆船……” 伊尔身着白色军装,笔直矗立在一帮绅士淑女的前头,犹如一座沉默而寡言的雕塑,向着狭海眺望。 她面上毫无波澜,但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 谁都知道横渡冰海只需要三十个钟头,但这一段路,她却走了三十年。 三十年后,荣耀等身,却是满面风霜。 故乡安在?故人安好? “伊尔……”艾琳娜的声音让伊尔转过了头,被侍卫簇拥着走上甲板的艾琳娜一世裹在厚重的金丝绒中,层层迭迭的蕾丝衬裙如同黑色的玫瑰,铺散一地。然而她却是挥退了左右,留与伊尔单独待着。 扑面而来的海风灌满了袖袍,两位混血女王并肩而立,共眺远方。 伊尔微微侧过头,“陛下,海上风大。” 艾琳娜却是无声一笑,“你不想要我去卡斯特洛?” 伊尔垂眸,“陛下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艾琳娜转过眼,“伊尔,这些年你对我太恭敬了。”她深红的眼眸微深,“你知道我想要的并非是这些……” 见伊尔不答话,艾琳娜也不恼,“算了。” 她遥望向海湾,“我知道,你想回卡斯特洛只是因为你累了,放心,接下来我不会再让你上前线。”她笑起来,“你只需要稳坐卡斯特洛,人类盟国所有的领土,我们的将士自会为我们双手奉上。到时候……” 艾琳娜转身,蕾丝手套轻轻覆上伊尔的白色手套,“我们会一起建立混血的国度,我说过的吧,伊尔……” 伊尔望进她那双红色眼眸,嗯了声。 艾琳娜微微一笑,“不要背叛我,伊尔。我只有你了。” 话落的刹那,圣钟敲响。 第三下的时候,自艾泽维斯前往卡斯特洛的龙骨方舟,再次扬帆。与此同时,卡斯特洛女王允诺所有兽族与人类皆可跟随。 无人知道,这位满身伤痕的凛冬女帝依旧心念着梅贝特儿时给她描绘的梦想——要建造兽人与人类共存的乐园。 反叛 冰堡内的圣籍殿堂,此刻人来人往。 大臣卡丘抚了下山羊胡,望着已然竣工的巍峨高台,满意地点了点头。 水晶雕砌的殿堂大门恢宏大开,宽敞的圣堂广场上金旗飘扬,而搭建其上的高台赫然摆放着冰雪铸就的王座,银色的冰封王座美得锋芒毕露,犹如钻石般耀眼。 从今天开始,圣堂广场将面向所有卡斯特洛的臣民开放三天,而按照仪式,即将归国的新王将在此发表演说,对着历代女王的雕像宣誓自己永远忠于卡斯特洛的决心与意志。 一天后。 卡斯特洛滨海区,礼炮轰鸣。 随着巨大的方舟船体缓缓靠近海岸,人鱼海检官率领一众随行官员将右手置于左肩,恭敬地迎接他们的王自彼岸归来。 然而刚刚踏上故土的新王却并未立即前往礼堂接受她的臣民的参拜,她简单地吩咐卡丘让他安置好各国使团后就直奔圣籍殿堂下的地底密室。 熊熊燃烧的海底焰火点亮了幽邃曲折的暗道,石刻的雕塑千百年来伫立于此,沉默无言。 伊尔一步一顿地走向那幽暗的尽头,缓缓脱去勋章琳琅的白色军装,一如归巢的雏鸟,疲倦又依恋地走向那个温暖如初的身影。 海底活火山中,烈焰不息,而那个永眠的身影似乎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回身投来一个模糊又慈爱的眼神。 伊尔看着她,右手握拳抵住心口,闭目低下头,轻轻叩击了三下——这是古老王室最高的礼节。 “……我回来了,梅贝特。” * 女王继任前的典礼,热闹非凡。 热情洋溢的兽人舞女腰肢曼妙,她们捧着瓦罐游走在远道而来的贵客们身边,为他们倾倒着琼浆与玉液,兽族小伙们则向人类的骑士发起了挑战,以便向新王展示他们必将效力的衷心。 伊尔斜靠在冰封王座上,用手指轻点着扶手,神色慵懒。 与此同时,稍显晦暗的海关口,一小队灰扑扑的人影趁着夜色将一箱重物从海上运载上马车。 海检口的人鱼长官自帽檐下瞥了眼领头男人手里拿的印信,就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此刻城内,灯火通明。 顶着猫耳和拖着长尾的兽族百姓走街串巷,手里抱着的美酒美食甚至倾洒了一路。 “这里就是……翡翠城?” 运输队伍内的西玛抬了下帽檐,出神地望着街道两侧白墙绿藤的民居,花朵与果酒的清香混杂在夜风里飘来,如春风般令人沉醉。 山毛榉、白桦树与常春藤栽满了高低起伏的城道,整座城市仿佛浸润在一片绿色的汪洋之中,无怪乎名曰翡翠城。 