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行》 第一章大漠 大漠无垠,极目望去,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沙海,沉寂而又苍凉,仿佛亘古不变。 远处传来的驼铃声打破了这无人踏足的寂静。 沙丘南侧有一支五十多人的商队,骑着骆驼逐步走来,稀疏而脆亮的驼铃声回荡在静默的沙海间。 此时正值正午,大漠里阳光毒辣,骑在骆驼上的商人被烈日烘烤的乏力疲倦,额头渗出的汗水,很快又被蒸发干,他们皆用披巾包缠头部遮挡阳光的照射。 骆驼的前进速度也因为烈日的照射,而变得迟缓无力。 这是一支由波斯人组成的商队,驼峰上挂着沉甸甸的货物,里面装的都是西域盛产的玛瑙,玉石,黄金器具等等运到中原换取丝绸。 黄沙飞舞,古道漫漫,连绵几十米的驼队缓慢的前行,在沙地上留下一行行骆驼的脚印,彼时有风沙吹过,印记被浅浅的覆盖,用不了多久行人留下的痕迹就会消失。 “——叮铃。” “——叮铃。” 商队相反的方向,传来一声声模糊的驼铃声,不过这些声响被驼队所覆盖。 直到人影渐进,行在商队前方的人才看到了,他们相反方向走来的人。 在大漠之中,有一个身穿红衣罗裙的女子,牵着一匹骆驼,左手撑着一柄黑伞,缓慢的前行。 驼铃悠远,红裙蹁跹。 她所过之处,为这苍凉,荒旷的大漠之地,带来了明艳的色彩。 女人缓慢的离近,身影清晰可见,盈盈素腰,长发如瀑,身姿婀娜。 伞面遮挡的阴影下是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容,额前坠着红玛瑙发饰,眉眼精致艳丽,微微上挑的眉梢又似乎掺着一丝无情似有情的妖媚,俨然绝色。 见到女人容貌的波斯人不由的一呆。 西域多美人,绕是见惯了绝色舞姬,但见此女子,也是不由的心驰神往。 远方吹来的迷乱风沙,唤回了他们的神智。 见这大漠上只有女子孤身一人行走,不免心生怜惜,领头的商人便下了骆驼,领着几人迎了上去。 她有几分汉人相貌,但是更像是鲜卑人,一时间便也说不准她是否是鲜卑一族的女子。 幸好梵语是西域多数国都的通用语言,商人用梵语问候,女子没反应,想来应该是不懂梵语。 商队里有一个会说汉语的,他试探性的对女子说道:“姑凉,泥一个人?” 他的汉语语调不准,且带有浓重的异域口音。 女子这次却是开口回道:“没错。”悦耳的声音是丝丝绕绕的柔媚,像是缠绵的琵琶曲,勾人心弦。 “那河我们一通前行吧?” “你们所去何处?” “中原。” 女子露出一丝浅笑,说:“我去于阗,我们不同路。” 商人只能遗憾的看着女子的身影渐渐远去,然后消失在漫漫黄沙中。 第二章三世轮回 落日西斜,赤红的晚霞晕染在地平线上,天边尽头的黄沙,像是浸透的鲜血,变成一种艳异的色彩。 大漠里的气温随着落日逐渐降低,等到了夜晚,会寒冷刺骨。 现在的天色不宜赶路,女子从骆驼上下来,将挂在驼峰上的箱笼取下,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帐篷,她找了一处避风的沙丘,把帐篷搭好。 她从包袱里取出馕饼,饼子异常干硬,她掰开啃了几口,灌了几口水,就进帐篷里准备睡觉。 听着风沙吹在帐篷上的声响,她当真是无比的怀念自己两米的席梦思大床。 花千遇握紧拳头,恨恨的说:“这是第叁世,一定要成功啊!” 不成功就只能成仁了。 没错,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她是一个21世纪平凡的社畜,每天为了赚钱而努力去工作,和常人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她是一名网文扑街写手。 每天脑洞不断,挖坑不填,然后就遭到了报应,穿进她新构思的文《寻迹》。 这是一本玄幻武侠,主线内容是主角需要找到六个绝世武器,走完剧情才能回家。 她感到抓狂的是,这篇文她只更新了七万字就弃坑了,第一个章节才写完,后续的章节她连大纲都没有拟定。 也就是说,穿越进《寻迹》的世界里,除了第一章节出现的斩日轮之外,她根本不知道剩下五件神器在什么地方,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要是早知道会穿越进文里面,她就把大纲写完,至少还能知道神器在什么地方。 有个准确的位置也好找一些,也不会因为不了解剧情,陷入别人的阴谋里死了好几次。 在这个世界,她重生叁次了。 叁世轮回,这是最后一世了,如果她要是再死了,就再也无法苏醒了。 思及此,花千遇感到一阵心塞,到现在为止,她只找到了两件神器,斩日轮和梨花泪,还剩下四件。 为寻得这两件神器何其不易,她付出了两次生命。 第一世,她重生为一个江湖女侠,故事是由一张藏宝图引发的,这张藏宝图上面绘制了一份巨大的宝藏,其中就有神器斩日轮,她登上了地图上所标注的海岛去找斩日轮,结果是和同样想抢夺神器的人同归于尽了,幸而她也取得了斩日轮。 这一世,她只活了一年多。 第二世是世家小姐,所寻神器为名动天下的梨花泪,此物是普天之下最厉害的暗器,可惜寻到梨花泪后,她未走出机关谷,就被人杀了。 她只要将神器抢到手,就算成功寻到了,死亡之后神器也会随之消失,若是她不死,便要一直守着神器,不能为他人所得。 在这一世,她活了两年,而这是第叁世,她重生为西域圣女。 这也是她活的最长的一世,今年是第七年。 她整整七年都被困在西域,不是她不想离开这个荒蛮的地界,而是身不由己无法离开。 原主是余毒国的圣女,这个王国正如它的名字一样邪性有毒,国内百分之七十都是杀手,剩下百分之叁十是强盗,没有一个良民。 余毒国建立之初,就是为了训练杀手,时至后来,西域别国的土匪强盗以及从中原逃到西域的死刑犯,都来余毒国安家落户。 她身为余毒国的圣女,肩负着国都的信念,是不能离开西域的,离开就是背叛了国都,她会被一整个国都的杀手追杀,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此次外出,她也是冒了很大风险,余毒国发生了内乱,她是趁乱出来的,本想直接去中原,但是想到于阗国的传闻,她决定冒险去一趟。 她有预感第叁件神器就藏在于阗国内。 她躺在铺好的油毡上,思绪繁杂的想了很多,神智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变得昏沉,很快她睡着了。 第三章中原僧人 翌日清晨,花千遇将帐篷收了,装进箱笼里,她骑上骆驼再次启程。 沙漠广阔无垠,沙丘黄沙看来但是相同的,除非跟着有经验的旅人,否则每走几个小时都需要确认方位,查看是否偏离的航线。 花千遇掏出自己做的手表,拨动指针对着太阳,确定了是往北走,她会途经焉耆,乌垒,到达龟兹之后,再朝下南走,就会到于阗国。 在沙漠里她连续走了叁天,根据路程计算,还剩下四天时间她能到达焉耆。 花千遇收回地形图,她换了一只手撑伞,黑伞挡住了风沙,也遮挡住了炎炎烈日,却阻挡不了多日旅行积累下的乏困疲倦。 她取下挂在骆驼身上的水囊,灌了一口水,干燥的喉咙稍微缓解。 接近正午,太阳越来越炙热,她行囊里的水不多了,为了减少水分的蒸发,她决定找个庇荫处休息一下,等太阳不那么热了再出发。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找到了一片石壁,连绵几十米长,有一块石壁凸出一米宽,石壁根部的荫凉处,长了一些杂草。 沙漠里的植物最是顽强,只要有一点生机,就会生长出生命。 花千遇将骆驼身上的缰绳拴在一块石头上,她整理干净石壁底部,确定没有蝎子和蜘蛛存在,就躺进去休息,又把天罗伞柄插在身前,遮挡住阳光。 在背阴的荫凉处,升高的体温渐渐降下,燥热的感褪去,并且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她便沉沉的睡去。 不知何时,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踩在沙粒上发出的轻响。 花千遇瞬间清醒,心弦下意识绷紧。 “师叔,这里有个人。” 风沙中吹来一道模糊的声音,声线低沉是个男子的声音,而且很年轻。 听到中原汉语,花千遇稍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余毒国的人就好,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被他们找到。 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到达她身前不远处时,便停了下来,她感觉到有几道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花千遇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暗自提高警惕,她只是想看他们走过来有什么目的。 遇到一个孤身行走沙漠的弱女子昏睡在此,只要是心存歹念的人,此刻都会原形毕露。 年轻的男声又道:“要叫醒她吗?” “不用,她看起来很累让她睡吧,我们在这守着等她醒来。” 这个声线平稳低沉的人,应该就是年轻男人口中喊的师叔了。 脑子里回味起他刚才说的话,花千遇只感觉一阵无语,她怀疑这个人脑子有毛病。 不喊醒她,反而等她醒过来,正常人会说这种话? 要是她一直不醒,这些人就一直待着不走了? 心中的疑惑刚升起来,她就听到了不远处的盘腿而坐的动静。 花千遇啧了一声,显然他们的行为激起了她某根不信邪的神经,不是等她醒来吗? 好,她还就不醒了,看他们会怎么做。 她又躺了片刻,那两个人还是没有动静,她等的时间越来越长,心中却没有一丝烦躁,经过七年的杀手训练,她已经能做到化身为石的地步,一天不动一下都轻而易举。 不过,她感觉外界的温度正在逐渐降低,太阳正在西斜,意识到不能为了一时的意气再浪费时间了。 她的睫毛轻颤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拔掉遮挡阳光的天罗伞,转头看向前方。 在她身旁十步之外,坐着叁个男人,他们穿着用于遮挡风沙的披风,披风上沾了一些沙尘,所幸在灰色的布料上也不是多显眼。 几人双目紧闭,双手合十立在身前,手掌上挽着一串深色的佛珠,脖子上也挂了一串,手腕上亦是带了一串,皆是檀木所做。 显然这是叁名僧人。 花千遇第一眼就看到中间的那个和尚,他相貌俊朗,整个人看起来温润如玉,眉眼之间带着属于佛家的怜悯,他干燥的嘴唇在轻轻的上下翕动,应该是在念经。 听到动静,他念经的嘴唇停住,睁开眼睛望过来。 他的眼神温和透彻,让人感觉尘世的烦躁逐渐远去,说不出的温和宁静。 当视线与之对视,花千遇微微呆了一下,她仿佛……看到了戈壁滩的星空,纯净无暇。 西域七年时光,她还从未见过有这么干净眼神的人。 另外两个人也看过来,左侧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应该是个武僧,右侧的僧人皮肤白净,目光清澈明亮,相貌很年轻。 花千遇持着伞柄,往上一挑,天罗伞斜斜落在肩膀上,她好整以暇的看着几人。 中原的和尚跑来西域,是何目的呢? 第四章取经 年轻和尚转头对中间的和尚低声说了一句话:“师叔,她醒了,我们可以走了。” 那个和尚点点头,叁人站起身。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那为首的和尚脸上,他的相貌看起来尚在青年,约莫二十六,七岁左右,能被称作师叔,看来他辈分很高。 为首的和尚,见得花千遇眼中的探究,他露出温和的笑容,表明自己并无恶意,喧了句佛号,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贫僧见施主独自睡在此处,大漠中危机甚多,顿觉不安便擅自静守在此,多有冒犯还请施主见谅。” 他略微低沉的声音说不上有多好听,但是语调从容,不紧不慢,透着一股祥和韵味,另倾听者极为舒心。 哦,喜欢多管闲事的和尚。 花千遇弯唇一笑,不甚在意的说:“即是如此,那便多谢法师了。” 那和尚温声说道:“无事,施主不见怪便好。” 花千遇的目光扫过这叁人,并不打算就此让他们离开,她状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西域鲜少有中原僧人来此,不知法师西出中原,所谓何事啊?” “听闻西域有一佛国于阗,藏有梵文经书,佛法典籍,贫僧等人是来此取经的。” 他并未保留,将所行目的全部讲于花千遇听。 取经?唐玄奘? 花千遇怔了一下,目光流露出一丝古怪,她问:“敢问,法师法号?” “贫僧法号,法显。” “这是贫僧的两位师侄。”他指着左侧的武僧说道:“常悟。” 看向白净的年轻和尚,又道:“常慧。” 那两位僧人,皆合十对花千遇施礼。 原来不是唐僧啊!吓她一跳,她就说自己写的文里面应该没有融合西游记啊! 明白了心中的疑惑,花千遇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贴在一块合十,别扭的回了一礼。 “于阗在丝绸南路,渡过玉门关之后,走南路一路过且末,精绝,其后便是于阗,法师怎么走北道?” 对于花千遇源源不断的问题,法显并未表露不耐,他耐心的解答道:“去于阗之前,贫僧等人也要去一趟龟兹国,故而从阳关出发走北路,途经龟兹,在南下于阗。” 这和尚的路线倒是她和规划的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花千遇点点头,她解开骆驼的缰绳,牵着骆驼走过几人身旁。 她的身影停顿了一下,转身说道:“从阳关到达于阗国,少说也有几千里路途,法师何不于商队一同前往?” 法显回望她,他的神情温和,双眸清澄明净,喧了句佛号道:“此行虽路途艰苦,对于贫僧等人亦是一场修行。” “原来是这般,法师高德令人敬佩。”花千遇不痛不痒的夸赞道。 “我先告辞了,就此别过。” 驼铃声起,黄沙漫漫中,红裙飘摇着艳色。 “哦,对了。”花千遇再次停下来,她转身含笑望着法显,眼波流转,不带引诱之惑,却沾染着横生的媚意。 她一步步走近,轻声说道:“如若我未猜错,法师们的骆驼被过往的强盗劫走了吧。” 此言一出,常悟和常慧脸色微变,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又看过来。 见到他们的反应,花千遇的嘴角缓缓绽开一丝笑容,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包含在里面。 果然如此。 真如他们所说不跟商队是为了磨炼修行,但是为何没有骆驼,在沙漠里没有骆驼代步走上几百里,他们的鞋子早就应该磨破了,但见他们所穿的芒鞋磨损的并不严重。 再假设他们不需要骆驼,并且带的有替换的鞋子,但是为什么他们却连行李都没有? 唯一的可能便是遭遇了劫匪,西域通往中原的道路上,有很多商队,却又有不少劫匪为此而生,他们抢劫商队所运送的珍贵器物,换取食物和水,尽情的享受富裕的生活。 这些和尚连水都没有,能不能走出大漠,可不好说啊! 摸清了他们的目的,并且在花千遇眼里,他们已经是个死人了,她说话也不客气了:“和尚,烂好心,早晚是要付出的代价。” 其实她是想说,为什么不杀了那群强盗,但是想到他们是出家人肯定不会杀生,便也没有说这种废话。 她的眼神看来冷漠而又鄙薄,现在的态度算不上是落井下石,但绝对是冷眼旁观,也是,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在余毒国是不长命的。 常慧对突然间就变脸的花千遇感到很诧异,他解释的说:“强盗劫去了骆驼,便少了一些人受害,况且他们并没有伤及性命。” 花千遇可没有这些和尚这么善良,她冷笑着说:“他们不杀你们,不过是碍于你们的武力不敢轻举妄动罢了,如果换了一个弱女子,她的下场只怕会更惨。” 她方才走过法显身旁的时候就查验过了,他们的武力都很深厚。 也难怪他们敢叁个人踏足西域。 花千遇言辞转利,咄咄逼人的说:“你怎么会认为,强盗劫掠了你们,就不会去抢劫其他人了,这不是行善渡人,而是放虎归山。” 闻言,常慧不赞同的摇头。 一旁的常悟皱起眉头说:“女施主,你此言不妥,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强盗虽劫掠财物,却也罪不至死。” 花千遇嘴里发出一声讥笑:“屠刀没有落在你们身上,自然是不知道疼的,他们罪不至死,那么被残害的人就该死了吗?” 常悟辩解的说:“小僧不是这个意思。” 他还欲再言,法显叫住了他,对他轻摇摇头,常悟便噤声不言。 法显轻敛眉目看向花千遇,垂眼沉思,此女聪慧、多疑、性情却尤为凉薄。 他开口问道:“若换作女施主,该如何去做?” 花千遇的回答很简单:“杀光他们。” 常慧眼皮子一跳,不禁望过去,花千遇的语气中并没有杀意,反而很平静,但正是这份平淡,才让人心惊,人命在她眼里,犹如草芥。 听此回答,法显面上并无愠色,他温和的说:“众生平等,不以其小而善而被忽视,不以其凶残暴恶而被抛弃,世间因果循环,今日种下恶因,他日必得尝恶果。” 花千遇不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果有能力,杀人她是不会等到第二天。 此时天色将晚,她还需要再赶一段路,没心情同他们在辩论。 也不想和这些和尚瞎扯了,真要论辩个对错,才是最傻的,她一个人怎么可能说的过叁个。 她柔媚一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她轻轻慢慢的说:“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我只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果一个人真的能轻易的改邪归正,监狱也就不会爆满了。 “那便祝诸位法师旅行顺利。” 花千遇笑容灿烂的看着他们,神情和善,说出口的语气却是要多讥讽,就有多讥讽。 她踩着脚蹬,翻身骑上骆驼,红衣身影逐渐远去,留下一串行走过的印迹。 常悟看着花千遇远去的影子,对那句漂亮的女人都不是善茬的话,深信不疑。 他看向法显,眼底有一丝忧虑:“师叔,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的行李和骆驼被劫走之后,就立刻出发去往有水源的方向寻去,如今因为方才那个女子,又浪费了半日时间,不知能不能坚持找到水源。 明白他们心中所忧,法显微抿嘴唇,温和问道:“你们可怪贫僧停下来等她睡醒?” 听到问话,常悟眼睛睁大,连连摇头说:“岂敢责怪师叔,她一女子孤身在沙漠中确实危险,师叔此举也是行善。” 虽然那女子,看起来似乎并不怕危险。 法显轻点头,他往前方走,轻轻拨动扣在左手的佛珠,他道:“你们觉得她方才说的话,可在理?” 常慧思考片刻说:“有一些道理,却也不全对。” 常悟道:“我也是如此觉得。” “关于好坏之分,之前就有僧人提过,教门中人也是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法显边走边道。 “强盗杀害百姓固然可恶,但是他们为何会变成强盗去残害无辜?倘若他们生于富贵人家衣食无忧,没有外界的逼迫,他们也只是普通人,当然成为普通人,也会因各种原因变坏。” “因此,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是对,又都是错,对的一面换个角度看可能是错,错的一面也可能是对,对即是错,错即是对,对又不是错,错又不是对,是非对错难辨也。” 法显平淡的望着远处的沙海,古井无波的眸子,带着一些看破世情的悲悯,他叹息一声,道:“自古以来,善恶并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 常悟和常慧记下这些话,皆都双手合十,诚心言道:“受教了。” 前方的黄沙平铺厚实,沙漠堆砌的沙丘轮廓清晰、层次分明。 法显通过连绵的石壁的走势,沙丘的厚度,来判断水源的距离位置。 他转而对两人说:“这附近有石壁,我们离水源并不远了。” 顿时,常慧喜上眉梢,他道:“太好了。” 常悟道:“师叔,那我们赶快走吧。” 第五章相遇 四天之后,漫漫黄沙里出现了一片绿洲,翠绿的颜色在满是单调的黄沙中,显得尤为可贵。 花千遇忍不住心中欢喜,她终于能洗一次澡了。 她牵着骆驼进城了,心中回想着关于对焉耆的了解。 焉耆的国土面积不大,只有四百公里,在整个西域算是小国,国内土田良沃,谷有稻粟菽麦,畜有驼马牛羊,并崇信佛法,斋戒行道。 西域叁十六国,很多国都崇尚佛法,佛法比之中原还要昌盛,因此修建的佛寺、佛塔、石窟,数不胜数。 花千遇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没有想过去看,她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不信这些唯心主义论,虽然她是邪教的圣女。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抑郁,原主是余毒国红莲教选定的圣女,就在她即将继位的前一月,出了意外不幸身陨了,她刚好就在她身上重生,只能赶鸭子上架,被迫去当圣女。 红莲教在西域可是臭名昭着的邪教,还偏偏自己不自知,自称红莲神教。 余毒国发生的内乱,就是红莲教的教主,逆谋篡位想要做王,现在教众和王城的人打的不可开交,她才有机会溜出来的。 在余毒国本就是神权高于王权,王权没有军权在手被掣肘,如果没有意外,余毒国将会是红莲教的掌中物,但是余毒国的克萨尔将军,找了难离国联盟,在红莲教逼城之时,难离王城派遣精兵前去援助,两方打的势均力敌,没有几个月是不会有结果的。 想到这里花千遇才稍感心安,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他们是没有心力在找寻,她的下落。 她再附近找到了一个住宿的地方,她给了老板几个银币,让她帮忙准备水和食物。 她在简陋的木桶里洗完澡,又泡了一会儿直到水凉才出来,又用凉水洗了头发。 到西域之后,她倒是养成了节约用水的好习惯,没办法谁让西域水资源匮乏呢。 这时,老板给她端来了食物,她感动地快哭了,天知道连续啃一个多星期的馕饼是什么感受,她牙都快硌掉了,那囊饼放的时间越长越干硬,都能当武器使了。 她吃了烤的外酥里嫩的牛肉,和一些新鲜的瓜果,又喝了羊奶,终于吃饱了。 外面天色渐暗,她回到房间里又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便是第二天的清晨。 她急着赶路,不欲多待,今天会出去采买一些食物和用具,明天一早就出发离开焉耆。 街道上商贩的铺子前摆着各种事物吃的瓜果,皮草裘衣、琥珀、玉器、玛瑙首饰,最多的是黄金,花千遇对这些俗物不屑一顾。 想当年她做圣女的时候,过的生活也是极近奢华,宝石玉器,珍奇古玩她都见过不少。 在街上走了一圈,她买了不少吃食,有肉干、干果、馕饼、甜糕等等,其实她实在是不想买囊,但这是最顶饥的,不想饿死在沙漠里,只能啃这玩意儿。 她把食物带回住所,吃了午饭又去上街,她要重新购买油毡,和披巾、御寒的毯子,她用过的都脏了,也没有时间去洗再等晾干,干脆低价卖掉,再去买新的。 她提着箱笼出去找到了一个愿意购买的商贩,换了几个银币。 在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一个商队,在队伍的末尾,看到叁个僧人,他们穿着月色的僧袍,和袒露右肩的西域僧人,异常的与众不同。 随即,花千遇的嘴角边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她竟然又碰到那叁个和尚了,真是命大,竟然没有死在沙漠里。 看来他们是在路上遇到了这支商队,跟着过来的,花千遇看了几眼顿觉无趣,她准备踏步离开。 正巧,法显抬头看过来。 人流涌动中,有人素手撑伞,静静伫立。 她一袭若火红衣,妖娆艳丽,太过艳的鲜红色,仿佛能肆意燃烧灼伤人眼,额前坠的红玛瑙链饰物,更衬的她肌肤犹如白霜冬雪。 花千遇睨了他一眼,他的唇边,微微抿着,仿佛依然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面对一个奚落嘲讽自己的人,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做和尚的都这么宽宏大度吗? 她是没有法显的慈悲,如果有人敢当面讥讽她,虽然不会杀了对方这么严重,却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并且一定会找机会再嘲讽回来,她就是睚眦必报的人。 法显双手合十竖在身前,远远的对她施了一礼,花千遇神情冷漠,她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了。 常慧只看到她远去的背影,他说:“那位不是沙漠中见到的女施主吗?” 法显点头道:“正是。” 原也不是熟悉的人,叁人也没有多谈及,便继续往前走。 第六章辩经 这厢,花千遇买好了新的用具,给了商贩几个铜板,让商贩给她送到住所去,她可不想搬着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回去。 她又逛到南市,这里大多数是卖制成的成衣和布匹,她又购置了几件衣服。 从店铺里出来之后,她看到百米之外,有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相互交谈,尤为的热闹。 本着看热闹的心态,花千遇逐步走进,她拨开人群挤进去,才发现围的水泄不通的道路中间是两个和尚,其中一个她还认识,正是法显。 另外一个和尚高鼻深目,五官立体感很强,穿着露出右肩的僧服僧袍,这是西域僧人的普遍穿着。 这两个人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花千遇听了几句,判断他们说的话应该是梵语。 她不通梵文,只能通过两个人的神情和动作,判断这两个人正在进行辩经。 辩经是佛门中人经常会发生,由一道主题切入,两方各执一词,通过揭语,佛经典故进行辩论,就和现代的辩论有异曲同工之秒。 见得法显说话不紧不慢,气度从容,而西域僧人的神情显的有些急躁,额头渗出薄汗,由此可见,法显更胜一筹,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辩什么? 花千遇眼眸一转,看向一旁站着的常慧和常悟,她走过去,对两人说:“法师们好。” 这两个人正在专心观看,骤然听到耳畔响起的声音,惊了一下,婉转柔媚的声音听起来尤为的熟悉。 “不知法显法师在与人辩论何事?” 花千遇面上露出盈盈笑意,好奇的双眸波光潋滟,娇媚动人,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为她解答疑惑。 她便是这般反复无常,想要知道某些事物,就给你个好脸色,当你无用,又弃之如履。 常慧看她的笑脸,不由的又记起了,她带刺的言辞,佛门中人包容众生,他自也不会因为她不善的言语,而心中厌恶。 他好心的解释道:“师叔在于他辩,小乘和大乘。” 花千遇这个佛盲,对佛教的事一点都不了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出口问:“小乘,大乘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修佛吗?” “女施主此言差矣,小乘的经义核心强调渡己,解脱人世苦海,到达彼岸,大乘则是普渡众生,为之世间人。” 花千遇恍然道:“哦!明白了,是利己和利他的区别。”她总结的很到位。 常慧微一顿,又道:“也可以这么说。” 她又问:“那你们信奉的是小乘,还是大乘?” 常慧颔首,颇为骄傲的说道:“自然是大乘。” 花千遇微哂,还不是一群舍己为人的傻子。 她看向对立而站的两人,嘴角边含着趣味性的淡笑,她说:“你觉得你们师叔会赢吗?” “那当然了,师叔天生具有慧根,年少成名,佛法精深,在中原和人辩经还未曾输过。” 少年天才,聪慧超凡,难怪总觉得他气度不凡,原来不是一个普通的和尚。 此时辩经到达了尾声,西域僧人垂头丧气的连连叹息,整个人都蔫了,他对法显施礼,又说了一串话,估计是认输之后的恭维。 法显笑意温和的对他说了几句话,西域僧人脸色转晴,激动的说完话,又尊敬的施礼道别。 围观的路人,纷纷拍手叫好,夸赞声不绝于耳,法显的神情依旧淡然,荣辱不惊。 辩经结束,路人也都纷纷散去,各自离开。 见得法显看向这边,花千遇微微一笑。 她一点都没有为方才无视别人而感到尴尬,面色从容的问:“法师,刚刚与他说了什么?” 法显神色温和,语气淡淡道:“自净其心,度己离苦海,获取自在,而众生得度,涅槃超脱,乃得大自在。” 什么鬼? 花千遇懵了一瞬,她细细思考之后才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劝人入教吗?学我大乘者,则可成佛。 顿时,花千遇乐了。 她的嘴角噙着笑容,目光好像并不友善,有心引战的说:“法师觉得,大乘比小乘可是要高尚?” 法显看她一眼,摇头说道:“贫僧并无此意,自我解脱,还是渡化世人,不过是个人选择罢了,何来高尚之说。” “法师心境倒是通明。”花千遇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还有事在身,就不打扰各位法师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隐入来往的人群中。 第七章出发 她回去住所不久,商贩就送来了她买的货物。 商贩放下竹篓,笑着说:“姑娘,你的货到了,清点一下吧。” “好的。” 花千遇清点过,并无遗漏,才把剩下的钱付了。 商贩收好银币,随口说:“姑娘可是要跟今天进城的商队一同远行?” 花千遇摇摇头,茫然的问:“他们去什么地方?” “原来不是啊!”商贩一怔,没想到猜错了,他又说:“商队是龟兹人,刚从中原返回要回龟兹国了。” 花千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送走了商贩后,她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原本想着明日就出发,但她一个人行走在大漠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太孤寂,也太无聊了。 因此她改变计划,准备多等一天,和商队一同出行。 况且,有了商队做照应,她也能少操心,只负责跟着走就可以了。 翌日,她去找了商队的领头人,做了交涉,本想给他们几个银币作为报酬,对方却回绝了。 看到男人眼底遮盖不住的惊艳神色,花千遇自得的摸了摸脸,她这一世的容貌用倾国倾城来形容都不为过。 又一个为自己皮相所迷惑的男人。 两天之后,花千遇跟着商队出了城,焉耆城外有一条古道,沿途有成片的红柳与胡杨林带,溪水潺潺,风景如画,有野骆驼跑过,充满了绿洲的生机。 等走过这片古道,就又是大漠了。 花千遇从骆驼的驼峰上取下水箱,拎着去到溪水旁边,往里灌了些水。 远望的视线中,她又看到几个和尚,他们也在小溪边灌水,身旁还有叁匹骆驼。 花千遇眼角轻抽,这特么是哪门子的孽缘啊! 她又和这几个和尚碰到了,看他们的所行方向,好像也是随着这支商队前行的。 他们本来就要去龟兹国,他们的路线是相同的。 在花千遇观察他们时,他们也看到了她,法显仍是如上次见到那般对她远远施礼。 花千遇只是漠然的看着,未做理睬。 他们灌完水,便把水箱放到骆驼背上。 花千遇远远看了他们一眼。 这些和尚挺有本事的,这么快就买到了骆驼,她还一直以为和尚都很穷,这不是有钱买骆驼吗? 花千遇牵着骆驼,看他们融进商队中,身上穿着的披风,在一群穿着颜色鲜亮翻领窄袖束腰式短袍,和高及膝盖的靴子,头围披肩的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这一路上,花千遇并没有和他们对话,到了晚上不宜赶路,商队停下休息。 商人支起十几只帐篷,在附近捡的有干柴,点燃的有篝火,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色。 花千遇喝着熬的风干的肉汤,她的目光向后望,在一个火堆旁,那叁个和尚正在吃着馕饼。 用过晚饭,常慧和常悟盘腿坐在沙地上打坐,法显却拿着一本佛经在看,身侧橘黄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身上,铺了一层暖色。 他的侧脸轮廓看起来也越发的柔和,低垂的眉目,像极了在佛寺中供奉的悲天悯人的金身菩萨。 花千遇喝完了肉汤,她伸展了一下因为骑了一天骆驼而酸痛的身体,就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睡觉了。 她的帐篷是自带的,因此不用和别人挤在一块睡。 第二日又赶了一天的路,待晚上停下休息时,几个和尚用完晚饭,就又在看经书。 不过今天和往日不同,那些和尚和商队的人有了初步的熟识,有几个商人离近他们,于法显交谈,应该是谈论佛法的,龟兹国盛行佛教,很多商人就是佛门的信徒。 每个和法显交谈过的商人,都仿佛受了点化一样,一连顿悟的激动神色。 花千遇留意到,法显所言皆是吐火罗语,运用的还很熟练,这年头做和尚的都这么多才多艺吗? 第叁日和第四日亦复如是,若是停下休息,必有商人去听法显讲解佛法。 法显对待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态度,不骄不躁,不热情不谄媚,这种处事温和的行为却不会让人觉得冷淡有隔阂,他仿佛是众生,是草木,毫无芥蒂的去接纳他人。 观察了他几天,花千遇才确认他确实是个高僧,而不是徒有虚名。 第八章金刚经 商队又前行了一个时辰,西斜的落日,把骆驼连带人的影子拉长在沙地上,笼罩了一层凄迷的暮色。 领头人摇着铜铃,用吐火罗语,高声喊着:“大家停下来休息。” 商人们纷纷拉引缰绳让骆驼停下来,从驼峰上下来之后,去搬骆驼身上的箱笼,从里面拿出帐篷、铁锅、支架等等一类的用具。 用饭的这段时间,就有几个人尝试着来搭讪,花千遇容貌艳丽,在这大漠本不就不可多得,况且商队里鲜少有美貌的女子,她自是很受欢迎。 可她那看起来风情万种的眼眸里,却含着如冰雪般的冷漠,每个人都在她这里讨不了好,无论是攻心,还是硬来。 花千遇很不耐烦,那些男人看向她时,眼底都潜藏着隐晦的情绪,她知道那是什么,痴迷和占有。 那仿佛是看待一件精美绝伦物品的眼神,直感觉令人作呕。 她随意打发走了,前来示好的男人,走到一众帐篷外透气。 夜晚,月华倾洒在沙漠上,白茫茫的一片,恍若一地的银沙,在灰暗中闪着微微的光。 在西域的这些年,她总是很喜欢,站在空旷的地方,看漫天星辰下的大漠。 看的时间久了,有时候她会产生一瞬间的恍惚,认为她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亦或者,她再另外一个时空是不存在的。 定睛看了几眼苍茫的沙漠,便转过身,见搭好的帐篷前,众人吃完了晚饭,正围坐在火堆前聊天打趣。 大漠深处吹来的风声,揉碎了笑声和浓浓的异域言语,风吹到耳畔,声音已变得模糊。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上,他背影挺直端正,静默的坐着,周身都仿佛有超脱俗世的气度流转。 花千遇微眯起眼睛,她想起来那个和尚看她时,眼底清澄,目光清明,眼睛里除了佛家的慈悲,什么都没有,仿佛她和万物并无任何不同。 那是自然,对于出家人来说红颜枯骨终成埃。 法显正在帐篷外的火堆旁看经书,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待有几个人过去,他便放下经书,耐心为他们解答。 花千遇等前来求法问佛的商人走了,她走到火光摇曳的明亮处,低笑着说:“法师。” 法显缓缓抬起头,火光映照着他的眸子,显得温和而又透彻,不染丁点烟火。 他望过来,面上是淡淡的笑容,眼中亦有叁分笑意,予人亲近之感。 他温声道:“施主。” 花千遇下巴一抬,是理所当然的说:“闲来无事,找法师说会儿话,不会打扰到法师吧?” 这话虽是问句,却没有想要征得对方同意的意思,这一点可以从她直接坐下能看得出来。 法显放下手中的经书道:“自然不会。” 花千遇满意的笑了笑,她凑过去,扫一眼摊开在法显腿上的经书问:“法师在看什么?” “《金刚经》。” 她下意识问:“好看吗?” 法显一怔,继而眼底流露出笑意。 佛经可不是用好看或者不好看来定义的,而是讲究其中的经义精髓,引人深思,解脱苦厄。 他道:“金刚经乃是大乘佛教的核心经典,值得反复研读。” 花千遇看着掀开的纸张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梵文,她皱起眉,看的头晕。 她伸出手指,点在经文上,好奇的说:“这上面讲的是什么?” 她看向法显,要求道:“法师给我念一遍呗?” 知道她只是心血来潮的,想要知道讲的什么,并不是真的对佛经感兴趣。 法显微颔首,态度如往常般温和的说:“施主,想让贫僧从何处念起?” 目光在梵文间穿梭,她点着最后一段,指尖敲了敲,说:“喏,这一段。” 法显看向纸张,她指尖所指的正是金刚经的结尾处最后一段,这本经书,他早已熟读在心,不用看也能自然而然的念诵出。 故而,将梵文转变为汉语,缓缓道来。 “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祇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不急不缓的声音,像是有韵律的钟鼓之声,能消除烦躁思绪,使人心平气和。 花千遇却是听的云里雾里的,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是和在一起又是什么鬼? 她一脸懵逼的沉默了。 法显看着她愣怔的表情,嘴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看到他唇边勾起的弧度,花千遇不满的说:“能说人话吗?” 法显又用浅显易懂的话解释道:“佛说不执着于一切的事相,心境寂然,如如不动,一切有为法,都如梦幻泡影,虚妄不实,幻有幻灭,应当这般的去看待它方是。” 这下花千遇听懂了,她目露不屑,总结的说:“不就是四大皆空,一切都是虚妄,扯这么多没用的干什么。” 法显没因她口出妄言而表露愠色,反而赞赏的说:“施主聪慧,说来也却是如此,世间种种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玄生玄灭。” 花千遇看他清淡出尘的眸子,怀疑的说:“法师真的觉得这世间万物都是虚妄?” “万物都是因缘而起,遇缘即施,缘散即寂,是故佛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法显道了一句佛偈。 花千遇听的脑壳痛,和高僧说话就是费力,她揉着太阳穴,说道:“那既然都是虚妄,是不真实的,为何还要去普度众生?” “施主着相了。” 法显微微摇头,说道:“此言并不是指世界不真实,而是指依觉悟心而脱离对一切妄想境界的执着。” “凡是所有一切的相,都要将它当成是虚妄的,只要不去执着它,就会产生智慧,如实知见一切事物的实相。” “它以开启般若智慧为目的,意为不要迷于表象,要透过表象看到本质……” 花千遇的语气不自觉的加大,果断的打断他后续尚未道完的话:“停,大师我服你了!” 她直感觉心头梗出一口老血。 她就不应该刻意找茬的,若真辩论起来,她还真说不赢这个念了十几年佛经的和尚。 她震惊又凌乱的表情,让法显摇头失笑。 他说的不过是最基本的佛法,或许对于从未接触过佛法的人会感觉到惊讶,其实却也不值一提。 “施主还有何处想要了解的吗?” 花千遇假笑着说:“没有了。”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更加无知,她准备撤了,便找了借口道:“夜已深,我便不打扰法师了。” 花千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返回自己的帐篷睡觉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听老和尚念经的缘故,她今天睡的格外的快,不出半刻钟就睡着了。 第九章法华经 翌日清晨,车队照常出发,排成一列的骆驼队,行走在沙丘上。 视野前方,仿佛是无穷无尽的沙海,风吹起金色的沙浪,寂静的天地间只有驼铃声在悠悠的响起。 阳光炙热,古道漫漫,黄沙飞舞。 花千遇骑在驼峰中间,她脸上围着布巾遮挡迎面吹来的风沙,左手撑着一柄黑伞,柔软的发丝被风吹的飞舞,轻飘飘的摇曳在空中。 大漠中她的红色罗裙,是缥缈的,便像是一朵盛开在沙海中的彼岸花,妖娆又浸透着蚀骨的艷丽。 引得商队里许多人的注视。 中午吃饭时,商队的人下了骆驼,吃着肉干和馕饼,再喝上几口清水。 花千遇从骆驼上下来,她活动着酸软的身体。 天气太热,她没有胃口吃饭,她只吃了几块肉干和晒干的果脯就不吃了。 吃完之后,又继续上路远行。 待晚上停下休息,她用了晚饭,就去找法显了。 “法师,今天看的是何经书?” 花千遇自觉的往旁边一坐,俨然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法显放下经书,作出解答:“《法华经》,此经文亦是佛法里不可多得的经典。” 他看过来,那双乌黑的眸子,像是月下的一泓清泉,明净清澈,他温声说:“此经文里有譬喻、故事的行文,散文,和诗偈,想必施主会感兴趣的。” 花千遇被勾起了兴趣,她说:“是吗,说来听听。” 她没要求从哪一品开始讲起,法显便从头开始,他念道:“佛在王舍城灵鹫山,「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复有学无学二千人,摩诃波阇波提比丘尼,与眷属六千人俱……菩萨摩诃萨八万人,」尚有「释提桓因,与其眷属二万天子俱……自在天子,大自在天子,与其眷属叁万天子俱,」尚有梵天王及八部神王各与若干百千眷属。” 还没开始听几句,花千遇就感觉脑仁突突的疼,她被这一长串繁冗拗口的佛名弄懵了,什么都没有记住,脑子就只什么罗汉,什么菩萨。 花千遇又听了几句,开始昏昏欲睡,并且哈切连天,差点当场睡过去。 她揉了一下脸,提起精神,又期待的说:“不是说有散文和诗偈吗?说点好听的呗。” 好听的? 法显顿了几息,才想明白她是想听言辞优美的偈颂。 他稍作沉吟,便道:“文殊师利,导师何故?眉间白毫,大光普照。雨曼陀罗,曼殊沙华。栴檀香风,悦可众心。以是因缘,地皆严净。而此世界,六种震动……” 花千遇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她实在没有听出来哪里好听了,只感觉越来越困乏。 她猛地一拍膝盖,突然一惊一乍的说:“我明白了!” 法显微的一怔,被人打断他也不恼,只是去看她如何说。 花千遇板着脸,煞有其事的总结道:“是不是越高深的佛法,就越是让人犯困,今天的法华经比昨天的金刚经还好睡。” 法显的心性宽容,是常人无法比拟的,即使听到了这般无知的言辞,也不露半分鄙夷轻视。 相反,他很欣赏花千遇的坦诚,人天性不同,所思所想也都不同,有人觉佛法为精髓,有人视之为糟粕,这是勉强不得的。 不喜不懂并不是错,若是不知其中意就言明,总也比不懂装懂要好。 不过,对于佛经好睡这一说词,他倒是从未听人如此谈过,不免觉得有几分新奇。 法显失笑摇头的说:“施主未接触过佛法,感觉此经内容晦涩难懂,也是人之常情。” 花千遇倒也坦诚,她直接点头承认道:“我确实一窍不通。” 她盯着法显,又好奇的说:“方才我看法师讲经文的时候,并没有看经书,想也是这本经文法师已经会背诵了。” “我很好奇法师,你熟读了多少本经书?” 法显微顿了一下,他含笑解释道:“佛经不已本计算,是由叁藏(经、律、论)十二部组成的。” 法显又在为她科普关于佛经的知识,她头疼的说:“那也总得有个大约得数啊?” 转而,她目光灼灼的看过来,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来满足她的好奇。 “不多。”法显淡淡的说道:“不过千余部罢了。” 花千遇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微妙,她用一种无法言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法显。 啧啧,这和尚装的一手好逼。 见得她目光中的深意,法显便知道花千遇误会他的意思了,他并非刻意卖弄,却是真的看过这么多经文,不过佛门经文浩瀚如烟海,他之所见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并且也尚未完全参透,佛经之中的精妙,需要不停地细致的探究,理解参悟。 看她已经如此确定的神色,便是解释了,她也不听,以防平白惹她厌烦,他也不多做解释,让她心生不快。 花千遇收敛神色,皮笑肉不笑的恭维道:“法师果然佛法高深,定然是久负盛名的得道高僧,小女子佩服至极。” 听她别有用心的言辞,法显看她一眼,他谦逊的说道:“贫僧不过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普通的僧人,当不上高僧二字。” 花千遇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 她又道:“不知法师是出自哪个佛寺?” “凉州,天台寺。” 花千遇很肯定的道:“一定很出名吧!” “不过是些虚名而已,不足挂齿。” 他不说,花千遇的好奇心反而被勾了起来,她不依不饶的说:“法师,简单的描述一下呗?” 法显拨动扣在手上的念珠,心里想着如何去怎么简单的描述,她想要知道的名气。 他定了几息,开口说道:“汉帝曾来我佛寺门祭拜过。” 花千遇眼睛放光,她夸张的赞叹道:“哇,这么厉害。” “皇帝都去过你们寺庙祭拜过,那你们寺庙里的菩萨,一定很灵。” 她笑容满面,兴致勃勃的说:“有机会,我定也要去祈福祷告,好让菩萨保佑我早日达成心愿。” 然后,她听到法显非常神棍的说了一句:“心诚则灵。” 顿时,花千遇就笑出了声。 她好笑的望着法显,说:“我想要做世界首富的心比金子都真,为何还是不灵呢!” 法显一时无言,心诚和妄想是不相同的。 等花千遇笑够了,法显道:“敢问施主的心愿是?” 花千遇不假思索的说:“回家啊!” 法显抬目,他的视线略过花千遇的脸。 她的容貌不全是纯粹的汉人相貌,像是于异域混血,既有中原的清丽又有西域风情的艳惑。 法显目露沉思,他猜测的说道:“回中原?” 花千遇含糊的应了一声:“唔……算是吧。” 她有意要错开这个话题,便问:“法师你的毕生心愿又是什么?” 法显轻敛眉目,法相庄严,语气认真道:“普度众生,渡世间一切苦厄。” 听过之后,花千遇毫不客气哈哈大笑,她笑的花枝乱颤,差点笑岔气。 好不易停了笑声,话中含笑说:“这个心愿就和希望世界和平一样不靠谱。” 她长呼一口气,散去心头笑意,又道:“只要有人存在,就会有无数的斗争,世界永远不会和平,你也渡不尽天下人。” 花千遇的目光看向法显,看他作何反应。 他望向远处,眼神是那种凡尘俗世所没有的淡然,低沉的声音道:“正是如此,贫僧才要众善奉行,去渡人世苦厄。” “你……”自不量力。 最后的话,花千遇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略带嘲讽的眼神,却是溢于言表。 法显只看了她一眼,而后垂了垂眼皮,目光平淡无波。 他人的嘲讽,轻视他不会在意,他只做自己的想法,一切皆都唯心而已。 初心不改,莲心不动。 花千遇瞥他一眼,他低垂着眉目,静默的身影,仿佛快要坐化一样。 她方才的举止确实很失礼,而她本来也就不是拘泥于形式的人,也不准备道歉。 嘲笑了和尚一番,她心情尚好,也就见好就收,随即,站起身说:“我困了,明天再来听法师讲经。” 明天再来逗和尚玩,这可是无聊的旅途中唯一的乐趣。 法显抬头,嘴唇边挂着几分笑意,道:“施主慢走。” 第十章心经 骆驼队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商人们都耗尽了体力,疲惫不堪。 夜幕降临,便停下来休息。 花千遇搭好了自己的帐篷,又吃完了饭,又抓了一包果脯放在一块布巾上包好。 大漠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听不成说书,她只能去听和尚念经了。 人未近,声先临。 “法师,我又来了。” 听到声音,一旁打坐的常慧和常悟睁开眼睛,对视一眼,皆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这女子每晚都过来,是何目的? 法显尚未抬头,便已看到的裙摆摇曳的弧度,层层迭迭,似是开放的红莲。 他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道:“施主。” 花千遇笑意漫漫的在他身旁停下,直接席地而坐。 她掏出布包打开,捻起一块果脯放进嘴里,味蕾上蔓延着水果的甜味。 西域的果脯,只经过晾晒风干,不如中原的商铺做的精细好吃,不过能有吃的就不错了,也无需讲究这么多。 她把果脯往前递了一下,问:“法师吃吗?” 法显摇头婉拒道:“谢过施主心意,贫僧不食。” 花千遇看他好似永远都温温和和的神情,她的唇角微弯,是一抹肆意的笑容。 她故意的捻起一片果脯,递到法显嘴唇边,声音柔媚,却又像钩子一样。 “很好吃的。” 花千遇示意他张开嘴。 法显垂眼看她,她带着一种捉弄的恶意回看过去。 他沉默良久,举着果脯的手也就一直停滞在空中不动,两人陷入僵滞,最终他轻叹了一口气,接过她指间捻着的果脯。 他低声道:“谢过施主。” 花千遇笑吟吟的说:“不用谢。” 她盯着法显,他立即会意,便把那片果脯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吞咽下肚。 花千遇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直觉心情又好了起来,她期待的说:“法师今天要讲什么经?”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是他特意为花千遇选的经文,她没有佛学的底子,稍微晦涩的佛法,她听了容易犯困,这部经书要易懂一些。 听名字这么长,貌似很不简单的样子。 花千遇忧心忡忡的说道:“好睡吗?我是不是要铺个油毡啊!”她是真的担心听到一半睡过去。 “……” 法显沉默片刻,于是一弯唇,说道:“此心经是大乘佛法重要的经典,全经文仅二百余字,摄全部佛法。” 花千遇听到两百多字,自动认为就很简单,完全忽略了法显最后的一句话。 心经虽然篇幅短小,却是浓缩了百部佛经的精华部分,概括了浩渺如烟的佛教典籍。 虽然看着要浅显易懂,却也不是轻易就可以解读其中之意的。 “哦,那行就讲心经。” 法显询问道:“施主要听哪一分?” 花千遇一挥手,语气颇为随便:“你看着讲吧。” “那贫僧便为施主从头讲起。” 花千遇点点头,又吃了一块果脯。 法显敛目端坐,气质出尘,明明坐在沙地上,愣是让人有一种,身处佛寺的错觉。 他缓缓念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不用花千遇询问此言何意,他便自觉解释的说:“行,即修行,“深”是对浅而言。浅般若乃人空般若,而深般若乃法空般若。人我执,无处所显真如,名人空。法我执,无处所显真如,名法空……。” “佛门认为:凡夫无明,障覆,般若不开;声闻、缘觉不明法空,见理不彻。他们的观力微薄,所得也仅有浅智,不能叫深般若。惟有像观自在这样的大菩萨,才能以甚深智慧觉照,证入自在无碍的境界……” “观照了知五蕴自性本空,出离一切苦痛和厄难,获得到了大自在。” 花千遇听的目瞪口呆。 当真是大开眼界了,原来真正的讲经是一个词,一个词句分开讲的啊。 操!这么复杂。 难怪这些和尚,念经都要念好几年呢。 她咂咂嘴,又得寸进尺的提出要求:“法师再用梵语念一遍吧,总感觉用汉语读佛经没得灵魂。” “……” 法显沉默一瞬,抿唇失笑道:“佛法本就是由西域传到中原,由梵文翻译成汉语,方便信众看懂却也缺失了其中的佛性,是故而,佛门中人都是用梵文诵经的。” 解释过后,法显当真又用梵文念诵了一遍,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平稳令人舒心。 念起梵文佛经来,声色悠长又含有音律的韵味,细细听来还蕴藏着一种平和的意味,听起来确实比汉语更有味道。 花千遇以手杵着下巴,歪头看向法显,她夸赞的说:“还挺好听的,法师再接着念啊!” 看她仿佛天真无邪的表情,法显露出一丝笑容,他点点头,继续念诵剩下的佛经。 听着沉沉的梵语音声,心境不知不觉间的静了下来,花千遇吃完了最后一片果脯,她抱着膝盖,微微歪头看着正在念经的和尚。 面前跳动的火光映衬在他轮廓深邃的侧脸上,晕染了一层人间烟火的暖色。 他的相貌很好,眉眼清俊,鼻梁高挺,两片嘴唇是微薄的浅色,脖颈修长,流畅优美的线条滑过双肩,显出宽阔的肩膀,挺直的腰背。 放在腿上的左手,很规律地拨动着串珠,嘴唇上下翕动,梵音不止。 花千遇的目光又游离到他脸上,顿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个微笑。 法显长的挺好看的,只可惜了是个和尚,她暗自遗憾的感叹。 大漠里吹来的风抚过她的面庞,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花千遇抽了抽鼻子,清香的气味更浓了,好像是这个和尚身上的气味? 不过,此地又不是佛寺,又无檀香供他点燃,怎么身上还有檀香味? 不由得她心头升起疑惑。 ………… 宝宝们,求收藏啊,求收藏! 第十一章神灵珠 心经本就不长,不过短短片刻时间,就已经念诵完毕。 梵音声在空荡吹来的风中暂停。 花千遇尚处在神游中没有回过来神。 法显出声问道:“施主,还要再念吗?” “不用了。” 她坐正身体,别有意味的说:“法师,我们聊会儿天吧。” 法显看向她,垂了垂眼问道:“施主,想聊什么?” 花千遇漫漫笑道:“中原。” “不知法师可曾耳闻,最近中原江湖可有大事发生?” “大事……”法显沉吟片刻,又道:“我等佛门弟子,避世修行,不与江湖中人来往,也鲜少听闻俗家之事,不知施主所言是那一方面?” 花千遇含糊其辞的说:“唔……就是传闻有异宝或者神兵利器降世?” 法显想了想,摇头道:“不曾听闻。” “那两位法师呢?” 花千遇将目光投向一旁打坐的常慧和常悟身上。 常慧也摇头,果断说道:“小僧也不曾耳闻。” 常悟想也不想正待回答,脑子里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他说:“小僧倒是偶然间曾听来寺里的香客所言,在扬州有一世家,得到一件稀世珍宝。” 花千遇神色一动,急忙问道:“是何物?” “神灵珠。” 花千遇心头震动,她收敛眼中流露出的喜色。 没错了,她所要寻找的剩余四件神器中就有神灵珠。 所谓神器并不是只有兵器才符合要求,还可能是一本书,一件暗器或者一味灵药,只要足够珍奇便可。 根据她文章的设定,神灵珠可以化解世间一切毒性,乃是举世难寻的圣灵宝物。 花千遇问道:“不知是哪个世家所得?” 常悟想了想,就道:“扬州,宋家。” 花千遇含笑点头,心中做了打算,等出了西域就去扬州宋家将神灵珠抢回来。 见她笑容中的凉薄,法显的眸光沉了沉,他大概能猜到花千遇此刻的想法,就是不知为何她一定要得神灵珠。 这时,有一个商人走来,站在几人旁边,稍显局促的看着他们,看样子是要向法显讨教佛法了。 花千遇莞尔一笑,说:“我就不打扰法师了。” 得知了一件神器的下落,花千遇心情非常好,她甚至已经在心中拟定计划怎么去抢了。 她回到自己的帐篷,躺在油毡上,经过一天的奔波疲倦的感觉席卷而来,她沉沉的睡去了。 他们从焉耆出发在大漠行走了七天了,据商队所说再有叁四天的路程他们就能达到乌垒。 她离于阗国是越来越近了。 在沙漠上空,蓝天干净无垢,平铺天际的云层缓缓移动,天空看着就仿若水镜一样清透,地面上却是迷离苍茫的黄沙,此时的天和地,仿佛是两个不同的时空,被时间凝滞在这一刹那,永恒不变。 一个红色的身影缓缓穿过了两个平行的时空,亘古不变的沉寂沙海,变得鲜活起来。 她头上披着红色的披巾,上面绣了大片的金色花纹图样,一端绕过半张脸围在头上,只留下一双媚态横生的眸子。 中途车队停下休息,他们翻身下了骆驼,蹲坐在阳光的背面,在骆驼的阴影下乘凉。 大漠的阳光毒辣,他们每个人都裹着披巾防晒,额头上早已爬满滚滚汗珠,商人们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取下头上的毡帽一边扇风,一边往嘴里灌水。 花千遇合上天罗伞,她翻身下了骆驼,取下系在驼峰上的水囊,又把围在脸上的披巾扯掉,一张极致艳丽的面容便露了出来。 她打开水囊,喝了一口水,又把围在脖子上的披巾扯开,任由它滑落在肩头。 大漠深处吹来的风,蒸发干她额前脖子上的汗水,又吹起她降红色的裙裾,披巾被风吹到空中,飘了起来。 鲜艳的红色在空中翻腾,掠过骆驼的长队,往后越飘越远。 花千遇啧了一声,她将水囊的塞子盖好,准备提气飞身前去,运用轻功追上去。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飘荡在空中的披巾,手腕上带着一串深色的佛珠。 见此景,花千遇扬眉一笑,高声喊道:“多谢法师出手,那么就再麻烦法师给我送过来吧。” 法显缓缓放下手,看一眼手掌中鲜红刺目的织布,他微微一叹。 第十二章色戒 法显拿着披巾走过长长的骆驼队,来到队伍的前端,将之还于花千遇。 他道:“还于施主。” 织布被他对折在一起,仅用手指捏住一片角,大片的艳红在风沙中猎猎翻动。 花千遇见他像是拿什么燃火之物,唯恐被烧到手的样子,挑眉说道:“怎么?法师嫌弃我。” 法显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她是何意,淡声说道:“贫僧并无此意。” “只是佛门清规戒律如此,还望施主不要见怪。” 花千遇含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轻笑了一声,明知故问道:“是何项戒律?” 法显抬目看她,她眼底笑意颇浓,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不过,让花千遇倍感失望的是,法显的神情分毫未变,不急不缓的说道:“佛门需紧守色戒。”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面容倒映在对方的眼眸中,法显的眼底亦是如湖面一样平静无澜。 花千遇灿然一笑,接过他手上的披巾,说:“原来如此,那便多谢法师了。” 她抖开披巾,凌空一旋落在如墨的青丝发上,便如鲜艳的花色落了满身,在阳光的沐浴中,整张脸明艳到甚至带了几分妖媚。 法显轻垂眼眸,说道:“贫僧便先告辞了。” 花千遇含笑点点头。 她看了一眼法显远去的背影,身影欣长,飘然高远,便如同天山雪顶一样的圣洁。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面上是无端的冷情之色,然后斯条慢理的用披巾遮住半张脸。 随后,她翻身骑上骆驼,撑开天罗伞,伞面的阴影笼罩着她。 车队的商人也陆续骑上骆驼,驼铃声稀疏的响起,商队继续前行。 法显往前遥望的视野里,除了无边大漠,还有一个夭夭灼目的身影,她身上所沾染的色彩太过鲜艳,近乎有些妖异。 不过,法显所看的不是她,而是她手中的伞,在猎猎风沙中,伞面还能保持不动分毫。 由此可见,那不是一柄普通的伞。 很快他心中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这柄伞究竟有多不平凡,多嗜血可怕。 “咻!” 在沉寂的天地间,有一道冷冽的箭光刺破空气,包裹着风声袭来。 雪白的箭失穿透为首的一名商人胸前,他的身体一僵,整个人往一侧倒去,从骆驼上跌落在黄沙地,滚了几圈,他身下蔓延出鲜血,很快鲜红的血液就渗入黄沙,沙尘变成了暗红色。 紧接着,漫天凌厉的箭雨飞射而来。 驼队开始骚乱,悠长的驼铃声变得晃荡不安,骆驼因为飞来的箭失而受到了惊吓,四散奔逃,骑在骆驼上的人无法控制身下的牲畜,身形颠倒,几欲跌落在地。 人心慌乱,惊恐不已,队伍变得混乱不堪。 商队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会武的护卫,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拔出腰间悬挂的弯刀,打落飞来的利箭。 不知是谁用吐火罗语大声喊到:“强盗来了!” 见此混乱的场面,常慧和常悟心中一凛,他们转而看向法显,急声叫道:“师叔。” 法显看向远处的沙丘后走来的高大汉子,他们拎着大刀,目光凶恶,直奔而来。 他皱眉说道:“先去保护商队。” 两人点头领命,从驼峰上一跃而下,落在慌乱的商队前方,挡住飞来的箭失。 强盗呼喊着已近,宽阔的大刀在阳光下反射着雪白的冷光,冻结人心。 商队护卫也举刀迎了上去,双方交战,场面混乱又血腥。 花千遇扯掉脸上碍事的披巾,凝望着眼前厮杀的场景,她的面容犹如覆雪,冰冷至极。 她正视前方,眸子定在一处,沙丘后有几个强盗再用箭弩射击,这些弩箭能叁连一起发射。 花千遇的眼中闪过怀疑之色,普通的强盗可没有这么精悍的装备,他们是什么人? 不管是何人,有什么目的,杀了也就解决了。 她晕染血色的嘴唇漫起一抹微笑,艳丽的容颜凝现出一种摄人心魂的妖异。 她撑着罗伞,足尖一点,飞身几丈远,身影轻飘飘的浮在空中,宛若风中飘摇的花萼,艳色潋滟。 不过转瞬间,人已接近那些手持弓弩的强盗。 强盗发现有人接近,便将十几支弓弩对准她,锋利的箭头闪烁着刺眼的白光。 花千遇手一扬,握持的天罗伞旋转着飞了出去,只听轻微的机关运转声,扇骨弹出薄刃,小刃约有一指长,伞沿上共有二十九枚。 天罗伞高速旋转的飞舞而去,仿佛是一朵开了刃的黑色蒲公英,杀机凛然。 强盗眼中浮现惊恐,他们连忙发射箭弩,利箭飞射而出,碰到天罗伞时只听发出叮当的金铁交击之声,箭头直接折断,这伞布不知是何等材料,竟然坚硬似铁。 天罗伞速度不减,刹那间来到强盗面前,旋转的利刃,划过皮肉,搅断骨头,在凄厉的惨叫声中,鲜血喷溅而出,空气中飘飘浮浮了一层血腥气。 剩下几个强盗看同伴身死,心中骇然,当机拔腿逃走。 花千遇飞身前去,接过旋转的天罗伞,借力旋转几圈,足尖刚落地,便是一轻,人又倾身追去。 她将伞合上,伞尖转变为一柄利刃,她以伞作剑,白光划过空气,一连十几剑,森森连环。 逃跑的强盗全部毙命,鲜血洒满了天罗伞,于是黑色的伞开满了血色的花。 第十三章阻拦 杀完了这些放箭的强盗,花千遇才有心思去看商队的战局,由于有叁个和尚的护卫,商队没有再死人。 不过,他们都只是将强盗敲晕,并没有杀死,这些和尚还真是心慈手软。 花千遇嘴唇边泛起的笑意,怎么看怎么冰冷。 她漫步走过去,此时战局已近尾声,强盗或伤或死,都无还手之力。 商队的人去取了麻绳,将倒在地面上痛苦哀嚎的强盗绑起来,扔在一堆。 法显看向远处沙丘,那里有横躺着十几名盗匪,皆全部殒命,且死态凄惨,血染红了一地的黄沙。 他没想到花千遇会下手这么快,在他还未阻拦前就已经痛下杀手了。 不忍在看,他垂下眼双手合十,喧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常慧和常悟也是摇头叹息,目含怜悯,双手合十在身前,开始念经超度。 见得他们的反应,花千遇嗤笑一声。 她拎着伞走来,天罗伞上的鲜血顺着扇骨还在往下滴血,一滴,两滴,落在沙地上,浸入黄沙中。 她面上含着妖娆的笑容,眼底却是杀气四溢,众人见此纷纷退步远离她。 花千遇走到几个被捆绑的盗匪身旁,冷声言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强盗被她身上的杀气所摄,颤声回道:“没有人派我们来,只是见有商队走过,就心生贪念,前来劫掠。” 花千遇讥嘲的说:“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并不信任他说的话,觉得有必要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她的手段,心生惧怕,如此也利于逼供。 她垂下眼,眼底是漠视苍生的冷情,抬手举起天罗伞,直直砍下。 强盗顿时双目欲裂,眼睁睁的看着伞端的利刃临近,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冷的发寒。 急速坠去的天罗伞却骤然停滞在空中,利刃离强盗的头顶只有几寸的距离。 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握住了天罗伞,视线往上移,是一双淡然无波的眸子。 花千遇危险的眯起眼睛,泛着刺骨冰寒的声音说道:“你敢阻我。” 见得她眉眼间凝现的煞气,法显轻拧起眉头:“他们以无反抗之力,施主何必赶尽杀绝。” 花千遇神色冰冷,毫不留情的说:“法师不忍看杀生,你可以不看。” 法显毫不退让的直视她,面上平淡,却又有一种威压感,他说:“他们会交由王庭的律法惩处,施主又为何再造杀孽。” 花千遇反唇相讥道:“做强盗的每个人手上都有几条人命债,依他们的罪行,送到府衙也是死罪,我直接了结他们不也一样吗?” 法显不赞同的说:“如果人人都像施主一样,枉顾律法,自行解决,就是在破坏这世间的规则,而试图打破规则的人,结果只有一个……” 玉石俱焚。 她在法显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她真的错了吗? 花千遇的心中不由的浮现出这个念头,但是转念一想,她的想法又坚定了起来。 她冷声厉道:“我杀的都是恶人,这些人残害人命,死不足惜。” “可是施主此时的所做作为,亦和他们一样,不追究其根源,枉顾人命。” “人性的善良不是留给他们这些畜生的。”花千遇冷冷的睨他一眼,嘴角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她说:“杀人者,人恒杀之。” 但凡是伤人性命者,都要有被杀的觉悟,也怨不得旁人。 法显直视她冷漠的面孔,平静的说道:“恕人者,亦是恕己。” 花千遇想通其中关窍后,便一时惊然,此言之意便是,她杀人了,总有一天也会被人杀,宽恕别人,就是宽恕自己。 怪不得这和尚愿意给她讲佛经,其实这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形式,他是希望能够改变她。 死秃驴果然不简单,她在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声。 她不信渡人渡己这套,她只懂得对于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第十四章妥协 见有人拦着花千遇痛下杀手,强盗们纷纷犹如看见救星的仰望法显。 “法师,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啊!” 他们开始凄惨的哭诉,“我们也是不想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被逼无奈才当强盗的。” “法师,我们所在的王国被匈奴所占,家人也全都难逃厄运,若不是国破家亡,谁会愿意落草为寇啊!” 对于他们的祈祷求饶充耳不闻,花千遇的眼底还是一片冷冽,她暗自施加内力持着天罗伞上往下压,竟然纹丝不动。 她暗暗掩去眼底的讶异,再次用尽所有力气,雪白的手腕上都爆起了青色的血管经络,伞也才微微晃动几下。 她施加的全部气力,都被抓住伞身的那只手给抵挡化解了。 花千遇恨的牙痒,她怒目而视:“和尚你管的也太宽了,我要杀人,你拦得住我吗?” 法显垂了垂眼,坚定的说:“贫僧定会尽全力,去阻止施主再造杀孽。” 他管,便一定会管到底。 花千遇气的怒意翻腾,她咬着牙,忍了忍,克制住怒气,看向法显叁人的目光阴郁不明。 这和尚的内力深厚,比她也不遑多让,武功虽暂时不明,想来也不会弱,若是只有他一个还好,但是还有另外两个人。 以一敌叁,她不一定会赢,万一斗的两败俱伤,也是徒增麻烦,她还未出西域,很大可能会再遇见余毒国的人,她不想冒这个风险。 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后,她心中有了决策。 花千遇突然一笑,身上杀意顿消,灿然的笑容犹如葳蕤灿烂的海棠花,妩媚娇艳,她缓缓说道:“好,我可以放过他们。” 对于她这一变化,常悟和常慧两人吃了一惊,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翻脸和翻书一样快的人。 方才还杀气腾腾,仿佛一言不合就提剑砍人的样子,如今却又是这般平和的态度。 她斜了法显一眼,示意他松手,待他移开手,便立刻收回天罗伞。 法显垂落在身侧的手掌上沾满了溅在天罗伞上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流出几道血线。 花千遇扯起嘴角,带着嘲讽的神情说:“法师今日种了善因,他日也不会所得善果,好人是不会有好报的。” 法显道:“但行善缘,不求回报。” 花千遇不屑的冷笑一声,她讥讽的说:“愚蠢至极。” 几个强盗听到他们不用死了,不停地跪谢法显叁人,语气带着颤抖的激动。 “多谢法师。” “多谢法师搭救。” “法师果然品行高洁。” …… 听他们不要脸的吹捧,花千遇心中怒火飙升,她把心头的火气发泄到几个强盗身上:“闭嘴!” 强盗们顿时噤若寒蝉,无人再敢言语。 花千遇阴冷森森的望着他们,语气狠厉的说:“你们最好祈祷自己死在牢狱里,否则,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当真是言语比刀子还利。 扔下这句狠话,花千遇绕过他们,去寻因为受到惊吓而跑远的骆驼。 法显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知道她不是被劝服了,只是心中有了取舍罢了。 她心中杀气太重,总归会伤人,伤己。 花千遇牵着骆驼回来时,她手中天罗伞上的血迹,竟然全部消失干净了,仿佛凭空蒸发,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着实有些诡异。 不过众人都无心留意这古怪的一点。 花千遇远远的看到,法显叁人正在为死亡的强盗念经超度。 梵语声在空荡的大漠里响起,悠长、沉重,还带着苍凉的悲悯。 花千遇不禁回首去看,一望无际的漫漫黄沙,这其中又有多少亡魂在此游荡呢? 等几个和尚念完经,花千遇的耐心也到了尽头,她正准备前行。 又见,法显竟然和商人一起将这些强盗埋葬,花千遇对他们的行为表示嗤之以鼻。 这简直是多此一举,放着不管,也有老天收尸,不过几日这些尸体就会被黄沙覆盖。 等所有强盗都被埋葬,商队带着抓获的强盗,才继续前行。 夜晚,停下休息时,相比较平时,今夜要安静许多,原因是白日遭遇强盗,又死了一些人手,众人都无心言谈。 当然对于花千遇来说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白天众人见她杀人后,再也无人再敢上前搭讪了,她也乐的清闲。 她吃完饭,无意中看到法显站在强盗旁边和他们说着什么话,想也知道又是在劝说恶人回头是岸。 对于他的做法,花千遇给予不屑的嘲讽。 人性的阴暗又怎是几句轻飘飘,毫无实质的话就可以改变的,必须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使得他们懂得教训。 她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然后钻进帐篷,躺在油毡上脑海中浮现起白天的情景,她的眼中浮现冷意。 虽然白天答应了法显不杀人,但是她也不会轻易罢手,她想要知道的问题,就没有撬不出口的,她会再寻找机会,对这些强盗进行逼供。 接下来一连两天,花千遇都未曾和法显说话,也没有再去找法显听他讲经,即使偶尔碰面,她也是冷着脸,未给法显好脸色看。 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见到法显都恨不得拿刀剁了他,自然是不想理会他的。 第十五章念珠 又一日夜晚,商队停下休整。 常慧看向前方,一晃而过的红影,他感叹的说:“今天那女施主也没有来啊!” 想起花千遇气急败坏的表情,常悟笑着说道:“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毕竟,几天前她可是被师叔气的跳脚。 法显平静的端坐着,手指间扣着的念珠有规律的拨动着,响起木头碰撞的清音。 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他清淡的目光扫了过去。 两人立刻收敛神情专心打坐。 法显收回的目光,定在一处。 在一个沙丘上,她站在光线晦暗处,墨发如瀑,发丝犹如黑色的水藻,在她身后缱绻不绝。 她微微抬首,正看着星罗棋布的夜空,天地浩渺,星辰璀璨,其人便如落入水中的一片枫叶,微有涟漪荡起,静而无声。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这句佛语。 法显拨动念珠的手一顿,他微敛眉目,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串念珠,看了一眼便站起身。 两人听到动静,皆望过来,见法显往远处走。 事出反常,常慧急忙问:“师叔去何处?” 法显头也不回的说:“贫僧去找她。” 这个她,自然是指花千遇。 常悟和常慧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的神色。 听到了踩在沙砾上的脚步声,花千遇回头去看,见是法显站在沙丘之下,抬头看她。 花千遇皱起眉头,毫不遮掩脸上的厌烦,她防备的说:“所来何事?” 听到她疏离冷漠的言辞,法显微仰着头对花千遇温和一笑:“施主可是还在气恼贫僧?” 对上法显望过来的目光,她也不掩饰,非常直白的说:“没错,我非常生气。” 实际上,她心头的火气消的差不多了,但见到这张神情温和的脸,还是忍不住手痒。 她生气的原因,一部分是因法显阻挠她杀人,另外一部分,是她猛然间意识到,当时竟然会因为法显敢反驳她认为对的道理,怒火翻涌之下,想要杀掉这里所有的人。 不容他人违背自己的意志,这种可怕而又自私的念头,竟然会是她心中产生的,所以她才会生气,即气别人,又恨自己。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被这叁世的记忆所影响,在现代她可是连鸡都没有杀过的守法公民,而现在却变成杀人不眨眼的人。 现代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了,她脑海全都塞满了别人的回忆,如果她不是多了叁世的记忆,她是真的会怀疑她是否存在的真实性。 那些被人背叛,被残忍杀害,受尽折磨的经历太真实了,以至于她根本无法放下仇怨,即使这些并不是她完全亲身所经历的事。 法显拿出一串念珠,说道:“我看施主几次看向贫僧手里的念珠,想来必是感兴趣的,此珠赠与施主,还望施主能解气。” 哦,和尚来送东西,这倒是稀奇了。 花千遇从沙丘上翩然跃下,去看他掌心间的念珠,是深色的檀香木所做。 离得近,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 花千遇唇边一抹冷凉的微笑泛起,她促狭的说:“和尚,你倒是会做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哪一方都不落下。” 法显但笑不语。 花千遇也不去接,她略带嫌弃的说:“这是你手上戴的那串?” “自然不是。” 明白她话里潜藏的意思,法显解释道:“这串念珠是替换用的,贫僧未曾用过。” 他此次来西域游历,叁年五载回不去,故而另外带了一串用作替换。 花千遇接过这串佛珠,入手沉甸甸的,触感光滑,还能闻到一丝浅淡的檀香味道。 她又看向扣在法显左手的佛珠,相比之下,她手里的色泽要浅一些,纹理也不如他手中的佛珠要光滑细腻。 她走到法显身侧,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执起他的左手,触感温暖而有韧性。 法显身体一顿,他垂下眼,神色淡然。 她执起的这只手,手指修长,指节清晰分明,指腹和掌心有磨出的粗糙茧子,这手不只是用来拨动念珠,抄写经文的,还蕴含着深厚的力量。 深色的佛珠就笼在这只手掌上,绕了一圈,花千遇微低下头,凑过去闻了闻。 她的鼻翼碰触到了指尖,凉凉的,像是落了一滴水,滴在菩提明镜中。 法显眉心一动,眼神仍是清澈致远,面庞沉静犹如佛像。 他低垂的眼睛看向花千遇,她的面庞在月华下显出一种淬玉似的白,映着飞红的眼角,有种不自知的媚意。 花千遇闻到了檀香清淡的气息、清香而内敛,不禁让人身心舒松。 她现在明白了,为何法显身上总是有一股若有似无得檀香味了,就是他手上的佛珠散发的。 放开他的手,花千遇不满意的说:“为什么你那串比我的要香?” 法显的面上浮现一丝淡笑,他解释的说:“贫僧所用以及赠予施主的念珠,皆是用沉香檀木所做,戴的时间越久,气味也愈发浓厚,施主多佩戴几年,气味自然会有所增加。” 花千遇惊愕的说:“啊!几年?” “不行,我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她微抬起下巴,目光落在法显的左手上,过分的要求道:“我要你手上那串。” 笑容不自觉漫在脸上,明艳灿烂的如荼靡之花,语气却格外肆意妄为:“我最喜欢的就是夺人所爱。” 法显看着她,花千遇的嘴角噙着一抹冰凉的笑意,挑衅十足的回看过去。 僵持片刻,法显垂下眼,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 他取下手上缠绕的念珠,递给花千遇,后者面带喜色的接过来,把自己的那串随手丢过去。 法显接过后,把佛珠盘绕在手上,再一次问道:“施主可解气了?” 花千遇也学着他的样子去戴佛珠,她的手腕纤细,能缠绕叁圈呢。 听到问话,她也不明说,反问道:“法师以为呢?” 她明明心情不愉,却还是说了敬称,显然还在气头上。 法显眉眼清淡,眼中透着一些无奈之色。 他道:“今日还听佛经吗?” 花千遇犹豫了一下,说:“不想。” 法显双手合十施了一礼,温声说道:“既然如此,那贫僧便先告辞了。” 所做之事已完成,他也不便再留下。 他绕过花千遇,抬步就往前走。 花千遇把玩着手里的念珠,她抬头看着走在银沙地上的法显,他的影子遗落在地上,背影挺拔。 她的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慢慢说道:“和尚,这就是你的慈悲?” 柔媚女声,腻着若有似无的魅音,只是语气中掺杂着浓浓的玩味。 法显来此和解,不过是有心想要渡她,消除她心中杀意,引她回正道。 他想要渡化误入歧途的人,不放弃任何一个生灵,无论是善还是恶。 这种众生平等的仁慈,真的令人忍不住想要讥讽嘲笑。 他难道不明白有些道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除非她死。 也确实是,她离开了这个世界,也就解脱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在这个世界死亡,才算是真的回归本性了。 闻言,法显停下脚步,他的背影欣长,月色僧袍随风轻轻拂动,有种飘飘欲仙的超脱感。 停顿片刻,他缓缓道了一句佛偈:“不惜躯命,种诸善根。” 他的声音清冷,语气却异常坚定。 花千遇细细思考他话中之意,大概意思是,不惜付出生命,也要做诸种善行。 佛主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抉眼于人,不外如是。 她忍不住笑了两声,望着他背影,无限讽刺的说:“和傻子相比,骗子简直太少了。” 免*费-首-发:ṗσ⒅yu.νɨρ [Ẅσσ₁₈.νɨρ] 第十六章莲心 远远的看见法显向这边走来,他面色平静并无异色,常慧欲言又止的说道:“师叔……” 法显轻声嗯了一声,便在火堆旁,盘膝坐下,他的侧脸被火光照的明亮。 他缓缓闭上眼,修长的手指拨动念珠,开始打坐。 常慧和常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常慧的目光落在法显身上,当他看到法显手里的念珠时,就是一怔。 这念珠显然是换了一个,但是法显从不离身的念珠,怎么会无故替换呢? 很快,他想到方才法显去找了花千遇,那么他手里佩戴了十几年的念珠,此刻在谁手中不言而喻。 常慧皱着眉头,他很不理解法显为何会将如此珍贵之物,送给别人。 其实,念珠本身的材料并不是多珍奇宝贵,难能可贵的是十叁年时光的打磨,才让普通的木质褪去了铅华,有了佛性。 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叁年呢? 常慧看向法显的目光越来越复杂。 法显七岁出家,自幼便展现了绝佳的智慧,能日诵佛法叁万字,他十叁岁那年凉州举行了一场宏大的辩经大会,中原各地的僧人,皆去奔赴参加,当时谁都未料到,最后的获胜者竟是年仅十叁岁的法显。 自此,法显十叁岁便名动中原。 当年汉帝亲临云台寺就是为了一睹法显的风采,而他一直佩戴的念珠,也是在赢了辩经大会后,因不负其众望,由佛寺住持赠予他的。 他实在想不通,对法显来说意义非凡的念珠,竟然轻易赠送他人,而对方还是一个女子。 莫不是,法显对她…… 意识到心中浮现的猜想,常慧立刻否定的摇摇头。 他不觉得法显的佛心会轻易的动摇,虽然那女子容貌绝色倾城,可是天下美人何其之多,依法显的心性定不会轻易为美色所惑。 但是想到法显将念珠赠人,他又不确定了,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常慧打散这些繁杂的思绪,定心凝神专心打坐。 翌日,商队出发行了半日后,正午时分,碰到了一个绿洲,众人都很激动,有绿洲则表明,乌垒快到了。 绿洲里有一条小溪流,水流潺潺,两岸是翠绿的芭蕉树和胡杨,有各种鸟兽在岸边饮水。 花千遇来到水边洗去脸上的薄尘,若不是碍于此处人多,她会直接在这里洗个澡再走。 常慧一直在留意花千遇的动向。 看着站在水流旁边的红衣女子,她身段婉约,背影婀娜,仿若伊人在水一方,目光再看向法显,他的眉头不由的微皱。 他走向正在溪流边取水的法显,开口说道:“师叔。” 法显闻声看向他,动作不停地将灌满水的水囊捞出来,合上木塞。 常慧双手合十道:“常慧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叔解答。” 法显轻点头,示意他说。 “之前那位女施主,所来并不为佛法,师叔何不婉拒?” 他是指花千遇频繁来找法显,其目的并不是来听佛经,倒像是聊天解闷的。 法显站起身,抚去手掌上的水渍,说:“她有心想听,自然不能拒绝,若是能听进去只言片语,日后作出一些改变,也不失为一种善行。” 常慧点点头,看一眼他手中笼着的念珠又问道:“那师叔又为何将住持赠送给你的念珠转赠给她?” 法显微的一顿,目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他在常慧的眼中看到了不赞同的神色。 他果然发现了。 不过,这也在法显的意料之中,不同于常悟的粗心大意,常慧心思灵敏,观察细致,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他,而这件事他本就不准备隐瞒。 常慧来询问他,他也大约知晓,常慧心中是如何想的。 他淡然的目光看向常慧,缓缓道:“我送她的也并非是念珠,而是决心。” 普度众生的决心。 如果连珍贵之物都舍不得给予他人,又何谈舍身渡人? 常慧明了他话中的意思,心神便是微的一震,他看着法显那双无欲无尘的眸子,心境霎时也变得清明起来。 确实是他的想法太过狭隘了,法显还是那个慈悲为怀的法显,他总是很清醒,从不为表象所迷惑。 虽然听了法显的解释,也明白他心中所想,不过却并不能打消他心底所有的疑虑。 常慧又再次确认的追问道:“师叔真的待她,于他人相同?” 法显抬眼看他,常慧带有深意的目光直视回去。 明白他话中之意,法显眉头微拧,他平淡至极的说:“世间种种如梦幻泡影,迁流不住,情爱又如昙花朝露,幻有幻灭。” 闻言,常慧却是悄悄舒了一口气。 法显自幼修行,理智坚定,又颇具慧根,果然不会轻易为凡尘红颜所迷惑。 常慧察觉到法显望过来的追问目光,他才恍然发觉刚才他是在质问法显,这无异于表露了对他的不信任。 他紧张的说:“我只是担心师叔……” 他话未说完,法显就明了他的忧虑。 他轻敛眉目,摇头说道:“我无意踏足这俗世红尘。” 佛说,红尘万丈,便如无间地狱,万劫不复。 这下,常慧彻底安心了,他认为世上再美貌的女子,也无法撼动法显的莲心。 第十七章好看 商队继续出发,沿途的古道上,胡杨越来越多,第二日在太阳落山前他们踏着霞红的暮色,终于到达了乌垒。 乌垒城是中原在设乌垒的西域都护府,其主要职责在于守境安土,协调西域各国间的矛盾和纠纷,制止外来势力的侵扰,维护西域的秩序,确保丝绸之路的畅通。 商队一行人进了城,就直奔客栈,他们人数多,就包下来了城中最大的客栈。 花千遇本想着进城之后,就和商队分道扬镳,但为了私底下对几个强盗进行逼供,问清楚他们是谁派来的,只能先留下来,暗自观察他们什么时候,把强盗交给官府,她好半路截胡。 在路上时,因为有法显这死和尚看着,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出手。 她总觉得这些强盗,不是大漠中普通的盗匪,很有可能和余毒国有所牵扯,她一定要审问清楚才会安心,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人。 粗心大意是会丧命的,唯有谨慎才能活的长久,这也是她叁世重生中得到的教训。 花千遇到达客栈之后,立刻就要了一桶的水去洗澡。 等她洗完澡出来,正巧碰上从另外一侧房门中走出来的法显。 他眉眼清淡,左手上笼着一串佛珠。 身上新换了一件僧袍,这件比在大漠里穿的要好看一些,具体也说不上来哪里好看,同样都是月白色,样式也差不多一样。 花千遇又仔细看了两眼,发现在僧袍的领口和袖口位置,有用月色丝线绣出的卍字符,层层迭迭的看着很有立体感。 这一点倒是于西域的不一样,西域僧人的僧衣上是不会绣卍字符的。 见得花千遇望过来的目光,法显嘴角微勾,对花千遇施礼问好:“施主安好。” 他脸上的笑意明澈,月色的僧袍衬的他有种脱去烟火气息的高远,这是一种俗世少见的出尘感。 花千遇收回目光,目含戏谑的说道:“法师果然风采过人。” 法显忪怔了一下。 稍几息后,他大约明白了她为何如此之说。 他道:“施主过誉了。” “中原僧人大多都是如此穿着。”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他所穿的只是平常的僧衣,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花千遇挑了挑眉,她再西域多年确实不曾见过月色的僧袍,而且前两世在中原,也没有见过和尚。 修佛之人都注重避世修行,断绝红尘,少沾染因果,以得梵行,涅槃寂静。 因此她更是没有机会见到和尚,和她相交的都是快意恩仇的武林中人。 她对和尚的印象还停留在现代看的电视剧里,穿着灰色的僧衣,红色袈裟。 “那么……” 花千遇突然倾身靠近他,在他耳旁,用妖媚婉转的语气缓缓说道:“中原的僧人也如法师一般好看吗?” 法显怔住了,神情有些凝滞。 没等他反应过来出声回复,就听到一阵无法抑制的笑声。 他顿时明白了,自己被戏弄了。 花千遇笑得浑身发颤,摇晃倾倒,站立不稳,眼中都泛起了泪花。 笑了好长时间,她才止了笑声,目光看向法显,含带笑意的声音说:“开个小小的玩笑,法师不会生气吧。” 法显的态度依旧温和:“自然不会。” 佛家戒贪嗔痴,即使她开的玩笑再过分,他也是不能生气的。 而且对这句不痛不痒,玩味意味颇浓的调侃,他并不放在心上。 见他这幅不温不火的样子,花千遇顿觉没趣,她从他身旁走过,到了楼下。 第十八章不好吃 一楼大堂坐满了人,正在吃饭。 他们全都盘膝坐在地面上的毯子上,面前是低矮的几案,上面摆满了食物。 在西域是没有垂足高坐的,因此桌椅板凳并不多见,人们习惯席地而坐,用矮案放置东西。 花千遇找了一个位置,拿起碗筷开始吃了起来,她虽不喜与多人同餐,但是她太饿了,不想再出去找吃的了。 法显也从楼上下来,他身后还跟着常慧和常悟。 他们是僧人不食荤腥,自然不能同商队的人吃一样的饭菜,不过领队向厨房叮嘱过,做一桌素菜。 叁人在东南方向的矮案前落座。 花千遇瞥了他们一眼,满眼的菜色和几张烙好的饼子。 她默默啃了一口碗里烤的流油的牛肉,觉得要是让她十几年都吃素,她直接就可以去西天成佛了。 她一边吃饭,一边向旁边坐着的人打听,那些强盗什么时候会被送到官府。 坐在她旁边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见花千遇同他说话,脸涨的通红,说话结结巴巴的:“啊!听说,是……” 他的声音有些大了,花千遇怕坐在另外一侧的和尚听到,就拉了拉他的衣服,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小声点说。 小伙子立刻会意,压低声音说:“是明天午饭过后,会由几个护卫,送到附近的府衙。” 花千遇靠近他问:“为什么送这么晚?” 不怕夜长梦多,出意外吗? 他红着脸说:“明天要整理货物,抽不出人手。” 花千遇了然的点点头。 这个时间也正好方便她,她明天早上去踩点,看看在哪段路出手比较好。 她吃完饭就上楼休息了,上楼梯之前她还回头看了一眼,法显那一桌,人用完饭已经不在了,桌面上干干净净只剩下几个空碗。 啊,这…… 学校食堂的学生就应该像这叁位学习一下,什么是节约粮食,从我做起。 翌日清晨,花千遇吃完饭就跑去府衙了,沿途有叁条街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其中有一段路,是一条狭窄的小道,道路旁边是黄色的土楼,拥挤逼仄,人流也少,一般很少有人走过,除了几个在玩捉迷藏的孩子。 花千遇就决定在这里下手。 她回去的时候掂了一大堆的吃食,一方面她是真的馋想吃东西,一方面是为了出去而打掩护。 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差不多快吃饱了,想了一下,还是去大堂吃饭。 中午是的饭是面食,花千遇不爱吃面,幸而还有配菜,她就拿了一个碗,夹了几根面条,又在碗里放了一些肉食。 她端着自己的饭,来到法显叁人的矮案前,他们正在安静的吃饭,饭桌上没有说闲话的声音,中原的人似乎都很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花千遇看到他们每人的面前都放了一个碗,装着清汤素面,面汤里飘了几个油绿的菜叶,配菜是素丸子和青菜。 几人察觉有人过来,皆抬头看去,花千遇娇俏一笑,说:“法师们拼个桌。” 不管是否得到同意,她就盘膝坐下。 常慧眼皮一跳,他听说西域女子,不拘小节,但是如花千遇这般随性的人,还真不多见。 见她坐下来的身影,常悟皱了眉头,脸色也不太好看,自从他出家之后,就没有和女人同桌吃过饭,自打她坐下之后,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他悄悄的挪动身体靠近常慧,离她远一些。 法显清淡的目光落在花千遇身上,而后神色温和的说道:“施主请便。” 花千遇微微一笑,便开始埋头吃饭。 空气安静了下来,气氛比之方才更沉默了。 几人神色各异,只有法显依然淡定自若。 他持着筷子吃面,动作从容优雅,一碗简单的素面,愣是让他吃出了几分清贵感。 花千遇微抬眼看他,他正在夹碗里的素丸子,宽大的僧衣被挽起一截衣袖,露出结实的小臂,麦色的皮肤上能看到清晰的血管和筋络。 他将丸子送入嘴里,咀嚼着咽下,又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入口中。 其实,他吃饭速度不慢,但是吃相很好。 见花千遇眼都不眨的盯着他看,法显停下筷子面露疑惑,他目带询问的看过来。 花千遇眼巴巴的瞅着他碗里的丸子,说:“好吃吗?” 法显动作一怔,他点头说道:“好吃。” 花千遇舔了一下嘴唇,期待的说:“我能尝一个吗?” “可以。” 他把装丸子的碗推到花千遇面前,示意她来夹,不过花千遇却伸长筷子,从他素面碗里夹了一个丸子。 她把素丸子送到嘴边,呼呼吹了两口气,张嘴吃了进去。 见此景,一旁的常慧和常悟震惊的眼睛都瞪大了。 花千遇又一次刷新了,他们对她认知的下限,没人想到她还能做出这么无礼的举动。 花千遇将嚼碎的丸子咽下,嫌弃的说:“没味,不好吃。” 法显看她一眼,脸上未有异色,他好脾气的说:“素食大多清淡,也不怪施主吃不习惯。” 他含带笑意的又问:“施主还要再吃吗?” 花千遇一口回绝道:“不用了。” 他点点头,又用筷子夹了几根面送入口中,继续淡然的吃饭。 常慧和常悟面面相觑,面色古怪。 他们的目光在法显和花千遇之间游离,眉头都皱成一团,不过碍于法显没有表态,他们也不好出声赶人。 第十九章三净肉 花千遇又吃了几口,就吃饱了,她碗里还有一半食物没有吃完。 她放下筷子,并没有立刻就走,反而托着下巴,微微歪头看法显吃饭。 不消几眼,她的目光就被另外几个西域僧人吸引走了,她看到坐在大堂另外一端的僧人,夹了几片肉放进嘴里。 她的眼睛微的瞪大,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她又仔细看了几眼,确定那就是肉。 她看向法显,诧异的开口问:“法师问你一个问题。” 法显停下筷子,淡淡的回望她,回道:“施主请讲。” 花千遇伸手向后一指,说:“出家人不是不食荤腥吗?为何那些西域的僧人能吃肉?” 法显回头看了一眼,便笑着回道:“西域与中原的戒律有所不同,这里有叁净肉和五净肉之说。” “不过,西域僧人只能吃叁净肉,即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已所杀。” 花千遇无语了,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不是我杀的,我没有听到牲畜临死的惨叫,也没有见到死时的惨状,所以这肉是干净的,便可以吃了,完全是违背了佛教,杀生不食荤腥的戒律。 看见花千遇眼中的鄙夷,法显又解释道:“不同地域的戒律有所差别,并不罕见,比如西域僧人就有过午不食,即午饭之后,就不在吃任何食物,到翌日清晨才可以用饭,谓之“持斋”。” “不过,在佛教传入中原之后,便没有了持斋一说,中原僧人大多是需要劳作,一日两餐无法保证体力,故而修改了这条戒律。” 花千遇啧了一声,说道:“随机应变,还挺灵活。” 法显点点头,含笑说道:“佛门戒律本就不是不知变通,是故因地制宜,因地而变。” 花千遇眼波流转,心神一动,斜斜望着法显,拖长声音说道:“那法师你吃过肉吗?” 问一个出家人是否吃过肉,这是极为失礼的事,而花千遇本来就是一个不讲礼数的人,不过也是因人而异,不能得罪的人,她自然也不会去招惹,说白了她就是看人下菜。 她是吃定了法显脾气好,不会轻易发火,才敢一而再再而叁的出言挑衅。 法显摇头道:“不曾。” 花千遇不信,怀疑的看着他说:“出家之前也没有吃过吗?” 法显也不瞒她,实言相告:“贫僧自幼便为住持所养育,自小生活在佛寺中,故而未曾食过荤腥。” 他出生之时,便被双亲所遗弃在山中,幸而被当时云台寺的僧人所遇见,不忍他殒命在山里,便将他抱回了佛寺。 云台寺养育他,却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出家,而是等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让他自己做决定。 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只是希望以后能教化世人,少一些像他一样,为人所抛弃的孩童,又希望世人皆都心存善意,所以才决定出家。 花千遇同情的看着他,摇头叹息的说:“惨,太惨了。” 法显抬目看她,漆黑的眼瞳清明透彻,仿佛能勘透世间一切,他缓缓说道:“人各有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施主不必为此介怀。” “不,我是说,你竟然没有吃过肉,这也太惨了吧。” 法显:“……” 他沉默几息,继而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又道:“对于贫僧来说,却是从未沾染业障,是求之不得的幸事,不算是遗憾。” 花千遇很不屑他悲天悯人到略显矫情的言辞,不过嘴上还是随口恭维道:“法师品行高洁,令人钦佩不已。” 还未等法显回应,她又说:“法师,再拜托你一件事。” 法显的目光看向她,平和的问道:“施主,想让贫僧帮何事?” 花千遇神情一变,颇为苦恼的说:“我买了一些干果,只是果皮太坚硬,我一个弱女子又剥不开,就麻烦法师帮我剥一下了。” 闻言,常悟眼角轻抽。 是谁短短片刻就屠杀十几个强盗的,这不要脸的境界真让人瞠目结舌。 他正要替法显婉拒:“施主你……” 花千遇却抢先一步,揶揄的说:“法师不会连这个小忙都不愿意帮吧?” 常悟顿时转头看她,没给她一个好眼色。 花千遇视他如无物,只是看着端坐在面前的法显,她的嘴角微翘,带着笑意的脸上是妖娆入骨的媚意。 法显的眼睛平静的望着花千遇,他点头道:“自然可以。” 花千遇脸上笑意更胜,她刻意压低了嗓音,用妖媚又甜腻的声音说道:“那便多谢法师了。” “施主不必客气。” 花千遇道:“我现在就去拿干果。” 她站起身,冲几人笑了一下,转身之后,脸上的媚笑渐渐淡去,被冷寒所取代。 这是计划的最后一环。 她绝对不能让法显坏她好事,虽然她心底非常确定,法显不可能知道她的计划,但是以防万一,她会考虑到所有不确定的因素。 让法显再客栈剥干果,正好可以拖延住他。 花千遇回房间了取来了一大袋子的干果,她掐着时间待看到护卫将强盗带着之后,便敲开了法显的房门,把干果交给他,够他剥个把小时的。 她转而离开客栈,一路尾随而去。 到了计划地点,她吹了一阵迷香将他们迷昏,这迷香是余毒国特质的,没有解药的话在两个时辰内,即使天塌下来,他们都不会惊醒。 她只给一个强盗喂了解药,其后将他唤醒。 那强盗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就看到一张艳丽却又隐含杀意的面孔,他眼中掠过一抹骇然之色,瞬间神智清醒。 他下意识往后退,发现身后是一堵墙,他无路可退。 他惊恐惧的盯着花千遇,颤抖着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花千遇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她低下头,由上而下的俯视他,问道:“认识我吗?” 强盗摇摇头,面露惊慌之色。 “是吗?”花千遇淡漠的说着,而后她又用一种令人不安的眼神看过去,笑着说:“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第二十章善恶 经过一番折磨,强盗昏死过去,花千遇擦一下手上沾染的鲜血,其后又把脏污的手巾随手丢掉。 她方才从强盗嘴里知道了,她想要的事情,和她先前的猜测所差无几,他们确实和余毒国有所联系。 据刚才那个强盗所言,她的画像已经传遍了西域各国盗匪组织的手里,抓到她就能拿到余毒国的重金酬谢,而提供她所在的线索,亦能得到一笔赏金。 她出逃已有月余时间,红莲教却只动用的强盗这方的势力,看来的确是和王庭斗的无暇分身,她还有时间去找于阗国寻找第叁件神器。 只要教主不亲自来抓她,她有自信余毒国内还没有几个人能留的住她。 想到红莲教教主,她的心头就一片冰寒,这个男人是她这一世中最大的噩梦。 拓拔都凌。 