如果毕业那年就来到这里,又是怎么样的一番心境呢? “别看了,快点走吧,我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一路上还躲来躲去的,那家伙可得好好补偿我们。”一旁的亚当抖了抖斗篷上沾染的海上凉意。 弗兰茨则望向身畔的黑发男人,“没想到你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她……” 笼罩在斗篷内的黑发男人眸色如夜漆黑。 听到弗兰茨的问话,海因斯不言,只是沉默地看着两侧熙攘的场景。 他的目光穿过喜悦的人群,投向街道尽头那座矗立在高山之上的冰雪堡垒,眼前似乎闪现了一双如出一辙的冰蓝色眼眸。 “我只信任你们……” 深夜到访的指挥官阁下摘下兜帽,露出一头苍白色的长发。 “你……”亚当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瞬间苍老的女人,下一秒,他又立刻移开眼神,口吻生硬,“你别以为这幅样子就能跑来博同情,我们这里不欢迎高高在上的伊利坦殿下。” 伊尔垂下眼眸,没有解释任何一句话。 今夜前来,她没有再掩盖自己取尽龙骨后彻底枯萎的银发,如今的她已满面风霜,唯有那双湛蓝的眼眸,一如冰海般熠熠生辉。 望着眼前这群昔日的同伴、今日的‘仇敌’,伊尔犹豫了半晌,像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调转脚步,缓慢地走向门口,却在手握上把手的时候,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 “你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 伊尔眼神一颤,蓦地回头,却只看见海因斯隐在暗影中的侧脸。 她咽了咽口水,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这件事,我只信任你……” 弗兰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们都已经老了,人类的寿命总是短暂,如今沿着起伏的翡翠城街道爬上爬下都能让他喘上半天。他望着似乎容颜未改的海因斯,像是打趣,“没想到猎犬也有想当骑士的一天……等了几十年,怎么样,帮助公主回国的心情如何?” 海因斯没有理会他。 因为他知道猎犬终究是猎犬,而公主也不需要猎犬的保护,因为她本是……恶龙。 一行人护送着马车上的木箱沿着城道向冰堡进发,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巷道内忽而传来一阵细微的马蹄声。 海因斯下意识地抽出腰侧的匕首,却在看见来人的面容后顿住了动作。 德克萨率领着一队人马从阴影处走出。 他对海因斯颔首,“军团长大人。” 西玛有些警惕,“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伊利坦陛下的意思。”德克萨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各位移步冰堡享宴,至于那个木箱……”他望向马车上庞大的暗影,“接下去就由我们护送。” “也好,还知道要让我们去吃顿好的而不是翻脸不认人。”亚当扬眉,似是开玩笑,眼里却没半点玩笑的意思。他可没忘记眼前这人早已不是同伴,这些年,德克萨借着各种由头杀了军团内不知多少士兵。 这人早已丧心病狂,满手鲜血。 德克萨却似乎没看出亚当的敌意,做了个‘请’的姿势。 忽然。 “不必,东西还是由我们送进去。” 德克萨望着海因斯波澜不惊的黑眸,面色不改,只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一位骑着马的人,那人裹在厚重的斗篷中,仅露出一张脸来,正是妮可。 “军团长大人,陛下的意思是让你们先行用餐。”德克萨半垂下眼,而后看向妮可,“妮可,你带大家进冰堡。” 见到妮可,弗兰茨看向海因斯,“走?” 海因斯看了德克萨一眼,缓缓松手,让德克萨带来的人将木箱运上他们的车辆。 “那么我们先行一步,会场见——诸位。”德克萨回过头深深地看了眼11军的这些昔日‘同伴’,然后领着人缓步离开。 “什么意思啊,还是不相信我们吧……”亚当看着离开的人,自嘲了一声。 “别乱说。”西玛打断他。 妮可骑着马沉默地向前走着。 突然,弗兰茨出声道:“这不是去冰堡的路吧?” 妮可依旧沉默不语地坐在马上往前走着,就在这时,马匹被什么绊了下,坐在马上的妮可身子一歪,竟是要摔下马来。 “妮可!”海因斯皱眉,眼疾手快地拉了把,谁料妮可的头颅竟直直地从肩头滑落下来,滚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海因斯黑色的瞳孔缩紧。 “不好——”弗兰茨刚出声,一道道暗影便如簇般在四周墙头上涌现。 霎时间,箭簇铮鸣的声音便响彻寂夜。 身首分离的妮可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砖地面上,大睁的无神眼眸遥遥地望着冰堡的方向。 …… 欢声笑语在圣堂广场前的宴会上持续不断地响起,卡丘询问伊尔等会儿的致词是否已经准备妥当,伊尔却摆了下手,以有点累了为理由先行回殿内休息一会儿。 卡丘无奈地拈了下胡子。 临走前,艾琳娜对错身而过的伊尔道:“卡斯特洛可真热闹啊,我都有点不太想回去了。” 伊尔脚步一顿。 “伊尔呢,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艾琳娜一双红眸纯净如洗,她微笑着像是在开玩笑。 伊尔半侧过头,也是一笑,“我将永远与你同在。” 艾琳娜歪了下头,“先去休息吧,我可是很期待你等会儿的致词呢。” 伊尔点了下头,走下高台时却是笑容尽失。 门窗紧闭的殿堂内部,伊尔靠上椅背,有些疲乏地捏了捏眉心,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强打精神。 今晚过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这时,内侍来报,说有一位名为‘埃尔塔’的游吟诗人想见陛下。 伊尔愣了下,埃尔塔现在不应该在滨海与波吕斐一起封锁城墙吗?而且她可不记得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见她居然还会派人通报…… “让他进来。”伊尔思索片刻,道。 片刻后,一道模糊的人影投射在门外。 “怎么不进来?”伊尔半睁开眼,沉下声音,“……德克萨。” 门打开,来人正是风尘仆仆的德克萨。 “军团长他们已经被遣送回艾泽维斯了。”一进门,德克萨就垂眸向伊尔汇报道。 伊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德克萨仿佛感觉不到周身越来越重的威压,直到…… “我怎么不记得,我有派你去做这件事?”伊尔很轻地开口。 “是我的猜测,陛下。我想您应该不希望他们留在卡斯特洛,毕竟一旦留下就会和我们一样……”德克萨抬起眼,“走不了。” 伊尔深深地看着他。 然后。 “……原来是你。”她仿佛知道了什么。 伊尔想到不久前在汉谟克地牢内听到的异动,原来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念罢,伊尔缓缓起身,眼眸内的蓝色寸寸成冰,“看来你并不想留在这里啊,德克萨。”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毫无感情色彩,“为什么不想留在这里,这里是卡斯特洛,是我们兽族的家园……” “不——”德克萨忽然打断伊尔。 “这里是囚笼!前辈……”他猛地抬眼,压抑着嗓音质问,“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我们一路走来不就是为了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吗?” “背叛?”伊尔眯起眼低喃,“你将这看作是背叛?” “是!”德克萨眼眸中浮现一股偏执的疯狂,“我们本可以占领整个人类大陆,到时候所有的人类都应该匍匐在我们的脚下,我们就要成功了,但是你——现在你却要我们龟缩回这么个偏僻的海岛!” 