想起这个名字,她就有一种深恶痛绝的恨意,倘若不是他软禁控制了她将近七年时间,她的任务说不定早完成了,现在就躺在家里看电视,而不是天天在大漠吃沙子。 花千遇摇了摇头,驱散这些繁杂的念头,多想无异,现在要先灭口,以防她的行踪暴露。 她开启天罗伞上的机关,利刃弹出,正待出手,一道低沉平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施主即已得知想要知道的事物,便收手吧。” 花千遇动作一顿,继而紧皱起眉,她转身去看,见法显从巷子里一步步走来的身影。 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质问道:“你怎么会发现的?”她自认为计划没有任何的纰漏。 “贫僧原是未曾发觉的,直到施主说让贫僧帮忙剥干果时,才有所察觉。” 法显看向花千遇,缓缓言道:“根据贫僧对施主的了解,知道施主的目的性很强,说的话和做的事,都有其缘由,绝不会提出这么毫无意义的要求。” 其实,细细想来从昨天晚上她口头上的那句戏弄开始,她的计划就已经在实施了。 接下做的每件事,都是她美人计中的一环,为了就是让他心神不稳。 只是对他来说并无任何作用,美人如枯骨,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听了他的解释,花千遇忍不住的心火上涌。 靠,聪明反被聪明误。 终日打雁反被啄了眼。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农夫与蛇…… 操,不对。 她都气懵了。 法显站在她身前,挡住几名强盗,他劝诫的说:“施主还是将他们送到府衙吧,依律惩处。” 他双目中的慈悲,引发了花千遇心中潜藏的厌恶,她冷冰冰的眼神剐在他身上。 说出口的声音是难以描述的尖刻:“和尚,你有没有想过,你救了为恶者,如若他们死性不改再去为恶,还会有人受害,造成更多无辜的人死亡,这也是你口中的仁善?” 她对于法显的不满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她讨厌甚至是厌恶,他们眼中的众生平等,人无善恶,她对佛教不敢兴趣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她觉得很虚伪,佛门中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他们一面说要普度众生,一面又试图宽恕恶人,但是恶人还是会再作恶,循环往复,这算哪门子的普度众生,不过是助纣为虐。 法显缓缓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望进花千遇幽冷的眸子里,温声道:“如果都如施主所言,犯罪者毫无被宽恕的余地,那么这个世上还有谁会善良呢?” 花千遇嗤笑一声,道:“和尚你不要偷换概念,我说的是十恶不赦的恶徒,这种人死不足惜。” 话语一转,她厉声问道:“若是面对这种人,我要杀,你还会阻我吗?” 法显摇头说:“若有十恶不赦之人残害人命,必当诛之,佛法不是教条,不会一味的恪守戒律,枉顾人命。” 这回答倒是出乎花千遇的意料。 她一直以为对于修佛的人来说,任何奸恶之徒,都会被宽恕,毕竟在他们眼中,众生皆可渡。 她一脸嘲讽地看着法显说:“既然如此,为何还阻我?” “施主,你误会贫僧了。” 法显解释的说道:“贫僧不让施主杀这些强盗,不仅是为了他们,也因为你。” 他的目光看向花千遇,带着一些悲悯,他说:“贫僧只是不希望,施主再造杀孽。” 花千遇冷笑一声,并不领情,她道:“为了我?说的好听,你只是不想让我杀了这些强盗,因此良心难安罢了。” 现在她才想明白,他们之间的争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们本来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法显说服不了她,她也无法改变法显的想法。 任何试图改变他人想法的行为都很愚蠢。 第二十一章选择 woo16 杀人偿命多么简单的道理,由她杀还是由律法惩处不都一样,她为何还要和这死和尚争辩半天。 “我不想和你辩论这些毫无意义的道理。” 花千遇的脸上凝冻着冰霜,她直直盯着法显,冷漠到近乎残酷的说:“你方才也说了,十恶不赦者当诛,既然如此,那就让开让我杀了他们。” 听到她这般偏激的言语,法显拧起眉,身形却稳然不动,无丝毫退让之意。 见此,花千遇的眸色加深,握持伞柄的手攥紧发白,眼中凝聚着冰冷刺骨的杀意,她看过来的目光冷的骇人。 倘若法显再敢拦她,她不介意连这和尚一块宰了。 可能她骨子里本就是一个无情的人,即使没有那叁世记忆的影响,她也是薄情寡义的很。 见她毫无要收手的打算,法显的脸色微沉,他皱着眉说:“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花千遇都气笑了,她道:“这可真有意思。” “和尚,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浓重的讥嘲嗓音。 是谁说十恶不赦者当诛的? 法显看明白了她眼底的嘲讽意味。 他无奈的说道:“施主我们宽恕的不是恶人,而是人性,如果我们自己都认为,人性是丑恶的,无法被改变的,这也是承认了我们每个人都是恶魔。” 花千遇微哂,近乎无赖的说:“这和我杀人又有何关系?” 没关系吗? 怎么可能,只是你永远都说不赢一个毫不讲理的人。 花千遇抬起天罗伞,目光冷厉,不耐烦的语气说道:“我再说一次,让开。” 两人伫立对望,周围的气氛变的凝固,紧绷到极致。 花千遇冷冽的目光直视他,法显依旧稳然不动,挺拔的身影,此刻更是如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一样。 他平静无波的目光凝视她,神色是一种介于慈悲与淡漠之间的冷肃感。 他周身暗涌的是一股深不可测的气息,这股内力极为的浩瀚庞大,比她在西域遇见的人都要厉害。 这和尚不仅佛法高深,看来武功也没落下。 他已经准备出手和她打了。 察觉到他的想法,花千遇突然一笑,灿烂如夏日之花的笑容,此刻看来只有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花千遇笑着说:“你不让开也行,要么我杀了你,要么你杀了我。” 她给了法显两个选择,看他是选择救那些强盗,还是选她杀了她。 凡事不能两全,救一方,势必要放弃另外一方。 其实,在花千遇的心里无论他选择哪一个都无所谓,因为她都会杀了法显,再去解决那些强盗,他们今天必须要死。 之所以给法显这个选择,只是她觉得逼迫正义的正道,才有反派该有的样子嘛。 聪慧如法显,他怎会看不透花千遇的此举的目的,她本来就没有想真的给他选择。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是否杀花千遇? 她今日不杀那些强盗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而只有杀了她,才能去救那些强盗。 花千遇又并非罪大恶极之人,自然不能开杀戒,但是相比较强盗而言,她所造成的威胁更大。 按照她此刻偏激的想法,难保日后不会真正的误入歧途,造成更多的伤亡。 为了日后的不确定,去杀她以绝后患,他做不到,而不杀她,只能牺牲那些强盗了。 所以说,他根本没得选择。 良久,法显垂下眼,深深叹了一口气,散在空气中的声音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凉感。 他紧抿着嘴唇,侧身站到一旁,脸上始终都温和的神情,此刻全部消失殆尽,没有表情的脸,竟然让人感觉有几分冷峻。 见他肯退让,花千遇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是一种计谋得逞的深切恶意。 她持着天罗伞,几道凌厉的白光闪过,冰冷的利刃划破人皮肉,血溅了一地。 她下手很快,这些人不过几息时间就全部身死。 空气中隐约漂浮着血腥味,浓腻的铁锈腥味,让人心也随之凉透。 法显微一闭眼,眼睫轻颤几下,复而睁开眼睛,他双手合十,喧了一句佛号。 “你可满意了?” 花千遇敏锐的注意到,他说的是你,而不是施主,显然这和尚生气了。 她转头看向法显,他眼神沉寂,唇线抿直,神情有几分僵滞,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的冷漠,哪里还有半点温和的样子。 原来这个总是神情温和的和尚生气是这个样子的,花千遇不由的多看了几眼,这个模样可不多见。 话说,她当着他的面杀人,他怎么会不动怒呢? 她也知道法显方才的妥协,除了他自己所要贯彻的慈悲,不忍杀她之外,还担忧惹恼了她,她杀的人可就不止这几个人了。 说白了,他还是为了芸芸众生,而不是为了她。 花千遇的嘴边延出一丝冷笑,她妖着嗓音说:“自然是非常满意。” 她丝丝绕绕,含带魅惑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却是万分的刺耳,连带她这张绝色倾城的容颜,也变得可恶起来。 人心,为何如此冷漠无情。 法显很想问她,如此枉顾人命,肆意妄为,不怕因果循环,恶孽缠身吗? 但是对上她凉薄的眸子,却又不想再问了,如此毫不在意的杀人,她定然是不怕的。 花千遇甩了甩伞上的鲜血,嫌弃意味颇浓的说:“脏死了。” 听她这么说,法显嘴唇抿的更紧了。 如今,她的目的达到了,便也不留在此地了,转身便走,不再去管身后的法显如何。 免*费*首*发:fadìańwū.сoм [fadianwen.com] 第二十二章渡她 在回来的路上,她脑子里一直都在想方才发生的事情。 她无法认同法显的说法,但是并不代表法显说的不对,她的做法虽然偏激,但也有理可寻,况且这世上的善恶,对错,哪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 花千遇不知初遇时,法显对他二位师侄关于善恶难辨的言辞,如果知道,她就能明白,法显描述的是多么的精准,这本来就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难题。 她回到客栈就回房间睡觉了,本来计划好的事情,却让法显横插一脚,又被迫听他叽叽歪歪说了一堆大道理,气的她头疼。 花千遇这一觉睡的很沉,她觉得是被气到的缘故。 她再次醒来是被一阵敲门声唤醒的,她的眼睫颤动一下,缓缓睁开,视野里一片混沌。 房间内,光线昏暗,只能看到模糊的物体轮廓。 她坐起身,侧头看向窗户,透进来的光是霞红色,外面已经夕阳斜落,天色渐渐暗沉,马上就要夜幕降临了。 “——咚咚!” 安静的房间内传来一声声沉闷的敲门声。 花千遇不紧不慢的下了床榻,抬目看向房门,并没有锁上,她开口说道:“进来。” 话落,她便俯身去点油灯。 嘎吱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花千遇并未在意是谁,她拨挑着灯芯。 在油灯里跳动的灯芯,霎时间更亮了,凄迷的火光照亮了半个房间。 花千遇转身看过去,看清来人是谁,顿时怔了一下。 面前这个月白色僧衣的和尚,平静的望视而来,眉眼仍是清清淡淡的,暖色的火光在他身上渡了一层烟火气息,有一种入尘世的感觉。 他手里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是剥好的雪白果仁,满满的堆成一座小雪山。 他把托盘放在矮案上说:“施主让贫僧剥的干果。” 花千遇皱眉看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白天他已经动怒了,若是当时他出手杀她,她都不怀疑这个可能性。 她甚至都觉得,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现在法显竟然还能相安无事的给她端过来剥好的果仁,仿佛白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真是宽容大度的让人想笑。 她捻起一颗放进嘴里,嚼着果仁说:“挺甜的。” 法显垂眼说道:“施主慢用,贫僧先告辞了。” 话落,他便转身离开。 花千遇看他挺直的背影,唇边的笑弧一下扩大了,原来气没消完啊! “等等。”她喊住法显。 法显停下脚步,回身看她,说:“施主还有何事?” “手伸出来。” 虽然很疑惑,但在她的注视下,法显还是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 花千遇挑眉说:“还有另外一只手。” 法显眼角轻跳,不知她在搞什么鬼。 几息后,他又伸出另外一只手。 然后,花千遇给他手上倒了一捧果仁。 法显:“……” “辛苦费。” 花千遇瞥了他一眼说道:“算是法师辛苦为我剥果仁的答谢吧。” 法显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不必了,但是都倒在他手上了,想来她也是不会再收回了,便也只能收下道谢。 “多谢施主。” 花千遇笑吟吟的说:“不用谢。” 她旋身坐回毯子上,欢快的吃着果仁,果然不用自己剥壳吃是最爽的。 见法显站在门前不走,花千遇疑惑问道:“怎么了?” 法显转头看她,抿了一下嘴唇,无奈的说:“施主可否替贫僧开一下门。” 花千遇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打开房门是要往里拉的,他双手捧着果仁,根本无法腾出手开门。 “噗哈哈哈。” 她毫不客气的笑出声。 法显走出房门,身后关紧的房门里还能听到笑声隐约传来。 他摇摇头,抬步离开。 法显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反而来到了,常慧和常悟同住的去处。 停在门外,他唤道:“常慧。” “师叔,来了。” 常慧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法显捧着一捧果仁,顿时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法显说道:“伸手。” “啊?” 常慧很快反应过来,他伸出手,法显把果仁倒给他一半。 目光又看向走过来的常悟,后者也立刻伸手,法显将最后一半倒在他手上。 常慧捧着果仁,迟疑的说:“师叔,这是谁给的?” 他清楚法显的喜好,知他不喜吃这些甜腻的小食。 法显缓声说道:“那位施主。” 那位施主自然是指花千遇。 只不过,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为何,也不知她的来历。 她反而将他们的事情摸的差不多了,自己倒是遮掩的滴水不漏。 常慧斟酌的说:“师叔,常慧觉得那位女施主不简单,咱们还是少与之来往比较好。” 一旁的常悟也道:“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法显轻点头,评价道:“毒蛇猛兽都远不及她……”狠毒。 只是她尚未泯灭良知,这一点从她坚持认为,杀人者就一定该死能看出来,她杀遍作恶者,却不会滥杀无辜。 所以他才想要渡她,只是她不愿被他所渡。 第二十三章情伤 翌日,清晨。 在客栈里吃饭的商人都在讨论,强盗被杀一事,虽然不知为谁所杀,但是也有人猜到了花千遇的头上。 毕竟当时她就准备要杀人,只是被法显拦住而已,不过,即使知道是她杀的,商人们也不会说什么,毕竟那些强盗本就该死。 法显叁人正在吃早饭。 听到他们讨论的事情,法显沉了沉目光,随即,他抬起头环视大堂,并未见那抹鲜艳的红色身影。 他的眼中浮现一丝疑惑。 常慧见法显看向旁侧,出声问:“师叔在看什么?” 法显收回目光,只淡淡的说:“她没来。” 联想到商人们的讨论,在结合不见花千遇的身影,常慧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有了一个预感,说:“强盗是那个女施主杀的?” 法显点点头。 常慧和常悟两个人的脸色都是一沉。 她果然不肯善罢甘休。 常慧又问:“师叔又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法显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和两人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常慧听过之后,连连叹息:“师叔的做法没错。”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他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不过对于他来说,最大的原因不过是怕逼急了花千遇,她大开杀戒,死在她手上的人会更多。 毕竟当时除了有强盗之外,还有几个护卫,与之相斗起来,不止会伤及无辜,也保不全所有的人。 他抬头看向法显,疑问:“若是以后她走的路不如师叔所想的那样,师叔该如何?” 法显微垂着眸子,沉默了下来。 未知的事情本就难以预测,若是非要个预估个大概,不免会陷入先入为主的漩涡,太过在意一件事,也必然会陷入执念。 因此,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常慧看着法显静默的侧脸,也理解他的为难,便也没有再央求他回答这个问题。 常悟看两人的面色这么严肃,他扒了一口面条,瓮声瓮气的说:“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日后的事,必有其定论。” 常慧展颜一笑,说:“此想法倒是豁达。” 常悟咧嘴笑了笑:“人间疾苦,何苦再给自己找不自在?” “有理。” 常慧点点头,随即也不再想这件事了,已成定局,多想也是无异。 几人用过早饭,法显叁人便去了附近的佛寺,于当地的僧人交流论法。 他们来西域求取经书,这一路走来亦有不少收获,很多高深的佛法是中原所没有的。 等他们晚上回来时,亦是不曾见花千遇,她到哪里都是最显眼的,周围破败沉厚的土楼也因她而变得烟色迷离。 现在她不在了,土楼也只是土楼。 法显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为了去证实,他来到二楼敲响花千遇的房门。 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声,房间里没有人了。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便转身离开。 这时,商队的少东家踌躇的走过来,面带犹豫,他脸上闪过纠结,最终下定决心,抬手要敲花千遇的房门。 法显淡然的看着他,提醒的说:“那位女施主已经走了。” 少东家微的一怔,惊然的说道:“走了!” 法显轻点头,神色不似作伪。 他缓了片刻,才接受现实,低喃道:“为什么会走呢?”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一样,显得失魂落魄。 其实,他是知道那个女人心狠手辣,绝非等闲之辈,但是他就是没办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她和他所认识的女人都不一样,她看似残忍却又有天真的一面,妖艷的媚态又有纯洁的眼神,深沉却又明媚,然而这些相互矛盾又复杂的性格揉成一团放在她身上,没有违和又是那么合理。 她就是像是一个致命的蛊毒,在你无所觉的追寻她时,便已经深入肺腑,无药可救。 他觉得他此生都无法忘记她。 他压抑着内心的苦闷不舍,叹息的说:“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到他。” 法显神情淡然,双手合十喧了一句佛号,开口对他说道:“万事万物都是依缘而生,若有缘分,必会再见。” 他戚戚然的说:“多谢法师开解。” 他勉强露出一丝笑,合十向法显施礼,随后转身离开,背影凄凉,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法显看他慢慢离开的背影,垂了垂眼,抬步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果然,自古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 免*费*首*发:fadìańwū.сoм [fadianxs.com] 第二十四章龟兹国 花千遇独自一人骑着骆驼,在大漠中赶路,她要抓紧时间去于阗国,一刻都不能当误了。 如果她再被抓回去,就再难找到机会逃出余毒国,离开西域了。 乌垒城离龟兹国只有叁百五十里左右,在大漠中走几天就可以到了。 四天后,花千遇到达了拜城,眼前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了,天边的尽头有许多几千米的高峰,山势高峻,峰峦峻拔,这就是天山山脉。 龟兹国东起库尔勒以接焉耆,西接巴楚东境,北以天山为屏,南临大漠,形成“东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的城邦大国。 看到了天山花千遇很高兴,她只需要再走二十里的戈壁,就到龟兹境内了。 她继续骑着骆驼赶路,周围是列列红色的山体峡谷,在风雨侵蚀之下,形成各种怪石嶙峋、奇峰兀立、千姿百态的奇观。 她还看到这些红褐色的崖壁上,有开凿的佛寺,好似一副立体生动的壁画,就镶嵌在山体上。 她一路走来,已经见过不少修建在石壁悬崖上的佛寺,因为西域不如中原,交通方便,木材丰富。 这里的建造资源很匮乏,所以西域很多房子都是泥土或者石块搭建的,将佛寺开凿在石壁上九可以完美解决了各种不便。 她注意到这间佛寺是因为在悬崖旁边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还有随行的骆驼队,二十几个龟兹人在外面等候着,他们腰间挂着弯刀,身形魁梧,当是护卫无疑。 从这出行的排面来看,这应该是龟兹国的某个豪族亦或者贵族子弟。 花千遇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这种情况很常见,龟兹人大多信佛,遇到佛寺总会进去祭拜。 她骑着骆驼缓慢的走过骆驼队。 这时走出来一个男人,他是典型的龟兹人长相,穿着红色菱纹缀金珠袍,高筒金丝靴子,腰间的弯刀镶满了宝石。 花千遇转头看他,其实是看他身上的宝石,玛瑙,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我很有钱的气息。 当他看到花千遇的脸时,顿时怔在原地。 面前的女子,一身艳如朱砂的妖娆罗裙,映衬的肤若白如降雪,她的容颜也极端艳丽,眼尾轻扫过的落红比十里桃花更加鲜艳欲绝。 只一眼便足以沦陷。 男人直直的凝视着她,仿佛被蛊惑般目光中一片恍惚,竟然忘却了呼吸。 花千遇淡淡的看他一眼,就转过头,骑着骆驼继续走。 见她离开,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他急急出声喊道:“等一下。” 花千遇听到了身后的喊声,但是并未理睬。 男人快步走下石壁,疾步走来,拦住花千遇的去路,花千遇微微皱眉看向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脸上出现羞赧之色,他急忙解释的说:“姑娘,先等一下。” 见花千遇没反应,他又看她异族的容貌,以为她听不懂他说的话。 龟兹国是一个集合了各个族群的城邦,有大月氏、乌孙、高车、突厥、鲜卑、波斯、天竺等等。 这女子的相貌似是鲜卑人,鲜卑人的特征便是黄发,雪肤,容貌美丽。 他又用梵语说了一遍,因梵语和吐火罗语,这两种语言是西域应用范围最广的,她应当能听的懂。 只是这次她还是没反应,目光越发的冰冷。 男人心下焦急,他准备让自己的护卫过来,问问有没有人会说鲜卑族的语言。 他正待喊人,就听到纯正的吐火罗语道:“有何事。”声音丝柔魅惑,妖娆入骨。 他顿了一下,继而脸上出现喜色,问道:“姑娘可是要去龟兹国。” “没错。” “不如于我们一同前行,我正要回龟兹国。”他看一眼花千遇身上沾染的薄尘,又说道:“姑娘,旅途劳顿,不如乘坐我的马车,也好作歇息。” 花千遇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但是骑了几天骆驼,实在是疲倦的不行,再加上她对龟兹国一点都不了解,需要有个人打点,她也就点头同意了。 她露出一丝浅笑:“那就麻烦了。” 送上门的冤大头,不利用一下也是浪费。 看见她脸上艳丽动人的笑容,男人脸上不由的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神色异常激动。 他等花千遇下了骆驼之后,主动帮她牵着。 花千遇上了他的马车,他坐在车厢另外一旁,看着她时神色稍显局促。 马车晃晃悠悠的上路了。 第二十五章浮屠经 花千遇施施然的坐着,窈窕有致的身形虚依着车壁,微微阖上眸子,闭目养神。 男子看着她艳丽的脸庞侧影,眼中浮现沉迷之色。 半响,他忍不住开口说:“我叫穆罕。” “不知姑娘是何姓名?” 花千遇睁开眼睛看向他,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花昙。” 他低声呢喃了一遍,复而夸赞的说:“昙花一现,好名字啊!” 花千遇笑了一下,却没说话。 他显然是没察觉到花千遇的冷淡,又不确定的说:“姑娘是鲜卑人?” “正是。” 她的发色和眸色为双黑,这一点似中原汉人,容貌却是鲜卑人的异域感,会有这种矛盾的原因是因为原主是混血,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鲜卑人,她长的神似其母。 两人又聊了几句,花千遇摸清楚了他的来历,他确实如她所猜那样是龟兹国王城的一个豪族。 他的家族是做陶瓷生意的,家里开的有制陶工坊,制作的陶器,贩卖到西域各国,据说全龟兹大部分的人,都是用的他家制作的陶器。 他是家里第叁子,上头有一兄和姐,他从五年前就开始接触家族里的生意,这次外出是去了一趟温宿国,谈一笔生意。 穆罕介绍完自己的身世,又问:“不知姑娘所去何处?” 花千遇心不在焉的回应:“于阗。” “做何事?” 花千遇心中不由的想起来关于于阗的传闻,据说佛国于阗是西域中最大的佛法传颂中心,其王城有一座塔,名金光。 金光塔不是普通的佛塔,它是于阗国内最大,也是最珍贵的塔,听说此塔是以琉璃为瓦,黄金镶渡,地铺玉石,并在塔上悬挂许多宝铃,极尽富丽奢华,又用种种供品、供诸众菩萨。 据传闻世上九成的佛经都藏在金光塔里,除了金光塔之外,她实在想不到西域还会有什么地方有浮屠经。 她所寻的第叁件神器就是浮屠经。 思及此,她便微微一叹。 这恐怕也是她为何会重生在西域圣女身上的主要原因,因为她的文里面设定的有这本浮屠经,所以必然会有西域。 她当时真是脑抽了,才会把这本破经书写进去。 原本想拓宽一下地图,让主线变得丰富多彩一些,不成想,她直接给自己掘了个坟墓。 见花千遇在出神,穆罕提醒的说:“姑娘?” 花千遇回神,笑着说道:“我只是想去看金光塔。” 他眼睛一亮,感慨的说:“我方才见姑娘左手腕上戴着的佛珠,便猜姑娘是信佛之人,等听说要去金光塔,才敢确信。” “金光塔确实值得一看,塔里的藏经,几乎涵盖了所有佛法典故,不过金光塔只在八月初才会开放一个月,供各地僧人前去观阅。” 穆罕说完便是一叹,声音中有一些遗憾之意。 金光塔奇特之处除了它本身的价值外,还因为它每年只开放一个月的时间,其他时间塔内是被封闭的且有重兵把守,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一步。 如今才六月中旬,她还要再等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行。 花千遇一时间头疼起来,当真是急不得,不过她时间不多了,多留西域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穆罕期待的看着花千遇,轻声提出建议:“姑娘此时去于阗国还尚早些,不如来延城游玩一番,临期之前再去也不迟。” 花千遇考虑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马车又走了一段路,沿途已经不再是沙土了,而是逐渐被绿色的植被所代替,他们到了达绿洲。 一条季节河蜿蜒在前方,两岸是几间低矮的土屋,有稀少的居民居住。 他们进了城,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明天启程去库车,王城就在那里。 清晨,穆罕敲响她的房门喊她用早饭。 花千遇和他一同来到大堂,他们跪坐在铺着毡毯!的地面,矮案上用黄金器具乘着食物,还有新鲜的瓜果,香醇的果酒。 怎么没有用饭的碗筷? 她抬头去看,穆罕对她微微一笑。 他道:“来人。” 侍从拿着一个木箱子匆匆而来,他打开箱子的搭扣,里面是几只白玉碗和银质的筷子。 侍从拿出两双碗筷,摆放在两人面前,抱着箱子就退下了。 不亏是有钱人,吃饭都自带器皿,花千遇暗自吐槽。 吃饭的这一段时间,穆罕频繁的献殷勤,花千遇都是草草敷衍了事。 她遇见的大多数男人,都如穆罕一样为她神魂颠倒,而这些人全部都迷于表象,沉迷在她的容貌上。 现在她倒是有点理解法显那和尚说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是什么意思了。 她的手无意识的抚上手腕上的佛珠,触感微凉,木质光滑,隐约有檀香味飘来,气味异常宁静。 她想起法显在念经的时候,总是会拨动这串念珠,佛珠相碰发出有规律的颤音。 穆罕无意中看到她的动作,就看了几眼她手腕上的佛珠,质地坚硬密实,纹路细腻,还有一种内敛的光润色泽。 他观赏之后,开口道:“这串佛珠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极品。” 他信佛,应该说做商人的大多都信佛,因为每次旅途,都伴随着重重危险,他们已经习惯了出发之前去寺庙拜祭,回来之后再去祭拜佛祖还愿。 所以,他也是个识货的,见过的佛珠不少,却鲜少见过如此光泽柔和内敛,却又不黯淡无光的佛珠。 他忍不住好奇的问:“花昙姑娘的佛珠是何处所得?” “有人相赠。” “何人?” 花千遇微眯起眼,红唇勾起一个薄情的弧度,她笑着说道:“忘了。” 第二十六章王城 经过长途奔波,他们终于抵达了延城。 龟兹北依天山,在王城外有一条一百多公里的河流,这河水便是天山积雪融化和泉水汇集所形成的,因此龟兹在西域各国中水资源算是比较丰富的。 王城是一片连绵十几里的黄色城墙,自然是比不上中原雄伟壮观的都城,她第二世时,曾去过一次长安,就再也忘不掉长安城的富丽繁华。 等离开西域,她便再去一次长安吧。 穆罕掀开布帘看向城门的方向,对花千遇说道:“我们到王城了。” 看向花千遇平静的脸,他又紧张忐忑的问:“龟兹可有姑娘认识的友人?” 花千遇摇摇头,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立刻说道:“若是没有其他去处,姑娘可暂时借住我家,鄙人家中还是有几间宽裕的房间。” 花千遇假意推迟的说:“会不会太麻烦了?我还是找一间客栈去居住吧。” “不麻烦的。”他看向花千遇,为了不让她察觉自己的心急,就又道:“客栈鱼龙混杂,各自族群的人都有,你一个女子,着实不太安全。” 她思索片刻,犹豫的说:“那……好吧。” 马车缓缓驶入城内,街上的喧哗叫卖声不绝于耳,而宽敞的街道上来往的人,相貌看来都是不同的种族,也穿着不同服饰,她还看到几个汉人,穿着宽大的长袍,束着发髻。 她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甚至有一种自己在片场看人拍戏的错觉。 哪怕突然来几个西方的修道士,也完全不会突兀。 马车穿过了几条街,停在一个宅院前,门庭宽阔,是木头搭建的府邸。 在西域木头搭建的房舍,已经算是非常有钱的人才能享受到的住处,大部分的房子都是用泥土和石块建造的。 穆罕进府之后,立刻驱人给她安排了住处。 当天晚上,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叁少爷带回来一个容色倾城的女子。 花千遇又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她之前也习惯了有人服侍,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太闲了。 幸好,她也没有闲上几天穆罕就带她去逛街,并且表示她看上什么都给她买。 花千遇暗自反思,她这算不算是被人包养了呢? 穆罕为她寻来了一方面纱,她戴上面纱遮住脸,两人便出门了。 延城的大街上异常的热闹,各色人种彼此擦肩走过,街道两旁都是各种铺子和摊贩,卖的东西是西域盛产的以及中原的一些器物。 花千遇发现街上有很多来往的僧人,他们袒露右肩,穿着褐色的僧衣,脖子里挂着九九之数的佛珠,几个聚在一起用梵语嘀嘀咕咕的不晓得说什么。 她瞥了几眼,他们身上穿的僧衣,全都是深色,西域多风沙,清素的衣服是穿不干净的。 虽然她听不懂,这些和尚再说什么,不过来往的行人,嘴里却说着大会快开始了。 花千遇心生好奇,便问:“他们说的大会是?” 穆罕眼神柔和的看着她,为她解答:“大会就是每过五年王城会举行一次论法大会,到时会有许多高僧来龟兹参加辩经,讲经。” 这倒是和中原的辩经大会,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每过五年由几方佛寺联合开办,各地僧人前去参加,相互辩论佛法。 通过比赛的形式,决选出最终的优胜者,会给予相应的奖励。 “活动时间是五天,在这五天里,无论是否信佛,谁都可以来,斋供,住宿等费用全部免费。” 他算了算日子,又道:“后天论法大会就开始了。” 花千遇了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街上这么热闹。” 穆罕偷眼观察她的神色,见她没流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不由的心头升起一丝沮丧。 “我们去参加论法大会吧。”花千遇突然说道。 穆罕脸上随之浮现惊喜之色,他说:“好!” 两人继续逛,不过一会儿时间,穆罕就为她买了很多首饰和胭脂水粉,这些都是他主动买的,对于这些精致华美的饰物,她倒是性质缺缺。 回去的时候,花千遇看到了一家铺子,在卖扎染绸,这种绸缎虽然比不上中原的丝绸光滑,色彩繁复,但在西域却很盛行,很多女人都以此做衣。 穆罕见花千遇盯着扎染绸看,便提议道:“不如进去看看。” 花千遇勾唇一笑道:“也好。” 她穿的衣裳也该换新了。 第二十七章论法大会 两天后,论法大会开始了。 在王城中心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空地,那里修建的有一个高台,论法大会就在这里举行。 花千遇过去的时候,大会已经开始了,高台前站了汇聚了很多的僧人,阶前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头的光滑脑袋。 花千遇目露惊叹,她没有去过佛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和尚聚集的场面。 高台上放置着几十个矮案,左右两侧各放了一个蒲团,整齐排开几列,布置的就像考场一样。 难道还要上去写题吗?花千遇疑惑的想到。 这时,有一个叁十多岁的西域僧人登上了高台,用梵语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串听不懂的话,花千遇猜测这是在说大会的规则,之后他最后说了一句话,宣布正式开始。 那些僧人陆续的走上高台,盘腿坐在矮案旁的蒲团上。 有一个僧人给每张矮案上都发了一个木片,上面写的是辩经的主题。 她问旁边的穆罕,方才那僧人说了什么。 穆罕笑着回答:“辩经是两人对战,输的人离场,赢的人留下等下一个人再去辩,一直到场上只剩下一个人为止。” 花千遇点点头表示明白。 中原的比武大赛也是相同的形式,不同的是辩经是用嘴说的,比武是真刀实枪的干。 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就又问穆罕:“这些僧人辩论的内容,是运用大乘还是小乘佛法?” 穆罕稍作沉吟,便道:“都可以,不过小乘比较昌盛,前些年大乘佛法在西域并不被佛门所看好,还被斥为外道谬论,说是修行大乘会自毁修行,无缘涅槃。” “不过,在二十年前有一位高僧,在西域普及大乘佛法,让教徒认识到大乘也是通往彼岸的一种缘法,与小乘并无高贱之分,自此大乘才逐渐盛行起来的,不过大会辩经的内容,还是以小乘为辩者居多,毕竟西域多数僧人还是信奉小乘的。” 花千遇瞥了他一眼,轻飘飘的反问:“你觉得两者相辩,哪一方更有优势?” 穆罕微顿,他斟酌的说:“这很难说清,毕竟两者都有其独到之处,还是要看对辩者于佛法一道的造诣。” 闻言,花千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穆罕目光闪烁,随即又露出一个笑容,好奇的问:“不知姑娘信奉的是小乘还是大乘?” 花千遇朱唇轻启,漠然言道:“无乘。” 无乘是什么意思? 穆罕愣了一下,他看到花千遇唇边泛起的笑容,顿时了然的认为花千遇在和他开玩笑。 她才不信佛呢,她只信自己。 花千遇重新将目光投向高台,此刻高台上已经坐满了人,还看到了两个中原的僧人,他们穿着灰色的僧衣,而非月白色,难道是佛寺宗派不一样,所以僧衣也不相同? 她曾听说佛教有很多禅宗分支,不提那些小众不出名的,大乘宗派就有八大宗,天台、叁论、唯识、华严、净土等等,许是和这些有关系。 突然间她心里升起一丝好奇,法显是哪一宗的。 念头刚起,她就有点想笑,总不会是天台宗吧,他的寺门好像就是天台寺来着。 一刻钟刚过,就有几个垂头丧气的僧人离场了,台下的僧人立刻上台补上,再继续辩。 看来前几天都是人海战,没有什么值得看的,真正的高僧会在最后一天被筛选出来。 台上的和尚说的都是梵语,她一句都听不懂,对论法大会的新鲜劲过了,顿时觉得没意思了想要走,正巧这时在拥挤喧哗的人群中,传来一道洪亮的汉语。 “师叔,大会开始了,咱们快过去吧。” 这声音是常悟的,显得稍微粗犷些。 笑容不自觉的漫了上来,花千遇转头去看,果然在错乱交织的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穿着月色僧衣的和尚。 法显与他身侧的两人不同,他的僧衣外还披着一袭雪色的袈裟,宛若山峰顶层的皑皑白雪,飘然而圣洁。 花千遇定定看着。 这是她第一次见法显穿袈裟,他平日里都是穿着月色僧衣,想来也是只有隆重的节日才会穿袈裟的。 他穿过人群,缓缓的踏上台阶,身影挺拔,步履从容,神色淡然,单是看他的背影,都有种说不出的沉静祥和。 他登上高台之后,随意寻了一个位置,便端正坐定。 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的望着台下,目光清明宁静,看尽人世繁华,却不染俗世凡尘。 花千遇似笑非笑的抬眼看他。 这和尚果然深谙装逼之道。 第二十八章有缘 他一袭如雪若月的袈裟在高台上很引人注目,而花千遇那仿佛能点燃一座城的艳色,在人群中亦是非常显眼。 芸芸众生中,法显一眼便看到她了。 对上法显的目光,花千遇红唇勾起,露出一个染着妖媚的笑容,饶有趣味的看着他。 她面容上围着红色的薄纱,看不分明容貌,但露出的一双眸子已是百媚横生,使万花失色。 法显只看了她一眼,而后垂了垂眼皮,清淡的面孔上无波无澜。 不多时,一个西域僧人来到法显对面坐下,两人相互施礼,便开始了辩经。 花千遇觉得这一次比赛根本没有悬念,绝对是法显会胜利,她不过是神游了一会儿,法显面前的僧人已经换了叁四位了。 高台上说的热火朝天,围观的百姓也是听的如痴如醉,而她听不懂站在这里简直是煎熬。 她最后瞥了法显一眼,便撤了。 接下来几天,她再也没有去过会场,对她来说太无聊了,让一个不信佛,且不懂佛法的人,去听一群和尚念经,那滋味真够让人难受的。 大会进行到第四天,她下午出门去透风,又晃悠到会场,想看看比赛的结果怎么样了。 她记得大会开始之前,约有一千名僧人来参加,他们都是来自附近各个王国的。 到现在只剩下百名不到的僧人还在高台上,留下的这些无一不是佛法精湛的人。 让她意外的是,常慧竟然也在场,没有被淘汰,常悟却是早早出局了。 他就是个武僧,懂得屁的辩经去也只是添头,来凑数的。 花千遇在附近的摊贩上买了几个肉串,一边吃一边看,比赛快结束了,她有些话要和法显说。 等了约两盏茶功夫,钟声敲响,今日的比赛结束了。 法显和常慧走下高台,常悟立刻迎了上去,关切的问道:“师叔,可是劳累了?” 他又看向常慧,道:“师兄呢?” 他们都坐了一天了,除了中午吃饭的那片刻时间,就再也没有动过,嘴上还要不停说话,与人辩经。 法显摇摇头说:“尚可。” 常慧笑着说:“累倒是不累,就是渴了。” 常悟也笑了笑,随即递给他水囊,常慧接过灌了一大口的水,清水滑过喉咙,解了口中干渴。 “师叔,喝水。” 他又拿出法显平时用的水囊递过去。 法显接过水囊,含笑道谢道:“多谢。” 常悟刚毅的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师叔,不必客气。” 这时有一道声音,穿透各种喧哗的言语飘入耳畔,其音色柔媚婉转又渗透着丝丝媚音。 “真是有缘,又和法师们见面了。” 法显拧水囊塞子的手顿住了。 听着这无比熟悉的撩人嗓音,常慧不禁眼角抽搐,他又开始头疼了。 他看一眼法显,旋即又无奈的皱起眉,法显心性宽容,对待任何人都一视同仁,这也导致了只要不违背道义,他从来不去拒绝别人。 他不止一次的希望,法显能稍微清冷一些,拒绝这些不该有的麻烦。 法显将手中还未喝的水囊递给常慧让他先拿着,便转过身,对着款款而来的花千遇,双手合十,施礼道:“施主。” 花千遇看他平静淡然的面容,他这次竟然没有冲她笑了。 至于原因,她也心知肚明。 花千遇勾唇一笑,往常她是不会回礼的,这次却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低垂眉眼的说道:“法师好。” 她从容随和的姿态,像是全然忘记了几天之前,两人之间因为杀人之事,而产生的芥蒂。 法显直视她,没有在她盛满笑意的脸上找到一丝的愧疚和不自在。 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杀人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她根本不会为了几条人命而心生挂怀,她的冷情远超乎他的想象。 ………… 我看到评论区有宝宝说到现在还没有感情发生,在这里给宝宝们解释一下。 我是按照男女主的人设来写剧情的,以确保他们的人设不崩,男女主又都是聪明人,所以感情进展也慢一些,而男主的人设,本来就不是轻易会动心的,一旦动心便是至死不渝。 呜呜呜不要嫌弃我剧情进展的慢,等前期铺垫好,感情和肉戏都会有的,不要着急哦。 第二十九章花昙 woo18 看法显静默下来的面容,花千遇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里尽是凉薄之色。 她微笑着,寒暄的说道:“我来延城已经有几天了,不知法师是何时来的?” 法显嘴唇轻启,神色冷淡的说道:“贫僧是在大会前一天,才将将赶到延城。” 花千遇轻轻的呀了一声,疑惑的问道:“怎的来的如此之晚。” 她走之后,商队也应该立刻启程了,按理说不应该来这么晚才对。 法显出口的声音又沉了一些,他道:“有人死在了乌垒,同行之人自然是要接受调查的。” 花千遇面露了然,事不关己说道:“原来是这般。” 她又随口问:“那事情有结果了吗?” 法显看着她风轻云淡的脸,他抿了抿嘴唇,沉声说道:“未找到凶手,便草草结案。” 花千遇唇边的笑容一下子扩大了。 让她稍感意外的是,法显竟然没有告诉官府的人,那些强盗是她杀的,亦或者他知道,即使说了,也抓不到她呢。 况且那些强盗本就该死,所以官府的人,才不会往深处追究,短短几天就立案了。 她叹了一口气,虚情假意的说:“那还真是可惜了。” 一旁站着的常慧和常悟都看不下去了,她这幅自鸣得意的样子。 常悟眼睛一瞪,呵斥道:“女施主,你此言也太过分了。” 他这一发火,倒是颇有几分金刚怒目的神态。 他走上前去要和花千遇理论一番,而后者则是面带浅笑的看着他,眼底却凝聚着的阴云。 法显伸手拦住他:“常悟。” 常悟停下脚步,回头看法显一眼,法显对他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和人起争执。 他只能狠狠地瞪了花千遇一眼,依言退下了。 花千遇瞥了一眼常悟,悠然的说:“法师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常悟气不打一处来:“你……” 法显赶在他的话之前,说道:“不知施主来此,是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见到了熟人,过来打声招呼罢了。” 花千遇又不打草稿的胡诌道:“这几天法师在台上的辩经我都看了,当真是精彩绝伦。” 法显抬眼看她,神色莫名。 他知道花千遇只在第一天上午站了片刻就离开了,接下来几天一直不曾过来,直到今天下午,才见到她的身影,看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离开了去买了几个肉串吃。 对上法显直直望过来的清澄目光,花千遇心中免不了升起一丝心虚感。 她刻意的转移话题,无不赞扬道:“法师果真于佛法一道造诣深厚,连续四天应对百人也不曾落败,实在是令人佩服之极。” 所谓的佩服之极她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就连与人恭维她都懒得去想新的言辞,由此可见其心之敷衍。 法显淡然的回道:“施主过誉了,这世间佛法精湛的僧人不知几何,远不止贫僧一人。” 花千遇叹声道:“说的也是啊。” 其后,她又一脸忧愁的说:“我本来还真想着法师若是落败,该怎么安慰法师呢,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这个安慰一词,听在法显耳旁怎么听都等同于奚落。 他平静的说道:“施主好意,贫僧心领了。” 花千遇笑了笑,眼波流转,似是不怀好意的问:“法师觉得,明天能获得魁首吗?” 法显看她一眼,面色淡定的说:“眼、耳、鼻、舌、身、意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何况是输赢。” “什么?” 花千遇一脸懵逼。 这死和尚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她脸上茫然又疑惑的呆滞表情,使得法显多日来对她的芥蒂,稍微减轻了一些,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花千遇眼尖的看到了他唇边的笑意,顿时脸色一黑,暗自在心中谩骂。 知道她听不懂,所以这死和尚是故意的! 为了不掉价,她是绝对不会开口问法显的。 花千遇在心里死抠着字眼,想这句话大概是什么意思,沉思半天,觉得大概意思应该是,这六识所察觉的外在变化,都是虚妄不真实的,输赢自然也不重要了。 她解的不一定全对,但是大概意思应该是这样,果然又在给她扯这些没用的唯心主义论。 她在心中默念了叁遍。 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 花千遇抬目直视法显,红唇勾起,笑意漫漫的说:“法师所言甚是,是我急躁了。” “不过我倒是对法师挺有信心的。”她顿了一下,又道:“听闻获胜之人会得到龟兹王赏赐的财物,若是法师赢了明天的大会,可否让小女子挑几样呢?” 不等他回答,花千遇便又似笑非笑的看过来,问道:“法师应该不会介意吧?毕竟出家人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她就不是甘愿吃亏的主,无论如何都要找回场子。 法显抬目扫了她一眼,淡然的说:“贫僧若是侥幸获胜,施主想要便赠与施主。” 这回答正如她意,花千遇深情款款的假笑着说:“如此,那便谢过法师了。” 她还欲再言,远处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声。 “花昙,花昙你在哪!” 花千遇眉头一皱,继而抚平眉心褶皱,露出一个微笑,说:“我明日再来找法师。” 她果断转身离开,红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不消片刻,人群中就出现一个菱纹缀金珠袍的男子,来人正是穆罕。 他来到方才花千遇站的位置,左右四顾,看了几眼没看到人,又再次追寻着离开。 叁人看了眼前这一幕,就判断出了,花千遇方才就是在躲他。 常悟看着穆罕离开的方向,粗声说道:“原来那位心狠手辣的女施主叫花昙。” “这人和名字,一点都不相符。”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真是白瞎了这么个好名字了。 常慧摇头笑了笑,道:“佛前有花,名优昙花,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 他的目光看向法显,缓缓说道:“确实不太符合。” 法显眉眼淡如湖泊,对两人所言没什么反应。 他朝常慧伸出手,常慧会意将水囊还给他,他拧开塞子,喝了一口清水。 他声色淡淡的说:“走吧。” 免·费·首·发:wōó14.cǒ[wǒō⒅.vīp] 第三十章加油 论法大会最后一日,也是最精彩的一天,龟兹王和公主都来观赛了。 在高台前方的高座上,坐着龟兹王,他年龄大约四十左右,皮肤细白,有一双灰色的眼睛,身材有些微微发福,旁边坐着端庄华贵的王后。 次坐上是一名少女,长相秀美,有一双糖浆般褐色的眼睛,她穿着华贵繁复的金线衣,坠珠菱纹锦绣袍,脚上是一双鸦青色花团绣鞋,气度雍容又贵气。 这就是龟兹国的六公主素光罗华,也是龟兹王最疼爱的一个小女儿。 如今台上只剩下八十位僧人,这些僧人毫无疑问都是西域的佼佼者。 花千遇早早的就占了一个位置,她没有和人挤在人群里,反而在旁边的楼台上坐着,这是离高台最近,视野也够开阔。 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台下。 第二轮开始的时候,常慧就落败了,不过他能留到第五天,也确实是出乎花千遇的意料,她一直以为常慧和常悟就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跟班。 没想到都有各自的所长,常慧较为聪慧,在佛法的造诣上颇有成就,常悟就是武力值方面高超了。 比赛到中午暂停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可以去附近指定的饭馆吃饭,不收取任何费用。 花千遇中午去吃了一顿饭,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她开始犯困了,实在是撑不住,她就歪在一旁的柱子上睡了一觉。 等醒来的时候,场上已经只剩下两个人了,台下的呼喊叫好声也没了,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台上的两人。 花千遇打了一个哈欠,她揉了揉眼,她低头去看高台上,那上面的矮案全部都撤了。 空荡的台上只站着两个僧人,一个是法显,另外一个是一名身穿红褐色僧衣的西域僧人,年龄约叁十岁左右。 他长相周正,高鼻深目,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瞳,眼睛里一片淡然,但仔细去看那双眼或许并不平淡,那时不时流露的精光,慑人心魂。 这是最后一场了。 花千遇左右四顾,见到常慧和常悟站在台阶前的身影,她从楼台上一跃而下,拨开人群走过去。 她打招呼说:“法师们好啊!” 常悟见她前来搭话,他神色不好的哼了一声,没理会她,只是常慧对她点头示意。 花千遇也没在意常悟的态度,她问道:“法师可知那个西域僧人有什么来头?” 常慧虽不喜她的做派,但还是耐心解释的说:“他是龟兹国有名的得道高僧迦叶摩腾。” 花千遇好奇的问:“多有名?” “据说前些年,龟兹王邀请迦叶摩腾法师做国师,但是被他婉拒了,说他一心只想修行参禅,不想参与凡俗之事。” 花千遇抬头看一眼,高台上的西域僧人,她感叹道:“这么厉害啊!” 其后,她又深深皱起眉,忧愁的说:“法显法师要是输了怎么办……” 常慧瞥她一眼,淡淡的宽慰一句:“施主不必担心,师叔不会轻易落败的。” “他输了,我的财宝岂不是落空了。” 常慧:“……” 他怎么会认为,这个女子心中会担心法显师叔呢。 花千遇突然轻声笑了一下,她来到台阶前,用中原汉语冲高台上大声喊道:“法师加油啊!我看好你。” 闻言,法显垂下眼,极淡的瞥了她一眼。 花千遇立刻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对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惹的周围的人都看向她,顶着数人望视而来的目光,花千遇仍旧淡定自然。 有时候,脸皮厚还是有好处的。 第三十一章虚实 这时有一个僧人走上台,发给他们一个木片,上面写着此次辩论的主题,辩经正式开始。 法显抢先出声答辩,他的声音平静沉稳很有穿透力,半个会场的人都能听的见,这是内力传音,能使得声音变高传播范围更广,但凡是修习内功心法的都会这招。 等他说完,迦叶摩腾也出声对答,浑厚清亮的声音响亮透耳,看的出他也是修习过内功的。 两人的梵语声回荡在会场上,同样的清透而悠远,音色中有一种独特的静和韵律。 花千遇听不懂他们叽叽咕咕在说什么,也没有字幕,只能去看他们的神情变化,就和看默剧差不多。 最开始两人的表情都很从容,随着时间流逝,辩论内容的加深,法显一改平时不紧不慢的语速,他说话的速度快了不少,除了对方答辩时,几乎都没有见他的嘴停过。 迦叶摩腾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说话的语速亦是不慢。 花千遇问常慧:“这次辩经的主题是什么?” “虚和实。”他顿了一下,又道:“师叔辩实,迦叶摩腾法师辩虚。” 这个论题的可讨论范围就很大了,表面上很容易区分虚和实,但是用在佛法的讨论上,就比较难以说清了,毕竟佛法是你信则是实,你不信则是虚。 两个都信佛的人怎么讨论出一个虚实呢? 花千遇好奇的看着两人一刻不停的唇枪舌战,转而问常慧:“那他们都在辩什么?” 高台上两个人说话的速度都很快,常慧也不好给花千遇复述一遍,便总结的说。 “迦叶摩腾说:一切诸法如幻,若众生知如幻时,便不会“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 “如是,既然身心亦幻,那又怎能用如幻的身心来修空华如幻、无明如幻呢。” “师叔说:若修如幻,灭一切幻,那么众生的身心亦灭,这样,谁是修灭幻的人?又怎能说修行如幻?” “迦叶摩腾说:若众生不作修行,只住在幻化境中生死,亦不知此为如幻境界,那么这妄想心又如何能得解脱?” “师叔说: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华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若说有觉,犹未离幻,说无觉者,亦复如是,是故幻灭,名为不动。” “迦叶摩腾说……” 操!这都是些什么鬼。 花千遇都听懵了,她一句都没有听懂。 她本想让常慧给她解释,这话是什么意思,耳畔的声音渐渐变低直到完全消失。 她侧头去看,见得常慧聚精会神的盯着台上,都忘记要说话了,她又环顾四周,看见众人都听的非常认真,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听不懂吗? 她眼角抽搐了一下,沉默了下来,再也不问了。 如此你来我往,说了半个时辰,竟然还没有结束,听的时间久了,花千遇开始头疼犯困。 在她昏昏欲睡之际,洪亮肃穆的钟声敲响了,大赛结束了。 花千遇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急忙问道:“谁赢了,谁赢了!” 常悟和常慧喜笑颜开,异口同声的说:“师叔赢了。” “太好了,师叔果然厉害。” “太好了,我的财宝。” “……” 两人齐齐看向花千遇,面容上是难以言喻的神情。 花千遇的目光看向高台,两位僧人正在相互施礼,迦叶摩腾虽然落败,但是脸上毫无气馁之色,看向法显的目光透露着几分赞赏,很是看好他。 只是说高僧不愧是高僧,人家是真的不在乎输赢。 端坐高位上的龟兹王不停地拍手叫好,满脸激动的神色,脸上都微微泛起了红晕。 他本就是佛门的信徒,听了这么一场佛法精深的辩论,自然是激动的无以复加。 西域僧人向龟兹王施礼,龟兹王也赞赏了他几句,那僧人谢过之后,就走下了高台。 龟兹王果然非常大方,当机就赏赐了好几箱的财宝,看着卫兵搬出来的一个个箱子,花千遇眼睛都放光了。 这里面可是有她的一部分啊,她虽然不在意这些俗物,但是自从不当圣女之后,她的钱也花光了,自然需要再屯点钱。 这是相当于白捡的,她能不高兴吗? “王,贫僧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 法显清淡的声音传入花千遇的耳畔。 顿时,花千遇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的看着法显的背影。 她都恨不得扑上去,封住他的嘴,死和尚是疯了吗,给钱都不要。 龟兹王含笑看着他,亲和的问:“那法师想要何等赏赐。” “贫僧叁人来西域,本就是为了求取经书而来,听闻龟兹国佛法昌盛,藏经颇多,故来此地,取些经文回中原。” 龟兹王听后,笑了几声,爽快的说:“这有何难,法师可以来我王寺,里面的经书法师可以随意取看,抄录。” 法显听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然而却婉拒的说:“多谢王的厚爱,王城内的佛寺便足以,不奢求进入王寺。” 听着他们的对话,花千遇凉凉一笑。 这和尚倒是挺聪明的,没有被表面的虚荣所迷惑,王寺进去容易,想要再出来可就困难了,毕竟看龟兹王的眼神,怕舍不得这么个高僧就此离开。 龟兹王闻言,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些,他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准许了法显的意思,并且没有收回那几箱财宝。 花千遇又高兴了起来,本想着等结束散场,她就去讨要属于她的一份财物,结果龟兹王硬是拉着法显叁人,以庆祝大会胜利为缘由,去王庭开宴会庆祝。 她只能先返回,等日后再见。 始料未及的是,法显等人一直被龟兹王已讨教佛法为名,暂时留在王庭,所以接下来几日一直都未得见。 她外出之时,听到街上谈论最多的就前些天的论法大会,和最后赢得胜利的法显。 龟兹国佛法昌盛,大部分的民众都信佛,王城内也有很多出名的僧人,法显竟然能赢得龟兹国内最厉害的僧人,足以见得他在佛法上的造诣有多深厚。 不过短短一日,法显的声名就传遍了整个王城,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会闻名西域。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初。 龟兹每年一度的苏幕遮要到了。 苏幕遮就是乞寒节,是西域所特有的节日,于中原的七月七乞巧节类似,却不相同,乞巧节是祈求遇到有情人,西域的乞寒节寓意是祈求来年冬天冷寒,天降大雪。 原因是这里四季少雨,灌溉以及日常的用水,都是靠天山融化的雪水融化汇成季节河,所以才会有了乞寒节,祈求大雪降临,有更多的雪水融化,耕种田地。 乞寒节,是一个盛大的节日,从开始到结束会持续整整七天,舞蹈,乐曲,舞狮等等先后登场。 龟兹国的乐曲是整个西域最出名的,所有便有了那个乐都龟兹的称号。 她在余毒国的时候,就不止一次耳闻龟兹的舞乐有多盛名,这次却是能亲眼所见了,也不枉她冒着风险停留在龟兹国。 第三十二章面具 眼前是一面铜镜,光滑的镜面上映照出一个女子,面容约莫十八,九岁的芳龄。 有侍女正在为她梳妆,将她如墨的青丝,编成一根根发辫,再缠上红色丝绦,缀饰金花银铃, 为她戴上红玛瑙额饰。 侍女又取了眉笔为她描眉,眉梢描得妖娆艳丽,眼角晕染绯红,然后再为她涂上一些胭脂、唇脂增加颜色。 “姑娘,装扮好了,你快看看怎么样?” 侍女站在花千遇身旁,转动铜镜对着她的脸,喜笑颜开的问道。 花千遇看着铜镜里的人,眉梢含媚,眼角微翘,艳色潋滟,是完全的异域绝色风情。 确实很倾城绝艳,她很少梳西域女子的发饰,在余毒国都是命令侍女为她梳中原女子的妆容。 她从余毒国出走之后,更是为了省事直接将头发随意挽了一下,未精心装扮过。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花千遇不止一次的感叹原主的皮相简直是太逆天了。 花千遇淡淡的说:“还不错。” 侍女脸上露出一个笑,继而又说:“我为姑娘将缠布去掉吧,蔻丹许是染好了。” 花千遇点点头,将手指伸出去,侍女为她去掉了包裹手指的布条,露出染好的指甲。 她上下翻看自己的手指,白玉青葱的指尖上,点缀着鲜艳欲滴的色泽,仿若是捣碎的花枝一样。 她没有染过蔻丹,手指被染红时,只有在沾满鲜血的时候。 侍女拿着绢布,细致的为她擦拭指甲上残留的花汁,她问:“好看吗?” “好看。” 侍女垂落的目光,看见她皓白的手腕上戴了一串深色的佛珠,随口说了一句:“姑娘可是信佛?” “是啊!”花千遇含笑点头,又说:“你呢?” 侍女娇俏一笑,说:“我是不信,可是我兄长信佛。” 花千遇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缓缓的说:“你也不信啊,府里好像没有人信佛。” 侍女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笑着说:“也有人信呢,只是姑娘刚来不久,还未见到所有的下人。” “原来如此。”花千遇释然的说,她嘴唇勾起一个弧度,明艳的笑容在脸上漾开,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穆罕推门而入,说:“花昙,准备好了吗?” 朦胧的轻纱帷幕里是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从那模糊不清的剪影中足以窥见其绝色。 花千遇站起身,撩起帷幕走出来,顿时满室的艳色,葳蕤动人。 穆罕呆滞的看着她,眼中浮现惊艳之色,然后是痴迷,目光一刻都不曾从花千遇身上移开。 花千遇抬眼望他,问:“怎么了?” 穆罕回过神,情深意切的说:“明日就是乞寒节了,我带你去买面具。” 乞寒节是人人都需要带面具的,这里的习俗觉得能通过面具沟通鬼神,祈求寒雪的效力更加灵验,也能增添节日的气氛,更加热闹。 花千遇随口说道:“好吧。” 反正她也闲着无聊,不如去逛一逛。 穆罕取来面纱为她亲手带上,她的容貌太美丽了,出去不戴面纱会太招摇,他私心不想让其他男人看到她的样子。 两人乘坐着马车出发了,一路来到王城内最大的集市,这里的店铺所卖之物,都是最顶好的,很多贵族豪族都来光顾。 两人来到卖面具的店铺,里面人满为患,众人都争先恐后的购买面具。 穆罕为她挑选的都是一些鲜花,仙女图样的面具,瞧着精致美丽,她扫了一眼就没兴趣了。 她道:“我自己去挑。” 看她兴致缺缺的神情,穆罕急忙哄道:“好,好,那你自己挑,喜欢的直接打包就行,我来付钱。” 花千遇对他露出一个浅笑,后者迷失在她秋水荡漾的眼波里,许久回不过来神。 她的目光在几排货架上来回游离,终于看到一张她满意的面具,那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看着都令人心生恐惧。 她拿着面具,在脸上比了一比,说:“就要这一张。” 穆罕见到她手中拿着的面具,他的笑容僵了一下,欲言又止的问:“真的要这一张?” “对,我觉得挺好看的。”她把面具戴在脸上,对着店里的铜镜,左右看了看,越看越满意。 穆罕只能依她:“好吧。” “我就要这个了,给我包起来。” 熙熙攘攘的喧哗中,一道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传入耳畔,花千遇下意识的往旁侧看去,见是一个穿着华贵的少女,而她的面容有些熟悉。 花千遇思索着低声呢喃:“她是……” 听到她的声音,穆罕也转头去看,其后诧异的说:“那不是六公主吗?” 花千遇突然想到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了,就在论法大会的最后一天,龟兹王带王后和公主来观看大会,她就是坐在次座上的那名少女。 她也来买面具?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少女的手上,她的纤纤玉指中持了一张玉白色的面具,上面画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菩萨。 她看一眼也就没兴趣了,随即和穆罕一道离开了。 第三十三章乞寒节 翌日,乞寒节开始了。 花千遇还未出门,就感受到了街上热闹的情况,敲响羯鼓声穿透长街房屋,传进耳畔。 她起床洗漱后,侍女为她编发,发丝缠绕银铃丝绦,描眉画上红妆。 穆罕早就等的迫不及待,待花千遇装扮妥当,便拉着她一起出门了。 花千遇出门之后,便是万人空巷的场面,街上来往的行人摩肩擦踵,人潮攒动,他们都穿着新衣,脸上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周围萦绕着热闹洋溢的氛围。 走了一路,她见到许多妙龄少女,头戴花环,彩带系身,还有一些歌姬和乐师,在相互谈论如何走场等等一些的言辞,她们是今天要表演的人。 看着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流,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走了半条街,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街上竟然没有一个僧人。 平常在路上总能遇到,然而现在这么热闹的节日,却一个僧人都没有。 花千遇问道:“怎么不见有僧人出来?” 穆罕略带诧异的看着她,他没想到花千遇竟然不知道这种常识,停顿了片刻,他解释说:“比丘具足戒中有不自歌舞和不观听歌舞,因此不能参加这种节日。” 比丘是指出家得度,受了具足戒的男子。 具足戒为比丘、比丘尼所应受持的戒律,比丘为二百五十戒律,即四波罗夷、十叁僧残、二不定、叁十舍堕、九十单提、四提舍尼等等。 花千遇点点头,表示明白。 僧人都不近女色,自然也是不能去看歌舞的。 两人走到了王城内最大的广场,这里有十几顶豪华的帐篷,王室和贵族就在那里坐着。 表演歌舞的队伍会走过这个广场绕半个城,让民众都有机会看到歌舞。 花千遇看到以羯鼓为首的队伍缓缓驶过广场,十几个高大汉子,赤膊着上身,奋力敲响鼓面,耳畔炸响起令人热血沸腾,精神亢奋的律响声。 和鼓声一起被点燃的还有众人的热情,他们的欢呼声响彻了王城的天空。 羯鼓声逐渐远去,之后是一队头戴花冠的妙龄少女,她们衣香鬓影,穿着薄纱罗裙腰坠彩绦缨络,站在堆满鲜花的花车上,车上有一方花台。 她们在花台之上翩翩起舞,身形轻灵,姿态妩媚,柔软的腰肢回旋起舞,周身佩戴的缨络珠玉叮咚不绝,裙摆飞扬旋转出朵朵花痕。 接下来是几辆露天的马车,车上坐着几个带面纱的乐师,她们抱着竖箜篌、琵琶、五弦、笙、笛、箫等乐器,弹奏着的悦耳悠扬的乐曲。 还有几个提着花篮的少女,不停地望空中抛撒鲜花,漫天飞舞的花瓣轻幽飘落,落在人衣服上,头发上,面前的场景如诗如幻,仿若敦煌壁画上的天仙降临的画面。 气氛霎时变得更加热闹起来,欢呼鼓掌声不绝于耳,众人面露沉迷之色,甚至还随着响起的乐曲声跳起舞来。 花千遇看的津津有味,西域虽然不如中原富饶,节日活动也不如中原的隆重,但却颇具异族特色。 这里的舞乐鲜明热烈,华丽旖旎,是中原所不具备的,中原节日时的舞风更偏向轻灵优雅。 穆罕在旁边的摊贩上买了许多小食递过来,花千遇随意捻了一个来吃。 她咬了一口,有点脆,甜甜的还带着点水果的清香,味道很不错,旋即把剩下的也都送入口中。 她又拿了一片,垂眼去看,这种甜食是晒干的果片上裹了一层糖衣。 花千遇摇了摇手里的甜食,问:“这叫什么?” 穆罕笑着说:“果糖。” 果子和糖,这名字起的真生动形象。 花千遇默默吐槽了一句,一口嚼碎了嘴里的果糖,她继续去看歌舞。 后面陆续登场的队伍,有杂技表演,还有各种精彩的曲艺,男女对舞。 现代的春节要是有这么好看又丰富多彩的节目表演,她也不至于早早的爬进被窝里打游戏。 龟兹王和一众贵族,在华丽的帐篷前,开办的有酒席,面前的长案上摆满银彩绘鎏金果盘、金酒具,果品点心,珍馐佳肴,他们觥筹交错,欣赏歌舞,谈笑风生。 花千遇在一众贵族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法显,虽然他带着面具,但是那一袭月色的僧衣简直不要太显眼。 操!不是说僧人戒歌舞吗? 花千遇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她看着法显,他正在侧耳听龟兹王讲话,龟兹王时不时将手指指向广场上表演的队伍,法显的目光顺势看过去,并且连连点头,而常悟和常慧就坐在不远处,身旁亦有贵族搭话。 红毡的长案中间,穿梭着身着薄纱烟罗裙的舞姬,她们香肩半露,雪胸隐约,迈着妖娆多情的瑶步,在为众人斟酒。 旖旎糜艳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处处都是欢声笑语,金樽清酒,歌舞不停。 饶是法显气度出尘,但是在这么一堆莺歌燕舞,软玉温香中,那一身月色的僧衣也显得不那么高洁了。 花千遇的嘴角抽了抽。 法师,你这么明目张胆的看女人,真的好吗? 还是说中原僧人与西域的戒律不一样,西域僧人不可以看,中原就可以了呢? 她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有机会再去询问好了。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法显脸上,觉得他带的面具有些眼熟,那是一张玉面的菩萨面具,她思索了几息,才霎时恍然,这正是六公主亲自买的那一张。 她的嘴唇微的一勾,面容上的神情甚是玩味。 此刻,她心中浮现一个猜想,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更好玩了。 习武之人的敏锐感,比之普通人要强上几倍,她能看到远处的法显,法显自然也感觉到有一双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转头去追寻这道目光的源头。 一张狰狞恐怖的恶鬼面具撞入视线,然而这张丑陋的面具,却覆盖在一个身形婀娜纤细的女子脸上,将女子的面容挡的严严实实。 法显看不到她的脸,却觉得这个身影尤其的熟悉,再加上她身上的红衣,他有了十足的推断,她就是花千遇。 正在他思索之际,花千遇突然间掀开面具,一张妖娆绝色的脸露了出来,在这杂乱纷扰的人世间,独独她一人最是鲜妍明媚。 她晕染降红的唇色,对着法显上下翕动,正在用唇语说着什么。 短短一句话之后,她薄唇勾起一个弧度,唇边微笑艳靡如蔷薇,她抬起雪白的手指,又将面具覆盖在脸上,人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个相貌俊朗的青年。 法显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她方才嘴唇颤动的样子,他的嘴唇也跟着上下翕张,复述她刚才说的话。 他无声的吐出一句话:“别忘了,我的财宝。” 法显一时哑然,若不是知晓她真正的本性,她当是一个明艳又活泼的女子。 她思维的跳跃性很出人意料,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与他人不同,因此有时说的话,也很幽默风趣,引人发笑。 同时她也心思深沉,做事狠辣不留余地,除了这些她有时的眼神又有种说不出的天真感,让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第三十四章绝色 第叁天的乞寒节更加热闹,听说王城内最大的乐坊就在今天出演。 花千遇一早就去观看表演,第叁日的开序,是一名曲艺超绝的乐师演奏了一曲琵琶曲,赢得了众人的欢呼喝彩。 琵琶曲《上弦月》,因其技法繁芜、音调曲律难以把握,所学之人很难完美的把控住乐曲,此曲可谓是难得。 由那乐师拨动,弹奏的琵琶声幽怨,音色清绝,面前仿佛能浮现出无边苍凉大漠里的那一轮凄冷的孤月,曲中之意随着乐声流露而出。 花千遇听了竟然平白无故有些伤感起来,只能说此乐师的水平真的登峰造极,竟让她这股没心没肺地泥石流有片刻的感动。 琵琶曲之后,是一支清灵的琵琶舞。 镂空花纹平台由几匹马缓缓拉着行驶,有一身着赤红齐胸罗裙的女子,手持一面金檀木的琵琶,赤足而立,身姿纤细窈窕。 她在那充满着异域风情的乐曲中,摇曳生姿,手抱琵琶翩然起舞,她曲转回旋的舞态,连同怀中的琵琶也变得耀耀生辉,华丽炫目。 穆罕见花千遇看的认真,便讨好的说:“下午会有升仙舞,也是舞姿绝伦,享有西域盛名。” 花千遇转头看他一眼,若有所思的说:“升仙舞?” “没错,这是王城内最大的乐坊出的舞技,平日里只有贵族才能观看。” 花千遇眸光微闪,似有寒流涌过,她勾唇一笑,声色撩人的问:“你想不想看我去跳?” 闻言,穆罕惊讶的看向她,半响说不出来话:“你……” 她的意思是要上去跳舞吗?! 见他不答,花千遇装作有一丝怒意的声音:“你不愿意?” 穆罕急忙否认:“当然不是。” 他心有忧虑的说:“我自然是很想一睹花昙姑娘的舞姿,只是姑娘并无参加表演怎么入场?” “这有何难。”花千遇不在意的说,她看向穆罕,嘴唇勾起一个笑容,意味深长的说:“我若是跳的不好,你可不许嫌弃后悔哦。” 穆罕摇摇头,坚定的说:“绝不后悔!” “好,我便成全你。”她脸上的笑容妖娆至极,却又隐含说不清的诡秘。 正午时分,节目暂停一段时间,众人要用午饭,花千遇趁这段时间潜入乐坊,询问了几个人后找到了跳升仙舞的舞姬。 她将这个舞姬迷昏,藏在衣柜里,自己旋身坐在妆奁前,梳妆打扮,再画上和舞姬同样的妆容。 花千遇穿戴好舞姬跳舞时的衣裳,又用红纱蒙住脸,她来到铜镜前查看自己的成果。 镜子里映照出一个绝色女子,她眉间落印红梅,眼角带媚,肤色雪白,上衣是一件红色金纹的露脐抹胸,点坠的有宝石,珍珠。 下装则是一条丝质赤红长裙,外层的裙摆斜开几道,动作间能隐隐约约看到雪白的长腿,腰间系以璎珞彩绦,裸露的纤长脖颈上带着华丽的红色宝石项链,链条垂至胸口,顶端的血泪珠就是陷入胸部的雪沟里。 手腕和脚腕上各是一串繁多微小的金铃,她一做动作,小金铃就会发出清脆勾人的声响。 花千遇满意的转了几圈,身上金铃叮铃作响,声色悦耳,如击清泉。 门外传来一个少女清甜的催促声:“姑娘准备好了吗?要出发了。” 花千遇打开门,对她点点头,不出意外,她在少女的眼中看到了惊艳之色。 广场上人山人海,人影幢幢,民众都来观看,一年只有一次的升仙舞。 街上丝竹弦乐,笙乐歌舞,仍未停歇。 只见一只体型庞大的大象,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缓慢的移动,象背是固定好的一个雕花桐木花曼台。 花台上是一个红衣女子,她面带薄纱,眉间一点桃花钿,眼尾晕染飞红艳色,虽看不清面容,目光流转间,已是万般风情。 她手拈莲花,立于胸前,身形定格不动,其姿态妖娆至极,身上无一处不都透着妖媚。 她的上身穿的极少,露出大片雪白的背部,线条优美瘦削的肩膀上,则坠着金链串联的红宝石,艳红如血的宝石,在她雪色的皮肤上微微晃动,金链微颤不绝,更衬的她身形婀娜妩媚,另人移不开视线。 随着乐曲声奏鸣,她的手缓缓的一动,金铃声响起,清脆迤逦的勾魂之音,响在耳畔动摇心神,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她的手指轻柔慢摇,缓缓移至头顶,十指纤纤犹如巍巍花枝,脖颈拗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眼尾微微下垂,眼中媚意令人心猿意马。 外人许是还未清楚,可配合舞姬表演的乐师却发现,她的起手势和排练的不一样,舞姿的风格也不相同,虽不知为何改变,但是表演已经开始万不能中途停止,乐师们对视一眼,皆都改变原有的乐曲旋律,去配合舞姬跳升仙舞。 乐曲声的节奏明快起来,红衣女子的腰肢摇曳,身形旋转而起,红裙飞扬,金链跟着颤动,宝石在阳光下闪动着艳丽的色泽,蹁跹舞动的身姿又似是绽放的罂粟花,美的惊人,却又独有一种鲜艳的妖异。 玉足抬起,脚背绷起折心的线条复而再落下,脚腕上的金铃叮铃作响,另一脚勾起,又点落花台,踏出莲花舞步,她摇曳生姿的身体轻的不可思议,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 在这方寸之地的花台上,她不仅能保持平衡不掉落下去,舞姿的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人旋至边缘,似是下一刻就要坠落,她又能倾身飘落回台中心。 妖娆身姿旋转不绝,宛若回雪飘摇,身上璎珞,宝石在皮肤上颤巍摇动,金铃声不绝于耳。 她跳的非艳舞着称的拓枝舞,然而一举一动却是极尽媚态,扬起的雪白手臂,游离过空气,都像是在轻轻拂过你的脸庞、脖颈、胸膛、腹部…… 情而不色,妖而不艳,大抵便是如此。 众人看到面红耳赤,热血下涌,男人们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她摇曳的纤细腰肢,挺翘的臀部和隆起的胸脯,顿觉胯下胀痛,竟是直接起了反应。 她的每一次抬手、旋转、踏足,都在男人们快要崩断的神经上撩拨,他们眼中泛起了血丝,呼吸变得粗重,胯下坚硬如铁的阳物肿胀颤动,摩擦着粗糙的衣料,酥麻的电流沿着尾椎,蔓延到全身。 他们看向红衣女子的眼神更加热切,是不加掩饰的情欲之色。 若不是这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定会毫不犹豫的施行心头的淫欲,扒了她身上薄薄的布料,一口含住她胸前的红莓,去吸吮乳尖,辗转几许刺激得它挺立硬起,再用牙齿去轻刮蓓蕾,让她的娇躯颤抖不止。 玩弄过她的雪白胸脯,再直接将肿胀的阳物插进她的花穴里,捣弄到最深处的花心,在炽热窄小的甬道里开拓,用尽力气不停地插入,捣出水淋淋的蜜液,让她娇喘连连,那双白皙细腻的腿只盘旋在自己的腰上,攀附着自己的身躯。 花千遇冷冷的注视着台下人丑陋的情欲,她的眼中是漠视众生的苍凉。 舞步不停,华丽旖旎,她漠然的目光在人海茫茫中穿梭寻觅,未曾看到穆罕的身影 果然如她所料。 花千遇眼中狠辣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平静。 一排华丽的帐篷前,贵族们都如痴如醉的看着在象背上起舞的女子,她之舞态,却是前所未见。 她的舞姿不似龟兹国的风格,不过他们也未起疑,以为是乐坊新培养的舞姬,龟兹的舞乐本就技艺超绝,百花齐放。 常慧远远的看了一眼在象背上举袖摇铃,腰肢慢扭的女子他皱了一下眉,转头对法显说:“师叔,那位好像是花昙施主。” 虽然花千遇此刻蒙着面纱,但是她那妖娆却又冷情的眸子,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只看她露出的一双眼睛,便能断定在象背上起舞的人就是她。 他想了想,仍是想不通,便说道:“她此举是何目的?” 法显亦是摇头不知。 他清楚花千遇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今日这般举动他也猜不到,只能静观其变了。 常悟撇了一下嘴,笃定的说道:“不管是何目的,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个女子她就不是个善茬。 想起方才他瞥过去的一眼,神色微变的有些怪异,他又难以启齿的说:“而且她穿的也太……”暴露了。 全身上下都没有几片料子遮掩。 常慧赞同的点点头道:“曾听人说西域的舞姬大多都是如此穿着。” 西域民风开放,这般穿着并不罕见,中原女子则恪守礼教,遵循叁从四德,决计不会在外人面前裸露半点皮肤,而那些衣着暴露的女子,也只在中原的花楼里才能见到。 两人说话的时间,大象已缓缓走到帐篷前。 面前阵阵香风袭来,靡靡的乐曲之声,搭配着妖娆的舞姿,更是摄人心魂。 花台之上的女子,莲步轻摇,媚态万千。 看她离的越来越近,身体上每一片皮肤都清晰可见,常慧和常悟立刻就闭上眼睛,嘴里轻声不停地念着佛经静心。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他们修行不足,面对红颜诱惑,需念诵佛经才能定下心来。 法显却是身形巍然不动,神色目光平静淡然,丝毫未有改变,他看着你,却又没在看你。 红尘滚滚,繁华叁千丈,亦不能再他眼底留下一丝的痕迹。 他眼中的清明,仿佛能鉴照出活色生香之下潜藏的血腥和杀戮。 毫无疑问,法显过于平静的反应,反而激起了花千遇心中的好胜和那一丝难以言表的恶意。 她突然间很想看法显那永远都静如止水的脸上,出现意乱神迷的神色,哪怕只有一瞬。 花千遇遮掩在面纱下的嘴唇,微微勾起一抹饱含趣味的笑意。 她舞姿变换,手指拈花停在脸侧,纤长的脖颈微微抬起,一侧头,拿眼尾瞥他,眼角处一抹红艷妖娆,烫着人心。 她盯着法显的眼睛,对他施展了初香魅术,这是红莲教圣女都要修习的顶级魅术。 非心性坚定,无欲无求者不可破,但凡心中有一丝的欲念升起,便会被魅术所蛊惑,从而神魂颠倒,不能自已。 她做圣女的时候,最擅长的便是以色杀人,她用着一招不知道宰了多少个位高权重的人。 第三十五章虚幻 魅术配合着金铃的响声,更加能深入人心,她使尽浑身解数,身形舞姿也极尽魅惑。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凝现出一种惊人的妖异美艳,仿若是森森骸骨中盛开的艷惑之花,引人沉溺致死。 耳畔响起的迷乱铃声,使得法显头脑恍惚了一瞬,仿佛是踏上了云端,他霎时便察觉到,花千遇对他动用了幻术一类的功法。 他暗自运转修习多年的严华心经,眉心间浮现一朵金莲虚影,转而消失不见,内府固守莲心,凝气静神,晕幻的不适感逐渐消退。 法显眼神肃静,探究的目光回望过去,在看到花千遇眼中浓重的笑意时,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只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世间种种法,一切皆如幻,若能如是知,其心无所动。 心不动,看什么都不过是白骨血肉,枯骨尘沙,心若动,只会为表象所迷惑,沉迷虚妄的美好。 最终,也一切都是虚幻,满眼空花。 花千遇边跳舞,边暗自观察法显的神情。 他那双出尘到没有一点烟火气的眼睛,看着她仿佛是在看一片树叶,一株草那般平淡。 法显果真一刻都不曾动摇,这让花千遇不禁感受一阵挫败感。 这还是她第一次失手。 看法显的反应,这和跳舞给瞎子看有什么区别?她暗恨的解除了施展的魅术,也不在费劲心机的撩拨他。 她还有事需要去处理,实在没有闲情逸致的再此多浪费时间。 她随意的跳着舞,等到大象走过王帐,往远处走去,她直接撒了一把迷药,迷昏周围的人。 她从镂空的花台下抽出藏匿的天罗伞,提气运起轻功,飞上了屋顶,人影远去消失。 待金铃声远去,常慧和常悟两人才睁开眼,两人都呼出一口气。 他们转而对上法显平淡的目光,一时感觉到自愧,自己的修行还不到家。 法显站起身来到龟兹王案前,双手合十施礼,言道:“王,贫僧已伴随王参加叁日的乞寒节日,还请允许贫僧等人退场。” 龟兹王自是很不想法显离开,转念一想他毕竟是出家人,也不好总扣着他,让他看这些莺歌燕舞,有损高僧大德。 他笑着说道:“法师,要退场便自行离去吧。” 法显嘴唇勾出一个笑容,温言道:“谢过王的谅解。” 叁人一道给龟兹王施礼告退,走向场外。 素光公主见眼前那个月色的清朗身影逐渐远去,她眼中浮现出不舍,突然间生起一种追过去的冲动,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理智所压制,她不能离场。 直到法显的人影完全的消失在视野中,她半响才回过神,暗自失落叹了一口气。 面前的丝竹弦乐,歌舞升平,已不再能勾起她的兴趣,她的心也仿佛出走了一样,一整个下午都在愣神。 法显离开广场之后,并没有立即回佛寺,而是沿着大象消失的街道寻找,常悟和常慧虽心有疑虑,不过还是逐步跟在他身后。 果然在一处巷尾,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人。 常悟看到满地昏迷的乐坊中人,稍愣了一下,旋即道:“师叔,这……” 常慧瞥他一眼,心中了然法显方才的举动,平淡的开口道:“她要动手了。” 虽然不知道花千遇具体要做什么事,不过总也和杀人脱不了干系。 两人的目光看向法显,让他做定夺,毕竟这是花千遇的私事和他们无关。 法显望着面前的街道,面色有些凝重,他嘱咐的说:“分头去找。” 第三十六章破绽 xpo18 太阳缓缓西斜,夕阳映红了天幕上的云团,整个王城被笼罩上了一层淡色霞光。 王城内主官道东叁里的一条幽静巷子里,在街尾的一处宅邸内,隐隐传出金铁交击之声,还伴随着惨烈的惨叫声。 左邻右舍并无人,住户都是广场庆祝乞寒节,巷子空寂,一时竟未有人发现异常。 内院之内,地面上已然横了叁十多人的尸体,残肢遍地,鲜血流淌,旁侧的花园里溅上了大量的血水,凝成豆大的血珠子压弯了草叶,一滴一滴流入地面,灌溉的黑色泥土都变成了暗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至极的血腥味,沉寂冷郁的气氛,有一种无声的肃杀感。 穆罕面色僵冷,眼神如寒波在流转,他看着步步紧逼的花千遇,眉间紧皱。 他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没想到花千遇会这么快就识破他的伪装,他虽是红莲教的杀手,不过却没有记录在册,花千遇从未见过他,他一直活在暗处为神教做事。 这次是教主命令他们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将花千遇带回去。 他们前后出动了几波杀手,一些人完全找不到她的踪迹,而找到她踪迹的人,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他能寻得花千遇的踪迹,全是因在乌垒附近的那伙强盗无意间碰上的,只不过他们将消息传递出来之后,就被全部灭口了。 为了避免前几次的重蹈覆辙,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采取伪装怀柔计策,假意迷恋上她,她自负容貌绝色,自然不会产生怀疑。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通过谈话相交他知道她所去的目的是于阗,不过这话究竟有几分是真暂时不可断定,还需再继续打探。 等他将花千遇带回府之后,她便对他产生了戒备,以防暴露身份,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的探究。 当时他是无惧的,整个府邸都是他的人,若是被发现了,花千遇也逃不出去,不成想他还是小看花千遇了。 今日当花千遇提出要为他跳一支舞时,他只觉得奇怪,心生不安,当她在台上起舞,他才恍然那是往生舞,红莲教最着名的送行舞。 得知身份已经暴露,他便立刻返回,通知府内的人撤退,不过人还未走,花千遇就回来了,接着就进行了一次屠杀,只是直到现在他带来的人只剩下五六人。 穆罕看花千遇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惊骇之色。 难怪教主这么看重她,除了心思缜密,做事狠绝之外,她的武力竟也是非比寻常。 花千遇抖了抖伞上的血,眼神中浮现一丝冷嘲的意味,轻慢的说:“最初我确实没有发现你是红莲教的人,直到你说了大乘和小乘佛法。” 他说他信佛,却不知大小乘那个精意更深,这不是扯淡吗? 她这个门外汉都知道,大乘肯定比小乘海纳百川,包容世人,更富有哲理,佛法也更精妙,要不然依法显那精明的头脑他会选择大乘? 花千遇看他的眼神格外的轻蔑:“而且你们的破绽也太多了,我未曾说过我的喜好,但是上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还有府里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是信佛的,这些都很不合常理。” 要知道在龟兹国大部分的民众都是信佛的,这么大的一个府邸却无一人信佛,怎么想都非常奇怪。 如果只有穆罕一个人接近她,依她多疑的性情,必定也会起疑,只是人多容易暴露的破绽也变得多了。 穆罕心中略有懊恼,到底还是他疏忽了。 他紧皱着眉说道:“圣女,我劝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你是逃不掉的。” 看着对面身负有伤的几人,花千遇冷冷一笑,不屑的说:“就凭你们?” 穆罕心知这一次的任务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如果完不成他们也别想活着回去。 他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孤注一掷的说:“属下会尽全力将圣女带回去。” “那就试试吧。” 花千遇勾唇一笑,魅惑的嗓音恍若染血的寒潭之水,轻轻晃漾着阴寒。 瞬间,沉重的杀气在众人的心头笼罩,压抑的气氛使气流的流转都变得缓慢,静静地,无声却肃杀。 花千遇水波晃荡的眸子闪过一丝冷光,一步踏出瞬间移位,影影绰绰,独留下层层虚影,顷刻间出现在穆罕的身前,她握持着天罗伞直斩而下。 “叮!” 一声碰撞的清鸣声,响彻耳膜,穆罕挡住了她这一击。 剩余几人也一同袭来,运刀疾舞,刀影不断,凌厉森森,花千遇偏身闪避,疾退数步。 天罗伞撑开犹如盾牌一样,挡住袭来的长刀,她握着伞柄一转,竟从天罗伞柄里抽出一柄细长的剑。 此剑极为细长,约一指宽,通体流光剔透,冷冷透透的剑身上,流过一道冰白的晕光。 一伞一剑,一攻一守,花千遇杀招频出,招式衔接流畅完美,配合的天衣无缝。 一丝冷意漫在她的唇角边。 花千遇内力催动,手中的剑越发的凌厉,剑光划过一人的脖颈,那人双目暴突,瞳孔在剧烈的收缩,他的脖子凝现一条血线,当场身亡。 她握在手中的长剑上染了血,冰白转变成一种奇特的淡红色,像是浓烈的血液化在雨水中,晃漾着妖腥的质感。 几十招后终将于之缠斗的杀手斩于刀下,如今只剩下穆罕一人。 两人出剑如同骤雨,纷纷洒洒,倾颓而下,招式连绵不绝,化作刺目光影,溢满冷煞。 穆罕的武力在红莲教是排的上名号的,不过却不是花千遇的对手。 长剑挥斩出重重残影,有一道剑光在穆罕左肩膀划开一道血口,深可见骨,鲜血霎时涌出。 他身形晃悠几下,最终力竭跪倒在地,气息极度不稳,胸膛因剧烈喘息而起伏不定,接着喉头一甜,便咳出一口血,想挣扎着起身,可是浑身疼痛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丹田干涸的不剩一丁点内力。 穆罕脸色惨白,嘴角边渗出一缕鲜血,他对花千遇说:“不出两个月,王庭的战局就会尘埃落定,到时教主会亲自带人来寻你回去,等待你的将会是天罗地网,你逃不出西域的。” 毫无疑问这句话戳中了花千遇的痛处,她的眼中突然浮了层寒霜,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杀意:“等到那时,我连拓拔都凌一起杀了。” 这么多年的恩怨,也该做个了断了。 她持剑横扫,白光划过空气,锋刃割断了穆罕的喉咙,皮肉绽开伤口狰狞,鲜血喷洒而出,淋了一地的血水。 花千遇从身上撕下来一块纱布,缠住手臂上因为与人相斗留下的伤口,目光瞥了一眼地面上的尸体,眼中流过一丝冷寒。 她目光冰冷,慢慢地说道:“你们不会寂寞的,我迟早会送拓拔都凌下去陪你们。” 免·费·首·发:po18t.cοm [щоо18.νiρ] 第三十七章缘法 法显找了许久都未找到花千遇的踪迹,他正待往更远处搜寻,便在一个巷子外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他寻着声音找过去,是一处阔绰的府宅,此刻大门紧闭,已无声响。 法显略微思索一下走上前去敲门,无人应答,却闻到一缕血腥气味。 他心中顿觉不妙,便推门进去,门庭内鲜血淋漓,横尸遍地,空气中飘飘浮浮了一层浓腻的血腥气。 见此景,法显怔了一下,继而拧起眉头,眸光沉了一沉,面色凝重又透着几分冷肃。 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法显抬步往后院走去,一路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死状惨烈,鲜血满地,可以预想到不久之前,这里进行了一场残酷的屠杀。 他越看越是心惊,花千遇竟然灭人满门?! 快步走到后院,他看到了一个婀娜的背影,她还穿着那件璎珞坠金丝衣,极其鲜艳的红色,衬着那裸露的雪色皮肤,好似燃起的一簇荼靡之火,焚的人眼疼。 花千遇握持着天罗伞,黑伞已尽数被鲜血染红,正在往下滴血。 她曲线优美纤细的肩膀上,坠的红宝石也在微微晃荡,让人分不清是她身上的宝石红,还是她染血的手更红。 听到身后走来的响动声,花千遇猛的转身,厉声问道:“谁!” 法显站在满地的尸体间,静默的望过来,他一袭月白的僧衣,在污浊的血水间,显得洁净如水潭之莲。 看清楚来人是谁,花千遇脸上的狠戾之色,如烟云般消散无踪。 “原来是法师啊!” 她灿然一笑,光洁如雪玉的脸上还溅着几滴鲜血,为那本就艳丽的容颜,添上了几分妖异的媚惑。 法显质问的冷冽目光看向她,只是定定的望着,不言不语。 花千遇唇边是淡淡的没有温度的笑,她直接承认道:“没错,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她又扬起眉,以一种仿佛是施舍一般的口吻说:“在杀人之前,我可是为了他们举行了隆重的送行仪式呢!” 她指的是的那一场舞。 那是红莲教最高等级的送葬仪式,只有坛主级别的人才能享受的,也是便宜他们这些人了。 法显的眉头皱得愈紧,沉沉的目光不见了平常的温和,面部绷紧的线条凝现出一些冷硬感。 他沉痛的目光看着花千遇,一言不发。 “法师别急着心痛啊,这些人杀了这里原本的主人,取而代之,他们也是死不足惜的。”花千遇语气轻松的说。 她完全忽略了法显逐渐变冷的神色。 法显抿直了唇线,淡漠的问:“他们是什么人?” 他低沉平稳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发冷,蕴着一层薄脆的寒意,花千遇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间的冷意,她的眸子中滑过一丝讽嘲。 只回答了这么一句:“余毒国的杀手。” 至于杀手为何会杀了整个府邸的人取而代之,以及和她之间存在的联系,她并没有多做解释。 法显微的皱起眉,说:“施主又招惹了什么人?” 他说的是又,是因为他清楚,大漠里那些强盗也是为了她而来的,所以为了不暴露行踪,她才急于灭口。 这次来的杀手明显也是因为她。 花千遇勾了一下唇角,嘲弄的说:“法师又怎知是我招惹别人,而不是别人来招惹我?” 法显没回答她,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反问:“所以施主就动手了?” 无论这些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是挡住她路的人,难道都要死吗? 花千遇瞥他一眼,很平淡说:“杀了也就杀了。” 法显的目光一沉,面色渐渐变得肃冷。 每了解花千遇一分,他便发现她心中的恶意,要比自己想要的还要深,原以为她是个性情薄凉,睚眦必报的人。 其实不然。 她心中的恶意,甚至超越了善与恶,对与错的界限,所做的一切皆为自己。 这样的是非观既单纯又残忍。 花千遇见法显不善的目光,心知他又在大发慈悲了,她不屑的冷冷一笑,反问道:“法师怎么来此处了?” “莫不是你跟踪我?”她一连反问,语气中透露着几分危险。 “贫僧确实是寻着施主而来。” 言下之意是,不仅猜到了她的计划,还准备阻拦她杀人。 自知被法显发现,这事便不能善了,还要再给他扯一通,听他说教,花千遇气的几欲吐血。 她皱起眉,厌烦的目光看向法显,恨恨的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会遇见你。” 自从遇见法显她的计划就没有顺利过。 法显微的垂眸,面上无悲无喜,法相庄严。 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缘聚还是缘散,不过都是天道自然,他们能够相遇也是一种缘法,只是不知是善缘,还是孽缘。 花千遇还欲在言,她听到一声轻响,目光寻声望去,在不远处的石砖地上,有一个男子正挣扎的爬起来,他身受重伤却并没有身死,方才应该是昏死过去,才逃过一劫。 花千遇望着他,眼睛里蕴藏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不过转瞬之间,法显便察觉到花千遇的意图,他那一双深沉的眼眸直直盯着花千遇,一股无形的压力萦绕在他的周身,气氛也随之变得紧绷起来。 ……………… 宝宝们喜欢这篇文的话,多给我留言评论一下吧,我平时工作也比较忙,真的是在挤时间码字QAQ,这文貌似又很冷,没有多少人看,所以,还在看的宝宝,你们的留言评论是我更新的最大动力呀! 第三十八章杀戒 花千遇没理会法显的变化,她盯着那个人,抬起天罗伞还欲动手。 当着法显的面动手灭口,他自然不会再容忍她了。 法显出手了,他身形闪动,犹如一抹幻影,顷刻间来到花千遇的面前,挡住了她前去的身影。 看着面前站立的人,花千遇眼中戾气横生,她抬起天罗伞对着法显狠狠地一斩,光华陡现,杀机逼人。 法显抬手掌风挡住她的攻势,又反推回去,看似飘飘然的掌法,其中却蕴藏着极为强悍的力道。 他的掌风挥过之处,卷起圈圈涟漪,波散开来,犹如盛开的莲花层层迭迭,挡住花千遇袭来的天罗伞。 花千遇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长生莲掌。 她在第二世时,曾听人说过,长生莲掌是佛门中最为厉害的掌法,动作连绵不断,掌法运行成环,劲力内蓄刚劲,外现绵柔,看似招式轨迹简单,其中却又蕴含万千变化,可拆千百种招式,精妙无比。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花千遇为了杀红莲教的杀手损耗了大半的内力,自然不是法显的对手,不过几十个回合,便处于下风。 要看那男人挣扎起身要离开,而她则被法显所牵绊无法出手,不由怒火升腾,眼中的杀意愈发浓重。 花千遇眼中凝现狠厉之色,今日她不会再让法显有机会拦住她。 她冒着被打伤的危险,寻了一个空档将天罗伞朝向那男子投射过去,法显慢了一步,未能成功拦住飞射而出的天罗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伞尖端的利刃穿胸而过,那人当场身死。 鲜血溅满视野,法显击来的掌势滞了一下,他淡然如水的眼底霎时凝结了冰,紧接着便不再留手,越发凌厉的掌法袭来。 