伊尔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她像是叹了口气,“德克萨,你已经忘记了我们最初的志愿。” “我没有!”德克萨神色激动,“是您忘记了我们的雄心壮志,留在这里我们只会自取灭亡!” “永夜降临,我们一样会灭亡。”伊尔瞥他,“在此之前,我不想我的族人永陷于无休止的战火之中。” 德克萨一愣,“原来你从来没想过拯救我们……” 何为拯救?何为毁灭?伊尔忽而有些烦躁,她用力地摁了摁太阳穴,她知道自己和德克萨已是多说无益,便不再赘言,只望着殿外的冰海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从未想过要违背梅贝特的志愿,哪怕是悖神,哪怕是举起屠刀以身塑城。” 德克萨眼中的光彩逐渐熄灭,最后,他用一种冷漠且执拗的目光盯着伊尔,别有深意道:“那么陛下,我们也将抗争我们的命运,我们绝不屈服。” 伊尔似乎疲惫,她迟缓地转过身,“那你走吧……在城墙还未完全封锁之前。同为兽族,我不会为难你。我说过,卡斯特洛会接纳自愿留在这里的人。” “自愿?”德克萨咀嚼着这个词,突然面无表情地对伊尔说道:“陛下,您认为魔物的真相一旦暴露,还会有人自愿留在这里等死吗?” 伊尔神色蓦地一震,她像是预知到了什么扭过头,下一刻,只听一声龙吟在窗外冲天而起,惊天的咆哮甚至震聋了伊尔的耳朵。 她愣怔了一会儿,用一种极其阴沉且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面容晦暗的德克萨,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做了什么——” 宣战 半刻钟前。 载歌载舞的圣堂广场上,守护在外的侍卫进来通禀,“各国进献的礼物都到了……” 卡丘点头,“送进来吧,让人去传唤王。” 侍卫颔首应是,摆了摆手。 紧接着,一车车装载着绫罗珠宝的宝箱被装载上车,运进冰堡,直送往人声鼎沸的圣籍殿堂。 与此同时,滨海区的海风忽然狂啸而起。 “呼——这风可真大啊,听说今天因为王的继任仪式,翡翠城打开了整整一年的美酒,真想进城挨着暖炉去凑个热闹啊。”一个守城的卫兵缩着脖子搓了搓手。 “得了吧鲁尔,你的老婆孩子今天都在圣籍殿堂观礼,他们吃了好吃的不就等同于你吃了嘛,再说了,本该坐在上位享宴的莱恩公爵都没抱怨呢……”鲁尔的同伴朝不远处正在巡视城墙的高大身影投去一眼。 夜色中,那人的侧脸沉默坚毅得如同雕像,唯有一头金光灿灿的短发在暗夜中依旧闪烁着光芒。 波吕斐英挺的眉眼低垂,无声地抚过坚硬的城墙,眼角的纹路更为他增添了一份成熟的威严。年过四十的他已然肩挑起整个金狮家族的重担,也成为了卡斯特洛新王最信任的下臣。 防海城墙的铸造由他全程监工,但直到城墙修建完毕,他才知道这钢铁城墙到底是由什么铸造。 龙骨研磨的粉末混合着土木砖块,这才造就了这片大陆上最坚硬的钢筋铁骨。而他余生的任务,就是保证这堵城墙永不被攻破。 “还不回去?马上就是就任仪式了……”埃尔塔笼在厚重的斗篷内,走上墙头。 一望无际的冰海潮水涌动,在暗色中如同墨蓝色的锦缎。 波吕斐还没回答,忽而瞥见冰海上好像亮起了点点红光。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除了龙骨方舟,没有什么能渡海而来,但是他转念一想,就沉声道:“将航海镜拿给我。” 卫兵们迅速领命。 波吕斐拿起航海镜,遥遥一望,下一刻,眉头皱起。 “那是……什么东西?” 埃尔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辽阔无际的暗蓝色海面上,艘艘船只随着汹涌的波涛上下起伏,如同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箭簇一般,白色的蒸汽自其后喷薄而出。 “那、那是人类的船……”有卫兵震惊得张口结舌。 “人类的船只怎么可能渡过冰海,这不可能吧!” 在卫兵的哗然声中,波吕斐已然唰地抽出了长剑,沉声厉喝,“封锁城墙,所有人——备战!” …… “啊啊,真是好酒啊。” 陶醉在歌舞与酒食之中的众人觥筹交错,一箱箱沉重的宝贝则被密封着抬上前来。式样不一的箱子有大有小,甫一打开,金银珠宝便流泄而出,引起阵阵惊呼。 “这是盟国波瓦尼进献给伊利格尔坦陛下的礼物。” “这是盟国波勒进献给陛下的……” 卡丘一一点头致意,并命一旁的司礼官记录下来。 “还没找到陛下吗?”卡丘低声问向内卫,内卫摇头,卡丘叹了口气,抬眼时正对上满头鬓白的莱恩大公,大公虽被剥夺了爵位,但在卡斯特洛的威望依旧让他坐在了上席。 “真是玩闹。“莱恩大公皱了皱眉,就像曾经训斥这个最不省心的学生一样抱怨着伊尔这位新王,但他没说几句就咳了起来,一旁的仆人忙端上茶水。 很快,一个庞大的木箱伴随着辘辘的车轮被抬了上来,其悍然庞大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那东西足有十人高的样子,在被运输的时候还伴有窸窣的响声。 “那是什么啊?” “不知道……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缓缓响起,“诸位,这是我艾泽维斯的献礼。”一直端坐在冰封王座旁的艾琳娜.奥古斯都缓缓起身,她拖着巨大的裙摆迤迤然走至台前,对底下的众人微微一笑,“为表艾泽维斯与卡斯特洛永结同盟的诚意,现为卡斯特洛之王的继任献上此礼——” 随着艾琳娜缓缓张开的双臂,那个巨大的木箱子也在众人眼前缓缓打开。 “吼——” 一声凶猛暴戾的龙鸣骤然冲出木箱,响彻天地。 巨大的木箱霎时间四分五裂,轰然倒塌。而那箱中,一头庞大的魔龙被铁链绑缚在高高矗立的十字架上狂暴地挣扎,凑得最近的人群呆若木鸡地摔倒在地。 整个会场寂静了一秒,下一刻,尖叫如潮水般席卷而至。 桌椅被推翻,酒水洒了一地,矗立在四周的侍卫们被失控的人群撞得四散。 伊尔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瑟拉……”她呆愣地看着被绑缚在十字架上的魔龙,慌乱四窜的众人拼命往殿堂门口挤压,一股滔天的恐慌让伊尔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过了神,拔剑喝令,“立即封锁圣堂,没有我的命令,今天谁都不准踏出这里一步!” 披甲执锐的皇家卫士立即从暗处涌现,迅速围住了整个圣籍殿堂,而艾琳娜带来的人类骑士也围拢在她的身边,与此刻满脸煞气的卡斯特洛之王针锋相对。 锋利的剑尖在瓷白的地砖上拖拽出呲啦的声响,伊尔一步一步地走向艾琳娜,锋锐的剑尖只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弧,便直指艾琳娜的心口。 艾琳娜垂眸看着那柄锋利的长剑,抬眼对上伊尔寒霜满面的神情,她忽然微微一笑,转向底下被控制住的观礼众人。 “诸位——” 艾琳娜不高不低的嗓音奇异地穿透了人群,回荡在空寂的会场上方。 “二十五年前,在圣克鲁斯之殇中,魔物在没有突破永昼之地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给我们造成了无法磨灭的创伤,而这条魔龙便是在那时被捕获的。” “什么……” “这是在那时候被抓住的?” 惊惶的众人面面厮觑。 艾琳娜看着他们,声音微沉。 “这是一段陈年旧事了,但是几个纪元来,自从魔物出现在古泽尔大陆,人类便深陷于血腥与杀戮之中,我们的亲人、朋友被魔物们残忍地夺走了生命,直到一个纪元前,我们的先祖们不分国别不分种族地建立起人类联盟,将肆虐大陆的魔物逼退至黑暗森林,并将在此战中作壁上观的卡斯特洛王放逐到西方海岛……” “但是。”艾琳娜看向伊尔,微微一笑,“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略略提高了声音,“一个纪元前,救人类于水火、将魔物们驱逐至黑暗森林的——并非是联手起来的人类,而是卡斯特洛的初代王。”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啊?”