花千遇失了武器更是无力抵挡,撑不了几息,便被法显掐住了脖颈,抵在墙面上,柔嫩的脊背皮肤碰撞上粗糙的墙面上,她后背一痛,生起火辣辣的刺痛。 法显这时才意识到,她的脖颈究竟有多纤细,仿佛只需轻轻用力,就能如折枝头花一样折断。 被人扼制命脉花千遇也不挣扎了,她就那么柔若无骨的靠在墙壁上,一双华光流转的眸子,就那么深切的瞧着他。 花千遇面上笑着,眼底却是冷的,她缓缓的说:“和尚你这是要开杀戒?” 法显不答,清冽的眸子静静地直视她,沉冷的眼底闪过纠结之色。 杀,还是不杀? 花千遇心狠手辣,杀戮深重,可死在她手里的人亦算不上无辜。 倘若不杀,等她有朝一日进入中原,江湖上必定会因为她而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她之所求,远不止神灵珠那么简单。 法显陷入了天人交战,他在做权衡利弊。 花千遇动了一下头,掐住她脖子的手掌结实坚韧,指腹压在脖颈的动脉上,不过却没有真正的用力,只是虚虚握了一圈。 他还是慈悲的令人嗤笑。 法显眼中对于生命的怜悯,以及对她所做之事的痛恨,她都看的分明。 她嘲讽的说:“觉得我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 法显抬目看她,默然无语,这种沉默此刻看来更像是一种默认。 花千遇的嘴唇勾出个冰冷的弧度,声音也没有多少温度:“和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们还能站在一起说话吗?” 如果她不狠,早就死在拓拔都凌的手里了,红莲教信奉强者,不需要圣母。 她若是心中有一丝的软弱,也会被拓拔都凌当成傀儡一样操控,为了保护自己,她可以杀掉所有对她产生威胁的人。 法显清明的目光看向她,她艳丽的脸上是熟悉至极的轻嘲神情,嘴边是没有温度的淡笑。 他想起来,她的唇边总是带着笑的,可是这笑容全是虚假的,没有一分真实。 只有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才会用明媚的外表来伪装,掩饰内心的阴郁,很难让人想到,究竟要经历多少苦难,才会让一个女子变得如此狠辣无情。 法显觉得花千遇很聪明而且狡猾,她故意透露出她曾身陷囹圄,痛苦脆弱的一面,让他心生怜悯,不忍动手。 她的目的也确实是达到了,他心中盘旋的杀意,确实减弱了一些,现在他动不了手了。 思及此,法显心中就是一叹。 凡人总是用身不由己,来逃避罪责,可是己不由心,身又怎么由己? 说到底,最后还是都会归咎于那句逼不得已罢了,因为凡俗之人只看得到自己,从不会去看世人。 这是佛和人唯一的差别,一切众生皆可成佛,只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勘不破。 法显眸光微垂,平静地看着她,花千遇以一种无所谓的嘲弄目光回看过去。 两人间一片死水般的寂静。 良久,法显缓缓松开了掐住她脖子的手,手臂落下的瞬间,手腕上的佛珠也缓缓滑落在他的手掌上,串联的佛珠在空中轻轻摇晃。 他松手后,花千遇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他不曾用力倒是不痛,就是血流不通有些僵硬。 她微抬首,以一种胜利者的骄矜语气,挑眉说:“法师这是愿意放过我了?” 法显双手合十,他微微低垂着眉眼,道了一句佛偈:“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他的目光看向花千遇,隐含告诫的说:“种其因者,他日必还报己身。” 花千遇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她笑了几声,无谓的说:“我就是狠毒残忍,我也不怕遭报应。” “和尚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花千遇认为这句话该死的有理,她赞同的感叹一句:“存在即是合理。” 这可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至理名言,世间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又有多少为恶者最后获得应有的报应呢? 反观是好心人,各有各被迫害的死法。 听闻她言,法显微皱一下眉头,不赞同的说:“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贫僧以为施主此言不妥……” 和他辩论因果循环,善恶报应,准会说个没头。 花千遇打断他,不耐烦的说道:“你怎么有这么多废话。” 法显:“……” 他抿了一下嘴唇,遂不再言语。 她坚定认为的准则,说了她也听不进去。 第三十九章伤痕 “——哒!” “——哒!” 水滴般的细微声响在无声的寂静中传荡。 法显寻声去看,便见花千遇的手臂正在流血,殷红的鲜血缓缓在雪色的皮肤上滑落,由指尖滴到地面,极致的红白相衬,莫名有一种凄艳感。 法显朝她伸出手,正要提醒她,花千遇见他的动作,以为他临时反悔,便运起掌法招式,冷声反问道:“你想干什么。” 然而,她脸上的冷意只维持了一息,便被痛苦所取待,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嘶,疼……” 花千遇的手瞬间没了力气,一股尖锐的疼痛手臂上流窜,犹如有刀在剐,她疼的手微微发颤。 她垂眸去看,手臂上用薄纱缠绕的伤口,此刻血涌了出来,浸透了纱布,顺着手臂正在往下流血。 本来这处伤口是已经止血了的,不再流血了,但是和法显交手之后,伤口又崩裂了。 法显走近了一步,低头去看她的伤势如何。 在浓腻的血腥味中,花千遇闻到了一股浅淡的檀香气味,幽香、深沉,仿佛弥漫在空气中的铁锈腥味也不那么难闻了。 她垂落的视线见到月色的僧衣,就近在眼前,发觉他望过来的目光,花千遇瞪了他一眼,无不迁怒的说:“看什么看,还不都是你的错。” 法显无言,虽然此伤不是他造成的,却脱不了干系。 伤痕处流窜的刺痛,使得花千遇疼的皱起了眉头,她环顾周身看看身上还有什么能撕的地方,先把血止住再说。 她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能下手的布料,她今天穿的太少了,再撕就只能光着了。 花千遇正要去屋内寻找纱布,这时她听到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 她抬头去看,法显手里拿着一条白布,目光转而又落在他稍显凌乱的衣襟上,这条布是他僧衣内衬里撕下来的。 法师对她伸出一只手,说:“劳烦施主将手给我。” 花千遇皱了一下眉,思索几息还是把手臂伸过去。 她光洁纤细的雪白手臂,就那么横在法显眼前,几道蜿蜒的血痕延着皮肤正在往下淌血,手腕上是繁复层迭的金铃,血液染红了铃铛,那一圈金铃变成了半金半红。 法显虚托住她的手臂,动作轻柔的将她先前系的薄纱解下来,小臂上露出一指长的伤痕,看形状是一处刀伤,锋利的刃口划破了皮肤,皮肉微微外翻露出里面粉嫩的肉,伤口还在往外涌血,淌出刺目的鲜红。 花千遇抬眸,目光落在法显身上,他微微低垂着眉眼,注视着她手臂上的伤痕,眉眼间带着几分悲悯的佛性。 她扯了一下嘴角,一抹冷笑泛起,习惯性的想要讥讽他几句,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只能无言的看着。 法显执着薄纱搽干净她手臂上的血迹,复而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打开药瓶的盖子,小心的抖出药粉洒在她伤口上。 顿时,伤口处升起尖锐的刺痛感,还伴随着火烧般的灼疼感。 花千遇咬牙忍住这突然加剧的疼痛,手臂不由的轻轻晃了一晃。 掌心中的手臂微颤,许是感觉疼了。 法显动作一停,抬起眸子,目光落在花千遇的脸上,她面色微的发白,黛眉轻蹙,一副忍受疼痛的样子。 他平淡的声音说:“忍一下。” 随后低头继续上药,药粉落在伤口上,血流的速度就凝住了,很快血就止住了。 花千遇瞥他一眼,道:“和尚,你随身还带伤药?” 他洒药的动作不停,静静地说:“以备不时之需。” 花千遇只一笑:“你倒是会未雨绸缪。” 给她上完药,法显又用从他僧衣上撕下的白布,仔细的给她将伤口缠好,他说:“伤口不深,回去后再上些药,不日便可痊愈。” 话落,他动作干净利落的缠好伤口。 看着他打好的活结,花千遇脑子一抽,张口说:“能系个蝴蝶结吗?” “……” 法显只顿了一下,复而将白布解开,重新系了一个整齐的蝴蝶结。 这下花千遇满意了。 法显站到一旁,看一眼庭院中横躺的尸体,他双手合十,喧了一句佛号。 在看向花千遇时,他脸部的线条是紧绷的,显得有几分冷漠,他淡而无波的说:“施主怎么处理后事?” 他是指,花千遇杀了这么多的人,该怎么去处理这些尸首,他是放她一次,可是在王城内杀害这么多人,王庭必然会派人调查此事,若是被抓住,也是难逃一死。 花千遇仰脸露出一个笑,风轻云淡的说:“这多简单,一把火烧了呗。” 让所有的鲜血和罪恶,在地狱业火的燃烧中,全部化为飞灰。 法显看向她,微微拧起眉,他感到心寒又痛恨她的冷酷。 察觉他望过来的眼神,花千遇含笑,充满恶意的问:“法师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法显不语,眼神却是越发的冷了。 见此,花千遇勾了一下嘴唇,也没再继续撩拨他愠怒的神经。 她走到尸体旁边,伸出手握住伞柄,拔出他胸口上插着的天罗伞,一声铁质的物体摩擦骨骼的刺耳声后,伞的尖端被完全拔出,而尸体胸口的位置赫然是一个血淋淋的深洞。 法显闻声,往这边扫了一眼,便蓦地怔了一下,他没有看到尸体的心脏。 即使心脏被刺穿,也应该有碎裂的血肉,但是完全可以,整个胸腔是空荡荡的。 他好似恍然的意识到什么,目光转向花千遇的伞上,伞面上覆盖了一层鲜血,几乎看到到原来的颜色。 她花千遇将伞撑开,原先漆黑如墨且毫无花纹图样的伞面上,因为浸泡了鲜血,此刻浮现了朵朵血色的红莲,莲花含苞待放,花蕊里亮着幽幽的血光,美得妖邪。 血液被伞面吸收,红光也越来越盛,莲花绽放而开,妖异而鲜活,像是真实盛开的一样,血莲越开越多,蔓延了整个天罗伞,伞面被血莲所取代。 对于这等妖邪的变化,法显的眼中浮现出诧异,他说:“天魔罗伞。” 旋即,目光又看向绽放的血莲:“无心血莲。” 他看向花千遇,眼神晦暗不明。 天魔罗伞,据传闻说是西域红莲教的圣物,这是一柄机关伞,其机括结构精密,暗藏机关暗术,变幻莫测,玄妙无比,是绝对的杀人利器。 无心血莲便是无心蛊成长之后的形态,无心蛊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蛊虫,于普通的蛊虫不同的是,此蛊不寄宿在人体内,而是会寄生于兵器之上。 无心蛊虫专食人心,等吞噬了足够多的人心和血肉,便会放开成血莲,至于具体用于何处,暂且不详,不过想也不会是用于正途,毕竟靠吞噬人心和鲜血的蛊虫,本就诡异至极。 此等妖邪的法门,也有邪教魔道才会运用,那么花千遇是什么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花千遇执着伞柄,往上一挑,当那血莲盛开的伞沿微微抬起,便露出一张凄艳的面孔,红莲覆身,艳色潋滟,她此刻不似凡人,更像是一个山间艳鬼,海底妖魅。 她妖妖娆娆的笑着,刻意压低了嗓音,揉着魅音的声色说:“法师好眼力。” “不过,天魔罗伞的名字不好听,我还是更喜欢称其为天罗伞。” 法显沉沉的目光看向她,问道:“你是何人?” “你不是猜到了吗?”花千遇似笑非笑的说:“何须再问我。” 法显微微摇头,叹息的说:“你果然是红莲教的人。” 花千遇笑了起来,她无不得意的说:“你此言就是低估我了,红莲教众只是我的信徒,我是圣女。” 法显看一眼她神色间流露出的自得,他戒备的说:“为何要与贫僧说这些?” 她方才做的这些事情,并不避讳他,想来本就目的不纯。 这次又轻易就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他,她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因为我正在被红莲教追杀啊!”花千遇略带苦恼的说,她冲法显露出一个笑容。 “所以,来找个避难所,我杀了这么多的人,明天龟兹国会被教徒翻得天翻地覆,我可不能被他们找到。” 法显眼角轻跳,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花千遇望着法显,脸上媚态全无,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矫揉造作的央求道:“法师,你收留我几天呗?” 法显不语,只是淡然的看着她。 花千遇又死皮赖脸的说:“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法师若是见死不救的话,我就只能香消玉殒了。” 听着她语气中隐含的胁迫,法显只感觉额头隐隐作痛,难怪她敢大开杀戒,原来她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后路。 第四十章无情[щоо18.νiρ] 花千遇见法显还是未做反应,她走上前去,伸出手扯着他的衣袖,晃了两晃,她撒娇的说:“法师,好不好嘛!” 法显垂眼看她,她脸上娇憨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方才她满含杀气的脸。 直到现在她脸上的血滴仍未擦拭干净。 他神色未动,淡漠的问:“那些人在找你。” 花千遇半垂着眼眸,刻意的说:“他们不是要找我,而是要杀我。” “为何?” 她幽幽的说:“因为我叛教出逃。” “红莲教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为人人所不耻,我实在不甘忍受他们的狠毒行径,也不想再看到无辜的人惨死在他们手上,所以便逃离红莲教,从此开始重新做人。” “只是教主并不愿意就此放我离开,我只想改过自新,不想再继续留在红莲教助纣为虐,见我不知悔改,教主一怒之下便派人来杀我了。” 她说的正气凛然,言辞凿凿,只是除了红莲教行径狠毒之外,没一句是真的。 她叛教的原因,也只是为了自己,比如去中原抢夺神灵珠。 法显沉默的注视她,眼神睿智清淡,她所说的一切在他眼底,全都是巧言令色的谎言。 花千遇被人看穿了,她也不感觉到脸红尴尬。 她松开法显的衣袖,心神一动,眸子里闪过一缕暗芒,旋即她微凉柔软的手落在法显的手背上,暧昧不明的摩挲了两下,又紧紧的握住。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手骨紧实有力,让人忍不住想要汲取更多的温热,原是因她的手太凉了。 法显垂眸,看一眼交握在一起的手,他微用力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 他的脸绷的更紧了,声音冷淡的说:“施主请自重。” 见他如此顽固,花千遇脸色倏地冷了下来,她嘲讽的说:“怎么法师打算冷眼旁观,这也是法师口中的仁慈吗?” 她面色瞧着端的是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哪里还有方才的柔情似水。 法显一时哑然,他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反复无常的人。 他沉默片刻,遂给出建议:“施主若是担忧被人找到,可以连夜出城,外面天高地阔,他们也不易找到。” 他无意接手花千遇这个麻烦,若是给予她庇护,恐怕会有无辜的人因她而丧命。 她的真实身份也意味着,和她同行,往后会有数不尽的麻烦,无论出于那一方面考虑,他都不可能答应帮她打掩护。 他现在倒是想明白了,她白天为何大张旗鼓的出现在广场上,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出潜伏在龟兹国剩余的杀手,她杀了人之后王城势必会加紧戒备,她藏身于暗处,剩余的杀手不知她在何处,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她就能堂而皇之的待在王城,等风波过了再悄然离开。 法显猜的几乎全对,为何说是几乎呢,因为他还是低估花千遇的绝情,所以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听闻他言,花千遇愕然的看着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操,这么无情的话,你也说的出来?” “……” 法显平静的回看她。 花千遇开始道德绑架了:“法师说要行善积德,普度众生,可是为何不救我?满口的仁义道德却见死不救,不过是假慈悲。” 法显不为所动,声色淡然的说:“施主并未落难。” “那也快了。”花千遇愤恨的说:“你难道忍心看着我被人杀吗?” 法显看她一眼:“他们并不是施主的对手。”她能杀这么多的人,想来外面的杀手她自然也不惧怕。 花千遇也给他打机锋:“是或者不是,法师又怎知呢?” 法显不再回答她,他甚至觉得花千遇在胡搅蛮缠。 看着法显如沉水般静默的神情,花千遇的嘴唇缓缓勾起一个弧度,眼角眉梢间的那丝丝妖媚随着笑容蔓延了整张脸,蚀骨销魂的明艳。 她定定的凝视着法显,缓缓言道:“法师,你会帮我的对吧。” 她音色迷离的妖娆嗓音在耳畔回荡,仿佛能蛊惑人心。 法显眉心微动,抬目看她,她面容上的神情是如此的笃定,肯定到让人心生厌恶。 救还是不救,都会有人死。 花千遇在威胁他。 他猜到了她所有的心机算盘,可是还是会受限于她,因为她不择手段,最是会拿捏人的软肋,他偏偏拿她没办法。 他开始有些动摇,不杀她究竟是不是一个对的选择。 思考许久,法显又一次妥协了。 “我们暂住在佛寺,施主若去恐怕是不方便。” 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无奈,此言也意味着他肯让步了。 花千遇面上一喜,她对法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不在意的说:“我自有办法。” 法显瞥了她一眼,对她说的方法不置可否。 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花千遇的心情很好,她很享受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继而,她将目光投向手中的伞面上,天罗伞上的血莲正在渐淡去,颜色不如方才鲜艳,用不了多久伞面上的痕迹会消失,重新变成黑色。 等血莲完全的脱离伞面,生长出来,也就意味着无心血莲成熟了。 到时哪怕是遇见拓拔都凌,她也有获胜的机会。 这般想着,她的嘴唇勾出一个弧度,冰冷的笑容在她唇边化开,衬着她脸上的血滴,竟妖媚的有些诡异。 法显的目光滑过她的脸,出声提醒的说:“施主,将脸擦一下吧。” “啊!” 花千遇没有反应过来他此言何意,就顺手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带下一抹鲜血。 她看着手背上的血渍,想也是杀人时候溅上去的。 她又擦了几下,抬头问:“还有吗?” 法显点点头。 “在哪?”她又擦了几下。 法显指向她的眼角,那里有一滴鲜红欲滴的血,像是沁出的血泪。 唯恐用手擦不干净,花千遇撩起裙子的下摆,往脸上擦,等她觉得好了,就问:“这下干净了吧?” 法显没看她,只低沉的应了一声:“嗯。” 免·费·首·发:po18e.νip [щоо18.νiρ] 第四十一章罪恶 天边落幕的晚霞只剩下一线如啼血的暮光,烟迷的夜色渐渐笼罩住院子,天色变得昏暗。 躺在地上的尸体覆盖了一层凄冷的铅灰色,尸体已经完全僵硬冷透,他们被凝固在惨烈死状的瞬间,面容狰狞而绝望,眼睛浑浊而充满死翳。 此情此景,像是血海涛涛的阿鼻地狱,这是人间,可看着却像是地狱一样可怕。 法显的眼底涌出无限的悲悯,他的神情也愈发的肃穆,手指拨动着手上扣着的佛珠,嘴唇无声的翕合。 花千遇就那么双手环抱胸前,木然的看着他,法显盯着地面上的尸体,半响都不动一下,若不是见他的手指拨动佛珠,还以为他早已石化。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便出声问:“你可是要念经超度?” 法显沉默一息,摇摇头:“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花千遇一愣,笑着说:“我一直以为你很固执,没想到也是会变通的嘛,留在这里确实会惹来麻烦。” “等回到佛寺,贫僧再为他们焚香超度。” 花千遇笑声一停,绷着脸说:“我收回方才的话。” “……” 法显默默看了她一眼,她脸上只有隐隐嘲讽的神情,即没有愧疚也没有不安,即使他明白永远都无法在她脸上看到这些神情,却也还是会觉得稍许遗憾。 他不应该对她抱有期望的,她冷心冷情,没有心。 法显微微垂眼,转身就走,逐渐远去的背影晕染了大片冷灰的夜幕,月色的僧衣也仿佛失去了颜色,显出一种浓重的凄寂沉冷感。 等他快走出院子时,花千遇才出声喊道:“先等我一下,我回去换一身衣服。” 话落,便回身往房间走去。 法显只是微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他走出府邸,站到街道上。 清风吹过,无时无刻不萦绕周身的血腥味被吹散,呼吸的空气中只剩下清新的气息。 面前的长街,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在夜色中看起来愈发的寂寥。 法显站在路旁,约等了两刻钟,眼前忽然亮了起来,他转头去看,偌大的府邸燃烧起烈火,火焰冲天,照亮了漆黑的夜色。 法显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火光,犹如一尊神佛注视着焦热地狱,焚天烈火也烧不尽,他眼中的悲悯。 不多时,黑色的大门被从里打开,一身艳色的人影从火光中走了出来,她妖娆艳丽的脸,瞧起来满是罪恶的美。 花千遇冲他一笑,说:“搞定了,我们走吧。” 法显抬眼看她,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箱子,不用想就知道,那里面装的都是搜刮的财物。 当真是杀人放火,敛财跑路,万事做绝。 他收回的目光,无意间瞥见她雪白的手腕上还戴着他的那串佛珠,方才没有见她戴,原以为她新鲜劲过来,已经丢掉了,不成想还留着。 法显微微垂眸,抬步往前走,空寂的长街上响起浅浅的脚步声,花千遇赶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拉长的影子在地面上晃荡,气氛冷寂沉静,谁也没开口说话。 花千遇跟着他走了一路,法显自顾自默然无声的前行,神情平静,步履从容,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不过眉眼间却没有了凝聚的淡淡温和,没有表情的脸只有冷漠感。 这和尚又生气了。 花千遇瞥了一眼,他线条硬朗的侧脸,开口问:“法师,你们现在借住在哪间佛寺?” 法显的眼角余光瞥向她,目光更是冷淡,有求与人的时候,倒是改用敬称了,她为何能毫无负担的做到这般反复无情? 他顿了几息,却还是开口回道:“雀离大寺。” 花千遇吃了一惊,说:“那不是王寺吗?” 龟兹王到底又使了什么花招,让法显改变主意甘愿去王寺。 花千遇疑惑的目光看向他,法显不欲多言,只简单的解释道:“贫僧要在雀离大寺内讲半年佛经。” 她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是和龟兹王做了一笔交易啊。 王城内的佛寺虽然也不错,也终究比不上王寺的规模还有藏经量,能进入王寺自然比普通佛寺要好的多。 “离的远吗,我们要走多长时间?” “不远。” 花千遇还没有松一口气,就听到他说:“在延城之北约四十里。” 卧槽!四十里这还不远,你特么的逗我? 许是花千遇的表情太过惊愕,法显又补充道:“此时天色已晚,不宜赶路,翌日清晨再赶路前去。” 花千遇心下稍安,不用连夜赶路了。 她又问:“你们住在东寺还是西寺。” 雀离大寺在西域最是闻名遐迩,是龟兹国境内最大的一座佛寺,也是佛法传颂的主要地。 所在位置在苏巴什故城附近,以铜厂河自然分出东西两间寺区,两座佛寺隔河相对,东寺比西寺规模略小一些。 “西雀离大寺。” “哦,那你们在王寺住了几天了啊!” “叁日。” “王寺大吗?” “很宏大。” 这一路上,她都在喋喋不休的发问,法显都是简短的回答她,自从发现花千遇杀了这么多人,他的心情一直都很阴郁,因此也不想和她多言。 长街空寂,夜色昏惑,他那颀长清朗的背影在昏暗光线中更显得孤冷。 花千遇冷冷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很不屑他这幅沉重悲悯的样子。 她眸光流转,故作可怜的说:“你等等我啊!我掂的东西好沉,我很累,手也很疼。”细听声音中还有一丝委屈。 法显一字未言,只是停下步伐等她走过来,再回过身沉默的接过她手上的大箱子,提着就往前走,没想再理会她。 看他越走越远的身影,花千遇气的直跺脚。 她追上法显,指责道:“你也太小心眼了吧。” 法显:“……” 小心眼? 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就是小心眼,她杀了那么多人,又算什么呢? 法显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被气笑是什么感觉。 自从遇见花千遇,他觉得自己的定力变差了,她总是能叁言两语的就挑起他的嗔怒。 法显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静气的说:“施主,你待如何?” 听他硬邦邦的语气,花千遇异常不满的说:“我都说了这么多话了,你都不理我,你也说一个话题。” 法显淡漠的看她,没有起伏的声音问:“施主想让贫僧说什么?” “随便啊!” 她看似不在意,可那神态分明说如果不是一个她有兴趣的话题,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法显想了一想,说了一个花千遇绝对会感兴趣的事情。 “龟兹王赏赐的……” 他还未说完,花千遇突然间提高的声音打断了他尚未道出口的话。 “我的财宝!” 花千遇急步往前走,她走了几步发现法显没有跟上来,就回头对他喊:“你还磨磨唧唧的走这么慢干什么,快点走啊,去拿属于我的东西。” 法显无言,只能加快脚步跟上去。 ………… 雀离大寺是鸠摩罗什曾经主持过的佛寺,我真的超喜欢罗什啊,不过就我这渣文笔,我没胆量,也没能力去写他,所以文中的西域是平行架空的,不会出现罗什。 第四十二章雀离大寺 两人走出这条街巷,路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今天的乞寒节告一段落,民众都从广场上返回去。 空寂的街道上重新变得热闹,他们杂七杂八的讨论着今天看的表演如何的精彩绝伦,哪个舞姬最漂亮等等。 道路两旁是低矮的石柱,里面放置着蜡烛,蒙蒙光亮照亮漆黑的夜色。 在其中一个石柱旁边,光线明亮处站着两个中原僧人,看模样正是常慧和常悟。 两人正在东张西望,看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人,当常慧转过身看到法显时,顿时脸色一喜,随即喊上常悟一道快步走过来。 常慧远远的喊着:“师叔。” 法显迎了上去,对他们点头示意。 常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道:“太好了,终于找到师叔了。” 他们的目光齐齐看向法显旁边站着的花千遇,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常慧仔细的看一眼法显,他的眼神冷冽,不复往常的温和,随即便了然花千遇又杀人了。 常慧看向法显,微微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说:“师叔,她……” 法显对他轻轻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要过问。 虽然心中布满疑云,常慧却只能压下占时心中的疑惑,不再言语。 花千遇见他们之间的互动,凉凉的一笑,眼中晃过嘲讽的情绪。 法显真是善心多到没处发,她既然敢杀人,就不怕遭到别人的谴责和怒骂。 “走吧。” 法显对两人说道。 常慧和常悟对视一眼,皆都遵从,跟在他身后远去。 见这些和尚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打算,花千遇耸耸肩,也跟了上去。 看他们走过了客栈,往更远处走,不是说要先住宿一宿,明日清晨再去雀离大寺吗? 花千遇疑惑的说:“我们这是去哪?” 法显回道:“去佛寺借住。” “借住个鬼啊!”花千遇白了他一眼,又豪气万丈的说:“走去客栈,姐有钱。” 叁人:“……” 花千遇领着叁个和尚来到附近的客栈,要了四间上房,反正也不是她的钱花着也不心疼。 夜晚,常慧和常悟一同来到法显的客房,询问今天发生了何事,法显将白天的事情和他们讲述了一遍。 常悟听过后,忍不住怒火上涌,一部分是因为花千遇杀了这么多人,还丝毫不觉得愧疚,另一部分原因是,她竟然还想跟着他们躲避追杀她的杀手。 若是杀手发现她就藏身在佛寺,突然袭来,那佛寺里的僧人不就无辜遭殃了。 常悟紧皱眉,略有怒气的说道:“师叔,你怎么能答应她呢,留她在此会牵连无辜的。” 常慧倒是比他冷静一些,他转念一想,便已了然法显此举的目的。 “师叔想要救她?” 常慧的目光看向法显,他只是微微垂眼,修长的手指拂过檀木佛珠,轻轻嗯了一声。 常悟诧异的目光看向他,带有几分不明的愤然说道:“她如此厉害,还用得咱们来救吗?” 常慧看向常悟,叹息的微微摇头,看来他还没有明白法显的意思。 法显所谓的救,不是救她的人,而是救心,所有深陷绝境,走投无路的人,都渴望有人能够相助,法显是冒了可能会被反噬的风险去救她,只为了消除她心中的恶念。 但是花千遇真的会被法显的善心所感化吗? 想到此处,常慧心中微怔,是他着相了,救尽天下苍生,心中不留一念,这才是真正佛的境界,除此以外,皆是虚妄。 即是救,便不求回报。 常慧面露明悟,他道:“常慧知晓了,夜已深便不打扰师叔了。” 常慧双手合十向法显施礼告退。 常悟还疑惑的看他,为何不问明白,常慧却是给他暗自使眼色,稍等片刻再给他解释。 两人离开法显的房间。 花千遇躺在床上,脑子里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 其实在论法大会之前她就察觉穆罕不简单,当时她就起了杀心,当时等法显辩经结束和他言谈,只是计划的一环,只是为了在杀人之后有个避难的地方,凭借法显宽容的性情,只要不让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他必然会同意,当时还未开口说穆罕就来找她了,她只能先离开,接下来便没有机会再见。 她的计划也进行的很顺利,将潜伏在她身边的杀手都解决掉,不过她出现在龟兹国的消息怕是早已传递了出去,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杀手奔赴龟兹国,对此她也早有计策应对,并不担心。 唯一的变故就是让法显看到了她杀人,她只能改变计策了,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让法显降低对她的猜疑,她成功的几率才会大,依法显固执的性情,她以为要多磨他一段时间,他才会答应,不曾想会答应的这么快。 她转念一想,便也明白法显会答应的原因,只是为了救赎她。 在佛教看来,众生平等,人与动物没有高下之分,因此,慈悲的对象不只是人类,也包括一切有情众生。 既然救她和救一只蝼蚁无异,她为何要感恩? 花千遇的眼底是无尽的凉薄,她薄唇轻启,漠然的说道:“舍己为人的傻子果然很多。” 翌日清晨,她又租了两辆马车,准备乘坐马车赶去雀离大寺,原本一辆马车就绰绰有余,只是她嫌弃太挤,就自己坐一辆,让法显叁人挤一辆。 马车走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在正午时分到达目的地了。 花千遇撩开车帘往外看,铜厂河在面前奔腾而过,河西岸是起伏不平的土岗,雀离大寺就建在土岗之上。 层层迭迭的佛寺建筑,在土岗上铺张开来,一直延伸到铜厂河两岸的斜坡和高山上,佛堂外涂的有金箔,在阳光的照射下耀耀生辉,更显得气势恢弘。 她又往河东岸去看,也是相同的佛寺,只不过规模要稍微小一些。 东西雀离大寺各有叁座佛塔,东雀离大寺的佛塔形制也较西大寺为小,两寺共六座佛塔,矗立在河两边的土岗上,彼此呼应,高低错落。 佛塔通体为白色,远远望去好似出水的六枝白莲花,神圣,壮丽。 花千遇从马车上下来,看到法显已经站在雀离大寺的寺门前了,礼佛的香客络绎不绝的往寺里走去。 叁人正在说着话,几句话之后,常慧和常悟二人便进入寺门离开了。 法显站在寺门前等她,那一双淡而无波的眸子,平静的望过来。 他的面容在阳光下漾着淡晕,神情清雅而庄严,月色的洁净僧衣在风中无声飘动,他立身之处,犹如佛国的庄严净土,无有众苦。 花千遇远远的看着他,突然来了兴致。 她伸出手指作八,一反一正,手指框出一个正方形放在眼前,法显就在方框的中间。 花千遇嬉笑着,对他喊了一声:“法师别动,我给你照个相。” 法显怔了一下,眼底流露出一丝疑惑,他听不懂花千遇此言何意,不过还是依照她的意思,当真没有再动。 花千遇可不管他怎么想,自己玩的倒是挺开心,她调整着框架,找到一个自认为完美的角度之后,嘴里轻轻说了一声:“咔,拍好了。” 看着空荡荡的手,她心头涌出稍许遗憾之意。 这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她十年没有摸手机了,都快忘了玩手机是什么感觉了。 她也是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能戒掉网瘾。 花千遇拾阶而上,来到寺门前,看着宏伟壮阔的寺门,口中啧啧感叹的说:“不愧是王寺这规模真大啊!” 其后,对法显说:“咱们走吧。” 法显点点头,率先走进寺内,花千遇跟在他身后进入佛寺。 视野里一片金碧辉煌,只见佛堂门楣和窗棂上贴着的金箔,到处闪着耀眼的光芒。 佛寺内部不同于外面的土路,地面上是铺的石板,干净整洁,空气中飘荡的檀香味浓郁而醇厚。 正中间的位置有一个雄伟壮阔的佛殿,殿外有叁个大香炉,里面插的有千余炷香,烟雾缭绕,雾化升腾,殿前热闹却又不失庄严。 礼佛的人都往大殿里走去,在巨大的佛像前上香,在跪在蒲团上跪拜祈祷。 花千遇好奇的左右眺望。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佛寺,在现代的时候她爬过山,下过海,去过名胜古迹,唯独没有去过佛寺。 “施主方才说的照相是何意?” 法显疑问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花千遇的心神都停留在周围的建筑上,只是随口解释的说:“就像作画一样,留下你的影像。” 法显的目光滑过她的手,却是越发疑惑,他迟疑的说:“可是并没有……” “有啊!”花千遇转头望向他,唇边缓缓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仿若雪覆梅枝上的那一缕晶莹的阳光。 她抬手点了点额头,笑着说:“在我脑海里哦!” 法显眉心颤了颤,他微的垂下眼,面容静若沉水,也没再言语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花千遇是故意这样说的,为的就是满足心里捉弄人的恶趣味。 见法显没理会她,花千遇做了个无趣的表情,又跟了上去。 她边走边问:“我们要去哪?” 法显步履不停,声色淡然:“找首座,能不能留下全凭他的意思。” 雀离大寺的首座有两位,分别在两个大寺,其职掌是代住持统领全寺僧众,按住持所嘱处理大小寺务,处罚维那或知客举出的犯规僧徒,督责众执事各尽其职。 她是女子自然和男子香客不同,若要留在佛寺住宿,都需要先过问首座,看他是否应允。 花千遇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她的眼眸中闪过算计的波光。 她问:“西王寺的首座是谁?” “摩诃耶伽法师。”法显嘴唇边勾出一抹淡笑,脸上随之浮现钦佩的神色,又道:“他是一位令人敬仰的大德高僧。” 花千遇没什么兴趣的点点头,又随口一问:“那主持呢?” “主持正在闭关。” “原来如此。” 他们一路走来,在路上遇到不少僧人,见到法显他们都上前施礼问好,神色很恭敬。 法显也笑意温和的向他们回礼。 当看到一旁的花千遇,也只是平淡的望了一眼,或者表达疑问,不得不说一心向佛的僧人,就是和凡俗之人不一样,定性非比寻常。 法显问了一个僧人得知首座的所在就去找寻,在后殿旁边的西佛堂见到了摩诃耶伽。 免·费·首·发:pol8sf.cōm [щооl8.νiρ] 第四十三章上香 花千遇走进佛堂,立刻就被贴着金箔的柱子,案台,佛像给闪花了眼,到处都是亮闪闪的。 墙面上是绘制的是释迦摩尼和的一众弟子的壁画,笔力雄浑,线条清晰,色彩甚是鲜艳。 佛前的蒲团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僧人,背影消瘦,他双手合十,正在诵经,庄严悠长的梵音声回荡在佛堂内。 由于佛堂实在太闪亮了,她总感觉这个老和尚整个人都在发光。 花千遇皱着眉动作夸张的直揉眼,法显轻飘飘的瞥她一眼,示意她收敛一下。 她不屑朝法显撇了一下嘴,到底还是收敛神色,端正站立。 法显走到摩诃耶伽旁侧,合十恭敬的行礼道:“首座。” 梵音声停歇,摩诃耶伽睁开眼睛看向他,唇边露出一丝笑,问道:“可是有事?” “确是有一件事,要劳烦首座处理。”法显说完之后,就看向身后的花千遇。 摩诃耶伽起身回望,花千遇见到了他的长相,高鼻深目,面颊清癯,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却是异常的清明,眼中的流露出的睿智,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让人无所遁形。 心知这个老和尚不好应付,花千遇在他转身之前就调整好情绪,进入了状态。 摩诃耶伽见是一位容色绝艳的女子,面上有一丝淡淡的疑惑,既由法显亲自带来,那么此女子应该不是来礼佛的。 花千遇微微抬眼,面容凄楚,本应妩媚动人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神采。 “法师。” 她颤抖的嗓音是说不尽的悲戚。 “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说着,她的眼眶慢慢的红了,眼底涌出一层水雾,眼角的泪水似落非落。 花千遇哽咽了几下,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写文这么多年,编个狗血的故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并且能连编十几个都不带重样的。 她用幽怨凄苦的声音缓缓道来。 小女本是鲜卑人氏,母亲是乐坊的舞姬,侍奉完客人之后无意中怀了她,却不知其父是谁,因其母慈悲心肠,不忍堕胎,残害生命,便将她生下来,出生之时,因其母难产而亡,从此便无双亲,孤苦无依,幸得乐坊坊主将她抚养长大。 她自幼苦练舞技,经过一十二载,成为乐坊舞乐第一人,红遍王城内外。 一年多之前,她跟随乐坊来到龟兹国,岂料在途中遭遇强盗,不幸落入强盗手中,和同行姐妹一起受尽凌辱,她侥幸和坊主两人逃了出来,她暂时留在龟兹,而坊主暂时回到温宿国,再度整顿肩负起乐坊。 她在龟兹遇到一个男人,男人对她极好,她便倾心于他,不过数月便怀了他的孩子,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他早已成亲,而他的夫人得知她的存在,心生嫉妒,便买凶杀人,将她的孩子残忍杀害,还准备杀她时,幸好遇到了法显,被他所救。 花千遇说着悲痛的过往,忽然捂了胸口,眉头紧蹙,仿佛心里有刀在绞在剐,她眼眶发红,已是泪流满面:“若不是幸得法显法师出手相救,我此刻已成为刀下亡魂。” 她的哭声断断续续,脸色惨白,像忆起了极恐怖的事,整个人都在轻微的颤抖。 法显无言的看着她,她神情间痛苦和绝望,异常的真实而深入人心,不禁让人心里抽痛。 若不是知道她的来历,和这些根本就子虚乌有的事情,他恐怕也会因为她这一番的哭诉而产生动容。 花千遇又不经意间露出手臂上的绷带,让摩诃耶伽看到,此举更增加了她话里的可信度。 “小女子再一次感谢法师相救。” 花千遇抽抽搭搭的哭着,泪眼朦胧的看向法显,暗中给他使眼色,配合我一下。 法显垂眼看她,依旧不动声色,眼中传达出的意思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花千遇顿了一下,哭声更大了,她啜泣着说:“法师都心痛的说不出话了。” 法显:“……” 花千遇又开始自导自演了。 一番悲痛欲绝的哭诉后,她终于道明了其目的,她在龟兹国已无住处,想要留在佛寺月余时间,等坊主来接她回温宿国。 听了她的讲述,摩诃耶伽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悲悯,直接就同意了她的请求,还为她念诵了一段经文,为她祈福。 不过,佛寺是僧人住宿的地方,香客是不能入住的,摩诃耶伽就安排她住在寺南边的苏巴什故城,这个小城本就是雀离大寺的附属,为前来礼佛的客人提供住宿。 从佛堂出来之后,花千遇一扫脸上的沉郁悲痛,脸上是得意的笑容,哪里还有方才哭的肝肠寸断的样子,若不是她还红肿的眼,谁能想到她整整哭了一刻多钟。 法显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她不止手段狠辣,还是个谎话连篇的骗子,口中没几句是真话。 解决了一桩事,花千遇语调轻松的说:“咱们先去苏巴什故城,我的行囊还在马车上,我要拿到住所去。” 法显点点头,没有异议。 两人从后殿来到前殿,路上遇见的僧人,都会给法显施礼,法显亦是非常温和的回礼,他唇边若有似无的淡笑,就没有消下去过。 这和尚在西域倒是混的如鱼得水。 花千遇眼中浮现一丝惯有的轻嘲,法显扫了她一眼,没错过她眼中闪过的情绪。 他唇边的笑容渐渐变淡,直到完全消失。 现下他知晓花千遇是什么人,而她也不屑于掩饰了,她表面上的客套不过是一层虚伪的假意。 其实她对他们并没有多少好感,甚至有一些厌烦,若不是被人追杀,她恐怕是不会再和他们扯上关系的。 两人默然无声的走到前殿。 花千遇眼馋的看着肃穆威严的前佛殿,略带期望的说:“先等一下,我要进去看看。” 说完也不管法显,自顾自的拾阶而上,走上了佛殿,殿内装饰华丽,雕塑精美,殿中四角燃烧香烛,案前有鲜果供奉,空气里有股浓烈厚重的香火味。 佛殿中央是一尊巨大的释迦摩尼金身佛像,法相庄严,眉目慈悲,正微微低垂着眉眼,似在云端俯瞰着台下的芸芸众生。 花千遇抬眼直视着这尊佛像,因为她不信佛,心底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在千万人心中奉若神明的佛祖,在她眼里,不过犹如路边的砖石,无用又绊脚。 虽然心中万般不屑,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她所有的嘲讽都潜藏在眼眸的深处,在那一泓秋水潋滟里。 这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在她身旁响起,是法显跟过来了。 花千遇转头看他,他平静的望过来,眼睛清澈致远,眼眸中含有几分对于大千世界的怜悯,却又不高高在上。 花千遇嘴唇勾起一抹趣味性的淡笑。 相比较不动如山的金身佛像,还是眼前的和尚更有意思。 法显出声问:“施主,要上一柱香吗?” 花千遇的目光游离到香炉上,插在香灰中的数根佛香燃出节节灰白的香灰,雾气缭绕。 她眼底压着的嘲讽神情,几乎快遮掩不在,她漠然的说:“我只求已,不求佛。” 未到绝境,不信神佛,若到绝境,神佛无用,心中所求不过是一场空,凡事还是要依靠自己。 听她这么说,法显突然间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经文,是心是佛,是心作佛。 叁界唯心造,万法由心生,即心即佛,佛不外求,求心即是求佛,一切众生之心,常自在行,为心所使,为心所缚。 世上许多人并不知晓他们拜的佛其实是在拜自己的心,所谓心诚则灵,也是在说坚定自己的信念,所求心愿必会达成。 他也明白,花千遇如此之说,并不是她知晓这个道理,她只是不在乎,不信佛,她只信任自己。 信己便无法离念,离一切幻相,这何尝不是一种执迷。 法显垂了眼,没再说什么。 花千遇瞧着香客,在佛前上香跪拜,双手合十在胸前,紧闭双目真诚的祷告,她的眼里有一丝兴致生起。 她朝法显伸出手,突然说道:“给我佛香。” 法显怔了一下,疑惑的看她,说:“施主不是说不求佛?” “我不求佛,和我上香有何关系?”花千遇理直气壮的说。 她将手又往前伸了一下,催促道:“赶快把佛香给我,我还从未上过香呢,让我体验一下。” 听出她语气中的跃跃欲试,法显一时无言。 他回身去发送佛香的僧人那里,与他求了叁柱香,随后将香递给花千遇。 花千遇将香点燃,有火苗燃起,她正要用嘴吹灭,法显却是下意识的伸手挡在她的唇前,那一口气息吹在法显的掌心中。 花千遇愣了一下,垂眸看一眼面前的手掌,质问的目光望向法显,后者这才意识到此举不妥,便立刻放下手。 他握了握手掌,目光看向点燃的佛香,解释的说:“夫烧香,不得以口啮香,灵禁至重。” 知道花千遇可能听不懂,他又用通俗易懂的言辞说道:“上香时不得用嘴吹香,口中的浊气会对神明不敬,此为大忌。” 花千遇嫌弃的说:“上个香也这么麻烦。” 她来到香炉前,正准备往里插香。 法显又叮嘱的说:“施主最好用左手上香,叁炷香依次插在香炉里,间隔不要超过一寸宽,以表示“一寸”诚心。” 花千遇彻底无语了,她侧头瞪了法显一眼,道:“你烦不烦啊!这香干脆你来上好了。” 法显被她怼的无言,他嘴唇微抿,不再言语。 没了他在身旁打扰,花千遇终于清净了,她把佛香插进香炉里,双手合十许了一个心愿,并没有跪拜磕头。 这也是一种不敬的行为,不过她本就不报有任何期望,自然不管是否尊敬,她觉得好玩就行。 佛殿里香火旺盛,香火味太浓重了,待的时间长了,熏的她呼吸不畅,她上完香就出了佛殿。 她深深呼吸一口外面清爽的空气,清风却又有一缕檀香气味,飘荡而来。 是法显站在她的旁边,他身上的檀香味比在大漠里要浓郁多了,稍微离近一些就能闻到。 也是,他天天泡在檀香浓重的佛寺里,就像腌肉的一样,早入味了。 请假 这几天我的感冒一直没有好,天气又降温的厉害,今天早起发现发烧了,我刚输完液头还是很晕,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只能等病好转了再更新吧。 第四十四章心法 两个人走下台阶,路上遇到了一对年轻的夫妇,观其长相是龟兹人,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佛殿。 两人看到法显就迎了上来,男人合十向法显施礼:“法师好。” 看样子他应该是认识法显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来一个中原僧人面前言谈,最大的可能是法显在论法大会胜出,所以声名远外,自然有很多人认识。 法显面上是暖如春风的微笑,他回了一礼,说道:“施主。”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稍微的赧然,他踌躇的说:“法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施主请讲。” 男人不好意思的说:“可否请法师替小子取一个名字?” 法显笑意温和的说:“自然可以。” 男人很高兴的将妻子引到法显面前,让他去看女人怀中的孩子。 孩子像是刚满周岁,一双褐色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眼睛纯洁无瑕,好奇的瞧着法显。 法显的神情越发的柔和,他摸着这孩子的头,稍作沉吟便道:“就为他取其名般若。” 夫妻两人齐齐望向法显,意为解惑。 法显含笑道:“般若,其意为智慧,不是一般的智慧,而是无上的大智慧,不是凡俗所能。” 这可是个寓意极好的名字,夫妻两人面上皆是遮掩不住的激动,他们感激的向法显连连道谢:“多谢法师,多谢法师。” 法显双手合十,唇边的笑意是平易近人的温和:“施主不必客气。” 夫妇两人抱着孩子开心的离开了。 花千遇站在一旁,见法显唇边仍未淡去的笑容,她轻不可觉的嗤笑一声。 转而,她又调笑的说:“法师文采斐然,也给我取个中原名字呗。” 法显转身看她,平淡的说:“花昙施主,你的名讳本就寓意很好,无需再取。” 听闻他言,花千遇脸上有一丝意外,她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其实,她告诉穆罕的名字也不全是假的,原主本名就叫律优花昙。 “曾听人说过。” 花千遇神色一动,故作惊讶的说:“哎呀,我好似忘了向法师说我的名字了。” 法显抬目看她,满眼的不信任,什么忘记了,不过只是不想告诉他罢了。 花千遇看见他眼中的情绪,她不在意的轻笑一声,缓缓说道:“我叫律优花昙。” 她挑了挑眉梢,骄矜的问:“好听吧。” 法显默然不语,踏步继续往前走。 “你还没回答我呢!”花千遇冲他的背影喊道。 半响后,飘来他的声音:“很有佛性的韵味。” 花千遇一撇嘴,不太满意的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她微眯起眼睛,看向法显清朗的背影,月色的僧衣在风中迭迭荡荡,说不出的飘逸出尘。 花千遇突然出声喊道:“法显。” 她之前从未直呼过法显的法号,说出来之后,竟有一种陌生感。 走在前方的法显微怔了一下,便停下步伐,回身看她。 两人目光相碰,花千遇唇边勾出一丝笑,她走到法显身旁,问:“你的法号有何含义?” 法显垂眼看她,她的眼中满是好奇。 他出言为花千遇解惑:““法”,佛教泛指一切事、一切物、一切理和境界,“显”即显示真义,意为观知一切法,显示其真意。” 花千遇只是直直的看着他,不言不语。 任谁都能看出来,她镇定神情之下的懵逼和茫然。 法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压了一下嘴唇,解释说:“ 道为无起相,亦有不灭相,诸法之本无,所觉若如幻,所生之六触,皆如虚幻不真,谓知一切法的本质皆为空幻,须知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花千遇简直要抓狂,听的人脑壳痛。 她打断法显的话,毫不客气的评断道:“说到底还不是诸法皆空,万般皆无?” 法显眼中是赞赏的笑意,他道:“施主果然聪慧至极,故知一切万法,尽在自身心中,从于自心,顿见真如本性。” 花千遇根本就不吃这种客套的恭维,她怀疑的说:“我怎么听着,感觉你在讥讽我?” 法显微微一笑说:“贫僧并无此意。” 我信你个鬼! 花千遇翻了一个白眼,无比嫌弃的说:“你们修佛的,我看最后是修了个寂寞。” 对于佛教而言,一切善、不善法,心为根本。 妒心、恶心、贪心、痴心等等痴愚贪念,本就虚无缥缈,想要成佛,就要断绝这些执念。 她不禁疑惑,这样真的能修成佛吗?佛家讲究的是离一切欲,便可涅槃寂静,可是想修成佛的执念,不正是一种贪欲吗? 心有执念怎能成佛,可是没有修佛的执念,却也不成佛,最后不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一场空梦。 “五蕴皆空,修佛本就是谓之修心。”法显淡然的说,他漆黑的眼睛清明到能够洞悉世间一切。 “世间第一法谓心法最上,无能及者,乃世间诸法皆由心生。心法能烛照世间一切诸法。心犹如明镜,照见世间万象,万象皆由心所生……” 花千遇顿觉头疼,实在不想听他念念叨叨的说佛理了,她转身就往前走。 见她走的干脆,法显的声音顿时停住,他叹了一口气,复而跟了上去。 等到快走出寺门的时候,花千遇突然想到一件事,她转头看向法显说道:“法显。” 对于花千遇直呼他的法号,这种不懂礼数的行为,法显神色间并无任何愠色。 佛家宽容慈悲,他自然不会因他人的无礼,而心生不悦,况且如何称呼本就是一个虚名,无需在意。 法显看向她发问:“施主有何事?” 花千遇颔首,想着自己模糊的记忆说:“我倒是认识一个和尚,和你的法号很相似。” 法显像是很感兴趣,立刻问道:“为何?” “法海。”花千遇一字一顿道。 她说完之后,莫名间就有点想笑,毕竟法海在电视剧中并不是什么光辉的人物。 “法海无边,回头是岸。”法显轻念出一句佛偈,旋即,他又下定论道:“果然玄妙,取其法号者,必然是一位得道高僧。” 花千遇啧了一声,想起法海的所作所为,她难以言喻的说:“得不得道我不知道,冷酷无情倒是真的。” 法显疑惑的问:“为何如此之说?” 花千遇瞥了他一眼,心里犯难了。 呃…… 她该怎么和法显解释呢,说法海拆散白素贞和许仙?还是和小青不清不楚? 花千遇微颔首,高深莫测的说:“佛曰不可说。” 知道她不想说,法显只能压下心中疑惑不再问了。 花千遇走出雀离大寺,拿回了她的行囊,苏巴什故城也不远,走了不过一刻钟便到了。 法显带着她到西街的第二条街,第五间房舍,打开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院子,有叁间房屋。 院内还生有两棵沙枣树,繁茂的枝叶伸出墙头,缀满白花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晃,日光倾泻而下,树影婆娑。 地面上像是落雪一般坠落一片雪白的枣花。 法显将钥匙交给她:“日后施主便住在此处。” “没问题。” 花千遇接过钥匙就去打开其中一间房屋,这是休息的卧房,另外两间分别是厨房和茅厕。 她将大箱子放进卧房里,又观察了一下摆设,日常用具齐全,异常简洁,这处是客房,自然不会有多讲究能住人就行。 花千遇的手指缓缓滑过桌面,指尖上带下一抹灰尘,这里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了。 “法师,这里不太洁净。” 法显望着她不说话。 花千遇若有所指的说:“需要有人打扫一下。” 法显眼皮轻跳,不祥的预感又来了。 花千遇冲他一笑,毫无负担的说:“法师,麻烦你了。” 法显:“……” 追·更:ρο1⑧s𝓕。cᴏm(ωоо↿8.υiр) 第四十五章讲经 法显前前后后忙碌了半个时辰,给花千遇打扫了地面,又擦干净屋内的灰尘,将毡毯拿出来晾晒。 现在正在给她沏茶,原是因她等的时间长口渴了。 没错,在法显辛苦为她打扫卫生的时候,她就是坐在矮案上袖手旁观。 她倒是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花千遇倒了一杯茶水,推到法显的面前,笑着说:“法师辛苦了,请喝茶。” 法显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轻敛眉目道:“多谢施主。” 也就法显还能平心静气的和她交谈,若是换了一个人,这么一通折腾,打她的心都有了。 时值夏日,天气本就闷热,法显经过一番劳作,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脖颈上也是汗水涔涔,几颗浑浊汗珠顺着他的皮肤纹理缓慢滚动,滑过凸起的喉结,没入衣襟。 法显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水。 花千遇见他微动的喉结,舌尖滑过牙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她问:“法师要擦汗吗?” 在法显还未回答之前,花千遇就将随身携带的锦帕递到他面前。 红色的织布料上绣着金色的莲花,鲜艳刺目,看来她真的很喜欢红色。 帕子上有一股清淡的幽香缭绕而来,似是莲香的气味,不过于清淡的莲花香比起来,却是多了几分甜腻。 法显抬眼看她,面容平淡的婉拒道:“谢过施主好意,不必了。” “即已无事,贫僧便先告辞了。” 茶都未喝完,他便起身向花千遇辞别。 花千遇也不留他,弯唇回以一笑,柔媚的说:“法师慢走。” 看着法显消失在门外,花千遇收回帕子,面上是兴致索然的神情。 花千遇就此在苏巴什故城住下,因为离近佛寺每天早晚都能听到,和尚念诵经文的声音,庄严悠长的梵语声,久久回荡在整片天空,灵魂受洗,能让人感觉到抵达心灵的平静。 也幸好,这些和尚念经的声音只是有催眠的作用,并不扰民吵闹,要不然花千遇还真不敢保证,她不会提着剑血洗佛寺。 时间匆匆而过,乞寒节落下了帷幕,她在苏巴什故城这几天听到过有人谈论王城内有一间府邸的走水事件,经过王庭的调查,查出一桩密谋杀人案,有别国的奸细混入龟兹国,灭人满门之后取而代之,意图不轨。 王城当即就加强戒备了,雀离大寺是重要的王寺,寺内有很多精于佛法的大德高僧,他们都是龟兹国不可多得的珍贵财富,因此龟兹王派遣了更多的守卫,日夜轮守。 经过几日休养她手臂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唯一让她感觉到遗憾的是,她杀人杀早了,应该等乞寒节结束,她再动手,还能多去看几天热闹。 不过,乞寒节过去之后,众人都回到家中,就没有这等绝佳的杀人机会了。 由于红莲教的人正在找她,她也不能进城找乐子,待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长久以往她开始觉得无聊了。 她决定去雀离大寺转转,上次法显带她去找首座,只走了一段的路,她并没有完整的参观完整个佛寺。 清晨,花千遇吃过早饭之后,便从佛寺的南大门进去,饶过正佛殿,便看到许多的佛堂一层层往北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一样。 佛塔里有衣衫整洁、肃心诵经的僧人,梵音声缥满了整个佛寺。 她来到大寺的南边,见到叁座佛塔,塔身皆是方形,由土坯垒砌。南塔、中塔为五级,北塔是四级,高几丈以上,下面涂白色颜料,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提气飞身跃上了塔顶,由于她轻功卓越,没有人发现她偷偷溜进了佛塔。 佛塔里更是华丽辉煌,佛像形制各异,装饰精美,墙壁上绘有许多色彩鲜艳的壁画,长袖飘舞的飞天,凌虚蹑影,因缘故事,还有佛说法。 出了佛塔之后,再望北走,在最北端高起的丘陵坡下,是开凿的僧房窟群,一排排的直到连绵整个丘陵。 花千遇逛完整个雀离大寺整整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由此可见,佛寺的规模有多大。 她留意到今日往来的香客必平时还多要多好几倍,估计是乞寒节结束了,都来上香祈福呢。 花千遇回去的路上,听到有路过的僧人再谈论法显,她就听了几句。 “法显法师果真佛法精湛,听他讲经真叫人豁然开朗。” “没错,困扰我数日的问题,他叁言两语便能道破,确实是厉害。” “明日法显法师还会再讲经,咱们可要早早去占位置。” “那是自然。” 听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言谈,花千遇面上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 很好,她明天也过来凑凑热闹。 翌日清晨,柔和的阳光照耀着戈壁滩,宏伟壮阔的雀离大寺在初晨中显得肃穆而庄重。 花千遇在一间偏殿,发现了法显的身影。 殿内金碧辉煌,浓郁的檀香弥漫在空气中,殿内中央修建的有一个台矶,法显就端坐在高台上,他正在用梵语讲经,声色清润,悠扬又干净,令听者极为舒心。 殿内坐满了僧人,殿外围满了百姓,众人都如痴如醉的听着法显讲经。 这是在佛寺,若是换一个场所,花千遇还以为她误入传销组织了。 她听了几句就开始犯困,她果然和佛无缘,不过她今天确是有要事来找法显,不能就此离开。 花千遇找了一个视野俱佳,能环顾整个偏殿和前面广场的位置,在一棵苍劲繁茂的娑罗树上。 她足尖点地,身影掠上树冠,寻了一处粗壮的枝干坐下,姿态闲适的半依在树干上,微垂在眼睛,居高临下的望着下面的人。 法显讲着经,时不时会有几个僧人举手,他便停下来,伸手虚空点一下某个举手的僧人,僧人便站起身,提出疑问,法显回复之后,僧人便又归坐。 花千遇猜测,他是在为解答僧人提出的各种问题,这很常见,在讲经的过程中,总是会遇到不了解的,想不通的事情,需要有人解答。 起初她还觉得很好玩,如此过了一阵,就直觉没得意思,法显不是说就是回答问题,这种场面让她回想起上大学时候听导师讲课的感觉,无趣的很。 头顶上摇动的枝叶,层层迭迭的致密绿叶间,有薄薄的阳光在浮动,视野中光斑影绰。 佛寺里梵音声不绝于耳,听得声音久了有催眠的作用,困意袭来花千遇靠在树干上慢慢的睡着了。 法显在点某个僧人提问时,远望的目光望见一抹红影。 在偏殿的外面有十几颗枝繁叶茂的娑罗树,其中最高大的一颗娑罗树干上,躺着一个红衣人影,满目郁郁葱葱的绿海中,她是最鲜艳的花色。 法显收回目光,继续讲经。 ………… 谢谢宝宝们关心,我的病快好啦。 下面给宝宝们说一下文的进展,前期的剧情铺垫的差不多了,后面的几章是最后完善一下人设,到了于阗国就有肉了。 第四十六章梵语(ωоо↿8.υiр) 天空渐渐变换,太阳升高,阳光从云层里漏下来,雪白色的光芒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晃在眼睛上。 花千遇眼睫颤动,慢慢睁开眼睛,视野有短暂的模糊,随之恢复清明。 她一觉睡到了正午。 随即,抬起去看偏殿,人都离开了,看来讲经已经结束了,她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准备下树去寻法显。 不曾想却看到法显就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经书。 花千遇托着下巴,垂眼去看树下的法显,盯着他光滑的脑袋看了几眼,嘴唇勾起一个不安好心的笑。 她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朝着法显扔下来,叶子晃晃悠悠的落在法显脚边的地面上,她又摘了一片扔下去,仍然没有准头。 花千遇一怒之下,摘了很多叶子,一股脑的往下扔,劈头盖脸的落了法显一身。 “哈哈哈哈。” 看他满脸满身都是树叶,花千遇顿时笑出了声。 法显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放下经书,抚掉身上的叶子,抬头去看她,花千遇正在毫无形象的大笑,树枝都被她摇的发颤。 法显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抬头对花千遇道:“施主可是来找贫僧的?” 她的脸半掩在树叶后方,影影憧憧的看不分明,像是栖息在树里修炼千年一朝化人的花妖。 花千遇停了笑,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望着他说:“是啊!” 她从娑罗树上一跃而下,落在法显身旁。 花千遇直截了当的道明她的来意:“法师,你教我梵语吧。” 她想学梵语并不是突然间对佛教产生了兴趣,而是她清晨刚睡醒听到和尚念经的声音,才猛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浮屠经既然是经书,必然是由梵语撰写的。 她不通梵文,连书名都看不懂,怎么去找浮屠经。 所以,她必须得学梵语。 一时间她头疼起来,梵语看着都难,肯定不好学。 法显望过来的目光中有一丝深究之色,他显然也明白花千遇不会无缘无故想要学习梵语。 见法显没回答,花千遇微眯起眼睛,语气不善的说:“法师不愿?” 有时,真让人不知该怎么去评价花千遇,在捉弄人之后,又能若无其事的提出要求,这种行为太也过无耻了。 偏生她还不觉得有半分羞愧。 法显自不会跟她一般见识,他淡淡的说:“施主想学自然可以。” 花千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给他发了一张好人卡:“你真是一个好人。” 这句话明明是褒义的,他却从中听到了一丝讥讽,她总是能将赞赏的言辞,说出一股子暗藏讽刺的意味。 法显极淡的望了她一眼,说:“施主想什么时候开始学?”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也好,贫僧会在每日晚课之后,去找施主。” “没问题。”花千遇随意应下,没什么意见。 她心中也明了,法显不让她来佛寺学习,是担忧她对佛寺里的僧人影响不好,毕竟并不是所有的僧人都有坚定的定力。 她对自己的容貌会惑乱人心这一点可是极有自信的。 花千遇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判断出此刻是未时,她突然开口问:“王寺里的斋饭好吃吗?” 法显奇怪的看她一眼,轻点头道:“尚可。” 花千遇面色一喜,欣喜的说:“我也要去吃。” 话落,她便寻了一个方向径直往前走去。 法显喊住花千遇,指了一个方向道:“施主走这边。” 见花千遇望过来,他又解释的说:“偏殿旁的小食堂是给香客用的。” “好吧。” 花千遇跟在他身旁,由他带路去食堂。 两人走进王寺庭院,穿行于石柱廊道之间,廊壁上随处可见的绘有佛经故事、天女乘祥云俯身散花,宝树行列,诸台楼观,线条流畅圆润,笔锋沉密而飘逸,寥寥数笔即将人物的体肤之感传达无遗。 以花千遇只会画火柴人的画技水准来去欣赏,也觉得绘制壁画之人的画工甚是出众。 她望着壁画上的天女散花图,一位绝色的仙女,手持一朵莲花,莲茎斜出一花蕾,恰好衬出她乌黑的头发、娇嫩的脸庞。 她望着仙女,脑子里忽然间想到一件事,便转头看向法显,开口问:“法师,问你一件事。” 法显垂眼对上花千遇望过来的微妙眼神,他神色淡然的说:“施主请说。” “你们出家人不是戒歌舞吗?你怎么还参加乞寒节,看的这么兴起?” 花千遇浓重的促狭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法显,唇边噙着戏谑的笑意。 法师,你看女人跳舞,你师尊和师侄们知道吗? 法显不用想就便知花千遇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在说他身为出家人还看女人,此为六根不净,七情未绝。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如实说:“贫僧本不欲参加的,不过龟兹王一再要求,说是入乡随俗,体会一下乞寒节的热闹,贫僧又不好拂了龟兹王的颜面。” 这番解释花千遇也能理解,毕竟王命难为,龟兹王都叁番四次的要求了,你还一再拒绝,不是不给面子吗。 再者法显又是外域人,来西域取经,若是得罪了王,他的行程也不会多顺利。 花千遇好奇的问:“那这算破戒吗?” 法显只简短的回了一个字:“算。” 花千遇轻笑了一下,神色别有趣味。 龟兹王要求他去乞寒节观看歌舞,这算是被迫犯戒,他竟也不找借口推脱。 “有什么惩罚吗?” 法显微垂着眼,平静的说道:“面闭叁日,抄写佛经百遍,贫僧已自罚过了。” 花千遇唇边笑弧扩大,意味不明的说:“你倒是挺老实的。” 法显无言,他只是遵从戒律而已,不管为何破戒,都要甘愿受罚。 她微侧头,斜斜望着法显的侧脸,他面上一片平淡无波,神情祥和沉静。 她心中起了戏弄心思,又问:“那法师觉得,是我跳的舞好看,还是龟兹国的舞姬跳的好看?” 法显扫了她一眼,淡然的回了一句:“各有千秋。” 这个回答可谓是高明,两边都不得罪,却也敷衍的紧。 花千遇不高兴的垂着嘴角,她又自傲的说:“没见识,自然是我跳的更好看,余毒国的人都说我的舞姿能名动西域。” 至于为何没有人说不好,因为看过的人都含笑九泉了,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要不然依法显那圣父性情又得生气,然后对她说教。 两人谈话间,便已走到食堂门口,站在外面能看到食堂内有不少的人,稍显得拥挤,花千遇吃完饭就回去了。 追·更:ρο1⑧s𝓕。cᴏm(ωоо↿8.υiр) 第四十七章苦学 晚上戌时左右,法显如期而至,他手里还拿了一本佛经。 花千遇盘腿坐在矮案后,指着对面的位置,说道:“坐吧。” 法显依言坐到她的对面,案角旁有一盏油灯,暖色的火光照亮两人的脸,在窗前映出两道剪影。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因两人的神色目光皆都坦然自若,并无丝毫暧昧的气氛。 灯盏里火苗跳动,冒出缕缕青烟,灯下看美人,朦胧旖旎,春色潋滟。 法显微微垂眼,矮案上摆满了,准备好了的笔墨纸砚,几张洁白的宣纸,压在案面上。 花千遇抬眼看向法显,淡薄的光晕漾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的线条深邃清朗的脸,平和的眉眼瞧着愈发沉静闲适。 她心中不由的有几分感慨,就在几天前他们还针锋相对,她还对法显动了杀心,不过几日之后,竟会向他学习梵语,真是世事无常。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案面上的佛经上,开口问:“这是什么经书?” “心经。”见花千遇疑惑的目光,法显又道:“施主需照上面的梵语所学。” 花千遇点点头,这就相当于学梵语的教材。 她眉眼艳丽的朝法显一笑,出声问:“该怎么学?” 法显将经书放在一旁,拿出一张宣纸摊在案上,说:“贫僧会先写下几个常用的字,再教施主如何读和写。” 花千遇点点头,期待的看着他。 他将时刻都扣在手中的佛珠取下放于案面上,复而又挽起僧衣的衣袖,露出一截结实,肌肉劲瘦的手臂。 他左手腕上还戴着一串佛珠紧贴于皮肤,颗颗分明的檀木珠在昏黄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法显在砚台里倒入稍许清水,食指放在墨的顶端,拇指和中指夹在墨条的两侧,开始磨起墨来,动作不急不缓,快慢适中,姿态甚至是清雅。 花千遇可没有他这么好的耐心,她磨墨都是怎么快怎么来,因此磨出的墨汁,不是浓了就是淡了。 她觉得她写的字并不出色的原因一定是没有磨好墨,她又机智的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待墨磨好,法显又取了毛笔蘸了浓黑的墨汁,提笔写了十几个梵文字体。 看着他写完,花千遇这才恍然惊觉,他写的字竟然很好看,字体清隽有力,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线条曲线流畅优美,不像是字反倒是符文画艺。 法显收笔之后,将毛笔放在砚台上,等字迹上的墨痕晾干,他把纸张调转方向,放在花千遇的面前。 花千遇看着书写的梵文字,只感觉牙疼,梵文瞧着有些类似于韩语但是比韩语还要变化无常,线条粗细变化明显,跌宕有致。 法显面上露出一个淡笑,说道:“施主跟着我读便可以了。” 花千遇扯起嘴角,也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她克制后退离开的冲动,点头说:“好。” 古代的教学是没有音标的,也没有复读机,因此记起来梵文,真的需要死记硬背。 她仔细的听着法显读出的读音,而去记对应的梵文,梵语听着好听,但是读起来冗长拗口,她舌头都快打结了,一句话还说不利索。 现在她深刻的觉得学梵语比她考六级英语都难,英语好歹是二十六个字母组成的,梵语看着都不像字,难写又难记。 但是为了去取得经书,完成任务早日回家,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学她完全不感兴趣的语言。 等这些字她的学会了,法显又翻开心经,一字一字的教她怎么读。 她觉得法显简直不是人,一开始就让她学习这么难的梵文,怎么不得从大,小,山,水这种简单易懂的开始学。 以往听的梵语本就少,脑海中根本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在加上读音又拗口,她咬不准音,法显也不厌其烦的重复很多遍,直到她能正确的发出这个音节,才会轮到下一字。 油灯的光晕越发黯淡,以至深夜。 第一天在煎熬中挨了过去,她学会了叁十多个字的读写,整个人都快虚脱了,额头上冒出一层的薄汗,面色都有些微微发白。 法显淡淡笑了笑,安抚的说:“施主甚是聪慧,学的很快,无需太过心急。” 花千遇有气无力的白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不屑,他客套话倒是一套一套的,现在和尚也这么虚伪了吗? 法显将心经留下,让她做复习,他站起身说:“天色已晚,施主该休息了,今夜便进行到此。” 花千遇挥了挥手,连话都不想和他多说。 往后的每一天,她在学新内容之前,都要默写一遍昨天学的内容,默写错了还要被罚抄写,气的花千遇好几次都想动手打人。 每当她发散思维,想要偷懒,法显严厉的目光就会望过来,直直的盯着她,比她上课时候的班主任都严格。 有时候她实在太烦法显在旁边啰啰嗦嗦的长篇大论,她就撒泼耍赖嚷着不学了,让法显滚蛋。 不过当她不耐烦的时候,法显总是会给她讲个佛教的小故事,就挺吸引花千遇的。 她在现代为何会写文,当然是因为喜欢看故事,也希望自己写的故事被人认同,才一头扎进码文的天坑里。 她听了故事之后,才不情不愿的继续开始学习。 时间匆匆而过,八天之后,心经她已经能用梵语念诵完,虽然还不熟练,而且不懂其中之意,却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戌时刚过,法显准时敲门,花千遇磨蹭了好久,才去给他开门。 法显进屋坐定,就取了纸张摊在她面前,含笑说:“施主将昨天所学默写一遍吧。” 花千遇提笔书写,将心经的全部内容都默写了一遍,她学了几天梵语已经不像第一天那样吃力,而且她记忆力也还不错,很快就默写完毕。 她把纸张递给法显,后者接过看了几眼,眼中浮现赞赏,点点头说:“不错。” 花千遇颔首,神色颇为自得。 她期许的目光看向法显,出声问:“今天讲什么故事?” 法显垂眼看她,缓缓说:“禅师和强盗。” 花千遇催促的说:“快讲快讲。” 第四十八章无宗 法显放下纸张,开始为她讲述这个故事。 有一天晚上,七里禅师在诵经时,有一强盗手拿利刃进来恐吓道:“把钱拿来。否则这把刀就结束你的性命!” 禅师头也不回,镇静地说道:“不要打扰我,钱在那边的柜子里,自己去拿。” 强盗搜刮一空,正要转身时,七里禅师说:“不要全部拿去,留一些我明天要买花果供佛。” 强盗要离开时,禅师又说道:“收了人家的钱,不说声谢谢就走了吗?” 后来强盗因其他案子被捕,衙门审问后知道他也偷过禅师的东西。衙门请禅师指认时,禅师说:“此人不是强盗,因为钱是我给他的,记得他已向我谢过了。” 强盗非常感动,后来服满刑后,特地皈依七里禅师,成为门下弟子。 听完之后,花千遇气的一口气险些没有上来,这故事简直是反人类,反她的叁观。 “故事的含义是讲述,七里禅师不在意自身的利益得失,以此无私之心度化强盗……” 法显的话还没有说完,花千遇插话道:“实在是太蠢了。” 听了这个故事,花千遇的讥讽点全部点满了,开始各种嘲讽挖苦。 “施主若是不想听,以后贫僧便不再讲了。” 听她愈发过分的言辞,法显淡然的说了一句话,不知是不是在威胁利诱。 花千遇冷笑连连,鄙夷的说:“你以为我是喜欢听你的破故事,我只是听了之后才发现,和故事的气人程度一比,你显得没有那么烦人了!” 法显:“……” 他心中开始反思自己平时的行为处事,不禁在想他到底有多招人厌烦,这么不受人待见。 花千遇阴沉着脸,又要求道:“接着讲。” 真叫人想不明白,明明听个故事气的要死,还要往下听,究竟谁更烦人。 法显淡淡的望了她一眼,她脸上满是愤恨的神情,现在倒是生机勃勃了,一点都不见学梵语时蔫凄凄的样子。 他想了一下,还是不给她讲这种善恶主观意识强的,给她说了一个神话故事,期间花千遇又是各种吐槽。 嘲讽完满天神佛,她又道:“你讲的故事怎么这么繁杂?” 她这几天听了不少故事,所代表的思想寓意也不相同,有一些是明显歧视女性的,例如:女人十恶者,具说难穷,今略言之,令生厌离,十方国土,有女人处,即有地狱,一切女人多怀谄曲,实情难得。 还有悲天悯人,说天下之人都苦的,如例:天下之苦,莫过有身。饥渴、寒热、嗔恚、惊怖、色欲、怨祸,皆由于身。 法显抬眼看她,解释道:“佛经追根溯源,都是由一个个故事所组成的,佛教又分支繁杂,宗派不一样,除大小乘宗派,还有密宗禅宗俱舍宗叁论宗等等,宗派所信奉不尽相同,所以典意核心也不相同。” “有的宗派否认灵魂,否认轮回,否认永恒不朽,除了转瞬即逝的迁流以及在涅槃中达到的最终永恒静寂外,他们否认一切。” “有些则认为人生即普通的生命过程是一种不断的蜕变、堕落的悲惨境况,涅槃乃是一种绝对静寂的状态。” 听了他的解释,花千遇明白了,不同的宗派对教义的理解不同,产生的想法也是不一样的。 所谓佛法便是释迦牟尼的弟子记录下他的一言一行,从中感悟出的哲理,又因为每个人的思想都独树一帜,开宗立派之后教义也不相同,所以佛教的宗派才那么繁杂。 这也是为何有的宗派视女子为猛虎地狱,其实还不是他们心性不坚定,易被女子所蛊惑,但是又不想自己承担责任,就把所有的过错推到女子身上。 有这种想法的人都是歧视女性的直男癌,这种宗派竟然还有人信奉,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了。 花千遇睨了法显一眼,神色不明的问道:“你又是哪一宗的?” 如果是歧视女性的宗派,她不介意现在就把法显暴打一顿。 法显眼里蕴出一丝笑意,声色淡然的说:“无宗。” 花千遇惊愕的看着他,无宗无派你又是哪门子的和尚? 见得她眼中之意,法显唇边泛起一抹淡笑,他解释说:“佛法高深玄妙,分宗论派并无任何意义,贫僧之所学所悟只是集百家之所长罢了。” 花千遇哦了一声,明悟的说:“这么说你是杂宗的,哪个宗都修。” 法显顿了一下,面色有些古怪。 看见法显望过来的目光,花千遇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刚才说的话有些歧义。 杂宗读音听来通杂种。 花千遇想明白这一茬之后,开始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笑得东倒西歪,不能自已。 她的声音本就独带一种妖媚之意,笑起来更似纤细的花枝在轻轻颤抖,撩拨他人。 因情绪起伏过激,她白皙雪腻的皮肤微微泛红,浓睫微颤,眸含春水,窈窕纤细的身姿颤巍起伏,艳色无边。 法显神色平静,不言不语。 看他这幅平淡无波的样子,花千遇慢慢的也停了笑声,唇畔还隐隐约约的勾着。 她虽然看足了法显的笑话,却也敏锐的注意到一点。 法显也心知佛法相互矛盾的一点,因为宗派不同自然会产生矛盾的地方,他能超脱出宗派的束缚,从而寻求正确的佛法一道,确实是许多人用尽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情,就光凭借这一点,他以后的成就必将不可限量,流芳百世。 看到花千遇凝视而来的目光,法显垂下眼,出声提醒:“施主故事听过了,现下该继续学了。” 花千遇面容一僵,神色霎时变得凄苦起来。 等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花千遇脱力似的直接扑倒在矮案上,神色柔弱,黛眉轻蹙,红唇微颤,端的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 “梵语太难了。”她气若游丝的拖长声音说。 她抬目瞥了法显一眼,仿佛是感同身受一般,又道:“原来当和尚这么辛苦,要学这么难的语言。” 法显眼中闪过笑意,他清声道:“贫僧并未觉得学梵语困难。” 这话却是所言非虚,他自幼便记忆过人,书文过目一遍就能记住。 花千遇受不了他又在无形装逼了,她呛声道:“我也觉得你以后都不用吃饭了呢。” “……” 法显被她噎的说不出来话。 她这一张嘴,有时候真的能气死人。 花千遇趴在矮案上休息,她半阖上眼睛,长睫掩盖的眼中有暗光闪烁,她不经意的问:“浮屠用梵语怎么说?” 法显嘴里发出一个音节,“Buddha。” 花千遇轻声重复一遍:“Buddha?” 法显点点头说:“浮屠,即佛也。” 看来浮屠经书确实不简单,能用佛来命名,就是不知里面写了什么。 浮屠经虽是她所设定,不过她当时并没有去描绘里面所写为何,但是这个世界会自动补全设定,所以残缺的设定都会合理性的完善。 她不禁开始痴心妄想,若是写文的时候笔下的世界观能自动补全剧情,设定,她还愁不会火吗? “你写一下,我看看。” 法显提笔在纸张上写下浮屠的梵文,花千遇细细铭记于心,好日后去找寻。 法显站起身,双手合十施礼道:“今日功课已完成,施主要多加练习,贫僧先告辞了。” 花千遇朝他点点头,没有回复他,目光仍盯着纸张上的梵文,陷入沉思。 第四十九章素光(ωоо1⒏ υiр) 夜越深,晦暗的云霾在加深变重,天幕上洒落的月白光晕,变得黯淡失色,夜色凄重。 常慧站在禅房外等候,不出一刻钟,果然见法显踏着夜色而归。 最近几天,他总是会在每日晚课之后,出去一趟很晚才会回来。 法显见昏黄灯影下站着一个人,离的近了方看到是常慧,他唇旁露出一个笑,询问道:“可是有事?” 看着法显温和澄澈的眼神,常慧反而生起一丝羞愧感,他本不应该过问法显的私事,不过出于心中的担忧,他还是决定问上一问。 “常慧心中疑惑,这几日师叔每晚去了何处?” 对于教花千遇梵语这件事,没什么不好开口的,法显很坦然的说:“花昙施主想学梵语,请求贫僧过去教她。” 闻言,常慧微皱起眉,他也猜不准,花千遇又要耍什么花招。 他斟酌着词措委婉的说:“那位施主毕竟是女子,师叔每晚去她的住所,怕是不妥。” 法显想了一下,道:“确实不妥,日后便将时间改为正午。” 常慧:“……” 师叔,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换一个人教? 他细致的观察去法显的神情,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目的,偏生法显脸上却是一派平淡无波,眸光静如湖水,不生波澜。 常慧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他晓得法显懂得分寸,他的佛法悟性远高于他,他的忧心完全没有必要。 可是他还是心中有一些细微的不安。 本着对法显的信任,常慧压下这股怪异感,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师叔早些歇息吧,常慧先告辞了。” 法显轻点头,目送他离开,随后他也回到禅房,灯火亮起映照在窗棂上,不出一刻钟,灯光熄灭,屋内陷入黑暗。 接下来的几天,常慧就没有心思去留意花千遇了,因为近日素光公主频繁来找法显,找的缘由是讨教佛法。 若真是如此也便罢了,问题是素光公主看法显的眼神,那其中蕴含的情愫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这样一比较,素光公主可比花千遇棘手多了,不管花千遇报有什么目的,至少她并不倾心法显。 法显结束了每日的讲经,回到禅房去拿金刚经准备给花千遇送过去,心经她已经会念诵了,需要再换一本经书学习了。 这时,常慧却是寻来了,他走进门后合十行礼,望过来的目光有些难言。 法显略带疑惑的回望他,他这才道:“师叔,素光公主来了。” 闻言,法显眉头微皱,面色依旧淡漠沉静。 常慧又道:“素光公主说要见你。” 法显放下那本金刚经,对常慧道:“走吧。” 即便是不见,素光公主也会找来,况且躲着不见人,更是显得不坦荡,本就不是他所为。 王寺庭院的娑罗树下,站着一位少女,身穿金纹半袖翻领锦袍,脚上是一双精美小巧的靴子,编发青丝上坠着珍珠玛瑙发饰,单是一个背影就足以见得此女子雍容华贵的气度。 听到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少女转过身,容颜显露,瞧着是素白端丽之姿,脂玉雪肌,盈盈素腰,青丝如墨,便如葳蕤盛开的梨花,美的娇艳动人。 看见法显走近的清朗的身影,他俊朗的面容映入眼帘,心跳微微加快,少女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 她走近几步,双手合十,清脆动听的嗓音道:“法师好。” 法神色平静,他合十回礼道:“素光公主。” 素光凝视着法显,她抿唇笑了笑,说:“法师今日的讲经我听了,只是有一意疑惑不解,特地前来向法师讨教。” “公主请讲。” 素光深深的看他一眼,唇边笑容愈发娇丽,她道:“应无所往,而生其心,此言何意?” 法显平静的嗓音缓缓说道:“此句是金刚经中颇为精妙的一句偈语,无所往就是空,心不存有丝毫执着,才能“生其心”,这里的“心”,是宽容,亦是解脱,心无执着才能随时任运自在,而如实体悟真理。” 素光豁然开朗的说:“原来是这般。” 她直直望过来,眼底似有碎光在闪烁,又问:“法师,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此言又是何解?” “这是禅宗里最为精妙的一句偈语,意为凡人的心总是随着外境而转动,这本是妄动,但是随外物而转动之处,又觉幽深奥妙。” 话到此处,法显便已明白素光的言中深意,他沉静的目光望过来,问道:“公主可知这后两句偈语?” 素光摇头:“不知。” 她从未接触过禅宗佛法,此句只是偶然所听,未想还有后两句。 法显徐徐道来:“随流识得性,无喜亦无忧。” 随即他又解惑的说:“若能认清转处,那就是随着流转而认识本性,识得自身本性,当下虚空粉碎,大地平沉,万般皆无,还有什么喜和忧。” 见素光面上的黯然神色,法显心生无奈,所有的佛法都是叫人放下执念,怎会有心生妄动,就觉玄妙呢。 “原是如此,多谢法师解惑,小女子知晓了。” 素光面露恍然,她又掩饰失落般的堆起满脸微笑:“法师观知一切诸法之所归趣,亦知一切众生深心所行,果真智慧不凡。” 闻言,法显莫名的想起来,花千遇总是挂在嘴边的令人敬佩不已,和素光公主的赞赏一比,她的称赞简直连敷衍都算不上。 他微的垂眸,谦逊的说:“公主过誉了,贫僧道行尚浅,众生无穷怎能悉数观知。” “法师此言便是谦虚了,我在西域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法师这般智慧卓然的僧人。” 若是再回,便是陷入你来我往的相互客套。 法显不欲多言,便问道:“公主可还有事?” 素光唯恐他就此离去,急忙说道:“还有几个问题,需要法师解答。” 她问出早已准备好的问题,逐一对法显说,她以为怎么也得拖延一些时间,能和他多待一会儿。 不成想,法显几乎不用过多的思考,开口便回复她的问题,不过一刻钟,她精心准备的问题,全都有了答复。 她一时有些气馁,目光望向法显时,她又展颜微笑,别有深意的说:“这些问题困扰我数日,令我辗转反侧不得安寝,今日见了法师,得到了解答,我心头确是放松愉快了,多谢法师解答。” 法显眸光淡然,他双手合十,淡声道:“公主客气了。” 素光静静地望着他,眼波流动,染着深情,她娇声说道:“法师唤我罗华可好?素光公主叫着太生分了。” 法显神色沉静,面上却始终是无悲无喜,素光公主的情深意切亦不能对他产生任何的影响。 他婉拒道:“贫僧是出家人,怎可直呼公主的名讳。” 失望自素光眼中闪过,她又笑着说:“方才只是玩笑之语,还望法师不要放在心上。” 法显摇摇头,表示他并不介怀。 见他的反应,素光却是心中一紧,哪怕他皱起眉头,也好过他平静到犹如石像一样,不可撼动,分寸未乱。 一时间两人都未言语,四周陷入沉寂。 素光仰起脸看着法显,眼中闪着希翼的微光,神情带着一些欲言又止的纠结。 她眼中的痴迷,法显都看在眼中。 当知若诸众生所有苦生,一切皆以爱欲为本。 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一切忧苦也将烟消云散,只是凡尘人多为执迷,不肯轻易放下。 法显平淡至极的目光看向素光,他道:“贫僧这里有几句佛偈要赠送给公主。” 素光眼睛一亮,惊喜的说:“法师请说。” “我观一切,普皆平等,恒为一切,平等说法,如为一人,众多亦然。” 素光学过几年佛法,她能轻而易举的了然这句偈语所要表达的意思。 佛说一味法,对一切众生都是平等的,为一人说法是如此,为众多人说法也是如此。 法显这是在暗示她,他肯来见她,不过是因为她是佛的信徒,而不是因为她。 素光紧紧抿着嘴唇,喜悦跳动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眼中的光彩也渐渐黯淡了下来,说不出的失望和沮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勉强露出一个笑:“我省得了,谢过法师。” “公主不必言谢。” 法显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已过正午了,他道:“公主若是无事,贫僧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等等,法师我还有一事。”素光的声音中带着一些急切。 法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态度依旧温和,并无一丝不耐:“公主请说。” 素光看着他的清俊的面庞,他漆黑犹如点墨的眼睛,澄澈而深远,无欲无求,只剩下包容众生的至情。 一时间,素光的心中却是愈发酸涩,他的目光看着她,眼中却没有她。 追·更:ρο1⑧s𝓕。cᴏm(ωоо1⒏ υiр) 第五十章看戏 过了正午法显还是没有来,花千遇又等了片刻就不想等了,法显是个极为守时的人,不可能会错过时间,除非发生了什么事情来不了。 她闲着也无趣,便直接去了雀离大寺,看是发生了何事,她去凑凑热闹。 花千遇在王寺的后庭院,看见常慧和常悟两个人探头探脑的不晓得在看什么,她心生好奇也走过去。 “你们在看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他们齐齐回头,见是花千遇笑盈盈的面庞。 常慧莫名间竟感觉到一丝心虚,他连忙问道:“施主来此所为何事?” 花千遇随口回道:“我来找法显。” 闻言,常慧神色微动,看她如此轻易的直呼法显法号的语气,似是熟稔。 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后方,又低声说:“师叔现下没空。” 花千遇见他小心谨慎的神情,直觉不对劲,她探头向他身后去看,便看到了在娑罗树下的站着两个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遗落在两人的身上,犹如度了一层幽柔的光,画面静谧美好。 那少女生的端丽美貌,看向法显时,眉目流转间,参杂着几丝烟视媚行的羞赧。 花千遇愣了一下,望过去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离,眼神渐渐变得微妙又暧昧。 她嘴唇边露出一抹恶劣的笑意,啧啧赞叹的说:“哇塞,中原高僧和西域公主不得不说的两叁事,刺激死了。” 她满脸新奇激动的神色,恨不得搬个凳子过来看戏。 花千遇又看了几眼,以一种理解的语气说:“原来正陪着美人呢,难怪没空。” 常慧嘴角抽了一下,澄清的说:“施主你误会了。” 听她这么轻浮的言辞,常悟皱眉道:“施主,你这是在污蔑师叔,他只是正在和公主讲经而已。” 花千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人证物证具在,就差当初抓现行了,这有什么好误会的。 其实,对于素光公主爱慕法显,她早已有预感,现在预料发生了,她一点都不意外。 她也明白素光公主为何会对法显一见倾心,在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一个风采卓然,佛法高深,同时又相貌俊朗的高僧,怎会不春心萌动呢。 小丫头片子的心动就是如此简单。 花千遇不屑的嗤笑一声。 素光公主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无疾而终,她不应该喜欢上一个和尚。 宁搅千江水,不动僧人心。 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道理,毁人修行,无异于杀人父母,她年纪还太小,拎不清孰轻孰重。 这也是为何,她觉得逗法显很好玩,却从来没有生起过对他出手的心思,这是她的底线和原则。 她能感觉的出来,法显日后必定是一位弘扬佛法,为后世所铭记的大德高僧,若是因为她一时的兴起,而毁他前程,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的目光又看向两人,素光俏丽的站着,眼睛静静地看向法显,而法显正在对她说些什么。 在场的几人都是习武之人,听觉敏锐,法显的谈话声,她隐约能听清,却又听的不太真切。 花千遇转头问两人:“他在说什么?” 常慧回道:“师叔在于公主讲一则佛法故事。” “讲故事?” 花千遇嘴角轻抽,难不成法显讲故事上瘾了。 她眼中有一丝好奇,便问:“讲的是什么?” “是阿那律罗汉和一名女子。”常慧给她讲述故事的内容:“阿那律是新修成的罗汉,因其性格温柔、说话和气很惹人喜爱,不过阅历却并不丰富,佛祖让阿那律外出游历,在通往拘萨罗国的路上,遇到一个美貌女子,女子见阿那律相貌俊朗,便生引诱之心……” 花千遇听了一半就发觉,这个故事不是阿难尊者和摩登伽女故事的翻版吗?也是女子诱惑出家人,最后被佛法感化,幡然醒悟,断绝欲念一心向佛。 花千遇越发的无语。 不是吧,法显该不会以为讲一个故事就能劝退素光公主吧。 常慧也如花千遇的想法一样,区区一则告诫的故事,当然不能让公主死心,可若是她日日都来,打扰法显清修不说,说不准还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然而,他最担心的还是法显会心软,毕竟如此貌美的女子,身份高贵,且只钟情他一人,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 他沉思许久,还是未想到,该如何打消素光公主的妄念,正在叹气之际,目光滑过花千遇,便是微的一怔。 她正在兴致勃勃的看戏,晕染降红的薄唇深深勾起,眼角带笑,面似桃花,明艳不可方物。 常慧的眼睛霎时变得明亮起来,心中有一个计策浮现,如果此计成功,从此就能摆脱素光公主了。 常慧说道:“施主,小僧有些话要与施主言谈。” 花千遇转头看他,常慧缓缓说道:“施主也知道师叔一心向佛,早已断绝凡俗之念,是素光公主一厢情愿,几次叁番的来找师叔。” 花千遇只是含笑看着他,并不说话。 她眼中的事不关己的薄情,使得常慧的语气越来越发虚,他双手合十,无比诚恳的说:“施主,念在师叔不辞辛苦教授你梵语的份上,帮一下师叔吧。” “他还需要我帮吗?”花千遇不以为意,其后她含笑揶揄的说:“我看你们也别去取经了,让你师叔留在龟兹国当个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荣华富贵,这不好吗?” 闻言,常慧和常悟脸色都黑了。 她知道常慧的意思无非是想让她赶走素光公主,让她对法显死心,好处都让他们占了,他倒是想得美。 花千遇毫不留情的拒绝:“我才不去做恶人呢。” 看花千遇铁了心的不帮忙,常慧流露出遗憾的神色,他叹息一声,脸色愁云密布。 常悟看了一眼远处的两人,他皱起眉道:“师兄,咱们得想个办法,打消公主的念头,近日她寻的越发频繁了。” “她若是要求……” 常悟的话还未道完,几人都听到素光公主清脆悦耳的嗓音说要在雀离大寺留宿几天,好方便听法显讲经。 两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素光公主要留宿佛寺不走了。 常悟瞪了瞪眼,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他焦急的说:“师兄,快想个办法啊!” 常悟紧蹙着眉头,摇头说:“我也无计可施。” 花千遇看他们两个人眉宇间的焦急忧心的样子,突然间想到西游记里面有一集,玉兔变成西域国的一个公主,非要嫁给唐僧,几个徒弟急得团团转。 花千遇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常慧疑惑的看她:“施主笑什么?” “我没笑……”花千遇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忍住抵达唇齿边的笑意:“哈哈哈哈我真没想笑的,只是忍不住了。” 花千遇笑的扶着墙,根本站不稳,真的越想越想笑,此情此景也太像了。 见她如此幸灾乐祸,常悟气恼的看着她,脸色憋的微红,若不是顾及戒律,估计他都想骂人了。 常慧也是气急的看她,神色稍显愤然。 花千遇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因顾及那两人,她都没敢放声笑出来。 她擦拭一下眼尾笑出的泪花,语气轻松的说:“你们慢慢想对策吧,我先走了。” 她看完了戏,也该回去了,至于后续如何,反正与她无关也不想插手。 常慧看花千遇走的那么潇洒,是真的不准备帮忙,他脸上神情变幻,一时心急一时犹豫,纠结了半天,终是一咬牙,下定决心。 常慧从墙后走出来,提高声音,说道:“师叔,花昙施主来找你了。” 花千遇脚步一顿,她的眸子睁大,缓缓转过头看向常慧,面上神情惊愕又僵硬。 卧槽!你敢坑我。 常慧微垂下眼,避开花千遇想要杀人的目光。 他这一声言语颇为响亮,顿时,法显和素光公主都转头望过来,但见一红衣女子的背影,盈盈柳腰,青丝流泻,虽还未得见其相貌,但那窈窕身姿已是极美。 第五十一章无心人 花千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意,丢给常慧一个事后算账的眼神,便翩然转身,漫步而来。 她眉若黛染,薄唇若朱,冰肌玉骨,微微勾起的唇角染着丝丝妖娆魅惑的笑容,宛若怒放红莲夭夭灼华。 素光愣怔的看着她,有些微微失神。 何谓颠倒众生的倾世之姿,便是如此了。 花千遇笑着向法显双手合十行礼:“法师好。” 法显垂眸看她,她脸上的笑意明艳的让人脊背发冷,眼中闪过的寒意也是扎人的伤寒。 法显再看一眼常慧,霎时便已了然他的打算,他心中微微叹息,他自己足以应付公主,何必再牵扯人进来。 女人总是对身旁的异性格外的敏感,何况这又是一个容貌绝色的女子,她想到这位女子是来找法显的,便警惕的说:“姑娘与法师相识?” “没错,我是他……”爹。 花千遇隐目瞪了法显一眼,才咽下想要骂人的声音,话锋一转,笑着说:“……的信徒。” 紧接着,她神色一变,幽怜的说:“若不是当初法师搭救于我,我现在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几句话间,素光公主便已明了她的身份,认为她是被法显搭救过的女子,其后又为他的佛法所折服,愿意做他的信徒。 看她之容貌,素光莫名间就有一种危机感,她目光不善的望过来,问道:“姑娘来找法师是所为何事?” 花千遇顿了一下,她都还没有想好对策就被推出来了,应该怎么回呢。 她的目光望向法显,给他使眼色,法显轻摇头,意思是让她随意找个借口离开。 花千遇翻了一个白眼,弓都在弦上了,怎么离开,果然男人都靠不住。 素光见两人眉眼间的互动,面色就是一沉,胸口翻涌着一股子醋意。 花千遇转而对上素光略带嫉妒的目光,顿时计从心来,她含笑说:“公主,我不是来找法师的,而是来找你的。” 素光微怔,此言和她预想的不一样,随即她反应过来,质问道:“你怎知我是公主?” 花千遇回道:“我在论法大会见过公主啊!” 素光半眯起眼睛,望着她的脸,经过提醒她霎时就回忆起,半月前却是有一个红衣女子,用汉语对台上的法显喊话。 原来那名女子是她。 花千遇对素光施礼,语气颇为敬重的说:“小女子有些话要和公主言谈,还请借一步说话。” 素光的目光望向法显,思索了几息,便点头同意。 两人离开半个时辰才返回,只见素光双眼微红,眼眶里泛有泪意,面色苍白犹如死灰。 素光来到法显面前,眼底是浓重的不舍,她紧紧攥着拳头,呼吸沉重而痛苦,仿佛是要割舍掉她的心。 她死死咬紧嘴唇,不让泪水掉下来,她对着法显双手合十,深切的施了一礼,干涩着嗓子说:“我日后便不再来找法师了。” 素光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往前走,几步之后她的身影猝然停滞,她回头望了一眼。 法显的神色和目光始终都没有变化,一如沉水的平静,甚至让人感觉到淡漠。 素光微微颤抖的唇边泛起一个惨淡的笑,泪犹如冷冷的雨水缓缓滑落,视野朦胧失色。 她的心第一次死去了。 看着素光公主逐渐远去的背影,花千遇感叹了一声:“真是痴情,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才肯放弃。” 法显抬目看她,她的眼睛也是微微红肿,看来也哭了不少时间,素光的眼泪是真情流露,她的全是逢场作戏。 不过,在短短片刻间就能打消公主的念头,她的手段也确实不简单。 法显淡淡的目光扫过她,带有一丝疑惑的问:“施主和公主说了什么?” 花千遇朝他抛了一个媚眼,娇柔的说:“我说你是个曾经抛弃过我的无情渣男。” “……” 法显神情僵硬了一下,又沉声道:“施主还请慎言。” 见他的反应,花千遇嗤笑一声:“骗你的,你还真信啊!” 其实这话也不全是骗人的,她确实有意无意透露出,她也钟情法显,只是法显不为所动,让公主误以为,她这么漂亮绝色的人法显都看不上眼,自然也不会喜欢她了。 接下来无非就是让她认识到现实的残酷,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如果强行为之,法显的前途就会尽断。 历史上高阳公主和辩机的爱情还不够惨吗,她将这个故事稍微改编一下,讲给素光听,她自然知道其中的危害。 她既然喜欢法显,当然也不会毁他的修行,趁她还未彻底情根深重,便将这懵懂无知的情意连根拔除。 现在断情是最好的结果,痛一时,总比痛一世要好,她虽然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可是见过以及经历过的悲剧太多了,素光公主的感情在她眼里真的就像过家家一样单纯。 “我只是让她认清一下现实。” 花千遇漫不经心的轻笑一声,嘴角处化开一抹讥讽:“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及时止损,才是上策,没必要一直倒贴,最终因为爱的太过迷失自我,而毁了自己。 法显的目光看向她,神色变动间有几分难言之色。 对上他的眼神,花千遇嘲讽的说:“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和我都是无情人,咱们谁也不比谁高贵。” 世人都说佛是包容天下的至情,可是至情至爱到了极致,就是无情无爱。 佛主割肉喂鹰是人间大爱,但是去除掉这层神圣的光环,就会发现他连自己都不爱惜,怎么会去爱别人,所以说修佛的都是一群无心人。 法显静默不语,对于佛家来说,不被污染,不生执着,永远断除世间的贪爱烦恼,一切烦恼尽,是名涅槃,也确实是无情,他无法反驳辩解。 两人一时沉默,气氛有些凝滞。 这时,常慧悄声走过来,左右张望着说:“师叔,公主走了吧。” 花千遇想起方才他的举动,顿时怒从心起,目光一厉,她指着常慧,杀气腾腾的说:“死和尚,你死定了!” 话落,她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打人。 常慧面色一变,不禁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他求助的目光看向法显。 花千遇尚未踏出一步,只觉得手腕一紧,被人拉了一下,她身形微的停顿,垂眼去看。 一只宽大而温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腕骨,目光向上游离,对上法显平和宁静的目光。 法显垂下眼眸,温声说道:“施主,常慧也是为了贫僧才出此下策,还请施主见谅。” 花千遇冷笑一声:“见谅?我可没有这么大度。” 知道花千遇不会就此罢手,法显带有一丝纵容的说:“那施主想要如何?” 花千遇半眯起眼睛,眼底闪过算计的暗光,她笑着说:“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法显稍作沉吟,便试探性的问:“施主想让贫僧做何事?” 她仰头想了想,未有念头形成,故而言道:“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之后再告诉你。” 法显看着她不语,目光似是纠结,在做决策。 花千遇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又补充说:“你放心,这件事不会让你违背道义,不会妨碍你修行,不会惹任何麻烦。” 叁道铁则相加,便只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法显沉思几息,便点点头:“可以。” 两人间有片刻的沉默,见他还没有要松手的打算。 花千遇的嘴角深深勾了起来,直视法显的眼睛,无不带有恶意的说:“法师手感如何?” 法显一滞,霎时明悟她此言何意,犹如被火烫到瞬间松手,垂落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攥着手腕上垂下的佛珠,他的呼吸乱了一瞬。 随即,他双手合十,低垂眉眼:“抱歉。” 看他不起波澜的神情,花千遇扯起嘴角不轻不重的嘲笑一声,转身就走了。 法显抬眼,灼目红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拨动手上的念珠,看向一旁站立的常慧。 他道:“日后不可再擅自做决定。”缓缓道来的平静声音中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让人心头震荡。 常慧立刻低头认错:“常慧知错了。” 他悄抬眼去看法显的脸色,未有愠色只是格外严肃。 法显平淡的望他一眼,他赶紧又心虚的低下头。 “回去抄写二十遍金刚经。” 常慧急忙说:“是,师叔。” 法显顿了几息,随后转身离去。 看他远去的背影,常慧松了一口气,拉无辜的人下水,此举虽然不妥当,但是结果却是好的。 他不禁有些感慨,花千遇真是个狠人,只是一时的言谈就能彻底断了素光公主的念想。 ………… 今天和基友聊天,基友对我说,在肉文网站写佛法,为什么文冷,你心里没有一点逼数吗? 我暴风雨式哭泣。 不念经的和尚不是正经和尚,我也是为了契合人设啊QAQ 第五十二章心愿 翌日正午,法显拿着佛经来到花千遇的住所。 法显将经书放在案面上,双手合十,嘴唇微微弯着,面上一片柔和,他道:“贫僧还未谢过施主昨日的相助。” 花千遇挑了眉梢,也假意客套了一番:“法师不用客气,法师多日来不辞辛劳的教授我梵语,帮忙也是应该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当时准备袖手旁观的模样。 她垂眸看一眼经书,问:“今日学金刚经?” 经过多日的学习,她已经能看懂一些最基础的梵语了,金刚经这叁个字她还是认识的。 法显道:“正是。” “贫僧先为施主讲解第一分的解意。” 他翻开经书,放到花千遇的面前,让她看着书写的梵语。 法显念诵一遍经文,就开始讲解内容。 他说起佛经来,声音清透又干净悠远,躁动能安,不过听久了,不免会让人昏昏欲睡。 花千遇的思绪就开始飞散。 在学习梵语之前,法显总是会先说是讲佛经的解意,他的意思是这样更能理解贯通,她当然不信法显的话,无非是为了给她洗脑,对于法显的心思,她也不在意,他说,她不听就是了。 她又想了很多,想到她完成任务回家之后,应该怎么去生活,不管怎么过在古代的这么多见识,也能让她过的很好。 意识到法显快讲到结尾了,花千遇稍稍回神,重新聚焦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眼眸深邃沉静,眉目似烟波渺渺般淡然,月色的僧衣衬的他越发清朗出尘。 其实法显的长相也就中等偏上,比他相貌俊朗的人,她见过不知几何,可是他身上那种出尘脱俗的气度,却是少见。 花千遇托着下巴看着他,眨了眨眼,含笑着问:“法师,有没有人说过,你长的挺好看的?” 声音骤然停滞,法显愣了一下,他抬眼见花千遇面露欣赏之色,复而不在意的说:“不过是一具皮囊,百年之后皆化为枯骨,何必在意。” “你不在意,我可在意了,你若是长得难看,我就不去坐在这听你叽叽歪歪的念经了。” 她露出一个笑容,还颇为自豪的说:“我就是喜欢以貌取人。” 法显顿时摇头失笑。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何花千遇会找他学习梵语,究其原因,怕只是因为外貌而不是对佛法的领悟。 花千遇看他唇畔的笑容,温和的犹如春风,只是永远都无法触碰,她也从未在法显的眼神中看到过一丝意乱的波澜,比禅定的佛还无动于衷。 “你为什么要出家?”她问出了心底里盘旋的疑惑。 花千遇唇角边浮现的笑容中隐约带着一丝轻嘲,她缓缓道:“成佛吗?” 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愿望,耗尽自己一生的心力,真是愚蠢到无法言表。 法显看她一眼,摇了摇头:“贫僧从未想过要修成佛,佛也是名为佛,不必执着。” 闻言,花千遇怔了一下,她下意识反问道:“不成佛,那你修什么佛?” 佛家远离俗世凡尘,断绝七情六欲,灭掉种种痴暗,永断世间执念烦恼,不就是为了超脱人世苦海,修成正果,涅槃成佛吗? 法显拨动着手上的念珠,深邃的眸子,定定的望着花千遇,在她的眼底他看到了嘲讽的神色。 他的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师尊祥和睿智的眼睛。 那年他笑容慈祥的用手抚摸着他的头,问他:是选择出家,还是下山?若是选下山,会有一户好心人愿意抚养他长大成人。 当时他年仅六岁,心智还尚未成熟,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出家所代表了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佛经的喜爱。 他自幼便很喜欢看佛经,看着经文会让他产生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同时他也由衷的希望世人能消除恶念,皆都向善,因此选择出家是注定的事。 师尊念他尚还年幼,不懂如何抉择,便给了他一个机会,在未受具足戒之前,并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他还是可以反悔的,云台寺不需要他的报恩。 不过,他却从未生过反悔的念头,在二十岁时受了大戒,他更是坚定了普度众生的信念,终其一生,不会悔也。 “叁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燃不息。” 法显又引用了一句譬喻来说明原因。 这次不用花千遇再去思考他此言何意,他便沉声道:“中原战乱不断,哀鸿遍野,百姓在乱世之中艰难求生,困苦不堪,众生于叁界中苟延存活,互相欺凌,心中亦被忧惧,烦恼所束缚而轮回不休。” 他的目光逐渐飘远,似是游荡于天地之间,眉心间有一种化不开的郁结:“人由生至死,每一阶段都伴随苦难,究其原因,便是因为贪欲,贪使人滋生恶念,恶行日增,从而有了战乱,罪恶、邪行、愚痴、妄语,淫念……” “想要断灭人生的苦难,唯一的方法就是断绝贪欲,收摄身心,即能证得世间太平。” 花千遇现下倒是彻底明白了法显的心愿为何是普度众生,他是希望通过弘扬佛法,引导世人信佛向善,断绝人性中的贪欲,使世间不在悲苦,充满不幸。 话落之后,法显沉默下来,面庞沉静淡然。 他认为花千遇听过之后,会如同往常那便嘲讽他不自量力,以一人之力妄图改变整个时代。 花千遇抬目看他,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她轻笑了一下,笑意凉薄而冰冷,她薄唇轻启:“世人无不在自欺,欺人。” 她确实是在讥讽,不过罕见的却没有明面上嘲讽法显。 百姓信佛的主要原因,是希望的获得心灵上的宁静,祈求精神上的解脱,从此不再受世间苦。 这也是为何越是战乱灾害的年代,信奉佛教的人越多,而越是和平的年代,信佛的人越来越少,逐渐进入末法时期。 其实二十一世纪便已经进入佛教的末法时期了,大多数人的生活平淡安康,已不再需要追求神明来逃避现实生活中的灾难和痛苦。 可是现在这个时代,荒蛮粗暴,封建腐朽,世人心灵上浅薄无知,精神上迂腐不堪、麻木不仁,这些都不会消失,战乱也将继续。 那些信佛的人,佛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处境,他们只能供奉着一个信仰,支撑他们活下去。 她无法认同法显的心愿,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并不能改变人身体上所遭受的苦难,却也不会否认他的努力,这个世界上总有智者在前仆后继的推动着人类前进,提高思想觉悟。 法显便是其中之一。 “要知道智慧很难在人与人之间相互传递,而愚蠢却可以像瘟疫一样轻易的蔓延。” 花千遇望着他,满是戏谑的说:“法师我看好你哦~” 法显:“……” 他一时无语,始终都想不明白,花千遇是怎么做到叁言两语,就能嘲讽所有人的。 ………… 叁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这几句偈语是出自法华经譬喻品,其中最后四个字,应该是甚可怖畏,甚至的甚,而不是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网站显示的是什的什字,不是我打错字了。 第五十三章祸水东引 风轻轻吹过长街,带来一股枣花的幽香,法显尚未走到门前,便已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停在木门前,抬手敲门,等了片刻无人应声开门,他又敲了一次,亦是无任何动静。 他微垂的目光,望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已然知晓原因。 不告而别,怎么看都是花千遇的作风。 只是,她的梵语才只学了半月,不知还会不会再继续学。 法显最后看了一眼房门,眼睛是一片深沉静水,毫无波澜,他转身离去,月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幽寂的长街中。 自从花千遇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苏巴什故城。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淡,他每日上完早课之后,会在佛寺内讲经,一直到正午结束,由于不用再花千遇身上耗费时间,他也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去看佛经。 常慧和常悟的任务则是抄录一些不能带走的经书。 时间一晃,过去了叁天。 法显结束了讲经,殿外的信众皆都散去,便见常慧走进了殿门。 常慧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他肃静的说道:“师叔,巴萨摩将军来了。” 法显带有淡淡疑惑的目光看过去,常慧解释的说:“巴萨摩是王的亲兵。” 法显平静的说道:“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禅室,室内站着一个青年男子,身着半臂织锦长袍,面容刚毅,身形健壮,腰佩长刀,脚上是及膝的长靴。 他转身向法显施礼:“法师。” 法显唇边展露温和的淡笑,他合十回了礼,笑着说:“不知将军前来所谓何事?” 巴萨摩朗声言道:“王听闻法师近日要去于阗国,龟兹南去于阗有一千四百里,路途遥远,崎岖险恶,王担忧法师在路途上出了意外,便派遣我带人护送法师等人前去。” 几日之前,他曾去觐见了龟兹王,和他禀明暂停一段时日的讲经,准许他去一趟于阗国。 龟兹王当场就应允了,并言明会提供一些帮助,原以为是寻个商队,让他们跟同商队前行,不曾想竟是直接让亲兵护送,此举却是恩厚。 法显的笑容越发和煦:“即是如此,贫僧也不推迟了,多谢王的厚爱。” 他又向巴萨摩施礼:“出行之后还要麻烦将军了。” “法师言重了。”巴萨摩也回以一笑,又问道:“法师准备何日启程?” 法显颔首道:“翌日。” 巴萨摩点头道:“也好,末将这就去组织人手去置办随行的用具,就先行告辞了。” 法显将他送到禅室外,笑着说道:“将军慢走。” 见巴萨摩走远,常慧疑惑不解的问:“师叔,为何要今年去于阗,先下已是七月下旬,千里路途要走半个月,那时金光塔已经开放,留给我们临摹经书的时间不多了,时间是不是太紧了?” 紧接着,他又提出建议:“咱们还要在龟兹国讲经半年,不如明年赶早一些七月前去?” 法显摇摇头,眉眼间生有一丝忧虑,他道:“摩诃耶伽法师听闻我等要去于阗国,观摩金光塔里的藏经,他告知说,于阗王罹患重病,数年来不见好转,怕是时日无多,若是于阗王离世,大王子就会继位。” “大王子和王的想法不一样,他继位之后,便不会再开放金光塔,而于阗王缠绵病榻多年,随时都有可能离世。” 常慧倒是理解法显的顾虑,若是于阗王不幸于今年或者明年离世,那么金光塔日后就不再开放了,他们想要去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他们终是要赶去于阗国,早些前去也好,毕竟于阗国佛法精湛的佛经都在金光塔内,他们可以找一些人手,帮忙抄录佛经,等临摹完佛经,再返回龟兹,和龟兹王商议的半年讲经结束后,他们也能回中原了。 现在算来他们出行以有两年多,按路程计算的话,五年之内就能回去。 思到此处,常慧心中泛起一丝欣喜,纵使西域佛法氛围更加浓厚,却也不是中土,不叫人有归属感,离开数年他也免不了会思念故土。 常慧含笑点头道:“也好,常慧现在就去收拾行囊,明日便启程离开。” 法显淡声道:“去吧。” 常慧施礼告退,偌大的偏殿里只剩下法显一人,四周烛火摇曳,烟气缭绕。 他面庞沉静的走回禅室,也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行物品,等一切都整理妥当。 他环顾一周,看看是否有哪里遗落,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里堆放的几个黑漆镶金钉箱子,箱子许久未有人动过,箱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法显一怔,淡然的目光凝了凝。 他突然间想起来,花千遇口中总是念念不忘的财宝,她并没有拿走。 许是忘记了,他不确定的想着。 他沉思片刻,来到箱子旁将之打开,里面装满了黄金美玉,宝石玛瑙,流光溢彩的琉璃,琳琅满目,金灿灿的光芒晃着人眼。 自从龟兹王的赏赐运过来时,他一次都没有打开过,如今看来龟兹王还颇为慷慨大方,这些珠宝黄金够普通人花几辈子都用不完。 他从中挑拣了几样成色漂亮的红色玛瑙和宝石饰物,若是还能再遇到花千遇就赠给她,了却这一段因果。 翌日清晨,一支叁十多人的军队骑着战马,在西雀离大寺外等候。 法显叁人从寺门里出来和巴萨摩打了一声招呼,众人骑上马匹队伍出发了。 绵长的队伍,缓缓走出龟兹国境内,队伍转过重重山崖,来到一列列红褐色山体下,触目皆是峰峦陡峭,乱岩耸立,奇石怪棱甚多,石色如血。 山棱挺拔的山体上,还有一个开凿的佛寺,青烟缭绕,隐有梵音声回荡。 远行的队伍先是沿着塔里木河向西,尔后循于阗河向南,前行千里路途,方能达到。 天山山脉离的越来越远,他们也越离近大漠,当胡杨林逐渐变得稀疏,直到完全消失,面前是连绵起伏的沙丘。 复行驶了二十里左右,此时天色将晚,暮色鲜艳如橙,晕染在沙丘之上。 远处沙丘后传来一阵急行的马蹄声,一队人骑着马迎面而来,地面震荡,沙雾滚滚。 高头大马的马背上全是身形健壮的男人,他们统一穿着半袖玄色赤纹袍,腰间悬挂佩刀,腿上绑的亦有匕首。 这些突如其来的一队人,驾驭着马匹呈现一字排开,逐渐形成包围圈,准备将他们围杀。 见着来人不善,队伍这时骚动起来。 巴萨摩冷冽的目光注视着骑马赶来的一队人,高声呼喊道:“准备迎战。” 为首的一个男人,拔出长刀一道轻啸的鸣声回荡空中,他冲到队伍前方,一刀划破气流,若惊闪的流矢,抹过一人的脖子,喷洒出一片血雾,那人当场身死。 战斗一触即发。 双方混战成一团,刀影迭迭,铿锵声接连不断,寒凛利刃划过,伴着惨烈的哀嚎之声,穿透天际。 这群人训练有素,刀锋毒辣,出手迅猛,不是一般拦路抢劫的盗匪,那他们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法显蹙起眉,眉心间有几道深刻的褶皱,目光沉寂而肃冷。 看到这些杀手,他就想到了花千遇,以及她突然间的消失,如今法显怎还不明白她的计策。 难怪她当初要求他的庇护,其目的是让这些杀手误以为他们会同行,以此伺机袭击,好一个祸水东引,金蝉脱壳。 第五十四章金光塔 天空的深黑已逐渐变浅,月亮缓缓淡去,东天之上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天边云霞涌动,晨曦初露。 花千遇披着茜色的霞光,独自一人行在茫茫沙漠里,她骑着一匹骆驼,手里又牵着另外一匹驼峰上装满物资的骆驼。 她带的水和食物足够她走出大漠,来到于阗国。 面前的茫茫沙海里尽是黄沙坷砾,荒芜寂寥,没有一丝的生机。 她回首望着已经看不到的天山山脉,嘴角泛起一抹淡笑,眉梢晕开妖娆的冷意。 余毒国的杀手现在已经动手了吧。 那些杀手都是有目的杀人,得到消息会直接去寻她,找不到她时,也会去找和她相交密切的法显等人,因此她也不担心会有无辜的人而送命。 对于坑了法显一次,她没有任何的愧疚。 她只是想让法显体会一下社会的险恶,让他不要轻易相信他人。 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花千遇脸上的笑容愈浓,也多亏了素光公主给她准备的骆驼和食物,她才不用费周章去采买,素光愿意放弃法显,自然也不会想看到她留在苏巴什故城,她便顺势提出需要物资,自己才能离开龟兹国,素光公主果然送来了她所需之物,只是为了让她离开。 她只是暂时说服了素光,日后她会不会反悔再去找法显,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花千遇在沙漠里紧赶慢赶走了近二十天路,终于是到达了于阗国境内。 于阗王治西城,因特殊的地理,多盛产玉石,是西域南道的大国,与龟兹一样,也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 于阗河两岸人烟稀少,遍地都是沙砾,风时而刮过,扬起浑黄的尘土,落了人一身的沙砾。 花千遇灰头土脸的来到王城内,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客栈,要了一桶水去洗澡。 她洗完澡出来再楼下大堂吃饭的时候,听闻金光塔已经开放了。 据说,金光塔是每年八月四日开放,一直到九月四日闭塔,今天正是八月九日,开塔已过五日。 她先前未曾来过于阗国,因此也不着急去找金光塔,而是先熟悉一下王城内的道路,发生意外她好跑路。 她从外城经中城再到内城,一路上看到数不清的寺庙,鳞次栉比的佛塔和佛堂,佛寺门前披挂色彩艳丽的宝幡,在风中荡荡飘动。 修建的佛塔,都是圆形的塔基,逐级而上,高者十余丈,低者数丈,每级塔的周围,有许多小佛龛,供奉的有姿态各异的佛像,青烟缭绕,香火旺盛,浓郁的檀香弥漫全城。 每家每户门口也都供奉的有佛像和鲜花香烛。 不愧是佛国于阗,国人无不信佛。 不过花千遇倒是偶然间听过一个关于于阗国的传闻,据说在很久之前,于阗王本不信佛教,也不允许有沙门弟子来于阗国,违令者便是大罪。 有一天,有商人带一比丘来到于阗,比丘名毗卢旃,商人在城南杏树下,向于阗王请罪:“今自作主张带来异国沙门在城南杏树下。” 王听闻后大怒,立即去看毗卢旃。毗卢旃对王说:“如来命我来此,令王造覆盆浮图一躯,使王国祚永远兴隆。” 于阗王说:“让我见佛,当即从命。”毗卢旃鸣钟告佛,佛立即派弟子罗睺罗变形为佛,在空中现出真容。 王立刻五体投地跪拜,马上在杏树下造立寺舍,画罗睺罗像。但像忽然又灭。 于阗王改作精舍放置罗睺罗像,而覆盆之影常出屋外,见之者无不回头瞻仰,从此于阗王便虔诚的信奉佛教。 古代的故事都带有虚幻的神话色彩,其实真实的情况完全是另外的原因,这个故事她也就当个趣听听,自然不会当真。 花千遇在城内找了一圈都未曾见到传闻中的金光塔。 她在路边拦了一个人,是一名西域僧人,他身形挺拔,身穿降红色僧衣,面容瞧着很年轻,约有二十左右。 花千遇合十施礼:“法师。” 西域僧人抬目看她,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格外的祥和平静,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施主可是有事?” 花千遇敬重的说:“法师,我想问一下金光塔的所在。”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应当是外来的人,所以不知金光塔的所在。 近日金光塔开放,有许多佛教信徒慕名从各国赶来,就是为了观阅塔内的藏经。 西域僧人笑着说:“金光塔在西城外十里的王新寺内,贫僧正是王新寺的僧人,正要返回佛寺。 他话语停顿了一下,带有好心的询问:“施主若是不嫌弃,可与贫僧一道前行。” 花千遇一口应下了:“也好,那便麻烦法师了。” 她不知道路,有个人带着也好找一些。 一路上她和这个西域僧人聊了些许时间,知道他叫维摩炎,八岁在王新寺出家。 王新寺建成于约叁十年前,历经叁位国王,是于阗境内最大的佛寺,也就是王寺。 走了约一个时辰,两人到达了王新寺,庭宇显敞,僧徒肃穆,佛殿巍峨而庄严,殿内青烟袅袅,香烛云盛。 王新寺比雀离大寺还要大,相当于东西大寺的总和面积。 花千遇在王新寺的中心见到了金光塔。 金光塔,高广渐小,琉璃瓦顶,黄金镶渡,宝铃悬挂,共有七层,高二十六丈,塔身上下雕镂精美的经文和人物,时放神光,耀耀生辉。 塔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华光,花千遇快被闪瞎了眼。 和尚都这么有钱吗? 金光塔本身就是一件宝物,随便掰下了一块,都值不少钱,更别提塔内的佛经了,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稀世珍宝了。 于阗王也真是心大,这么一个宝贝佛塔不修建在王庭,竟然在王城之外,也不怕被人给抢了,但是见到塔外镇守的重兵,花千遇那一丝想要抢劫的心思顿时打消了。 维摩炎将她带到此处就离开了。 花千遇走进塔内,又一次被惊到了,佛塔内金光闪耀,富丽堂皇,随处点缀着金瑜石、珊瑚、琥珀、玛瑙、琉璃,装饰的有黄金八宝树,赤红珊瑚树…… 穹顶是色彩鲜明艳丽的壁画,宝树华盖之下,释迦牟尼佛身着朱红色的和软袈裟,跏趺坐于宝莲台,正在向四围的众菩萨、比丘说法,于虚空中,天鼓自鸣,妙声深远,又雨千种天衣,垂诸璎珞。 这特么哪里是佛塔啊,这就是一个藏宝库啊! 周围低声异域语言拉回了花千遇的思绪,她看向旁侧是各色人流,有普通的百姓,也有贵族,僧人,都在来回穿梭,观阅着塔内的经书。 四周塔壁上是一排排高至穹顶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经书,分门别类,有大小乘还有各类宗派,书架旁侧放置的有木梯,方便信徒上去取拿经书。 花千遇随手抽了一本经书,假意翻开,她一边看,一边在塔里晃悠。 在塔内逛了一圈,得知前叁层只对平民开放,后几层需要有僧籍才能进入,金光塔的建造是密檐式的无法从外界进入,进出只有大门一条通道,不过这也难不倒她,她会寻个轮值薄弱的时间点,偷偷潜入进去。 她觉得浮屠经肯定会放在第七层,这都是小说,电视剧里面惯有的套路,真正的珍品都会放在最高的地方。 花千遇踩完点,就将经文放了回去,塔内的藏经是不允许拿走的,她接受完检查,确定没有私藏经书,才让她离开王新寺。 花千遇回到西城,在外城找了一间客栈暂时住下了,她每天分不同的时间段去金光塔,在第叁天时终于让她发现,亥时是最佳的时间段,正好是守卫换班的时候。 第四天她又来到了金光塔,她直接去了叁层,等着换班的时间到来。 今夜却不同往日,叁层明显安静了许多,她走近中心大殿里,穹顶上的幽蓝和赤色在光亮中浮光溢彩,晕晃出幽亮的光。 周围点燃了上百支的蜡烛,摇曳的火烛将殿内壁画照的通明,隐隐有金辉浮动。 大殿的中心摆有几十个矮案,有数名西域僧人,俯身在抄录经书。 花千遇一眼扫过去,在首座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月色身影在昏黄的光晕中显得虚幻不实,像是远离凡尘,身处净土不染世法。 花千遇愣了一下,她眼中闪过疑惑。 法显不是要在龟兹国讲经半年吗?按理说今年应该不会来于阗国才对。 他怎么会在金光塔? 念头刚起,花千遇就有了答案,他本来就是要来于阗国取经的,自然会到金光塔里,未曾想他来的这么快,两人前后不过隔了几天。 如果今天不碰到他,她取走经书日后也就不会再遇到了。 花千遇略有复杂的目光落在法显身上。 他微微低垂着眉眼,正在快速的翻阅经书,看完一本之后,又换另外一本,也不知道他看这么快能不能记住。 法显似是意有所感,他翻阅经书的手停滞住了,缓缓抬起头来,花千遇暗道不好,绝对不能让他看到。 只是她还来不及离开,法显平静的眸子就望了过来。 当看到花千遇时,他微怔一下,也未料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她。 他回想起几次的相遇,这定然不是巧合,而是他们的路程都是一样的,结合她突然要学梵语,再来到金光塔的这件事,他心中已有了答案,她之所求,应该是金光塔里的佛经,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对上法显的清澄目光,花千遇没感觉到一丝心虚,也不准备上去搭话。 他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等她拿到浮屠经就会离开西域,再也不会和他们有任何牵扯。 况且她不认为,她这种近乎背叛的做法,法显还能对她假以辞色。 常悟无意间抬眼见法显不做动作,他觉得奇怪,便也抬起头去看,看到花千遇时他的眼睛瞪大,面露愤怒之色。 他愤然的出声道:“施主,你……” 猛然间像是回想起现在场所,不能够起争执,他又恨恨的断了后续要说的话,只是盯着花千遇,神色含怒。 常慧听到声音,一抬眼,随即紧皱起眉,面色不太好看。 他们的敌视,花千遇却是不在意的,她唇畔含着若有似无的冷意,其后转身离开。 常慧看向法显,沉重的说:“师叔,你还要再枉费心机吗?” 常慧这次是彻底心寒了,法显那么宽容的待她,可她却没有一丝的感激之意,不仅如此,也是因为她队伍里的人折了近一半的人手。 她为何还能这么冷淡,仿佛从未相识过的态度,难道良心就不会难安吗? 一时间他只觉得可笑,她恐怕根本就没有心。 法显比常慧还要了解花千遇,她机关算尽,狠辣无情他都知道。 法显淡淡扫他一眼,道:“继续抄录。” 常慧眼中闪过惊异,他急声道:“师叔……” 法显抬眸看他,平静的目光是毋庸置疑的肃穆。 常慧无奈,只能咽下劝告的话语,沉默半响,复而继续抄录佛经。 ………… 于阗王的故事是出自《宋云行纪》。 第五十五章乌摩勒伽 日暮西沉,不久后浸染半边天的黑色,压碎了最后一缕迷茫暮色,光线昏沉下来,整个天地都被暗色笼罩。 金光塔依旧灯火通明,琉璃、宝铃,在光亮的映照下耀耀生辉,金光闪烁,在无边的夜色中尤为的显眼。 花千遇等到亥时,守卫换班的这短短片刻时间,她偷偷潜了上去。 一路上避开来往的僧人和守卫,她来到第七层,这一层的地面全部都是由玉石铺垫,佛像造型精美,比之前几层更加的金碧辉煌,光辉浮动。 这一层不见一人,应是不对外开放的。 花千遇找遍了七层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到浮屠经。 她想着应该有机关,便在墙壁上摸索了半天,终于叫她在一处壁画上,找到了端倪。 这是一个佛陀,头顶放炽盛之光明,周围是日月星宿,炽盛光佛在空中乘坐二轮牛车,五星追随之,其中一个星星微微凸起。 花千遇按了下去,耳畔响起机括运转的声音,她寻声去看。 正前方,莲花台上有一尊佛像,佛手里捧着一朵金莲,莲花含苞欲放,机关启动之后,花瓣层层绽开,一本经书就在莲花中间。 花千遇面色一喜,神情异常激动。 她并没有贸然前去拿,而是从柱子上扣下来几颗宝珠朝前方丢过去确定了没有机关,才将那本经书拿下来。 佛经封面上用梵文写着浮屠经叁个字。 她迫不及待的翻看里面的内容,看了两眼她就拉下了脸,里面的梵语她只识得一些简单的词,也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不过得到了浮屠经,她一直提着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也不枉费她的一番寻找,若是浮屠经不在于阗国才叫人郁闷的想要吐血。 花千遇将经书收好,想着日后再研究里面的内容,现在重重要的是尽快离开金光塔,西域不是久留之地。 她从第七层的殿门里退出去,无声的合上殿门,身影隐藏在暗处往下走去。 刚走了一段路,等心头的喜悦平复,她头脑冷静下来之后,莫名之间心底产生一种隐约的不安感觉。 她取得了佛经,计划顺利到难以置信,前两世她去取神器都是几方势力打的你死我活,她费尽心机才从他们手上抢走。 难道是因为经书不受欢迎吗?或者说经书是假的? 花千遇皱起眉头,疑云开始在她心中逐渐壮大。 突然间,她脚步一停,一股子寒意在心头扩散,她全身冰凉。 周围没有守卫了,来回走动和言语的声音,此刻都仿佛被黑暗吞噬,静寂的可怕。 她头皮一炸,瞬间反应过来,这座塔本身就是一个针对她的圈套,她转身想要退回去。 可是已经晚了,在寂静中响起一个浅浅的脚步声。 “圣女,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花千遇后背一凉,像是有一只冰冷苍白的手指,缓缓划过后背,渗人的冷寒。 她心头抽紧,转而蹙起眉,缓慢的转头去看,镀金雕刻精美的石柱后走出来一个人。 这是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他前额短发中分,额后长发盘到头顶,额头上绑着一条金丝镶玉彩带,一件孔雀蓝的半袖衫,高鼻深目,深金色的眼睛闪烁着寒光,神情阴鸷。 乌摩勒伽。 他是拓拔都凌的亲信之一,六大坛主中掌管情报组织的坛主,此人狡诈狠毒,手段极是厉害,并且和她曾有过过节。 原是因为她杀了乌摩勒伽的堂弟,那人也是该死,敢强暴她的侍女,她就将他堂弟阉割之后,扔进万蛇窟里被毒蛇所噬。 想他死的时候已是千疮百孔,凄惨不堪,生前总想着玩女人,死后也如他所愿了。 见花千遇沉着脸未说话,乌摩勒伽脸上浮现一丝阴冷,他满怀恶意的说:“没有见到你的情头,是不是很失望?” 花千遇垂眸掩盖着眼底的冷光,她漠声言道:“没什么好失望的。” “也是,圣女容姿绝色,教中男子无一不倾心圣女。” 他唇角扯起一个弧度,轻佻的说:“那二位坛主也对圣女痴心不已,若是他们前来,说不定还会心软将你放走,可惜了他们永远不会来了。” 乌摩勒伽是在暗示她,她曾经为了离开红莲教费尽心思勾搭的男人,都被教主处死了。 她心中是没有一丝惋惜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善类,他们对她的感情本就不单纯,能在红莲教立足的人,绝不是会为美色所迷惑的蠢货。 即使有人真的喜欢她,但是在前途和她面前,她也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因为绝大多数的男人眼里只有利益。 乌摩勒伽走到她身旁,动作暧昧的凑近她,轻声说:“圣女我可是找了你很长时间了,你逃了这么久到最后还不是落入我的手中。” 这句话是贴在她的耳畔上说的,他带来的阴冷气息,像是爬在身上的毒蛇一样危险又冷腻。 花千遇蹙起眉,止不住的心生厌恶。 乌摩勒伽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目光变得越发锐利起来,他道:“我很好奇你离教之后不远离西域,反而来金光塔是有什么目的?” 看来他并不知道金光塔内有浮屠经,要不然他不难猜到她是为了佛经而来,便也不会说这句话了。 她突然间想起来,于阗国的传闻中只有金光塔,并没有盛传塔内有一本玄妙的经书,她能猜到浮屠经在此,还是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她所构建的。 花千遇眼底幽沉,她不动声色的说:“你胆敢在金光塔里动手,王庭的军队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也走不出于阗国。” 乌摩勒伽无声的笑了起来,他知道花千遇在刻意转移注意力,他早晚会知道她所行的目的,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直视花千遇,脸上是势在必得的自傲神情,他笑着说:“圣女说笑了,我敢来自然是不怕的,而且他们也不敢动手。” 他的手划过身旁的柱子,感叹的说:“金光塔是举世无双的珍宝,里面又藏有万卷佛经,你说若是不甚出了什么差池……” 他的话还未道完,花千遇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这是以金光塔相要挟,料定王庭不敢派兵轻举妄动,否则他会烧毁金光塔,真是个疯子。 塔内的经书对于佛教来说是智慧的结晶,通往永恒寂灭的阶梯,比生命都要贵重,就算金光塔被人控制的消息真的传到于阗王耳中,他也绝不会贸然派兵进来抓人。 花千遇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看来是不能通过拖延时间,等待卫兵进来了。 乌摩勒伽扬眉说:“圣女你是想和金光塔一起陪葬,还是跟我走。” 他话音刚落,周围就传出一阵脚步声,几十个高壮男人,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这些人全是他的亲兵。 看他们的打扮,花千遇便了然他们是假扮成佛教的信徒混进来的,进而控制住金光塔。 恐怕她进城的当天就被盯上了,难怪她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袭击,安全的到达于阗国,原是因他们先她一步在王城内等她到来。 也是怪她疏忽,将所去的地方告知了穆罕,要不然红莲教的人也不会得知她要来于阗国,再此下套等她进来。 她皱紧眉,目光扫过这些人,眼底滑过一丝狠厉,暗自握紧了天罗伞,同时在心底思考对策,若是出手打起来,她怎么全身而退。 看到她的动作,乌摩勒伽嘴里发出一声讥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见得他的眼神,花千遇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她若是敢动手反抗,他就会下令毁塔,若是如此反倒好,她也可以趁机逃脱,但是此刻塔里还有数百名无辜的百姓,他们不应该为金光塔陪葬。 乌摩勒伽是料准了,她不会放弃那些无辜的生命,以此来威胁她。 意识到这一点,她想要动手的念头也打消了。 花千遇停下暗自运转的真气,冷眸睨了他一眼,带有阴郁寒意的声音说:“正好我也想要去见见拓拔都凌。” 奸计得逞,乌摩勒伽大笑一声,嘲讽的说:“圣女你还是不够狠。” 这句话是花千遇在红莲教七年中最讨厌的一句。 她不够狠,是因为她还是一个人,还有怜悯心,可他们连畜生都不算。 花千遇都懒得再回答他,他们根本听不懂人话。 见她不准备反抗了,乌摩勒伽说道:“给圣女服药。” 他使了一个眼神,立刻就有一个亲卫走过来,取走花千遇手里的天罗伞,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枚赤红的丹药。 亲卫踌躇的看花千遇一眼,正在想要不要强迫她吃下去。 花千遇主动的伸出手捻起药丸,放入口中咽下,药力发挥作用之后,她感觉丹田内的真气在逐渐的散去。 这是散药丹,服用之后七日之内,内力全失,她现在的武力空有招式,没有内力支撑,只比普通的习武之人强一些。 见花千遇吃下散药丹,乌摩勒伽现在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若是说先前还担心花千遇鱼死网破的强行突围离开,他还是会头疼一番的。 第五十六章淫戒 乌摩勒伽带领着一众人,来到叁层的殿内。 大殿里一片狼藉,矮案倾倒,散乱的经书,破碎的珍宝琉璃,都浸泡在血水里。 几十个人横躺在地面上,鲜血从尸体里淌出,墙壁和地面被溅上一层鲜红,像是泼了赤红的染料。 在大殿一角,数名百姓还有僧人都战战兢兢的蹲缩在墙角,旁侧有亲卫兵看守。 花千遇刚站定,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她看一眼面前惨不忍睹的画面,感叹的摇了摇头,乌摩勒伽果然够狠,这里的守卫竟没有留一个活口。 若是外面的人没有进来,绝对想不到金光塔已经被外人占领了。 那么等消息传到王城,恐怕只能是明天早上了,如今内力全失,她要怎么样才能逃离呢? 花千遇垂眉沉思对策,脑海中各种念头纷繁迭至,一连涌上十几种办法,她剔除掉成功几率小的,只留下有可能成功的,她开始做假设,模拟实施逃跑的计划。 不过,她需要有外力来帮忙,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人。 她抬眸去找寻,在一众人不远处看到了法显。 他盘腿端坐在蒲团上运功,紧闭双目,手指掐诀,额头上渗出一层汗水,面色微微发白,洁净的僧衣上也有斑驳血迹。 看他的样子是受了伤。 花千遇看一眼乌摩勒伽,想来他应该是和法显交过手,不过,依法显的武力应该不会败给他。 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原因,乌摩勒伽必然是用人质要挟法显了,才让他有机可乘的重伤他。 花千遇不禁哀叹了一声,这次真的谁都指望不上了,法显还自身难保呢。 常慧和常悟这时候也看见,站在乌摩勒伽身旁的花千遇。 两人站的亲近,必然让人误认为他们是一伙的,常悟的眼中生起愤怒,气的都快冒火了。 常慧拽了他一下,让他稍安勿躁。 他却是感觉出两人间的气氛不对劲,花千遇脸上的神情很是防备忌惮,再结合她旁边站立的亲兵,不难看出她也被控制了。 花千遇见常慧和常悟,在低声细语的言谈,两个人瞥向她的目光也是隐秘的不叫人发觉。 如此看来,法显的两位师侄倒是挺有眼力劲的,知道掩饰他们相识,这样对双方都有益处。 乌摩勒伽察觉到花千遇望向人群的目光,便挑眉说道:“这里面有圣女认识的人。” 花千遇也没有当即否认,而是瞥了他一眼,暗藏讥讽的说:“我只是见识一下你杀人的手段。” 乌摩勒伽自动忽略掉她带刺的言辞,不以为然的说:“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看来他并没有对她的话产生怀疑。 花千遇冷眼看他,说道:“你把我带到这里,不会是为了让我看你欺凌弱小吧?” 乌摩勒伽笑看着她,没有回答。 她又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若是留在这里,有这么多人质在,做什么都会受到限制,出去之后,她才有更多的机会。 乌摩勒伽眯起眼睛望着她,眼中浮现深意,他缓缓的说:“不急。” 他走到殿前,那里有一尊金身佛像正对着殿门,他抬起腿一脚将佛像踢倒,自己坐在纯金打造的金台上,移动身体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斜斜的依靠在金座上。 那一双金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的望着众人,目光冷酷残忍,像是注视着爪牙下无法逃脱的猎物,极为的野性。 看他如此放肆的亵渎佛陀,僧人们都面露愠怒,但是对上乌摩勒伽嗜血的冰冷眼睛,也都敢怒不敢言。 乌摩勒伽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神情轻浮的说道:“圣女过来。” 花千遇知道他想做什么,便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欠身坐到他旁边。 女子身上馥郁的幽香飘然而来,缱绻而迷乱人心。 乌摩勒伽眸光一暗。 他低头凑到花千遇的脖颈旁,玉颈修长,衣襟上是雪白晶莹的肌肤,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花凝幽香让人心神迷醉,口干舌燥。 他的目光落在高挺的雪胸上,浑圆挺翘,雪白丰腴,还未触碰就已经能想象到揉上去的手感。 不由得他的眼神里流出一丝可惜。 如此绝色美人,他却不能碰,因为她是教主的女人。 不过现在她是他的掌中之物,在未回到余毒国之前,他有的是时间,想来她为了脱身,必然会不吝啬于献身的。 这般想着,乌摩勒伽开始神经质的大笑。 花千遇心中极为的鄙夷,真把自己当成国王了,美人在怀,乐不思蜀。 想起乌摩勒伽的狡诈阴狠的性子,她微微皱眉,猜不到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事。 严华心经运行一周天,内伤稍微疗愈一些,法显就缓缓睁开眼。 常慧和常悟见法显从入定中脱离,便轻声说道:“师叔。” “师叔,伤势可有大碍?” 法显摇头淡声道:“无事。” 闻言,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法显将目光望向前方,他看到乌摩勒伽坐在金座上,怀里还搂着一个女子,当看清她的容貌。 他怔了一下,继而微微拧起眉,神情静寂。 花千遇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不过转瞬之间,法显就想到了原因,乌摩勒伽是来抓花千遇回去的,难怪他只是控制了金光塔,却什么都不做,也没有立刻离开。 乌摩勒伽对上法显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和尚,能伤到我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他玩味的说:“你叫什么?” 法显很平静的双手合十道:“贫僧法显。” “法显……”乌摩勒伽沉吟一下,又道:“听着好像有些耳熟。” 他手下的亲兵提醒的说:“乌摩大人,他就是月余前在龟兹国论法大会上获胜的中原僧人,据传他智慧绝伦,佛法高深,还被龟兹王亲自接待过。” 乌摩勒伽看向法显,轻蔑的嗤笑一声:“得道高僧吗?” 法显静默不语,他看着乌摩勒伽,眼神沉静,周身萦绕的那种出离尘世的气度,让周围的俗世污秽不禁感到自惭形愧。 乌摩勒伽眯了眯眼睛,法显清澄的目光,直让人感觉到厌恶,仿佛他内心所有的阴暗污秽的思想,都被人看穿。 法显虽然受制于人,却无半分狼狈,依旧洁净如莲,两者对比,他就像是潭中烂泥一样。 这种感觉让乌摩勒伽妒恨的牙痒。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唇边浮现冷笑,朗声说道:“听说佛教的戒律,其中淫为重戒,僧人需恪守戒律不近女色,不淫。” 花千遇心中一紧,直觉不妙,她转头看向乌摩勒伽,他的嘴角勾的越深,缓缓说:“阴阳交媾,男女合欢,此乃天地之正道,法师从未享受过不是可惜了,今日我便成人之美,让法师体会一下人间极乐。” 卧槽! 花千遇震惊的瞠目结舌。 霎时间,人群中传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夹杂着低声的愤然责骂,逼出家的僧人破戒,这可是要遭天谴的恶性。 花千遇惊然的目光看向乌摩勒伽,他的行为也太阴毒了,想要毁掉法显的修行,断人前程,绝人后路。 她一个不信佛的人都能想到破戒会有什么后果,轻则被逐出师门,重则心魔丛生,无缘彼岸,遭受人间百般苦难。 ………… 终于要写肉了(//?Д/?/),本来计划是五万字就上肉的,结果代入法显去写文后,才意识到他有多难搞,那心就像石头一样撬不动。 现在法显对花花的感情只能算是意动,连喜欢都算不上,要是等法显真的喜欢上花花,我估计还要再写十几万字剧情,况且依法显的性情,即便是他动心了,没有外力的干扰,他这辈子也不会破戒。 这毕竟算是半个肉文,我总不能再写十几万字的剧情吧,那写的就太长了,所以先上肉,在培养感情,后面的走向也有剧情,并不是一直都是肉,梵行并不是一本合格的肉文,我发在粉po也是因为写肉方便,不怕被和谐。 第五十七章渎佛(ωоо1⒏ υiр) 常悟和常慧听到也是脸色大变,面色隐隐泛青,眼中怒火灼灼燃烧。 不过他们始终记得法显的叮嘱,没敢轻举妄动。 法显皱起眉头,沉声说道:“宁以身内毒蛇口中,终不以此触彼女身,贫僧是不会破戒的。” 听他依旧高洁飘然的言辞,乌摩勒伽面色一冷,怒道:“破还是不破,可由不得你。” 复而,他神情一变,微扬起眉,戏谑的说:“想来普通的女人法师也看不上眼,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绝色美人。” 法显微怔,随之眼中闪过错愕,他抬眼看向花千遇,后者也是一脸震惊的样子。 两人都明白乌摩勒伽所言的绝色美人是谁。 沃日!你特么的。 花千遇气的一口气没上来,心中怒火翻腾,险些忍不住要出手,掐死这个杀千刀的畜生。 乌摩勒伽这是在报复她,让她当众表演活春宫,既能羞辱她,在拓拔都凌知道她曾和人交欢,他虽然不会杀她,但是绝对会折磨她一番,并且也不会放过法显。 他的占有欲极为的疯狂,在教内他甚至不允许有男人和她说话。 乌摩勒伽自是发觉花千遇愤怒的眼神,他觉得一阵快意在心间涌动,由于她甚得教主的宠爱,当年她杀他堂弟的时候,教主并未有任何的责罚,她也总会暗地里给他使绊子,虽然他有所察觉并未致命,却也让人不爽。 如此说来,他们之间的仇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 他改变一下坐姿,搂着花千遇的强健手臂收紧,让她柔软幽香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 乌摩勒伽略带淫欲的目光绕过她的腰身,停留在她高挺的胸脯上,火热的视线像是能穿透那层布料,看到她挺翘的丰腴。 他笑了笑,用手挑起她的下巴,柔滑雪腻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他又摩挲了几下,饱含威胁的说:“圣女,若是你不能让这个和尚破戒,我可不能保证你能完好无损的回到圣教。” 对于他的威胁,花千遇却是不怕的,他若是敢动她毫发,拓拔都凌那个疯子不会放过他。 不过他的眼神却让花千遇灵感闪现,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渐渐凝聚,她微垂眼眸,遮住眼底隐晦的光。 看花千遇似是顺从的样子,乌摩勒伽满意的点点头,他又转头警告法显,杀气颇浓的说:“和尚,你若是敢动一下,我就杀一个人。” 他是摆明了让法显不能反抗拒绝,被迫破戒。 常悟气的直打哆嗦,大怒道:“你敢!” 乌摩勒伽冷冷的看着他,目含杀意。 见他动了杀心,花千遇就感觉头疼,他要是杀人,绝不会只杀一个人。 法显的两个师侄要折在这了,他们死了会对法显造成影响,势必会打乱她的计划。 思忖一番,她决定先救人。 她伸出手主动环抱住乌摩勒伽的脖子,微微倾身柔软的胸脯贴在他健硕的胸膛上。 前胸处的柔软触感,使乌摩勒伽的心神一荡,眼中的杀意顿消,眼神里流出邪肆。 花千遇艳丽的脸上是迷惑人心的笑容,妖媚的嗓音轻轻说道:“我答应你,我可以让他破戒。” 乌摩勒伽享受似的半阖上眼,嘴唇斜挑:“那就去吧。”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乌摩勒伽眼中闪过精光,他发出疑问:“哦?” 她凑近他的耳畔,嗔娇的说:“你得让这些人都出去,若是让拓拔都凌知道,你让那么多男人看了我的身子,你说他会怎么罚你?” 乌摩勒伽勾唇一笑,脸上平添几分邪气,他揶揄的说:“没人围观看戏,那多冷清。” 花千遇含笑看着他,嘴边的笑凝着冷意,她淡然的说:“你以为拓拔都凌器重你,就不会罚你了吗?” 乌摩勒伽的眼神兀的变得阴沉,狠戾的目光紧紧盯着花千遇,如此对视了片刻。 乌摩勒伽突然朗声一笑:“圣女说的是。” 旋即,他下命令道:“把这些百姓和尚都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踏入这里。” 花千遇心下稍松,幸好他还是顾及拓拔都凌的。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后,大殿内只剩下叁个人。 乌摩勒伽收回紧搂着她身躯的手臂,身形后仰斜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说:“圣女,开始吧。” 花千遇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 既然决定要实施计划,就要做到完美。 她从金座上起身,身影款款往前去,绛色的衣裙摇曳出层层风情。 她微微勾唇一笑,艳丽的脸孔在火光的绽放下,凝现出一种蚀骨勾魂的迷醉,她朝法显递过去一个眼神,眼波流转,媚态生烟。 明明还未做出任何挑逗的动作,便已是万种风情。 乌摩勒伽呼吸一窒,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她身上,像是盯猎物一样眼神锁的死紧。 花千遇迈着妖娆的步态,一步步的走近法显,她红唇含笑,身姿曼妙,媚色天成。 她离的越来越近,隐隐有股幽香扑面而来。 法显的神色有些僵硬,他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竖在身前,嘴唇翕动不止,无声的念诵经文。 花千遇在他面前停下,垂眸俯视着他,眼中并没有多少怜悯同情。 她沉敛着墨瞳,嘴角处化开一抹讥讽。 法显若是无法度过这一劫,也就不要再谈什么普度众生了,自己都渡不了,怎么去渡世人。 花千遇低垂的目光凝视着他,他面容沉静,神情庄严,在昏黄灯影的映照下,竟与佛寺里的佛像隐隐有几分相似,有一种令人不敢亵渎的神圣感。 却也,让人忍不住想要渎佛。 花千遇心中升起一股隐晦却又不容忽视的恶意,她倒是很想看到法显禁欲的面容,染上情欲是什么样子的。 她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重,无知无觉间仿佛受到了牵引,她缓缓伸出手,玉指纤纤,白若青葱,指尖落在法显的侧脸上,法显的身体随之一僵,口中经文却是未停。 花千遇的手指沿着他面部的轮廓往下游离到硬朗的下颚,脖颈,凸起的喉结,再缓缓扯开他的衣襟,露出僧衣下的麦色皮肤。 他的僧衣总是严严实实的遮盖住脖颈,只留下脖子里那一块肌肤,其实他宽松僧衣之下,是一具结实又蕴藏力量的身躯。 法显一动不动,全身肌肉紧绷,蓄满张力,任谁都能感觉到了他的紧张。 他恐怕是第一次被女人这么触摸。 追·更:ρο1⑧s𝓕。cᴏm(ωоо1⒏ υiр) 第五十八章亲吻 花千遇轻笑一声,她微微欠身,直接坐在他的怀里,依靠在他肩膀上,身下的触感是坚实而充满韧性的温热身躯。 她白皙修长脖颈,侧过法显的脖子,嘴唇停在他的耳畔,远远看去似是和他交颈缠绵。 一道微不可察的呼吸声,浅浅的,在气吐如兰。 “你别妄动。” 淡淡温热的气流吹在耳畔上,便化作一种难以形容的酥麻感,从背脊蹿过一路冲到下体。 法显的呼吸乱了起来,身体越发的紧绷。 花千遇察觉到他越发僵硬的肌肉,她微微垂眼,看到他脖子里已是冷汗涔涔,麦色的皮肤泛着水光。 她薄唇轻启,却是越发得寸进尺的咬住他的耳垂,轻声说:“我自有办法杀了乌摩勒伽。” 将计划告诉法显之后,也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她的动作也越发的大胆放浪。 她含住法显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牙齿缓慢的厮磨耳垂上的软肉,一只手由下而上的去抚摸他的背部,肌肉结实而富有坚韧,肌理线条流畅,手滑到领衽上,又将他的僧衣扯开一些露出坚韧的锁骨,厚实的胸膛。 花千遇缓缓松开他的耳垂,留下一抹水色,她垂眼一看,法显整个耳朵竟红得像要滴出血了一样,难怪含在口中都能感受到灼热的热度。 她并没有移开两人间的距离,嘴唇一路向下,啃咬着他的脖颈,酥麻感犹如电流从尾椎升起流便全身,法显在微微颤抖,极力克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花千遇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逐渐的发热,隔着几层布料都灼热的烫手。 他身上浓郁的檀香味,经过热气的熏腾,更是浓烈醇厚令人产生迷醉。 花千的舌尖抵着他脖颈凸起的血管,不轻不重的辗转按压着,留下一道晶亮的水液,又见他的喉结微微颤动,她用舌头去舔舐,用嘴含住他的喉结。 法显的身体猛的一颤,她随即便感觉到有个炙热又坚硬的物件顶着她的身体。 花千遇松开他的喉结,垂下眼去看他的胯下,是一团高高的隆起。 她微的一勾唇,这和尚硬了。 想来也是,只要是男人,在撩拨诱惑之下就没有不起反应的。 花千遇抬眼看他,他仍旧紧绷着脸面无表情,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鼻尖上也有细密的汗珠,一颗晶亮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流下来,顺着肌肤纹路往下滑落。 花千遇盯着这颗汗水看了几息,她伸出舌尖,去舔舐这颗汗水,微咸,还有一点凉意。 他紧闭双目,不能视物,但是身体的感知因为缺失了视力,反而更加敏锐,他能清楚的感觉到一条滑腻的舌头正在舔舐他面庞上的汗水。 一股难以言表的酥麻颤栗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法显的呼吸紊乱,甚至有些粗重,呼出的气流都是灼热的,烫的她的皮肤都有些发疼。 花千遇伸手去解开他的衣带,一件件的挑开他的僧衣,他整个劲瘦的上半身就露了出来。 他身上肌肉结实,线条流畅,腹肌清晰分明,随着每一次呼吸,腹部上的肌肉稍蛰便起,蓄满力量。 花千遇将手贴在他的胸膛上,强烈跳动的心跳声,传递了过来,他的心跳动的很快,每一下都沉重,震响,犹如敲钟一样。 她用手捏了几下他胸膛上的肌肉,触感坚韧肌理厚实,还有一种皮肉特有的柔韧性。 她的手缓慢的滑到他的腹肌,指尖沿着轮廓滑动,又动了几下,她嫌弃这个姿势不舒服,然后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旋转身体,双腿盘在他的腰上,已一种观音坐莲的姿态,和他面对面相坐。 掌心下的身躯颤抖的愈发的厉害,抵在她下腹的阳物也愈发的炙热硬挺,花千遇身体微微前倾,又坏心眼的蹭了几下,她明显的感觉到他胯下那处又涨大了几分,亵裤被高高撑起,即使隔着衣物也很感知到那处的尺寸惊人。 花千遇抬眼去看法显此刻的神情变化,他面容发红,紧皱的眉心有一抹痛苦停驻,唇线翕合不止,还在念诵经文。 花千遇盯着他淡色的嘴唇,干燥而纹路明显,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唇。 其后,她俯身凑过去,和他无限接近,呼出的温热气流,浮在他的嘴角上,隐隐有种湿热感,他翕动不止的嘴唇却是凝住了。 花千遇近距离的盯着他的嘴唇,薄厚适中,两片唇微微抿着,浅淡的颜色看起来很好吃,一时间心中发痒起来。 她伸出舌头,轻轻舔过他的嘴唇,触感柔软,却淡而无味。 法显僵了一下,嘴唇流过一丝颤抖,他紧紧抿着唇线,绷出一条直刻的线条。 她这次直接将嘴唇贴上去,舔舐着他紧绷的唇线,舌尖从他唇间挤进去,想要撬开他的合紧的牙齿。 只是法显死死咬住牙,她费劲功夫都撬不开。 花千遇心底不由的升起一股怒意,她的牙齿咬着法显的下唇,下了死力气去咬,他的嘴唇被咬破,留下一缕鲜血。 她又舔去他嘴唇流出的鲜血,腥甜的铁锈味在味蕾上蔓延。 她再一次去吻法显,将血腥味送到他的口中,他还是咬紧牙关,气的花千遇又咬了他一口,再次见血。 她的身体微微后移,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不知何时,法显皱起的眉心间浮现一朵层层盛开的金莲,神光流转,空灵圣洁。 花千遇定定的望着这朵华光流转的金莲,眼中生有一股好奇。 她伸出一指,在他眉心间一点,手指竟是穿过金莲,落在皮肉上。 见到是假的花千遇顿时没了兴趣。 追·更:ρο1⑧s𝓕。cᴏm(ωоо1⒏ υiр) 第五十九章禁忌(ωоо1⒏ υiр) 她的手先是环抱住法显的脖颈,想紧贴在他身上,不过法显合十竖在身前的手太碍事了,她都不能直接靠在他胸膛上。 她只能先撤回手臂,柔软细腻的手掌缓缓覆盖上他的手背上,手下用力想要分开合紧的手,不过用尽力气他的手掌还是不动分毫。 花千遇目露不喜,她都没有见过这么不为所动的男人。 不过她也不会为此而置气,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法显。 她只能侧身靠在法显肩头,身姿若无骨的蛇一样,在法显身上轻轻蹭着,身体模拟合欢的姿态起伏微颤,喘息连连。 她扬起纤白的玉颈,墨发蜿蜒垂落在他肩头一侧,几缕发丝在她的脸侧缱绻,如玉的白衬漆黑的墨,自有妩媚与妖冶。 花千遇红唇轻启,口中发出轻轻浅浅的低吟,她的眼角晕红,眸子倏然变得迷离起来,春水晃荡的眼里,透着一股子的媚意。 周围点燃的香烛散发的暖色火光,映照在殿中两人依偎交缠的两人身上,大殿内的庄严肃穆之感被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柔媚的艳糜,以及隐隐不可触摸的禁忌感。 倒地的金身佛像,神情庄严的注视着合欢的男女,使得这一幕更加的淫糜邪性。 花千遇眼眸迷离的轻勾着乌摩勒伽,身躯摇摇颤颤,似痛苦又似欢愉的低吟声从红唇间溢出。 她看似是在撩拨法显,实则其真正的目的是在引诱乌摩勒伽。 只要让他近身,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毫无防备,她也能杀了他。 如今她内力已失,不能毫无痕迹的使用初香魅术去引诱乌摩勒伽,而他也知道她会魅术,决计不会对上她的眼睛。 若是他察觉她的举动,心中会有所提防,她的计划就再难实施,为今之计她只能凭借皮相和身体来引诱他的欲念。 情欲之色在空气中弥漫,乌摩勒伽看到热血沸腾,胯间阳物肿胀难忍。 见她纤细玲珑的身躯攀附在法显身上,双腿张开,私处摩擦着阳物,却只是停留在外面不进去,顿时沸腾的热血就直直冲上头顶,只想用胯下的孽根插入紧致的幽穴,破开软肉狠重的插干,捣弄,让她溅出淫水。 他再看法显时眼中浮现不屑之色。 美人在怀这和尚竟然还能无动于衷,若是换做是他早就将圣女压倒奸淫一番。 如今一刻钟已过,法显竟然还是无一丝的动容,乌摩勒伽眼中闪现恶毒的冷光,必须再多给他一点刺激。 乌摩勒伽露出一个狎昵的笑,他高声说:“圣女,别光给这个和尚宽衣解带,你自己也要脱。” 闻言,花千遇面上的怒气一闪而过。 等她的计划成功,绝对要让乌摩勒伽生不如死。 她按捺下心中暴涨的杀意,抬手解开自己的衣裳,红色锦料从肩头滑落,光滑白嫩的雪肩露在外面,她没有完全脱完,留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里衣,她深知半遮半掩才最诱人,也更想让人撕去她身上最后一层遮羞布。 轻盈薄透的轻纱云雾下,是窈窕曼妙的身姿,肌肤欺霜赛雪,弱柳细腰,盈盈一握。 乌摩勒伽贪婪的注视着花千遇的身影。 他又提高声音促狭的说:“和尚,你若是不想看到有人死的话,就睁开眼睛。” 听到他的威胁,法显眉心紧锁,犹豫停顿了几息,他的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光亮刺入双目,白的目眩神迷。 眼前是一具洁白雪腻的酮体,肩头披着红色的薄沙,衣襟却是完全敞开,肌如雪玉,身段曲线玲珑有致,腰肢纤细柔软,隆起的雪胸绽放着两朵红莓,两颗小巧的乳珠红艳的似是珍珠一样饱满。 法显的眼瞳猛的收缩一下,眉心凝有几道纹路,似是要闭上眼,但是想起乌摩勒伽的威胁,他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他的脖子上爆出一条条青筋脉络,额角青筋浮现,眼中痛苦之色愈发浓重,眉心间的金莲虚影,开始变得黯淡。 见他这般,花千遇的眼底涌现一股虚假的怜悯,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不出的绮丽妖艳。 她伸出手去抚摸法显的脸,他面容肃穆,她笑容薄凉。 她凑近他,裸露的雪胸压在他合十竖在胸前的手上,乳尖在他手背上轻蹭,转而移动到他合在一起的掌缝间,乳珠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上带着一层粗糙的茧子,反复摩擦之下生起一股酥麻的电流,快感从尾椎掠过脚底,小腹处涌起一股热流,花穴里隐隐渗出一些清液,她也有一些情动。 她环抱住法显的脖子,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合着他,通过皮肤相贴处他能感觉到柔滑细腻的触感。 她身上那股甜浓的莲香气如萦绕的浓雾,剥夺了他全部的呼吸,他每一次吸气都有她的香气,带着致命的毒。 花千遇似是渴望般的摇动身体,娇嫩的花唇摩挲着隆起的亵裤,从幽穴内渗出的清液,濡湿了顶端的布料。 她的体重完全压在法显身上,湿润的肉缝隔着一层布料微微下陷,花唇更加贴合包裹住硬挺,阳物受到刺激变得更加滚烫,狠重的顶着肉缝像是撕破最后一层防线完全进入其中。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花唇内的嫩肉,带来一阵阵酥麻感,花千遇不由自主的绷直了脚尖,身体又缓缓下沉,更多的吃进一些硬挺的灼热。 能感觉到 法显紧绷着浑身的肌肉,整个后背都麻了。 昏黄的光线中,她轻轻低吟喘息,红唇微张,白皙精致的面容上晕着桃红,汗水沾湿发丝,在细瓷般的脖颈处缠绕,像是一支开至荼蘼的花。 眼前一时恍惚,宛若身处镜花水月的梦中,妖冶柔媚的花海在他眼前铺陈开来,葳蕤生香,缱绻不绝。 只需踏出一步,便可得一场欢愉极乐。 法显看着花千遇,目光渺远,透过这片花海,他看到了天池净水,金莲绽放放,神圣洁净。 池中金莲忽然变得黯淡,刹那枯萎,凋零飞散,转瞬又出芽、开苞、生花,旋生旋灭,轮回不休,永恒不止。 刹那便是永恒,一切皆为虚幻。 法显的灵台霎时清晰明朗,眼睛亮起一点光,眉心间变暗的金莲,重新旋转着金辉神光。 红颜欲念,皆虚妄现,都无一实,一切皆是识心所为。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法显低声念诵着经文,随着梵语声飘出,他恍惚的眼睛逐渐又变得清明,朦胧烟云从他眼底散去。 他深邃清澄的目光,好似碧空如洗的天空,不染一丝杂色,看着她就像在看一片云,那般淡然无波。 看着他平静的目光,花千遇唇角微弯。 她倾身凑近他,在他的耳畔吐息低吟着,蕴含着痛苦之意的声音说:“我好难受。” 她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又轻声道:“法显,帮我。” 帮我,只简短的两个字,让法显心神震荡,他看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难明,她也像他一样难受吗? “法显。” 她丝丝绕绕的嗓音,轻声呢喃着他的法号,如此的亲昵,如此的暧昧,也从未有人这样唤他。 他的心跳不由的又快了几分,有关于她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清晰如故。 法显清澈的眼睛里又掀起了波涛,迷雾席卷而来。 他再次陷入迷障。 花千遇垂眸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讥嘲。 她轻吻他的嘴角,带着自我得意,又似奖励他的意味。 然后将浑圆的雪乳抵在他的手掌上辗转慢碾,柔软的乳珠变得硬实,挺挺翘翘的立在红莓之上,像是花蕊的芯子。 她的胸整个压在法显的手掌上,柔软滑腻的胸部紧紧吸着他,法显合十紧扣的手在颤抖摇晃,身体里最原始的欲望在躁动,催促叫嚣着去握住雪白酥胸,反复揉弄,留下道道情欲的红痕。 法显额头上的汗犹如落雨,汗水浸透了衣衫,脖子上挂的佛珠也因为汗水的浸润,泛着水润的光泽。 他手掌上渗出的汗濡湿了她的雪胸,乳珠上沾染了他手上的汗珠,显得晶亮水润。 她挺翘的乳珠在掌缝外不停地往里挤,似是想要夹进他掌心中,让他揉捏一番。 法显战栗着绷直了身体,呼吸沉重灼热,腹部上的肌肉线条起伏抽动着,胯下的阳物热烫的像是烧红的铁。 他眉心间转动的金莲,最外层的莲瓣已经完全失色,沉寂无光。 虽然不知道等金莲完全变暗,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总归不会是好事。 花千遇觉得她貌似玩过火了,现在有必要速战速决了。 追·更:ρο1⑧s𝓕。cᴏm(ωоо1⒏ υiр) 第六十章金莲凋零 她将手落在法显的裤带上,解开他的束缚,顿时一根青筋虬结的深色阳物弹了出来,茎身肿胀充血,上面盘绕着鼓突的青筋,肉冠勃涨发紫,马眼上正在往外渗出稀薄的浊液,整个阳具粗长硬挺,瞧着格外惊骇人。 阳物根部的浓密草丛中挂着两颗极有分量的囊袋,鼓鼓囊囊的积了许多精液未曾发泄。 花千遇垂眼看着他狰狞的阳具,眼中闪过讥诮,和尚又不用这玩意儿,长这么大做什么。 她的手指落在肉冠的软肉上,轻轻绕了几下,阳物便开始颤抖震动,异常的敏感,指尖下是湿滑炙热的触感,她碾磨的时间越长,阳物抖动的就越强烈,像是希望给予更多的刺激。 花千遇的手指终于落在顶端的小孔上,指甲轻扣着马眼,孔眼立即收缩几下吐露出一些浊液,沾在她的手上,有些黏腻。 她微蹙起眉,报复性的在肉冠上掐了一下,肿胀的硕大阵阵痉挛,微微抽动几下,又吐出一股股的浊液,囊袋也紧绷的很,再弄几下恐怕就要射精了。 法显对外界刺激的敏感程度,让她稍感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和尚都是戒淫欲的,连自渎都不曾有,正常的生理现象起反应了,估计也是靠念经来清欲的。 如此一来,她也不太敢再去抚弄他的敏感点了。 复而,她又用手握住肿胀不堪的茎身,是灼伤人的烫,还能感知到凸起的青筋在掌心下跳动,她的手按压上面血管经络,缓缓上下撸动几下,已经肿胀到狰狞的阳物,又缓缓涨大一圈,她一只手险些握不住。 她又撸动几下,阳物在掌心中颤动涨大,肉冠饱满肿胀微微泛着紫红,一只手握住已经有些勉强了。 花千遇轻啧了一声,她用两只手去握住,手掌虚握一圈,没完全紧贴上去,就怕刺激太多,他受不住。 没想到这和尚看着清心寡欲的,下面这东西这么淫欲勃发。 她抬眼去看法显的反应,他目视前方没有低头看她,神情痛苦隐忍,嘴唇上是斑驳的血迹,有一丝悲苦在他的唇角凝滞。 法显眉心间的金莲半明半暗,莲瓣已经完全凋零,只剩下中间的莲心,浮动着金辉。 花千遇微微仰头,欣赏够了他这幅欲火焚身的样子。 她倾身靠近他,贴在他的耳畔,轻声说:“和尚,我不会让你破戒的。” 她说什么法显已经听不到了,他的识海一片混乱,刻满经文的佛殿震荡分裂,明月崩碎,波涛肆虐,金莲凋零,所有的记忆都碎为光点,犹如恒河银沙,迁流不住。 法显眼中滑过一丝苦笑。 一切法生灭不住,如幻如电。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 诸法皆妄见,如梦如焰,如水中月,如镜中像,以妄想生。 世间所有,生灭从无停息,如幻像不真,如闪电难留,一切事物终将无常消逝,一念不留。 但是她的呼吸、触碰、轻吻、细语、体温、却又那么真实深刻,如何才能消逝呢。 是他的修行还不够吗?无法断绝爱欲。 隐约间听到花千遇在他耳畔说话,他听不清是什么,以为是她的计划,便垂下眼去看她。 她扶着他的肩膀,身体微微下沉,紫红色的肉冠碰触到娇嫩的花唇抵在中间的肉缝上,穴口晶莹的清液濡湿茎头,顶端的肉冠撑开花唇,花心的嫩肉包裹住肿胀勃发。 她正在吞他的…… 法显心神震荡,真气逆转,紧接着喉头一甜,涌出一口血,满嘴都是腥涩的血腥味,他喉结滚动又生生的咽了下去,犹如吞咽下一把刀子,撕心裂肺的痛处蔓延整个肺腑。 花千遇见他嘴角缓缓流出一缕鲜血,脸色惨白,眼神寂灭,莲心正在迅速变得黯淡。 她神色漠然,未有触动,只是凑过去安抚的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并没有再继续做下去。 她蹙起眉,痛极的哀叫了一声,然后抖着肩膀颤颤巍巍的从法显身上下来,眼角泛红,似泣非泣。 见此,乌摩勒伽皱着眉说:“圣女怎么停下来了?” 花千遇转身看他,乌摩勒伽竟是一点都不知羞耻,他大刺刺的解开裤带,正在撸动自己的阳具,紫红色的粗壮阳物硬得像铁棍一样直立着,顶端微微渗出一些浊液。 见她看过来,他挺了挺胯大大方方的展示自己的雄伟粗壮,在余毒国可是有很多女人都被他的阳具弄的欲仙欲死。 花千遇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不过她掩饰的很好,从她面上只能看到烟视媚行的柔媚。 乌摩勒伽的目光随之落在她身上,白皙妩媚的酮体诱惑的他再难移开目光。 他带着贪婪欲望的目光流连过雪峰上挺翘的红莓,平坦柔软的小腹,然后是私处地带,那里的毛发是修建好的叁角形,短短的略有稀疏,雪白的腿心间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从花蕊里渗出的蜜液。 他眸光倏地暗沉,眼底生起一簇火热,喉咙干渴难耐,手中的阳物更是肿胀发硬,撸动的动作加快。 看到他的反应,花千遇心中暗笑,唇角勾起一个不已察觉的弧度。 她微微蹙着眉,魅惑的嗓音婉转千回说:“太疼了,我吃不下去。” 她分明是在暗示,需要有人帮着开拓一下紧致狭窄的幽穴。 乌摩勒伽当然不信她说的话,认为她只是在拖延时间,想逃跑的计策。 不过,花千遇此刻内力全失,又无武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只要有所防备,无论她有什么诡计都可以被他阻止。 乌摩勒伽思索翻涌,色欲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智,他粗鲁的将阳物塞进亵裤里,走了过来。 他长臂伸手一揽,便将花千遇扯入怀中,柔软温热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带着薄茧的手掌在她背上游离抚弄,嫩滑的触感当真令人血脉喷张,胯下的阳物硬的发疼。 手掌滑过她丰盈挺翘的臀部,往两腿之间滑去,粗糙黑硬的大掌挤进她雪白的腿心间,动作淫邪的摩擦着她腿侧白嫩的肉。 一道冷冽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乌摩勒伽锐利的眸光回望过去。 法显双眸幽黑,眼睛犹如被冰冻住的湖面,只有冰冷彻骨的寒意。 不难看到,他的眼底有淡淡的杀意在凝聚。 杀生,在佛门中可是第一大戒,若非特殊情况,即便是念头都不能升起。 乌摩勒伽阴沉的眼里裂出一丝玩味,他笑着说:“想必法师还没有看过女人的下面是什么样子的吧。” 话落,他便将花千遇推到法显面前,当着他的面将她的腿抬起,她因自幼习武练舞一身皮肉骨早已柔若柳枝,腿能抬至头顶,完全的露出下面的迷人风景。 殿内光线明亮,法显能清楚的看到,娇嫩的花唇间有一条肉缝,穴口处沾染着晶莹的水液,因为腿被抬起那条肉缝根本合不拢,饱满的花唇还在一开一合的微颤着,隐约能看到里面的软肉,和流淌着清液的幽深孔洞。 乌摩勒伽说的没错,法显并不知道女子的身体构造,在他的认知中,一直以为女人和男人的区别只是除了阳根和胸前的胸脯之外,并无不同。 看着这处隐秘的肉穴,法显浑身更加燥热,小腹起伏抽紧,压制在本能中的欲念凶猛的冲击着理智的枷锁,嘶吼着去想要进入那处禁地。 ………… 首✛发:χfαdiaп。cоm(ω𝕆ο↿8.νiρ) 第六十一章杀意 乌摩勒伽见法显眸光震动,神情间的隐忍痛苦又增重几分,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在心间扩散。 他心中满是轻蔑不屑,什么得道高僧,面对肉体横陈,红颜诱惑还不是难以自持。 乌摩勒伽大笑着,又用手指拨开里面鲜红的软肉,寻到一个花核,熟练的用拇指揉搓捻弄,酥麻感钻入骨骸,激得花千遇遍身颤栗,她故意低声呻吟,浅浅的甜腻气声,媚意撩人。 听她仿佛能勾人魂的嗓音,乌摩勒伽眼神幽深,阳物更是胀痛不已,恨不得现在就将勃发汹涌的阳物插进这处幽穴,捣弄出蜜汁来。 他恨恨的捻了一下花核,花千遇身体轻颤不已,幽穴里又流出一些清液,沾的花唇晶亮水润。 她面色潮红,双眸半开半阖是雾蒙蒙的迷离,仿佛是雨中的罂粟花,水淋淋的艷惑。 乌摩勒伽低头看了她一眼,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将手指插入那处湿热的深穴里,顿时紧实的嫩肉便紧紧的包裹住他的手指,越吸越紧希望塞进去更粗长的阳物来满足这处贪婪的穴口。 乌摩勒伽双目泛红,他狠狠骂了一句脏话,手指去搅弄肉壁,传出渍渍的淫糜水声,穿刺几十下之后,他又插进去一根手指大力抽插着,粗糙的皮肤摩擦着穴内的软肉,带来阵阵酥麻感。 花千遇似是受不住,疼吟般的喊道:“轻一点,人家还是处子。” 乌摩勒伽当然不信她的话,不过处子之身对待男子本就有一种隐秘的诱惑。 即使明知她不是,却还是忍不住心潮激荡,幻想着插入之后的紧密包裹,湿热酥麻的畅快感。 他的两根手指变化着角度往里插入,每一次都插到幽穴深处,却还犹觉得不够,他加重了力道,捣弄出更多的水液。 零碎的呻吟声从她红艳的薄唇中溢出,飘摇染着丝丝缕缕的情欲妖惑。 花千遇水波晃荡的眸子里,却是冷冰冰的清明,她自始至终都未沉浸在情欲中。 她垂眼看向法显,他的眼睛幽黑而深沉,透着一股浓重的杀意,像是大海之上翻涌着的风暴。 花千遇吃了一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法显总是平淡无波的眼睛里,会露出这么可怕的神情。 不过,她也理解法显为何会动怒,乌摩勒伽在他面前行淫邪之事,法显自是会生起嗔怒。 倘若不是顾及金光塔内无辜的百姓和她的计划,法显也不会忍耐至此,恐怕现在已经出手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眉间,微怔了一下,莲心黯淡的几乎快没有光泽了。 操!她牺牲这么多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花千遇暗中给他使眼色,让他再忍耐片刻,但是法显没有回应她,他的目光一直钉在乌摩勒伽的身上,杀意在凝聚。 花千遇只能另想他法,她推了乌摩勒伽一下,嗔娇的说:“别弄下面了,我站的好累啊!” 乌摩勒伽动作一停,他又狠狠搅动一下湿滑泥泞的内壁,将手指抽出来,拉出一条银丝。 花千遇得了自由立刻把腿放下,挺了挺胸脯,娇声说:“我上面也很痒,帮帮我嘛!” 乌摩勒伽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红莓上,邪笑着说:“你还真是个骚货,下面水多的流不完,乳珠又痒了。” 他用沾染清液的大手直接覆盖在饱满的雪峰上,揉了几下,就又用手指去搓弄扭拧雪胸上的乳珠。 乌摩勒伽虽然在亵玩着怀中的娇躯,不过心神一直放在法显身上,他是最大的威胁,他始终都认为,这是他们两个合伙演的一次戏,就为了擒拿他。 他自然不会沉迷女色轻易上当。 花千遇了解他奸诈的性情,自然知道他怎么想,所以她没有想过让法显动手。 杀可恨之人,还是自己亲自动手爽快。 花千遇嘴里喘息呻吟着,雪白的藕臂环上乌摩勒伽的脖颈,仿佛是情动的用私处去蹭他胯间的隆起,乌摩勒伽也迎合的去撞击她的身躯,不过,两人间隔了一层布料,不仅不得缓解,确实越发燥热难耐。 他将亵裤解开,坚硬滚烫的阳具随之弹出,抵在她的腿心间。 乌摩勒伽的黯了黯,眼中闪过猩红之色,他勃发的肉冠摩擦在她饱满的花唇上,爽快的酥麻感让尾椎一麻,阳具抖动了两下。 花千遇轻笑一声,媚音入耳,似能勾魂摄魄,她微微抬起腿,似是迎合着他的动作,想让他赶快进来。 那处湿滑温热的幽地,紧紧吸嘬着阳具,只需微微用力就能将肿胀的阳具插入这处幽穴。 在他动情纵欲之际,花千遇白皙柔软的手指缓缓滑过他的脖子,似是调情一样在他颈动脉上辗转捻弄。 她半阖着眸,妖娆的冷意从她眼中溢出,冷白的手指在他脖颈上滑过,画出一条血线。 霎时,鲜红的血喷溅而出,视野里一片血红。 乌摩勒伽身体陡然僵住,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她,脖颈间的血像雨一样往外涌,他的动脉被人割断了。 花千遇旋身离开他的怀抱,绕是她闪的快,可还是有几滴血落在身上,她垂眼见肩膀上的鲜红血迹,蹙起眉头,烦躁的说道:“啊!脏死了。” 伤口处的刺痛和麻木感使得乌摩勒伽从惊异中回神,他立刻抬手捂住伤口,脖子间喷涌的血如何都堵不住,顺着指缝流淌而出,延着手指流了一地。 他看向花千遇的眼神之中充满着阴森的怨毒,还有一丝惊疑。 花千遇瞧着他冷笑,回答他的疑惑一般,在他面前竖起手掌,纤白的食指上是一个戒指,纯黑色的环圈中间有一个银色的半月,此刻半月弹出,是一枚闪动着寒芒的钩子,勾子上挂着一滴血。 方才就是这枚钩子,划开了乌摩勒伽的颈动脉。 因为血管被划开,喉咙里都是血,他口不能言,不能出声喊人上来,想起他千防万防还是被花千遇得手,再次栽在她手上。 怒意燃烧在他的眼底,狠戾的神色逐渐覆上他的整张脸,他的五官都扭曲的厉害。 他望过来的深金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狠绝。 花千遇看见他的目光,便知他这是死也要拉她做垫背。 她的眼中含着冷沉,手掌极快的向着他的眼睛袭去,弯勾上绽着刺眼的寒芒,若是被伤到眼瞳恐怕都会被勾出了。 乌摩勒伽用一只手去格挡,他刚遭受了重伤,勉强才挡下这一击,花千遇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折,咔嚓一声骨节的脆响声后,他的腕骨被直接卸下。 她腿部蓄力,飞起一脚揣在乌摩勒伽的胸口上,巨大的冲击使他往后仰倒,身体倒飞而出,后背狠狠撞在一根柱子上,又滚落在地面上,疼痛感袭遍全身,脖子里涌出的血更加多了,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的身体逐渐开始变得冰冷麻木。 他的眼皮颤抖几下,面色惨白如纸,剧痛扯着他面部肌肉一阵痉挛,紧皱的眉峰间有几道痛苦褶皱。 花千遇望着他倒地的身影,勾起唇角,缓缓道:“你方才骂谁骚货呢?” 清幽的嗓音飘飘乎乎,传荡开外,同时还有缕缕深邃的杀意。 她从地面上勾起自己的外裳,往肩头一披,走到乌摩勒伽身旁,目光居高俯视着他,嘴角上扬汇聚成一丝蔑笑。 如今处境逆转,他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乌摩勒伽瞪着花千遇,目眦欲裂。 在他痛恨的目光中,花千遇踏起脚狠狠的踩在他的胸膛上,足下使力,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碾压。 她若是没有失去内力,这一脚,就能踩碎他的骨头,可即使如此造此重击乌摩勒伽还是呕出一口血。 花千遇并没有立刻杀了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冰冷的口吻道:“我说过,会让你生不如死。” 她抬目扫视周遭,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那是一朵用金液溶成的莲花,层迭几层围簇着莲心,莲瓣薄而圆润。 她扯下一片,在乌摩勒伽面前蹲下,在他略带惊恐的目光中,将薄片落在他身下伏在浓密草丛中的阳物上,方才勃起的阳具此刻已经软了。 她第一刀下去血喷了出来。 花千遇用金质的薄片去割他的阳具,薄片并不锋利,就像用钝刀在磨肉,一点一点的切开他的身体。 乌摩勒伽的脸色瞬间煞白,直冒冷汗,身体痛苦地颤抖痉挛,面容因为极致的疼痛而扭曲变形。 他喉咙里都是血,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惨叫声被堵的发不出来,喉头震动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音。 他怨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花千遇,穿透力极强的视线,仿佛能将人绞杀。 花千遇面无表情,继续下刀。 想要彻底摧毁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当然是毁了他最重视的东西,乌摩勒伽这种毫无人性的牲口,不就是自诩胯下的二两肉,意图征服女人,让女子变成他的附属品吗? 那么她就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是如何让他失去身为一个男人唯一的尊严。 她的唇边抿出一丝笑,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每落下一刀,身体里流窜的疼痛就加剧几倍,乌摩勒伽凶狠的目光紧盯着花千遇,眼睛里恨意滔天。 在他脑海中的残忍幻想里,花千遇已经死了千百次了,但是现实却又让人心生绝望。 随着疼痛的加剧,他感觉他的尊严和骄傲被彻底碾碎了,这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他偶尔瞥向下体的目光中,有狠毒的恨意,还有无法舍弃的惊恐。 发觉他的目光,花千遇目露不屑,死到临头了,还在意那处秽物。 她低垂的眸子,望着乌摩勒伽不甘又怨毒的眼睛,唇边勾起一个鄙薄的冷笑。 她略带遗憾的口吻说:“本来还想割掉你的舌头呢,还是算了。” 现在的处境不允许她施展过多的刑罚,否则她绝对不会让他死的那么快。 生不如死的酷刑到达了尾声,花千遇将他的阳具整个割下,他还未死,仍有一口气。 他的手无力的垂在一旁,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压住流血不断伤口,血涓涓不停地往外涌,他整个人都泡在血水中。 他的瞳孔在一点点的扩散,渐渐地失去光彩,变得暗沉混沌,生机也从他身上流失。 花千遇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一点一点的走向死亡的深渊,比之死神还要冷漠残忍。 她随手扔掉薄片,在他身上一通翻找,只找到了几颗迷药,没有散药丹的解药,她气的又踹了乌摩勒伽几脚,此刻他已了无生息。 第六十二章菩提心 花千遇回到法显旁边,捡起地上散乱的衣裳,一件件的穿好。 她这才有心情去看法显,扯乱的僧衣已经被他自己整理好了,严密的包裹住身体,他胯下的隆起也已经平息,如此看来他定力确实非凡,不用疏解就能自行平复欲念。 他此刻紧闭双目,正在运行功法,眉心间的金莲再次开花,流转着金辉神光,映照他的脸也漾着淡淡光晕。 花千遇蹲下身,缓缓靠近他,目光落在他眉间的金莲上,愈发的感兴趣。 她没想到还能再开花的。 为了看个仔细,她身体前倾,越靠越近。 这时,法显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张清艳的脸近在咫尺,浓睫轻颤,眼角还有尚未完全消退的红晕。 他眼底光华闪烁了一下,复而微垂下眼,沉默不言。 看他入定结束,花千遇身形顿住,又后移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她抬眸去看法显,他的眼神和面容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宁和。 她确认一般的问:“你没事吧?” 法显静默几息,才轻声嗯了一声。 对着法显肃穆庄严的神情,她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幕香艳的画面,花千遇就只觉得胃疼。 若不是乌摩勒伽的逼迫,他们之间永远都不会发生那种事。 想到此处,她只觉得倒霉,这么一搞两人间的关系必然会变得微妙。 但是一想到,依法显的心性绝不会为了这件事而纠缠不休的,花千遇又安心了。 一时无话,稍显压抑的静寂在蔓延,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两道浅浅的呼吸声。 见法显一直都未言语,花千遇微蹙起眉,她不确定的说:“你应该没有破戒吧,毕竟只进去了那么一点,四舍五入相当于没有进去。” 法显:“……” 他哑着嗓子,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 这是进没进去的问题吗? 她当真一点都不介意被迫委身一个僧人,还险些失身? 说真的,即使真做了花千遇也不在意,她又不是古代人,没什么贞操观念,对她来说,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法显,她只是不想让法显破戒。 这可是她为数不多的良知了。 见他不回答,花千遇伸手推了他一下,不耐的催促道:“说话啊!” 她的触碰使得法显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紧握住左手的佛珠,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沙哑的说:“不算。” 其实佛教关于女色的戒律就有二十几条之多,这些他都破了,最严重的色戒是进入女子体内,在女身内射精,但是都进行到这一步了,破戒还是未破,还有区别吗? 法显唇边泛起一丝苦涩。 不过,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凭借他的定力,尚还可以渡过这一劫。 这些他没打算告诉花千遇,既不是她的错,也和她无关。 得到肯定的答复,花千遇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承担这个要被雷劈的罪过。 她的目光落在法显的眉心,此刻金莲已经消失不见,她又满腹疑云的问:“你眉间为什么会开金莲?”她方才就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 她的疑问,让法显有些微怔。 知她心性跳脱,却也未料到发生了这种事之后,她竟还能不按常理来。 他的目光滑过花千遇的脸,低声回道:“那是菩提心。” 花千遇沉思几息,不得答案,又问:“菩提心又是什么?” “出家的僧人在受具足戒之后,会发下四弘愿,即是: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无上佛道誓愿成,因此得证菩提心。” 花千遇听了解释点点头,她又好奇的问:“发完誓就能有吗?” 听法显的描述,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 法显摇头:“非真心实意者,不可得。” 听后,花千遇乐了。 她笑着说:“你们修佛的和尚还挺有意思的,诚心向佛的人还奖励一朵小花。” 她以为有菩提心的人都能开金莲。 其实,法显并没有说,菩提心开金莲,却是极少数的人才能做到的,心性、悟性、神性缺一不可,自古开金莲者,无一不是使得众生得渡,修得无上菩提心的大德高僧。 听她这么不着调的话,法显微抿的唇边也露出一抹极淡的笑,郁结沉闷的心境也开阔了一些。 他看着花千遇脸上明媚的笑容,目光微滞了一下,人停顿住了。 花千遇发觉他的望视,茫然的问:“怎么了?” 她雪白的面颊上有几点鲜红的血痕,有一种说不出的绮艳感。 杀人时的血又溅上去了。 法显看着几点血色,他的手指微动一下。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她的脸颊,温热轻轻滑过,还留有一股檀香味萦绕在鼻尖。 花千遇怔了一下,古怪的目光看向他。 法显微垂下眼,嘴唇抿了一抿,抬手让她看,抚过侧脸的指腹上带有一抹鲜红。 他低声道:“有血。” “哦。” 花千遇不在意的应了一声,随后自己抬手用袖子去擦脸上的血。 擦完脸上的血渍,花千遇站起身。 法显也从盘坐的蒲团上起身,他看一眼旁侧,乌摩勒伽已然身死,身旁涌出大量血迹。 他望过去的目光,停在他裸露的下身,再扫一眼花千遇,她的唇边噙着冷意。 乌摩勒伽今日也算是所得恶果。 他双手合十,喧了一句佛号,却并未言语。 花千遇带有几分玩味的目光看向他,方才若是她不出手,法显恐怕是要忍不住开杀戒了。 所以,才没有在她杀人之后,责怪她狠辣无情。 法显微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平静的说道:“塔内还有百姓在他们手里,拖延的时间越长越是危险,需尽快去救助。” 花千遇轻笑了一声,也没有在意他刻意转移话题。 她目光直视法显,冷静的说道:“我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我会将乌摩勒伽的亲卫都骗到叁层大殿,你们负责解决剩下的人。” 她言下之意,是准备将来到叁层的人都解决掉。 法显眉头微拧,不赞同的说:“施主你一个人对付诸多杀手,此举甚是危险。” 闻言,花千遇一下子笑了出来。 在他尚未开口之前,她原以为法显会劝她手下留情,没想到却是担心她打不过别人,真是稀奇了。 她挑了挑眉,好笑的反问:“怎么,你要替我杀人?” 法显一时语塞。 她微颔首,自傲的说:“我被乌摩勒伽所擒,不过是我自愿的,当时我若想走没人能拦得住我。” 法显也知晓,若不是为了塔里无辜的平民百姓,她早就离开了,决计不会留下来,受到乌摩勒伽的侮辱。 他看花千遇胜券在握的自信神色,好似完全不在意方才发生的事,但是事关女子的名节。 她虽表面上不在意,想来心中定是不好受,他反复斟酌着词汇,用词委婉的说。 “万物于镜中空相,终诸相无相,即境由心造,心生万相,事事在心不在物,施主不必为方才的事心生芥蒂。” 花千遇莫名其妙的看他几眼,这和尚怎么一言不合就开始念经了? 她思了几息,才后知后觉的说:“你在安慰我?” 法显垂眸不语,可那担心又难以开口言明的神情分明就是。 花千遇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说的话,你该不会真信了吧?” 法显抬眼看她,她脸上满是无谓的嘲讽。 她的唇边浮现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用最轻柔的声音,说着最无情的话:“你放心,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法显眼睫颤了一下,他低垂眸光,嘴唇紧抿,默不作声。 她既然真的不在意,就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吧。 ………… 法显是不会介意,花花曾经和别人有过关系的,我认为真正爱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全部,若是连这都在意,那他的爱也不过如此。 况且法显修行多年早已超越俗世的偏见,对他来说皮囊肉体终将化为虚无,唯有智慧和思想才能永存。 第六十三章勾魂 花千遇走到乌摩勒伽旁边,拽着他的手臂就往前走,其身下拖出一道血痕。 见她的动作,法显出声问:“施主要做什么?” 花千遇头都不抬的说:“做个伪装。” 法显心下一转,便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想让那些亲兵认为乌摩勒伽还活着。 他朝她伸出手,想说他可以帮忙,不过,见她脚步轻快的往金座上走,丝毫用不到他的帮助,举到半空的手又缓慢的放下了。 法显抿了一下嘴唇,沉默了下来。 他看着花千遇将乌摩勒伽般到金座上,调整了一个姿势,遮盖住脖子上的伤口,又清理了一下他身上的血迹,不走近看是不会发现他早已身死。 花千遇转头说道:“走吧。” 她的眼中透着一股冷意,神情无怒无欢,但正是这种反常的平静,让法显察觉出她心中无声的杀意。 这时若是再劝她手下留情,她也是不会听的。 今日她为刀俎,难保日后不会成为他人的鱼肉,这世间罪福响应,如影随形,争斗也是循环不休,永世不停。 法显轻摇头,低不可觉的叹息一声。 听到细微的声音,花千遇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做出了决策,默认了她的做法。 她唇边勾起的弧度有一丝讥嘲停驻。 佛用善来度化世人根本行不通,有些人已经烂透了,必须要用杀伐的力量去制裁。 痴愚的善良,只会害了更多的人。 两人从大殿内出来,到达在二层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花千遇目光环绕周遭,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一尊佛像,佛像身后有个一人宽的缝隙,刚好能藏人。 她将法显推到佛像后藏好,在碰到他的时候,法显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放松下来,她没有发觉出异常。 紧接着她也藏在暗处,探头看了一下,亲卫都在二层的书架旁守着人质。 常慧和常悟两个人面上愁云惨淡,目光频频的往台阶上看,满脸焦躁不安的神情。 他们低声讨论了几句,常悟的反应愈发的躁动,若不是常慧拉着他,他都要发火动手。 旁侧的百姓和僧人,亦是悲愤窃语声不断,在杀手望过来的阴森警告目光之下也不敢再言语,气氛很是压抑凝重。 花千遇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她心中计算着人数,共有叁十七人,除了死掉的人,这应该就是乌摩勒伽带来的仅剩人数了。 出动这么多的杀手,看来是准备一举抓住她。 她辨认出其中有两个人闻成和耆阇,是余毒国武力排行位于前列的,也是乌摩勒伽的左膀右臂,其他的人倒是不足为惧,解决掉这两个人就行。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上,天罗伞就在他的手上,她要想办法将武器夺回来。 花千遇将从乌摩勒伽身上搜出来的迷药塞给法显,让他迷昏一部分人,方便下手。 她欲抬步离开,袖子被人拽住,视线回望是一张神情肃穆的面容,眼中略带一些忧虑。 法显半敛着眉目,道:“施主,凡事要量力而行。” 花千遇漠然的说:“我知道。” 她听的出法显语气中的担忧,他也只是担心,又不会帮她杀人,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有何用。 法显对上她冷漠的眼睛,就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他缓缓松开手,低声道:“贫僧会帮施主的。” 花千遇诧异的目光看向他。 “你真帮我杀人?” 法显目含悲悯,他道:“不杀生亦可相助。” 