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艾琳娜深深地望进伊尔愈发幽蓝的眼眸,“而她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游荡在人类大陆上的魔物——就是异化的兽人。” 话音落下,圣堂内哗然大噪。 远道而来的人类贵族们看着四周的兽族百姓,惊惧后退。 艾琳娜看着慌乱的人群,骤然张开双臂,“诸位,卡斯特洛王避世海外,宣誓再不踏入人类领土,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族人罪孽深重,她的目的是维护两族的和平!然而自从梅贝特王继位,初代王的意志已被篡改,兽族再次踏入我们的领土,世界将再次陷入危险……” “住口——”伊尔勃然大怒,长剑凌厉刺出。 卫士们齐齐举剑,挡住了伊尔的攻击。 看着失控的伊尔,在卫兵们掩护下的艾琳娜眼神狂热,于众目睽睽之下撕碎了两国和平的盟约,“作为曾和卡斯特洛王签订协约的艾泽维斯后裔,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向伊利坦王献上这份礼物,就是要向反叛的卡斯特洛势力——正式宣战!” 纸屑飘落的刹那,一声尖嚣的火炮厉鸣在高空外炸响。 陷落 纷扬的硫磺酸味仿佛顺着海风奔涌了过来。 那是…… 伊尔眼神一震。 不可能。 不可能这么快…… 就在这时,慌乱四窜的人群里忽起骚动。 “喂,你、你怎么啦——” 一个舞女蓦地摔倒在地,她脸色胀红着呜咽了两声,尖利的手指在脖子上狠命地抓出了几条红痕,好像是想把什么东西从喉咙里抠出来。 “你不要吓我啊……咳咳……”本在安慰着她的同伴也突然蜷缩倒地,浑身抽搐起来,面色胀红,不住地咳嗽。 下一秒。 “啊——魔、魔物啊——” 一位前来观礼的贵妇人跌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热情地给自己倒酒的兽耳舞女龇露出獠牙,脸部如同蛛网般裂出猩红的皮肤,转瞬就扑上来咬住了她的喉咙。 “嗬、嗬嗬……”被扑倒的贵妇人面目扭曲着颤动了下,四肢很快无力地瘫软下去。 扑在她身上的魔物立刻抬起头,凶神恶煞地扑向下一位受害者。 鲜血,从那位贵妇人被咬断的喉管里汩汩流出…… “啊——” 瞬息之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越来越多的兽族转化为魔物,开始扑食人类,圣籍殿堂内外瞬间乱作一团。 刀剑、尖啸、惨叫混在一起,一位人类使臣被绊倒在地,他看着这地狱般的场景,颤着声音道:“魔物……这是魔物的飨宴……” “卡斯特洛,是魔窟……” 血光与火光在伊尔眼底跳跃,提着剑的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忽然。 一个被啃咬掉半边脸的人从混乱中冲上前来,双目血红地撕扯着伊尔,“是你!是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吧,要把我们统统杀死!” 伊尔无意识地翕动嘴唇,“不……” 不是这样的。 圣堂内,惊惧的人类举起刀剑,砍杀着越来越多的魔物,而那些喝过掺杂了火山岩灰的水却还未来得及转化的兽族则一脸茫然地被刚刚还一起喝酒的人类朋友刺中心脏,维持秩序的卫兵们已然溃散。 德克萨领兵从殿外冲进来,却是挥刀砍向还未转化的同族,他直闯入摆放着历代王塑的内堂,辉煌庄严的梅贝特王雕塑被暴乱的士兵推倒在地,摔成齑粉。 而被混乱席卷至一旁的波普看见这一幕,拄着拐杖重重点地,怒斥道:“住手!那是我们的王——” 德克萨冷冷瞥他一眼,手起剑落。 一片猩红,洒落在地。 德克萨脸上带血,举起刀剑领导着身后反叛的兽族,“我们的君主背叛了卡斯特洛,我们不需要和平,只需要战争,历史皆由胜利者书写,是时候写下我们的篇章了!” 煞气腾腾的宪卫队大喊着跟随,所到之处,血光四溅。 一时间,锣嚣鼓噪。 殿宇中高悬的圣天使低眉垂目,在血光映衬下仿佛垂泪,殿堂两侧恢宏大气的帷幔被扯落,不知谁撞翻了悬挂的烛火,一簇火舌迅速向上窜起,燎起一片火海。 而知道真相的人类,就像魔物之潮前夕,要求清除兽族。 “烧死他们,烧死这些渎神的怪物!” “我们要冲出去,烧死他们!” 