花千遇忍不住嗤笑一声,她道:“二层只有你两个师侄,若是不能一同制服剩下的人,会有不少人质死亡的,你还是留下来吧。” 法显抬目看她神情上的决绝,眸光暗了暗,也没再坚持。 花千遇自暗处走出,响起的脚步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站在台阶上,垂眸下望,面无表情的言道:“乌摩勒伽叫你们回去。” 领头的亲兵见只有花千遇一个人下来,还带来一句命令,不由得皱起眉,心中升起几分疑惑。 不过想到花千遇此刻内力已失,也翻不起多大的浪,也就并未多想。 他吩咐道:“留一队人守着人质,剩下的人跟我上去。” 花千遇转身往回走,走过佛像时,给法显使了一个眼色,等她将这些人引走,他便可以动手去解决留守的人。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过,二十余人离开了大殿,往第叁层走去。 花千遇将他们带领到大殿,殿内烛火通明,平整的地面上,有光影浮动,映的鲜血更红了。 乌摩勒伽就微垂着头,半依靠在金座上,脸在光线半寐处,看不到神情。 见他无恙,耆阇心神稍定,他走上前去向端坐在金座上的乌摩勒伽行礼,无比恭敬的言道:“乌摩大人,有什么吩咐?” 空气是死一般的沉寂。 等了几息,仍得不到回答,亲卫又疑问道:“乌摩大人?” 亦是无任何答复,沉寂的气氛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他心中的疑云逐渐壮大,目光仔细的打量着乌摩勒伽,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很长时间都不动一下。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顿觉不妙。 正这时,死寂的大殿内传来的关门的声音,众人齐齐回头去看,殿门被关上了。 花千遇站在紧合的殿门后,含笑望过来,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耆阇目光阴沉的盯着她。 他现在发现这是一个阴谋,乌摩勒伽已经死了。 花千遇果然不好对付,连乌摩勒伽这样心思缜密的人都栽在她手上。 不怪乎,派去这么多的人去,却无一人成功。 周遭的氛围顿时变得紧绷起来,凛冽的杀气凝聚不散。 花千遇也不多废话,率先出手,她伸手一只手,往前一挥。 眼前只见一道白影闪过,拿着天罗伞的亲卫瞳孔猛的一缩,他瞬间旋身躲避,却还是晚了,冰冷的刺痛自脖颈划过。 他的脖子被一根坚韧的银线割断,清透的空气喷溅上了一层血雾。 花千遇绕动手指,银线转而缠住天罗伞柄,使力将伞拽回来,其人轰然倒地,仰面而亡。 闻成森然冷酷的眼睛紧盯着花千遇食指上的戒指,蕴藏寒意的声音说:“勾魂。” 戒指名叫勾魂,藏有机关变化,可伸缩自如,内有暗勾,夺人性命,因此得名勾魂索命。 勾魂过于精致小巧,不适用于战斗,只适合出其不意的暗杀。 下一瞬花千遇足尖点地,身形前倾,身影闪过留下一道残影。 天罗伞机关变动,冰冷的利刃弹出,划开一个人的脖子,之后便是满目的鲜红,浓烈的鲜血喷洒出来。 见她出手,闻成立即握住刀柄,往上一提。 “——铮!” 锋刃出鞘引动的铮鸣之音,一道惨白色流光,在眼前一逝而过。 众人持着刀刃,围杀而上。 白森森的利光在殿内闪烁,恍然冬日白雪,冰冷刺骨,兵戈交击的脆响声接连不断。 花千遇将伞撑开,挡住数柄刀袭来的攻势,她以力借力,身形一飘,离了丈远距离。 她胸膛起伏,喘息不止,白皙雪腻的手被鲜血染得通红,正在往下滴血,身上亦有几道刀伤。 花千遇气息不稳,她语调艰难的说:“没有内力,果然还是太吃力了。” 她是拓拔都凌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带回圣教的圣女,因此方才的一番打斗,并没有对她下死手,否则她现在早已横尸在地,而不是还活着。 花千遇也知晓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的抢先出手杀人。 闻成紧皱着眉说:“圣女,我劝你还是尽快束手就擒,免得多吃苦头。” 花千遇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反问道:“拓拔都凌派你们来找我,他怎么不亲自来?” 闻成眸光晦暗,冷声道:“教主在王城主持大局,无暇赶来,带回圣女的任务,自然不会劳烦教主。” “是无暇赶来,还是出了意外来不了?” 闻成没回答,反而是耆阇冷笑着说:“圣女你拖延时间也没用,这一次你逃不掉了。” 花千遇掠过一丝深意,到于阗国的时候,她曾去探听过消息,听闻于毒国还处在内乱当中。 现在看他们的态度,她确定了一件事,拓拔都凌绝对出意外了,要不然将近叁个月竟然还没有攻下于毒国。 他在余毒国的势力不小,即使王城有离难国的联盟,也不会拖延这么久,一直未有胜负。 如此看来,她的计划有必要修改一下了。 第六十四章莲子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第六十五章阴寒 他回到禅房,看了一会儿经书,就去洗漱准备安寝,正当他要吹熄灯火时,听到几声敲门的响声,法显稍顿一下,又走过去开门。 常慧这么晚是所来何事?他心中想到。 他打开门,门前映照出一片亮光,昏惑的光线下站着一个人,她一身的红艳的色调在昏暗中变成沉重的灰败。 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宛若埋在白雪中的梅花,鲜艳中略带苍白。 法显怔了一下,原来她还没有走。 他的目光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停留了几息,便已明了她身上有伤,就是不知她的伤势是否严重。 花千遇唇角勾起,轻幽的声音道:“法师,借住一宿。” 确实如法显猜想的一样,她本想是准备离开的王新寺后散去内力的,只是没有想到反噬来的这么快,凭借她现在仅剩的体力根本没办法离开。 她想着应该是因为她体内没有内力支撑,又贸然服用了两枚莲子,经受不住药力,所以未散功反噬就提前到来,她不得不提前散功。 因此便一直躲在暗处等守卫都离开才敢出来,现下实在是撑不住了。 花千遇看着法显,神智昏昏沉沉,想要再说什么,可是脑子发昏的厉害,未有念头形成,眼前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身体轻晃了一下,倏地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前倒去,快要摔倒地面上。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混沌不清的神智朦胧间感觉到,有一双手臂接住了她倒下去的身体,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宁静的气息将她拉向更深邃的黑暗。 法显扶着她的肩膀,她整个人都倒在他的怀里,她的身体异常的冰凉,不似正常的体温。 一股浅淡的血腥味飘散而来。 手掌上传来湿润黏腻的触感,法显低头去看,他扶过她肩膀的手,此刻全是血。 她穿了一身红衣,他才未发觉,这衣裳竟然是被血浸泡过的。 法显轻拧起眉,他直接打横抱起花千遇,将她带到禅房,放在床塌上。 他垂眸去看花千遇的情况,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一向嫣红若朱的薄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抿着。 法显挽起她的一截衣袖给她把脉。 他师尊身有旧疾,需常年服药,他为了更好照料师尊的病情,会时常给师尊诊脉,熬药,因此也会一些医术。 虽然算不上多高明,普通的病情,伤势还是看的准的。 不过几息,法显便有了结论,她的脉象虚浮,真气游丝枯竭,这是内力损耗过度的症状,并无其他内伤,无甚的大碍。 她会突然昏倒应该是力竭,加失血过多所致。 法显松开搭脉的手,去检查她身上的伤,一共有叁处刀伤,在左手臂上,肩膀,以及侧腰。 要为她治疗伤口,必须宽衣解带,虽然男女有别,但是此刻又不能去找大夫,花千遇的身份太敏感了,今夜很多人都看到她和乌摩勒伽在一起,已经认为他们就是一伙的。 法显双手合十,喧了一句佛号,便定了为她医治的念头。 他开门出去,到厨房掂来一桶热水倒入一些在木盆里,又加入一些凉水中和。 花千遇身上的血干涸了黏在衣裳上,不好脱下,法显便用帕子沾取了温水搽到伤口上,等凝固的血块化开,在小心的揭开伤口上的衣裳。 法显解开她的衣带,动作小心的扶着她的背,将她虚托起,敞开她的衣领,一片雪白晶莹的锁骨便露了出来,雪胸隐约,花香浮动。 其间不甚碰触到她冰凉柔润的肌肤,法显的手指就是一颤,复而,定了定神又继续给她褪下衣物。 待解开她衣襟内衬时,便有一本经书掉了出来,古朴昏黄的封面,用黑色的梵文字体写着浮屠经叁字。 法显的目光落在书面上,心下恍然,难怪她曾经问他,浮屠用梵文怎么写,她来金光塔就是为了这本经书。 现下却也不是顾及经书的时候,法显把经书放到书架的抽屉里,接着给她宽衣,最后并未完全脱完,还留了一件里衣,只是她的里衣,薄如蝉翼,轻盈透明,穿了也和没穿差不多。 玲珑有致的雪腻娇躯在烟笼薄纱下若隐若现,身体线条起伏优美,乳尖似是枝头成熟的樱桃,娇丽的挺立着任人采撷,裸露的皮肤更是滑嫩的犹如羊脂玉。 烛火灯影摇曳,浮动着淡淡的光晕,在她身上氤氲出一种妖娆的媚意,窈窕曼妙,活色生香。 法师低垂着眸子,没有多看一眼,他拿出药瓶,将她的衣袖卷直手肘之上,露出平整的切口,伤口并不深,给她这处伤口上完药,又用绷带缠好。 他又拨开她衣襟,露出修长的玉颈,肩膀上的伤有些深,皮肉外翻,能看到里面鲜嫩的肉,伤口里渗出的血,在雪白的皮肤上看来鲜红的刺目。 法显轻轻拭去伤口旁的血污,给伤口洒上药,顿时刺痛感袭来。 花千遇疼的紧蹙起眉,法显动作又轻了一些,等她眉头稍缓再次给她上药。 给她处理完所有的伤口,法显额头上渗出一层汗,只觉得温度升高不少,室内稍显闷热。 法显站起身,扫了一眼她的身体,便又微微皱眉,她身上的衣物太单薄了。 王寺内没有女子的衣裳,法显给她找了一件,洁净的素白长衫让她穿着,然后盖好被褥,让她好生休息。 他将带血的纱布还有水全都提出去处理掉,才又返回来,反手关上门。 他去了外室,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 时至深夜,花千遇眉头紧皱,却是感觉越来越冷,这种冷不是外界温度骤降传来的冷,而是身体内部散发的,仿佛骨缝里都渗着寒意。 她冷的瑟瑟发抖,身体蜷曲成一团,企图留住身体内逐渐流逝的热量,可还是冷的骇人,无法抵御的寒意,渗透她的骨骸,仿佛她身体里流动的不再是血,而是冰碴子。 她的嘴唇轻颤着,口中发出细碎的低吟声:“冷……” 她喘出的一口气,在空气中形成了白雾,气温像是在她身上失衡了。 夏日时节,无论如何都不会冷的呼出寒气,这一幕确实是怪异。 法显听到了内室传来的细微声音,他睁开眼睛,快步走进去看花千遇的情况。 方踏入内室,他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降低了,冷的就像身处冰窖。 他看向床榻,花千遇墨发尽散,青丝流泻,乌黑的发丝缠绕在她的脖颈上,脸颊上更衬的她的皮肤苍白的可怕。 她紧缩着身躯,双肩轻轻颤抖着,唇色苍白到孰无血色,粉嫩的指甲也褪去的色泽,整个人瞧起来极为的苍白脆弱,像是雪季里快要凋零的幽花。 法显赶紧又给她把脉,她体内的经脉中,游荡着一股阴寒之气,方才未察觉,只是尚未成型才感知不到。 不过这股寒气并不凶险,只是她失去了真气,无法抵御这股寒意,反应才这么强烈。 室内降低的温度,也是这股寒气外泄导致的,若是不管寒气也会逐渐散去,不过整个过程中她要吃足苦头。 法显又给她加盖一床被褥,在她床榻旁加了一炉炭火,内室温度逐渐回暖,她还是冷的发颤,脸色苍白的似是冰雪堆砌而成,轻轻一碰就能粉碎。 平日里她总是一副明媚又张扬的姿态,这么脆弱的模样,却是不曾见过。 法显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知她又练了什么邪门功法,才会产生如此危害。 他稍作沉思,便走到榻前,将花千遇扶起来准备给她渡一些真气,尽快化解她体内的寒意。 花千遇朦胧的意识感觉到贴在身上的温热,她下意识的抱紧带给她温度的物体,紧紧贴了上去。 柔若无骨的身体缠了上来,幽香馥郁缭绕,法显身体僵硬,肌肉陷入紧绷之中。 花千遇紧抱着他的身体,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她身上冰冷的寒气浸入皮肤,带来微微的麻疼。 法显怔了片刻,才终于回过神,他轻轻扶着她的肩膀,想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他一动,花千遇反而抱的更加紧了。 他又试图推开她,又担忧她身上的伤裂开,不敢用过大的力气,推拉半响也未将她拉开,她反而紧紧的抱着他。 温热感缓解了一些她身上的冰寒,更加变本加厉的将腿也缠上去,法显一时不察,竟被她扑倒在床榻上。 花千遇半个身体都压在法显身上,柔软冰凉的身体紧贴着他,胸前的浑圆的丰腴也紧压在他的胸膛上,法显甚至能隐约的感觉到乳尖的凸起,在摩挲着他。 他的身体僵硬又紧绷,渐渐地开始燥热起来,暂时压下去的欲念又被她勾了上来。 随着法显体温升高,花千遇却是感觉愈发的温暖,她轻轻蹭了一下他,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等她完全睡熟,也就没有力气再抓着人不放了,法显轻轻的把她的手移开,从她身下起身。 他握着她的手,将真气输入她的经脉。 佛门功法都是至阳至刚的,刚好能冲散她体内的阴寒之气。 掌心中源源不断的暖流,灌入她的经脉,驱散了盘旋的阴寒气息,她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身体渐渐地不在颤抖,脸上有了一些血色。 输送的真气在她经脉中运行一个大周天,法显撤掌收了功法。 法显睁眼看她,见她面色好转,便又将她扶起放平在床榻上,给她盖上被褥。 他回到外室念经清心静神。 首✛发:χfαdiaп。cоm(ω𝕆ο↿8.νiρ) 第六十六章神经 天色蒙蒙发亮,朝霞晃在窗棂前,一整夜过去了,她还是没有醒。 法显又给她把脉,脉象平稳,比之昨天好上一些,经脉里的阴寒之气也消散了。 他心下稍松,将花千遇的手臂重新放进被褥里,拉起被子给她盖好。 这时,外面传开一阵敲门声。 常慧的声音喊道:“师叔。” 法显将被角掖好,才关上内室的门,走出去给常慧开门。 门外站着常慧和常悟。 常悟见法显出来,便开口说道:“师叔,舍弗提将军想要具体了解一下昨天金光塔内发生的情况。” 常慧隐目望了法显一眼,他脸上平淡无波,并无任何异色。 法显点点头:“走吧。” 因金光塔遇袭,现已暂停开放,王新寺内也不再留宿闲杂人等。 叁人来到金光塔,塔外几队卫兵在周遭巡视,气氛格外凝重压抑。 有一个叁十多岁的男人,从金光塔内走出,他面容刚毅,身形英武,腰间悬挂佩刀,气质凌厉。 他一眼就看到了法显,他身上那种远离尘世的超脱气度,甚为少见。 他在于阗国时曾听闻过法显的名号,在龟兹国的论法大会上,获得大胜的得道高僧。 据说他智慧非凡,晓通各种宗派的佛法古籍,不怪乎乌摩勒伽会逼迫他破戒,亲手毁掉一代高僧,确实会让行径恶劣的歹徒有征服感。 舍弗提向法显走去,问道:“可是法显法师?” 法显平静的回望他,向他施礼:“正是。” 舍弗提严肃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他回礼说道:“多谢法师们搭救我王寺僧人,待我回禀王,必有重谢。” 法显唇边勾出一抹淡笑,不卑不亢的回道:“将军客气了,贵寺有难理应相助,无需任何恩赐。” 舍弗提执意说道:“法师帮助我王寺渡过危难,理应给予重谢。” “不过是举手之劳,道过谢便足以了。” 见他还在推辞,不想承恩情,搭救王寺若是毫无赏赐,不免有损他大国风范,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的目光看向叁人,又道:“听闻法师等人是来于阗国取经的,虽然金光塔现在不予开放,不过可以准许法师进塔随意抄录佛经。” 这个特许法显却是无法推辞的,他含笑说:“多谢将军美意,贫僧便受了这份恩典。” 舍弗提也朗声一笑:“法师严重了。” 两人又客套寒暄了一番。 舍弗提才向法显询问昨夜发生的情况,他方才的举动也算是恩威并施了。 法显将昨天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舍弗提听了之后,眉头越皱越紧,他说的这些和他昨天所了解的,别无出处。 只是法显始终不曾提过浮屠经,难道法显也不知浮屠经去了何处? 舍弗提沉声说道:“袭击我王寺的歹人身份已经确认了,是余毒国红莲教的杀手。” “余毒国是西域众多国家中最声名狼藉的一个国都,里面聚集了诸多的罪恶之徒,红莲教更是行径残忍狠辣。” “经过对剩下活口的审问,他们招供说是来于阗国抓逃走的圣女,才来金光塔内布局,不过,末将却觉得他们另有图谋。” 他的目光直直望着法显,神情凝重的说:“不知法师可曾听闻,金光塔内的浮屠经失窃一事。” 法显神色未动,抬目看了舍弗提一眼,他面上满是困虑愁绪。 他想到昨天晚上,花千遇身上掉出来的经书,正是浮屠经。 原来她从余毒国逃出去之后,不远千里来到于阗国正是为了浮屠经。 舍弗提见法显不语,以为他不知道浮屠经是什么,便解释的说:“浮屠经是我于阗国找寻百年之久,才得来的一本神经,此经书记载着成佛之道,经书本身更是玄妙无比,能遇火不燃,遇水不融,世所罕见。” 他又猜测的说:“王寺内的浮屠经失窃,必是红莲教的人所盗走,说不准便是那个妖女所为。” 他不曾想到,自己猜中了真相,确实是花千遇所为。 舍弗提又问道:“法师真的不曾见过浮屠经吗?” 据他所知,也就只有法显一人和乌摩勒伽,还有那个妖女有接触,若是浮屠经被人拿走,法显应该有可能见过。 法显垂眸,暗自思忖。 浮屠经现在就在他手上,若是交还给王寺,等花千遇醒来,她必然会不择手段再拿回来,她不会放弃想要的东西。 那时浮屠经会被于阗王严加看管,她再想拿免不了会有伤亡,到时又是一番凄惨的场面。 若是不还,这佛经本就是属于王寺的,寻不到丢失的浮屠经,看护的守卫就会受到责罚,他们本不应该无辜受累的。 现在众多人命运的抉择在他的手上,他该如何选择? 法显在心底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花千遇果然是个麻烦。 见他久不言语,舍弗提不禁催促的说:“法师?” 法显抬眼看他,神情平静,目无波澜,他摇了摇头,淡声说道:“不曾见过。” 出家人不可妄语,他又破戒了。 这两天他破的戒够多了,也不差再多一个,到时便一起自罚。 听到否定的答案,舍弗提的目光有些失望,他对法显说的话也不生疑,他知道出家人是不能说谎的。 舍弗提略带遗憾的说道:“法师既然未曾见过便罢了,末将再去找其他线索,现下就不打扰法师了。” 法显双手合十,说道:“即是如此,贫僧先告辞了。” “法师慢走。” 法显转身往王室后院走去,常慧和常悟跟在他身后亦是一同离去。 他左手拢着佛珠轻轻拨动,目光沉静默然。 方才若是将浮屠经拿出来,必然要解释经书的来源,那么花千遇就在劫难逃,她会被王庭抓走,盗取经书可是大罪。 虽然不知道经书丢了守卫会受到什么惩罚,但是若拿出经书,花千遇一定活不了。 常慧见法显沉思的侧脸,出声说:“师叔,舍弗提将军已经下令,全城通缉花昙施主了。” 法显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常悟道:“那位女施主不是昨天晚上就离开了,她肯定早就出于阗国境了。” 花千遇若是不被反噬,现在还真就如常悟所言,早远走高飞了。 常慧点点头,也没有多想,他知道花千遇的实力不简单,他有一种猜测,丢失的浮屠经绝对和她有关系,这一路上的巧遇,肯定不是巧合。 在他思索之际,听到法显道:“日后早晚课不必来喊我,直接去佛殿。” 常慧和常悟异口同声道:“是,师叔。” 第六十七章寒疾 法显回房去看花千遇,她仍在昏睡,双眸紧合,气息绵长。 他垂落的目光,瞥见她薄薄的两片唇,有些干燥。 他找了一块帕子,用清水打湿,给她润唇,清凉的水泽触碰到嘴边,便如同一滴水,落在干涸的沙漠中。 花千遇喉头干渴的难受,这一点水润让她的意识清醒了片刻,她嘴唇翕动,发出极细微的声音:“水。” 法显听到她含糊不清的声音,赶紧又倒了一杯水,小心的喂她喝下去,喝完水她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上完晚课回来,花千遇还是没有醒,法显为她把脉诊断,比之昨日情况要更好一些,很快便能苏醒了。 他到外室打坐,半夜时分又起身来到内室看一眼她的情况,她体内的那股阴寒之气没有再复发。 翌日午时,白烈的阳光照在窗棂上,漾着白色的光芒,室内一片明亮。 微光中,花千遇的眼睫微微的颤动几下,眼睑下浮游了一片浅色的阴影。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蒙的神智立刻恢复清醒。 她转头看向四周,她在一间装饰简约的屋内,靠墙的摆着一个书架,上面放了各种经书,这是一间禅房。 她记得在昏倒之前看到了法显,那么这应该是法显的房间了。 花千遇坐起身,从床榻上下来,这时才发现她竟然穿着法显的衣裳,身上的伤口也被人包扎过了。 她嘴角勾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 花千遇在屋内转悠了一圈,发现了外室的案面上有法显抄写的经文,整齐的迭放在一起,足足有几十张。 她拎起来一张,瞧了两眼,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她的梵语还是太菜了。 她坐在案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消除口中的干渴。 刚将杯子放下,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法显看到她微的一怔。 他走进来,便反手去关门。 门关到一半,就听到花千遇调笑的声音说:“大白天的你关什么门啊!” 法显平静的关好门,转头淡然的说:“于阗王已经下令通缉施主了。” 花千遇直直盯着他,佯装正经的说:“关紧点。” 法显默了一默,开口问道:“施主可是无碍了?” 花千遇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除了没有内力之外,一切无恙。 她摆手道:“没事了。” “如此便好。” 法显深究的目光看向她,似是能看穿她的灵魂,他问道:“给施主诊脉的时候,贫僧发现施主体内有一股寒气,这是为何而生?” 花千遇眸光一闪,她笑着说:“不过是老毛病了,我身有寒疾,总是时不时发作。” 法显只是看着她,不言不语。 他清明的目光,让花千遇想要再胡扯任何话,都觉得是多余的,他根本就不会信。 她心中暗骂法显眼毒,不过散功反噬这事,她不准备让法显知道。 她也不思考该怎么糊弄过去,直接忽略过这个询问,又说道:“我昏睡了多久?” “两日。” 这么说还有五天她才能恢复内力。 她恢复内力之后,才能离开于阗国,那么这段时间她要住在哪里呢?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法显身上,眼神中闪着殷切的期盼。 她央求道:“我旧疾复发,暂时无法离开于阗国,法师收留我几天呗。” 看她又旧计重施,故作可怜的神情,法显面上一时静默,没给她答复,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我等在来于阗国的路上遇到二次袭击,随行的龟兹国护卫死了十七人,其中六人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他的目光看向花千遇,眼底的痛惜和悲悯几乎要溢出来,他缓缓道:“这些全都是因施主而起。” 听了他的话,花千遇立刻明白她的计划出现了纰漏,她原以为法显不会去金光塔,杀手来了也只是会去找他,不成想会有护卫和他一通前来于阗。 不过,她既然做了就不会觉得愧疚,会让她感到后悔的事情她也不会去做。 现在法显说这些,这是要秋后算账? 花千遇语气平淡的说道:“那又如何,那些护卫并不算无辜,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沾的有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即使没有我的干预,他们也活不长。” 法显微微拧眉,对她的话不敢苟同。 花千遇很擅长诡辩,短短的几句话就否认了别人存在的价值,一个人是否应该活着,不是用他是否杀人来衡量的。 “命数自有天定,若是没有施主,他们也有自己的缘法,施主所为却是在断人生路。”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人各有命。”花千遇眼中闪过狡黠,她不以为然的说道:“那是他们命中有此一劫。” 她又叁言两语,就把自己的罪责摘的干干净净。 法显的眼底浮现一丝愠色,他道:“若贫僧不搭救施主,是不是也可以说施主有此一劫?” 花千遇惊讶的看着他,语气夸张的指责道:“哇!和尚你变坏了,你要见死不救。” 法显神色未动,只是淡漠的看着她,平淡的问道:“施主很怕死?” 花千遇点点头,直白的说:“那当然,我害怕极了。” 看她承认的这么爽快,法显反而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她自己都害怕死亡,那么因她而死的人呢,别人就不害怕了吗? 见法显沉默不语,花千遇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若不然在我寒疾复发时,你就将我交给王新寺的守卫了,而不是擅自将我安置在这,还为我传输真气。” 一语道明他的心思,法显无言以对。 “还有……”花千遇走到法显身旁,微微倾身靠近他的耳畔,看他陡然间僵硬的身体,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她薄唇轻缓的张开,娇柔婉转的轻声说:“法显你的身体真的很热。” 湿热的气流喷洒在耳畔上,法显呼吸一窒,他抿紧唇角,侧目去看她。 她的唇角勾起,满脸都是恶劣的笑容,法显垂下眼,轻抿了抿唇,手指开始拨动念珠,有规律的清音响起。 花千遇含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面容清淡,目光平静,好似未受影响。 她昏迷的时候确实是神志不清,只隐约记得她抱住了一个温暖的东西,这房间里又没有旁人,只能是法显了。 她料到法显不会看着不管的,即使对她的所作所为,再看不过眼,不还是帮了她吗? 如今她的经书已经取得,心完全的松懈下来,虽然接下来几天要被困在这里不能离开,但是她也没有多少烦闷,没有付出多少代价就取得经书,一切都是值得的。 追·更:ρο1⑧s𝓕。cᴏm(ωоо1⒏ υiр) 第六十八章万法 这般想着,花千遇伸手去摸怀里的浮屠经,结果摸了一个空,她面色一沉,又翻找了身上其他地方,亦是没有。 她脸色一变,大惊失色的高声惊呼道:“卧槽!我经书呢?!” 她很清楚的记得,她取完经书之后就放在衣襟里,即使脱衣服的时候,也是小心的包裹在衣裳里未叫人发现。 为何现在没有了?难道她杀人的时候无意中掉了,现在佛经还在金光塔?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她觉得心肌梗塞要犯了。 她立刻转身直奔向内室,叁步并作两步,来到床榻前掀开被褥,又找了枕头下面,仍是没有看到经书。 她忽地蹲下,探头去看床底下,寻觅无果,又转向旁侧的地面。 突然之间,她想到她的衣裳被人换了,那么经书此刻在谁手里也就不言而喻了。 她抬头看向法显,质问道:“可是你拿了我的经书?” 法显自书架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经书,问道:“施主要找的是不是这本。” 花千遇见到他手上拿着的佛经,随即眼睛一亮,她接过法显手上的经书,看了一眼确定是浮屠经无疑。 “没错,就是这一本。” 她神色欣喜的翻看着浮屠经,确定了经书完好无损,她长松了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落地了。 法显微摇头,劝诫道:“浮屠经是于阗国的珍宝,施主若是看过了,就还回去吧。” 花千遇莫名其妙的看向他,又搬出她那一套气死人不偿命的歪理:“我凭本事拿到的就是我的,我为什么要还。” 法显微一皱眉,正色道:“这本就不是施主的东西,不问自取谓之偷。” 花千遇厚着脸皮,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耻架势:“偷多难听,我这是抢。” “……” 法显沉默片刻,又询问道:“那施主要怎样才会将经书还回去?” 花千遇笑了一声,挑衅的看着他,说:“除非我死。” 此言便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花千遇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挑眉说:“我救了金光塔,不过是拿了一本佛经作为报酬,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的。” 听她颠倒黑白的言辞,法显目露不喜,他冷漠的声音说:“若不是施主金光塔也不会遭难。” 若是一般人听到这般责问,必感羞愧,但是花千遇不一样,即使没有理,也是会强词夺理的主。 她双手环抱胸前,事不关己的说:“冤有头债有主,害金光塔遭难的罪魁祸首是乌摩勒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法显现在才意识到,他的劝阻,不过是无用功,她根本不会听。 她途经千里,就为了于阗国的浮屠经,如今到手自然也不会想要归还。 他的目光敛着沉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花千遇见他开门出去,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觉得法显是被气走了,不过也正和她的意,不用再听他说教了。 法显又不是她妈,怎么会有这么多废话要教导她,实在是太烦人了。 花千遇趴在矮案前,来回翻看着浮屠经,尽管完全看不懂,但是不妨碍她的欢喜,这可是能让她回去的机会啊! 她已经取得叁件神器了,还差叁件就能完成任务回去了,神灵珠她已经知道在扬州宋家,另外两件却还未有消息。 西域毕竟离中原有万里路途,消息很难传到这里,等她去了中原,自然能寻觅的到。 一刻钟之后,法显去而复返,他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菜饭,一碗米饭和两个素菜。 法显将饭菜放在矮案前,提醒的说:“施主用饭吧。” 花千遇抬眼看他,他沉着脸,嘴唇也是抿直的线条,面上一派冷淡。 气成这样还不忘给她送饭,可真是…… 有意思。 花千遇嘴唇微弯,她也不多言,拿起筷子便开始吃饭。 她是真的饿了,从昏睡到现在她一直未吃过食物,方才还不觉得饿,如今看见食物只觉胃酸在一个劲翻涌,胃部隐隐抽疼。 见她吃的急恐被噎着了,法显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旁边。 他起身欲走,花千遇喊道:“等一下。” 法显低头看她,她点了点对面的位置说:“坐,先别走。” 法显顿了几息,旋即又在她面前盘膝坐下,神情平静的望着她。 花千遇嚼着饭菜含糊不清的说:“浮屠经你看了吗?” “不曾。” 花千遇把佛经递给法显,问道:“你看一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法显的目光落在经书上,身形未动,花千遇奇怪的看向他,对上他犹豫的目光,便已明白他的顾虑。 无非是觉得未经允许,就窥得别人的藏经,此举不应为之。 花千遇忍着将经书糊他一脸的冲动,露出一个凶残的笑,又将经书往前递了一下。 她警告的说:“快看。” 看她满是胁迫的目光,法显心头升起一股无力感,他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只能接过浮屠经,他翻开一页,目光落在梵语之上,他的神情渐变凝重,面容瞧起来极为专注认真。 他又翻看了几页,面部轮廓变得越发柔和,抿直的嘴唇也缓和下来,噙着一丝柔和的笑意,眼底涌现淡淡的欢喜,仿佛在看着世间众生那般宽容祥和。 他的神情变化,吸引的花千遇越发好奇浮屠经上写的是什么。 她吃完了最后一口饭,便也吃饱了,就把碗往旁边一推,扬起脸看着法显,好奇的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法显回神,眸光清远宁静,他缓缓说道:“无上佛法。” 花千遇白了他一眼:“要你在这废话,我当然知道里面是佛法。” 法显没在意她无礼的言辞,他道:“佛教有叁藏十二部经,八万四千法门,典籍浩瀚如烟海,博大精深,海纳百川,但是此经书却不同。” 他的目光扫过手里的经书,无不赞叹的说:“浮屠经囊括一切天地万法,为一切万法所依之本,玄妙大义,世间佛法的都融合在一本经书里,确实世所罕见。” “还有呢?” 花千遇眼巴巴的看着经书,追问道:“就没有藏什么武功秘籍,练了之后能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 法显神情凝滞一瞬,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他摇头说:“没有。” 花千遇怀疑的看着他说:“我不信。” 金庸的武侠小说,鹿鼎记里面就有一本四十二章经书,表面上是一本普通佛经,其实里面藏有一份藏宝图,没理由浮屠经这么普通啊! 她夺过法显手里的经书,手一寸一寸的滑过书页,细致的检查封皮里有没有夹层。 她又将经书翻开一页,对着烛火照,看看会不会浮现隐藏的字迹,甚至还弄了一点清水洒上去。 法显在一旁,看着她瞎折腾,耳畔还满是她小声嘀咕的声音,什么出生入死,长途跋涉,费尽心思得到的经书,不可能只是一本普通的佛经,一定藏有秘籍等等一类的话。 折腾了一番,花千遇发现还真就是一本普通的佛经,她当场自闭。 她不信佛,也不研究佛法,浮屠经在她手里就是一张废纸,烧了都嫌火不够大。 她抱紧膝盖缩成一团,神情凄凉,看她的眼神太失落了,法显不禁出声安慰道:“施主,浮屠经也不算是一本普通的经书,据舍弗提将军所说,此经书能遇火不燃,遇水不融。” 听了他的话,花千遇更想哭了,烧都烧不了。 追·更:ρο1⑧sf。cᴏm(ωоо1⒏ υiр) 第六十九章禅定 法显上完晚课回来,屋子里有昏黄的烛光弥漫,映在窗棂上显出亮光。 他推门进来就看到花千遇趴在外室的矮案上,如墨青丝流泻而下,白皙艳丽的脸被摇曳的火光耀得有些迷幻。 她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片雪白晶莹的肩头,身姿曼妙,衣摆下白皙修长的腿微弯着,不掩半露,未穿鞋袜只赤着脚,玉足莹润若玉,指甲粉嫩,雪色肌肤下的深青色血管也清晰可见。 法显的目光一触即离。 听到声音花千遇抬头望过来,眼眸霎时亮起碎光,她唰的一下坐正身体,语气惊喜的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快饿死了。” 法显这才记得她还未用晚饭,西域的僧人都有过午不食的戒律,因此晚上并无斋饭。 他又转身出门,留下一句道:“施主稍等片刻。” 约等了两刻钟,法显端着一碗素面回来了,碗里热气氤氲萦绕,面条洁白,汤里还飘着几段油绿的葱花。 花千遇执起筷子,吃了几口,清淡寡味,素面能有什么味道可言,她虽然不喜,但是天色已晚,肯定没有别的食物了,只能将就吃了。 想到法显离开的时间不短,有半个小时了,如果仅仅是拿饭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随即她记起来,西域有过午不食的戒律。 她边吃边问:“这饭是从哪里来的?” 法显坐在一旁看经书,听到问话声,抬目望过来,说道:“贫僧做的。” 她吃面的动作一顿,略带诧异的说:“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法显的眼睛里带有一些追忆,他回道:“贫僧还是沙弥的时候,在厨房帮过几年工。” 花千遇一愣,看向法显清淡出尘的面容,她瞬间笑喷,大笑着说:“真看不出来,你以前是烧火做饭的。” 她笑的东倒西歪,手拍着案面,面汤都在碗里晃荡,差点洒出来。 法显目光淡然的在一旁看着她。 在未拜师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僧人,负责寺里的杂役,生火做饭,劈柴浇水他都做过。 这本也是分内之事,没什么难以告知的,何况无论作何事,都不过是一场修行,应已平常心看待。 花千遇好半天才止住笑,望向法显的目光中仍含有浓重的笑意,她又突发奇想的问:“那你还种地吗?” 法显摇头说:“云台寺在山峰上无地可种,不过有几亩药田,贫僧也时常给药田浇水。” 花千遇托着下巴,玩味的说:“能分享一下,你是怎么从一个打杂的,变成现在人人敬仰得高僧吗?” 法显觉得她应该是好奇他现在的辈分。 他略去了那些不必要的自耀,只简短的叙述道:“贫僧在十一岁那年拜住持为师。” 法显的描述非常的简单明了,花千遇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夸张的惊呼一声,拖长腔调说道:“哇塞,掌门弟子啊!” 而后,又用新奇的目光上下打量法显,她知他辈分高,不曾想却还是远超她的预想。 不过,这和尚确实精于佛法一道,能拜住持为师也无可厚非,说不定云台寺下一任的住持就是他。 她又问:“你成为掌门弟子之后都要做什么?” 法显波澜不惊的回道:“劳作练功、布施、讲法、祈福……” 花千遇听他一连说了很多项,她纳闷的说:“怎么感觉你做的事情更多了,你这个掌门弟子的身份也没有什么用处嘛。” 法显平淡的说道:“头衔身份只是虚名罢了,并无实际意义。” 花千遇假笑着恭维:“法师倒是看到通透。” 法显已经习惯了她总是别有用心,暗藏讥讽的言语,也无甚在意。 等她吃完饭,法显端着空碗出去了,一直到亥时左右才回来。 他进屋之后,便在外室点燃一炉香,檀香味飘散在空气中,气息安宁平和。 他端坐于蒲团之上,手掐法诀,闭目坐禅。 花千遇在屋内闲的无聊,寺内都是要抓捕她的护卫,她不能出去解闷,更无人理会她。 她便开始在屋内晃悠,摆弄着书架上的佛经,随意翻阅两眼就扔到一旁。 环顾四周的目光又被一件陶壶吸引,是细砂红陶质,长颈、溜肩,小平底,表面挂绿色釉彩。 这倒是和龟兹国的陶器不一样,龟兹的彩陶都是各种条带纹、叁角纹、折线纹、菱形格纹等组合的。 花千遇放下这个陶壶,一缕淡雅的檀香气味飘了过来,她抽了一下鼻尖,香气悠远宁静。 法显自从回来就没再有过动静。 她开门走到外室,去看他现在干什么。 她只看到法显的背影,他面朝墙面,一动不动,墙壁上挂着字幅,上面写着一个禅字。 他身旁南侧还放了一炉香,青烟氤氲,雾化升腾,他的脸在香雾缭绕中更显出尘。 花千遇绕到他的面前,他面容沉静,神情祥和,侧脸扫落一层昏黄的阴影,似灯盏摇曳下的古佛石像。 看着他,能让人感觉到有一种抵达心灵的平静,超脱的意味在蔓延。 花千遇在他面前蹲下身,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他没任何反应。 她眼波转动,心间浮现出一个恶作剧,唇边勾起一抹窃笑。 旋即,转身去拿了毛笔,沾上了墨水,又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准备在他脸上画张图。 她去而复返,以及准备搞的小动作,法显都知道。 他缓缓睁开眼,就看到花千遇漾着晕光的面容近在眼前,宛若挑灯看花,绮丽潋滟。 他眸光微闪,复而又平静的回望过去。 见他睁眼,花千遇有些遗憾的默默地把毛笔藏在身后,扫了他一眼,故作正经的问:“你在练功吗?” 法显摇头回道:“坐禅。” 想到花千遇不了解佛教的事,又补充的说:“排除一切杂念,静坐修行。” 花千遇听后微哂,她不屑的说:“这不就是发呆吗。” 法显默了默,禅定的主要目的是,澄静心灵,锻炼智慧,以进入诸法真相的境界。 一切种甚深禅定,微深幽玄,深禅定之中,能见无量诸佛,在她口中却是流于世俗。 看他敛目不语,花千遇拽着他的袖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她说:“你别发呆了,陪我说会儿话呗。” 法显瞥了一眼她攥着袖角的手,也没制止她的举动,语气平淡的道:“施主想要说什么?” 花千遇思索了一下,语气颇为期待的说道:“你在中原经历过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有趣的事? 法显陷入了回忆,在他以往的记忆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参悟佛经和习武。 云台寺虽然远离世俗,却也处于世间,怎能完全脱离江湖,想要在江湖上存有一席之地,必然要和各种宗门打交道,相互之间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的复杂。 因此寺门里的弟子也都是会习武,除了行善救人之外,还为自保。 他翻遍了所有的记忆,好似并没有她会认为有趣的事,他觉得有趣味的,她不一定会感兴趣。 在她愈发不耐烦的目光中,法显只得将旅途路上的见闻讲给她听。 不过方听了片刻时间,花千遇就直打瞌睡,她插话说:“你真是没有讲故事的天赋,讲个故事就像念经一样无味。” 法显垂眸没有回话,他们西出中原,一路上惯见的是风土人情,路途艰险,世间疾苦。 这些她当然没有兴趣。 花千遇这时却来了兴致,便笑着说:“我给你讲个。” 她把毛笔放在案上,从旁侧拉来一个蒲团,坐在法显面前,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当然应该讲聊斋了,这才有气氛。 她挑了几个有名的故事,画皮,婴宁,倩女幽魂等等讲给法显听。 法显却是越听神色越认真,除了故事本身就精彩曲折之外,花千遇描述的也格外生动,她非常会营造紧张的气氛,让人不自觉的更加入神。 听过之后,法显面露赞扬,他道:“确实不错,故事奇异谲诡,情节离奇生动,引人入胜。” 他的目光看向花千遇问道:“这些故事施主是何处听来的?” 花千遇随口回道:“在我老家有一位先生所着。” 法显面露沉思。 她说的故事都是发生在中原地界,风格叙述也是中土才有,那么她所说的家也理应是中原。 不过她是余毒国的圣女,自幼在西域长大,但是汉语却又异常流利,没有口音,若是身处西域,所说汉语不可能没有一点口音,显然是相互矛盾的。 “施主的故乡在中原何处?” 望见法显深究的目光,花千遇勾唇一笑道:“你猜。” “贫僧不知。” “不懂梗真无聊。”花千遇唉了一声。 “这时候你应该说,你猜我猜不猜,我说,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你再回,你猜我……” 法显:“……” 追·更:ρο1⑧sf。cᴏm(ωоо1⒏ υiр) 第七十章风旛不动 花千遇成功把法显绕晕了,她也机智的转移了话题,她都懒得编谎话骗他,不过法显这么精明,骗他也会被识破还不如不说。 每次谈及她的过往,她总是避而不谈,看来她不止是余毒国的圣女那么简单。 花千遇的容貌和气质又不是寻常人家所有,她的故土若真在中原,她是否还有其他身份,回到中原打听一下便知。 心中做了决定,法显也就不再问了。 檀香燃尽,他从蒲团上起身。 花千遇见法显站起身,便问:“你不发呆了?” 法显看向她说:“已近时,该安寝了。” 花千遇笑着说道:“你作息还挺规律的。” 说起睡觉,花千遇想到屋内只有一张床,她回到内室心安理得的占据了法显的床,后者没有任何异议的默许了她的举动。 夜渐深,困意袭来,花千遇躺到床榻上,不过多久便睡着了。 法显在外室打了一个地铺。 一夜无梦,接近寅时,他清醒了过来,缓缓睁开眼睛,起身寻到灯盏,点燃了油灯,火苗簇的亮起,昏黄的暖色在屋内蔓延。 他洗漱过后,正准备要去大殿上早课,忽的想起要给常慧拿的经书没有带,便又回身到屋内。 经书在内室,若是进去恐会打扰她休息,犹豫半响,法显还是端着灯盏,走进内室,他动作轻缓不发出声响。 火光映亮了半间屋子,床上安睡的人,侧脸上氤氲了一层光晕,瞧着格外恬淡清艳。 她也就睡着的时候才会安静一些。 法显收回目光,走到旁侧去翻找书架上的经书。 光亮晃在眼睛上,浓睫轻颤,花千遇掀起眼皮,半睁半阖着,朦胧的视野里是法显清素的身影,他正在拿书架上的经书,她含糊的声音嘤咛的问:“几点了?” 法显回头看她,她墨发散乱,面颊微晕,眼神迷蒙,人还未清醒。 他轻声说:“刚过卯时。” 花千遇在心里换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才五点,天还黑着呢,起那么早做什么。 她又阖上眼,沉沉的睡去。 法显拿了佛经,放轻了脚步,退了出去。 太阳高挂,屋内沐浴着阳光的温暖,花千遇才缓缓睁开眼,她下了床榻去窗边看一眼太阳的方位,判断现在应该是九点左右。 她闲着无事,便开始梳理她的计划。 这一路上连续不断的追捕,让她明白只要拓拔都凌不死,她永远不会自由,他若是坐上了余毒国的王位,哪怕是她逃到中原,也逃不开追捕。 她可不想一直都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若是拓拔都凌真的出了意外,现在可是杀他的大好时机。 花千遇经过一番权衡利弊,最终决定先回一趟余毒国,去和余毒王联盟,铲除红莲教。 余毒王早就视红莲教如眼中钉,他一定很乐意和她合作,拓拔都凌死了之后,就没有人会威胁到他的王位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他们已经同居五天了,这段时间也没有发生什么摩擦,因为法显除了给她送饭和回来休息,都不在禅房里。 和法显同住的这几天,她也摸清了他的作息,真的自律到令人发指。 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洗漱过后去大殿,五到六点做早课,七点吃饭,七点半到十一半点到金光塔内抄录佛经。 中午十二点吃饭,下午一点到四点继续抄录佛经或看经书,四点到五点自由活动,傍晚五点到六点做晚课,七点到九点练功,九点到十一点起香坐禅,然后就可以睡觉了。 别的不提,就说每天四点半起床,这一点她都佩服的五体投地,她哪怕再轮回几世都做不到这个点起床。 这几天中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就是,明天她的内力就恢复了,也能离开王新寺了。 天色昏暗,时至亥时,法显回来后就在外室起一炉香,开始禅定。 他刚入定,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花千遇拿着佛经,开口问:“我看这本经书上写的有中乘,佛教不是分大小乘吗?怎么还有中乘。” 白天她就一直很疑惑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人解答。 根据这几日的相处,法显深知若是不回答她的问题,她一定没完没了,他只得睁开眼睛,为她解说:“《坛经》有言,汝观自本心,莫着外法相。法无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见闻转诵是小乘,悟法解义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 花千遇疑惑的看向他等着他解答。 法显又道:“修行之人,最应该做的就是观照自己的本心,而不是执着于外在的法相。佛法之所以有“叁乘”之说,只是因为各人的根性不同,而有此“叁乘“之说。” “言传口述还不能完全理解佛经意思的就称为小乘,能够开悟并理解佛法含义的是中乘,理解并且时时刻刻奉行佛法的就是大乘。” 他抬眼望过来,清亮的眸子像一泓潭水:“佛理佛法本身没有大乘小乘之分别,法无高下,未悟便是小,已悟即是大。” 花千遇看着他,并没有疑问得到解答的恍然大悟,反而语气惊奇的说道:“我就问了一个问题,你还长篇大论的说上瘾了。” 法显:“……” 他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她。 显然他是个讲解透彻的好老师,而花千遇不是个好学生。 花千遇望着他沉静的侧脸,越发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她故意问道:“诶,你怎么不说话了。” 法显沉默半响,才道:“施主不是嫌贫僧话多?” 这话多少有点小情绪的意味在里面。 花千遇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听着回荡在室内的笑声,法显心中明了,她根本就不是来问问题的,是存心来找乐子的。 很快她又没话找话的说:“院子里的沙枣结果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熟。” 见他不回答,花千遇提醒的喊道:“喂。” “约在十月份。” 她算了一下时间,叹气道:“那还早啊!” 她把佛经放回书架上,又重新来到外室,气氛沉静,寂而无声。 花千遇望向他静坐不动的身影,随即想起他说禅定时要排除一切杂念,便好奇的问:“你坐禅不会睡着吗?” 法显闭着眼回答:“不会。” 花千遇瞥了一下嘴,目露无趣。 她又问:“你取完经是不是还要回到龟兹国?” “正是。” “那就好。” 坐禅的这段时间内,花千遇问话不断,法显不得片刻清静,到了晚上就寝的时间,她才终于安静下来。 翌日,法显用过早饭就出去了一趟,去王城买花千遇吃的小食,她早上起床晚,不想吃王寺内的斋饭,每次都嚷着要他出去买。 法显拿着买来的食物进屋,屋内却空无一人,仅余一缕淡香在萦绕。 无声的寂静在蔓延,法显怔了片刻。 他将食物放到一旁,见案面上放置着一本经书,压着一张纸,能隐约看到上面有几行字迹。 法显抽出纸张,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还有事先行离开,帮我保管好浮屠经,等事情办妥,我自会回来取。” 法显微垂的眸光,有一丝颤动。 这就是她为何问他是否要回到龟兹国的原因,她早定下主意要离开了。 可以想到若不是为了浮屠经,她恐怕连一个字都不会留下。 法显将纸张和经书收好,他又来到金光塔内,和常慧他们一块抄录佛经,晚上照常去练武,沐浴过之后回到禅房。 他点燃一炉檀香,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淡淡的檀香味飘散而出,气味宁静内敛。 室内寂寥,只有一人浅浅的呼吸声。 他从来没有觉得室内能这么安静,落针可闻,花千遇在的时候总是吵闹,她闲不住,会提出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打扰他清修。 意识到心中产生的杂念,法显心神微震,眼底闪过一道晦暗难明的光。 他抿了一下嘴唇,开始拨动手上的念珠,富有韵律的清音在耳畔回响。 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法显盘腿而坐,缓缓闭目,气息绵长,室内檀香缭绕,静无声息。 心不动,人不动。 风旛不动。 一炉香燃尽,青烟消散,他的心也重新静如止水。 第七十一章克孜尔石窟 法显将所需带的经书都抄录一遍,已过去了月余时间,院子里的沙枣树已经成熟了,花千遇仍未返回。 他们也总不能一直停留在王新寺。 法显思索了一番,便决定先回龟兹国,便收拾行囊和巴萨摩将军一起离开。 他们回到龟兹国已经是十月份。 天气逐渐变冷,天山山脉萦绕着浓重的雪雾,群山迤逦相连,巍峨壮丽。 法显回到雀离大寺,继续讲经,经过月余时日的讲法,又有部分西域僧人,感其玄妙大义,该修大乘佛法。 这日,他讲完经从偏殿出来,有一个西域僧人迎面走来,他是照料首座起居的管事,名唤陀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僧人,拿着香烛供奉。 陀净见到法显,走了过来施礼道:“法师好。” 法显嘴角弯起,面上一片柔和的笑意,他双手合十回礼,又见他身后的两人,便说道:“管事要去何处?” “首座命贫僧去克孜尔石窟送些东西。” 他顿了一下,又似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法师来雀离大寺数月,还未去过克孜尔石窟吧?” 法显摇头道:“确实不曾,愿闻其详。” 陀净解释道:“上任龟兹王下令在天生山脉上建造石窟,说要修成龟兹国最大的石窟佛殿,现在已有六十间洞窟,工匠和画师还在赶造,法师若是有兴趣,不如一道去看看?” 听闻他言,法显确实有兴趣,这一路上他也见过不少修建在石壁上的佛寺,但是如这等大型石窟群却未曾见过。 法显应承下来:“也好。” 陀净找来了一辆马车,几人坐上马车,往西北驶了半个时辰,便到达了渭干河河谷的北岸。 克孜尔石窟开凿于天山南部余脉约十二丈高的崖壁上,背山面水,南北皆被拥有红色沙土的丘陵和群山包围。 渭干河水前的土地是一大片绿洲,杨柳、榆树,胡杨各类植物分布河岸边,水流潺潺而过。 几人下了马车,陀净将法显引到前面,指着峭壁上的石窟便道:“这便是克孜尔石窟了。” 法显抬目去看,一时怔然,甚为震撼。 克孜尔石窟高悬在二十多丈高的悬崖上,错落有致,分布均匀,犹如蜂房,技艺极为巧妙,令人叹为观止。 石窟由天山南部开始蔓延,连绵不断,崖壁上还有不少工匠正在开凿新洞窟。 中原木材丰富,有诸多能工巧匠,却也建造不出如此等宏伟壮丽的石窟群,全是因龟兹国特殊的地理,才造就出这等巧夺天工的建筑。 陀净看到法显目光的惊叹,他面上隐隐浮现自豪的神色,他笑着说:“法师,这边请。” 法显回过神,回以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几人迈上崖壁上开凿的台阶往上走去,一层复一层,如同等上了云梯一般。 踏上最后一层,面前就是雄伟壮观的佛殿和高大的窟室,洞门大开。 陀净领着法显走进佛殿,此处是高大的正方形,正壁塑立佛身,墙壁上是绘制的壁画。 用笔粗犷,色彩鲜艳,以蓝色和赤红居多,人物线条简单古朴而又不失神彩,肢体线条绘制的饱满生动,栩栩如生。 主室作长方形,内设塔柱的中心柱窟,还有部分是窟室是较为规整的方形窟。 法显边走边看,极为入神。 陀净含笑望一眼,随后,对两个随行的僧人吩咐道:“你们先把东西拿下去吧。” 僧人领命向他施礼,转身离去。 陀净朗声说道:“法师,这里除了佛殿之外还有僧房,供僧徒居住,室内有灶炕和简单的生活用具。” 他诚意相邀道:“贫僧带法师去看看。” 法显唇畔噙着温和的笑意,他道:“麻烦了。” 两人又进入下一个石窟,穹顶没有佛殿那么高,却有许多通道,每个通过有数个居室。 两人穿过一间又一间的窟室,到达了最后一间,这间刚完工,只打磨了墙面还未做装饰。 粗糙的墙壁上刻了一些梵文,却并未刻满,有一些刻痕很陈旧,有一些明显是新刻的,刻纹上还有浮尘未净。 法显的手缓缓抚过这些刻纹,心是别样的宁静,仿佛灵魂受洗,万念皆无。 他道:“这是很适合清修。” “没错。”陀净点点头,赞同的说:“雀离大寺香火旺盛,礼佛的香客络绎不绝,免不得会吵闹,还是这些更清净一些。” 法显收回手,望向壁面上的经文,又疑问道:“这些经文是谁所刻?” 陀净脸上浮现笑意,他道:“贫僧所刻。” 法显淡淡笑了笑,诚心实意的言道:“确实不俗。” “法师过誉了,不过是闲暇时所刻,这里还有许多石窟都要镌刻经文,法师若是得空也可来克孜尔石窟清修,为石窟题刻佛经。” 他听得出法显语气中的向往,便出言一问。 法显想了一下,便欣然接受:“贫僧也正有此意,还待回雀离大寺和首座言明。” 陀净道:“首座定然会同意的。”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说:“时辰不早了,我带法师去用斋饭。” 法显轻点头,和他一道去了食堂用斋饭。 他们回到雀离大寺已是傍晚,又过了几日,法显抽空去找了首座,和他言明讲完经便去克孜尔石窟清修一段时日,首座当时便准许了他。 ………… 明天上肉,双更。 第七十二章精元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到了来年的叁月初,和龟兹王约定的半年之约已经履行完毕,他们也该回中原了。 不过,法显因为在克孜尔石窟清修,需再停留月余,常慧和常悟也没有意见,他们出来几年了,也不差这个把月的时间。 黄昏时分天色昏沉,乌云堆积,天空上起了雪,白雪漫天纷飞,落的越来越密,天地白茫茫一片。 渭干河紧挨天山山脉,山间气候无常,已是春季却仍然有雪。 翌日清晨,天光黯淡,薄雪飘零,石窟佛寺被雪覆盖,白苍苍的颜色,犹如十方诸佛之界,纯净神圣。 法显挑着木桶,走下长长的台阶,去渭干河取水,他僧房里的水用完了,需再去取水。 这些杂事本不用他,自有人代劳,不过他还是喜欢亲力亲为,在云台寺的岁月,他也是这般过来的。 他很享受这种安宁的日子。 法显来到河边,水面上结了一层浮冰,他用桶敲开冰面,取了两桶水挑回去,将水倒入大缸后,再次提着空桶下来取水。 他装满水正欲离开,目光却瞥见雪地上,落有一片鲜艳的色泽。 鲜红的织罗布料翻涌着金灿灿的色泽,那是刺绣的金色花蔓,在白雪地上格外的显眼。 法显将水桶放下,走过去捡起一看,这是一条披巾,他恍神间回忆起,大漠里那个潋滟一身花色的身影。 法显心中一动,一直以来古井无波的心,微微荡起了涟漪。 她回来了? 他寻着披巾被风吹来的轨迹,往南走,走了约莫一刻多钟,在视野的尽头,雪地上倒了一个人影。 蚀骨销魂的明艳色彩,被一层薄雪所覆盖,落在雪地上的手,白的和雪色无异。 法显快步走过去,正是花千遇。 她面色苍白,嘴唇孰无血色,睫毛上凝结了一点冰霜,像是被冻在冰里的雪妖,冰冷艳绝。 法显的心脏倏地抽紧,他俯身动作僵硬的伸手探了她的鼻息,幸而还有呼吸。 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却也松了一口气,他抱起花千遇,回到石窟的僧房里,将她放在床榻上,立即生了一炉火放在榻前,等她身上的冰霜化成水,便又为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复而,搭上她的手腕,为她诊脉,她体内流窜的阴寒之气,较于上次更为的猛烈,正在蚕食她所剩无几的真气,侵蚀她的经脉,若是蔓延至心脉,恐是性命不保。 法显拧起眉,眼底暗沉。 她果然又在骗人,这种症状可不像是寒疾,倒是被功法反噬。 法显将她扶起,以掌为媒介,为她输送了近一个时辰的真气,她体内的寒毒才逐渐蛰伏退去。 法显收了功法,她身体一软,倒在他怀里,她的体温逐渐开始回暖,法显将她放平又盖了两床被褥。 他走出克孜尔石窟,进城去买一些驱寒的药材,等他回来的时候,天色以晚,佛殿亮着香烛,通明辉煌。 他穿过前佛殿,来到住宿的僧房,内室温度降落,犹如腊月寒冬,炉火也快熄灭了,只剩下一点火星。 花千遇颤抖着肩膀蜷曲着身体,她面容病白,浓睫结霜,唇无血色。 寒毒又复苏了。 法显连药材都来不及熬,又再次为她渡真气,幸而他内力深厚,若是换了一个人,说不定内力早已枯竭。 再次为她过渡真气,法显内力损耗大半,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嘴唇也微微发白,他垂眸看了一眼花千遇,她面上凝结的白霜已经溶解,面色略微好转。 他又重新将炉火烧旺,搬在她床前。 他找了一个药罐,去熬了药汤,喂她喝下,不多时,药力生效她一直紧皱的眉逐渐舒展,体温也在慢慢回升。 法显将她安置在内室,他出去运功调息,真气损失过量,对他也是一个负担。 时至深夜,花千遇回暖的体温又在快速下降,她体内的寒毒若是无法彻底根除,只会一再复发。 室内寒气氤氲,器物结霜,朦朦胧胧之中,花千遇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寒毒发作了。 她回到余毒国之后,得到的消息和她预想的差不多,拓拔都凌确实出意外了,在一场战役中他被人围困,为了突围他使用了红莲教的禁忌功法,强行提高内力,后果是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红莲教失去了他这个战力,也不足为惧,为了一举铲除红莲教,她又吃了叁颗莲子,但是莲子药力强横远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当时为了杀拓拔都凌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错过了这个好时机,她就再难找到机会了。 结果是她和拓拔都凌对战时,他被逼的坠落下悬崖,虽然没有亲手杀了他,这一点颇让人遗憾,不过崖深万丈,他几乎不可能还活着。 解决完心头大患,她必须立即散功,否则寒毒只会越积越深,但是余毒国内本就危机四伏,即使和余毒王合作她也不会完全信任他,她是坚持到离开余毒国之后才散功的。 不过功力在她体内停留了太长的时间,等她散完功,寒毒已经在侵蚀经脉了,仅靠所剩无多的真气,她撑不过这一劫,必须要至阳的精华来消除寒毒,这精华便是男子的阳精。 精元存储着一个人身上的最醇正浓厚的阳气精华,这也就是为何越是内力高深的人,越是不可轻易泄身一样。 她离开余毒国,经过千里路途才返回龟兹,她在路上一直忍受寒毒,现在已经到了极限,她必须要去找一个男子,得到他的精元缓解寒毒。 花千遇忍着体内寒气的肆虐,从床榻上起身,赤脚往外走去,她踩过的脚印,缓缓凝结了一层薄冰。 她往外室走去,寒气也随着她侵袭而来。 在朦胧不清的视野中,她看到一个人的背影,端坐在烛火之下,他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他身上有一股火热的阳气吸引着她,浓厚到让人感觉到炙热。 本能驱使着她缓缓走过去,安静的石室响起脚步声。 法显听到身后的动静,他缓缓睁开眼,嘴唇微弯,温声道:“施主你醒了。” 花千遇停在他的背后,她朝他伸出手,苍白冰冷的手指落在他脖子里,法显的身体一僵。 冰白的手指滑动游离,一个闪动着寒光的钩子抵在他的动脉上,紧接着两团柔软紧紧贴在他的背部,花千遇俯身压在他的后背上。 她侧过他的脖颈,冰冷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耳畔,妖媚中埋葬着深雪的声音说:“我不杀你,只需取得你的精元。” 她的嘴唇也随之就落在法显脖颈的皮肤上,冰冷而柔软,冷香味缭绕而来。 法显的喉头微微滑动了一下。 他被这番话惊到了。 他干涩的嗓子里发出疑问:“施主?” 无人应答,脖子上流连的亲吻却是未停。 他心生怪异,便转头去看,火光映的她的眸子雾蒙蒙的,仿佛停驻了一场风雪。 看着她目无焦距的眼睛,法显便明白了,她此刻已然神智不清,恐怕连他是谁都分辨不出了。 见他不挣扎,花千遇便收回勾魂,在他脖颈上舔舐啃咬,胸前的柔软在他宽阔的背上摩擦按压,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脊背,环上他的脖子,将他的衣襟扯乱一些,露出更多的皮肤。 她冰冷的手抚上法显的胸膛,嘴唇落在他的后颈,轻咬他脊椎骨上的肉,一股酥麻的刺痛感涌向下腹,法显的身体震颤不已。 她的亲吻明明是冰凉的,但是被她吻过的地方,却如同燃了火星,轰然灼烧起来,他的身体逐渐升起燥热。 他侧头,气息不稳的说道:“施主你清醒一下。” 花千遇那双仿若隔着漫漫雾霭的眸子望过来,定定看了他几眼,嘴角勾起一个迷幻的笑。 她凑过去要去吻他,法显急忙侧头躲开她的吻,于是柔软的唇擦过他硬朗的下颌落了空。 失去了目标,她也不离开,嘴唇流连向下,含住他微颤的喉结,用牙齿去研磨。 一股电流般的酥麻感袭遍全身,身体内流动的血液像是被煮沸腾了,灼烧着他血管脉络,他的身体炙热滚烫,胯下蛰伏之物,渐慢的开始硬挺抬头。 他身上的温度变化,让花千遇觉得更为的舒服,就像靠在一个温暖的火炉旁,暖洋洋的热度烘烤着冰冷的身体,花千遇更加贴紧他,汲取他身上的热量。 她口中含着的喉结,不安分的上下滚动,便觉得很有趣,就用舌尖去勾,去舔。 法显的身体止不住发颤,肌肉绷起清晰的线条肌理,实在忍受不住她的撩拨,他欲起身离开。 察觉到他的动作,花千遇旋身坐在他盘起的腿间,双腿紧紧勾着他的腰,两人的下体紧挨在一起,法显灼热滚烫的阳物,直挺挺的顶着她的下身。 她发觉那处的炙热便又靠近一些,私处的花唇抵在他隆起的肿胀上。 法显的呼吸一窒,气息不由得粗重起来。 第七十三章慈悲 她掌心下抚摸过的身体僵硬如石,她也没有在意,继续去抚弄感受着肌肉的韧性和灼热。 渐渐的她不满足于有间隔的抚摸,想要更多的亲肤碰触,便用手去扯他的僧衣,想要扒掉这几层布料。 法显急忙抬手去阻拦她,紧抓住她的腕骨,她扯了几下都挣脱不开,他攥的很紧,花千遇莫名有些烦躁,她微蹙起眉,心生厌烦,嫌他打扰她的动作。 她张开口咬住他的手指,她咬的狠,顿时留下几个牙印,隐隐渗出血丝。 她又伸出舌头舔去这些血丝。 法显的手指轻颤一下,继而不自觉的松开了手,一丝刺痛跟随血流袭击心脏,他的心跳快了几分。 她闻到一股檀香味,是他手上盘绕着佛珠散发的,宁静深远的气味,使人产生迷醉感,她伸出舌头舔舐他的手指,指缝,连同他手腕上佛珠一起,沾染了水润的光泽。 法显眸光暗沉,心底凝聚而成的欲念,犹如烈火般焦灼身心,他渗出了一身的汗水,衣衫都被浸湿了。 他眼底浮现纠结的神色,要不要将她推开? 她所需精元,看来这是唯一能缓解她体内寒毒的东西,难怪他输送的真气没有起多大的作用。 见法显总是拦着她,花千遇也不脱他的僧衣了,反而将自己的衣襟敞开,露出两片晶莹精致的锁骨,白皙丰腴的雪乳,两颗挺翘的红莓点缀雪峰顶端,颜色红润诱人,腹部平坦而柔软,腰部曲线优美似是精心雕琢勾画而成。 她把亵裤褪直腿弯,外裙并没有脱下,裙裾散在法显的腿上,如同层层迭迭盛开的莲花。 虽然看不到下面的风光,但是法显能清楚的感觉到她不着丝缕的私处,紧贴在他的隆起上。 她抬身蹭了几下,滚烫的硬挺颤栗抖动,她直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不能很好的接触到那处的灼热,便撑起身体,干脆坐在法显胯下隆起的阳物上,突然来的刺激,使得法显喉头震动发出一声闷哼,下腹猛的抽紧。 两人的私处紧密贴合,仅仅只有一层布料相隔,花千遇摇动着身躯去蹭那处的火热,炙热硬挺的阳物都能描绘出花唇的形状,粗糙的布料摩擦到了藏在软肉里的花核,酥麻感钻入骨髓,花穴里涌出的清液,濡湿了法显的亵裤。 她的腿又张开一些,滚烫的阳物直接陷入中间的肉缝里,即使隔了一层布料,也能感觉到那处的温热湿润,快感冲刷过颤抖的神经,激的法显浑身都颤栗不已。 花千遇不断往下沉着身体,想要将那团勃发硬挺吞进去,从幽穴里渗出的清液,将法显胯下洇湿一片。 见她越来越过分的动作,法显眼中的挣扎之色愈发浓重。 渡,还是不渡? 渡她,必然会有肌肤之亲,若是不渡,没有精元缓和,等寒毒侵入心脉,她必死无疑。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虚幻不实,但不舍世间,知道众生本空,而仍然救度众生。 我佛慈悲,于是便有了舍身伺虎,抉眼于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法显神情间的犹豫逐渐散去,终是深深叹息一声。 罢了。 渡一人是渡,渡众生也是渡,并无不同。 法显不再阻拦她的动作,双手合十立在身前,任她索求。 花千遇自然察觉到他的变化,她把法显身上的僧衣扯掉,又褪去了自己的衣裳抱了上去。 柔软光洁的身体和他赤裸相贴,两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乳珠压在他的手臂上,法显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肌肉紧绷僵硬,额头上滑落的汗滴在她肩膀上。 隔着衣物摩擦,终究是解不了难耐的痒,她褪下法显亵裤的束缚,肿胀的阳物跃然而出,暴涨的勃发盘绕着虬结的青筋,便尤显得狰狞,囊带沉甸甸的坠在浓密的草丛中。 她微微抬身坐在勃发硬挺的阳物上,让粗硬的肉茎去摩擦饱满的花唇,滚烫的肿胀就横在中间,将肉缝完全撑开,茎身碾磨到里面的嫩肉。 两人的私处紧密相贴,湿热紧致的幽穴吸嘬着茎身,阵阵酥麻颤栗感自下腹涌起冲向四肢百骸,法显嘴唇发颤,面部线条紧绷到极致,本就肿胀到狰狞的阳物,又缓缓涨大一圈。 她的花唇根本就含不住这根粗硕的物件,有一半都夹在腿心里,偏偏她又贪心,便张开腿努力的去含住,肉茎上暴突的青筋在挤压中摩擦着嫩肉,带来一阵阵的过电般的酥麻感。 幽穴里潮水泛滥,从穴里渗出的清液,全都淋在青筋虬结的阳物上,肉冠颤抖弹动,马眼收缩几下,渗出一些浊液。 法显颤栗的绷紧脊背,麦色的皮肤上布满热汗,喘息粗重灼热,身体内有种难堪的快感在汹涌澎湃。 他紧紧皱着眉,神情隐忍带着几分痛苦之色。 他的定力在本能的欲念冲动下,变得岌岌可危,心底深处涌现的欲望,叫嚣着去进入这处禁地。 法显用尽全力去克制体内焚烧的情欲,他暗自运转严华心经,顿时眉心浮现一朵金莲,身下的地面上亦绽放一朵金莲,隐隐约约,神光闪现。 他缓缓闭目,沉入识海深处。 天空湛蓝而沉静,云层缓慢的在天空上移动,天池之水清澈碧透,水中怒放着数不尽的金莲,仿佛永无止境。 法显站在水面上,身形轻的犹如鸿毛落水,水面上倒映着他的虚影,微风徐徐拂动,衣袂飘荡,说不出的飘然出尘。 他神情平静的望着前方,金莲光曜,茎茎相望,莲瓣相向,繁华神秀不可胜视。 视野的尽头有一颗婆罗树,触其光影,念树功德,皆得六根清彻,无诸恼患。 法显往前走,他每踏出一步,足底水面会泛起一层细微的涟漪,循环往复。 他走到婆罗树下,盘膝而坐,手掐法诀,缓缓闭上双目。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水面平缓,不惊,不动,不起波澜。 他似乎融于天地间,心清湛似止水,他的面容越发闲适放松,嘴唇微微勾着,神情安详宁静。 水面之下是一对赤裸纠缠的男女。 一深一白两具肉体紧密相拥,粗硕狰狞的肉茎,在娇嫩的花唇上来回进出,仿佛正在交合。 男子面容庄严,端坐在莲台上,他身上的女子浑身赤裸,冶容艳色,媚态淫姿,身形极尽诱惑,宛若妖魅在引诱神佛堕落。 法显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剥离肉体,神智平静的注视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肉身却在欲火中煎熬。 他只是淡漠的看着,目无波澜,莲心不动。 第七十四章破戒 浓烈的情欲气息在石室氤氲,燥热的空气中是轻微的喘息,灯火摇曳漾着迷惑的光晕。 花千遇微喘低吟,花唇包裹着充血勃发的肉茎,吸着暴突的青筋,肉冠时不时顶到幽口,每一次顶撞都微微深入穴口,有种将要贯穿进入的错觉。 她抬起身体,用肉冠去研磨嫩肉包裹中的花核,顿时麻流感涌遍全身,刺激的她身体酥麻发软,便情不自禁的倾身环抱住法显的脖颈,伏在他耳畔喘息。 娇媚的呻吟声犹如糖丝一样,缠缠绕绕,能让人沉溺致死。 法显却紧闭着眼,不作反应。 花千遇抬手抚摸他结实劲瘦的身躯,游离过的每一寸肌理都在微微发颤,但是他这个人却偏如石像般巍然不动。 她水雾朦胧的眼睛,茫然的望着他的侧脸,怔了许久,模糊的神智才意识到身下人的身份,也明白了他为何无动于衷。 她说:“这是我第一次和和尚做。” “其实我对和尚没什么好感。”魅惑嗓音有一种遮掩不住的冷漠。 随后,她轻声一笑,含带笑意的声音说:“不过我倒是挺喜欢法显的。” 这模模糊糊的笑声,飘入耳畔,引发了法显强烈的心跳反应,他的心底掀起了波涛骇浪。 识海中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波澜,金莲明灭,婆罗树下他的身体开始变重,缓缓沉入水中,水镜颠倒,他回到了欲界。 法显睁开眼,惊疑不定的垂眼看她。 她喜欢我…… 其实,花千遇说的喜欢不是男女之情的爱慕,只是觉得法显逗起来很有意思罢了。 喜欢一词在现代被滥用的广泛,几乎和谢谢一样廉价,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法显不知。 他望着花千遇眼波迷离的眼睛,心跳如鼓,难以平复,旋即想起她从未抵达过眼底的笑意。 如她这般冷心冷情的人,只会为自己而活,不会为任何人驻足,原以为他永远都听不到这一句话。 法显内心挣扎纠结了许久,合十的手终是分开了,他无法自控的抬起手,缓缓抚摸上她的脸,指尖触碰到她的嘴唇,绵软略带一丝冰凉,却也引来一阵阵酥心的痒意。 他心头一颤,触电一般收回手。 怔然几息,才意识到方才他做了什么。 望着轻抚过她嘴唇的手,食指上还有被她咬过的痕迹,法显唇边延出一丝悲苦。 原来,他修行二十多载,一直所坚守的佛心,也抵不过她的一句喜欢吗? 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花千遇心生好奇便执起他的手,也看了几眼,发现了她咬的牙印。 她想也没想便将他的食指整个含进口中,舌尖绕过他的指腹,柔软滑腻的舌头舔舐着他的指节,一阵阵酥麻感渗入骨髓。 法显脊背紧绷,心底是异样的柔软感觉,狰狞勃发的阳物抖动几下,直直戳在她幽穴口,肉冠微微深陷摩擦着肉缝里的嫩肉。 花千遇吐出他的手指,迎合的往前挺腰,肉冠撑开花唇进入一点,顿时一缕麻流自花唇间生起,她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酥麻过后体内出现的空虚感,却愈来愈强烈,她需要灼热硬物来填满她。 她扶着他的阳物,身体微微下沉,勃发的紫红色肉冠撑开娇嫩的花唇,缓慢往里推进,冲破层层嫩肉,终于进入一个温热紧致的甬道,湿滑包裹着他的欲望。 当他进入的那一瞬间,如同破开重重无尽玄门,便是极乐世界,欢喜禅光,微妙奇丽,红尘万丈,亦是万劫不复。 法显眉心间的金莲,莲瓣刹那凋零,唯剩下莲心隐隐约约闪动着金辉。 他游离在虚空的神智,完全的被拉回肉体,感知到了肉体上一切的变化。 他的身体犹如被烈火焚烧般燥热难耐,胯下涨痛的阳物在一个窄紧的甬道内,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紧致的肉壁,不停收缩着吸绞着他的肿胀,酥麻颤栗的快感从下腹窜起冲击着他的理智,本能的欲望促使他狠重的贯穿到幽穴深处,去掠取甘甜清液,来消除身上的欲火。 法显汗如雨下,呼吸粗重灼热,腹部肌肉颤栗抽动,他用尽全力隐忍着才没有挺动腰身,狠狠插入进去。 “嗯……” 花千遇唇舌间溢出一丝痛吟。 法显的那处太大了,她只吞进去一半,在体内撑的她又疼又涨,她微微喘息着,尽量放松身体去适应,等觉得不那么胀痛难受了。 她迫不及待的摇动腰肢晃动,滚烫粗硬的阳物摩擦着内壁,一股万蚁蚀骨的酥麻从身体深处滋生,幽穴渗出更多的清液淋在阳物上。 青筋虬结的阳物受了滋润,又涨大一圈,花唇都被撑到变薄甚至有些变形,她缓缓沉下身艰难的吞吐着他的粗硕。 如此往复,她觉得太吃力了,她只吞进去了一半,身体是半悬空,她便扶着法显的肩膀腰肢下沉,在法显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将他的阳物全部吞进身体内,终于两人完全的结合在一起。 花千遇仰头去望他,对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那双春水晃荡的眸子仿佛在说。 快看,我全部吃下去了。 法显身体微震,喉头一甜,他猛地向前倾身,直接吐出一口血,口中满是腥涩的血腥味,心间流淌着说不尽的疼痛和悲苦。 他胸膛起伏不定,喘息粗重,一缕血丝在他嘴唇下垂着,缓缓晕开血色。 花千遇看他吐血,也是一怔,不过混沌的神智,使得她无法思考为何会如此。 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将头凑过去用舌头舔去他嘴唇上的血。 “疼吗?” 她只问了一句,那一丝的清明的神智,再次在反噬之下烟消云散。 法显忍住真气在体力肆虐暴乱所带来的尖锐疼痛,他声色沙哑的说:“不疼。” 他的声音如同无声的风飘过来,花千遇却听不到,她混沌的思想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尽快让他泄出精元,缓解她体内的寒毒。 她抬起身体,肉茎离体一半,青筋暴突格外狰狞,她又沉沉坐下吞进去,紧窄的甬道重新包裹着涨痛的勃发。 她扭动着腰肢,在他身上起起落落,沉甸甸的囊袋拍打在她的臀部上发出清响,还有阵阵淫糜的水声,在耳边传荡。 情欲在体内暴涨,汹涌澎湃的流动。 法显眼瞳里蔓延了血丝,双眸幽深暗沉,似是水底涌动的暗潮,翻涌着焦灼的欲火。 他手掐法诀,想要重新梳理在经脉里暴乱的真气,可是身上颤巍起伏的身影,让他心神无法集中。 最后,他放弃了般,放任体内里暴动紊乱的真气,撕扯着经脉,疼痛在每一根神经里流窜,但是也只有疼痛才能让他保持理智。 他松开掐住法诀的手指,去扶住她的腰,以防她动作过大时,从他身上摔下去。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是出家的僧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回应她的交欢。 花千遇摇着身体,吞吐着青筋暴突的阳物,激烈的情欲让她白皙若雪的肌肤泛着艳红,春色流转,幽香馥郁萦绕。 她冰凉的身体逐渐回暖,身上沁出一层薄汗,湿透的发丝贴在如玉的脖颈上,面容上是水润晶莹的汗珠,如同雨中的梨花惹人怜惜。 法显看她面颊上的细汗,他心生怜爱,伸手去为她擦拭汗水。 他的动作让花千遇为之一滞,她神智不清,只是觉得这和尚的动作多了起来,不像方才那么冷而僵硬了。 花千遇注视着他,雾霭缭绕的眸子里生有一丝疑惑,他的眉眼尤其的眼熟,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记忆霎时回溯,在数个朦胧不清的片段中,她看到了一个月白色的身影,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的望过来。 她喊出了脑海中浮现的名字。 “法显。” 她娇婉的声音,似是一池春水,浸透人心。 法显身体猛的一颤,肿涨的阳物抖动几下,囊袋也在瞬间收缩,一股滚烫浓稠的白浊射入她幽穴深处,他眉间黯淡的莲心,顷刻间碎成光点,消失在虚空中。 在这一刻,他登上了极乐净土,亦或者是坠入了万丈深渊。 第七十五章清醒 石室一片死水般的寂静。 香烛泣了几滴泪,火光漾着淡淡的晕光,气氛旖旎,似是缱绻的梦境。 弥漫在空气中的情欲,还未完全消退,空气中有一股膻腥味混合着甜腻的气息,形成一股淫糜的氛围。 法显低头去看,花千遇趴在他的胸膛上,双目紧闭,眼角晕红,似在昏睡。 他平复着体内情欲的余韵,旋即从地面上捡起她的外裳,披在她身上。 两人相拥而抱,无声的寂静在缓慢流淌。 花千遇得到了法显的元阳,她体内的功法自动吸收精元之气。 法显常年修习佛法,远离世间污浊,阳气本就浑厚充沛,精元也是至阳纯粹,她体内的寒毒逐渐被驱散,她很快就恢复意识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缠绕的烟朦雾气在渐渐的散去,眼睛重新聚焦恢复光彩。 光亮洒入眼眸,视野清晰明朗,她抬眼便看到法显硬朗的下颌,还有他淡色的嘴唇。 花千遇皱起眉,她怎么会在法显怀里,她撑起手臂,想要站起来,身体刚抬起一些,她就感觉到她体内有某个东西正在被抽离。 她一时怔住,目露骇然。 她不是没有经验的小丫头,察觉到这种怪异感,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去看,两人都赤裸着身体,下身紧密相连,能看到半硬的阳物还深入她的体内,仅仅留下根部一截。 卧槽! 花千遇身体一软又倒了回去。 她的耳畔响起一丝低哑的闷哼声,落下的重力使得露出的一截阳具又重新顶入,泥泞甬道里的阳具正在迅速的涨大变得热硬滚烫,幽穴再次被塞满。 花千遇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呆滞的表情犹如被雷劈过。 特么的她把法显给睡了?! 身下的黏腻触感,还有身体内滚烫暴突的阳物,无一不让花千遇不得不去接受现实。 她维持着懵逼的表情,抬头去看法显,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她。 花千遇懵了几分钟,才理清楚前因后续,她回到龟兹国境本想立刻赶去雀离大寺去找法显要还经书,在路上时寒毒突然复发,她当时体内所剩无几的真气,无法抗衡寒毒,其后就晕了过去。 之后应该是被法显所救,带回他的住所,她体内的寒毒来势凶猛,需精元缓和,正巧法显就在附近,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拿法显当药给吃了。 一时间,高僧破戒之后各种惨烈的后果在脑海中回荡,花千遇的心提了起来,惴惴不安的说:“你会被逐出寺门吗?” 法显沉默几息,缓缓道:“不会。” 他知道师尊对他寄予厚望,若被得知他破戒,虽不会被逐出寺门,却也免不了会让师尊失望。 花千遇看他静默的神情,就知事实恐怕不如法显说的轻松。 他虽说不会,但肯定会有惩罚的,看女人跳舞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却要接受好几项惩罚,那么和女人合欢,这承受的处罚得多严重。 她心中不由得升起有一点愧疚,毕竟法显破戒全是因她而起,他完全可以不救她的,但是他还是救了。 花千遇看向他的目光有稍许的复杂,舍身渡人,自毁前程,却也是法显会做的事。 她虽不愿为他所渡,但他还是渡了,这份人情债,她日后必要还上。 她不禁有些头疼,她最不想欠别人的人情了,现在她倒是有几分相信所谓的因果循环,若不是她几次叁番的算计法显,她也不会欠他的越来越多。 事已至此,多思也无意义,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花千遇打消繁杂的思绪,想坐直身体从法显身上离开,但是身体虚软无力,法显见她移动吃力就扶了她一把,待她坐正后,又迅速将手收回去。 他低声道:“抱歉。” 花千遇嘴角抽了一下,真的无力吐槽了。 你道什么歉?先把你插在她身体里的东西拔出来再说话,才更有说服力吧! 思及此,她便去内视体内经脉,感知到经脉里的寒毒消退了大半,很快她心中对法显为数不多的愧疚,就被寒毒的消解的欣喜所冲淡了。 这效果可比她找七八个男人得了他们的精元,都要好的多。 她眼睛亮着光,语出惊人的说:“法师,我们再来一次吧。” 花千遇打着精明的算盘,道:“反正你都破戒了,一次和两次又有什么区别。” 法显:“……” 他无言以对。 这当然有区别,但是他一时又说不出区别在什么地方。 法显垂眸看她,淡然的声音有些沙哑:“施主若是无甚大碍就从贫僧身上下来吧。” 现下可是大好的机会,花千遇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她眸光微闪,用腿紧勾着法显的腰,耍无赖的说道:“我就不。” 她一动幽穴也跟着收缩,紧致湿热的甬道绞紧肿胀的阳物,电流般的颤栗刺激感穿透骨骸,法显的身体随之一僵,急流似的酥麻扩散开来。 他浑身肌肉紧绷着,结实劲瘦的手臂上爆起根根青筋脉络,幽深的眼底隐忍之色愈浓,他伸出手去扶着她的肩膀,想要将她从他身上移开。 花千遇却抓着他的手,覆盖在她的雪胸上,挺翘的乳珠蹭着掌心中的茧子,生起一丝酥麻感。 掌心间的柔软滑腻的触感,以及微硬的乳珠所带来的异样感觉,刺激着法显紧绷的神经,他犹如被针扎到瞬间将手收回去。 花千遇没在意他的举动,她不依不饶的说:“想要摸我就直说嘛!” 她倾身抱住他的身体,娇柔的声音说:“都给你摸。” 法显的身体僵硬而滚烫,肌肉蓄满张力,在她亲肤的接触下颤抖不已,耳根和脖子也红的像是滴血。 她只觉得有趣,想要更多的撩拨他,法显难以自持的样子真让人有一种诡异的兴奋感。 难怪世人最乐于做的事就是劝风尘从良,逼良家为娼,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恶劣的笑容在唇角凝聚。 她突然倾身去吻法显,艳色妖冶的唇色忽地在眼前离近,法显急忙避开,神色间有几分慌乱,平时淡然冷静的样子此刻却是荡然无存。 花千遇无声的笑了笑。 她唤道:“法显。” 法显以为她有话要说,就转过头垂眸去看她,却对上了她不怀好意的笑容。 花千遇在法显的注视下,微微抬起臀部,粗硕鼓胀的阳物离体一半,她又坐了下去,她摇着腰反复将阳物吞入体内,噗嗤的淫糜水声响在耳畔。 法显能清楚的看到勃发狰狞的阳物,在她娇嫩的花穴间进出,每次抽出阳具上都淋满了湿漉漉的清液,在灯火下泛着油亮的淫邪。 他眸光震动,胸膛剧烈起伏,气息灼重,深入在幽穴深处的阳具颤抖了几下,顿时涨大了一圈,虬结的青筋磨碾着肉壁,引起一阵阵令人震颤的酥麻。 花千遇不由得缩紧了小腹,幽穴紧绞着阳物,颤栗的麻流顷刻间袭向全身,法显喉头震动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喘息,声音暗哑低沉,暗藏着浓重的情欲。 这时他听到了耳边传来的轻笑声,暧昧而戏谑,却也让人格外的无地自容。 法显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他深知现在已经无法阻止花千遇了,也就由她去了,可能他心底也认同了她的说词,一次还是两次并无不同。 花千遇见他默认的态度,一时心情颇好,他要是不配合,她也真的没办法。 很快,她就没有心思再想这些小伎俩了,体内阵阵来袭的快感,让她的神智变得模糊涣散,只剩下寻求本能的欢愉。 她抬起臀部又重重的落下,肉冠重重捣向花芯,一股颤栗的麻流掠过脊背,快感直冲全身,她不由的绷紧脚尖,身体发软。 她环抱住法显的脖颈,雪臀前后摇动,嫩蕊吸嘬着阳物,不断的捣弄磨碾,水液潺潺,粘稠的液体沿着股缝淌到尾椎处,沾湿了浓密的草丛,两人交合处一片黏腻的水液。 经过上一轮的欢爱,她体内现是一片湿软沼泽,吞吐已经不像方才那么吃力,她抬起丰臀又重重坐下,阳物直接贯穿到底,极致的酥麻欢愉将她送上云端。 “啊……” “嗯哈……” 花千遇扬起玉般的脖颈,唇舌间溢出了断断续续的欢愉的低吟。 她白皙柔滑的娇躯在法显身上起起伏伏,随着滚烫硬挺的捣弄,浓重细密的快感似浪潮般的一阵阵涌来,花千遇身体发颤,幽穴也在不停地缩紧,死死绞着阳物。 法显紧皱起眉,神情隐忍痛苦,他喘息粗重,身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汗水从他起伏抽动的肌肉上滚下来,他手上的佛珠也在花千遇不间断的摇动吞吐中,在空中的晃动不停。 浓烈黏稠的情欲在蔓延,空旷的石室内回荡着交合的淫靡声响。 她摇晃起伏,他岿然不动。 花千遇忽地弯起嘴角,唇边隐约浮现一抹嘲讽的笑容。 她俯身在法显耳畔轻声道:“我上面好痒,帮帮我。” 她低吟浅唤,让他的脊背霎时绷紧,呼吸停滞。 法显垂眸看她,悲苦隐忍的眼底,涌现挣扎的神色,他紧抿的两片嘴唇在颤抖,喉结滚动。 她轻咬他的耳垂,幽柔的声音缓缓道:“法显,帮我。” 甜腻婉转的声音,如同勾魂摄魄的魔音一样,引诱着人堕落。 第七十六章金莲 他不动,仍在挣扎。 她牵着他的手,手指颤抖的厉害,却也没拒绝,她将手按压在她胸脯上,完全的覆盖住顶端的乳珠。 她执着他的手去揉雪白的丰盈,柔软滑腻到不可思议的触感,让法显愣怔住了,她又拽着他的手指,带着薄茧的指腹去搓揉乳珠,慢慢地,她放开手,他却毫无察觉,僵滞的入了魔一般,主动的去揉弄那颗饱满的珍珠。 他的力道有些重,甚至发了狠,带着禁忌,违背戒律的冲动欲念,两指捻着乳珠搓弄,指尖揉过红莓,又转又拧,酥麻中生起一丝刺痛感,花千遇发出一声呻吟。 她抬起眸子,对上法显的目光,他的眼底翻涌着晦暗的波浪,不复往日的清明。 花千遇的嘴角缓缓上扬,那笑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妖冶与恶意,像是在讥嘲什么。 法显动摇了。 花千遇唇边的笑意再次加深。 她低低的笑出声,无法抑制的嘲讽笑声唤回了法显的神智。 等他回神的时候,他的手正捻着她的乳珠在碾压搓弄,乳珠被揉弄的颜色艳红,红肿的像是熟透的樱桃。 一股慌乱与犯禁的罪恶感猝然袭来,法显面色一变,他倏地收回手,双手合十,再也不肯移开。 花千遇颤颤低笑,带着隐隐的戏弄。 “怎么不摸了。” 她在步步紧逼:“手感如何?” 法显不语,他紧闭双目,眉心间金莲浮现,层层盛开,金辉流转,神圣洁净,光晕映的他的脸庄严肃穆的很。 如果忽略掉他插入她身体里的阳物,倒是很有圣洁的感觉,只是现在却只有糜乱的邪性。 “诶,你那朵莲花又出来了。” 花千遇定定的看着他眉间的金莲,神光黯淡,她疑惑的说:“我怎么感觉比上次的要暗呢?” 她又仔细的看了两眼,确实是比第一次见要暗,上次的神光瞧着纯净无暇,这次却像是掩了一层雾气,挡住了光芒。 她突然间想到一个问题,说:“如果你的莲花完全失色会发生什么?” 法显沉默良久,喑哑的声音道:“什么都不会发生。” 花千遇不信:“真的?” 直觉告诉她,如果金莲完全失色绝对会有影响。 法显轻声嗯了一声,便没再言语。 确实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是金莲若灭,意味着佛心动摇,沾染世法,无缘涅槃。 花千遇看着法显沉默的样子,记得他曾经说过,金莲是他的菩提心,金莲若灭,恐怕会对他的修行造成影响。 他的金莲黯淡了一些,应该是和他破戒有关,看这金莲还这么亮呢,再来一次应该没有问题。 她当时也想的简单,只要不让金莲灭不就行了,却不想日后,她为自己无甚在意的想法,实实在在的付出了代价。 随即,她就不再关心法显眉间的金莲了。 她抬起腰阳物抽离一半,又再次整根没入,次次直捣向花芯,囊袋拍打臀肉发出接连不断的声响。 她的身体不断下沉,吞吐着他的阳具,快感犹如潮水一浪迭过一浪,她在法显身上起落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嗯哈……” 她气息凌乱,面容潮红,唇舌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听着耳边回荡着的甜腻低吟喘息,法显战栗着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呼吸沉重而炙热,后背渗出的热汗顺着肌理往下流,体内热血沸腾到快要蒸发干。 紧窄的幽穴吸绞着他的阳物而产生的酥麻战栗感,如同决堤般汹涌而来,爆炸般的快感,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到理智崩溃的边缘。 虽然他表面上不动如山,但是脑海中已经控制不住的浮现各种妄念,想要压在她身上,将勃发的欲望插入她幽穴深处,狠力的捣弄花芯,每次都入到最深处,让她娇喘颤抖,流出更多的蜜液。 意识到脑海中的念头,法显惶恐惊然,他想要驱散这些妄念重新定心,可是脑海中的画面像是深刻的一样,无法消除。 他只能运功去压制体内的欲火,不过方才他已然受了内伤,强行运功伤势再一次加重,血气上涌,他又咳出一口血。 花千遇听到声音,抬眸看向他,他嘴唇凝有血色,紧皱的眉间混合着痛苦和隐忍,他已为真气所伤。 即使如此,他也不回应她。 花千遇漠然的看着法显,她很不满,只有她一个人在做独角戏,而法显仍旧无动于衷。 她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冷笑。 突然间她停了动作,幽穴仍然紧紧含着他肿胀的阳物。 她慢慢的直起腰,滚烫硬挺的阳物从身体里被缓缓抽离,完全抽出来时来拉出一条银丝。 她离开之后,令人发狂的酥麻快感骤然停滞,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渴望和躁动。 没了紧致湿润的裹挟,得不到缓解的阳具胀痛难忍,转为渗入骨髓的煎熬,只想再进入那处泥泞的湿地去浇灭欲火。 法显睁开眼睛,情欲涌动的眼中有一丝疑惑。 她不是想要精元,为何不继续了? 花千遇看透他的疑问,她微一勾唇,妖媚的声音近乎引诱的说道:“想要吗?你自己插进去。”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响在法显耳畔无异于平地炸雷,热血霎时上涌,他脑海空白了一瞬,只怔然的去看她。 她虚撑着身体,硬挺的阳物就挺立在她腿间的肉缝里,紫红色的肉冠微微撑开花唇,嫩肉只吸嘬着最顶端的马眼,有一种残酷的快感。 花千遇垂着眸子,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他,不作动作。 在法显的视野里,狰狞勃发的欲望就抵在她雪白的两腿间,画面极度的淫邪,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的眼瞳紧了一下,嘴唇发僵。 花唇时不时缩动几下,吸绞着肉冠,酥麻的电流涌向全身,阳物抖动几下,仿佛要不受控制的顶入进去。 这零星的快感,根本无法缓解欲火,反而犹如星火燎原,顷刻间烧遍全身,他身体内每一根神经都在嘶吼,叫嚣着插入进去。 法显在微微颤抖,只觉喉咙干哑,焚天烈火般燃烧的渴望似要将他淹没,他的理智已经快要濒临崩溃。 他绝不能再动摇了。 他手掐法诀,又要运功压制,花千遇阻止了他。 她没想到法显会这么固执,即使已经破戒了,还坚守着他的佛心。 看着他痛苦煎熬的神情,考虑到他也是因她才会如此,花千遇也收敛了想要作弄他的心思,语气颇为扫兴的说道:“算了。” 她沉腰又坐了下去,粗硕勃发的阳物破开层层娇嫩的软肉,直捣向花芯深处,胀痛阳物便急不可耐的跳动着研磨肉壁。 法显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灼重,快要被焚烧殆尽的身体,又得了一场甘露缓解,灭顶的焦灼感逐渐褪去,他似乎又活了过来。 花千遇沉腰吞吐着他的阳物,却并没有轻易的放过他,带有恶意的呻吟声在他耳边说:“啊……你插的好深。” 法显一顿,他本就僵硬的身体更僵了。 她咬着他的耳垂,微颤的低吟道:“法显,你的那物可真大,撑的我难受。” 若不是已经做过一场了,她的身体也以完全动情,否则还真不好承受他的阳具。 真让人想不到,法显看着清雅出尘,可下面的东西比异域人还要大上几分。 法显被她言语间的撩拨弄的热血上涌,沸腾的血液直冲到下腹处,楔在幽穴深处的阳物又涨大一圈,死死挤压着肉壁没留下一丝缝隙。 她在他身上快速的起落,每一次抽出花唇都会外翻,连带出里面鲜嫩的媚肉,结合处流出的黏腻的清液也被捣搅成白色的泡沫。 花千遇身体酥软,一阵阵酸胀酥麻的快感冲击着她的理智,眼前有些恍惚不清,她还是嘴硬的说:“你其实很想要吧,你那物可是一直在戳我……” “啊……” 她被捣弄的两腿发软,没有使上力,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了下去,硬挺的阳物直直捣向花芯深处,暴风雨般的快感霎时涌了上来,她小腹紧了一紧,幽穴里又涌出一股清液,泥泞湿滑的甬道绞紧阳物,颤栗酥麻的快感也抵达了高峰。 花千遇承受着窒息般的强烈快感,她带着颤抖的声音说:“法显,我要你的精元,全都给我……” 法显心头一颤,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嵌入的阳物颤动几下,一股滚烫黏稠的白浊,尽数射入她的体内。 他眉心间的金莲闪动了一下,光芒霎时泯灭,隐入眉间消失不见。 花千遇趴在他身上平复着情欲消退的余韵,她暗自运转功法吸收掉法显的精元,此时她体内积累的寒毒已经消除大半,剩下的一部分靠她自己也可用真气消除。 倘若不是得了法显的精元,她想要完全化解寒毒,估计得耗不少时间,毕竟功力深厚又练至刚至阳内力的男子,也不多见。 即使有她也得费一番功法去勾引对方,取得他的精元。 待体内的精元完全的吸收掉,花千遇撑着身体从法显身上下来,他半硬的阳物从幽穴里抽离。 她站起身,尚未合紧的花唇收缩一下,一小股的白浊顺着她的腿侧滑了下来,花千遇也没去管。 她弯下腰去捡地面上散乱的衣裳,身后的风光正对着法显,她腿心间的花穴还未完全合拢,能隐约看到里面鲜红的嫩肉,沾染着清液,淋过春水的花蕊一般。 随着她的动作,花蕊还在往外渗出蜜液,糜艳秀色,幽香馥郁,只想让人再次进入幽地深处,体验至极的欢愉。 法显不可抑制的绷直脊背,他胯下半硬的阳物,颤动着又有要抬头的趋势。 他惨然的合上眼,不再看她。 花千遇用帕子擦干净身下的浊液,复而将衣裳穿上之后,就回到僧房去睡觉,完全不管法显如何。 第七十七章破心 翌日,她醒来之后已是正午时分,她从僧房内出来,并没有看到法显。 她也没过多在意,以为他又去佛殿讲经了,他时常会如此,她自己在克孜尔石窟内逛了一圈,止不住的惊叹这巧夺天工的技艺。 她来到前佛殿,见到很多人前来礼佛,其后去食堂用斋饭,她也跟了过去,吃了一顿午饭。 到晚上就寝时,法显仍旧是没有回来,这时花千遇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她想了一下,决定明天去找他,看一下他在做何事。 第二天,她拦住了一个正往食堂走去的西域僧人。 花千遇合十施礼道:“法师,小女子有一事想问。” 西域僧人回礼之后,含笑问:“施主请说。” “不知法师可知,法显法师所在何处?” 西域僧人也未问她找法显的缘由,便直接告知说:“法显法师闲暇时会去新开凿的石窟内刻经文,施主若是去找他,就去那里找。” 花千遇道谢道:“多谢法师。” 西域僧人笑容祥和对她双手合十:“施主客气了。” 辞别西域僧人,花千遇来到最后几间开凿的石窟,一间一间的寻过去,直到走进最后的石窟。 石洞内空旷凄清,空无一物,墙壁粗糙,能看的这间石窟才开凿好,还没有粉饰打磨,壁面上有一片区域刻着梵文,字体劲力流畅优美,清雅出众,正是法显的字迹。 花千遇往里走,在一个石室内,看到了灯火映亮的光影,她抬步走进去。 石室不大,只有几丈长,正正方方的形状,周围燃着香烛,昏黄的灯火晕在地面上。 一个月色的清冷身影盘腿坐在蒲团上,脚边的影子倒映在墙边,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远离人世苦海。 花千遇双手环抱胸前,望着他沉寂的背影,微一抬头,开口问:“你在干什么?” 石室寂静无人应答。 花千遇顿了几息,走到法显面前,他双目紧闭,面无表情,平日里总是噙着柔和笑意的唇畔,却是抿成一条直刻的线,这种变化让他的气质变得有些凌厉。 花千遇微一皱眉,直觉得不对劲。 很快她就想到了原因,恐怕是法显破戒了,心有负罪感,在此念经消除罪孽,怪不得不理会她。 她嘴角旁掀起一个冷嘲的笑。 不过,却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言辞。 她转身离开了,他想念就让他念好了,反正于她无关。 之后的每天,花千遇都过去看他一次,每次过去他都像是石化了般,不动分毫。 但是花千遇知道他还是有动静的,她每次过去石窟内的经文都多了一大片,她猜测应该是法显晚上刻经文,白天打坐念经。 这般不眠不休,滴水不进,他能坚持几天? 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花千遇坐不住了,她没想到法显这么硬气,到现在都不肯原谅他自己,搞的她负罪感直线上升。 法显要是死在这,她得负一半的责任。 她想了想就去厨房盛了一碗白粥,端着去了石室,法显还是如前几天那般,不动如山的打坐。 她走到法显面前去打量他,他面容憔悴,眼下晕黑,嘴唇干燥枯裂,两片唇上还裂开了几道细痕,凝了一线红。 花千遇居高临下的睨他一眼,冷言道:“喂,你死了没有?” 法显眼睫轻颤,他缓缓睁开眼,眼神黯淡,眼瞳里蔓延了血丝。 他古井不波的眸子看过了。 