人类恐惧兴奋地怒吼。 艾琳娜站在火焰之中,张开双臂,“看看吧,伊尔,这就是你深爱的世界啊。” “不——”伊尔心神俱裂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被绑在十字架上的魔龙,他们充满愤恨地围堵上前,仿佛找到了怒火的引子,嘭地一声,冲天的火焰便从木箱之下腾起。 噼啪燃烧的烈焰之中,魔化的绿龙剧烈挣扎,猩红眼眸滴泪,被铁链钉穿的巨大龙翼煽动起狂暴的飓风,灼热的热油融化了它的鳞片,犹如烟尘般簌簌落下。 它因痛苦而止不住地嘶吼,低哑的龙鸣悲彻天地。 “不!不要!放开她!” 伊尔歇斯底里地大吼,丢弃长剑不顾一切地推开如潮的人群,式样不一的长刀短刃从她背后刺入躯体,伊尔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绝望地拨开人群,试图去握住那剥落的飞灰。 “伊尔,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 火焰之中,艾琳娜放声大笑。 一滴血泪,从伊尔的眼角滑落。 烈火最终剥尽了魔龙的皮肤,露出狰狞的骨骼,寸寸风化在冰海的呜咽风声里。 仿佛命运的神谕:龙族诞生于烈焰熔口,最终也将归于一片火光。 魔龙死去的那一刻,围堵在周围的人们爆出如泣的欢呼,他们团抱在一起,像是有了冲出魔窟逃出生天的喜悦期盼。 一时间,声如海潮。 唯独失去一切的末代女王遍体鳞伤地跪倒在地,颤着手拢起一片灰烬,残留着余温的龙骨仿佛在炙烤着她的皮肤,令人痛得全身痉挛。 耳之所闻,族人哀嚎;目之所见,殿堂坍圮。 第三纪元初,头戴冰封王冠的女人怀抱着初生的稚子,轻吻其额。 “伊利格尔坦,神赐的眼泪,卡斯特洛永远的蔚蓝之谜。愿你见证所有的过去,也将祝福所有的未来。” 如今,她见证了所有的过去,却无法祝福所有的未来。 一滴雨,骤然落下。 “下雨了?” 豆大的雨珠从空洞的天幕之上剥落,厮杀争斗的人类和兽族一齐仰头,疑惑惊讶。 “是咸的,好像是……海水?” 寂静仅一刹。 突然。 “看、看……那是什么?” 众人惊惧地望向高台之上的末代君王,她紧握着什么蜷缩在地,白森的骨刺不断从她弓起的脊背上长出,滚烫的血液从她脸上蒸发,苍白长发无风自起。她睁开空茫的眼眸,低头望着手中的蔚蓝之谜。 咔嚓一声,吊坠应声而碎。 霎时,骨架搭建的巨大龙翼自女人的背后哗地展开,遮天蔽日,与此同时,大地轰鸣。 令人心惊的地裂声从地底咯吱传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轰隆一声,地面便犹被巨斧劈开,数丈高的海底熔岩尽数喷发,千里之外的海面冰层瞬间瓦解! 哭嚎、奔逃与绝望还未发出,便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全然掩埋,承袭自深海的毁灭力量在这一刻勃然喷发,加诸其上的所有禁锢彻底瓦解! “天呐——”渺小的人群仰起头颅,只见沌黑的天空降下血雨,铁青的闪电撕裂穹宇。 紧邻陆地的人类海岸口,狂风呼啸,一望无际的海面涌起连排的水浪,一峰高过一峰的巨浪嘶吼着扑向哭喊的生灵,裹挟着海腥味吞噬天地。 “海啸了,快逃啊——” “救命啊——” 硫磺燃起巨焰,火与海共同吞噬。 漆黑的狭海中,一抹光线刺破云层,投射在一艘正颠簸于惊涛骇浪之中的方形巨舟上,那年迈的摇橹老人望着海岸线上连绵的火海,喃喃道:“您回来了,我的王……” 亲手击碎了蔚蓝之谜的王女怀抱着至亲的尸骨,衣衫褴褛地走向冰堡的最高处,血迹与火光在她足下蔓延。 她走过大火中的月光海岸,仿若昔日孩童的谶语,那走廊上人鱼织就的白色垂纱尽数燃尽; 她走过被毁的水晶学堂,老校长在一片荒芜中颤巍巍地捡起残断的篇章; 王宫大道上,梧桐木被烧,长春花不败的翡翠城一片焦黑。 她曾经以为蔚蓝之谜的谜底是无尽的爱与诗,后来她才知道,那个谜底——是风暴与毁灭。 梅贝特为她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只是她已无力维持。 失去了禁制的毁灭之力从伊尔的身上澎湃而出,惊涛骇浪之中,几个纪元前被封印在海底虚渊中的巨蛇鲁修斯在黑色漩涡中盘旋怒吼,“风暴降生的伊利格尔坦,为什么不让这场大水毁灭了世界?” 归来的深海恶魔轻阖双目。 “我为了爱来到这个世界,死前也应带走所有的仇恨。” 不再为任何人类和兽族所承认的混血王女,紧抱着最后的灰烬,走向深海,走向那个她亲手终结的未来。 卡斯特洛,自此陷落。 …… 第三纪元以前,伟大的卡尔缪斯说:这是一个属于战争与硝烟的时代,诗歌和美被践踏得支零破碎,而生长于竖琴悠扬时代的王女,将渡过狭海,紧握最后的吉光片羽。 那么,神赐的眼泪,当风铃再度响起的时候,你是否还愿意见证所有的终结,祝福所有的未来? 后记余烬 第三纪元末,卡斯特洛因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海啸陷落于海底。 洪水卷席大地,淹没了村庄农田,生灵涂炭。残存的人们登上风暴中的龙骨方舟,一如当初的神谕。 第四纪元开启,百废待兴,幸存的人类却陷入了无休止的战乱。 消灭了威胁生存的魔物之国,联盟也就随之瓦解,各帝国为了谋求自身的发展而陷入混战。解除了神对人的束缚,新的文明又将人类带入物欲的束缚,或许不用等待末日陨落,被金钱美酒冲昏头脑而沉湎于战争与掠夺中的人类迟早自取灭亡。 世界依旧在朝着不可改变的末日狂奔。 黑铁军团在没有魔物的时代里早已解散,西玛不禁感叹,“时代向前奔驰,我们终将被遗忘吧。” 但她也很清楚,历史是不必记载在史册上的,因为人类终将重演这一切。 我们从历史中学到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不可能从中学到任何教训。 海因斯披着过时的斗篷,仰望着喷着腾腾蒸汽的巨舰。就像西玛说的那样,飞速进步的时代就像巨轮一样轧过他们伤横累累的脊背,英雄终将迟暮,利刃终会钝朽。 却无人再次信仰和平。 血与火,火铳与长剑,都逐渐零落在历史的尘埃里,但端坐于车马步辇中的人们再没能忘记那个时代。 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那是一个渺小的时代;那是一个辉煌的时代,那是一个衰朽的时代。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军人,却再没有哪个时代能扬起三面猎猎的军旗,“为了联盟,为了人类,为了无上的自由与至高的和平。” …… 海啸结束后的一个纪元,狭海被彻底冰封,冰凌像是高高的围墙一般竖起在海的四周。 逐渐长大的伊维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有关于卡斯特洛国的记载。 “书上说,卡斯特洛在诺丹语中名为失落的乐园,海因斯叔叔每天都要去那里凿冰,是想去寻找什么吗?” 西玛沉默了一会儿,才给伊维讲述起海因斯曾经沉默的爱恋。 听完后,伊维不解。 “那为什么不说出来?” “因为他们相遇的时代连保存自身都很艰难,那些事情不太适合在战乱里说出口。” “而且那个拥有绝对武力的男人却意外得不是个力量崇拜者,比起掠夺,他更倾向于守护。他说过:我不奢望苛求命运之外的东西,觊觎难求之物,只会失去的更多。” 恰如很多年后,游吟诗人曼西德所说的那样,你很难用一个词去定义这位帝国元勋,锋利而柔软;冷漠又温柔;出身卑贱却拥有最高尚的人格;语言粗鄙而行为高尚,如钢铁般铮铮却又有血有泪,如此憎恶又如斯热爱这个世界,矛盾重重。 而那冰封的狭海上,迟暮的帝国英雄无望地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劈开冰凌,想要再次拥抱那抹蔚蓝的温柔。 很多年后,人们说锥冰的老人依旧固守在那片冰原上,与高墙内的爱人遥遥相望,却是永不相见。 大海啸后,兽族们视卡斯特洛为自我放逐的囚笼,再也不愿回到那里,他们留在艾泽维斯与人类厮杀,誓要夺回领地。 但他们却在和人类千万年的厮杀中逐步落败,人鱼游回海沟,精灵几乎灭绝,兽族仅存的零零,剩余的也只能在暗夜里窜过人类的城市,成了都市里的传说。 所有人都忘了,神使万物相遇之初,是为了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