花千遇勾起嘴角,冷笑渲染在她的面孔上,逐渐转为嘲弄的讥讽:“不就是破戒了,你难不成要坐到死,去和佛主谢罪?” 法显抬眼看她,沉默不语。 破戒也只是身破,外不着相,内不动心,只要有佛心在,肉身如何根本无需在意。 她永远不会知道,真正让他感到罪责的不是破戒,而是破心。 一念妄心起,百万障门开。 法显唇畔浮现一丝苦笑,其后又紧抿着唇,缓缓闭上眼睛。 看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花千遇就来气。 她按捺着心中的怒意,伸手推了他一下,把碗举到他面前,说:“把粥喝了再念。” 法显不动,不语。 操!竟然敢无视她。 花千遇瞪眼看他,气的咬牙切齿。 她盯着他半响,他都没有动静,冷色从眼底划过,她很想一走了之,不再管他的死活。 但是想到法显是为了救她而破戒,她又忍下来甩手离开的冲动。 她的目光落在法显的脸上,沉郁黯淡,像是布满阴霾的天空,哪里还有一点往日的如沐温和。 他的嘴唇微抿,干裂出血丝,这么长时间不进食,他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花千遇眸中闪过暗光,她端起碗仰头喝了一口白粥,含在嘴里并没有咽下,伸手抓住法显的衣襟,将他扯过来吻了上去。 嘴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使得法显瞬间睁开眼,眼瞳震荡不安,他惊异的目光看向花千遇。 花千遇撬开他还未合紧的牙齿,将口中的白粥过渡到他嘴里,又狠狠吻着他,强迫他把粥咽下去。 法显抗拒不了她强势的亲吻,喉结突兀的滚动几下,渡到他口中的粥被他吞咽下。 花千遇离了他的嘴唇,她舔去自己嘴唇上沾染的水渍,复而端起碗,直视着法显尤带惊动的眼神,她充满威胁口吻道:“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一口一口喂你喝。” 法显垂落眸光,抿了一下嘴唇。 他沉默许久,才伸出手接过白粥,一饮而尽,旋即将碗还给花千遇,平静到不起波澜的声音说:“施主可以离开了。” 花千遇面色一沉,心中怒意飙升,这和尚竟然给她脸色看。 第七十八章亵渎 她冷笑一声。 随后,站起身往后走去。 法显以为她会就此离开,她一向对他没有什么耐心。 他缓缓握住手上的佛珠,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心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他用梵语轻声言颂:“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花千遇站在他身后,冷眼瞧着他的背影,并没有离开,听到梵语声她面上浮现一丝疑惑。 她问:“你在嘀咕什么?” 法显不回答,梵音声却是停了。 花千遇也没有指望他能回答她,她来到他背后,垂眼去看他,僧衣将他的脖颈包裹的严密,挂珠绕在颈部,相接处是一条红色的细穗。 她俯身,伸出手勾着那条细穗,用手捻了一下,就是普通的穗子。 她松开细穗,手指却摩挲着他脖颈上裸露的皮肤,轻柔而缓慢,细细的绕圈。 法显的脊背一下子僵硬了。 她低头墨发自肩上流泻,落在法显耳畔,发尾轻轻扫着他的脸,幽香萦绕而来。 她的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尖,暧昧而亲昵的说:“我饿了,食堂里的斋饭都不好吃,你去给我做饭好不好?” 没有得到回答,她又道:“你还要再坐多久。” 法显垂眸不语,他也不知还要在面壁多久,可能要等他重新定下心。 他闭眼,继续念诵经文。 花千遇见他仍旧不想理会她,她眸中闪着冷意,看了法显一眼,无声的发出一声嗤笑。 她张开嘴,直接咬在法显的耳尖上,刺痛感伴随着隐隐的酥麻从耳畔上划过,下腹倏然间紧绷。 法显的喉咙在微微震颤,身体内隐隐升腾出一股子燥热。 花千遇含着他的耳朵,舌尖沿着他耳部的轮廓,细致的舔舐,轻轻啃咬耳边上的软肉,口中物的热度灼人。 她吐出含着的耳垂,看到他的耳根一片鲜红,都能清晰的看到遍布充血的红血丝,像是瓷器上裂开的纹理。 她整个上半身贴在他的背上,胸前的柔软压在他肌肉紧绷的背肌轻轻蹭着,手掌抚过他宽厚的背,绕到他的脖颈间,食指去勾挑他的喉结。 这种暧昧的引诱最是让人难以抗拒。 法显猛的闭上眼睛,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了颤栗的响声,下腹处的肌肉越崩越紧,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中,燥热轰然炸开,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欲念在升腾。 花千遇发现了他身体的变化,她垂眼看了一眼他的胯间,有一团暗色的隆起。 她扯起嘴角,饱含恶劣的声音说:“你硬了。” 法显的身体陡然僵住。 花千遇笑了起来,不屑的声音说:“看来你面壁几日也没有什么用处嘛。” “需要我帮你吗?” 法显张了张口,艰涩的说道:“不用。” 花千遇置若罔闻,她伸出手朝他身下探去,抓住腹下半硬的阳物重重揉搓,手中的阳物抖了几下,迅速充血变硬涨大一圈,滚烫硬挺的犹如烧红的铁块。 感受着阳物的变化,花千遇在他耳畔低声笑了笑,说:“你胯下的这玩意儿可比你诚实多了。” 法显的呼吸一重,他钳住花千遇的手阻止她的动作,想将她的手移开。 她却假意的呼痛道:“你抓疼我了。” 法显下意识的松开手,放手之后他就知道,她又在骗人,他根本没有用力。 得了自由花千遇的手便隔着亵裤继续开始揉搓起来,完全勃起之后的阳物分量沉重,坚挺炙热,亵裤都被撑的紧绷隆起一大团。 她撸动着粗硕的肉茎,布料摩擦着暴突的青筋,一阵阵酥麻的电流沿着脊椎流窜全身,法显绷紧了肌肉,身体在微微颤抖,让人深感罪恶的欲念从心底深处开始滋长,蔓延。 花千遇摩挲着肉茎上盘旋的虬结青筋,加快了撸动的动作,又用手指按在肉冠上去碾揉上面的嫩肉,阳具受不住的颤栗抖动几下,马眼渗出一些浊液,洇湿了亵裤。 潮涌般的快感爆炸一般席卷全身,瞬间点燃整片原野,法显的呼吸变得凌乱而粗重,这种穿透骨骸让灵魂都感到颤栗的快感,让他的定力开始分崩离析。 法显压抑着肉体内叫嚣躁动的欲望,他道:“施主,贫僧是出家的僧人,不应做这些事。”他说出口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稳,带着微颤的沙哑。 花千遇揉搓着他的阳物,指尖碾着勃跳的青筋,故意低声问道:“这些事具体是指什么?” 法显不语,眼眸里闪过一丝难堪。 花千遇却替他说了:“帮你自渎,还是合欢。” 法显脊背僵硬,紧紧抿着唇,她为何能这般轻松的说出这些羞于启齿的话,没一点女子的矜持。 转念一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她本就不是寻常女子,说出再荒唐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花千遇贴近他的耳畔,暧昧而戏谑的说道:“你没做啊,是我在做。” 她用指甲轻扣马眼,再重重往里掐,从未被人触碰过的鲜嫩的孔洞,怎么经受得住这般刺激,顿时痉挛几下又吐出股股浊液,亵裤上洇湿一片水痕,沾染了花千遇满手都是膻腥的水液。 法显额头上的热汗,成股的往下流,喘息沉重灼热,喉咙收紧有一种干涩哑痛,他直觉得嗓子干哑的要裂开。 听着空荡石室内回荡着的粗重喘息声,花千遇唇边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 她咬着他的耳骨,暧昧不明的说:“你的阳根真热,烫的我手疼。” 她的手完全的握住肿胀的阳物,掌心滚烫的灼热的感觉,犹如触到了篝火,有一种烫手的错觉。 花千遇柔嫩的手掌紧紧贴合着阳物,从肉冠到阳物的根部,缓缓撸动着,感受着手下阳物的尺寸。 她又感叹似的说道:“这么粗长的东西,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吞下去的。” 手又摸到紧绷着的囊袋上,分量沉甸甸的,手指捏了几下,本就绷紧的囊带又硬了几分,她搓揉着上面的褶皱,用指甲轻刮,带来电流般的酥麻快感,身体上的肌肉喷张,热血沸腾。 她将这两颗囊袋都把玩一番,又搓又揉,用指甲去刮遍布的褶皱,激的法显遍身颤栗,热汗涔涔。 轻幽幽的,甜腻却沾染着邪气的声音,如同诅咒般钻入耳膜,一字一字的敲在法显的心脏上:“囊袋这么重,你积累了多少阳精?” 法显自幼于佛经为伴,所见所思也都是高深玄妙的佛教典籍,即便是离开寺门西出远行,也不曾听到这般赤裸裸的露骨言辞。 在他二十几年的岁月中,未曾想到,竟会有这么般放浪淫秽的话语,在他耳旁如是诉说。 实在是不堪忍受花千遇刻意说给他听的淫声浪语,他紧闭上眼,开始念经。 ………… 宝宝们,新年快乐,祝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健康快乐呀! 法显在后面几章会主动的。 第七十九章渡我 他用梵语颂经,声色悠长饱含韵律,又因他沙哑的嗓音,增添了一抹性感的色彩。 花千遇侧耳听着,听了几句只识得几个简单的词语,听不懂她有些烦,就要求道:“我听不懂,你用汉语念。” 法显不予理会,花千遇面上闪过愠色,旋即她张口咬了一下他颈侧的皮肤,留下几个牙印,刺痛感随之袭来。 梵语声停滞了一下,若是再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她恐怕还会再下嘴咬人。 法显轻易的猜中了花千遇的想法,他只得将梵语转换成汉语念出声:“如来知是一相一味之法,所谓解脱相、离相、灭相,究竟涅槃常寂灭相,终归于空。佛知是已,观众生心欲而将护之,是故不即为说一切种智……” 花千遇听不太懂佛经的含义,便猜测大概意思:“你在说万物皆空吗?” 法显没回答继续念经。 “汝等迦叶、甚为稀有,能知如来随宜说法,能信能受。所以者何?诸佛世尊、随宜说法,难解难知……” 她听不明白,也就不听了,便含笑说:“如果一切皆是虚妄,那么我帮你自渎也是假的喽,和尚你真会自欺欺人。” “感觉到了吗?” 她的手掌紧紧握着勃起的阳物,摩挲着盘旋的青筋,手指描绘着肉冠的形状,去研磨顶端的嫩肉,掠过一阵阵酥麻的快感。 花千遇一弯唇,直白又露骨的说:“我在撸你的阳根。” 自不用她说,他也感觉的到她的触碰,她柔软微凉的手指是怎么在他身上处处点火,将他焚烧殆尽的。 花千遇心思深沉,做事不择手段,狠辣狡猾,这些性情全部都是他最为深恶痛绝的,他多次对她手下留情,只是期望她能有一点点的悔过,可是完全没有。 他的慈悲,却救了一条毒蛇,现在正在被反噬。 难道他的选择真的错了吗? 法显缓缓睁开眼,隐忍的眼底有几分悲凉。 他知道花千遇做这些只是为了让他难堪,为了报复他,就因为自己没有理会她,如此的睚眦必报,如果当初他选择…… 花千遇察觉到他身上凝现的杀意,顿时一怔,复而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笑着,眼底却是冷的。 “你要杀我。” 法显不语,他方才确实动了杀心。 空气一时凝滞,浓郁而粘稠的情欲气氛,也变得有几分诡异。 花千遇轻笑着,松开撸动着他阳物的手。 她走到他面前,直接跨坐在他身上,执起他的手,宽大温厚,骨节清晰,这是一只武者的手,蕴含着深厚的力量。 她将这只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微抬眸,目光望进法显的眼睛里,轻慢的说:“我给你这个机会。” “现在杀了我。” 她说的如此轻易,像是料到了法显不忍下手一般。 法显看着她唇畔漫不经心的笑,脑海中闪过她染血的手,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冷肃,他微微收紧手掌,掌心下是她脉搏的跳动,鲜活有力,她的脖颈还是纤细的脆弱,如同易碎的冰凌一般。 杀了她,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的佛心不会再动摇,他会继续修行完成心中的理想,这是最简单的一个解决方法。 法显紧抿着唇,面上的神情混合着慈悲和冷漠,形成一种难言的混乱,但他的眼神始终都含着淡淡的悲悯,因此花千遇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害怕的情绪。 他心中思绪万千,可不管他怎么去思考,杀了她绝对是利大于弊。 他的手在逐渐收紧,窒息感随之袭来,花千遇眼中并无任何惧意,她的唇勾起一个弧度,殷红似血的唇边凝冻着深寒。 她看着法显,眼底深处潜藏着危险的杀意,而这一抹淡薄的杀意并没有被法显所察觉。 她从来就不是会把命交托在别人手里的人,法显若是真的动手,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两人对视良久,法显眼中的挣扎逐渐被无可奈何的悲苦所取代。 若是真的杀了她,他必会入魔,恐再难走出迷障。 倘若花千遇是他命中的劫难,是他的地狱,他必须要过这一关,不入过地狱,又怎能说渡过世间百般苦难,渡人渡己。 法显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认命了般缓慢放下手,手掌无力的垂到身侧,如她所料,他根本无法下手。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恐怕他这辈子都无法狠下心去杀她。 看到他的反应,花千遇低低笑出声,妖媚的笑容蔓延了整张脸,笑声也越来越大,放肆而妖娆的大笑着。 她望向法显的目光,是无尽的嘲讽和讥笑。 看着她那讥讽的目光,让法显觉得她又在心里骂他傻。 他微垂着眸子,嘴角紧了一紧。 花千遇冷眼看着他清肃的面容,她突然倾身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继续吧。” 法显的身体一僵,他听到一阵窸窣的布料摩擦声,紧接着便感觉到胯下勃发怒昂的阳物碰到了更为柔软的部位,顶端微微陷入一个湿热的禁地。 花千遇此刻以将亵裤褪到腿间,扭动着腰用私处去含住他的灼热,同时欣赏着他僵硬的神色。 她本只是想给他法显自渎解恨,但他不识抬举的对她动杀心,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正巧,她体内还剩下一些寒毒未解,就拿这和尚的精元来解毒,可比她用内力驱散要来的快。 她伸手解开法显的亵裤,青筋虬结的阳物霎时弹出,直直打在她花唇上,花千遇低声呻吟了一下,那处的炙热真叫人心痒难耐。 她的抬臀往前压,肉冠挤开肉缝,陷入花唇里,湿热吸绞着顶端的马眼。 法显身体一抖,急忙制止她的动作。 花千遇无法继续,她故意夹紧腿,花唇紧紧吸吮着肉冠,急流似的酥麻快感霎时掠过脊背,浩浩荡荡的猛烈延伸至四肢百骸,下腹处的肌肉猛的紧绷,肉茎顶端的马眼收缩几下,渗出浊液。 花千遇感觉法显的身体变化,蓦地低笑起来,声色柔媚的说:“我体内还有寒毒未解,法师不是说要普度众生吗?怎么不愿渡我?” 法显清明的眸子变的幽深,他哑着嗓子说道:“贫僧已经渡过了。” 花千遇不以为然的说:“那再渡一次又有何妨。” 法显的表情却是不肯。 她眼底滑过冷笑,倾身含住他的耳垂,含糊不清的音节道:“法显,我要你。” 法显怔住了,他的脑海一片恍惚。 他记起年少时在云台寺参悟佛法的岁月,师尊以及诸位长老对自己的期望,自己在受大戒时许下的宏愿,那些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黎民百姓。 最后是她暧昧饱含情愫的耳语,说想要他。 要回应她吗?可是他却放不下芸芸众生,他无法给出答案。 法显望向花千遇的目光,是沉沉的悲凉,眼底浮现烟云般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望着他的眼睛,花千遇有一丝于心不忍,但是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她的心就不再动摇了。 “你不用回应我,是我想要你。” 她轻吻他的嘴角,薄唇上下开阖,说出一句话:“这是最后一次。” 第八十章好疼 她抬起身体缓缓往下沉腰,只进入了顶端的肉冠胀痛感就猝然袭来,她的身体还没有动情,幽穴不够松软,根本吞不下这根过分粗硕的阳物。 她将阳物抽离一些,又再次吞入,让肉冠去碾磨嫩肉,花唇间生起的丝丝酥麻感冲淡了那处的疼痛感,幽穴里缓缓渗出一些蜜液,有了一点润滑,她抬起身体将阳物抽出来,又再次吞入阳物,比之上次要多进一寸。 花唇收缩着吸着肉冠,无法抑制的欲望在身体内部暴涨流窜,撕扯血管和经脉,法显后背的肌肉绷的紧实,呼吸灼重。 每次合欢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从心到肉体的双重折磨,其实他完全有能力去阻止花千遇,但是却次次默许她的举动,即使深受痛苦也甘愿。 这其中的意味究竟是救渡还是贪恋,他已经分不清了,他只想离近她,哪怕只得片刻时光。 阳物顶开层层嫩肉缓慢往里推进,入到一半的深度,再不得寸进,花千遇只能先反复吞吐着半截的阳物,幽穴内泛起更多的清液,滴在粗硕的阳具上面,缓缓流下来。 她起落吞吐着阳物,花唇间处处酥麻,幽穴深处却是难耐的发痒,想要完全的顶入进去,将蚀骨的痒意给碾碎。 花千遇没有那个耐心慢磨了,她缓了几口气,往后撤了稍许,咬牙又重重往下坐,肉冠破开层层软肉,深入紧致湿滑的甬道,她吞入了一大半,却还未到底。 疼痛感霎时扩散全身,她倒抽一口冷气,口中溢出低低的痛吟:“嗯唔……疼……” 幽穴被填得发胀,肿胀的阳物挤压着肉壁填充的毫无间隙,让人有快被撕裂的错觉,她连移动吞吐都做不到。 紧致狭窄的幽穴绞着勃发的欲根,生痛难忍,法显微皱起眉,也不比她轻松多少。 她还是太心急了,没有充分的扩张润滑就往里吞,现在吃到苦头了。 花千遇眼中氤氲了一层水雾,体内仿佛被撑裂的感觉,让她的心生烦躁。 她低头狠狠的咬了法显一口,在他脖颈上留下几个深深的牙印。 她颤声指控道:“好痛,都怨你。” 法显:“……” 花千遇趴在他肩膀上,嘴里倒抽着冷气,含糊不清的喊着疼,她额头上也因为疼痛而渗出一层薄汗。 不多时,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似是安抚。 法显轻声说:“施主,疼的话就不要往下做了。” 花千遇不假思索的断然拒绝:“不行。” 她可不是甘愿吃亏的人,她都疼过了,法显的精元她必须得到。 她缓了片刻,等不那么难受了,便撑起身体,缓缓吞吐着幽穴内的阳物,滚烫硬挺的肉茎摩擦到肉壁来带一阵阵酥麻的快感,穴口里渗出的清液,淋在青筋暴突的阳物上。 等她觉得可以了,阳物抽离一半,又沉腰往下落去,粗硬之物贯穿到底,直捣花芯,颤栗的快感直冲向头顶,幽穴不停地缩紧。 法显喉间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过电般的强烈酥麻感流便全身,他绷紧了肌肉,手臂上青筋浮现,呼吸浊重。 花千遇摇着腰在他身上起起落落,幽穴套弄着他的炙热的欲根,每次从湿滑的甬道内抽离,黏腻的水液就会顺着阳根往下流,沾湿他的胯间。 她抬起臀部,只留一个肉冠在身体里,然后又重重坐下,鼓突肿胀的阳物撑开幽穴深处窄紧的软肉,颤栗的酥麻快感袭击全身。 花千遇口中溢出细碎的呻吟:“啊……好深……” 她眼波晃动,雪色的皮肤也泛着情欲的红潮,艳色流转,幽香四溢,犹如盛开的海棠花般娇艳欲滴。 石室内燥热升腾,淫靡的气息氤氲于昏暗的烛光之中,飘荡在每个角落里。 墙面上映照着两个人的影子,纠缠厮磨,水乳交融,似是要融为一体。 花千遇身上香汗淋漓,喘息急促:“嗯哈……” “啊……嗯呢……唔啊……” 甜腻又娇媚的呻吟声,在耳畔百转千回,法显心跳如鼓,耳根发红,体内流动的热血,燥热的快要蒸发干。 他沉沉喘息着,嗓子越发干哑发紧,犹如吞了一枚火炭,整个躯体烫如炭火,热汗淋漓,视线都有些恍惚不清。 花千遇看着法显的耳根越来越鲜红,似能滴出血来,他的脖颈也红了一片,想是被火烧过,热汗顺着他的侧脸流到脖颈处,浸湿了僧衣。 她伸出手去扒开他的衣襟,法显下意识抬起手去拦她,很快又意识到两人在做这般事,理应宽衣解带,他又放下了颤抖的手,低垂着眸子,面容烧红。 花千遇将他的僧衣一件件的挑开,露出麦色的皮肤,结实劲瘦的身体上渗了一层薄汗,沿着清晰的肌肉线条往下流。 她看着法显身体上紧实劲韧的肌肉,调笑着说:“身材不错嘛。”轻浮的语气全然都无女子应该有的娇羞。 她抚摸着他胸膛上的肌肉,掌心下的身躯僵硬过后,又在微微颤抖,即使两个人已经发生过关系了,她也不是第一次碰他,他还能那么敏感紧张。 法显的反应越是纯情,她就越是忍不住想要逗弄他。 第八十一章最后一次 她眼中滑过恶劣的神色,在他耳畔呻吟般的说:“法显,你的阳根太大了,插的我受不住。” 法显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住,嘴唇紧抿,嵌入她体内那根阳具又涨大了几分筋脉暴突,摩擦着她的幽穴。 正好这时花千遇摇着腰往下落,粗长滚烫的阳物撑开紧窄幽穴里的软肉,直直捣向花芯,死死的顶入最深处,她猛的一颤,酥麻到脚趾,这次却是真的受不住了。 她故意刺激法显,便浅吟着喊道:“嗯啊……我要被你插坏了。” 法显脊背颤栗发麻,欲念暴涨,几乎无法克制。 他直想捂住她的嘴,不叫她发声。 她惯会气人,即使做这般事,嘴里也不饶人。 花千遇看出来他心中所想,她低笑着说:“不想让我说话?” 她好心的给他出主意:“你亲我,我不就不说话了。” 法显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她唇上,红唇水润散发着诱人的色泽,喉结兀的上下滚动,渴望撕咬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内心迫切的需要一点水液去滋润干到要裂开的嗓子。 他艰难的移开目光,紧攥着手,指骨发白,手臂上筋络浮现,胸膛起伏不定,他在克制着本能的欲望。 花千遇知道他在犹豫挣扎什么,唇边露出残忍的笑容:“你都在插我了,还怕亲我?” 法显身体一震,眼底涌现痛苦之色。 看他又在自责,花千遇冷眼睨着他。 她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嘴唇,干燥柔软,指尖下的两片唇,在微微发颤。 她逼迫的说:“张嘴。” 他反而嘴唇紧抿,不作反应。 她的手指临摹着他的唇线,指尖停留在下唇上,用力去掐,他干燥的嘴唇,顿时裂开一道血口,血渗了出来。 花千遇舔去他嘴角渗出的血,再次开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意:“别让我再重复一次。” 法显抬眼看她,她水波晃荡的眼底,却是无情的冷漠。 霎时间,他恍惚不清的神智逐渐恢复清明,热血也在渐慢的冷了下去。 花千遇和他不一样,她从未陷入到情欲里,自始至终迷茫挣扎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怎么忘记了,她本就个无情的骗子,说喜欢他,这其中又有几分真情呢? 她说,这是最后一次。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这是最后一次喜欢他。 一阵钝痛猝然袭击心脏,法显喉中涌上几缕血气,腥涩的血腥味泛了上来,他咽下口中的血丝,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痛苦神色。 花千遇看着他,觉得他突然就安静了,这种静不是无声息的静,而是完全的静止,仿佛灵魂都被抽离。 他微微颤抖的嘴唇,也僵滞住了。 很奇怪。 但是她没有往深处想,因为对于法显再次无视她的话,所带来的怒意,让她无暇再去思考其他。 她再次去吻他,他若是还拒绝,她不会让他好过,不成想这次却是轻易的撬开了他微合的牙齿。 她伸出舌头探入,尝到了他口中的血腥味,她隐约觉得他嘴里的血气,和他方才突然安静下来有关系。 她没过多在意,她的目的只是法显的精元,其他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花千遇用舌头去舔他的上颚,牙齿,去勾他的舌头和他交缠,但是法显的舌根始终都是僵硬的,任她如果去勾去挑,都没有任何反应,她顿时觉得没意思了。 和尚都禁欲,法显又定力非凡,说不定他根本就不为所动呢。 花千遇最后吸吮了一下他的舌头,就退出去了。 一条银丝在两人嘴唇间被拉断。 近在咫尺之间,法显突然抬眼看她,他的眼神深沉、压抑到令人感觉到可怕。 花千遇心头一跳,还未想清楚他为何会如此。 一只宽大温热的手,压在她的脑后,她又被压了回来,四片唇相贴,法显近乎凶狠的吻了上去,他啃咬着她的嘴唇,舌头长驱直入的侵入她口中,攫取她口中的津液,缠着她的舌头吸吮。 她唇舌间的甘甜,就如同干旱的大漠中落下的雨水,让人想发疯的索取更多。 法显干渴的口中得了她津液的缓解,越发疯狂的吸吮着她的舌头,将她口中的水液都掠夺过来,喉结急促的滚动去吞咽。 花千遇这才反应过来,法显竟然主动来吻她。 她垂眼下,两人离的过于近了,法显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眼中燃烧的情欲却很清晰分明。 花千遇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说什么万物皆空,这和尚不还是忍不住了。 不过,他的吻实在是太糟糕了,没有一点技巧,只一味的缠着她的舌头,吸的她舌头发麻,很不舒服。 花千遇想推开他,教他怎么去接吻,他的手臂却紧紧抱着她,挤压的她胸闷难受,她无法挣脱也推不开他。 发觉她的抗拒,法显吻的更狠了,失控一般绞着她的舌头吮吸津液,发出一阵渍渍的水声。 浓烈的檀香味充斥鼻翼,口中全是他的气息,呼吸都仿佛被他掠夺,让人感觉有些晕眩。 花千遇又去推他,她越是抗拒,法显吻的越深,她推不开只能等着他结束这一吻。 在她感觉到呼吸困难的时候,法显终于松口了,但是却没有离开她的嘴唇,动作轻缓的舔着她的下唇,像是在模仿她之前对他做过的事。 花千遇才喘了一口气,张口就骂:“我操!你特么的会不会接吻啊……” 她话还未说完,法显又压了上来,她的嘴又被堵上了。 “呜呜呜……” 她口不能言,心中却把法显骂的狗血淋头,开荤的和尚太可怕了。 法显缠着她的舌头用力吸吮,整个舌头都被他吸的又麻又疼,她抽舌移动想摆脱他的纠缠,他又会再次缠上来。 第八十二章主动 连续几次花千遇也怒了,她找了个空档咬了一口他的舌尖,顿时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的舌头猛的缩了一下,紧接着又缠了上来。 腥甜的血腥味在味蕾上化开,混合着口中的津液,全部被法显吞咽下。 这些水液并不能消解他体内的欲火,反而是火上浇油一样,轰然燃烧而起。 法显又加深了这个吻,舌头被吸吮的愈发麻痛,花千遇对他不厌其烦的纠缠很烦躁,将他的舌头都咬破了,他也不松口。 终于等他结束这一吻,她都顾不上开口骂人只想要远离他,法显却紧扣着她的腰往下沉,滚烫灼热的阳物撑开幽穴内的软肉,一插到底直捣花芯,花千遇不由的一颤,过电般的酥麻让她的身体发软。 她感觉到青筋虬结的阳物在体内强有力的搏动,将幽穴撑的酸胀,即使有体液润滑,他那处还是太大了,不方便吞吐。 她还没有缓过劲,法显就掐着她的腰,快速的抽插,每一次都捣向最深处的花芯,暴风骤雨般的刺激快感,让她承受不住。 她颤着嗓音低吟道:“嗯啊……慢一点……” 法显给她的回应就是不间断的顶入,不留余地的带着抵死的疯狂,石室内响起阵阵淫糜的水声。 随着他肏干的次数愈来愈烈,酥麻的快感在体内连绵起伏,幽穴内潮水泛滥,穴口里渗出的清液,全都淋在青筋暴突的阳物上,瞧着水润油亮愈发淫邪。 她在法显身上摇摇欲坠,被他的阳物捣弄的快要跌下去,法显见她身形不稳,便执起她的手,环抱在自己脖颈上,身体贴紧他的胸膛,他的身体滚烫的像是能把她烫伤,她又移开身体,不愿靠上去。 不成想这个动作反而刺激到法显了,他抱着她的身体离近他,让她压在他身上,揽着她的腰往下沉,落下时施加了她全部的体重。 阳物狠狠地穿透她的身体,入到前所未有的深地,她倏地缩紧小腹,承受着身体内袭来的快感。 “唔……” 她被顶的有一瞬间的窒息,眼前发黑,过了几息才缓过神。 法显扶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提在阳物快要离体时,又猛的插入,狠狠地研磨花芯深处,复而抽出来再次顶入。 紧窄的幽穴勉强吞吐着强横进入的阳物,抽插的越来越快,花唇外翻,幽穴内渗出的清液被带出顺着阳物往下淌,两人交合之处湿润泥泞,糜烂不堪。 快感如暴风雨一样向她侵袭,花千遇呼吸凌乱,面容潮红,唇舌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她也不再抗拒了,努力去放松身体享受他带来的快感,这可比她单方面主动要好的多。 猛烈的情欲之下,热血在体内燃烧沸腾,体温升高只觉得燥热难耐,花千遇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裳,将衣襟扯的散乱,褪去外裳里衣,露出雪白如雪玉的皮肤,锁骨精致的形状如同展翅的蝶翼,挺翘的雪峰上绽放着两朵红梅。 她神智迷乱的抓起法显的手,压在胸脯上,让他带着薄茧的手去蹭两颗饱满的珍珠,法显并没有拒绝,反而主动去揉她的雪胸。 他的手宽大,能包裹住她大半的椒乳,又揉又捏,让雪胸上布满一道道的红痕,乳珠也被他玩弄的红肿,可怜兮兮的挺立着。 法显的反常,引得花千遇抬眼去看他,他面无表情,幽黑的眼睛里泛着一抹猩红,欲火在眼底燃烧,眼神却是冷的。 这种冷漠的炙热感,却让人心头不安。 花千遇心中生起异样,还不待她多想,欢愉的快感,将她凝聚的思绪冲散,她在情欲之海上飘摇着。 时间在弥漫的情欲中流逝,虽然不用她动作,她免不了还是有些疲劳,过多的快感让她的精神一直处在亢奋状态,现下有点吃不消了。 花千遇柔若无骨般的趴在法显身上,乳珠摩擦着他的胸膛,将呻吟声送到他的耳畔:“你怎么还不射啊,我好累啊!” 她腰都酸的不行,她记得前两次法显都很快就泄出来了,怎么这次这么长时间。 法显不仅没有要射精的迹象,插入她体内的那物却是愈发的兴奋,又涨了一圈,虬结的青筋摩擦着肉壁,撑的她有些涨痛。 他扶着她的腰,又猛力抽插了几十下,结合处流下的黏稠液体都被搅成白色泡沫,黏在黑色草丛间,在烛火的照亮下格外的淫乱。 肉冠不停地捣弄着甬道的肉壁,带出晶莹的清液,脊椎升起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不间断的快感一次比一次猛烈。 花千遇被情潮冲击的双眼失神,整个身体都酥了,仿佛骨头都被融化,她只能无力的攀附着法显的脖颈,若不然她是不能稳固身体平衡的。 “啊……法显……嗯哈……” “嗯啊……慢一些……” 花千遇被他肏干的神智恍惚,只能发出一些断续零碎的呻吟声。 法显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失控的快速顶入,花千遇在他身上颤抖摇晃,两人的汗混合流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第八十三章戒律 过了半刻钟,法显还是不射阳精,她却是受不住了,她扭动着身体开始挣扎,想要逃离他的侵占,法显却死扣着她的腰身,一次又一次的将阳物塞入她的幽穴内。 他毫不留情的顶弄着,阳物破开为了阻止异物而缩紧的幽穴,顶入到最深处,搅弄出黏稠的清液。 花千遇被他疯狂般的抽插弄的几乎崩溃,她急促喘息着,身体潮红,嗓子沙哑,发出的呻吟极细微,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滚烫粗硕的阳物还在快速的插入,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只有暴风骤雨的快感越来越猛烈的向她袭来。 花千遇身体颤栗不止,幽穴一阵收缩痉挛,喷出一股透明的清液,灭顶的快感向她涌来,她达到了高潮。 法显也在同时楔入她幽穴深处,紧致湿润的甬道绞紧着他,强烈的快感冲上灵魂,阳物抖动几下,一股滚烫的精液尽数注入她的身体里。 在这毁灭般的窒息感中,喷洒进身体里的滚烫精液,持续了好几股才停下来。 花千遇无力的趴在法显胸膛上,情欲的余韵还在她身体里缭绕,过了十几息她水雾朦胧的眼睛才重新聚焦。 她暗自运转功法将精元吸收掉,蛰伏在她体内的寒毒在浓厚阳气的溶解下渐渐消散。 她长舒出一口气,这次寒毒是彻底解除了。 法显抱着她酸软无力的身体,下巴抵在她的脖颈旁,呼吸间是一股浅淡的檀香味混合着清甜的莲花香。 她身上沾染了他的气味,这个发现让法显心头一热,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他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脊背,炽热的掌心带着薄茧,缓缓游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手轻抚过背部来到玉颈旁,青丝湿润的贴在白玉似的皮肤上,他用手将她散乱的发丝拨到而后。 花千遇有些不适应他突然的柔情,但是也没有拒绝,任他给自己整理散乱的发丝。 她正要起身离开时,法显却低头再去吻她,看他突然靠近的脸,花千遇转头避开他的吻,语气稍显厌烦的说:“别亲我。” 她真的是怕了他的吻了。 法显一顿,他微微侧头去轻咬她的耳垂,动作生涩的用舌头去舔舐她的耳骨,延着耳部轮廓缓慢而细致的去舔,舌苔刮着细嫩的皮肤,生起一种酥痒感。 他做的这些,都是曾经花千遇对他做过的。 花千遇皱起眉,一点都不想和他温存,她现在很累,只想回去休息。 她推开他,撑着法显的肩膀站起身,阳物从幽穴内抽离,带出一股黏稠的浊液,顺着她的腿侧往下流。 她看都没再看法显一眼,抬腿欲走,手腕却是一紧,她眉头微蹙,其后低头去看,对上法显望过来的眼睛,幽黑深沉的如同最深邃的夜幕,被死寂环绕。 花千遇心中一紧,直觉不妙。 她还未有所动作,法显就抓住她的腕骨,用力一拽,她冷不丁的又跌坐在法显怀里。 花千遇愣了一下,直直盯着他。 法显垂眸避开她的眼神,低头咬住她的脖颈,啃咬厮磨,他用的力气不大,因此生起的酥麻感要大过轻微的刺痛。 他的舌头舔舐过的细腻的雪肤,触感如同花瓣般柔软,还带着浅淡的香气,引的人上瘾。 渐渐地法显的呼吸又开始浊重起来,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肌肤上,他身上飘来的檀香味也在热浪的蒸腾下,愈发浓郁醇厚。 花千遇感觉到她压在身下射过精液的半硬阳物,又开始充血肿胀,直直的顶在她腿心间,亲密无间的接触下,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虬结的青筋有力的搏跳。 她莫名有几分胆战心惊起来。 法显扶着她的腰,将她移到他的胯间,阳物压在她花唇上又磨又碾,肉冠微微顶开花瓣往里陷入。 花千遇往后退了一下,惊愕的说:“你干什么?” 法显不语,只是将她拽回往前挺腰,阳物又硬生生的插入进幽穴,有了精液的润滑,轻而易举就入到深处,连根没入。 他揽着她的腰继续起伏,阳物在她幽穴里抽插,带出里面的精液,两人的交合处一片黏腻的液体。 一阵阵酥麻的快感再次袭来,花千遇挣扎着想要起身:“我不做了。” 既然得到了他的精元,也就没有再做下去的必要了。 法显制止住她的动作,去咬她的耳垂,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你不是想要精元吗?” “我都给你。” 他平静的语调听到耳旁却有一种石破天惊的恐怖意味。 花千遇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卧槽!你疯了!” “你是出家的僧人,淫为重戒,你不顾及清规戒律了吗?” 法显听了这句话只想笑,她引诱他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不能破色戒。 他不过是如她所愿了,她却不想要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果然无情。 法显没回答她,只是默然的掐着她的腰,狠力顶入,粗硕的阳物破开软肉,深深贯穿捣向花芯,阳物离体抽出,以更重的力道插入,反复将肉茎楔入她的幽穴。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犹如捣药般快速狠重,每次都直入花芯深处,囊袋拍在她雪白的臀部响出声响,淫糜的水声不绝于耳。 花千遇的身体被他冲撞的摇摇欲坠,她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才稳定住后倒的身体。 她挣动着想要离开,法显发现她的意图,用手拦着她的肩膀,阻挡了她的退路,勃涨的阳物入的更深了,像是要将她贯穿般。 第八十四章白日宣淫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第八十五章法名 吃到了苦头她才意识到,法显吃软不吃硬,她也不骂了,改为娇柔的抽泣。 “嗯唔……” “法显,我不想做了……我腰好痛……” 花千遇抬眸望着他,眸中含泪,眼尾晕红,浸透情欲的面容上,有一种惹人怜惜的柔弱媚态。 即使知道她的本性,法显对她始终是狠不下心的,他停顿了动作揽抱着她,另一只手将散乱的衣服铺在地上,随后将她放在地面上。 当背部与地面接触,花千遇愣了一下,脑子发蒙,她直直的看着法显,心中被卧槽刷屏。 卧槽,这特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在她惊异的目光中,法显拉开她的腿,花穴还未合拢,中间是淫糜颜色的花蕊,粘着晶莹的清液,似是鲜露清艳的花,分外诱人。 喉结突兀的滚动了一下,他沉身覆了上去,粗硬的阳物抵在花蕊中间,缓缓往里推进,花瓣层层盛开,容纳了他的粗硕。 法显挺腰狠狠顶入,阳物整根没入,阳物反复猛烈抽插着,幽穴内水液潺潺,泥泞松软,阳物能轻而易举入到最深的地方,直捣花芯。 欲火一旦被彻底点燃,就得完全满足。 他在本能的驱使下,挺腰快速的抽插,粗硕狰狞的阳物,在她雪白的腿间进出,囊袋拍打的她臀部一片晕红。 快感如同波澜向她袭来,花千遇忍不住抬颈呻吟起来,她也不敢叫的太大声,石窟外都是开凿的工人,容易被人听到。 法显顶入的速度猛烈而又狂放,先前她在上位,他是施展不开的,这个姿势正好方便他。 花千遇被他顶撞的震颤不止,阳物不断地进入,攀至顶峰的快感让她身体颤抖痉挛的快要发疯,她微长的指甲,掐入法显皮肉里,留下几道血痕,她快承受不住了。 她喘息凌乱,眼前发昏,神智也逐渐开始涣散,一阵阵澎湃的情欲浪潮渗透全身,脑海中的所有念头都被粉碎,她只能被迫接受袭来的快感。 她夹着法显的腰,摇着腰肢努力去迎合他,幽穴紧紧绞着阳物,想让法显尽快射出来。 终于在一刻钟之后,一股滚烫的精液灌入她体内,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模糊的神智也在慢慢恢复清明,终于能停止了。 不过,法显射出来之后,并没有如花千遇的意,他很快又再次勃起,肿胀的阳物再次将幽穴填满。 花千遇气的又想骂人了。 她瞪着法显,但因她水雾朦胧的眼睛,这个眼神没有杀伤力,反而有种勾人的妖媚。 法显心头颤了颤,他缓缓抽出阳物,带出一些白浊,又挺腰将勃发的阳物顶入进去,发出噗嗤的一声清响,酥麻感爬上头顶,花千遇颤了一下。 她又开始挣扎不止,手臂推搡着法显的胸膛,早已喊到沙哑的嗓音道:“我不做了。” 法显不理会她的拒绝,只是将她的腿抬起,夹在自己腰间,阳物抽出一截,沉身又再次整根没入,肉冠死死捣弄着花芯处的嫩肉,酥麻的电流涌遍全身。 许是知道法显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满足的,花千遇忍不住爆出口骂道:“我操!你特么的……” 听她又在骂人,法显心生不喜,他抽出埋藏在她体内的炽热阳物,再重重地撞入,花千遇口中的脏话顿时变了调。 “啊……嗯哈……不……嗯啊……” “嗯哈……停下……” 法显扶着她的腰,一阵剧烈快速的抽送,粗硕的滚烫阳物,次次捣进娇嫩的花芯里,蕊心都快要被他弄碎了。 花千遇浑身颤栗,呻吟声几乎都带着哭腔。 “法显……啊……” 她似泣非泣娇媚的哭喊声,引发了法显心底更浓重的欲念,他压在她身上阳物整根抽出,再猛力撞入,插入的速度越来越快,花千遇只感觉灵魂都快被他撞飞了。 她急促喘息着,眼前晕晃不清,烛火迷离了视野,只能看到法显模糊的面容,他眼底焚烧的欲火像是能将她也一起点燃。 她混沌不清的脑海中霎时浮现初见时的情景,在苍茫的大漠中,一袭月色僧衣的和尚平静的望过来,他的眼眸温和而透彻,弯起的唇边是淡淡的笑容,拢着佛珠的手掌竖在身前向她施礼。 画面倏地变得模糊而悠远,低哑的喘息声,肉体相碰撞的清亮响声,统统钻入耳膜,记忆被现实撞的粉碎。 他那双礼佛,焚香,拨珠的手,如今却在抚摸着她的身体,平淡无波的眼睛也在波澜翻涌。 花千遇不知是不是应该感叹一句世事无常,就连不染世法的佛也乱了。 她突然就有点可怜法显了。 这般想着,她嘴角微弯,一抹冷凉的微笑泛起,她向法显伸手,主动去环抱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到她的身上,侧头在他耳边道:“法显。” 她微微低哑的嗓音缱绻而暧昧,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情话,法显的心跳不由得加速几分,深入在她体内的阳物抖了几下涨大一圈。 感觉到法显的反应,花千遇唇边的笑容愈发灿烂,却带着一丝丝的残忍,她漠声言道:“你回不去了。” 从神坛上跌落下来,想要再回去便是难如登天。 她轻飘飘的声音,犹如一柄利刃扎入法显的心头,法显僵滞了一下,垂眸看着她,她眼中全是嘲讽之色。 原以为她又要说什么,若只是为了嘲笑他,她方才已经说了够多的了。 法显半垂着眸子,低低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其他反应,然而他这种不正常的平静,却让花千遇生起几分害怕。 很快,她就又一次后悔自己嘴贱的行为。 法显紧拥着她又是一轮昏天黑地的肏干,粗硕狰狞的阳物深深的顶入,花蕊都被他捣弄的酸痛。 快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她被顶撞的浑身颤栗不止,幽穴也在微微抽搐,粗长的阳物还再往里开凿,暴风骤雨般的抽插几乎让她达到极限。 花千遇这次是真的哭了,泪水不停地往下淌,她再也硬气不下去了,开始哭着求饶了。 “啊呜……法显……” “法显,不做了好不好,我再也不骂你了。” “嗯哈……呜呜……法显停下吧……我受不住了……法显……我求求你了……不要啊……” 她弱怜的哭喊声,引发了法显潜藏在心底里最隐晦的私欲,只想让她更多的哭泣,以此来做惩戒,要她日后不要再轻易的招惹他。 他劲瘦的背脊微微弓起来,阳物抽出一截,又以更重的力道捣开收缩的嫩肉往里挺入,噗嗤的淫糜水声一刻不停的响在耳边。 “啊……法显……” “嗯哈……” 花千遇的神智在猛烈的情欲中涣散失神,她无意识的喊着法显的法号,唇间溢出喘息呻吟声。 时间在缓慢的流逝,这在之中法显又泄了一次,但是他仍未停止,继续进入她的身体。 她已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只在浓烈黏稠的欲海中漂泊摇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朦胧胧中她听到耳畔响起,法显低沉沙哑的耳语:“叫我鉴真。” 花千遇抽泣的声音一滞,氤氲着水雾的茫然眼睛看着他,低声呢喃道:“……鉴真?” 法显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沙哑的嗓音异常的柔和:“鉴真是我的法名。” 出家的僧人也和普通人一样有名也有号,即为法号和法名。 不过,法号是谁都可以唤的,但是法名只能长辈和亲人才能称呼,在云台寺知道法显法名的人,只有他师尊和几位上师。 花千遇没想那么多,只想让他赶快结束,便顺从他的意思,轻声喊道:“鉴真……” 她犹带哭腔的声音又甜又酥,令法显的心头窜过一道酥麻,心间涌动着异样的暖流,楔入幽穴深处的阳物又涨大了一圈。 法显抚摸着她的发丝,目光中有淡淡的欢喜。 鉴真这个法名是他师尊为他取的,平时除了他师尊之外,很少有人会称呼他的法名,这是除了师尊之外第一次有女子喊出来,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花千遇泪眼朦胧的看过去,神色楚楚可怜,她哀求的说:“鉴真……我不要做了。” 法显吻去她面容上的泪水,他安慰的说:“很快就好了。” 他继续进入她的身体,猛烈的抽插几十下之后,浪潮似的快感拍打的她近乎垂死,花千遇又抽泣的道:“呜呜……地面太硬了,我的背好痛,我不想做了……” 法显又将她扶起来,跨坐在自己身上,不知疲倦的继续插入。 这期间花千遇找了无数个理由,都没有用处,法显还是做个不停,到之后她都麻木了,只能无力的躺着任他不间断的索取。 他所谓的很快就好了,也都是废话,他都没有停过。 花千遇因为内伤刚恢复,体力不支,中途实在受不住昏睡过去,然后又被他弄醒,反复几次如此,旁侧点燃的烛火都熄灭了,他也没有停下,只是沉默的做个不停。 她身体内早已灌满了精液,恍惚不清的神智意识到,法显确实积累了很多的阳精。 他也不知道将他自己的阳精给清理出来,就一个劲的插入,进入她身体里,弄得她特别不好受,他真就又傻又蠢。 第八十六章荤食 花千遇再醒来时,已是翌日的正午,因为昨天一整天的欢爱,现在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体酸软无力,口干舌燥。 她艰难的睁开眼,从外界透过的光刺的眼疼,她又微眯起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是简洁干净的陈设,她现在在法显的僧房里躺着。 昨天脑海中的记忆,霎时涌来,太阳穴突突的涨疼,花千遇揉着额角,想着昨天发生的事。 她恍惚的记忆都是法显压着她做个不停,她哭喊着挣扎却都无用,做晕之后又被他弄醒,最后直接昏过去了,再没有了意识,只记得当时气温降低了,应该是晚上了。 她曾经听闻过一句话,和尚乃色中恶鬼,此言当是不假,法显饥渴到能做一天都不停的,这是人干的事? 花千遇越想越气,她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若不是现在身体还未恢复,她早提着剑找法显算账了。 不过,这并不服妨碍,她在心里痛骂法显一顿,亲切的问候他全家。 等她在心里解气一番,她心中的怒意,逐渐平复了下来,法显渡她一次,她也算是加倍还他了,以后再无恩情。 花千遇驱散这些烦扰的思想,她垂眼看了看,身上重新换了一件衣裳,是她前两天刚从城里买来的。 她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到身上干燥清爽,法显应该是给她清理过了。 她静静躺了片刻,有些钝痛的脑子渐渐好转,神智也愈发清晰。 花千遇侧过头,目光随之落在石桌上,那里放置着一壶水,她轻动了动嘴唇,嗓子干涩,更觉得口中干渴。 她撑起身体本欲起身倒杯水喝,才方一动腰间就传来一阵酸痛,身上气力霎时消散,旋即又跌了回去。 她皱了皱眉,揉着自己的腰,手按上去便升起一股刺痛感,由此可见她昨天被折腾的多厉害。 花千遇暗骂了一声,扶着腰慢慢地坐起身来。 正这时,有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用想就知道是法显回来了。 花千遇看都懒得看他,直接无视。 法显走进僧房,见花千遇醒来了,她神色恹恹,青丝流泻披散在单薄的肩头,显得有些凌乱,容色略显苍白。 他微顿了一下,平静的眼眸里闪起一丝波光,继而走到床榻旁,轻声问:“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无人作答,寂静逐渐蔓延,气氛有些凝滞。 法显垂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她冷漠的神情,就知她还在气头上。 未免再惹她不快,法显也没再说什么。 他无言的站立片刻,望视过去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干燥泛白,还略微有些红肿。 法显垂了垂眸子,他去倒了一杯水,送到花千遇面前,语气温和的说:“施主,喝些水润润喉。” 花千遇看着送到面前的茶杯,她也不矫情,接过水一饮而尽,口中干渴稍微缓解,便又道:“再来一杯。” 法显又去给她倒,她连喝了几杯水,总算解了口渴,她又躺了回去,腰疼的坐不直身体,还不如躺着休息。 她转了一个身,背对着法显。 法显看着她纤瘦单薄的背影,想起她方才扶着腰的样子,便又问:“可是腰疼?” 花千遇没理他,只是阖上眼,准备再睡一觉,她还是有些困乏,精神不振。 片刻后,她感觉到有一只温厚的手掌落在她腰上,不轻不重的揉着腰间的穴道,揉过地方生起微暖的热流,让人感觉很舒服,因此,她也就没有阻止法显给自己按摩的动作。 她的神智渐渐变得模糊,很快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艳丽精致的脸在沉睡中,瞧来有几分苍白柔弱。 法显垂眸看她一眼,微俯身给她掖好被角,转身就出去了。 她再次醒来是酉时,天近黄昏,日头西沉,晕黄的夕阳照在窗口上晕出一片暖色。 僧房内却是光线黯淡,氤氲着朦胧的晕黄,因为建造的原因,僧房并不是完全朝阳的,屋内总是黑的快。 花千遇撑坐起身体,懒散的伸了一个懒腰,觉得身体好多了,她从床榻上下来,点燃了桌面上的油灯,光线霎时大亮。 她找来梳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其后就出了僧房洞,刚走出去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法显。 他眉眼仍是淡淡的,目光平静的凝望过来,面容上并无任何异色,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倒是正和花千遇的意,她也不想记起昨天的事情。 他问:“施主去何处?” 花千遇瞥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吃饭。” “贫僧已经做好了。” 花千遇莫名的目光看向他,旋即又想起她在石室内说的话,让法显去做饭给她吃,他还真给她做了。 她想了一下,食堂大锅饭的味道,不用考虑就选择了法显做的,生气是一回事,饭还是要吃的。 “那给我端过来吧。” 她又回到了僧房,等着法显给她送饭。 不多时法显端着托盘进来了,几盘素菜和一碗米饭,看着绿油油的菜叶子,花千遇顿时没有胃口了。 她抬眸看着法显,说:“我不想吃素菜。” 言下之意是她想吃肉,法显神情有些为难,花千遇就直直的盯着他看,不言不语。 法显沉默了几息,淡声道:“施主稍等片刻。” 见他答应给她荤食,花千遇眼里流过一丝喜色,连带看着法显也不那么厌烦了,她点头回道:“好的。” 法显离开半刻钟,回来时端着一盘烤肉,西域僧人是能食叁净肉的,食堂里也有荤食,他便和负责伙食的僧人要了一盘。 花千遇几天没有吃过荤食了,再加上她也饿了,闻到烤肉的香气更馋了。 等法显将烤肉放到她面前,她便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就微微皱起眉,倒不是说很难吃,只是烤肉的做法不精细,只洒了一点粗盐,连调料都未放,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花千遇咽下口中的肉食,语气不满的说道:“厨房做饭都不放调料吗?” 法显嘴角微弯,他解释道:“西域虽能食叁净肉,不过佛教戒律却有不得食五辛之说,即为大蒜、葱、韭、薤、兴渠,因此烹制净肉时不能放佐料。” 闻言,花千遇心生好奇,问道:“为何?” “僧人不沾荤腥,这个荤,便是指辛菜。” “哦。”花千遇点点头,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荤不是指的肉食。 她接着吃肉,饭吃到一半,她过了吃肉食的瘾,这盘烤肉是越吃越不好吃,又干又没有味道。 她嚼着只有一点咸味的烤肉,心里只想吐槽,突然抬头问道:“知道我吃的是什么吗?” 法显对她明知故问的问题心生疑惑,想来她也不该问这等显而易见的事,可能是有其他含义。 他思了几息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回答起来有些不确定的说:“肉?” 花千遇摇头,纠正的说:“不,是寂寞。” 法显:“……” 没有调料的烤肉没有灵魂,和法显说了他也不懂,花千遇叹了一口气。 她最后又扒了几口米饭就不吃了,法显将她吃剩的饭菜收拾到托盘上。 走之前他问道:“施主离开这半年是去了何处?” 花千遇挑眉,毫不客气的说:“关你何事。” 法显噎了一下,也没再问了。 夜晚,法显又来了一趟,他将经书拿出来:“施主让贫僧代为保管的佛经。” 花千遇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浮屠经,思了几息说道:“你先拿着吧,放你那里比较安全。” 听问她言,法显瞬间便明白她话里暗藏的意思,她恐怕又要远行了。 他什么都没说,就把经书收回去了。 法显离开之后,花千遇转身回到床榻上,她盘膝而坐,开始运功,她体内的真气被寒毒吞噬殆尽,她要尽快调息恢复。 一个时辰后,她收了功法,丹田里已有了一些微薄的真气在萦绕,她吐出一口浊气,躺到在床上片刻后困意袭来,她慢慢睡着了。 第八十七章护身符 天山山脉上的积雪还未融化,雪顶披云裹雾,群山迤逦相连,犹如屏障,连绵不断。 叁月的天气还有些微寒,花千遇早起之后,没有立刻出去,等太阳完全的东升,转暖之后才出了石窟。 她站在石窟外的空地平台上,抬头看远处山顶的积雪,白芒的刺眼。 眼前是壮丽巍峨的景色,呼吸着微凉空气,花千遇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特别的放松。 余毒国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她已无后顾之忧,再等几天就会回中原。 她要加快任务的进度了,西域的这些年里浪费了许多的时间,她对现世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她是真的害怕,有一天她会迷失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再也回不去了。 不远处传来的开凿岩石的声音吸引了花千遇的目光,她转头看向旁侧,陡峭的岩壁搭建的有木架子,工匠们在上面走来走去。 花千遇心生好奇便走过去看了几眼。 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敲凿着岩石,随之荡起剥落的石灰屑。 她放眼望去,这里至少有上百名工匠在开凿石壁,而这些石窟还在往南延伸。 “小师傅,你们要开凿多少间石窟?”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一个年轻的工匠身上,他面容黝黑,五官端正,正在收拾器具。 年轻工匠听到声音,转头去看,见得是一绝色女子,肌肤雪腻,笑如桃之,艳丽妖娆。 他有些微微愣神,为之其倾城容貌所惊叹,回神之后急忙回道:“王没有定下数量,只是吩咐越多越好,一直延绵至天生山脚。” 花千遇发出一声惊叹,她说:“那要建造好多年吧。” 年轻工匠笑了笑,羞赧的说:“是啊!克孜尔石窟已经开凿二十几年了。” 花千遇咋舌道:“这没有几百年时间是完不成的吧。” 不过想想中原的长城不也是建造了上千年,历经几个朝代才完成了的,古代宏伟的建筑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延续上百年才能完成。 年轻工匠笑了笑,眼神里隐隐透露出一些自豪,他道:“是的,倘若建成,克孜尔石窟将会成为西域最大的佛窟。” 花千遇一听也来了兴趣,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又和他聊了几句,比如开凿石窟会遇到什么困难,以及遇到大型的巨岩又该如何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她得到了答案,更是会用佩服的目光看过了,嘴唇边的笑容就没有断过,看的年轻工匠频频脸红。 两人正聊的兴起,都开始交换姓名了。 “施主。” 一道清淡的声音飘进耳畔。 花千遇微的一顿,转头去看,见是法显站在她身后,垂眸看着她。 他提醒的说:“该用饭了。” 年轻工匠也转头看过来,见得法显月白的清朗身影,他连忙施礼,说道:“法师好。” 法显对他微点头,合十回礼。 花千遇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土尘,回道:“好。” 她眉眼微弯,又对年轻工匠说:“我明天再过来。” 年轻工匠脸上升起一阵燥热,他不自在的挪开视线,只是点点头。 这女子这般貌美,他甚至都不敢产生非分之想。 两人一道返回僧房,一路上谁都未言语,因为那天的事情,花千遇对待法显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也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她吃完饭又出去闲逛了,她本就闲不住,没有法显那么好的耐性,能刻一整天的佛经,也不觉得腻。 她下午去看了石窟上的壁画,色彩艳丽,笔画勾勒的极为细腻,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就和一副大型的连环画一样。 她就像在读故事,边走边看,一直走到壁画的尽头,有十几位画师在为石窟绘画。 看着他们手里的画笔,在石壁上转折蜿蜒,描绘出人物灵活逼真的图画,她也手痒要过去试一下。 在她小心翼翼的画了一个小人之后,看见画师欲言又止的牙疼表情,她就知道她又在丢人现眼了,不过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面容淡定的放下画笔离开了。 翌日,花千遇去了一趟王城,联系了一个去中原的商队,领头人说他们六日之后启程,花千遇便准备随他们一起回中原,她交了一些银币,用做一路上的路费。 她乘坐马车回去的时候,见到渭干河岸旁,有人正在淘土,她下了马车给了车夫钱,让他回去了,她下车徒步走到河岸边看个仔细。 看了几眼,便了然他们是在挖黏土制陶和烧砖,她转头看向在半空中的佛寺,应该是用于里面的器具。 她看着匠人,将泥揉成泥团或泥块,每块粘些纯净的细砂,一块块地置于木板上,排列成一行行,即成为制坯的陶泥。 不由得也是心痒,她在现代玩过泥塑,虽然手艺不怎么好,成形还是没问题的。 她开口向匠人讨要:“师傅,能给我一块黏土吗?” 那正在挖黏土的匠人,回眼望她,见她目光中的期许便笑了笑说:“没问题。” 他拿了一块晾晒的陶泥给她,想她讨要黏土应该是为了制陶器,便叮嘱说:“石窟内有一间是专门的制陶室,姑娘可以去哪里做陶器。” 花千遇点点头,道谢道:“好的,多谢师傅了。” 她拿着陶泥来到石窟上,找了一个僧人问路,才找到制陶室,里面有七八个正在忙碌,其中也有叁个僧人在帮忙。 石室内摆放的有制陶的工具,还有已经制好的各种形状的陶罐,陶碗,淘壶等。 花千遇说明了来意,几人见她正值芳龄,多半贪玩好奇,才想着做陶器玩,也就由她去了。 她兴致勃勃的做了一个简单的水壶和陶罐,剩下的边角料,她想了一下,便捏成了一个泥人,约莫有拳头大。 她走之前问道:“需多长时间能烧好?” 有人答道:“封窑之后,便可点火,一般烧火为一天,闷窑叁日左右,再冷却几天才开窑。” 花千遇点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的几天,她把克孜尔石窟都看了一个遍,而她的真气也恢复了,算了算日子,商队启程就在明天。 她收拾了一下行囊,准备明天一早就走,她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想了半天才记得,她做的陶器应该烧好了。 随后,她去了一趟制陶室,将烧好的陶器都拿回来,摆在僧房的桌子上。 花千遇杵着下巴,一脸深沉的看着面前的几个陶器。 匠人还给她做的陶器上的有颜色,陶罐外施深绿色釉彩,口沿上并有一圈呈乳钉状的绿色琉璃釉斑,但是也改变不了那微妙的难看。 她嫌弃的皱了眉,心中打定了主意扔掉。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只有半个巴掌大的泥人上,通体是灰色的,看着有几分神似雪人,但是要更加诡异一些,形态不整,五官模糊,真是丑到人心坎里去了。 花千遇用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办法补救,她去找了一根红绳系在泥人脖子上,她觉得好多了。 虽然现在看来那个泥人活像是被吊死的。 法显从外面进来,就见灯影下的花千遇在摆弄着什么东西,他的目光掠过陶壶和陶罐,落在她手里的泥人上,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花千遇抬目望过来,略有神秘的问道:“你看着像什么。” 法显仔细的端详了几眼,他迟疑的说道:“看着倒是像苗疆的巫偶……” 他话未道完,花千遇顿时睁大眼睛,高声打断他:“什么巫偶,这是晴天娃娃!” 她之所以会捏一个晴天娃娃,也算是她的一个恶趣味了,因为她觉得很像是被吊起来的和尚。 其实晴天娃娃也是很可爱啊,小巧雪白,轻飘飘的,只是经过烧制之后,它变成了一个恶灵。 法显疑惑的目光看向她,他从未听说过此物。 “这是……”花千遇眸光微闪,她胡扯道:“护身符。” 法显:“……” 这么丑的护身符可不多见。 花千遇看见他微妙的眼神,语气不善的问:“你有意见?” 法显默默无语,即使有意见他也不敢明说。 花千遇看着他静默的面容,眼底闪过流光,正色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她突然兴致高扬的说:“来来,我给你戴上。” 话落,也不管法显是否同意,就踮起脚尖举高手,把那晴天娃娃脖子上挂的红绳子,挂在法显脖颈间。 她看了法显一眼,他面容静静淡淡,有种超脱的出尘感,然而他脖间挂着的泥人,却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好笑感觉。 花千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法显平静的回望她,那存疑的目光像是在问她,很奇怪? 花千遇抿唇,憋笑着说:“很不错。” 我去,太特么的接地气了。 她忍着笑,心里快笑抽过去了。 法显只是看着她,默不作声。 花千遇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面色泛红,展颜之貌犹似海棠醉日,娇艳动人。 她笑了许久才停下来,嘴唇仍是深深勾着。 她煞有其事的说道:“你一定很喜欢这个护身符。” 法显默了默,话都让她一个人说完了,他连发表感想的机会都没有。 他把泥人取下来,放在一旁,心中却没有生起过丢弃的想法。 花千遇以为他不想要,她正要开口质问是不是嫌弃她送的礼物丑,就听到法显说:“贫僧也有几件东西,要赠予施主。” 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复而问:“什么?” 法显没有回答她,只是将东西拿出来,放在桌面上,那是一个小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放置着几串玛瑙宝石饰物。 他道:“这是龟兹王赏赐的财物。” 这些东西本来是准备在王新寺给她的,结果还未拿出来,她就离开了。 花千遇捡起一串红玛瑙手串,带在手腕上,鲜艳通透的颜色衬的雪肤更加白皙细腻。 她将手臂举到眼前,边欣赏,边说:“你也太抠了吧,我记得龟兹王可是赏赐了好几箱财宝呢,你就给我这么点。” 听她明显不满意的语气,法显嘴角一弯,唇边的笑意是别样的柔和,他道:“施主若是想要,可到雀离大寺内去取,拿多少都可以。” 花千遇挑眉,故意问道:“我要全部呢?” 法显淡然道:“随施主心意。” 那些财物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她若是想要全都拿走也无妨。 花千遇唇边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微扬起下巴,道:“算你识相。” 法显忽然又无言了,她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打劫之后,扔下的狠话。 ………… 追-更:yuwangshe.one(ωoо1⒏ υip) 第八十八章执念 天色渐熹,头顶的暗色淡去显出澄净的蓝色,天际云霞涌动,柔和的霞光照耀连绵起伏的山峦,渲染出艳丽的色泽。 在艳红的晨光里,花千遇的身影逐渐远去。 法显站在石窟外的空地上,平静的望着她,天空高远而碧蓝,鲜艳的身影离的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无垠的大漠里。 她又走了。 这一次离开应该是回中原了。 法显眼眸低垂,面无表情,颀长清朗的身影许久未动,宽大的僧衣随着风的吹拂迭迭荡荡,徒增一丝沉冷的寂寥。 浮屠经还在他手里,她日后必然会回来找他。 只是不知会是何时。 他下意识的握了握手中扣着的佛珠,一丝冰凉的触感,拉回了他翻涌的思绪。 他的手指抚过光润的檀木珠,有规律的拨动着,神色无悲无喜,旋即转身离去。 法显在克孜尔石窟又住了十余天,在这段日子里他很少休息,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去刻佛经,几乎日夜不停。 所有新开凿的石窟里都已经刻满了经文,他也准备回雀离大寺了,临走之际他拿走了花千遇准备扔掉,却忘了扔的陶器。 他回去之后,就去找了常慧和常悟。 常慧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关切的问道:“师叔,你脸色不是很好,可是近日未休息好?” 法显极淡的望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无事。” 他吩咐道:“收拾一下,我们去罽宾。” “啊!” 两人一时愣住。 翌日,法显去找了摩诃耶伽,得知他此刻正在偏殿,他过去后便见他正在和两位僧人言谈。 他走向静候在一旁的小沙弥,嘴唇弯了弯,说道:“贫僧来找摩诃耶伽法师,劳烦通报一声。” 沙弥露出一个笑容,合十说道:“好的。” 随后,他走进偏殿,便向摩诃耶伽行礼说道:“首座,法显法师找您。” 摩诃耶伽的目光看向他,说道:“让法师先去静室稍等片刻。” “是,首座。” 沙弥行礼退下后,转告了法显。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法师,请跟我到静室等候,首座稍后便来。” 法显跟着他来到静室,等了约一刻钟,摩诃耶伽走了进来,带有慈祥笑意的目光望过来。 法显向他施礼,随后道出了其所来目的:“首座,贫僧是来辞行的。” 摩诃耶伽面上是意料之中的神色,他道:“可是要回中原了?” 法显摇头道:“暂时还不回中土,贫僧等人要继续西行,前往天竺之境,去一趟罽宾。” 他嘴唇微微弯着,清澄的目光看向摩诃耶伽,其中感激意味颇浓,他笑着说道:“这半年来还要多谢首座的拂照。” “法师不必客气,法师深解佛理,于大乘之道又造诣高深,在王寺内讲经说法,为众僧人解惑开悟,所带来的智慧,要远大于寺内所提供的帮助。” 法显谦逊的说:“首座谬赞了。” 摩诃耶伽肃穆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也没再继续客套,在他看来法显得当起这番夸赞。 他接着说道:“罽宾佛教盛行,高僧云集,中原就曾有过不少僧人前往罽宾求经学禅,法师去一趟也会大有收获。” 法显道:“正是如此,贫僧要前去一趟罽宾,除了学法之外,还要去取律藏。” 摩诃耶伽疑问的目光看向法显,法显解释的说:“在中原多有经、论二藏,可有关戒律问题的律藏仅有寥寥几种,而且词句艰涩难懂,律义暗昧不明。” “佛法有叁藏,律藏为数甚少,贫僧想戒律被单独列为一藏,说明它与其它二藏有着同样重要的地位,然而中土律藏数量甚少,贫僧便决定来西域佛国求取经书。” “去年贫僧去了一趟于阗国,金光塔内的律藏仍为少数,由此可见,律藏经典还在天竺。” 他去金光塔之前,就曾耳闻塔内收藏的佛经有世上九成之多,等观阅了藏经才发觉,传言未免夸大其词,金光塔内所涵盖的经书绝没有传言那么多。 不过,塔内的佛经数量仍然可观,各种宗派典籍,和经、论二藏比较多。 他们想要取得律藏真经,还需得继续去往天竺。 摩诃耶伽了然的点点头,又问:“法师准备何时启程?” 法显回道:“明日便启程离开。” 摩诃耶伽微颔首,面上带着笑意,说道:“贫僧会吩咐下去,为法师做打点。” 法显双手合十,嘴唇微弯:“多谢首座。”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摩诃耶伽看向他示意他无需多礼,紧接着他又怀念的感叹说道:“贫僧青年时也曾去往罽宾游学,在哪里结识了不少高僧,其中有一位名叫陀摩侍的法师与贫僧有深厚的情谊,贫僧会修书一封法师且带着前去找他,他会给你提供所能及的帮助。” 法显仍旧又是一番道谢,两人又言谈了几句,摩诃耶伽叮嘱他去往天竺路上所需注意的事情。 他说的都是一些遇到危险的路途该如何去解决的妙法,对法显大有帮助。 天竺是佛法的发源地,那里有许多着名的佛国,罽宾就是其中一个佛学圣地。 而从龟兹国去往罽宾有几千里路途,需要翻越冰封高峻的葱岭,路途险阻坎坷,想要安全的翻过葱岭,并不是易事。 其实,他突然改变主意继续西行,除了去罽宾求经学法之外,还为了能解开心中执念。 法显微微垂眸,沉默了下来,他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摩诃耶伽看向法显的眼睛,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他顿了一下,心中很快明悟。 他道:“法显。” 听到摩诃耶伽直呼他的法号,法显略有疑惑的望过来,若无他事,首座应是不会喊他的法号。 摩诃耶伽灰色的眼瞳里流露出睿智的波光,他望着法显的眼睛,缓缓道:“你的心乱了。” 法显唇角微弯起的弧度,再渐慢的淡去,直到完全消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低垂着眸子,静默不言。 他没有当即否认,但是这种沉默的态度无疑是承认了,他的心确实是乱了。 摩诃耶伽并不惊讶,甚至露出早已预料的神色,他道:“是去年你带回来的女子吧。” 闻言,法显微的一怔,他略有诧异的看向他,摩诃耶伽平静的说道:“她所诉说的遭遇确实很悲惨,听着也很真实,不像是作假,但是她言语神态之间却没有恨,试问一下经历过这般屈辱惨痛的苦难,她竟无一丝恨意,就连圣人都做不到。”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说的全是谎言。” 法显默然无言,摩诃耶伽早已看穿花千遇的伪装,只是当时并没有当场拆穿她,枉她还那么得意的认为骗过了一代高僧,而沾沾自喜。 当时,摩诃耶伽没有拆穿她,恐怕也是碍于他的情面,才顺了她的意。 摩诃耶伽回忆似的说道:“那位施主确实是一位很灵动的女子。” 虽然于她接触不过短短的片刻时间,但是她留给他的印象却很深刻,那女子不同于凡俗女子,性情洒脱,不拘于世俗。 法显沉稳持重,从容内敛,他最欠缺的就是开朗活跃的一面,也不怪乎他会被吸引,为之心动。 “可你是修行之人。”摩诃耶伽一句话点明了现实。 他隐含告诫的说:“法显,你是贫僧见过最聪慧的僧人,即使不言你也明白应该如何去做。” 法显当然明白,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应执着,不应贪恋,他应该放下。 身在尘世而不染,出世间而不离世间,从最开始的执迷,然后到脱离世间,最后是融入世间,不执,不妄,不迷。 法显早已悟到佛法的终极,只是依旧参悟不透世情,他熟记诸多佛法,深解佛理,却还是放不下,堪不破这段尘缘。 执念已生,又岂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 法显的唇边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其后又紧抿着唇,低垂的眉眼间凝有几分悲苦。 摩诃耶伽只是平静的看着他,沉静如古潭的眸子里,涌现悲悯之色,他缓缓说了一句话:“爱一个人,还是爱众生。” 他宁静的声音犹如晨钟暮鼓,心中忧患尽皆荡涤而去,法显心头一震,繁杂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他明了摩诃耶伽的意思,他需做个抉择,其实根本就不用选,无论如何他都会爱众生,既然选择了爱众生,为何还不放下呢? 那便放下吧。 从此爱欲永断,净修梵行。 她无情无心,他永远都得不到回应,即便是她有情,可那又如何,他也无法回应她。 “首座,贫僧知晓了。” 他嘴唇微弯,淡淡的笑自他面上闪过,他双手合十施礼道:“打扰首座多时,贫僧便先告辞了。” 摩诃耶伽看着他静默的面容,说道:“法师慢走。” 法显垂了垂眸,转身离去。 第八十九章罽宾 翌日,摩诃耶伽叮嘱僧人买来的食物,翻越雪山的器具,日常用具都给法显送来。 常慧和常悟将这些东西都搬到马匹上,叁人离开雀离大寺,出了龟兹国境之后,往西南方向出发。 一望无际的沙海横在眼前,高低不平的沙丘在太阳的照耀下泛起道道金光。 叁人骑着马走进这茫茫沙海中,马匹留下的蹄印,不多时变被风沙覆盖,恍如无人踏足。 大漠里无风的时候,只是白天酷暑难忍,夜晚寒风刺骨,尚且能挨过去,不巧起大风时,却是真正的危险,风沙迷眼道路难行,且还容易让人识不得方位,迷路之后,很大可能也是死路一条。 叁人在沙漠中走了约莫七日就遇到了一场大风侵袭,漫天飞舞的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师叔,起风了,看不清楚路我们往哪里走?”常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吃了一嘴的沙子。 他立刻皱起眉,呸呸的吐了几口唾沫,吐掉嘴里的沙子。 法显用披巾围住口鼻,他抬头望了一眼被风沙遮掩的太阳方位,指了一个方向,转而对两人说:“尽快赶路。” 顶着风沙前进很容易让人体力流失,困乏怠倦,但是却又不能休息,风吹沙动,若是不慎睡着,会被沙尘给活埋,唯一的办法就是赶路离开,远离风沙飞舞的区域。 叁人下马徒步而行,起风沙时赶路最是忌讳骑乘,处在高处看不清方向不说,若是不慎陷入流沙中,加上马匹的重量,一瞬间就被吞噬掉了,人很难快速做出反应。 几人赶了近一天的路,在黄昏之际,风沙终是停了,只有阵阵的小风吹着沙尘飞舞。 叁人又骑上马继续行走,常慧取下披巾,抖了抖上面的沙子,转头对法显道:“师叔天快黑了,我们找了地方停下休息吧。” 法显点头道:“也好。” 叁人在一处避风的地方停下休息,常悟支起两顶帐篷,又拿出食物来叁人分食。 常悟回身去拿水囊时,无意中碰翻了箱笼,里面的衣物翻了出来掉在沙地上,还有个灰色的泥人也一同翻了出来。 听到响动的声音,法显和常慧一同看过来。 顶着两人的目光,常悟讪笑着说:“抱歉,一时疏忽。” 随即,他弯腰去捡衣物,看到了落在沙土上的泥人,定睛看了几眼,他的神色顿时变得难以言喻,他咋呼呼的说:“这是谁的泥人,也太丑了吧。” 见此景,法显眸光微闪,他捡起泥人,放回衣袖子里,只是沉默不言,也不多做解释。 常慧见他这番举动,却是微皱起眉,他的目光落在法显身上,眼中有复杂的思绪涌动,他思量半响,还是没有问出口,那泥人是谁送的。 看法显那缄默的样子,即使问了他也不一定会回答。 法显性情温和宽容,但是在某些事情上却又格外固执,说白了他就是死心眼,他不想说的话,怎么撬他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他们还要一同赶路,这段时间足够他观察出其中端倪的。 翌日,天刚刚泛起鱼肚白,叁人再次启程出发,叁人在大漠中行了将近两个月的路。 这一路上他们都在和沙漠抗衡,其中的艰辛叁言两语也说不清,索性叁人也都习惯了风餐露宿,并不觉得多艰难。 叁人又往西走了约莫叁天,来到山中小国子合国,他们在这里休整了几日,补充了水和食物,就再次出发。 复又行了四天,地表上一改沙漠的荒凉,到处是郁郁葱葱的草木,道路也越走越崎岖。 他们进入了葱岭的山区,葱岭是通往罽宾、天竺的必经之路。这里高峰无数,峻极于天,由东至西,连绵不断,仿佛无边无际。 道路也越走越陡峭,马匹根本无法通过,几人只得舍弃了马,背着行囊徒步爬上高山,翻越险峻的葱岭。 翻过冰川,深谷,悬崖,他们终于进入北天竺之境,顺着一条山脊再往西南方前行,又走了十余天,来到辛头河,两岸是重峦迭嶂的山峰,河面上悬着一条绳索,人和货物由悬索往来两岸。 辛头河渡起来相当惊险,一个不慎都可以掉入河水里,被湍急的水流吞噬,当地人闻之色变,足以见得其惊险程度。 叁人都有武功在身,渡河比平寻常百姓自然要轻易一些,全都有惊无险的渡过了河。 过了河岸,地势越来越平缓,罽宾快要到了。 他们走了两日,终于到达了佛学圣地罽宾,这里的佛教氛围更为浓郁,佛堂佛像庄严精美,并且附丽着不少有关佛的传说和神迹。 法显根据摩诃耶伽所交代的话,去了王城的护瑟迦罗寺,去找名叫陀达侍的僧人。 他们找了路人询问护瑟迦罗寺的所在,一路寻了过去,找到了陀达侍。 陀达侍佛学造诣高深,是护瑟迦罗寺内有名的上师,听他说法的佛门信徒络绎不绝,更有甚者是经过长途跋涉从别国而来,只为听他讲法。 法显将信给他,陀达侍看过之后,面露激动之色,他感慨的说:“贫僧与摩诃耶伽是多年好处,且同是龟兹人,十七年前一同前往罽宾学佛问法,四年之后,他回归故土,而贫僧却留下了下来。” “不成想,却再也未见过面,没想到一晃竟然这么多年了过去了。” 法显回道:“摩诃耶伽法师现在在西雀离大寺内担任首座,他一切安好。” 他又说了一些摩诃耶伽的近况,意为无需忧心他。 陀达侍看过信之后,就对法显颇有几分好感,他是个极有慧根的聪慧之人,现下更是好感倍增。 “法师初来乍到,于罽宾都城也不熟悉,不如留宿在护瑟迦罗寺,贫僧让人给法师安排住处。” 法显应承了下来:“如此便谢过法师了。” 自此,法显叁人就此在护瑟迦罗寺住下。 初来的几天,他们在罽宾都城内游历瞻仰佛寺,还有王城内四座高耸的佛塔,塔中珍藏的佛舍利。 等看遍了这里的风土人情,佛寺佛塔,法显便埋首在佛经里学习在中土接触不到的佛经,如《萨婆多众律》、《杂阿毗昙心论》、《阿含经》、《摩诃僧祗阿毗昙》等诸多经典,都让他受益颇深。 时间一晃过去两月,这段时间他不是在学佛论法,就是在抄录经文,他的每日都很繁忙且充足,他很少会再想起…… ………… 追-更:yuwangshe.uk(ωoо1⒏ υip) 第九十章心魔 护瑟迦罗寺内,众僧人颂经不缀,吟诵的梵音绕梁,经久不散。 一间禅房内,蜡烛燃着晕光,烛光摇晃中,供奉的佛像隐约闪着金辉,檀香炉里雾气袅袅上升,青烟氤氲。 法显盘坐蒲团之上,手掐法诀,闭目静修,室内寂静无声。 “——叮铃!” 隐隐约约的铃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飘荡在耳畔。 一股幽香拂面飘来,清脆悦耳的铃声由远而近,仿佛就在耳畔摇晃轻响。 烛火淡淡的晕光在流转,昏黄的灯影下,站着一个红衣人影,她穿着璎珞坠金丝衣,雪肩裸露,腰如约素,玉腿隐约,赤裸双足。 她眉眼妖娆,容色光艳,薄唇微微勾着,犹显得妩媚妖冶。 她赤着玉足,一步一步的走近,戴在手足之间的金铃声不绝于耳。 铃声停止时,她已站在法显面前,低垂着眸子望着他,嘴唇含着媚笑。 法显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她绛色的裙裾,他平淡地说道:“执念生,心魔也。” 女子低声一笑,妩媚撩人的嗓音,缓缓说道:“没错,我就是你的心魔。” 她微俯身,纤纤玉指挑起法显的下巴,然而手指却穿过他的皮肉,她本就是幻象当然碰不到实体。 她只得出声唤道:“法显。” 她的语气和声音都如花千遇一模一样,就连那语气中蕴含的一丝不耐都近乎神似。 法显抬眼看她,而她倒映在法显眼瞳中的容貌,竟也和花千遇如出一辙。 法显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即使知道这是虚妄的幻相,他的心还是一颤。 即便他隐藏的很好,心魔还是在他眼瞳里看到了一丝惊动。 她蓦地笑了出来,眉眼间闪过一丝邪气,她故作怜悯的说道:“真可怜,你又被抛弃了。” 法显垂眸不语。 她的嘴唇贴近法显的耳畔,满是诱惑的语气说:“她最会骗人,而且一次又一次的抛下你,你可以把她锁起来,让她只属于你一个人。” “你不是喜欢听她的声音,看她笑,想要她看着你,只要得到她,你所有的心愿都会实现。” 法显心无波澜,丝毫不理会她恶意的蛊惑。 见他毫不动摇,心魔笑了笑,收敛了邪肆的表情,眼波流转间已是妩媚入骨。 她学着花千遇的语气说:“法显,其实你心里是喜欢看我这样穿对吧,所以我才已这幅装扮来见你。” 她原地转了一个圈,身姿曼妙,红浪翻滚,宝石颤巍摇动,薄纱下的身躯若隐若现,极尽媚态。 她旋身到法显身旁,紧靠着他,微微压低肩膀,露出胸部雪白的沟壑,若隐若现的两点红莓,晃的人眼前缭乱。 她竟是未穿贴身的小衣,就连她腿心间的私密处都朦胧的闪动着诱人的光泽,薄透的轻纱不足以遮掩曼妙玲珑的身躯。 法显看都没有看她,心魔的幻象不过是肆意变化而来,变成什么样子也未可知。 不过花千遇在乞寒节时的那一舞,却是令他有一瞬间的惊艳,也难怪心魔会如此幻化。 法显身形凝定不动,手指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嘴唇翕合无声的念诵经文。 完全视她如无物。 心魔再像,也不是真人。 见法显如此,她蓦地低笑起来,声音娇媚得近乎引诱,她妖妖娆娆的站起身,解开身上的衣物,罗衫落地,露出一具光滑如玉的酮体。 她抬腿跨坐在法显的身上,明明没有任何的重量,法显的身体却是一僵。 他仅有的几次鱼水之欢,花千遇也都是在他身上以这般姿态进行的,所带来的影响早已深刻入骨。 他脑海中的记忆霎时浮现而出,花千遇柔软细腻的身躯紧贴着他,温热柔嫩的私处摩擦着他肿胀的隆起,在他身上起伏摇晃。 她玉藕般的手臂会环抱着他的脖颈,花唇紧紧贴着滚烫的阳具,幽穴里的嫩肉吸嘬着茎身,带来一阵阵电流般的酥麻快感。 她会贪心的去含着粗硕狰狞的阳物,想要完全的吃下去,幽穴被撑的大开,花瓣绽放的颜色更加艳糜诱人,渗出水淋淋的清液。 阳物进入的深了,幽穴会收缩着吸附着粗硕之物,似是舍不得让他抽出来。 法显呼吸一重,一丝酥麻自下腹涌起,他猛的绷紧了脊背,隐隐约约有燥热感在身体内升腾。 见得他的反应,心魔低低的笑了出来,贴在法显的耳旁,暧昧不明的说:“你很喜欢这个姿势吧,我只是坐上来,你就兴奋了。” 她轻浅的撩拨诱惑音色,真的就如花千遇在他耳旁慢慢低语,她会轻咬他的耳垂,缓慢舔舐耳骨所发出的水渍声音,直传入耳畔。 法显沉静的心境荡起了涟漪,心底深处埋藏的欲念,蠢蠢欲动的开始滋长。 他定了定心神,只当未闻,神识沉浸在佛法之中,等他清除心中欲念,心魔自会消失。 心魔可不会如他所愿,她嘴唇弯起妖异的弧度,在法显眼前抬起手去抚摸自己的香乳,手掌完全覆盖在雪峰之上细细揉弄,白嫩的乳儿被揉的变形,其后手指又去揉捏红莓,两颗珍珠在指尖间慢慢变得越发红艳。 她微合着眸子,迷离的目光勾着法显,嫣红的唇半张着,发出急促而轻细的喘息声。 她低吟的说:“法显,我好难受,你帮我揉一下好不好?” 法显只漠然的看着她,眼神沉静,他看她就如同看一张没有生命的画一样。 心魔本就是虚无的幻象,无法触碰到实体,因此只能做些诱惑的姿态来引诱他。 见法显还是不为所动,心魔眼底闪过暗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她深切的说道:“法显,我喜欢你。” 这一瞬间产生的错觉,便真如花千遇在说喜欢他。 法显微的一怔,他平静的眼底掀起一丝波澜,旋即又沉若死水,他道:“你不是她。” “我确实不是她,但是我是你心中的她。”她挑了挑眉梢,于花千遇完全相同的神态,含笑说道:“我和她一模一样,并无不同。” “不一样。” 她问:“哪里不一样?” 法显沉默片刻,平静的说道:“她不会说喜欢我。” 心魔嘴边的弧度一下子扩大了,意味深长的说:“但是,你想让她喜欢你不是吗?” 法显无言,心魔确实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心魔是他的执念所幻化而来,而他的执念就是花千遇,花千遇也是他的心魔。 他来到罽宾整日学习更加高深的佛法,以求灭除心中的执念,最后却还是徒劳无功,他的心一动再动。 说到底他还是堪不破,如果他真的放下了,也不会因为执念太重,从而滋生出心魔。 近半年的时间他都在克制心中妄念,他以为他快要忘记了,实则只是压抑沉积的更深更重。 这是心魔第一次出现,此后也将生灭不止,再难清除。 第九十一章蛊惑 心魔看着他沉寂的神情,于是笑了起来,又在刺激法显:“世间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子,难保花昙不会喜欢上其中一个,而你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 “你甘心吗?” 这不是甘心亦或是不甘心,而是不该,他不该动妄念,执迷不悟。 情执的心是没有慈悲的,慈悲的心也是没有情执的,这样才能去爱众生,而不是只为一人。 法显缓缓合上眼睛,再不言语。 见他入定,心魔歪头笑看着他,嘲讽的说:“相由心生,你闭上眼睛难道就看不到了吗?” 他看的到,此举只是不想再为之动念。 心魔看穿他心中所想,便恶意的勾起唇,她伸出手,手指如花瓣般绽放,掌心间出现了一串温润的檀木佛珠。 这是花千遇从法显那里得来的。 心魔执着这串佛珠,在他面前,伸出猩红的舌头去舔,深色的硬物上滑过柔软的舌,这一幕极为的香艳。 她张开殷红的嘴唇,将几枚佛珠含进口中缓缓吞吐,模仿着男女交媾的样子。 她不禁半扬起头,媚眼如丝,嗓子里溢出一声声欢愉的低吟。 法显虽闭目,但是面前发生的一切却是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心魔无孔不入。 他能清楚的看到,心魔用着花千遇的姿态,是怎么舔舐这串他曾经日日夜夜绕在手上不曾取下的持珠。 檀木珠沾满了晶亮的津液,在她口中不停进出,诱惑的姿态惹的人心潮暗涌。 不可抑制的旖旎念头在脑海中生根发芽,法显的喉结微微颤动,蛰伏在暗处的欲念再一次袭上心头,紧紧缚着他。 心魔含着佛珠歪头看他,似乎还觉得刺激不够大,她吐出佛珠执在手里,将圆润的珠子抵在乳尖上,细细的去碾磨饱满红润的乳珠。 乳珠被揉的发硬,娇娆挺立在雪峰上,犹如枝头的红果艳红欲滴。 佛珠绕在雪乳上,流连忘返,乳珠则在檀木珠的缝隙里的被压的颤动起伏,显得楚楚可怜,想让人去舔舐安抚。 记忆中是花千遇执着他的手,去抚摸滑如羊脂,润若腻玉的香乳,让他去揉捻那处的圆润乳珠。 酥麻感自下腹处涌起,凝聚成欲望之流,在体内燃烧起焦灼的烈火,血液逐渐开始沸腾,法显的呼吸乱了。 心魔察觉到他的变化,她嘴唇一弯,嘲笑的说:“你起反应了。” 法显的身体一僵。 心魔低声笑了起来,嘲弄而肆意。 她含笑望着法显,腰肢摇摆,金铃声缭乱不停,檀口微张低低呻吟,面容潮红,媚态呈妍,端的是一副动情之色。 她假意的呻吟喊道:“啊嗯……你的阳根真大……也好烫啊!顶的我难受。” “我下面都流水了,也好痒啊,把你的阳根插进来好不好,人家会让你舒服的。” 她身姿妖娆犹如无骨的蛇,眸子里春水晃荡,垂落的佛珠在她脖颈间撩撩绕绕,勾抹在玉雪的椒乳上,胸口起伏着,风流浪荡桃花色。 烛火散发着溶溶的暖色,火光下妖娆的身躯晕晃出暧昧的淡光,流动的空气都浸透了情欲的意味。 混合着呻吟的金铃声靡靡入耳,法显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他继续默念经文,无视心魔的引诱。 心魔定定望着他,唇角弧度更深,眼眸里忽然闪过一丝邪气,带了戏谑的声音说:“你说若是让花昙知道,你在心中这么意淫她,她会不会生气?” 法显微皱起眉,他正要开口,心魔却先他一步说道:“别急着否定,我是你心中所想,你想什么,我便做什么。” 这番话是心魔故意这般说的,她所做的一切并不全是法显心中所想,而是她刻意做来引诱他堕落的。 她唇边噙着妖娆的笑意,缓缓说道:“你想我吻你。” “抚摸你。” “吞你。” 她说的话越来越露骨放浪,却也再度勾起了法显的记忆,在昏暗的石室内,烛火映亮的狰狞的阳物,就在她雪白的腿间进出,肉冠顶开娇嫩的花唇,撑开层层软肉入到幽穴深处,她会受不住的在他耳旁浅吟喘息。 一种令人难堪的亢奋感觉,冲刷过颤抖的神经,随之而来的是犯禁的罪责感。 他尽全力稳守心神,可肉体还是会起反应,生起妄念就意味着七情六欲不断。 心魔瞥了一眼法显胯间的隆起,不屑的说:“表面上不在意,身下的这玩意儿还不是越来越兴奋,假正经。” 法显恍若未闻,手指结印,法诀变换,一朵金莲在他身下绽放而开,莲瓣浮动,流淌着淡淡金辉。 他眉心间金莲浮现,神光隐约,转瞬又消失不见。 他面上一派肃静,洁净如莲的僧袍上漾着淡淡光晕,仿佛不染凡尘,令人不可亵渎。 心魔望着法显庄严静穆的神情,嘴角勾起妖邪的弧度,故意轻渎的说:“其实,你很想肏她吧,把你那粗硕的阳根插入她身体里,狠狠的弄哭她,让她喊着你的法名,求着你说不要了。” “你还记得你压在她身上,入了她多少次吗?” “她都被你做晕了,你还不停,当真是疯了……” 法显睁开眼,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气。 他看向心魔,眼底寒意凝聚,手掌抬起法诀穿花划过,空气中荡起凌厉的真气劲流,霎时心魔被震飞出去,跌在地面上。 “啊!” 她故作疼痛的喊叫一声,法显并无任何反应,她也看出法显不会再为之动容了,随后用手臂支起柔软的身体,半伏在地面上,冷冷的睨着法显,讥讽的说:“恼羞成怒了?” “你自己亲自做过的事情还不许旁人说吗?” 法显沉着面容,神情间带着几分冷峻,漆黑的眼眸直直望着心魔,一股无形的压力漫散开来。 对上他冷冽的目光,心魔反而笑了出来,她一脸嘲弄地看着法显,说道:“起了色欲,又动了嗔怒,法师你的佛心呢?” 法显敛目不语,他掐指变决,手指连带几下,金莲旋灭,光芒淡去,他缓缓闭上双眸,心神彻底沉入识海深处。 他心中所有的杂念,也在霎时褪去。 心魔的身影在逐渐淡去,在消失之前,她浓重的嘲讽声音回荡在耳边,说:“执念不死,心魔不灭。” 第九十二章无罪崖 时光飞逝转瞬已过了两年,法显在罽宾学遍了大乘佛学,决定带着经书返回中原。 常慧在最初的一年会时不时留意法显的举动,见他没有表露什么异样,他逐渐也忘记了泥人那件事。 在听说法显准备返回中原,他喜出望外的出了护瑟迦罗寺,到城都内询问消息。 他打听到近日有一条商船要向东土方向航行,于上便收拾好行囊,乘坐商船远航。 大海漫无边际,广阔无垠,他们在海上航行了约叁月,遇到一次大的风浪,船体进水不能再航行,只能在临近的耶婆提国停下。 他们在这里住了半月时间,终于等到另一搜驶往中原的商船,遂搭乘商船赶往中原。 复又连续航行了两个多月,他们回到了中土。 当再次踏上中原的土地,常慧和常悟都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动,他们离开六年之久终于是回来了。 叁人又换乘了马车,连续不断地赶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是到达了瑜州地界。 根据路程计算,最迟叁日之后他们就能返回天台寺。 在返回寺门之前,法显去找了常慧。 常慧打开门便说:“师叔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他说完之后,便侧身让法显进屋来说。 法显只是对他轻摇头,意为无甚的大事不必进屋言谈。 他神情清淡,平静的望视而来,缓缓说道:“贫僧只有一句话告知。” 常慧看着他略显静肃的脸,心生古怪,法显从来不说这种没头没尾的事情。 他暂时按捺下心中疑问,点点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师叔请讲。” “你什么都不知道。” 法显留下这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常慧听的一头雾水,心中却是越发疑惑,此言何意?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 他觉得现在是越来越不了解法显了,以往法显心思澄净,他的所作所为不难理解,而现在他像是隐藏了什么不为外人言道的事情。 他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宿,还是猜不透法显此言是何意,索性也不再自寻烦恼,等到他该知道的时候,必然会知晓。 不想等回到寺门之后,他便忽然明白了法显的意思为何。 叁人回到寺门的第二日,本应该是庆祝欢喜,他们带着天竺经书平安归来,然而寺门内却被稍显压抑的沉重感所笼罩,内门的弟子都在传,法显破戒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便了整个内门,普通的弟子只以为法显破了杀戒,而核心弟子和几位上师却知他破的是色戒。 听到这个消息,常慧差点晕过去,霎时心中怒意翻涌,他觉得这是污蔑,他和法显一路同行,何时见他破色戒的。 念头刚起他就怔住了,怒火逐渐被寒意所取代,他的心间一片僵冻的冷凉。 突然间,他想到了法显的变化,以及在返回之前他说的那番话是何意。 往事的各种记忆霎时间纷繁迭至,他想起了在王新寺时,法显刻意交代不用喊他一道去佛殿上早晚课,他当时是在向他们隐瞒什么,恐怕那时候花千遇并没有离开于阗国,而是就藏身在法显禅房内。 他们和龟兹王的约定之期已经履行完毕,法显却仍要在石窟内清修,结合法显破色戒的传闻,那么这段时间发生了何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常慧的心揪成一团,他顿觉呼吸困难,传闻的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并不是误解。 法显料到他能猜到是花千遇,也只有她才会让法显破戒,但是他却不想让他向寺门禀报这件事,所以便给他留了叮嘱。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思绪繁杂,便也不再多思,立刻去找法显,不过却得知法显正在戒律院被关禁闭,不得见人。 他只能从戒律院回来,在路上却碰上了一个身形清瘦,面容肃穆的僧人,此人正是他的师尊道恒。 他迎过去,合十施礼道:“师尊。” 道恒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为师有事正要找你。” 常慧心知应是问法显的事情,他面上还是故作不明的问:“师尊,所谓何事?” “你会不知?” 道恒望着常慧低垂的眉眼,出言发问,语气中有一丝淡薄的威压感,不禁让人压力倍增。 常慧心中一紧,他急忙回道:“师尊可是问法显师叔的事。” 道恒点头,没再说话,他神情间所表达的意思,是让常慧自己言明。 常慧便将他们一行人在西域遇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不过事后对关于花千遇的猜测他并没有说,之后他便忐忑的站在一旁。 他当然也说了金光塔的事情以及乌摩勒伽逼迫法显破戒,但是并没有成功,而花千遇也在事后就离开了于阗国,不再回来。 那么就不可能是她了。 道恒听过之后一言不发,半响后,他问道:“你可知让法显破戒的女子是谁?” 常慧诧异的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丝疑惑不解。 道恒面上涌现一股叹息的无奈之色,他淡声说道:“昨日法显在佛堂跪了一宿,却还是不肯说是谁。” 直到现在,常慧也才明白法显那一句话的真正含义,他是不想让他说,让他破戒的人是花千遇。 师叔啊,你这不是逼着他破妄语戒吗? 常慧在心中纠结许久,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摇头说不知道。 道恒注视着常慧的神情,未见到有异样变化,他微皱起眉,说道:“常悟也说不知,你也不知,你们整日跟在法显身旁,却连这般大的事都未察觉。” 听到他语气含有的一丝怒意,常慧赶紧认错:“师尊恕罪,是常慧疏忽大意了,未看好师叔。” 常慧埋头低首,心中战战兢兢。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受到责罚的准备了。 道恒望着常慧,眉间皱的越紧刻上几道深痕,最后叹了一口气,收敛了身上压迫的气势。 “罢了。” 他摇头道:“法显若是不想让你们知道,你们怎又可知。” 知他不再追究,常慧悄悄舒了一口气。 “法显天资聪颖,修行顺利,还未遇到过什么沉重的劫难,此次情劫怕是早已注定,他自己必须要渡过,放下心中执念。 想起法显的情况,道恒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佛心受染,心魔缠身,该如何自渡?” 闻言,常慧却是怔住了。 当天下午常慧和常悟接受了戒律院的盘问,他们仔细的全都交代了一遍,两人的言辞一致。 因此这番话是绝对真实的,戒律院的人也并没有起疑。 他们现在的疑问只有一个,最有可能让法显破戒的女子,早已在于阗国时就和法显分道扬镳,那么究竟是谁让法显破戒的? 他们翻看了几遍两人的供词,却仍然是想不通,法显这段时间内并没有和任何女子有过亲密接触。 最后无果,便让常慧和常悟返回。 常慧回去之后一直在暗自担心,法显不会为皮相所惑,他还是不信他会主动破色戒,肯定是有其他不得已的原因,倘若是被迫破戒,戒律院定会酌情宽容处理。 他焦急的等待几日,却仍未有消息传来。 终于在第叁天,戒律院那边有了动静,说法显在戒律院被关叁日,滴水不进,却还是不肯说为何破戒。 他这般执迷不悟,不思悔改的弟子,按照戒律是应逐出寺门的,但是法显的身份不一般,他即是住持的弟子,亦是天台寺内最聪慧的僧人,佛法辩才无一不精。 即便是放眼整个中原地界,也鲜少能有僧人和法显相比。 若是放弃法显,便是天台寺最无法承受的损失。 经过一番权衡,戒律院的处罚下来了,法显破淫戒,杖刑两百,罚入无罪崖,面壁思过。 无罪崖,正是犯戒的弟子受罚的地方,愿入山崖之后,消除罪孽,故名无罪。 戒律院定下处罚之后,却未限定法显禁闭的期限,这其中不免有几分宽容的意味在里面。 如果法显能悔悟,几个月便可以出来,倘若一直执迷,恐怕是要关个叁五载。 是否能从无罪崖里出来全看他自己了。 是执迷,还是幡然醒悟。 法显入无罪崖的当日,天台寺对外宣称,法显要闭关参佛,此言却也非妄语,无罪崖的另一个用途,也是闭关之所。 关于法显破戒的消息,也都全部封锁不许传出外门。 本来江湖上的世家和各个宗门,听闻法显归来的消息,准备前往瑜州祝贺,却又闻他闭关的消息,皆都望而兴叹,打消念头。 第九十三章执迷 时间一晃,过去了叁月,法显仍是未悟。 这叁月他终日被关无罪崖,外人不得见,随着时间推移,戒律院的人看的没那么紧了,常慧打点了一下关系,找了一个理由去寻法显。 他来到无罪崖,陡峭的崖壁上开凿了许多洞窟,他走下修建的台阶,来到其中一个洞窟。 面前是一条深长的通道,两侧是冰冷粗糙的石壁,悬挂着一盏盏的油灯,暖色的火光映亮昏暗。 常慧来到法显被关的石洞内。 石室内光线昏暗,有几盏油灯燃着火光,晕晃的灯火照亮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法显。 他脊背挺直,坐在案后手里执着毛笔,正在抄录经文,他左手边已经放了几卷写好的佛经了。 他们去西域取经,所要带回的佛经太多,但是路途不顺畅他们又无法将佛经全部带回,只能捡其中一部分,剩余的部分全部由法显记在脑海里,他记忆过人,任何事物都是过目不忘,看过的书文会一直记得,且分毫不差。 这一段时间,法显都在默写记在脑子里的佛经,每天等他写完几卷,佛经会送到藏经阁,由他们将梵语翻译成汉文,供众弟子信徒阅览。 梵文翻译成汉语,却也并非是易事,梵文词意和汉语相差甚远,佛经尤其是艰涩难懂,译错一字之意,便会差之千里,词不达意,意多纰谬,不与梵本相应。 这时遇到难以翻译的词句,藏经阁的人也会来找法显,与之商讨该如何译经。 戒律院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是让法显来无罪崖受罚,但是性质更像是闭关译经。 常慧来找法显,所来的借口便是询问译经之事。 他向法显走去,听到走来的脚步声,法显抬头望过来,见是常慧他面上露出一丝意外,像是未曾想到是他。 他将毛笔放回砚台,抬目看着他,眼中是温和的神色。 常慧走到他身旁,见他身形清瘦了一圈,憔悴黯淡的面容,他心中一时酸涩起来,不知所言。 在他心里法显一直都风采卓越,从容冷静,他至今都不敢相信他真的破戒了。 沉默几息,他涩然的开口道:“师叔。” 法显见他神情间的难言,嘴角微弯,面上是安抚性的淡笑,他温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师叔可否安好。”常慧的目光落在法显后背上,询问道:“师叔的伤可是好了?” 杖刑两百,不可用内力抵抗,普通人早死了,也就习武之人身体硬朗,尚且能扛过去,却也免不了元气大伤。 他可现在还记得,行刑之后法显浸透了鲜血的僧衣,鲜红的刺目。 法显摇头道:“已无甚大碍,不必忧心。” 听闻他言,常慧却是心下稍松。 他顿了几息,又突然说道:“多谢。” 常慧一怔,旋即便明白法显此言何意,他是在谢他并没有将花千遇的事情告诉寺门。 常慧露出一个笑,目光清澈明亮,他道:“师叔不必客气,往日里师叔对我多有照拂,若是能帮到师叔一二也是好的。” 他唇边的笑容逐渐加深:“还记得我八岁入山出家时,带我们这一批人熟悉寺门的人便是师叔,当时就觉得师叔是脾气最好的人,不管我们出了什么差错,神情也总是温和的,不曾发过火。” “我自幼胆怯怕生,是师叔对我多有照顾,才让我慢慢适应寺门的生活。” 说起往事来,常慧和语气有种轻松的意味。 “不过,师叔是内门弟子,不经常得见,但师叔每次来外门讲经,我都会早早去占位置听。” “等我也有幸成为内门弟子,能跟在师叔身旁学习,已是我最大的幸事了。” 法显笑了笑说:“贫僧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你聪慧细心,日后也会大有作为。” 常慧也笑了一下,其后便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法显帮他良多,为他解惑授法,虽然比他年长不了几岁,却也犹如亲兄一般亲切。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想法显破戒。 他不想看到法显深受劫难的苦累。 他犹豫半响,还是忍不住出声问:“师叔,你可是……”动心了? 法显眉眼轻垂,他淡淡的说:“莫问。” 看法显的态度,他便明白了,他是真的动心了,若只是破戒远没有心魔缠身这么严重。 常慧沉默半响,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法显,最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没再问。 两人又言谈一番,他向法显说了近期寺内的情况,其后便回去了,他也没道出任何劝解他的言辞。 他所能想到的道理,法显都明白,依他的智慧悟性,他又怎会不知动心之后,仍旧执迷不肯放下,是在自毁修行。 可他还是堪不破,他观知一切诸法,却看不透自己的心。 西域篇完 西域篇终于写完了,下一个是中原篇。 中原篇更新不定,我平时也没有多少闲暇时间,最近又买了网课需要学习,时间被挤压的更少了,没有时间码字。 过年之后更新的章节,都是我熬了大半宿写的,实在是熬不住了。 现在说一下这篇文的心路历程吧。 我没想到我会开坑写文,当初只是因为叁次元压力太大,我就去看佛经清心解压,结果心没静下来不说,反而生起一种调戏和尚的冲动,呜呜呜我有罪。 然后脑子一热,随意列了一个几百字的大纲,就写了梵行这篇文,因为当初写的太随意,导致我只想了第一部的大纲,第二部完全没有动脑子想。 等我整理好中原篇的大纲,会再继续更新的。 我真的非常感谢一路追文的宝宝,你们的鼓励和支持让我有动力能写完第一部,老实说我曾经升起过好多次停更的念头,叁次元里各种焦心的事,再加上这么冷的收藏量,我感觉到很焦虑。 很多次都在自我怀疑,是我写的太差了,我也明白不应该在粉po写大篇幅的剧情,最后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写了。 其实写文之前我就能预感到文会非常冷,我预计是有五百收藏,结果我还是高估自己了,写到现在只有叁百多。 梵行写到一半时,我都不敢去看文章的数据了,更文之后就匆匆下线,害怕在看了数据之后,我更没有心力去更文了。 更文的时候我也不敢断更,即使我再焦虑,还是坚持着写完了第一部,第二部本来是准备停一段时间在写的,但是想了想还是写一点,发一点吧,可能会更新的很慢,但我尽量不坑。 中原篇 天台寺是中原地界唯一的佛教圣地,这里有至高无上的智慧和慈悲,在中原许多佛教信徒一生中至少过来朝拜一次。 首席大弟子法显,则是天台寺几百年内最有天赋悟性的弟子,二年前他自西域取经回归中土。 归来之后却为情执所困,心魔缠身,而让他破戒的人正是西域圣女花千遇。 第一章瑜州 北燕,瑜州。 一辆马车飞快的行驶在一条乡野小道上,旁侧是两岸高山,延绵了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木,隐隐约约能闻鸟类的啼鸣之声,回荡在山林间。 马车由一名灰袍中年人驾驶,车厢内坐了叁个人,两男一女。 左边端坐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袭青色衣袍,他相貌周正,只不过那面皮沉凝着,像是个不苟言笑之人。 他旁侧是一名青年男子,面貌俊朗,眸若星辰,他身上亦是一袭青袍,紧挨着他的是一名姿容昳丽的少女,生得面似芙蓉,双眸恍若盈盈秋水,娇俏动人。 青年男子挑开车帘往外望了一眼,对旁侧的男子道:“纪师兄,我们现已进入瑜州,若按路程计算的话,还余半月方可到达江都。” 纪河谱微点头,便也没在言语。 闻言,少女却是面露庆幸之色,她叹声道:“可算是快到了,咱们在路上都赶一个月的路了,太累人了。” 陆故临唇边勾起笑意的弧度:“安西到江都,路途本就遥远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不过咱们也快到了,暂且再忍耐一些时日吧。” 她是女子,年龄又尚小,自然不比男子身体强健,一路奔波,着实是辛苦。 况且夏长老又疼惜她,她想去何处,自然也都依她,若不然她这一趟却是来不了的。 “我这不是为了看热闹嘛。”夏桃慕笑的眉眼弯弯,眼睛带着几分期待,她道:“墨药师嫁女,江湖上各路势力皆奔赴江都前去祝贺,江都城肯定热闹极了。” 墨药师也被江湖中人称为墨神医,术精岐黄,有妙手回春,枯骨生肉之能,一手太乙飞针绝技,精妙如神,论医术江湖上鲜少有人可比。 墨家又是代代传承的医药世家,到了墨药师这一代,更是声名盛极。 虽然墨家人武力不济,在江湖上排不上名,但是江湖中人也都会给几分薄面,毕竟武功再厉害的人,也总有受伤垂死的时候,这时便需神医来救治了。 他们本是无华宗的弟子,此去江都便是为了庆祝墨家大喜。 陆故临含笑点头说:“据说墨清吟的未婚夫陈枫,是金陵城的世家公子,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听闻他言,夏桃慕颇有些感慨的说:“前些年母亲曾带我去江都墨家,墨师姐尚未及笄,不过转眼几年她这么快便要出嫁了。” 谈及墨清吟和罗诀,夏桃慕起了八卦的心思,她滔滔不绝的道:“我听说叁年前墨师姐去上河镇医治沧溟派的赵大侠,当时赵大侠被魔教堂主重创,身中奇毒,险些丧命,幸亏医治及时捡了一条命。” “后来魔教堂主得知赵大侠没死便去灭口,正巧墨师姐在看顾赵大侠,两人都不敌,眼看就要遭遇不测,却被路过的陈枫相救,墨师姐心生感激,便邀他去江都做客,两人一来二去就有了情意,一年前便定下了婚事,近日便要完婚了。” 陆故临感叹的说:“英雄救美无论在何时都是一桩美谈。” 他的目光看过来,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听的传闻可和你不一样。” 夏桃慕满眼好奇:“是什么说来听听。” “据说是墨清吟救了陈枫。”陆故临无甚在意的笑了笑道:“江湖上所盛传的事,都和真实的事情有出入,你想要知道,等咱们到了江都,去问问不就得知了。” 夏桃慕认同的点头:“说的也是。” 听着两人讨论的声音,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纪河谱睁开眼睛,突然说道:“月余前法显法师出关了,等路过须弥山时我们前去天台寺拜会。” 陆故临立刻应道:“好的,师兄。” 夏桃慕却是一愣,问道:“为何要去天台寺?” 陆故临看她一眼,无奈的摇头道:“你忘了,临走时师尊叮嘱过要去瑜州拜会法显法师。” 他这么一说,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 夏桃慕纳闷的嘀咕了一声:“和尚有什么好看的。” 纪河谱微一皱眉,陆故临见他的神色变化,便知他心生不悦。 无华宗和天台寺相交多年,彼此走动也算密切,她若是在宗门内说说也无妨,但是都到他人的地盘了,还这般口无遮拦,却是不妥。 在纪河谱还未道出责备的话,陆故临先一步说道:“师妹,此言差矣,法显可不是普通的僧人,他是佛门中有名的得道高僧,深解佛理,才明博识,叁藏九部无不精熟。” 他虽然也对佛教不感兴趣,不过对待高僧理应尊敬。 夏桃慕倒是没有他这般大度的想法,她只觉得不耐烦,她自小就听着法显的各种事迹长大,传闻中他智慧非凡,少年成名,外道披靡,无人出其左等等一类的言辞,这些她都听烦了。 法显再如何聪慧,还不是个只会念经的和尚,江湖这种地方,是看重实力的,不会听你讲道理。 看这两人的态度,她也识趣的没在继续讲了。 叁人又赶了两天的路到达了须弥山脚,两边岩壁陡峭笔立,直亘云天,危峰乱迭,形态万千。 山峰倒映在潆绕流动的溪水之中,树木秀丽,岩石奇异,景色怡人清新,一条溪水从东流来,水势很湍急。 叁人渡过溪水,又走了近一个时辰的路,竟然还未到达天台寺。 夏桃慕越走却是越烦,她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天台寺的和尚住的地方也太偏了吧。 复又行了叁里路,几人终于是到达了目的地。 陆故临指着最高的一座山峰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这里便是须弥山。” 面前是一座巍峨的山峰,崖壁峭立亘天,云雾半掩,山体上开凿的有石梯,石阶层层迭迭往上延伸,夏桃慕震撼的抬头望向这看不到尽头的阶梯,久久回不过神。 纪河谱的目光落在石阶上,他淡淡的说:“接下来该登千步云梯了。” 夏桃慕回神,略有疑惑的看向纪河谱,后者道:“想要去天台寺,要登上这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石梯,是为登天台。” 顿时,夏桃慕腿都软了。 她面色发青的看着面前的千步云梯,云梯的石磴很陡,似乎一直插入天际,永无止境的延伸。 她看的头皮发麻,不免胆颤不安,这要是徒步走上去,她的腿不得废掉吧。 她心中惊怕,面上不忿的说:“天台寺的和尚修这么高的云梯干什么?” 陆故临解释的说:“在佛教九九之数寓意圆满,九千九百九十九,意为差一步大圆满。” 这群和尚还挺讲究。 听他这么说,夏桃慕心中立即生起一个疑惑,她道:“这么高的山香客怎么过来烧香拜佛?” 未习武的普通人,要是登这千步云梯,说不准都能直接去见佛祖了,也不用烧什么香了。 陆故临面上是意料之中的神色,他早就知她会如此之问,她对待沙门僧人一向不感兴趣,也不去过多的了解天台寺。 他笑了笑说:“天台寺不同于一般的佛寺,这里的内门和外门是分开的。” “内门在须弥山颠,清净安隐,是僧人静修参佛的地方,外门在附近的山脚旁,那处的佛寺是供普通百姓礼佛的。” 他伸出手遥遥一指山巅,说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圣地,世间很多人为了达成心中夙愿,都会到须弥山寻求指引,千步云梯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是阻碍了。” 天台寺是中原地界唯一的佛教圣地,所有信徒奔向这里的原因便是,这里的智慧和慈悲是凡俗人难以想象的高超。 夏桃慕撇了一下嘴,面露无法理解的神色,反正她是不会为了拜佛,来到这么高的地方。 纪河谱也不多言,他率先踏上台阶,言道:“走吧。” 见他说的这么轻松,夏桃慕咽了咽口水,心怀侥幸的问:“就无近道?” 陆故临摇头道:“天台寺背靠崖壁而建,只此一条道路,另走他路可要攀上危峰深崖更是艰难。” 其后,陆故临也跟上,他走了几节石阶,脚步一顿回头去看,见夏桃慕还站在原地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心知这对她来说太不易。 他好心的提议道:“不若师妹不去天台寺了,先回附近的镇子里等着我们?” 夏桃慕犹豫不决,一来她是真的胆怯这近万台阶,二来她心中也较了一口劲,她倒要看看法显有何过人之处,得世人诸多赞扬,再者说她都跟着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不上去看看,她心中不甘。 她在心中做好了权衡,咬了咬牙,踏上了千步云梯:“不用了,我和你们一起。” 陆故临知道她脾气犟,决定的事谁劝住都没用,也就由她去了,若是走到一半,她体力不支,他也可背她前行。 第二章看不破 藏经阁内书架林立,高至穹顶,经书繁多,卷帙浩繁,叁层全部都是各类经书。 僧人穿梭在这一排排浩瀚书海之间,取来经书,便去一旁的矮案旁做着翻阅,场景十分的庄严肃穆。 常慧走上第二层,这里比之第一层要安静一些,偶有几声交头接耳谈论,梵语中时不时夹杂着几句汉语,他们在探讨如何译经。 他们自西域取来的佛经甚多,藏经阁的人翻译了两年仍然只译出了一小部分,而这一部分,还需要经过反复的修改,等确定能和梵本完全一致,无甚错误,便可给其他佛寺传阅。 他走到第叁层,这是却是静而无声,不见有人,十分清冷。 很少有人会在第叁层看经书,这里采光不好,光线太暗,一般僧人取完佛经都是去二层或者一层去看。 常慧轻车熟路的穿过这层迭往复的书架,来到最里面的一排。 墙壁上有一个天窗,一束光照了进来,落在石墨地板上,淡淡光亮的旁边放置着一张矮案,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就在矮案后面,他低垂着眉眼,手中笔不停地在纸张上书写。 常慧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就连呼吸都变得轻而缓慢。 自法显从无罪崖出来之后,便整日泡在藏经阁中,不是译经就是在看读佛经。 现下他应该是在抄写佛经,他写过的部分已经有很长的一卷了,垂在案下的地面上。 常慧看着法显的模糊在光线里的面容,心中升起一股愁绪忧虑。 两年前法显被罚入无罪崖,他若是能看破迷障,幡然醒悟,即可从无罪崖中出来,可是他一直未悟。 并且还一直不肯说为何破戒,常慧倒是明白他为何不肯说,此举是为了保护花千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法显若是说出是谁令他破戒的,那么花千遇势必要背负上引诱高僧犯戒的骂名,毕竟人言可畏。 法显本不应该从无罪崖出来的,只是叁月后辩经大会要在瑜州举行,法显身为天台寺的首席大弟子,他是必须要参与的,戒律院只能先将他放出。 倘若不是辩经大会将近,法显恐怕还在无罪崖内不得出来。 不过,辩经大会结束之后,法显若是还未醒悟,他还需继续去无罪崖受罚。 他心中所忧虑的便是法显一直心中放不下执念。 常慧静站了片刻,抬步轻声走过去。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法显放下笔抬目望他,示意他说所来何事。 “师叔,无华宗的人近几日便会到达寺门,他们是来拜会你的。” 自从法显出关的消息传出,近月余时间,他已经接待了好几拨的人了。 不过都是世家居多,江湖上着名的六大宗门,也就只有无华宗和他们佛寺交好,剩下的多数不在意,有甚者存有厌恶。 法显只是轻点头,并没有言语。 常慧交代完事情并没有离开,他想了想又道:“下个月墨神医的叁女儿,墨清吟要出嫁,住持说让师叔代表天台寺去庆贺。” “想来无华宗的弟子,也是赶去江都城贺喜的,咱们倒是可以和他们一同前往。” 其实他想不通的一点就是,住持为何会让法显前去祝贺,如今法显身犯戒律不应离开寺门,理应另则他人,为何偏偏选了他。 不过这些都是住持的嘱咐,即便是不符合规矩,众人也都遵从。 法显淡声道:“也好,你回去收拾一下,等见过无华宗的弟子,便启程离开。” “是,师叔。”常慧应了一声。 法显拿起笔又旁若无人的继续抄录佛经,神情极为认真。 常慧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皱了皱眉,法显唇边的笑意似乎越来越少了。 虽然他还是如往常般温和待人,但是感觉却和以往不同了。 他以前总是觉得法显太过宽容温和,希望他稍微清冷一些,现在他倒是由衷的希望法显从未改变。 常慧垂下眼,压下心中翻涌的酸涩思绪,继而转身离开,不多时又去而复返,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一盏油灯。 他把油灯放在法显身旁,暖色的火光晃着晕光,照亮昏惑不明的光线,周围霎时明亮起来。 “师叔,点盏灯亮一些。” 法显嘴角一弯,言道:“多谢。” “师叔不必客气。” 常慧也是一笑,他合十施礼道:“现已无他事,常慧便不打扰师叔了。” 法显看着他,清淡的声音道:“去吧。” 常慧转身离开,走到殿门前时,他停下脚步回头去看,穿过层迭的书海,是法显清冷沉寂的身影,火光映照着他清淡的眉眼,化开烟火之色。 如果他不动心,此生都将常伴古佛青灯。 可是现在…… “师叔,四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常慧留下这一句话,便抬步离开。 周遭陷入一片极致的寂静。 空气都仿佛凝固。 法显书写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停了,笔尖在纸张上晕染一点墨痕,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沉静无波,面上是一片无声的默然。 若是能放下,他早已放下了,何须还被困囿在迷障中,无法自拔。 他想要忘记她。 可每次只要触及关于她的记忆,想起她柔软冰凉的手指滑过他的身体,他的心就颤栗不止,难以平复。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他过人的记忆,四年前关于她的一切,在他脑海中清晰依旧,不曾褪色,他至今还记得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暧昧而模糊的低吟轻笑时常在耳畔响起,如毒入骨侵蚀着他坚定的佛心,引诱出潜藏在心底的情欲。 欲海轮回,沉迷万劫,眼底荣华,空花易灭。 法显眸光微垂,嘴角边延出一丝悲苦。 看不破,终究还是看不破。 第三章天台寺 陆故临叁人走了近一天的时间,才登上云梯顶层,叁人面上都渗出一层薄汗,气息微乱。 夏桃慕更是直接腿一软险些跌倒,幸而陆故临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她才稳住身形。 她气喘吁吁的说:“我这辈子都不想爬这么多的石阶了,累死我了。” 她内劲虚浮,只感觉双腿酸软无力,踩在地面上都是软的,不落实地。 相比较两位师兄仍有余力,而她差不多快到极限了,也怪她平时练功偷懒,体力和内力都不如人。 看她苍白的脸色,陆故临心生怜惜,他掏出锦帕给她,让她擦脸上的汗水,旋即又无奈的说:“让你回客栈等着,偏要逞强登这千步云梯,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夏桃慕白了他一眼,做甚的还说风凉话。 对上她瞥过来的眼神,陆故临面露无辜,他又问:“身体怎么样?” 夏桃慕喘了一口气,擦拭着额头上的薄汗,气息不稳的说:“还行。” 纪河谱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还撑的住,便也没再管,由陆故临搀扶着她往天台寺而去。 常慧告知过法显事情后不久,就有外门弟子传信来,说无华宗的弟子今日便会赶到。 他出了寺门来到云梯前不远处等待,直到日暮黄昏,绛色霞彩堆满半边天空。 有叁个染着霞光的人影自正前方走来,叁人皆是一身清素的青袍,腰间挂着枚玉佩,上面刻着两个字,无华。 这便是无华宗的叁位弟子了。 常慧迎了上去,便合十施礼道:“可是无华宗的施主?” 叁人看向他点点头,南故临习惯性的正要抱拳回礼,但看他合十的手,想到和僧人施礼此举不妥,又急忙变换了动作,双手合十回道:“正是。” 常慧面露淡笑,他道:“小僧常慧,是来接迎施主们的。” 陆故临笑着说道:“劳烦法师了。” 纪河谱朝他点头示意,夏桃慕则对出家的僧人不感兴趣,只是勾起嘴唇回了一个礼节性的淡笑。 “施主无需客气,请随小僧这边走。” 常慧侧身做出请的手势,率先往前走带领着几人,走向天台寺。 叁人跟在他身后,来到寺门前。 佛寺处在云雾飘渺间,巍峨雄伟,古朴肃穆,隐有梵音阵阵,萦绕不绝。 几人进入寺门,殿宇参差碧落,佛塔林立,崖上石窟错落有致,寺内多娑罗树,根叶苍秀,枝叶繁茂。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主道,云英石的台阶尽头是一间雄伟的佛殿,佛殿前却没有多少香客来往,多是一些身着月色僧袍的僧人。 殿前放置着叁个青铜大香炉,香灰里插满了佛香,青烟缭绕,檀香浓郁醇厚,寺内没有喧嚣的气氛,更犹显得清净庄严,有几分世外仙境的感觉。 夏桃慕望视着周遭,心中有些意外,在她的认知中总是以为佛寺都很吵闹,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这天台寺倒是清冷许多。 她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原因,千步云梯不是寻常人能登的,除了这些内门的和尚和一些武功在身的信徒,几乎很少再有人来这里。 常慧带领他们走到佛寺后院,为几人安排了食宿,此时天色已晚,几人登上云梯本就劳累,先让他们稍作休息,明天再去见法显。 几人告别了常慧,吃完寺内所提供的斋饭,都早早的回房休息了。 翌日清晨,叁人在悠扬清肃的梵音声中苏醒,他们洗漱完毕之后,便有僧人为他们提供斋饭。 叁人用过饭,跟着常慧一道去找法显。 夏桃慕走在他后面,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传闻中的人了,一时间心情颇为微妙,种种情绪浮上心头,不过最多的还是好奇。 她靠近陆故临,悄声问:“师兄,你见过法显吗?” 她在无华宗常听人提起,却从未见过法显,六年前她不过才十岁,法显便已经去往西域了,因此更是无缘得见。 陆故临想了想回道:“十年前倒是见过一面,确实风采卓越。” 夏桃慕等着他的下文,他却没再说了,她不仅催促道:“然后呢?” 陆故临清了一下嗓子,略有尴尬的说:“我记不清了。” 十年时间早已模糊了他的记忆,当时他还尚幼,仅有十叁岁,见法显时是他来江西讲经,他说的什么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只记得他清朗的身影,和那双破开凡俗痴妄的清明眼神。 夏桃慕扫兴的说:“算了,我还是自己去看吧。” 几人谈话间,便已到达了藏经阁前,旁侧有一方水池和凉亭,清澈见底的水塘里开满了双色莲花。 望去的视线,看见一个人站在莲池边,他素衣如雪,泉光云气,撩绕衣裾,犹显得飘飘欲仙,不染一丝凡尘烟火。 常慧停下脚步,朝他唤道:“师叔。”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见着来人,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笑的不深不浅,有几分温和出尘。 当触及到他沉静的目光,世间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喧嚣和浮华皆都烟消云散,再无忧虑。 看着他淡然的眼睛,夏桃慕怔了片刻,她竟开始有些相信传闻所言了。 有些人总是与众不同的,只需看上一眼,便觉得此人确实有过人之处,但也仅是如此,并没有改变她对法显固有的偏见。 她略带审视的目光看向法显。 陆故临倒是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法显向叁人走来,合十施了一礼,平稳低沉的声音道:“几位施主远道而来,可是辛苦了。” 他们之中只有纪河谱和法显有过交际,而且他又是辈分最高的,言谈交涉也是由他来。 纪河谱回礼道:“不妨事。” “法师远行六年之久,路途坎坷险阻,可比我们辛劳多了。” 如此言道,纪河谱肃穆的面上泛起一抹笑意,他又无比敬重地说道:“法师为了弘传佛法,所做的一切世人都看在眼里,必然会感激法师大义。” 法显淡然言道:“施主严重了,贫僧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法师心性高洁,令人仰望。”他赞扬了一句,便也没再继续客套恭维。 “当年法师归来,本是准备立即登门前来拜会,只是又闻法师闭关,便暂歇了念头。” 法显笑了笑,并无言语。 记河谱又揣测的说:“想来法师在西域接触到更为高深的佛法,回来之后有所感悟,才会闭关参法。” 一旁的陆故临含笑说道:“此次出关,法师的修为必然更有精进。” 法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笑着说:“借施主吉言。” 陆故临微一怔,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的话用在此处却是不合时宜的。 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到纪河谱的声音道:“方才忘了向法师介绍了,这位是在下的师弟陆故临。” 之前来天台寺拜会的都是他和另外一位师兄,想来法显不识得他们。 纪河谱看向夏桃慕,又道:“夏桃慕,在下的师妹。” 法显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他嘴角微勾,道:“两位施主资质过人,年纪尚轻便有这般修为,假以时日必将青出于蓝。” 陆故临笑着说:“法师过奖了。” 夏桃慕却轻轻皱了一下眉,她也心知法显是出于客气才连带上她这般赞扬的。 她没回应,面上一片冷淡。 法显也没在意她漠然的神情,唇边的笑意仍旧如沐春风。 “几位施主这边请。” 法显将几人引到旁侧的凉亭,坐下之后立刻有僧人送来了茶水,几人相互寒暄了几句,便切入正题。 纪河谱道:“我们离开宗门月余时间,除了前来拜会法师,还为了去江都庆贺墨家大喜,相必法师也已听闻此事。” 法显点头:“贫僧也要一同前去江都。” 纪河谱面上有一丝诧异,很快便明悟,当即做出邀请:“不如法师和我们一同前往?” “贫僧正有此意。” “法师准备何时启程?” “明日。” 纪河谱点点头,并无异议说:“也好。” 法显又道:“不过走之前贫僧要先去外门接一个人。” 出于好奇,纪河谱问道:“何人?” “是盛京城一位赵施主家的幼子,名唤云诚,四年前赵家将他送到天台寺寄养,如今是时候归家了。” 紧接着法显道明了事情的原委。 盛京城赵家,世代经商,仁义善良,生活富足,有叁子,两女一男,小子自幼体弱多病,恐会夭折,赵家便将他寄养到佛寺,祈求神明庇佑,保佑他儿无恙。 说也奇怪,自从赵云诚来到云台寺之后,便不再生病,慢慢的身体也好多了,而且他对佛法也是极有兴趣的,倘若不是赵家只有他这一个独子怕绝了后,不同意他出家,他此刻怕已经皈依佛门了。 听完之后,纪河谱颔首道:“原来如此。” 他可不认为是神佛显灵了,护佑赵云诚身体康健,最大的可能便是山间清净,远离凡尘俗世的吵闹,人也就心境开朗,身体自然会一天天的好转。 经过一番言谈,几人没最初的拘谨,也算是相谈甚欢,眼看到了午时,随法显一道用过午饭,便各自回去了。 陆故临和夏桃慕去参观天台寺,而纪河谱却在练武,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 他于武学一道,虽然算不上是极有天赋的旷世奇才,但却是最为勤奋刻苦的,因此才能从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当上无华宗的首席大弟子。 第四章盛京城 翌日一早,法显带上了常慧和常悟,于无华宗的几人一道下山,去外门接赵云诚。 赵云诚年十二,生的清隽俊秀,眼眸清亮,纪河谱见过便感叹此子俊逸聪颖,日后必成大器。 其后,一行人乘坐马车,去往盛京城,到了盛京之后再走十余天便能到达江都。 几人经过七天的路程,达到了盛京城,盛京重商,于多地有往来贸易,城内甚是繁华,放眼望去街道上到处是雕梁画栋,绣户珠帘,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一行人穿过流水古桥,又走了几条街,到达了城北的赵府。 赵家夫妇听闻儿子归来急忙出来迎接,见到许久未见的孩子,两人脸上欣喜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爹娘。”赵云诚唤道,眼眸中闪动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赵老爷上下打量他一圈,见他身形长高,身体也康健结实了许多,相比较几年前的弱不禁风要好太多了,顿觉的眼眶有些酸意,他慈爱的拍着赵云诚的肩膀,说道:“诚儿,离去四年终是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赵夫人更是喜极而泣,拉着赵云诚的手,不舍得松开。 这时,赵老爷才想起来,还有旁人在,他的目光看向几人,当落在法显身上时,眼中喜色更盛。 他走到法显面前,合十施礼说道:“有劳法师亲自将小子送回。” 法显回了一礼,道:“赵施主不必客气,贫僧也是顺路,近日正巧要去一趟江都城,路途上会经过盛京,便将幼子送回府邸。” 赵老爷脸上笑意愈发浓重,他道:“法师说哪里话,能得法师想送也是诚儿的福气。” 话落,他的目光落在纪河谱叁人身上,隐隐带着疑问。 法显立即抬起手引见的说道:“这叁位施主是无华宗的弟子,要和贫僧一道前去江都城。” 无华宗在北燕国久负盛名,即使赵老爷不是江湖中人,倒是也听说过无华宗的名号。 无华宗开立宗门四百多年,底蕴深厚,门下弟子众多,其功法剑术讲究轻灵飘逸,招式细密奇绝,同时又饱含玄妙变化之精髓,剑快而凌厉,威力无穷。 其门内最高等的飞花落雨剑诀,称的上江湖中位居前叁的快剑法。 赵老爷赶紧对叁人供手施礼说道:“原来是无华宗的弟子,失敬失敬。” 叁人抱拳回礼,陆故临笑着说:“赵老爷客气了。” 赵老爷笑容连连,他恭维的说:“几位少侠武功高强,俊逸灵秀,日后必然会有一番作为,江湖留名。” 旋即他又真诚的做出邀请:“几位远道而来,路上奔波劳累,不如留宿鄙人府邸几日稍作休息?” 法显婉拒道:“谢过施主美意,贫僧等人有要事要赶往江都,不便留宿。” 赵老爷忙问:“可是急事?” 法显想了想道:“算不得是急。” 墨家是下月婚期将至,还有月余宽裕的时间。 听闻他言,赵老爷再次挽留:“既然不急着赶去,便留宿叁日如何?叁日之后便是小子十二岁的生辰了,还望法师能够留下为小子庆贺。” 话到最后赵老爷脸上流露出赧然之意。 他确实是有一些私心的,法显是有名的大德高僧,他若是肯在生辰时为云诚祈福一二,沾沾他的佛光,保佑云诚日后能顺遂无忧,前途似锦。 法显面上略有为难之意,他将目光看向纪河谱叁人,若是只有他们,便是留下也无妨,只是还有无华宗的人,不知他们的意思如何。 纪河谱见得法显眼中询问,他点头:“留下几日也无妨。” 夏桃慕也没什么意见,她见盛京城繁华,早想去玩玩了,如此一来也得时间去了。 定下主意,一行人便在赵府留宿几日。 赵家世代经商,是盛京城难得的富户善商每年都会向穷人布施一些衣物和斋饭。 今年赶上赵云诚十二岁生辰,赵家在南坊巷大街支起了一个布棚,连续布施叁日,以求积累福气和功德。 南街是盛京城一处较为偏僻的街道,远离繁盛的主街道,安家落户的都是一些身无长物的穷苦人家,因此每次赵家布施都是选在此地,南街的人听闻过后,皆都奔赴前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布棚旁便围满了人。 法显叁人听闻此事,也想赶去帮忙。 赵老爷却是大惊失色的拦住他:“法师是家里的贵客,这么能让您去做那种粗活。” 法显微微对他摇头,:“贫僧还是外门弟子的时候,也时常跟着师兄们前去附近的村落布施,即便是现在也一样。” 赵老爷劝不住他,只能应允了,同时吩咐下人,切莫让法显累着了。 几人便赶去南街帮忙,只是向人发放一些衣物和粮食,算不上辛劳,但是架不住人多,一忙碌起来,便也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转眼便太阳西落,暮色晕染了半边的天空。 常慧将从赵府粮库里运来的大米交给下人,走到法显旁边道:“师叔,你忙了一天了,去歇息片刻吧,剩下的由我来吧。” 法显点点头,也没有坚持。 他来到旁边的茶铺,在获得老板允许之后,便寻了一处位置坐下,等着常慧他们结束,然后一道回去。 他坐下后不久,老板为他端来了一壶茶,法显微一怔,抬目看向他。 老板笑着说:“法师辛苦了,这壶茶便是我请您喝的。” 今天他做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这般善行远比一壶茶要有价值多了。 他诚心想请,便也不好推辞拒绝,法显嘴唇一弯,笑意温雅的说道:“多谢施主。” “法师,客气了。”老板为他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先喝些茶解解渴吧。” 法显唇边的笑意加深,合十回了一礼:“有劳施主了。” 老板回礼之后,便去接着忙碌招呼客人了。 第五章昆仑神镜 江湖总是在风起云涌,每时每刻都有奇闻异事发生,而这些事情也成为混迹江湖中的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因此消息也是在江湖上流传的最快的,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出的事够引人注目,第二日便会传的满城风雨。 江湖上每天流传的各种门派秘史,闲文趣事,多不盛数,最近只有一件大事,震撼了整个武林,也是前所未有的稀奇,昆仑仙岛失窃了。 昆仑仙岛是中土大陆内,叁大仙岛之一,在西海之戌地,有弱水环绕,其水鸿毛不浮,不可越也,寻常人很难进入。 最为神秘的还是昆仑仙岛内有一件举世难寻的圣物,名曰昆仑神镜,传闻中昆仑神镜可以鉴照旦夕祸福,预见未来,最是玄妙无比。 世间多少人对此趋之若鹜,但是碍于不易登入仙岛,只能望而兴叹,不成想竟然有人成功将之盗走。 街头拐角处有一间面摊,临街的那一桌坐了两人,一人面前放着一大碗牛肉面,这两人身形魁梧健壮,腰间悬挂佩刀,不用想便知是常年行走江湖的人。 他们两人一边吃面,热腾腾的面条吃出来一头的热汗,口中还在热火朝天的谈论着昆仑神镜失窃一事。 “昆仑镜失窃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岛上出动了大批的人手去寻找,听说还未抓到那妖女。” “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抓到的,昆仑岛普通人连地方都找不到,更别说进去了,那妖女不仅能成功进去仙岛还成功盗取了神镜,手段当是厉害至极,怎么可能被轻易抓住。” 其中一个高壮汉子,正吃着面,突然笑了一声:“听说那妖女取得神镜之后还放下一句狠话,我抢的就是你。” “哈哈哈把岛主气的脸都青了,发誓不抓到她,取得神镜便不死不休。” 抢了人家岛中至宝,还说出这般无耻又欠揍的话,搁谁身上不得血压飙升。 他面对坐着的络腮胡汉子,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条,又端起碗喝碗汤,一抹嘴开口道:“根据最新传来的消息,昆仑仙岛的人已经追到了北燕国,他们也不是好惹的,我估计那妖女也逍遥不了多久了。” 高壮汉子不赞同的摇头:“那可不一定,若是能轻易抓住她,也不会两个月都无任何进展了,连那妖女的衣角都不曾碰到。” 临桌的一位客人,听两人谈论的事情,面露好奇,便出声问道:“敢问几位兄台,你们说的妖女是谁?” 络腮胡问:“兄台不知?” 他拱了拱手道:“却是不知,我最近几年去了后秦国,近日才返回北燕,还未听到传闻。” “后秦的消息也太闭塞了吧。”他不屑的说,复而又言道:“我们说的妖女,自西域而来,因其容貌绝色,轰动一时,江湖中人皆闻其名。” 他说话的声量不小,能传到旁边的茶铺里,法显又内力深厚,即便是他不想听,几人的言语也都一字不落的传入他的耳畔。 自西域而来…… 法显的手指摩挲着杯壁,淡淡的温热渗入皮肤。 络腮胡接着说道:“她常年一袭红衣,拿着一把伞。” 法显微的一顿,抬目看向这边。 “此妖女名叫花千遇,除了倾城的容貌之外她还有一双琉璃瞳,剔透流光,动人心魄。” 客人目露疑色:“真有那么美?” 高壮男子道:“那是当然,虽然无缘得见,不过传闻不假,只是此人手段狠辣,亦正亦邪,极不好相处。” “也难怪你没听过她,她只在江湖上出现了一年多,突然间就销声匿迹了,最近一次有她的传闻,还是因为她盗取了昆仑神镜。” “我估计她消失的这段时间,是在谋划着如何去盗取神镜,臭名昭着的魔教无常门之前也打过神镜的主意,不还是无功而返。” 他咋舌感叹道:“这花千遇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络腮胡连连大笑:“是够惊人的,被人追着满中原的跑。” 客人听他们讲完,接话道:“我倒是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拿着叁把刀的少侠,那武功是绝顶的厉害,听说也正被人追杀。” 高壮汉子颇为感兴趣的说:“具体为何,说来听听。” 几人的话又扯到其他八卦杂谈上了。 法显微微垂眸,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不是她。 ………… 翻出来了我很久没有登陆的微博账号,微博@努力奋斗的洛神。 下一章花花出场。 第六章真实之瞳 翌日正午时分,盛京城南街一间酒楼二层雅间内,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个女子,她面上蒙着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秋水潋滟的美眸,眉目间隐约可见其秀美之色。 她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客栈东南处有一个布棚,旁边围了许多人,看情形应该是在布施。 不多时,门被人推开,走进一位白衣女子,女子面容清丽,皎洁若月,观其样貌她该是清冷娴静的一个人,可她看人时的那双眼眸,却带着几分惑人的妖冶。 她身后还背着一个长长的雕花紫檀木盒子,瞧着像是一个琴匣。 蒙着面纱的女子闻声抬头望了她一眼,冷淡的语气道:“你迟来了两刻钟。” 白衣女子将琴匣放在桌面上,坐在她对面,脸上是无奈的神色,她摊手说道:“没办法,我正被人追杀呢,多花了一番时间乔装打扮。” 面纱女子只看了她一眼,就下定论道:“人皮面具。” 她点头道:“没错。” “做的也太粗糙了。”语气中是满满的嫌弃。 白衣女子无所谓的说:“你是行家,自然入不得你的眼,一般人看不穿就行了。” 面纱女子直视她,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一般人是看不穿,可是昆仑岛的人看的穿啊!” 此言一出,花千遇的脸色都变了,即有愤恨又有几分胆战心惊的惧意。 她从西域来到中原之后,用了一年的时间打探到其中一件神器在昆仑仙岛,她立刻又马不停蹄的前往西海,在海边住了大半年才等到岛里面的人出来,通过一番精心的策划,用苦肉计让昆仑岛的人救她回去。 她在岛上待了两年,才找到机会取得昆仑神镜,没想到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昆仑岛的人没日没夜的追了她整整两月,她一路上大半时间都在逃命,其中过程又怎是一个惨字可形容的。 花千遇在心里鞠了一把辛酸泪,她像看救星一眼的闪亮眼神望过来:“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对面的女子名叫谢若诗,是她初来中原时所结识的人,轻功绝世,最是擅长易容,面容千变万化,直到现在她还未见过,她真正的长相。 她往常不是易容,便是带着面纱,有时候她也是真的好奇她长什么样,不是没有偷偷趁她睡着的时候下手去看过,但是都未成功,试了几次之后,她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谢若诗是盗门弟子,不过不偷金银,却专干偷人的勾当。 她的理想就是以各种不同身份的美人,去攻略她看中的男子,现在就已经有不下几十位的战绩了,其中不乏有名门之后,江湖少侠,在现代妥妥就是一海王。 万叶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花千遇简直快要羡慕死了,若不是她还有任务在身,她都想跟她混了。 谢若诗漠然的瞥了她一眼,淡声道:“让我帮你易容?” 花千遇直直的望着她,目露期许:“不,你帮我引开追杀我的人。” 她易容术法精湛,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让她易容成她的样子,想来昆仑岛的人也识不破她的伪装,而她自己则可以趁机抽身离开,去做其他事。 “免谈。”谢若诗拒绝的毫不留情。 昆仑岛的人可不好惹,每一个人拎出来都能一以挡十,一旦被他们缠上就很难脱身,这买卖风险太大了不划算。 “你也真是胆肥,敢打昆仑神镜的主意,竟然还成功了,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听她语气中的不屑,花千遇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我这是凭本事得来的,这是实力。” “实力?”谢若诗鄙夷的目光斜过来:“究竟是谁被人追杀的抱头鼠窜。” 花千遇忽然就不想和她说话。 太过分了,竟然掀她老底。 要是在以往,她转身就走了,只是现在她有要事需尽快赶往江都,被人缠住她一时间脱不开身,错过了时间也是麻烦,而且她绝不能让昆仑岛的人知道她去了江都。 花千遇在心底权衡一番,又抛出了巨大的利益:“条件随你开。” 谢若诗怔了一下,打量她几眼,存疑的语气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相交多年,她还未见花千遇大方过。 花千遇含糊的解释了一句:“我要去江都一趟。” 谢若诗半眯起眼眸,眼中闪过深思之色,她问:“你去江都做什么?” 花千遇不想再多说,便搪塞道:“我自然有想做的事,你说条件吧。” 谢若诗也不勉强她说,她思索几息,勾唇一笑道:“听闻昆仑神镜能预照旦夕祸福,让我用一下。” 闻言,花千遇一顿,神情变动间有些难以言喻,她道:“你还是换一个条件吧。” “为何?” “昆仑神镜不能用。” 谢若诗皱了皱眉,明显是不相信她说的话,传闻中神乎其神的圣物,怎么会不能用。 花千遇摇了摇头,扼腕的说:“昆仑神镜只有修习过真实之瞳的人才能启动,而修习过这种术法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便是昆仑岛的圣子。” 说起来,她也是真的倒霉,费劲心思得了一个毫无用处的浮屠经,又拿了个无法使用的神镜。 不过,这设定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人人都可通过神镜预知未来,这世界不就乱套了。 圣子使用真实之瞳,开启神镜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毕竟泄露天机,是要遭反噬的。 第七章禅意 她将这些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谢若诗,她也终于死心了,失望的怔然了许久。 复而,又唉声叹气:“你说昆仑神镜你又不能用,你拿它来干什么?” “和我比起来你才更像盗门弟子,看到稀世珍宝就想拿到手。” 她越说越来劲,眼睛亮着光,一抚掌提议道:“你要不要拜入我宗门下,依你的天赋,成为天下第一盗圣指日可待呢!” 花千遇一脸无语,她道:“我才不当贼呢。” 谢若诗说的义正言辞:“别说的那么难听,盗亦有道,劫富济贫听过没有?我们盗门弟子,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偷盗穷人之财,多是暂借一些不义之财,行侠义之事。” 花千遇点明了重点:“有借无还。” 听她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盗门的人还不是净干些偷盗的勾当。 谢若诗挑眉,悠哉的说:“再借不难。” 花千遇面无表情的说:“你脸皮真厚。” “彼此彼此。”谢若诗拱手回礼,又道:“你真不考虑入我盗门,待遇从优,由我推荐保你入门就是内门弟子……”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似是被什么事物吸引走了注意力,她的目光停滞在窗外,带着疑惑的低语声道:“天台寺的和尚?” 天台寺? 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花千遇顺着她的目光转头去看。 在空寂的长街上,她看到了一个月色的身影,他不急不缓的往前走,手里还拿着两个馒头,走到一处墙角旁停了下来。 那里坐在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旁边还有一根拐杖,看样子应该是腿脚不便,月色僧袍的和尚微微弯腰,将馒头递给他,眉眼间满是温和的神色。 那乞丐接过馒头,向他连连道谢,他面容上的笑容愈发柔和,还蕴含着一些悲悯之色。 花千遇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垂眼看他。 没想到她竟然会在盛京城碰到法显。 她的目光又看向旁侧,在东南方向看见了一个布棚,他是来此处做布施的。 她唇边的笑意慢慢隐去,法显还真是发不尽的慈悲心肠。 见花千遇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和尚身上,谢若诗挑了挑眉梢,问:“你认识?” 花千遇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淡淡道:“见过几次。” 闻言,谢若诗来了兴趣,她问:“何处见到?” 花千遇回道:“西域。” “西域……”她稍作沉吟,恍然大悟的说:“他就是两年前去往西域取经的法显吧?” 她虽然没有见过法显,不过天台寺去往西域取经的和尚,只有法显和另外两个人,另外两人的年龄对不上,那么只能是法显了。 花千遇意外的说:“你知道他?” 谢若诗点点头说:“那是自然,法显年少成名,独步当时,许多念了大半辈子佛经的和尚,和他相辩都撑不了多久。” “他所在的天台寺又是中原佛教的圣地,中原之人无人不知,虽说中原的佛教不如西域昌盛,却也有不少佛寺,其中不乏有鱼目混珠之辈,但是天台寺却不同,那里的和尚全部都是精于佛法,且造诣深厚的人。” 她点着额头,想了想又道:“佛教不是有什么大小乘之说,还有分宗论派,天台寺就不搞这一套,他们讲究万法尽通,万法俱备。” “在整个中原也就只有天台寺是叁乘共学,不舍一法,所以被世人称作圣地。” 花千遇垂眸,法显还站在那乞丐的旁边和他说话,他唇边淡淡的笑意就未消失过。 原来这和尚在中原这么有名。 她还记得,当初她问法显他所在的佛寺在中原有多大的名望,他只说汉帝前来祭拜过,不成想此言却还是谦虚了。 方才的一切谢若诗都看在眼里,便有些感慨的说:“天台寺的和尚就是不一样,一举一动皆是禅意。” 花千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用手撑着下巴,目光望着街上的月色人影,含笑道:“是吗?我没看出来。” “你那是眼神不好,你再仔细看看。” 花千遇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道:“别看和尚了,咱俩的交易还没有谈妥呢,你要怎么样才肯帮我?” 谢若诗正色摇头道:“怎样我都不帮,太危险了,我惜命。”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块千年白玉吗?帮我这一次,我就给你。” 这块千年白玉,还是她在一个道士身上得来的,佩戴在身上调息的时候可缓慢的增加内力,同时又有清心定心的作用。 习武之人多杀孽深重,易滋生出心魔,佩戴着白玉则能起到一定的消解戾气的作用,并且有助于调息,因此更是难得。 谢若诗眼馋了好久,几次叁番的向她索取,她都没有给她。 “成交。”她不假思索的说道。 “你不惜命了?”花千遇看着她,那眼神就像在唾弃一个视财如命的人。 “人在江湖,总是要铤而走险的。” 达到了目的,谢若诗顿时眉开眼笑,她笑着说:“你也别觉得自己吃亏,我这可是用命来做的买卖,昆仑岛的人要是识破了,我也算是活到头了……”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花千遇心情不好的打断她,又道:“咱们说一下详细的计划吧。” 两个人计划了一番,便准备开始实施行动了。 首-发:yuzhaiwu.biz (woo15.com) 第八章再相见 夜晚,赵府客房内。 桌面上摆放一盏油灯,摇曳的灯火中,照亮一个清朗的身影,他面容静淡,低垂的眸光落在梵文经书上。 这本经书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早已熟烂于心,但是每次看都会有新的感悟。 灯火摇曳,一室寂静。 时间在缓慢流逝,灯火也逐渐变得黯淡。 法显掐着时间,等到亥时,他便放下手里的经书,开始起香禅定。 他点燃一炉檀香,袅袅青烟飘起,檀香味散在空气中,其后便将香炉放在一侧。 正要去寻来蒲团,安静的房间传来一声轻响,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人影出现在屋内。 她一袭降色罗裙,极浓的艳色与雪肤相衬,愈发显得眉目如画,明艳妖冶。 她抬目望过来,眸光含笑,嘴唇微微勾着。 法显极淡的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视她如无物。 花千遇也没在意法显冷淡的态度,她把琴匣放在桌子上,活动了一下肩膀,目光环视一圈又落在法显身上,笑吟吟的开口道:“法师,又见面了。” 法显不语,他将蒲团放好,便盘腿而坐,香炉放在他身旁南侧。 花千遇疑惑的看向法显的身影,说道:“又在坐禅。” 法显未有回应,他缓缓闭上双目。 这些年来心魔总会时不时出现,不过这一次却和以往有所不同,竟没有直接引诱他。 不知又有什么目的,他在等待着心魔会做出何等举动。 花千遇看着他,觉得有些古怪。 法显很不对劲,即使两人已经四年未见了,但是他对一个陌生人都存有善意,不会这么不知礼数的故意无视她。 她走到法显面前,慢慢的靠近他,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都清晰可见,他的神色还是一如往常的平淡清肃。 “法师。”花千遇含疑的语气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柔媚的声音有种淡淡疑惑,没有刻意造作的媚意,却也格外的像是她本人一样。 室内檀香浮动,青烟氤氲,法显平静的面容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他沉静到似乎未发觉屋内多了第二个人。 花千遇皱了一下眉,她伸手拽住法显的面皮,扯了一扯,不悦的说道:“和尚,你念经念傻了?” 一股钝痛感自她掐着的那处升起,法显怔了一下,心魔是无法触碰到实物的,他应该不会有任何痛感。 法显蓦地睁开眼,她艳丽如花的容颜就近在眼前。 他眼中有惊异流过,速度极快的抬手抓着花千遇的手腕,后者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弄的一愣,捏着他面皮的手却是不知不觉间松开了。 法显的目光直直望过来,嘴唇微颤,声音艰涩的说:“你回来了?” “是啊!” 花千遇笑看着他,望进他清明澄净的眼睛里,他眼底映有清晰的人影,那是她的影子。 “原来没傻啊!”她低声言语,感叹的语气中似乎是掺杂了一些遗憾。 烛火晃漾着微光,灯火之下是熟悉至极的明媚面容,法显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掌心下是她微凉,却带着淡淡暖意的体温。 她是真实的,而非虚妄的幻象。 他握紧的力道逐渐加重,顿时生起一股紧绷的痛楚,花千遇嘴唇间溢出一声轻吟:“疼……” 法显猛然间回神,他立刻松了紧握住她手腕的手,拢在衣袖里轻握了握手掌,细腻柔滑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掌心里。 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花千遇揉着血流不通的手腕,略带古怪的目光看向法显,他微微垂眸,并没有解释方才的行为。 索性花千遇也就看他几眼,没有追究他的反常。 “可累死我了,终于把他们甩掉了。”花千遇走到旁边的木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凉透了,她还是一口饮下,口中太过干渴,她也懒得再去换温水。 法显自蒲团上起身,闻言却是微一皱眉,他的目光望过来,问道:“有人在追施主?”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问话,花千遇看了他一眼,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句:“没错。” 她并没有说是何人在追杀她。 法显却想到了前日,他听到的传闻,自西域而来的绝色女子本就不多,再加上此刻被人追杀,那么只能是她了。 如此说来,她来中原之后便换了一个名字,她那双琉璃瞳,恐怕也只能是幻术所化,也是假的。 法显稍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无比断定的说道:“花千遇。” 花千遇一愣,她没想到法显能喊出她的名字。 继而她笑着说:“没想到我名声这么大啊,连你这个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和尚都听闻了。” 法显神色淡淡的看她,一针见血道:“施主盗取了昆仑神镜,正在被昆仑岛的人追杀。” 花千遇面上笑容一僵,她绷着脸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显然这句话直接踩在她的痛点上。 法显还是一如既往地的眼毒,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法显走到她对面坐下,沉声道:“昆仑岛离世千年有余,鲜少于外界接触,传闻岛中人身怀异术,能力出神入化,为凡俗所不能及,人称世中仙。” 花千遇道:“所以呢?” 法显漆黑的眼睛望着她,没再言语。 花千遇半眯起眼,她在法显凝重的神情中看到了,他尚未道出的话,她不该去招惹昆仑的人。 花千遇无所谓的笑了笑,不怕死的说:“我既然敢拿,我就有后路可走。” 她所说的后路恐怕也是风险极大。 忽然间法显心头升起一股无力感,无论说什么劝告的言辞,她都也不会听,先前的浮屠经是如此,现在更是一样,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顾旁人的劝诫,费再多口舌也是无用。 只是她这般肆意妄为的行事,终有一天会出亏的,世间万事牵绊,因果轮回,诸行无常也。 法显摇摇头,低叹了一口气。 沉默片刻,他看向花千遇,淡然的声音道:“昆仑神镜只有圣子一人能开启,施主要拿来做什么?” 昆仑神镜到她手上毫无用处,着实让人不解,她拿来有何用,还为此惹来这么多麻烦。 花千遇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神色不明的说道:“有时候我真想叫你一声妈,你怎么什么都管。” 法显:“……” 他沉默了下来,不想再和她多言了。 第九章易容 没人在她耳旁唠唠叨叨的,花千遇也乐的清静,她摆弄着桌面上的琴匣。 法显的目光也随之落在琴匣上,她那把总是贴身带的黑伞不见了,身旁却是多了一台琴。 见得法显眼中淡淡的疑惑,花千遇嘴角一勾,她拍了拍琴匣,说道:“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她脸上隐秘的笑容,让人有几分不安。 法显迟疑了一下,点头。 花千遇面上笑容愈盛,她欠揍的嬉笑道:“喊我一声姐姐,我就告诉你哦!” 法显:“……”他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他凝滞的思绪转动一下,意识到花千遇又在企图占他便宜,他可是比她要年长不少。 法显抬目看她,带着捉弄意味的笑容明媚的刺眼,他微微垂眸,平静的说道:“如若贫僧未猜错,施主的天罗伞和昆仑神镜都藏在琴匣里。” 闻言,花千遇眼中晃过一丝惊讶,法显没错过这转瞬而逝的情绪,顿时心中有了答案,他猜对了。 这两件东西她是绝对不会离身的,那么只有唯一一个可能了,藏在她随身带着的琴里。 事实也正如法显猜测的那样,她的天罗伞成了一个显眼的标志,她若是拿着出去,定会被人认出,她离被抓住也不远了。 天罗伞又是她的贴身武器,她又不能不拿,所便藏在琴匣里带着。 没占到便宜,花千遇不是很开心,她哼声道:“算你猜对了。” 法显看她闷闷不乐的脸色,嘴角微微一弯,浅淡的笑容自他面上闪过。 随后他开口问:“施主怎知贫僧现暂住在赵府?” 花千遇随意回道:“白日时我在城南见过法师,成功脱身之后,就问了路人得知法师住在赵府才一路找来的。” 法显面露了然,难怪白天感觉到有道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原来正是她。 花千遇也反问道:“你不在佛寺里念经礼佛,跑来盛京做什么?” “贫僧本要去江都的,所来盛京是顺路送一位施主归家。” 听闻他言,花千遇急忙问:“你要去江都城!” “正是。” 花千遇当即拍板定案:“我和你们一起去。” 法显疑问道:“施主去江都所谓何事?” 看他一眼,花千遇反问:“你去江都做什么?” “墨家大喜贫僧代表天台寺前去祝贺。” 花千遇也懒得想理由,敷衍的说:“我和你一样。” 法显不用想就知,她心中别有一番算计。 发觉法显略有疑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花千遇不想再和他多谈了,说的越多越容易露陷。 她站起身打了一个哈切,怠倦的说:“太困了,我要去睡觉了。” 她非常自觉的走到法显的床铺旁,脱掉鞋子直接躺了上去,拉着被子往身上盖,嘴里还闲不住的念叨:“昆仑岛的人简直就是牲口,特么的连续追了我两月有余,这段时间我都没有睡好过。” “想想我也真是惨,不是在逃跑就是在逃跑的路上,现在终于甩掉他们了,我也能安心的睡一觉了。” 法显无言,总觉得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很适合形容她。 花千遇的身体一沾上柔软的床铺,就闻到一股淡薄的檀香味,被褥上沾染了法显身上的气息,宁静的气味使得困意霎时袭来。 她的神智开始变得昏沉,朦胧的视线里是法显端坐在木凳上的身影,静静地,一动不动。 她半睁半阖的眸子,看不清他此刻隐在晦暗处的神色,便说道:“法师,天色已深,你也早点休息吧。” 这句话很贴心,前提是她没有霸占法显的床,独占了别人的床,还让别人早点休息,这不正是一种无耻的行为。 法显什么也没说,等她睡着之后,他来到床边,俯身给她掖了一下被角。 她安静的闭着双目,墨发缱绻的揉在她的脸侧,蒙了一层清冷的薄雾似的,分外的苍白精致。 她的脸色不如以往红润,看来确实休息的不好。 法显垂落眸光,转身去了外室,他并没有休息,反而接着去打坐。 翌日清晨,法显做完早课返回房屋,花千遇还是没有睡醒,他也没有喊她,又合上房门出去了。 赵府今天很热闹,下人们都忙着张灯结彩,已备晚上摆宴席之用。 花千遇睡到未时,她才缓缓醒来,这大概是她近期来睡的最好的一觉了,不用担忧被人追上,而一直不敢睡死,稍微休息一下就要继续赶路。 清醒之后,她只感觉神清气爽,连日来堆积的疲倦,也都一扫而光。 她穿好鞋袜,下了床榻之后,坐在镜子前,开始易容了,接下来的时间她都要换一张脸行走江湖。 昨日谢若诗和她商议的办法便是,由她易容成她的样子去往南凉国,为了不让昆仑岛的人发现破绽,谢若诗建议她和追的最紧的那些人打一架,让他们始终都认为,追的是同一个人。 她心知昆仑岛的人武力非凡,尽量不与他们对上,这次为了计划差点无法全身而退,当时她都想掐死谢若诗了,她出的什么馊主意。 现在想起来,她的火气还往上窜呢。 法显回来的时候,见着屋内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她容色端丽清雅,肌肤雪白如玉,墨发如瀑,乃是一清丽佳人。 法显微微一怔,转瞬明悟,他平淡的说:“易容。”她被人追杀,自然需要隐藏身份。 花千遇点点头,她左右摇着脸,欣喜的问道:“我新做的脸,好看吧?” 好不好看倒是其次,新做的脸这句话听着就很恐怖。 法显没回答她,他走进来,问道:“施主想吃什么?” 花千遇正要追究,他并无答复的态度,听完他言,也忘了要质问的话。 “你一说我倒是饿了,饭菜随便吧,最好有荤有素。” 她也不是多挑剔的人,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也是经常过。 “施主稍等片刻。” 法显留下这句话,便又转身离开了。 第十章入世 花千遇吃完了饭,正在慢悠悠的喝着茶,屋外传来阵阵吵闹的声音,好似在布置什么,她也没在意。 透过茶水氤氲的雾气是法显淡然的面容,花千遇抿了一口茶问道:“法师是什么时候回中原的?” 法显抬眸看她,她口中的称呼又变成了最初相识的敬称,有礼却也疏离。 看来以往的一切她都放下了,他却还在执迷。 法显垂落眸光,平静的声音道:“贫僧是两年前才赶回中原的。” 花千遇放在茶杯,诧异的问:“在雀离大寺内的讲经应该早就结束了,怎么还停留了这么长时间?” “贫僧去了一趟罽宾,在那里学了两年大乘佛法,其后才回归中土。” 花千遇一脸疑惑:“罽宾?” 她不了解佛教,自然不知此为何处,法显解释道:“罽宾是西域的佛学圣地,里面走出过许多大德高僧,长安大昭寺里的素缘禅师也曾去过罽宾游学。” 虽然她对佛教知之甚少,不过大昭寺的声名还是听过的,那是长安城内最香火鼎盛的佛寺,也是皇家庙宇,汉帝便经常去大昭寺祈福。 其知名程度就和现代的少林寺一样让人耳熟能详,即使不信佛教,也都听说过。 素缘禅师既然出自大昭寺,在中原应该声名远外,即便是如此他还去罽宾学法,想来罽宾确实是学习佛法的圣地。 花千遇揶揄的目光看过来,笑着说道:“这么说你还去国外深造过,不错有前途。” 法显哑然不语,她有时会说一些他听不太懂的词汇,他也接不上话。 她又回忆似的说:“我从昆仑仙岛出来之后,曾听人说过,你一回来就闭关了?” 法显神色一滞,没再说话。 花千遇也没有察觉他此时的神情,自顾自的说:“你闭关时间可够长的,不过听说你们修佛的人闭关的时间好像都不短,想不明白问题就一个劲的死磕,也不知道出来走动散散心,指不定就想到了呢。” “你这次闭关又悟到了什么?” 法显摇摇头。 花千遇看着他,愕然的说:“什么都没有悟到,你闭什么关。” 法显敛目不语,他确实悟不到,也勘不破。 “既然没悟到,那你出关是为了?” “辩经大会。” 对上花千遇望视而来的目光,法显道:“不足叁月,瑜州便会举行一场辩经大会,到时佛门各类宗派都会前去参加,论法辩法。” 听到辩经大会,花千遇就觉无趣,无非就是一群和尚聚众念经,在龟兹国的论法大会上她都睡着了,还是武林大会好看打打杀杀的多热闹。 想起来这茬,她算了算时间,四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也快开始了,有机会的话她可以去凑个热闹。 “你出关是为了参加辩经大会?” 法显摇头道:“贫僧是主持大会的人选。” 辩经大会是由天台寺牵头所开办的,主持大会的人选也是寺内的僧众担任,上一次大会,他因远赴西域没有参与,因此这是第一次主持大会。 “有特权吗?” 花千遇脑子里第一反应浮现的就是,可以走后门。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她也感觉自己很庸俗,那群高洁的和尚当然不屑为之。 法显不知她的心理活动,想了一下说道:“并无特权,贫僧主持大会也只是在于解说规则,宣布最终的获胜者,不过各宗派送来的礼倒是可以收下。” 法显如此一说,也是想要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可以转赠给她。 没料到,花千遇听完之后,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 和尚我看错你了,你竟然还收礼! 法显见花千遇震惊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她真把他们出家的僧人当做餐风饮露,与世隔绝,不与外界接触的仙人不成。 佛教虽然讲究清净离欲,离诸法相,但是并非断绝一切亲缘,也是会有亲人和朋友,脱离不了与他人相互结交的关系。 佛法不是讲出世,而是入世而不染,除一切执,方可身心寂灭。 他淡然的说:“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花千遇也明白他的意思,别人送礼,自然是要回礼的,增加彼此之间的友谊,不过收礼这话由法显说出来,就真的有几分违和。 法显在她心中最后一点出尘圣洁的形象,也碎成了渣。 她复杂又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向法显平静的面容。 法显疑问:“施主可是有话想说?” 花千遇果断道:“你收的礼分我一点。” 她也不要节操了。 法显嘴角一弯,含笑道:“自然可以。” 花千遇满意的勾起唇角,看着法显的目光越看越顺眼。 她听到屋外的动静一直不断,便又问:“外面在做什么那么吵闹?” “今日是赵施主幼子的生辰,赵施主留贫僧等人为其庆贺,明天之后便会出发离开。” 花千遇了然的点点头,她道:“那正好又能再蹭一顿饭了。” 吃完了饭,人就容易犯困,才不过说了片刻的话,她就有些困倦,当然也是因为她长久的奔波劳累才会如此。 花千遇走到床榻旁,姿态懒散的倒在床上,准备再打了一个盹。 她睡之前还不忘叮嘱的说:“我要再睡一觉,等开饭了喊我。” 法显点点头,端着剩菜空碗离开了。 等她醒来时已是夜幕来临,屋内一片寂静,烛火摇曳出凄迷的暖色,花千遇在柔和的光线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头顶的帐幔,朦胧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这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安静的坐在屋内。 她心中一跳,侧头再仔细去看,是法显月色的身影,他平静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看着格外的柔和。 她被人追杀了这么多天都有心理阴影了,看到什么都有点草木皆兵的意味。 花千遇霎时松了紧绷的心弦,还带着睡意的沙哑嗓音道:“开饭了吗?” 法显嘴唇弯了一下,温声回道:“应是快开始了。” 她立刻从床上起身,整理好散乱的发丝,她又对着镜子检查一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确定不上手摸是很难发觉的。 这张面具不是一整张,而是分为几块,被她贴在需要改变的部位用做易容的,倘若是整张贴上去,再精细的面具看着也假,毕竟不是真皮,做出幅度较大的表情就容易露陷。 正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敲响。 有下人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法师,老爷在接待来客,无暇抽身来请您前去,便叮嘱小人来请您去后花园,晚宴快要开始了。” 法显回道:“贫僧稍后便去。” “好的,小人这就去回禀老爷。” 仆人应声过后便离开了。 花千遇道:“咱们走吧。” 法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她面容上停顿了几息,后者挑眉回看过去:“你看我干什么?” “施主怎么解释现在的身份。” 她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赵府,别人问起时总得有一个合理的说法。 法显也心知,这般问题根本难不倒她,糊弄人的话她都是张口就来。 花千遇心念一转,不过几息间就有了应对的策略,她笑了笑道:“想好了。” 法显看着她唇边噙着的笑容,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惊人的说词。 两人一同出门,走来一路上下四处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明亮柔和的光线,碎出淡淡光影铺陈一路。 赵府的后花园里摆了几张桌子,菜色丰盛精致,玉碗银筷晃动着温润的光泽,婢女穿梭在桌案间为客人斟酒,上菜。 这里已经来了许多人了,都在相互言谈,笑语晏晏,氛围异常热闹,院子里飘满了花香和酒的香气,令人醺然欲醉。 众人的中间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面相普通,不过神情倒是和蔼,他身旁还站着两位娇俏的少女,一位穿着锦袍的小少爷。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那个眉清目秀,看长相就觉聪慧的孩子身上。 她悄声问:“那个孩子就是赵家的幼子?” 法显颔首说道:“没错,他名唤云诚。” 花千遇低语:“名字还挺好听的。” 她游离在人群里的目光,落在叁个身穿青袍的人身上,花千遇眸子沉着深思。 他们腰间皆都悬着一柄佩剑,样式古朴无华,冷冽藏锋,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中人。 花千遇递了一眼过去,转而询问:“那几人是?” “无华宗的弟子,贫僧是于他们一道去江都的。” 她听说过无华宗的名号,却没有结交过宗门内的人,前两世她活的时间太短了,根本没时间去认识更多的人。 不过,在第二世时她有一个仇人倒是和无华宗的人来往密切。 花千遇问:“他们有什么来历?” 法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清楚她又在盘算着什么,问这么详细作何。 他顿了几息,却还是答复道:“稍年长一些的施主叫纪河谱是无华宗掌门的叁弟子,剑术奇高,行事稳重,在宗门内颇有声望,又和贫僧相交多年,另外两位施主是……” 法显给她简单的讲述了一下,几人的身份来历,以及在宗门内的地位。 花千遇听过之后,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法显见她隐晦不明的神色,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一声热切的呼喊声。 “法师来了。” 赵老爷见到法显站在不远处,眼睛就是一亮,连忙告别旁侧正在言谈的客人快步走来,满脸热络的说:“法师这边请,知道法师们不食荤腥,便专程让厨房为法师备下一桌子素菜。” 赵老爷将法显引到一个稍显安静的地方,常悟和常悟正坐在此处。 两人施礼道:“师叔。” 法显向他们点头示意无需多礼,后者回以一笑,目光却是落在了花千遇的身上,目露疑惑。 他们所行一路,除了无华宗的人再无其他人,法显身旁何时又跟了一个女子?追-更:lamei4.com (woo18.vip) 通知 停更一段时间,具体原因在微博有说明,等隔壁装修的声音不那么大了,我也能安心码字,然后再恢复更新。 第十一章亲缘 赵老爷也看向花千遇,询问的说:“这位姑娘是?” 花千遇嘴角勾出浅弧,她恬静的说道:“我是法师的远房表妹。” 她稍微改变了一下音色,说出话带着一股清冽感,不复往日柔媚,即便是以前曾见过她的人,凭借声音也听不出是她。 其实她原本想说是法显的表姐,但是年龄上不相符,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闻言,常悟和常慧皆是一愣。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法显,面色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怪异。 他们怎么不知法显还有一个远房表妹。 法显神情一滞,这就是她想到的主意? 他垂眸看向她,花千遇勾唇一笑,流动的眼波向他暗语道,都让你占便宜了你还不乐意? 法显没说话,他一点都不想占这个便宜。 出家人不能妄语,他也不便和常慧两人解释,只是对他们轻摇头,示意现在不要过问。 虽然两人都心有疑惑,不过都知法显心中有数,日后他自会给他们一个解释的。 赵老爷见法显也并未否认,那应该就是了。 花千遇又道:“表哥自幼出家,故乡离天台寺所去甚远,路途不便,几年也不曾归来一次,我自小听闻有其人,却很少得见,待我长大便想要外出游历一番,家母说让我来找表哥,出门在外多少有个照应。” “于是家母便修书一封让我带着去来找表哥,我去了瑜州之后,听闻表哥已经出发离开,便一路寻来,偶然在盛京相遇……” 这一番解释说的有头有尾,再加上赵老爷并不清楚法显的过往,当下也是信了七八分,主要是两人现在的气质都是淡然清雅,却像是同族人的感觉。 常慧却是一字都不信,他知法显的身世,知道他并无任何的亲属。 他满是怀疑的目光望向花千遇。 她的面容和声音都很陌生,他从未见过,此女子面容不俗,若是见过她,他必然会记得。 不过,她又是如何和法显扯上关系的,看法显的态度对她似乎颇为维护,任她在此胡言乱语也不出声制止。 听完她的讲述,赵老爷了然的说:“原来是这般,姑娘怎么称呼?” 花千遇顿了一下,眸光流转,念头浮现,便含笑说道:“我叫白素……素。” 她略有遗憾的想着,还是不要叫白素贞了,她怕会忍不住笑场。 “白姑娘是何时来赵府的?鄙人也未得知消息,没有能接待姑娘一番。” 见她和法显有亲缘关系,赵老爷的态度越发的客气。 “赵老爷言重了,我见表哥在城南布施,便一路跟了回来,后又忙于和表哥叙旧,也未通知府上,擅自入府拜会,还请见谅。” 赵老爷满怀热情的说:“姑娘说哪里话,鄙人的府邸姑娘何时来都是欢迎的。” 这时,侍女端着新鲜的瓜果和酒菜,从走过几人身旁走过,为客人上菜。 赵老爷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他一抚掌道:“都忙着说话呢,忘了晚宴已经开始了,想来姑娘定是饿了,不知是于法师同坐还是另寻他处?” 花千遇瞥了一眼,面前这一桌子的素菜,果断的说:“我想去见见无华宗的诸位。” 赵老爷点点头,将她引到纪河谱叁人的桌前,几人见到来者是一陌生的女子,皆都望视而来。 他给几人介绍道:“这位白姑娘是法师的远亲。” 叁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流露出的疑惑。 纪河谱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怎么从未听说法显还有远亲。 花千遇扫了他们一眼,也没开口问候,自觉的找了一处空位落座。 其后,赵老爷说一些喜气的话,便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几人都未言语,场面一时有些冷寂。 纪河谱叁人打量的目光望视而来,花千遇半点都未觉得不自在,她拿起筷子就开始夹菜吃,尝过几道菜之后,只觉得赵府的厨子手艺不错,每一道菜都有其特色。 她吃的开心,也不顾他们是怎么想的,她无意结交无华宗的人,来他们这一桌,也只是为了不吃素菜。 纪河谱看她良久,主动开口说道:“姑娘和法师并没有亲缘关系吧。” 花千遇抬眼看他,淡漠道:“有或者没有又如何?” 纪河谱没再回话,方才她说话的时候,他们都能听个大概,法显当时也并未反驳,应该是曾经的故人也说不一定。 夏桃慕好奇的目光频频看向她,她自然是相信纪河谱的判断。 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份存疑,二来不知她来找法显有何目的,因此心中存了一些提防。 陆故临倒是对她颇为感兴趣,有意探探她的底细,他面容上挂着平易近人的亲和笑容。 他拱手施礼,出声道:“在下姓陆,是无华宗门下弟子,不知白姑娘师承何处?” 花千遇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咀嚼着咽下,才慢悠悠的说:“我无宗无派,只是一个到处闲游的散人,登不上大雅之堂。” 她没有刻意编造一个假身份,各大宗门和势力的都有自己的情报网,若是随口胡扯,派人一查就露陷了。 她还需要利用这张脸去墨家,绝对不能出差错,相比来说法显的远亲还要可信一些,即使他们不信,只要法显不当面否认,他们必然也会认为,她和法显是故交。 法显慈悲大义,在中原是世人所敬仰的高僧,能和他结交的人绝不会是邪门歪道,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再怀疑她的身份了。 花千遇在心底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一个赞。 陆故临道:“姑娘此言谦虚了。” 观她气息绵长,步伐轻盈,想来轻功和内力都是极为的出色,怎么会是一个无名小卒。 花千遇毫无心理负担的接受了他的赞誉:“没错,我就是一个很谦虚的人。” 陆故临顿了一下,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听到这番话,寻常人必然会委婉客套一番,他还是首次遇到这么直白的人。 他嘴边笑容扩大,掩饰自己的失态,笑着说道:“姑娘言谈颇为风趣。” 花千遇笑了笑,继续吃饭。 她看的出来,陆故临是在探究她的底细,江湖中人疑心都很重,因为接触的人,倘若是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便是潜在的危险。 毕竟江湖险恶,一不留神可是会丢掉性命的,都需小心谨慎行事。 陆故临见她的神色间的漫不经心,知她不想再谈论此事,他目光扫过她夹菜的筷子,伸手指向一盘鱼,示意她去看。 “这一道叁清翡翠鱼是盛京的名菜,所用的鱼名为翡翠鱼,因其通体青透如翡翠,故而得其名,这种鱼只有盛京城的太白湖里才出产,味道软嫩滑爽,回味无穷,姑娘可要多尝尝。” 他说的绘声绘色,不禁令人食欲倍增,方才见这鱼皮泛着微绿,也没尝一口。 花千遇依他言夹了一筷子鱼腹上的肉送入口中,味道鲜美,肉质细腻滑嫩,她点头道:“确实不错。” “这一道是银耳莲子柑汤,味道清润甜爽,姑娘应该喜欢吃。” 花千遇的目光,随之落白瓷汤碗里,汤水透亮,飘浮的银耳晶莹如玉,点缀着几颗乳白色的莲子。 她盛了半碗,用勺子慢慢喝着甜汤,确实是好喝。 陆故临接着给她介绍菜肴,除了菜的来历,其中还掺杂着背后的小故事,花千遇边吃边听的津津有味。 夏桃慕也时不时附和几声,除了纪河谱依旧一脸冷漠,不曾多言之外,几人也算相谈甚欢,彼此之间的气氛也融洽起来。 在晚宴快结束之前,陆故临装似不经意的问道:“我等明日便要离开去江都城,白姑娘要去何处?” 花千遇嘴角一勾,目光看向陆故临,看来他不仅擅长交际,脑子也很聪明。 她回答的滴水不漏:“法师去哪,我去哪。” 陆故临倒是表现的颇为惊喜,他道:“那正是巧了,法师和我等同去江都,咱们倒是可以结伴而行。” “等参加完墨家的喜宴,在下等人要回到无华宗,法师也要回归天台寺,白姑娘是要去往……” 花千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和法师一同返回瑜州,去参加辩经大会。” 陆故临面上流露出兴致之色,他颔首道:“那确实是值得一看,在中原举行辩经大会最为隆重盛大的地方只有两处,即为长安和瑜州。” “长安去年已经举行过了,今年该是瑜州了,佛教有名的僧人都会前去参加,到时各地的信徒也都会奔赴前去观赛,场面是热闹非凡。” 花千遇含笑说:“几位也要去参加吗?” 陆故临点头。 他们虽说已经拜访过法显了,不过由天台寺牵头举行的盛会,他们必然也是要参加的。 不止是他们,等大会开始时掌门也会前来,掌门和住持是旧交,理应赏脸参与。 夏桃慕则是毫不期待的说道:“辩经大会对于修佛的来说意义深远,但是对于不信佛的人无趣的紧。” 她的话花千遇颇为赞同,不信佛的人,觉得佛法枯燥无味,犹如糟糠,无用还糟心,不乏有偏激者认为佛教就是在妖言惑众,蛊惑百姓敛财富己。 她先前也对佛教没有好感,自从认识了法显,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佛法真的无聊,顶级的催眠神器。 不知法显知道她的想法后有什么感想。 他尽力的想要改变花千遇对佛教的偏见,结果不仅没有任何用处,还让她愈发的排斥。 晚宴散尽,无华宗的叁人也都回去了,花千遇离开之前看了一眼法显。 赵老爷领着赵云诚去了法显旁边,法显垂着眉眼看着他,含带笑意的说着什么。 她心中猜测,应该是一些祈福的话吧。 第十二章催眠 翌日,几人收拾好行囊,辞别赵老爷,准备出发了。 来时是法显叁人一辆马车,纪河谱一行人又坐了一辆马车,现在又多出一个人,赵老爷又专程找来一辆马车,让花千遇乘坐。 这时就出现一个小问题,花千遇势必需自己独乘,若是男子也无妨,但她是女子,这样一来看着不免有些排挤她的意味。 花千遇倒是觉得这样挺好,她一个人独占整辆马车,不用和人挤在一起了。 陆故临见她孤身一人,站在马车前,背负一台琴匣,背影清冷。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长长的琴匣之上,心中浮现猜疑。 江湖上有一个门派,以乐为器,以音为攻,不使刀剑,其名为仙乐阁。 仙乐阁的人尤擅长曲乐音律,内力深厚,他们杀人从来不动手,而是将内力注入弹奏的乐声之中,闻乐声者若无足够的内力相抗衡,内脏震动犹如遭到重击,立即毙命。 他们不使用刀剑,乐器便是已作为武器,凭借乐声杀人于无形,因此仙乐阁的人出行,身旁随时带的都有乐器。 她若是无武力便也罢了,偏偏还内力强劲,很难不让人想到仙乐阁上面。 陆故临眼中闪过深思,思忖几息之后,他和纪河谱打了一个眼色,继而走到花千遇面前拱手提议道:“在下见白姑娘独自乘坐,便觉得有些不妥,所去江都城路途遥远,无人作伴也甚为寂寞,不如在下同姑娘一道?” 花千遇婉拒道:“陆公子有心了,我并非独乘,而是和法师一道。” 她知道陆故临打的什么主意,还想再来试探她一下,想知道她究竟是何人。 她也无意和外人多接触,接触的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也懒得再去应付他。 现在不止是昆仑岛的人想要追回神镜,就连江湖中的人都想分一杯羹,她真实的身份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若是被人发现,她恐怕很难在约定的时间赶往江都。 她看向法显,唇畔漾起一丝笑容:“法师请吧。” 法显垂眸看她,见她眼中闪过的深意,便知她这是拿他当挡箭牌呢。 法显面容平静的踩在车蹬上,撩开车帘坐进马车里,花千遇也随后进去。 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马车上路出发了。 法显坐在马车左侧,脊背挺直,坐姿端正,花千遇瞧他一眼,见他肃穆的姿态,觉得无聊至极。 这又不是在佛殿,作甚的这般正经。 她在法显对面坐下,毫无形象的往车壁上一倚,两腿一搭,裙裾流落在地。 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法显也没有开口说话,花千遇倒是闲不住了想要找点乐子,她看向法显,他神情淡然,静坐不动。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顿了一顿,笑意在唇边浮现。 突然间,她想起来在那间石室里发生的事了。 法显看着清心寡欲的,谁能想到他做起那事那么的…… 咳咳! 花千遇忍不住笑了一声。 闻声,法显的目光望过来。 对上他平静清明的目光,便倏地又想起,相互交缠时他那堪称疯狂火热的眼神。 在看他如今的淡然,便又有几分强烈的怪异感觉袭上心头,花千遇唇边的笑意愈浓,她终是没有忍住,大笑出声。 她笑的颤巍不止,花枝乱颤,娇媚绮丽的嗓音在耳畔丝丝绕绕。 法显看她一眼,不说话。 花千遇忍笑着说:“你别再看我了,你一看我,我就忍不住想笑。” 法显:“……” 他有这么可笑吗? 他默默地移开目光,没再看她。 花千遇笑了半天才停下来,她暂时是不敢去看法显了,不想起在克孜尔石窟的事还好,一想起来就想笑。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一路,正午时分他们停休息了两刻钟,吃了点带的干粮和水又继续出发。 时至下午,花千遇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她头一点一点的,可是半响也没见她睡着,她有困意却又睡不着。 马车不平稳总是晃悠,除非特别困,在这种不安定的情况下,是很难睡着的。 她这种似睡非睡的情况也很难受,她转头看向法显。 他正紧闭双目,面容平和,似是在入定。 花千遇开口问:“法师身上带的有佛经吗?” 听到她询问的声音,法显缓缓睁开眼,目露疑惑的看她,不明白她又要做什么。 他没言语,只是从行囊里拿出一本佛经给她,花千遇接过之后,翻开去看见是梵语,顿时两眼直发晕,她一个字都看不懂,四年前学的梵语早忘完了。 “我看不懂,法师用梵语给我念一遍吧。” 她又把佛经还给法显。 法显也没问原因,他用梵语言诵道:“如是我闻,一时婆伽婆,入于神通大光明藏,叁昧正受,一切如来光严住持,是诸众生,清净觉地。” “身心寂灭平等本际,圆满十方,不二随顺,于不二境,现诸净土……” 听着法显清润如飞泉鸣玉的悠扬嗓音,困意霎时袭来,花千遇不出一刻钟就睡死了。 法显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停了,看她歪在车壁上睡的正香,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难怪她要求要用梵语念经,因为这般睡的快。 花千遇睡了约莫一个时辰,便从沉睡中苏醒,马车还在晃悠悠的前行。 她睡醒之后,伸了一个懒腰,静坐了片刻,感觉到法显望过来的目光,她笑着对法显说:“佛经的催眠效果就是好。” 法显瞥了她一眼,无话可接。 她问:“法师方才念的是什么经?” “圆觉经。” 花千遇肯定的说道:“一定是佛教重要的典籍吧。” 法显微有诧异,他点头道:“此经是大乘之经典,在禅门中也传习甚广,即因此经显示的修行方便,处处与禅法相合。” 花千遇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说道:“难怪我没听几句就睡着了。” 法显:“……” 太阳西斜而落,日暮黄昏,晕染天际的霞光变得越来越黯淡,天地之间昏昏暗暗。 马车行驶了一整天,方才出盛京地界不远,先下也该停下来休整了。 附近皆是山野小路,最近的乡县有住宿的地方,不过离这里有几十里路远,路途太远再加上此时天色以晚,不便再赶路,就找了一处平地停车,准备在野外睡一宿。 花千遇和夏桃慕是女子,两人睡在马车里,剩下的人则在篝火旁休息。 车夫自带的有油毡,也在旁边生起篝火,简单的饱腹之后,便躺下睡觉。 花千遇白天睡了一觉,晚上不是很困,她闲着也无聊,又去找法显闲聊,打扰他静修。 亥时她返回车厢睡觉,睡到了半宿觉得小腹有些涨,有尿意涌来,白天她喝的水多了些。 花千遇从梦中醒来,睡意朦胧的睁开眼撑坐起身,从马车上下来,准备走远一些寻个地方小解。 她神智仍未清醒,半阖着眼,眼前雾蒙蒙一片,在暗夜中也看不真切,她走了几步险些绊倒。 她睁开眼眸,视野里有一点亮光,篝火燃着暖色的火焰,寂静的夜色中偶尔响起几声枯木烧裂的噼啪声响,除此之外,只余下无边的安静。 无华宗的两人在火堆旁,抱着剑倚靠在树干上闭目安睡,法显等人却是正在打坐,脊背挺的一个比一个直。 做和尚真辛苦,大半夜的还不去睡觉。 花千遇心中想到,她揉着眼慢悠悠的往前走,眼前也没看路,走出一段距离不知踢到了什么脚下一绊,重心忽地往前倾,若是以往她能轻易的稳定住身形,只是此刻她没有回过神,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往下栽倒。 她没有摔在地上,反而跌倒在一个温热的物体上,嘴唇磕在了什么坚硬的部位,疼痛感霎时袭来,这下她彻底清醒了。 她微微抬起头,近在咫尺的是法显的面容,他正垂眼看她,脸上敛着几分静默,眼中似乎是闪过一道华光。 花千遇懵了一下,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她的面上涌现尴尬之色。 她半个身体都趴在法显的怀里,身下的触感温热又紧实,能感觉的出来他身体的僵硬程度。 花千遇立刻从他身上起身,笑了一下,讪讪的说道:“抱歉,没看清路。” 她心中不停地悔恨自己不看路的行为,她怎么这么瞎,能摔到别人身上。 现在还隐隐作痛的嘴,估计也是磕在他下巴上了。 法显垂落眸光,低声道:“无事。” 方才他听到走来的脚步声,只当她是有事来找,也未曾睁开眼,等她突然倒在他怀里,他还以为是心魔又出现了,平白无故她是不会离他这么近的。 当感觉到她的重量和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他才意识到真实的人就在他身边,又怎么会有心魔呢。 法显抬目望她,出声问:“施主去往何处?” 花千遇略带不自然的语气,快速说道:“人有叁急。” 她扔下这句话就往远处走去,白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第十三章好心 一行人赶了十余天的路到达江都城。 江都城是北燕国有名的药城之都,城内有许多药铺和名医,因为墨家的缘故,城内盛行医道。 又因江都北靠赫连山脉,山间多野生的药材,城内的人多以贩卖药材为生,也有人承包山头种植各种药材,不仅供给城内,还销往外城。 墨家世代为医,并在江都建立长春药堂,不过短短十几载,整个北燕各地都有长春药堂分店的足迹。 他们进城之后,沿途就看到了好几家长春堂药铺。 他们来的尚早,离墨家大喜的日子还有八九天左右,也不便提前去打扰,再者去的人肯定不止他们,墨家山庄恐怕都没有住的地方。 几人在城内找了一家客栈住宿,等日期临近再前去。 无华宗的人垫付了全部的住宿费,开的也全部都是上房,花千遇早就留意到他们腰间系着的身份玉牌都是上好的羊脂玉所做,果然财大气粗。 她也沾光蹭了一路的食宿费。 她方住进去一日,就注意到陆续有江湖上的人前来住店,应该也是去墨家贺喜的,墨家在江湖上声望极盛,自然会有许多人前来露一些脸。 翌日清晨,她和夏桃慕一起逛街,买了不少东西,当地的特色小吃也都尝了一个遍。 经过几天的相处,两人也算熟识了,夏桃慕性子活泼开朗,心思单纯,有时虽然会娇纵一些,不过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不会无理取闹,因此花千遇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 女子之间都是有不少共同话题的,有些话她不能和陆故临言说,倒是可以无所顾忌对花千遇言谈,最初对她生起的防备也在心日益减淡。 花千遇也从她那里听到了很多宗门八卦,各宗门之间牵扯的恩怨情仇,还有武林世家的各种艳谈趣事,让她深刻的意识到贵圈真乱,无论在哪个时代都适用。 两个人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一个湖边,箫管琴弦之声回荡在湖水两岸,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清澈的水面上有几艘画舫船在缓缓前行。 船头甲板上放置着红绸矮案,摆满了珍馐佳肴,果品琼浆,身着薄纱罗裙的美貌女子在甲板上翩翩起舞,窈窕婀娜的身段犹如飞花落雪,轻灵娇媚,身上坠的金铃佩饰,在旋转舞动之间叮当作响,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更添风月。 夏桃慕的眼睛亮着光,满脸兴致勃勃的神色,看得出来她想效仿他人去画舫游湖。 花千遇见她久站不走,出言提醒道:“时辰不早了,该回了。” 夏桃慕收回目光,不情不愿的和他一道返回。 她们提着买来的小食衣裳首饰回来的时候,正巧赶上吃午饭,花千遇将东西放回房间内就坐下吃饭。 她在外面都吃的差不多了也不饿,随意吃了一些饭菜就吃好了。 见几人都吃过饭,夏桃慕提议道:“咱们去画舫游湖吧,青云湖旁景色宜人,画舫里又有美人相伴,应该别有一番趣味。” 她到现在还惦记着画舫呢。 不过她都逛了一上午了,没那个心力再去折腾了,画舫随时可以去也不急于这一时。 花千遇找了一个理由,婉拒道:“我身体有些不适就不去了,你们玩的尽兴。” “那好吧。”夏桃慕的语气有些遗憾。 最后她和陆故临一道去了,纪河谱则又出去了。 花千遇猜测他应该是去附近的山林里练剑,和他一路同行晚上停下休息时,他都会到不远处练剑。 她见过他的剑法,轻灵惊鸿,细密奇绝,最大的特点就是快,光过无人的快,若是和他对上,她恐怕也很难脱身。 无华宗的剑法确实如传闻中所言那般惊人,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她也不会和无华宗的人对上。 花千遇回到房间里拿了一袋干果,走到大堂寻个位置坐下。 客栈人流繁多,汇聚了叁教九流的人,消息传播的最快,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听到不少奇闻异事。 她倒要看看都会有什么人来墨家山庄,她心里也好有个底。 在各种嘈杂的人声中,她听到了想要知道的传闻,江湖上六大宗门,有五家都有门下弟子前来庆贺,没来的沧溟宗据说曾经和墨家有些过节,两家早已不相往来。 江湖上颇为显赫的世家有溪阳山庄,风雨阁,断剑山庄,等等也都前来贺喜。 她又听了片刻,剩下的就对她没有什么价值了,她起身离开。 当目光扫过一个月色的人影时,脚下就是一顿,方才她全部的心神都留心客栈里的谈话,没注意到法显下来了。 花千遇勾起唇角,向着法显走去,他正在用饭,修长的手指执着竹筷,夹起青菜送入口中,动作不紧不慢,姿态还是如往常般清雅。 听到离近的脚步声,法显动作微顿,他转头看过来,见着花千遇含笑的脸。 她道:“法师还在用饭?” 这句话多少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与其说是询问,却更像是来搭话的。 旁侧坐着的常慧和常悟都抬目望过来,不清楚她所来何事。 法显眼神淡淡的看她,点点头。 “那法师就接着吃吧。” 她说完之后也不走了,直接在法显旁边坐下。 法显看着她,眼中闪过疑惑,她似乎也没有想要说的话,那此举是为何? 想不明白,他也就不想了,继续用饭。 等法显用完饭,花千遇抓了一把干果,放在他面前,热情又贴心的说:“这是我在街上买的干果和糖炒栗子,特意给法师拿了一些过来,法师尝一尝。” 法显抬目看她,她却只是淡淡笑着,目光中满是邀请之色。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干果,犹豫了几息,拿起一个手指一压,清亮的脆响声后,坚硬的外壳顿时碎裂,里面的果仁完好无损,雪白晶莹,隐约有一股奶香味飘来。 他将果仁从碎壳中拿出,还未吃下去,花千遇自然而然的从他手上捻起,放在自己嘴里,边嚼边说:“多谢法师了。” 目睹这一幕场景,常悟和常慧都惊呆了。 这人脸皮怎能这么厚,你所谓的让法显品尝,其实是让他剥壳,自己来吃吧。 法显看了看空荡荡的手,他抚去果皮碎屑,一言不发的沉默了。 他好像明白原因了,难怪她这么好心要分给他。 见他不再剥了,花千遇不由的催促道:“法师接着吃啊。” 法显:“……” 于是他继续剥壳,每当他剥开一个,花千遇都拿走送入自己口中,吃的津津有味。 常慧眼皮轻跳一下,被她这般不要脸的行为所折服。 不过,她的言行举止倒是非常的似曾相识,毕竟如她这般任意妄为的女子可不多。 常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越发觉得她像是花千遇,不过她的容貌和声音都不一样。 一时间,他也不敢确定。 常悟在一旁看着,真就是看不过眼花千遇仗着法显脾气好,这么欺负他。 他张了张嘴,想要法显拒绝此事,转念一想,此举又显得没有气量,有损品德,便主动提议道:“师叔,这等粗活还是我来吧。” 法显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的剥开果壳,摇头道:“不必了。” 闻言,常慧神色有异,心底里的疑惑越发深重,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法显。 在法显平静的脸上他看不到任何变化,不过他对这个女子的态度格外的不同寻常,着实令人深思。 花千遇拿了很多干果,够法显剥一段时间的,常慧和常悟待着也无事,两人用完斋饭便离开了。 ………… 宝宝们求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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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遇又听到,不远处端坐的剑客道:“你提起这件事,我反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件,四年前扬州宋家,也被人灭了满门。” 宋家? 法显立刻想到了神灵珠,他微拧了一下眉头,深沉的目光看向花千遇,心中浮现猜疑。 花千遇和他目光相触,便明了他在担心何事,她白了法显一眼,语气不好的说道:“你看我做什么,宋家又不是我灭口的,我来中原之后确实是去了宋家,不过我来晚一步,我去之时宋家满门已经被人灭口了。” 话到最后,她的语气变得甚为惋惜。 花千遇摇头道:“我搜遍了宋家每一个隐秘的角落,也没有找到神灵珠,想来应该是行凶者拿走了吧。” 法显追问:“施主可有所猜测的人?” 花千遇不假思索的回道:“我猜是无常门的人做的。” 无常门是中原武林中势力最为庞大的邪教之一,平日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为江湖中人所不耻。 其门下弟子行事又残忍暴戾,灭人满门的事也时有发生,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无常门所为。 顾家被人灭口,也可能是无常门所为,不过令人想不通的是,为何会对顾家下手,顾氏一族世代以药材经商,往日里也没有结下仇怨,家里也无吸引人的东西,怎么会造人灭口? 花千遇从中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她暗自在脑子里梳理一遍关于顾家灭门案的始末,强烈的怪异感越重。 顾家遭人灭门,墨家派人前去查探…… 或许灭顾家满门不是最终的目的,而是一个阴谋中的一环。 思维骤然一亮,花千遇嘴唇勾起一丝隐秘的弧度,眼中有幽芒在闪动,她似乎想到了原因。 法显见她唇边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道:“施主想到了什么?” 花千遇不想告诉他,说不定会妨碍接下来的计划,便冷言道:“问什么问,剥你的干果吧。” 法显并未继续,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她,他也没过于深究这个问题,反而语气肯定的说道:“施主要做什么?” 她和墨家并无任何联系,但却在墨家大喜时赶去江都城,到了之后也并未离去,反而是利用他的身份,想要混入墨家。 再联想到以往她的作为,他很难不做出不好的推测,但凡是花千遇出现的地方,必有血腥杀孽。 听他责问的声音,花千遇耸耸肩,坦言道:“我什么都不做。” 法显当然不信她的话,她若是不做什么,也无需来到墨家,她既然来了,那么接下来墨家会发生什么事情都和她有关系。 思及此,法显眼神微沉,他料到会有惨剧发生,却无法去阻止。 他沉沉的目光定望着花千遇,眸光睿智清明,他道:“因果循环,皆有定数,此乃因缘所生法,终不可逆,还请施主好自为之。” 她明白法显的意思,无非是在警告她不要再造杀孽。 花千遇唇边浮现一抹冷透的笑。 有人活着,必会有人死去,血债只能由血债来偿还,如此才算得上是天道公正。 法显见得她唇边含着冷意的笑,眉头微微一拧,知道她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认同过他所言。 她所贯彻的一向都是一报还一报,杀人偿命,从来如此,不会悔也。 需知这世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未有为善不得福,为恶不受殃者。 法显直直望过来的目光,略有几分清肃感,看他嘴唇微动,就知他又要说些什么教导人向善的言辞。 花千遇动作极快的从瓷盘里抓了几颗果仁,抵在法显唇边往里塞,法显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弄的一僵,当下也未有防备。 她冷白的指尖压在法显嘴唇上,挤出一道缝隙,将果仁全都塞进他嘴里,动作间指尖碰触到了他的舌头,温软湿润感自指尖传来,花千遇稍怔了一下,立即收回手。 法显浑身僵硬,做不得动作。 做完这一切,花千遇找到反击的机会了,她挑衅的说:“吃着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法显:“……” 口中的异物感,还有嘴边依然停留的凉意,让法显心头微颤,想要说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沉默了下来。 看他不再开口说话,花千遇面露自得神采,这下不用再听他念叨了。 这可真是个好办法,下一次他再唠唠叨叨的烦人就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花千遇为她无意中get到一个方法而开心,她捻起一抹果仁放进嘴里,嚼的香甜。 将瓷盘里的果仁都吃完,她餍足的又伸出舌头,舔去指尖上的碎屑,留下一抹晶亮的水色。 法显看着她的动作,想起方才她用这手指碰过他的唇,喉结突兀的滚动一下,口中的果仁还未嚼碎就全部被他吞咽了下去。 花千遇见他喉结滑动,微微一滞,惊讶的说:“生咽啊!你没噎着吧。” 话落,就伸手去摸他的喉结,一股麻流自她摸过的地方窜过,法显脊背一僵,躲过她手指的触碰,一向平稳的语调稍微失速:“贫僧无事。” 看他还能说话,应当是没事了。 花千遇又把瓷盘推到他面前,期待的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说:“法师麻烦你了。” 法显垂下眼,嘴唇微微抿了抿,他收敛情绪,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为了不让花千遇等过长的时间,他拣了几枚干果放在桌面上,手掌覆盖上去,一压,一碾动作再轻松不过,手掌抬起时,坚硬的外壳全部碎裂,而里面雪白的果肉,丝毫未损 花千遇目露惊叹,她鼓掌道:“法师你真棒。” 紧接着,她又掏出一把瓜子放在他面前:“来,把瓜子也剥了吧。” 法显:“……” ………… 追-更:rouzhaiwu.org (woo18.vip) 第十五章墨家 一行人在客栈住了几天,离近临期之日才赶去墨家,叁日之后墨家会为送墨清吟出嫁举办一场宴会,前去庆贺的人都会出席这次宴会。 墨家在江都城外二十里,一处名为隐玉山的山峰之上,此山下孕育的有灵气玉脉,因此山上时常会生有珍贵的药材。 几人乘坐马车来到隐玉山旁,隐玉山色钟灵毓秀,风景秀美,溪流潺潺而过,清凉舒适。 山中有一条石板小路,蜿蜒曲折的往上延伸,几人登上山后,又走了约一里路,望见一个高墙深院的宅邸,高悬的门匾上写着墨府,门前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有几分喜庆的意味。 纪河谱上前敲门,不多时,暗色缀金钉大门缓缓打开,有一个身穿青墨色短打的仆人自门内走出来。 他扫一眼面前的几人,行礼之后恭敬的问:“不知几位是?” 纪河谱朗声道:“在下是无华宗的弟子,这叁位是天台寺的法师,我等是特意前来贺喜的。” 仆人面上堆满了热情的笑,他喜色迎接道:“原来是无华宗和天台寺的诸位,快请进。” 进门之后是光滑整洁的青石板路,院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游廊精巧别致,飞檐层迭,上铺各色琉璃竹瓦,托凛、廊檐、无一不雕刻精美,院中的花草修剪的整齐有序,绿意葱葱。 一路走来,穿过殿宇台阁,清幽秀丽的池塘步入后院,便见得有形色不一的人在庭院里游逛。 他们穿着不同的服饰,腰悬古剑,或手拿武器,身上所散发的气息也都不同。 清净的院落因为有了这些人而变得热闹起来。 几人踏入后院之后,那些相互攀谈的声音静了一瞬,皆都抬目望过来,神色各异,目光莫名,都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花千遇冷淡的目光扫过他们。 她所接触的名门正派并不多,这些人中她只识得少数人,剩余的也看不出这些是何人门下的人。 “法师。” 法显闻声垂眸去看她,她朝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去看东南方向的几人。 “那几个人是哪个宗派的?” 法显顺着她的指引去看,旋即回道:“那是缥缈宗的弟子,六大宗门之一,剑法飘逸轻灵,闲雅清隽,以轻功卓绝闻名。” 不用她再次询问,法显就知她想要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便一一道给她听。 “剑气近,心藏锋。” “那两位身穿玄衣的施主,是藏锋剑宗的弟子,亦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剑宗门派,也是六大宗之首。” 藏锋剑宗她倒是略有耳闻,此宗门以剑为道修行,追求极致的剑道,门又内藏有诸多精妙的剑诀,是北燕国远近闻名的剑门宗派。 据说藏锋剑宗的弟子,除了修习剑术之外,还需炼心,为了就是练成纯粹的剑意,不过剑越是纯粹,越是简单,也越是难以领悟的。 很多人即使剑术有所成,却还卡在瓶颈内多年无法突破,便是因他们的剑意不够纯粹。 她一直都很不理解他们追求的意境,对她来说刀剑就是用来杀人的,杀意便以足够。 花千遇暗自留心这两个藏锋剑宗的人。 她远望的目光,还见到一个眼熟的人,正是在客栈里拿折扇的公子。 见她的目光停留在此人身上,法显出声道:“那位施主是玄机阁门下弟子,此门在江湖上颇为低调,平日难寻其踪,门派所学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剑术刀法,无所不精。” “玄机阁历年来招收弟子的条件极为苛刻,非天赋异禀,惊才绝艳者不收,因此门下弟子甚少。” “那位施主名唤西江月,亦是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他身旁并无同门相随,想来只得他一人来此贺喜。”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细细瞧着,容色惊华,以玉为骨,以月为魂,确实不凡,对得起他的名字。 很快,她的目光就被另外一个女子所吸引。 她的身材高挑修长,容貌昳丽,白皙胜雪,身着淡黄色罗裙,一头青丝挽成云鬓,剩余的墨发流泻在肩头,远远看去有几分仙灵之气。 见她的目光移向他处,法显还未道来,夏桃慕听见两人谈话的声音,也有兴趣的接话道:“那是长歌门下弟子,长歌是江湖上的女子宗门,其门内只招收女弟子。” 夏桃慕伸手一指,语调娇俏的说:“那边还有道士呢!” 花千遇抬目去看,果然见得两个身穿白色道袍的青年道士。 “他们是春秋道观的人,全真一派的道士。” 道教经过历朝历代的发展,虽然衍生出多个宗派,但最主要的是两个宗派,一个就是张道陵创建的“正一道”,另一个则是王重阳创立的“全真道”。 道教也有很多戒律,且戒律和佛教的戒律有很多相似之处,道士也有出家和不出家的区别。 全真派的道士为出家道士不能成婚,奉行除情去欲,识心见性,使心地清静,才能返朴归真,而正一派道士则可以。 花千遇望着两位道士,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泛起一抹窃笑。 她揶揄的目光望过来看着法显,带着兴致勃勃的期待口吻说:“我还未曾见过和尚和道士打架,法师有机会可以和他们切磋一番,我定然为法师加油助威。” 法显默然的往前走没理会她,她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正前方有叁个穿湛蓝色衣袍的男子,望来的目光中除了戒备之外,还隐隐有几分敌意,其中一个面颊消瘦的男子,瞥了法显叁人一眼,语气尖刻的说道:“天台寺的秃驴来了。” 闻言,花千遇毫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她的目光飘向法显锃亮光滑的头顶,脸上笑意更盛。 秃驴,这倒是个好称呼。 听到这一丝轻微的笑声,法显转头看她,他清澄的目光不由让人产生几分心虚感。 花千遇压了压唇角的笑纹,正色说道:“你看我做甚,我又没有骂你。” 她嘴上是没有骂,心里肯定不知骂了多少次了。 法显垂落眸光,不跟她一般见识。 他不生愠色,可不代表常悟有这般好脾气,他粗声粗气的说:“那位施主所言也太过分了。” 常慧在一旁轻摇头,常悟修行还是不够,太冲动了,易被外物所扰。 “没错。”花千遇附和的点头,她又撺掇的说:“要不然法师去和他打一架,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日后长些教训,谨言慎行。” 常悟顿时瞪大了眼,惊异的看她。 他也只是略有抱怨,并不想真的做出什么事,何人相斗却是万万不可的。 听到两人的言语,法显淡淡的目光瞥过来,示意她收敛一些,不要再捉弄人了。 花千遇神色不好的斜了他一眼,要你管。 追-更:po18w.vip (woo18.vip) 第十六章救心 几人继续往里走,后面之人的谈话声渐行渐远。 一个清亮的少年音道:“这位师兄佛教的和尚那么多,你怎知他们是天台寺的?” 有人接话道:“小兄弟是初出江湖吧?所以才不知道这般原因,天台寺的和尚皆身着一袭素白僧袍,很容易辨认的,但凡是见到穿着月色僧袍的和尚,那八成就是了。” 他停顿了几息,语气暗含讥讽的说:“听说天台寺的和尚遵循万法尽通,普度众生,就是不知这是真慈悲,还是假仁慈。” 最后一句话,他刻意提高了声音,其中意味分明是想让法显几人听到,只是几人皆都神情平淡,却不做任何反应。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几人脸上,嘴角微勾,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习惯了。 走远一段距离,纪河谱的步伐慢下来和法显并肩而行,他宽慰的说道:“江湖中鱼龙混杂,有些人短浅无知,法师不要见怪。” 这话留到现在才说,无非以防起冲突,毕竟墨家大喜,若是因为一时意气打起来,也不好看。 为他的善意所感染,法显勾起唇角,摇头道:“自然不会。” 纪河谱面露安心之色,他心知依法显的心性,定然不会在意这些恶意中伤,不过出于朋友情谊,他自是需要宽解一番,才能无愧于心。 几人跟随着仆人,来到待客的花厅,静候墨药师的到来。 等了片刻,外面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素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步入花厅之内,他的脸轮廓狭长,双眸清亮有神,面容儒雅,气度不凡,这位便是墨神医。 他见到法显,一直平静的面上涌现激动之色,快步迎了上来,说道:“法师来了,自上次一别,有将近九年未见了吧。” 法显微弯的唇边,是淡淡的笑容,他合十施礼:“不多不少,正好九载光阴。” 墨寻阳上下打量他,眼眸中生有怀念,叹了一声道:“法师的风采更盛从前啊!” 九年前,法显不过才二十二岁,于佛法一道便已达到了许多人此生都难以逾越的高度,他却始终认为自己修行不足,触不到佛法正统的核心。 中原的佛教由西域传来,其中有很多佛学经典仍在天竺之境,尚未传入中原,法显便提出去西域取经,一年之后,他就出发了,自此了无音信,两年前才回归中土。 他和法显也未见过几面,只能说算得上相识,不过仅有的几次见面,让他认识到法显确实聪慧多智,光风霁月,他不免心生欣赏。 法显笑着说:“施主过誉了,墨施主医术精湛,有妙手回春之能,能救万民于病痛苦海,其中功德要远盛于贫僧。” “治病救人,本就是我身为医者的本分,只是我救的了人命,却救不了人心。” 墨寻阳摇了摇头,复而感叹的说:“众生心性各不相同,心念繁杂,被贪嗔痴慢疑障住的比比皆是,这些都无药可医,还要靠法师给出指引,让众生自己去践行。” 法显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正如墨寻阳所说,他的指责是救人,而他则是救心。 一切众生皆妄执而生,因此生出种种冤债,种种业因,需识心离念,方可见性得解脱。 墨寻阳转而一笑,又带了几分敬重的说道:“法师远道而来为小女贺喜,实在是她的福分。” “墨施主言重了。”法显的目光望向纪河谱叁人,开口道:“令千金出嫁之喜理应前来道贺的,正巧无华宗的几位施主前来拜会贫僧,便于他们一道而来。” 墨寻阳这才想起还有无华宗的几人在旁侧等候,他抬目望过去。 纪河谱和陆故临知趣的走上前去,皆都抱拳行礼,出声问好:“墨师伯好。” 墨寻阳点点头,观其两人的面色和气息,心下就有了判断,两人皆都练功勤奋,无愧师门,他面上有淡淡的赞赏晃过。 他问:“你们师尊可还好?” 他和无华宗的宗主符希是多见故交,符希忙于宗门之事,平日里也没有时间多来走动,不过每逢节日喜事,都会相派人前去祝贺。 纪河谱道:“有劳师伯挂念,师尊一切安好。” 墨寻阳点点头,目光落在夏桃慕身上,后者甜甜的喊了一声:“墨师伯。” 他的眼神柔和一些,含笑道:“桃慕也生的越发秀丽了。” 夏桃慕面容微红,赧然的说:“谢过墨师伯夸赞。” 当他的目光扫过花千遇时,唇边的笑意却在渐慢的淡去,神情间凝现出猜疑的漠然。 一进门他就留意到此女子,她面部的骨骼走势和容貌极不相符,显然是做了易容。 医者看人都习惯看骨而非皮相,她的伪装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墨寻阳锐利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出声问:“这位姑娘是?” 花千遇嘴唇翕合还未道出话来,就听到法显清润的声音道:“故人。” 法显赶在她开口之前向墨寻阳解释,不过是唯恐花千遇嘴上胡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毕竟墨寻阳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听他这么说,墨寻阳的眼神稍缓和,防备之意也大为消减,他信的过法显,自然也信他看人的眼光。 虽然不知此女子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想来应该令有一番他意。 花千遇瞥了法显一眼,也没有说话,算是承了他的解释。 几人稍作寒暄,墨寻阳便为他们安排了客房。 仆人领着一行人下去,无华宗的人被安置在绛云阁里,法显叁人和花千遇在旁侧的无月阁。 ………… 啊,不知不觉法显已经31岁了。 虽然男性那方面功能在25岁之后会逐渐走下坡路,但是法显毕竟是主角,还是有金手指的,咳咳会一如往常,你们懂得(捂脸) 第十七章偏见 无月阁青墙黛瓦,古朴幽雅,共两层,面朝水榭游廊,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花千遇在二层楼阁,左侧第叁间房,她进屋之后,便将窗户打开透气,焚了一炉熏香。 她转而开门出去,在长廊上看到了一个月色身影,他站在木栏旁静静望着前方,风姿清隽,湛然出尘。 他身后的门还开着,想来应该是才出来不久。 花千遇勾唇一笑,清丽素雅的面容,却因为她那双清艳妖娆的眼睛,凝现一股子艳色。 她挑起眉梢,玩味的说:“法师,还真是有缘。” 她房间的隔壁就是法显,看来墨寻阳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她,将她时刻放在法显眼皮子底下。 花千遇沉敛着墨瞳,无声的笑了笑。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那仿佛缠绕着千丝万缕媚意的嗓音破开幽静的气氛传荡而来,法显微微一顿,他转头看她,目光平淡如水。 花千遇迎着他的目光,唇边笑勾的越深,她走到法显旁边,问道:“法师在看什么?” 前方只有水榭楼台,高山重影,法显当然是在看景色,但是搭话总得有个由头不是。 法显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淡声言道:“墨家府邸风景不错。” 她看都没看,敷衍的说:“确实不错。” 她又靠近法显一步,用手肘戳了一下他,一脸八卦的问道:“诶,那些江湖上的门派,为什么暗搓搓的骂你们秃驴?” 她真的是很感兴趣啊! 只是方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 法显垂眼看她,你说的不是也挺顺口。 花千遇见得法显目光中的意见,只当没有看见。 “他人如何去想,自有他的原因,贫僧亦是不知他人所想。” 花千遇白了他一眼道:“你这话不是相当于没说的废话嘛。” 她看向法显沉静的面容,勾起嘴角悠然道:“看来你们出家的和尚在中原,格外的不受人待见。”语气还颇为的幸灾乐祸。 法显不语,她确实说对了一部分原因。 中原人口众多,信奉佛教的人却并不多,其中不乏有些人对于佛教有诸多偏见。 他们认为烧香拜佛为何不能实现心中所愿,佛为何不保佑他人等等诸如此类的疑问,却不知佛也是人,不是神,不能保佑谁,也不降临灾难。 佛不是用来参拜的,而是会给你指引通往正确的道路,一切因果机缘还要全靠你自己去践行。 可是许多人却不懂得这个道理。 花千遇又问:“江湖上其他人也是如此吗?” 法显心念微转,明了她是问江湖上的人,是不是都对出家的僧人都抱有成见。 他摇头道:“也不是,还是有一些宗门对佛教有好感,和天台寺有多年往来。” 花千遇找到了重点:“有一些?那大多数是不待见喽。” 法显微点头,也没开口说为何。 他不解释,花千遇也知道原因,江湖上处处都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一言不合就拿刀杀人全家,信佛的人根本不混江湖,认为佛教虚伪的却比比皆是。 那些和天台寺交好的宗门,恐怕更多的还只是互利关系而已。 如此看来,佛教在中原的地位确实并不如在西域那样受人尊敬。 花千遇侧眸看向法显,他微敛着眸子,眉眼静静淡淡,好似一幅永恒静止的水墨山水画,看着都让人感觉清净悠远。 这一刻,好似是有一阵风吹拂过心湖,平静的水波微微泛起涟漪。 花千遇的心底莫名的升起一丝异样的恶念,她突然间很想抬起指尖滑过他的眉眼,去拨乱这份平淡。 她微抬起手,在将要碰触到他脸的时候却又忍住了。 法显见到她的动作,便抬眸看向她,平和的眼底流露出疑问之色。 花千遇收回手,咬了一下弯起的指节,转而凑近法显,嘴唇几乎快贴上他的耳畔,轻笑着问:“那法师岂不是每次出山都会遇到这种人?” 法显没说话,只是往旁侧退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她离的太近了。 他望了花千遇一眼,淡淡道:“男女授受不亲,日后施主还是和男子保持距离比较好。” 花千遇微蹙眉,莫名的看着他,总觉得法显近几日有些奇怪,对她的态度好像冷淡了不少。 她貌似也没有得罪他啊! 这和尚不仅爱生气,还很小气,花千遇又记了他一笔。 看他好似嫌弃她的态度,花千遇也不客气了,她挑起眉梢,言辞辛辣的说:“和尚又不算男人,撑死算半个。” 法显噎了一下,没说话。 稍几息后,他道:“施主找贫僧可是有事相言?” 他没在继续方才那个话题,唯恐她又道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花千遇瞥他一眼,不悦的反问道:“没事就不能找法师了?” 法显看着她,眼中的意味溢于言表,若是无事她定然不会来找他。 花千遇指尖唇间一点,一抹微笑泛起,她道:“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没事找事。” 法显无言,他也看出来了,她确实很闲。 花千遇看着他,眼底滑过一丝欲言又止的纠结,她张了张口,却未道出只言片语。 半响后,意味不明的低声说了一句:“法师应该没事。” 听她意思模糊的言辞,法显瞬间想到她来墨家的原因,他皱眉说:“施主准备宴会时动手?” 她才摆脱昆仑岛的人,若是在宴会上行动,又会得罪墨家的人,到时她该如何脱身。 花千遇不回答,只是笑着说:“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话落,她便转身离开,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长廊上。 第十八章杨梅 花千遇告别法显之后,就去了庭院里,她方才在无月阁上看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穿过游廊走进院子,果然在池塘边看到一个男子,此刻正是用午饭的时间院落里除了来往的侍女和仆人并无其他客人。 他一个人站着,身影稍显孤冷。 男子的年龄尚及弱冠,他相貌俊朗,面皮凝霜,一双乌黑的瞳仁里只存有漠然,不得不使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背着的一个器物。 那是一根长条形状的东西,极细极长,有他的半个身形高,用一条素白色的长布包裹的严严实实,难窥其物为何。 这般怪异模样的器物,瞧着甚为碍事,能得人随身携带,必然只能是武器了。 花千遇看见他眼睛就是一亮,她向他挥着手,高声喊道:“杨梅!” 杨梅微一顿,抬头看过来,就见一白衣女子展颜向他微笑,笑容灿烂的堪比天上艳阳。 虽然她换了一张脸,但听这语气很难不让人想到,她就是花千遇。 “我等了你这么长时间,你终于来了。” 花千遇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笑着说:“多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她还颇为感慨的说:“当初你只和我身高相仿,如今竟比我高了半个头还多。” 杨梅冷漠的看着她没有回话。 花千遇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也无甚在意,她轻笑一声:“你看到我怎么都不打招呼,分别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想我啊!我倒是时常想起你。” 想起往常杨梅像仆人一样忙前忙后的伺候她,她那时倒是清闲了不少。 不过自从两年前分别之后,身边的大小事情都需她自己来做,所以她倒是挺怀念以前的生活。 杨梅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他木着脸漠然的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烦。” 顿时花千遇来气了,她责怪道:“怎么和姐姐说话呢,没有我哪来的你。” 听她不正经的言辞,杨梅转头就走。 花千遇连忙跟上他,喋喋不休道:“你真是脾气渐长,还没说几句话呢,就开始无视我。” 杨梅径直往前走,也不回话。 花千遇正要好好的教育他一番,却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淡淡伤药味,话锋一转,问道:“你受伤了?” 闻言,他想起肩膀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却只是摇头道:“无大碍。” 花千遇追问道:“谁做的?” 杨梅神色微微一动,声音添了几分冷硬:“无常门,不归谷。” 不归谷是无常门下的势力,谷中人最擅长毒术,精通世间各类蛊毒,剧毒,而无常门能在江湖上屹立多年而不倒台,其中少不了不归谷的效忠。 不归谷亦是在北燕国出名的毒岛,岛上遍布了毒性猛烈的植物,前去不归谷的人皆都九死一生,故而取其名为不归。 杨梅再次道出口的声音略有一丝遗憾:“东西不在那里。” 花千遇一愣,目光直直的看向他,惊讶的说:“你去闯不归谷了?” 他没回答,但是花千遇已经从他的神色变化中得到了答案。 花千遇看他僵冷的脸,叹道:“若不是你体质特殊,恐怕方踏上不归谷,你就死了。” “既然东西不在谷里,便一定在那个人身上,你一定得拿到手,这可是你答应给我的报酬。” 杨梅面无表情,淡漠的说道:“我从不食言。” 花千遇笑了起来,她又问:“你有把握吗?” 杨梅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来了。” 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不管有没有把握,他已经来了,这是难得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这一次,不知要等多少年。 成即生,败即死,他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了。 花千遇微微弯唇,唇畔漾起一丝妖意的弧度,她似是准备坐在看好戏的悠闲声音道:“祝你好运。” 杨梅瞥了她一眼,看她唇边的笑意凉如水的冷情,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可若是他真的遇到不测,她也会帮他,他若是死了,她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花千遇看着他,突然问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杨梅回道:“我敲昏了一个人,拿了他的请柬,又给他灌了药,没有叁日他是醒不过来的。” 等他醒时,这边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自然也就不怕被人拆穿。 况且来墨家贺喜的人,除了宗门世家,也有不少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即便是发觉到多了一个生面孔,也不会让人生疑。 花千遇点点头,她从来不怀疑杨梅的能力,也知他能解决掉后顾之忧。 她道:“现在正是饭点,你还没有吃饭吧,咱们一块去吧。” 杨梅没意见,跟在她身旁一起回到了无月阁。 她问过之后才知,杨梅也被安排住进了无月阁,不过他在一楼。 两人回去之后,便看到堂室里摆放着几张桌子,住在无月阁的客人,都围坐在桌前用饭。 见人进门,堂室里的客人皆都抬目扫了一眼两人,见不是熟人也没有兴趣攀谈,后又继续低头用饭。 夏桃慕看见她,却是朝她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坐过来,他们旁边的桌前坐着法显叁人,想来无华宗的人应该是来寻法显一起用饭的。 花千遇走上前去,找个座位坐下,杨梅在她身旁落座,他看一眼对面端坐的几人,旋即抱拳行礼,简短的自我介绍了一句:“在下姓杨。”然后便没有了下文。 无华宗的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陆故临回了一礼,道:“杨兄好,在下见杨兄和白姑娘一同过来,两位可是友人?” 杨梅点点头,神情疏离。 陆故临表现的客气又热情:“杨兄是今日才赶到墨家山庄的?” “正是。” “怎的不和白姑娘一道同行,若是再晚两日可是会延误宴会。” 杨梅冷漠的说:“有事耽搁了。” 寥寥几句交流之后,让人认识到,他生性沉默寡言,不喜言语,陆故临也识趣的没再和他多做交谈。 几人低头吃饭,席间言谈也少,因为多了陌生的人,且身份不明,彼此间的气氛有些拘束。 花千遇夹着自己喜欢的菜吃的开心,毫不在意周围稍显僵硬的气氛。 她看向杨梅,用筷子指着桌上的一道清蒸鱼,出声言道:“我想吃鱼。” 杨梅立刻会意,他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块雪嫩的鱼肉放在盘子里,细致的把鱼刺都挑出来,然后将盘在放到她面前。 之后,花千遇想要吃的菜若是带骨头,或者带刺,他都会给她夹到盘子里挑出来。 这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他习惯了去伺候她。 四年前,花千遇救了他,他才能继续活着,所以她说,没有她,就没有他。 桌前几人好奇的目光,频繁在两人间游晃,花千遇则是旁若无人的继续用饭,没觉得不自在。 用完饭纪河谱和陆故临离开,杨梅也回房休息了。 夏桃慕慢慢的凑过来,望来的目光中有点淡淡的暧昧,她问道:“那位公子长的挺俊俏的,虽然人冷了点,不过对你的态度很好,他是……” 听她未到完的言辞就知道她想歪了,杨梅比她还小叁岁,她可不去嘴啃嫩草。 花千遇无奈的说道:“那是我弟。” 夏桃慕表现的很纳闷:“你们长的也不像啊!” 随后,她又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说:“是表弟吧?” 花千遇点头,也不多做解释。 夏桃慕又问:“他身上背的是武器吧,瞧着像是剑,不过比剑长一些,究竟是什么武器会是这种制式?” 花千遇勾起嘴角,眼睛里波光闪动,她刻意卖弄神秘的说:“到时你就知道了,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夏桃慕有些不解她话中的意思,到时又是在何时,她又怎知她一定会见到呢? 没等她想明白,花千遇又问:“你见到墨清吟了吗?” 她点点头,面上带着喜悦的笑,迫不及待的向花千遇分享。 “见到了,我方才就去找了墨师姐和她叙旧了一番。”她言语一顿,又道:“我还问了她和陈枫一事,果然和江湖上传说的有出入。” 她一直都好奇,如墨清吟这般清冷的女子,是如何和陈枫相识相恋的。 今日有了一个结果,也算是了结了一番心愿。 花千遇来了兴趣,她道:“事实是什么?” 夏桃慕微微倾身,兴起的叙述道:“江湖上有两个说法,其中最盛传的是陈枫救了墨师姐,事实上也没错不过事后陈枫为魔教所迫害,身受重伤偶然之下遇到了墨师姐,墨师姐便出手相救,还他一份人情。” “接下来两人就熟悉了,相处之下慢慢滋生出情愫,不日便会完婚。” 花千遇半眯起眼睛,眸光晦暗不明,她若有所指的说:“这倒是挺巧合的。” 夏桃慕没想那么多,她还甚为向往的说:“说不定这就是缘分吧。” “你说的魔教可是无常门?” 谈及无常门,夏桃慕的神色一变,皱眉道:“自然,中原虽不乏有诸多邪门歪道,但是无常门的势力是最大的,行径又异常毒辣狠厉,人人得而诛之。” “那陈枫为何会被魔教所害?又正好遇见墨清吟得她相救?” 花千遇低声自语,唇边弯出一个弧度,她脸上的笑容渐变玩味。 第十九章留仙教 翌日清晨,灰蓝的朦胧天色渐渐泛白,天空被霞光映的通红。 花千遇早起之后,推开窗子通风,院子里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开,如烟云般飘荡在翠绿的藤萝间,为这清幽的景色添了些许灵静之感。 她站立片刻,就回身来到屋内去洗漱,事后去找了杨梅和他叙旧,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她在说话,杨梅偶尔回复一两句,但是并不妨碍花千遇的兴致。 他们是同道中人,在杨梅面前她能无所顾忌的言谈,至少在完成彼此的合作之前,她是不用戒备的。 无月阁今日却是异常热闹,原是因武林盟主常云独来墨家了。 常云独师出名门,其师步惊澜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自从成名开始未有一败。 他所修习的惊鸿剑法已达臻至,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是天下剑客都想于之匹敌,甚至超越他的存在。 作为步惊澜的亲传弟子,常云独于剑法一道造诣奇高,同辈之间无敌,鲜少有武力远胜过他的人。 若是只是武力高深,也不够资格坐上盟主的位子,他能成为武林盟主,除了万里挑一的武力,还因他沉稳持重,为人正直,侠义心肠。 近些年他做的种种为善事迹,无一不受人追捧。 无月阁堂室内聚集了一大群人,上位坐着一个叁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腰间悬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剑,造型古朴厚重,锋芒藏匿。 他气度内敛沉稳,却并不平淡,反而是犹如一把还未出鞘的锋剑,锋芒被掩盖住。 花千遇听闻常云独此刻正在堂室面见诸位江湖中人,便拉着杨梅一起去凑热闹。 方走进去花千遇一眼便看见坐在中间的那个人,她倾身靠近杨梅,在他耳旁悄声问:“他是武林盟主常云独?” 杨梅瞥了她一眼,点头:“正是。” 花千遇扬头回忆道:“说起来我曾见过他一次,只是时间隔太久都快忘了他的长相了,不过他那柄无方剑确实厉害,是难得的神兵利器。” 她见常云独,还是在她第二世的时候,她当时是兴庆城姜家的叁小姐,在荆州推选武林盟主时他们姜家也去参加了,当时选的人就是常云独。 到现在已经过去八九年了,她脑海中对于常云独的印象早就模糊了,只依稀记得他确实是个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和萧陌然这种伪君子,完全不一样。 她这一世和萧陌然没有任何交集,但是在第二世,他们之间可是有深仇大恨。 若不是第二世,他为了名动天下的暗器梨花泪而出卖她,她也不会死在机关谷,但是他也不曾想到,她死之后神器也会和她一起消失,他枉费了一番心机。 她既然来到了中原,只要萧陌然还在江湖上,他们总会有碰面的一天,到时新仇旧恨一起算。 杨梅站在一旁,见她突然就阴沉下的脸色,不由的多看了她一眼,心中浮现种种猜疑。 他对花千遇的底细了解不深,只知她是从西域而来,所来中原有何目的暂时不明。 不过通过他们之间的交易,和她最近又得了昆仑神镜来看,她所求应是稀世珍宝。 看她见了常云独却是这般反应,不知两人间是否有何渊源。 前往墨家贺喜的人都齐聚一堂,其中有人恭维的说:“能在此有幸见到常盟主,倒是鄙人之福。” 常云独拱手道:“赵兄客气了。” 赵奕全靠人脉在江湖上立足,也有几分薄面,他倒是对他有些印象。 双极宗的弟子也想博个脸面,说出口的语气是浓重的敬佩:“听闻江西一带多有倭寇匪徒,官府不作为,周遭的百姓常年遭害,是常盟主带着人前去剿灭的匪徒的,高风亮节的举止,令人仰望佩服。” 这些赞扬常云独也都听习惯了,他面色如常,不骄不躁的回道:“诸位的推选常某坐其位,定然需做其职,才能不辜负诸位的厚望,况且剿灭匪徒又不只是常某一人之力,也全靠江湖上的弟兄帮衬。” 他这一番回答可谓是非常到位,不独揽其功,反而讲功劳平摊,言辞大度,令人心生好感。 众人笑容更盛,都很欣赏常云独的为人。 正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他拱手行礼,朗声言道:“常盟主,在下有一事相求。” 此人相貌俊朗,眸若寒星,腰间悬挂一柄长剑,隔着剑鞘都能感觉到长剑散发的锐利寒芒。 常云独的目光落在他的剑上,剑身上铭刻着小篆字体,他微微一笑,道:“韶光剑陈易,藏锋剑宗的弟子。” 陈易天生一张笑脸,不笑时嘴角也微微上翘,他笑着说:“正是。” “在下不才能得常盟主记挂,实在是叁生有幸,荣幸之至。” 听他这般浮夸又虚假的赞叹,花千遇挑了一下眉梢,觉得颇有几分似曾相识。 转念一想,这不正是她的做派。 花千遇的目光随之落在他身上,眼底生有几分兴趣。 常云独全然不在意他做作的态度,他缓言道:“不知陈公子所问何事?” 众人的目光也一同落在他身上,当着常盟主的面所说之事,必然是大事。 陈易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他笑语道:“常盟主可否听说过留仙教?”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言道留仙教的来历。 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邪门歪道,总有人心术不正,想要走捷径获得财富地位,而北燕国势力最庞大的是无常门,有了魔教必然会有邪教。 留仙教正是遍布北燕国土的邪教,其教义认为人生是缺憾不美满,充满痛苦的,需要寻求解脱痛苦的方法。 留仙教为了扩大势力,到处宣传教主是天上的上仙转世重修,能让你超脱人世苦海,修炼成仙,以此来蛊惑教众,操控人心,谋取利益。 若只是如此,留仙教终不成气候,顶多算是榨取人钱财见不得光的小教,不过在四年前留仙教却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扩大,成长为北燕国内数一数二的邪教。 他们的作为也不单单只是为了敛财,还吞并了数个小帮派,不遵从者一律格杀,行事异常诡虐暴戾,除此之外,他们还给信教的人洗脑,让他们更加狂热和癫狂,可以为留仙教付出一切。 常云独的面色有些凝重,他点头道:“自然是知晓的。” 陈易沉声道:“留仙教崛起的速度太过诡异,这背后定有人在指导,这般急切的扩大势力,想要所预谋的事牵扯甚大。” “在下和同门一同出来游历,偶然间听闻了此事,便想去打探一下,却如何都查不到留仙教盘踞的地点。” 他徐徐道来的话中含有一丝遗憾:“就在月余前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线索,那个知情人在尚未开口言明之前就死了,自此再无线索可寻。” 陈易恳求道:“在下想请常盟主协助调查一下此事。” 常云独拧起眉,沉思半响,道:“既然能抢先你们一步杀人灭口,看来留仙教的势力远不止于此,恐怕大部分地界都在他们的眼线范围之内,若是放任不管会比无常门还要祸害深远,常某自会同你们一同去探查。” 陈易面上带笑,又是拱手行礼,深深一躬身,道:“常盟主果然深明大义,令人叹服。” 他退到人群中站定,旁侧一个冷面的男子低声对他说:“咱们何时去调查过留仙教的事,你方才说的这些还不是听他人言道……” 陈易脸上一变,他连忙阻止他的话,他竖起一指,放在嘴唇前方作噤声状,低声说道:“你小声点,切莫让旁人听到了,我这也不是为了咱们得任务着想吗。” “师尊让我们下山,说必须要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任务完成咱们才能回去。” 藏锋剑宗的弟子在剑术有所成,能独当一面之后,便会下山进行试炼,名曰炼心,身心经过磨砺之后,于剑术一道才会突破更快。 每个下山弟子炼心的弟子,所领取的任务是不相同的,而给他们每人的试炼却是最契合本人性情的。 他的任务是行善事,原是因师尊说他缺德事干太多了。 他当时就非常不服,跑去理论一番想让宗门改换任务,结果被直接揍了一顿扔出了山门。 然后,他便将罗决也拉下了水,和他一同进行这个任务。 陈易瞥了一眼常云独,见他没有注意这边,便贼兮兮的说:“你也不想天天风餐露宿吧,可是功德无量的善事,又哪是那么容易做的,凭你我两人根本不成事,还得找帮手,到时候常盟主将留仙教铲除,咱们再做个挂名,啧啧……” 看他那一副算盘打的叮当响的样子,花千遇无语了。 尼玛,这人真够无耻的。 借刀杀人,跟在人后面专捡漏。 第二十章一面之缘 经过陈易的一番说词,众人都在讨论留仙教的事,其他有几个宗门自告奋勇,也想要去参与调查留仙教一事。 陈易脸上的笑容更盛,他连连点头,嘿嘿笑道:“人多好办事。” 他的同门罗诀木着脸,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花千遇鄙夷的瞥了他一眼,这人无耻不要脸的境界都能和她齐平了。 她没留意到,此番想法却是连自己也一块骂了。 众人都在言谈留仙教的事,花千遇却注意到,来墨家的这些人全都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人,其中不乏成名多年武力高深的高手。 墨家在江湖上却是有几分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却也没有能影响到让这么多武林高手都奔赴前来祝贺的地步。 花千遇凑近杨梅耳畔,若有深意的说:“我瞧着这墨家大喜像是个连环计。” 杨梅和她的想法一样,他点头赞同:“确实可疑。” 花千遇神情一变,略带忧愁的说:“若是如此,我的东西可是很难到手了,这一屋子豺狼虎豹的。” 杨梅望她一眼,漠声言道:“他们又抢不过你。” 花千遇假装柔弱的说:“你此言却是高看我了,我一个弱女子怎的争得过他们,你得帮我。” 法显自楼梯上下来,就看到众多人聚在堂室内,人影幢幢,言谈繁杂。 他望来的目光,停落在一个白衣人影身上,红艳的嘴唇微微弯着,面容似漾着落花,她贴近杨梅在他耳旁低声说着什么话语。 杨梅冷峻的神情间有几分不耐烦,却还是认真听着。 法显垂落眸光,手指捻动着拢在手上的佛珠,冰凉沁入皮肤,心静寂然。 他缓步从阶梯走下,步履沉稳,姿态从容,身后跟着的常慧和常悟也一同走来。 常云独见得他的身影,神色一顿,继而起身问候道:“法师好。” “早听闻法师也来到墨家山庄,还未前去拜会,法师倒是自己先来了。” 法显嘴唇微弯,合十施礼道:“常盟主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常云独在十数年前游离各地时,曾因为一桩凶杀案,停留在瑜州月余时间暂时居住在铸剑山庄,在这里和法显有过一面之缘。 铸剑山庄以锻造刀剑闻名北燕国,所铸之剑锋刃锐利,寒光凛冽,能够切金断玉,削铁如泥,每一柄都是上品。 铸造山庄历代都锻造刀剑为生,曾造出过不少有名的剑,得到这些剑的人也都大放异彩,因此很多江湖上的都会慕名前来求剑,每年六月是铸造山庄公开求剑的日子,每到这个时候铸造山庄就会汇聚许多人。 凶杀案的起因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医者随着朋友一同前来求剑,不过他却无故惨死在铸剑山庄,身上伤痕是一剑毙命,应是高手所为。 那位医者身份不同于一般人,不能随意敷衍,当时铸剑山庄被庄主封锁不许有人再出入,所住之人都要接受盘问,前来山庄求剑的人都有很重的嫌疑。 经过几日的调查,最后找出了凶手,是一名少年,他正是混入求剑的人中,趁机杀了医者。 据他供述,那医者因为利益的原因,害死了他的父母,他正是前来报仇的。 当时庄主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毕竟死去的医者也不是无辜的,倘若他不害人性命,也不会有此一劫,而那少年为了替父母报仇,已是误入歧途。 正在众人发愁之际,法显出面说服了少年,让他随他走,他来渡他。 法显带走了少年,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自此法显便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些印象,后来再无得见,也甚少听闻他的事迹,再次有他的消息,是说他已取经归来。 听他这么说,常云独稍愣,往日的记忆又浮现眼前,其后他展颜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法师还记得我。” 法显淡淡笑着道:“自然是记得的,当时施主为星若所请求的仁义之语,贫僧都铭记于心。” 黎星若便是那少年的名字,他被抓住之后,常云独因怜惜他的遭遇曾经为他求过情。 常云独正色道:“法师言重了,在下出言相助也是人之常情。”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法师可知黎星若现在如何了?” 法显声色沉静的回道:“他已放下了前尘往事,平静的生活。” “如此便好。” 常云独面上涌现欣慰的感慨,他敬重的说道:法师大慈大悲,救人超脱苦海,此乃仁善之举,日后必有福报。” 花千遇看这两人相互恭维的样子,差点笑出来。 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谁是和尚,常云独竟然对着和尚,说着他们平时经常念叨的话语。 法显的目光越过常云独,轻飘飘的瞥过来,花千遇唇边弯起弧度又扩大了,冲他无辜的笑了笑。 听到这般神棍的话是什么感觉? 法显没什么感觉,他微垂下眼,平静的说:“施主过誉了,这本就是贫僧应该做的。” 花千遇无声的笑了一下,她觉得这两人再说下去,都能客套一天了。 不过,她所想的事情没有发生。 堂室外走来一个仆人,他走到常云独面前行礼道:“常盟主,老爷请您过去,说有事相谈。” 常云独下意识朝法显看去,法显对他微点头,示意事情要紧,不必在意他。 常云独对仆人点头道:“常某这就前去。” 他转身对众人拱手施礼道:“常某便先告辞了,等日后再做详谈。” 法显道:“常盟主慢走。” 众人也都纷纷目送他远去,殷勤的言语道:“常盟主慢走。” 第二十一章法不外求 常云独走之后,气氛静寂下来,众人看向法显叁人的目光冷淡,都没有想要前去搭话的意思。 出家的僧人都离世修行,很少参与江湖上的事情,大家都不相熟,而且他们又都是张口闭口的大道理,说一些听不懂的禅语,又总是劝人向善,很是惹人厌烦。 与和尚打交道也让人头疼,所以如非有要事相询问,鲜少有人主动去理会他们。 经过方才的讨论,留仙教的事情准备等墨家宴会结束之后,再详细的商讨如何处理,常云独走了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众人准备散去。 这时人群中有个穿湛蓝色锦袍的男子,他的目光扫过法显叁人,眼底却有嫌恶之色一掠而过。 他状似无意,实则不安好心的说道:“留仙教妖言惑众,已成仙超脱之法欺瞒信众,如此说来佛教也颇为相似。” 这一番怀疑的揣测说的甚为阴阳怪气,其中讥讽的意味不亚于指着和尚的鼻子骂秃驴。 众人脚步一顿,皆都望视而来,目光中隐约露出看好戏的意味,想看天台寺的和尚作何反应。 花千遇也看向说话的那个人,他正是昨天骂法显几人的人,他身旁还站了两个同门,一个神色带有忧虑,似是不想和人发生争执,另外一人满脸不屑,看来他也对佛教印象也不好。 她悄声问:“那些人是?” 杨梅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的穿着和佩剑上滑过,低声回道:“双极宗的弟子。” 花千遇恍然道:“就是方才溜须拍马的那个宗门,确实会耍嘴上功夫。” 随后,她含带玩味性质的目光看向法显。 面对这般责难,法显面上仍是平淡和缓,他不疾不徐的问道:“不知施主何出此言?” 姚兴很是看不过眼他这副宽容的样子,好似衬托的别人多心胸狭隘一样。 他冷哼道:“佛教禁锢信徒的欲望,让人变得无欲无求,从而不断获取利益,反而还让信徒以为这是理所当然,这不正是邪教所为?” 姚兴打量着法显叁人,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佛教之人自诩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可是他们又远离世俗修行,不问世事,如此渡的了谁? 说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却又为何让信徒修建庙宇,为泥菩萨重塑金身,这不正是一种伪善? 这也是他看不惯佛教的原因。 常悟和常慧闻言眉头微皱,面上一派不认同的神色,他的这一番责问未免言过其实了。 常慧喧了一句佛号,合十道:“施主此言差矣,佛教人向善,断绝贪嗔痴叁妄念,本是慈悲之举,又何谈从中谋取利益。” 姚兴望着他,神色更是不屑,他道:“即使如此,又为何定下各种规矩让信徒遵从,若是不从便会说恶业缠身。”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从中获利,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是常慧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他面容平静的解释道:“人不持戒,滋蔓如藤,逞情极欲,恶行日增,因此生出种种业因,此举只是为了断绝人性中的贪欲,亦非施主所妄断的那般。” “和尚你倒是会诡辩。”姚兴冷冷一笑,他又道:“你们弘扬佛教慈悲,为众生超脱苦厄,既然是如此宣称的,这本该不收取任何好处,那又为何还要信徒去供奉,添香油钱?” “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他道来的话语是愈发的刺耳,任谁被如何诋毁心中都会不舒服。 常悟心中生起一丝怒意,他脾气不怎么好,又没有常慧平时清心静气的定力。 他赶在常慧回答之前,出声争辩道:“我佛从未要求过信徒如此,各位施主所捐赠的香油钱,也被用做布施和修缮佛寺。” 姚兴望着他,面容上是微微嘲讽的神色,他含沙射影的说:“有没有用做布施,在下可不知道。” 常悟气急道:“自然是如此……” 常悟此举正中姚兴的下怀,他挑起嘴角,打断常悟尚未道完的话,满怀恶意的说:“还没有说两句就开始急了?还是说害怕真面目被人揭穿,从而恼羞成怒?” 常悟面色一沉,愤声道:“施主你这是在污蔑于人。” 姚兴反问:“在下实话实说罢了,何谈污蔑?” 听着他们争执不休,法显轻敛眉目暗叹了一声,他阻止常悟继续言语,踏出一步站在姚兴的面前和他正面对视。 他平静无波的目光望视而来:“施主有何疑问,可以问贫僧,贫僧会于施主解答迷惑。” 他所有的偏见都是因不了解佛教,才会以己之见,盖已全貌,妄加揣测,这是多数人都会犯的错误。 姚兴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曾听闻过法显的名号,世人说他闻皆晓悟,通鉴世事,心如明镜照见万法。 就是不知这个和尚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言,那么智慧不凡。 “那好我便要问问你。”姚兴微扬起下巴,神情倨傲的说:“世人诚心拜佛烧香,只是为了祈求平安顺遂,却还是会发生灾祸,惨剧,既然无法改变结果,那要佛何用?” 佛当然无用。 花千遇忽地轻笑了一声,嘴角边那抹微凉的笑容似是在嘲弄。 世间事世间法,又有多少人明白,求人终究不如求己。 法显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似能洞明事世,他不急不缓的说道:“佛说一切法,只是令人了知做何因得何果,而不能改变因缘法。” “况且佛已灭度千年,又怎能庇佑世人,即便是在世,佛也无法保佑任何人,佛不是神,不能做到所求一切,只是言传身教,让世人通过修行,能够彻悟,自身践行因果。” 他这一番言辞,彻底颠覆了世人对佛的想象,在不信佛的普通人看来,信奉佛的信徒都会认为,他们所信的佛祖有至高无上的能力,可以做到世间一切。 法显此言却全面否定了,佛祖的能力,在他口中佛和众生无异。 此番回答却也出乎姚兴的意料,他以为法显会用种种佛教的神迹来证明佛的无所不能。 听完这番话,姚兴这才拿正眼看他,他仔细瞧着法显,神色并不友好,甚至透着几分恶意的猜忌。 他皱起眉说:“你们佛教无法解决世俗矛盾,就把什么都推给因果业力,自圆其说什么前世因今生果,前世的事早已消散,今生又非同一个人,又如何能得到善恶报应,简直是非常可笑。” “佛说只渡有缘人,那无缘之人谁来度,这还是你们口中所谓的众生平等吗?” 姚兴抛出一长段的质问,语气颇为咄咄逼人。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因为在许多人看来佛教的教义确实是破绽百出,且自相矛盾的。 例如佛教说万物皆空,那为何还要为佛重塑金身,让世人去祭拜?佛劝恶人放下屠刀,从而饶恕其性命,可是恶人真的不会再杀人了吗? 众人眼中的趣味愈发浓厚,想要看看这些和尚如何接话,若是所说之理无法服众,丢脸不说,还会使得佛教让人更加厌恶。 在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的态度之下,法显面上的神情始终都是平静淡然的。 他明净的目光看向姚兴,如他这般想法的人并不少见。 法显沉默几息,缓缓开口道:“施主对佛教的定义存在一些误解,佛只是智慧的觉悟者,以慈悲为怀,随着众生心现,也随着众生心灭。” “至于施主说的只渡有缘人,此言却也不真,佛不渡人,唯人自渡,施主所言也只是自己眼中的佛,而不是真正的佛。” 这是在说他断章取义? 姚兴嘲讽一样地笑起来,道出的话语中隐隐含有讽刺意味:“是与不是,还不是你们说了算,你们认为的才是正确,不容他人质疑,否则便说尚未悟到真理。” 这话听来甚为蛮不讲理,将自己摆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不管是否对错,都是因为对方的原因。 不等法显开口,姚兴又自以为是的说:“佛教有一套看似合理的完美解释,从而让凡夫俗子的想法基本没有转圜的余地,除了因果之外,最大的谎言就是前世今生,今生受的苦难是为了修来世,做的不够多,便说是前世罪孽太深忏悔不够。” 他的语气渐变的激烈,其中指责意味颇浓。 “让信徒将自己的思想禁锢起来,不看今世的磨难,只求来世的平安,可是有没有来世还谓可知,如此一来,便不是可以达成你们的目的,因为没有人能证明是否有前世今生。” 听闻他言,人群中传来附和的窃窃私语声,细细追究起来,佛教确实如他所说的一般,佛经里也都是说一些玄乎其玄,又无法证实的偈语。 听到众人谈论的声音,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自法显唇间溢出。 自佛灭度之后,诸如此类争论的声音一直未有停歇,世人皆都想要从中求得有和无,这些真的重要吗? 佛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修佛也只是在修自己的心,法不外求,心如何,人便如何。 法显没有再说话,他一字不信,多说也无益。 见法显沉默下来,姚兴面上遮掩不住的自得神情,他自负又嘲讽的说:“法师无话可说了?” 他嗤笑一声,满是不屑:“看来佛教果然如留仙教一样是一丘之貉。” 第二十二章维护 花千遇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佛教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么不堪,她了解的并不清楚,但是他那一副高高在上鄙夷他人的样子,倒是令人恶心。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或许真如他所说有的佛寺是这样,以敛财为目的,但不能因为有个别修佛修偏的人,就否定全部。 这世上凡事都是有两面性的,有好的必然有坏,就像江湖上的名门正派难道全部都是好人吗? 看待佛教不是论佛如何,而是看人,看心。 她的目光看向法显,他面上一片静然,嘴唇微抿,竟然也不做辩解。 花千遇看的火大,他该不会认为清者自清吧! 众人看待他们的眼光都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轻视中有种隐晦的猜忌。 满怀恶意的底语声也像水浪一般波散开来,虽然碍于面子他们都有意克制音量,但在场的人都有内力在身,这些责骂的声音一字不落的都能听的清晰。 常慧微皱起眉,正要出言,便见到花千遇自人群中走出来,来到两人中间。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她所吸引,都抬目望去。 在这种相互对立的场合下,一个不相干的人过去,不知要说什么。 姚兴紧盯着她,戒备的问:“你是何人?” 花千遇冷嗖嗖的瞥了他一眼,语气很冲的说:“你闭嘴!” 姚兴被她言语一激,神情间升起怒色,瞪眼看她,花千遇完全没有理会他。 她抬起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法显,咬牙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傻?!” 法显:“……” 他垂眸对上花千遇那带有难平怒气的眼神,嘴唇微张一下,想说他不傻,但到底也没有说出口。 花千遇看他平静的面容,也意识到若是让他和别人争论吵骂是不可能的。 她深呼出一口气,心底还是梗的难安,旋即她拽着法显的衣袖将他扯到一旁,道:“你一边去,让我跟他对线。” 花千遇目光一抬,直视对面的姚兴,不说二话直接张口就骂:“我操你大爷。” 一语即出,震惊全场。 众人都一脸呆滞的看着她,久久回不过来神,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清丽佳人,竟能说出这般彪悍骇人的言辞。 “你特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法师说了佛是因为有智慧才受人尊敬,而不是因为法力无边,你这种蠢货能想明白吗?” 姚兴怒不可遏,他呵斥道:“身为女子,你怎可如此粗俗的骂人。” 花千遇冷冷一笑,言辞尖刻的说:“我不骂人,我只骂你。” 言下之意是说,你不是人。 姚兴心中怒意更盛,眼神陡然冷冽下来,他死死盯着花千遇,眼底闪过戾气。 花千遇像是没有看见他眼中的阴冷,继续鄙夷的说:“你是渔民吗?这么会挑刺,佛教是吃你家米了,还是睡你家床了,你这么大意见。” “自己心术不正,看人也是歪的,对别人评头论足之前,为何不先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姚兴气结,怒道:“你……你……” 花千遇嘲讽技能全开:“你,你什么你,话都说不利索,赶紧滚回去多吃几年饭再出来丢人现眼吧。” 他既然不讲理,还和他说那么多大道理有什么用,直接怼到他服气。 姚兴气的浑身发抖,面色隐隐泛青,他冷声反讥道:“难道在下说的不对,佛这么有智慧为何不让众生平安喜乐?既然佛和人无异,不保佑众生,香火钱又是烧给谁的,又为何还要宣称佛有无上神通?” 花千遇没有被他这一连串的话给难倒,反而表现的极为无奈,她叹了一口气说:“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你怎么那么蠢,把法师烧了塞你一嘴舍利,你都不会长点脑子。” 法显:“……”无辜躺枪。 “你和我念叨这么多有什么用,佛教如何管我屁事,我又不是来打抱不平的。” 她盯着姚兴,嘴角弯出鄙薄的弧度道:“我只想打你一顿。” 听她这般放肆的言辞,姚兴怒意翻涌,额头上的青筋都隐约爆出,他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离,脸上晃过恍然,无意遮掩的恶意赤裸裸地浮现:“你这么维护他,是不是和这和尚有私情?”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变得更加微妙。 他之所言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若是无甚的瓜葛为何会出面相护。 花千遇面色如常,丝毫不在意他人望视的目光,她勾唇一笑,嘲笑的说道:“莫不是你也想和我有私情?” 姚兴气的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面色憋的又青又红,他甩袖愤声道:“不知羞耻。” 花千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挑衅的说:“过奖过奖,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脸皮厚。” 众人:看出来了,这已经不是脸皮厚可以形容的了。 姚兴气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又和天台寺的秃驴有何关系,但是得罪了双极宗,你会知道后果如何。” 花千遇睨着他,一脸鄙夷的神色:“说不过别人就开始借宗门的势力,以强权相威胁,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心中的怒意又被她轻易的掀了起来,姚兴望向花千遇的目光流露出狠厉,显然是动了杀心。 两人间的氛围顿时变得紧绷起来,视线相接处,无形的搽染着火星子。 仆人见状立刻出门去禀报家主,唯恐他们打起来,不好收场。 看了一这出戏,陈易意犹未尽的咂嘴,他道:“这女子还真是……” 他想了想,像是在组织厝辞又道:“无耻。” 一般来说,这句话的后面都会接个与众不同,或者不拘小节,他倒是说的不留情面,听着像是在骂人,但是他的语气又带着看好的赞赏。 他又问道:“对于佛教你怎么看。” 罗决一脸冷漠道:“与我无关。” 见他一点都没有谈论的意思,陈易拉着脸:“和你说话真无趣。” 其后,他又一针见血的总结道:“世人喜爱良善的品德,但却不愿意去做善良的人,因为没有人喜欢被压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群舍己为人的傻子,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讨厌。” “由此可见,他们讨厌的不是佛教,而是那些拿着佛教当挡箭牌捞好处的伪善者。” 陈易嘴角边含噙着有趣味的笑,继续看戏。 第二十三章陈枫 两人针锋相对,气氛也愈发僵冷,姚兴冷笑一声,言道:“祸从口出,光会耍嘴皮子功夫,可是会死人的。” 花千遇面上无任何胆怯神色,她挑起眉,悠然的说:“就凭你?” 她直视对立而站的姚兴,嘴角微微勾着满是讥讽,甚至还有一丝轻蔑。 无法压制的怒意霎时间涌上心头,一股凌厉的气息自姚兴身上爆发出来,当即他的手摸上了剑鞘,缓缓握住使力上提。 他的另外一个同门韩穆,却在这时按住了他的手,低声警告的说:“不要冲动,这是在墨家不宜动手。” 姚兴也意识到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他平息过胸口的戾气,恨恨的瞪了花千遇一眼,又将剑甩回剑鞘。 韩穆出面说道:“这位姑娘,在下的师弟只是表达一下他的意见,你却屡次出口伤人,此举不妥吧。” 花千遇好笑的目光绕着他晃悠了一圈,摊手道:“我也是在表达我的意见,只是有些人心眼小,不过才说了几句就气的不行,一点气度都没有。” 韩穆微皱一下眉,语气稍沉:“师弟对佛教的评价可能有失偏颇,但是姑娘所言却是太过分了。” 此言不乏兴师问罪的意味在里面。 花千遇眸子一滑,神色不善道:“所以你这是要给他出气?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这就是双极宗的待人之道?” “值得的人我宗自然以礼相待。” 韩穆不咸不淡的瞥她一眼,没在她刻意挑拨的言辞中上当,他又将话题引到法显身上:“法师方才也说了,要为在下的师弟解答疑惑,可是姑娘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恶言相向。” 花千遇挑了挑嘴角,无比气人的说道:“我骂人还需要理由吗?” 话到此处也就说死了,她这是摆明了是来找茬的。 常悟这才回过神,他完全被花千遇的战斗力惊呆了。 他看着她清丽柔和的面容,有些呆滞的想到,果然人不可貌相。 只是事情闹到这一步,该如何收场,双极宗不是甘愿吃亏的人,而这女子看着也不是好相与的,他面上浮现隐隐的担忧。 “诸位来墨家贺喜,是在下之幸。”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传荡而来,凝冻在空气中冰冷凛冽的气息,霎时消融无形。 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步入厅堂,他身形修长,面如冠玉,双目深邃,嘴角微微勾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春风吹拂。 他笑着拱手道:“在下陈枫。” 众人回首去看他,面露笑意纷纷回礼。 “陈公子好。“ “金陵城的陈大公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俊逸清朗。” 杨梅在见到他的瞬间,眼瞳猛的一缩,神情有刹那间的阴沉狠厉,随即又恢复了冷漠,只是他的神情变化已落到法显的眼中。 法显眉头微动,不免多看了他一眼,目露沉思。 站在众人旁侧的陈易看见来人,便挑了挑眉梢道:“他就是陈枫。” 他的目光扫过陈枫腰间的佩剑,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略有兴奋闪过,他道:“天下绝学无数,各有其独到之处,而金陵城陈家凭借软剑一道独步江湖。” “这陈枫是陈家嫡子,近些年才展露头角,他成名之战是叁年前和无明鬼的一战上,据说他只用了二十一式剑诀,便将无明鬼斩于剑下。” 无明鬼是江湖上臭名昭着的邪道,此人性情暴虐,杀性极重,常以杀人取乐,喜取人双目,于是便有了无明鬼这个绰号。 他杀人无所顾忌,不止是江湖上的人,普通的平民百姓也不放过,遭到过朝廷数年的通缉,不过都被他逃脱,悬赏金也在逐年增长。 曾也有不少侠客,想要为武林除害,不过都死于无明鬼之手,叁年前在他又一次残忍的杀害人之后,被外出做家族任务的陈枫碰上,至此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结。 “听说陈家的秋水剑诀,精妙绝伦,陈枫又能短短数招之后就斩杀无明鬼,那他的剑法必然出众。” 陈易以一种跃跃欲试的语气道:“若是能和他交手切磋一下,就能知道和咱们相比,谁的剑更加厉害。” 罗决没什么兴趣的说:“总归会有机会的。” 陈易侧头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他纳闷的说道:“你就不想见识一下秋水剑诀?” “不想。” 剑的精髓不在于剑诀,而是剑意,剑意达到了极致,天地万物,皆可成剑。 所以他不曾在乎陈家的秋水剑诀有多精妙。 陈易了解他的性情,知他心中所想,随之做了一个无趣的表情,耸肩说道:“你不在意,我反倒是挺想见识一下陈枫的剑术,毕竟擅使软剑的人可不多见。” 两人悄声谈话的功夫,陈枫已经和众人简单的言谈寒暄一番了,也从中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将目光落在花千遇和姚兴身上,道,面容带笑的说:“两位只是意见不和才产生冲突,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就此化干戈为玉帛?” 他不仅相貌俊朗,嗓音也低沉醇厚,只是听他说话都是一种享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还不罢休就是不给人留情面,双极宗的人心中再恼怒也不敢现下发作。 姚兴隐目瞪了花千遇一眼,带着两个同门拂袖而去。 陈枫见事情已经解决也不久留,拱手道:“府内还有事需要在下处理先失陪了,明日宴会在于诸位畅谈。” 他留下一句话又匆匆离去。 厅堂内一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花千遇回首望了一眼还聚在一起的人,开口打发人道:“贱人走了,大家可以散了。” 众人忍不住眼角抽搐。 尼玛,到底谁才是贱人。 没有热闹可看,众人皆都散去,空寂的厅堂内,只剩下花千遇和法显叁人。 花千遇朝法显看了一眼,面容上浮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态,说了一句风凉话:“看来佛教在中原的名声确实不怎么好。” 她眼角的余光瞥向杨梅:“我们走吧。” 杨梅微点头,沉默不言。 花千遇便率先离开,杨梅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同出了厅堂。 看着两人的背影,法显嘴唇翕合了一下,却未出声,最后又缓缓合上抿成一条直线。 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僻静处,花千遇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杨梅,问道:“确定是他吗?” 在陈枫出现的时候她就察觉到杨梅身上的气息变了一瞬,虽然只有短短刹那间,但是她还是感知到了,那是杀意。 杨梅面容沉冷,漆黑的眸子浸透了阴寒,冰冷至极的声音道:“我不会认错。” 如此看来杨梅一直以来所找的仇人真的就是陈枫了。 难怪自从四年之前,他便销声匿迹,江湖上也没有他的消息。 “金陵城……”花千遇半眯起眼,眸底幽微的暗光闪烁,她意味深长的说道:“他连身份都是假的,来看已经谋划了很长时间了。” “明日他会在宴会上动手。”缓缓道来的笃定语气。 杨梅没有接话,依旧面无表情,在他结冰一样的眼底里,隐藏着一种极深的恨意和危险。 花千遇望来的目光定在他身上,似是带着几分理解,又似同情,她道:“你快要大仇得报了。” 第二十四章为了你 花千遇从后院来到无月阁前,长廊前的藤萝花于微风里飘动,娇艳欲滴,花凝浓香。 旁侧是栽种的青翠小竹林,青竹枝叶繁茂,在雪白的阳光下,映下一片深色阴影,斑驳的竹影下站着一个人影。 一袭月白的僧袍在风中轻轻浮动,衣袂迭荡,有一股淡薄的檀香味随着风飘了过来。 花千遇的脚步不觉间停住了。 法显抬目望过来和她视线相碰,清润温和的眼神静静的看着她。 花千遇眨了眨眼,看向法显颀长的身影,有些不解他何故在此,便随口一问道:“法师是在等我?” 法显点头,他看向花千遇时嘴角微微一弯,温声道:“方才还未谢过施主出言相助。” 她才不需要和尚的感谢呢。 花千遇也不承他的情,便道:“我对佛教也没有什么好感,只是看那人太贱了,想要踩上一脚罢了。” 她道出的话里带上了一点惯有的轻嘲意味。 法显笑了笑,也没在意她口是心非的回答。 想起在厅堂时法显的默然,花千遇出声问道:“法师方才为何不做辩解?他说的并非全部都是真实。” 法显总是很平静的眼中浮现出稍许无奈之色,摇头道:“多言无意。” 只要做到无愧于心便罢,旁人如何去说,他也无法干涉,况且很多人不会听取自己不愿意听到的意见。 即便辩解再多,也无法改变他人固执己见的想法。 听了他的话,花千遇忽地笑了一声,嘲笑的声音中染上凉薄的冷意:“旁人可不那么认为,他只会觉得你心虚才不做反驳。” “你与人辩经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那时却哑巴了?” 花千遇睨了他一眼,法显微微垂眸看着她,他的眼中含着佛性的慈悲和宽容。 与他对视几息,她突然间就想明白了,这和尚吃亏都吃习惯了,哪怕姚兴说的再过分,他都不会反驳生气。 花千遇心中升起一些不舒服的感觉,对他的与世不争生有怒气,她又道:“辩经他说不过你,但是论给人泼脏水,扣帽子的功力,十个你都赶不上,对付他这种人道理是说不通的,一定得比他更不讲理,骂到他服气。” 花千遇很认同她自己的话,自顾自的点头,最后总结道:“这叫君子动口不动手。” 法显微一滞,这句话是这样用的吗? 方才将姚兴大骂一顿,她也出了一恶口气,一时便有些得意忘形起来。 她嘴角勾起,于是那媚态百生的眉眼便染上几分邪肆,含笑道:“你只能我来欺负,别人怎么能欺负你呢!” 法显整个人都怔住了,僵滞的看着她,薄唇微微抿了一下,低垂下眼帘,静默不语。 见到法显的反应,花千遇脑海中出现一段空白,竟有些记不清方才脱口而出的话了。 糟糕,她是不是把心里话出来了。 她很快又面不改色的补救道:“法师德高望重,别人怎么能欺负你呢!” 那镇定的姿态和神情,仿佛她没有说过那句话一样。 法显:“……” 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时间,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 在法显清澄目光的注视下,饶是花千遇脸皮厚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眸光流动,眼瞳滑向眼尾,有心转移话题的说:“我有些渴了,法师给我泡一杯茶吧。” 法显顿了一下,复而点了点头,依旧是沉默的没道出只言片语。 他转身往无月阁走去,花千遇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来到法显的房间。 方踏进房门,浅淡的檀香气味便弥漫而来,气息宁静,温和而内敛,让人不自觉的安定下心来。 花千遇闻着淡薄的香息,抽了抽鼻尖,问道:“这是什么香,闻起来和西域的不太一样。” 在西域时法显的房间内也总有一股檀香味,他每晚都会起香禅定,因此屋内的香息从未散过。 那时的香要稍浓一些,没有此刻的闻起来清透,使人更加灵静。 法显将她引到桌旁落座,回道:“这是白旃檀,西域的檀香多是用来礼佛用的,味道要浓重一些。” 话落,他伸出手食指碰了一下茶壶,其后收回手言道:“施主稍等片刻,贫僧去取一壶热水。” 法显出去了一趟,再次返回时手中提着一壶热水。 他端坐在花千遇对面,将持珠放在桌面上,开始倒水温杯,冲泡茶叶,动作流畅,姿态甚是清雅。 花千遇用手撑着下巴,歪头去看他,他微微低垂着眉眼,神情一派专注。 他温和的眉眼模糊在水雾中,就仿佛是雾气弥漫的千山暮雪,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却也有几分超脱人间烟火的出尘感。 法显将泡好的茶放在她面前:“施主请用。” 花千遇垂眸去看,茶水是清亮的琥珀色,透亮的水中数瓣细软的茶叶舒展开来,随着水波在微微晃荡。 她端起茶杯,嘴唇贴近杯壁边缘,吹开漂浮的茶叶,浅啜一口,淡淡的说:“法师泡茶的手艺不错。” 其实,她也喝不出来茶的好坏,只是觉得茶都一个味,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法显看她漫不经心的态度,就知她这句不痛不痒的赞叹有多违心。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缓缓的说道:“双极宗在北燕国有诸多分堂,势力遍布大江南北,和多地的宗门教派都有往来,若是得罪他们恐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花千遇抬目看他,这是在担心她和双极宗正面起冲突,然后被人伺机报复? 她微一弯唇,望过去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种难言的柔情,她情深意切的说道:“我可是为了你啊!” 法显眸光微闪,眼底似是泛起了波动涟漪,但再次去看又是一片平静。 他微微垂眼去看她,在她明媚的眼中却不见半分的笑意。 她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说出这般暧昧的言语,然而却无一分真情,看着她的眼睛,他便能清楚的认识到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法显垂着眉眼,不说话了。 ………… 追-更:po18m.com (woo18.vip) 第二十五章仇怨 沉默半响,法显忽然间想起昨日午时同花千遇一起回来的男子,他此前未曾见过他,也不曾听闻花千遇谈论过他的事情。 若只是如此便罢,他只当杨梅是她的旧友,真正让他留心的是杨梅似乎对陈枫抱有一些敌意,再联想到花千遇来墨家的目的,和这个时间段出现的杨梅,不难猜到两个人有所谋划。 法显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那位杨施主有何来历,曾经是否和陈施主有所过节?” 花千遇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她未曾料到法显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垂了垂眼,掩盖住眼底闪过的情绪,并没有立刻回答他。 法显看向她,他在等花千遇的解释,他自然不信杨梅是她表弟的说词,那人待她态度亲密,想来应该关系不一般。 而杨梅看陈枫时除了眼底浮现的杀意,还有一丝极淡的恨,正是如此他才如此断定。 花千遇抬目望进法显湛清的眼底,目光中有隐隐的戏谑,含笑问:“法师很在意?” 她所言有一语双关的意味在里面,究竟是对杨梅和她的关系在意,还是对杨梅和陈枫之间有所牵扯而心生在意。 看着花千遇隐含戏弄的眼神,法显就明了她是故意这般说,想借机转移话题。 他静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清明到仿佛能看透她一般,她所有的小伎俩都毫无作用。 花千遇只是勾唇淡笑,面容上的神情找不到一丝破绽。 她表现的愈是平静,法显越是肯定心中的猜测。 “他们之间果然有仇怨。” 看到花千遇眼底闪现的讶异,法显便知他所猜不错,他接着道:“杨施主是来此寻仇的。” 花千遇微一皱眉,看向法显的目光中多了审视和戒备。 她赴约来江都城,就是为了完成和杨梅的约定,这一路上她的言行举止都很谨慎,不曾透露过分毫,法显应该不会得知他们的计划。 如今他猜到杨梅和陈枫有仇,那他们的计划,法显应也能预料到。 只是,他是如何察觉的? 花千遇思绪急转,脑海中回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是否在哪里出了纰漏,很快她就想到原因,陈枫出现的时候,杨梅没能控制住身上的杀气,恐怕这一幕被法显所察觉,凭他的智慧不难猜到这一层。 那么依法显悲天悯人的性情,他想要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花千遇望向法显的眼神里多了警告,声音中有了一丝冷意:“这是我们的事情,你不要多管闲事。” 话才出口,她就觉得这是一句无用的废话,法显既然得知此事,他又怎会坐视不理。 不过有她在,法显绝无可能拦得住杨梅,思到此处花千遇又释然了。 她声音凉凉的说:“我劝法师还是不要发无谓的善心,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听闻她言,法显的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他道:“陈施主长年在龙泉峰上修习秋水剑决,鲜少出入江湖,叁年前剑术有所成才出山,关于他的消息也多是一些行侠仗义的事迹,此前从未听闻他和人结下仇怨。” 江湖上所盛传的都是陈枫剑术高绝,待人亲和,又不缺乏侠肝义胆,很得众人喜爱,他也善于人情世故,从不得罪人。 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很难让人想到他和人有血海深仇。 花千遇莫名的笑了一声,语气中却没有任何笑意:“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可还记得四年前宋家的灭门惨案?” 法显一怔,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详的猜测,无缘无故她是不会提及这件陈年旧事,此刻道来然则说明杨梅与陈枫和这件事有关。 花千遇定望着他,坦言道:“杨梅是宋家的人。” 她轻幽的声音,让法显心头微震,迷惑不解的思绪如同拨开迷雾,渐渐的清晰起来,他略带惊动的目光看过来。 此言也意味着杨梅是宋家最后的一个活口。 法显眉头微皱,那素来清淡的眉眼,此刻凝显出一种悲悯般的垂怜。 花千遇见他蹙紧的眉心,知他的慈悲心肠又发作了,这和尚心软,总想着去渡解他人的苦难,却不想有些仇怨是永远无法消除的。 她看着法显那一副怜悯苍生的模样就只觉得厌烦,心底涌现出嘲讽的情绪,很是想让他更加清晰的认清人性的丑恶,有些人是不值得被怜悯的。 花千遇准备将实情告诉他,反正他早晚也会知道的。 “这件事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花千遇面露沉思,她的指尖抵着眉心轻点了两下,稍几息后,恍然道:“我离开西域之后,便立刻赶去了扬州,那天……” 那天的天气很不好,层云遮日,云迷雾锁,天地间尽是压抑的暗沉,像是要下雨了。 这样的天色看起来总是会有些抑闷的感觉,她不喜欢这种天气,阴郁又潮湿,让人心情不愉。 唯恐在赶路的过程中突然下雨,她驾驭着马匹加快了速度,在当天下午来到了扬州,询问了路人得知宋家的具体所在后,她便一路寻了过去,只为取得神灵珠。 扬州宋家在当地是有名的世家,据说宋家族上世代在朝廷任官,曾出过几位高权重的将军,风光盛极一时。 不过,却因为厌倦了朝堂的纷争,故而辞官回乡,现在的宋家不如从前繁盛,却也落得安稳。 宋家在扬州城郊,绿树环生,植被茂盛,花千遇寻了一条小路走了过去,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清新的气息中却混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腥甜味。 顿时,一丝不安的感觉从她的心中生起,她加快了脚步,穿过这片树林,便见得一间宅子。 来到门庭之外,见得门开了一道缝隙,有一男子趴在门槛上,手里握着一柄剑,剑身染血,他浑身布满伤痕,衣衫亦被鲜血所浸染。 花千遇眉心微皱只觉不妙,恐怕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她打开门走进去,院落里沉寂无声,弥漫着浓郁的死气,入目是一片鲜红,地面上遍地横尸,刀剑散乱,流淌的鲜血将青石地板都浸染了,鲜艷的血液溅在窗棂,木门上,开满了簇簇刺目的血花,腥浓的血液滑落下去,拉出一帘血幕。 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腥甜味道直冲而来,花千遇的心沉至谷底,她继续往里走,走过回廊楼台来到后院,一路走来没发现一个活口。 紧接着,她又把宋家府邸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神灵珠。 事到如今她也知晓了原因,灭宋家满门的人就是为了神灵珠而来,她来迟了一步。 神灵珠不知被何人所得,她该怎么去寻? 花千遇的心情越发烦闷,她千里迢迢赶到扬州,谁料却扑了一个空,如何不叫人生气。 她立刻转身往回走,说不定那些人还未走远,她现在追过去,还能发现一些遗留的踪迹。 走到门口时,她身形一顿,有重力将她往后扯了一下,旋即她停驻步伐低头去看,一只布满血污的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角,这般姿态,像极了沉溺在深海中将要溺死的人,渴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方才见宋家都是尸体,以为人都死绝了,没想到还有人幸存。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张满是鲜血的面容上,依稀可见青涩的眉眼,这还是一个少年。 他抬起眼睛望着花千遇,他的眸色暗淡无泽,是沉郁的黑色,看着冰冷又空洞。 不过他的眼瞳深处却亮着惊人的光芒,那是对生的渴望,他想要活下去。 少年张了张嘴,微弱的声音传入耳畔,带着沙哑的颤抖:“救我……” 花千遇无动于衷,她眼中满是冷漠,显然是不准备多管闲事,她现在要尽快去寻找那些人拿走神灵珠的人,没时间在这里耗下去。 况且他受的伤太重了,即使得到医治能不能活命还很难说。 她收回目光,转身就走,少年所剩无几的力气根本抓不到她的衣角,手无力的垂落在地面上。 他看着面前的人越走越远,眼睛渐渐灰暗,蒙上了尘般的黯淡无光,眼底的亮光也快熄灭了。 花千遇走出一段距离,想到了一件事,她又重新返回,那少年还趴在原地,生死不明。 花千遇在他身旁蹲下身,看到他半阖着眼,还神智尚存,便出声问道:“你知道拿走神灵珠的人是谁吗?” 少年听到这一句话,渐渐模糊的神智变得清晰一些,仿佛回光返照,他迟钝僵滞的思绪,竟然能敏锐的察觉到她话中的深意。 她问的是神灵珠,而不是杀害宋家满门的凶手是谁,那么她所求也一定是神灵珠。 即使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亦非善类,但是她是此刻最后能救他的人,他还不能死,他必须活下去。 少年心底升起了一丝希望,他道:“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的内容就是,她救他一命,他帮助她得到神灵珠。 宋家的人除了他以外都被人灭口,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神灵珠是被谁拿走的人,花千遇思考一番,还是决定救他。 他知道神灵珠的线索,她就能省很多力气再去找,而且就算救不活他死了,她也不算吃亏。 不过,花千遇对法显却是另外一番说辞:“我离开宋家时,看到了还有一息尚存杨梅,我见他可怜就救了他一命,当时杨梅受的伤太重,我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最后他还是熬过来。”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活了下来,那么他的余生,也就只剩下了复仇。 毫无疑问杨梅来墨家就是为了报仇,而他的仇人是陈枫,那么灭了宋家满门的…… 花千遇说出了法显心中所想:“你猜的没错就是陈枫。” 法显眉头微微一动,神情流露出稍许诧异,似是未曾料到真相会是这般。 “陈枫是不归谷的人。”花千遇又抛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她那薄而冷艳的唇勾起一个弧度,接着说道:“他能用陈家嫡子的身份做掩护,想来应该是陈家已经投靠无常门了。” 陈家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弱,在众多世家中也颇有声望,谁能想到他们竟会与魔教有染。 陈枫借陈家的名头设下危局,时有数年布局长远,看来陈家早已倒戈,这些年来不知向无常门泄露了多少正道宗门的机密,就是不知除了陈家之外可否还有其他世家参与其中。 无常门近些年的势力如日中天,占据了邪道,却还不满足隐隐有统一江湖的野心,而看他们近些年的作为,也是在付出行动。 不难想到无常门为何会对墨家下手,不归谷擅长使毒,而墨家又是擅长解毒医药之道,两者相克,若是墨家倒了,不归谷便会无所顾忌,到时整个江湖都会动荡不安。 法显的眉头皱的死紧,心里被忧虑所填满。 花千遇瞥了他一眼,微哂道:“还用不着你操心,你以为墨家的人会不知道陈枫的诡计?” 经她一提醒,法显想到了前来墨家贺喜的人大多都是功力深厚的前辈,或者武林新秀,若只是单纯前来贺喜用不着这般兴师动众,想来墨家已经察觉到了端倪,且有应对的办法。 法显眉间的皱痕逐渐舒展开,但是他的神情依旧凝重,明日的一场打斗,是如何都无法避免的。 斗争就意味着杀生。 世事无常,他本意是代表寺门前来祝贺,不料竟会演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花千遇见法显肃静的表情,突然来了兴趣,她问:“法师知道了前因后果,还会阻拦杨梅复仇吗?” 法显抬目扫了她一眼,她面容上带着戏谑和微微的嘲弄,完全一副旁观者看戏的姿态。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将人命看在眼里。 她如此一问,不过只是心里和他较着劲,无言的表示她的做法没错,杀人者,都罪不可赦。 此想法并无过错,只是太过绝对,没有人是天生的恶人,全因外界而生真和妄,佛和魔。 “冤冤相报何时了。” 法显道出口的话中不禁带着一丝叹息,似乎饱含着对芸芸众生的慈悲和怜悯。 他突然间想到了黎星若,他和杨梅的经历何其的相似,这世人如他们这般的人只多不少,只是前去复仇杀人,而被杀的人家又岂会善罢甘休,到头来还会再重蹈覆辙。 法显垂下眼,拨动着拢在掌心的持珠,圆润的檀木佛珠,一颗一颗的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滑过。 佛珠润滑,沉厚,他的指骨修长清晰,像是青脆的竹节,温润的能晕出光来。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上,莫名的心痒起来,也想拂过他指尖的佛珠,去听碰撞的清音。 她的手指动了一下,紧握在一起。 第二十六章私情 花千遇看着他,他的目光沉静如海,面容上是佛家的庄严肃静,让人心境寂然,不起杂念。 看他许久,花千遇心中那离经叛道的恶念怎么都压制不住,不由得又生起了撩拨的心思。 她行事肆无忌惮,一向是想到了什么,就是会付出行动的人。 她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转而把空茶杯送到法显面前,纤长的眉梢微微一挑,眼看着他。 法显会意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想要再次倒水。 花千遇这时却站起身,走到法显身旁,法显提着茶壶的手一顿,不明意味的抬眼看她。 对上法显的目光,花千遇唇边凝现一抹浅浅的淡笑,妖娆的媚意在她眼波间流转,她含笑问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想要问法师。” 法显不明白她又要做什么,看着她唇边妖意不散的笑,直觉让他心中生起一些紧绷感,他迟疑了几息,微点头。 花千遇眼底笑意加深,她低头凑近法显,略一弯唇,嘴唇贴近他的耳畔,调笑一般的开口问:“姚兴说我们有私情,你说有还是没有?” 这个问题法显根本无法回答她。 他眉目低垂,手执着茶壶开始倒水,茶杯溢满,水波在微微晃荡,他将茶杯送到她面前,低声道:“施主,你的茶。” 看他避而不谈的态度,花千遇轻笑了一声,这微微戏谑的笑声,使得法显的心又颤了颤。 她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白皙剔透,指若青葱,很是柔软的手。 法显脊背一僵,身影凝定住了。 花千遇微俯身,这次离的更加近,微凉的唇贴上他的耳垂,法显的手一颤,茶水自杯中洒落出来淌到桌面上,他的指缝间也沾染了水渍。 他身上的檀香味,在鼻翼间萦绕,清清淡淡,隐隐的透着一股安宁感。 花千遇闻着檀香息,心底升起一股醉心的痒意。 她又问:“有,还是没有?” 她低柔妖娆的声色,在耳畔缭绕回荡,不知是逼迫,还是蛊惑。 法显已经浑身僵硬,心脏颤动不止。 感觉到掌心下紧绷的肌肉,花千遇唇角笑意更深,她的另一只手落在他的后背上,沿着脊背往上游走,柔软微凉的掌心滑过法显宽厚的脊背,他凝定不动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栗的颤抖。 手越来越往上直到肩膀,指尖碰触到了他颈部裸露的皮肤,法显喉头滚动了一下,身体越发的僵硬。 他久不回答,花千遇语气不耐的催促道:“说啊?” 法显抿唇,一言不发。 花千遇皱起眉,他的无视让她有些火了。 她垂眸看着他僵直的身影,他的侧脸轮廓绷的很紧,往常的平和神态此刻也都不复存在,神情间满是戒备,还有一丝隐约的不安。 他像是在对她接下来的行为生有提防,好似她再有更过分一些的举动,他就要起身离开。 见得他眼神中的情绪,花千遇心生不悦,用得着对她一副忌惮不已的样子嘛,她又不会吃了他。 思及此,花千遇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出来。 她倾身过去,离近法显的耳畔,妖冶婉转的嗓音轻轻唤道:“法显。” 法显一怔,有些微微失神,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花千遇直呼他的法号了,他甚至以为他再也听不到她这么喊他。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有一股暧昧:“你还记得克孜尔石窟的事吗?” 法显呼吸一重,刹那间,记忆回溯,欲念席卷而来。 “——啪!” 安静的室内响起清脆的声响,茶杯落地摔的粉碎,茶水浸染了地面。 空气死水般的静了一瞬。 法显猛地站起身,花千遇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带的往后退一步,她稳住身体抬目去看他。 他定了定心神,低首垂眸,双手合十的说:“施主,茶喝过了也该回了。” 他深深的垂着眼帘,没有看她。 看他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让花千遇心情非常不爽。 她微眯起眼眸,眼底闪过冷意,言道:“法师这是要赶我走?” 法显依旧沉默,没有回答她。 花千遇看着他绷紧的面容,倏的笑了出来,语气幽冷的说道:“不过只是问了法师一个问题,法师怎的这么大的反应。” 法显抿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若只是问问题便罢,可又为何这般姿态对他?还刻意提及在西域的往事,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她目的不纯。 他面上的神情闪过思索之色,暗下思忖她此举为何。 花千遇倾身靠近他,幽幽的问道:“法师在想什么?” 法显抬眸望向花千遇,她微扬起下巴,眼底是一派戏弄的意味。 他嘴角抿出深深的痕迹,后退一步和花千遇拉开距离,她反而再次逼近,最后法显的背撞在书架上,他退无可退。 他微微垂眸看着她,神情僵滞。 花千遇仰头冲她一笑,灿烂明媚的笑容落入法显眼底,却像是在鞭笞他颤抖的心。 她直接贴在法显的身上,顿时满怀的幽香柔软,法显不由得抖了抖,身体再次僵硬住。 感觉到他的反应,花千遇嘴角微勾,唇畔微漾的一丝妖娆的弧度,她又明知故问道:“莫不是与我有关。” 方才见法显看她的眼神,她就知道他一定是认为她又在算计他。 从她往常的手段来看,也不怪法显会这么想。 法显方才所思所想确实和她有关,不过却是在深究她的目的,不含任何的旖旎心思。 花千遇也心知肚明,但是她还是刻意扭曲事实的说:“是不是想起和我合欢的事。” 这话直白又放浪,带来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法显脊背发僵,怔了许久才回神,他嘴唇微微翕张,似是要开口,最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他难言的神色,花千遇嘴角勾起一个恶意的弧度,倾身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触感便是法显愈发紧绷僵硬的身体。 不容忽视的柔软紧贴在他胸膛上,意识到这般感觉来自何处,法显呼吸一窒,嘴唇都在发颤。 花千遇微抬起眼,看他微微颤抖的浅色嘴唇,很想抚摸上去,感受那两片柔软的颤动。 她忍了一忍,指甲掐住食指,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恶念,带有戏谑的语气说:“你们佛教不是讲究不嗔不怒,不惊不动吗?法师的定力似乎不怎么好。” 法显垂下眼没说话,脑海中全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第二十七章宴会 宴会设在清欢阁里,小阁青墙黛瓦,高屋轩敞,朱栏彩槛,格局雅致,案上香炉氤氲生烟,如云似雾,门前的柱子边挂着红灯笼,随风晃出淡淡的红影。 阁楼外是藤萝花树,阵阵幽幽暗香,芬芳馥郁环绕在四周,混合着酒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清欢阁里摆着十几张朱红漆描金桌,桌面上是白玉碗筷,青色双鱼瓷器里装盛着珍馐佳肴,菜色丰盛,桌前已坐满了人,言谈不停,氛围热闹。 前来墨家贺喜的人全都同聚一堂,从声名显赫的侠客,到籍籍无名的小人物,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花千遇和杨梅一道进入厅堂,便见墨寻阳和一白衣道人在做言谈,那道士羽衣星冠,气质出尘,正是春秋道观的人。 他旁边还站着陈枫,而陈枫身旁则是一位青色罗裙的女子,她容色清丽,眉眼间敛着几分清冷,一双墨黑瞳仁宛若寒泉浸玉,清澈剔透。 她应该就是墨清吟,花千遇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在尚未见到墨清吟之前,她还曾玩味的想过,若是最后真相败露,墨清吟得知她倾心的人是一个残忍狠辣的魔道之徒,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教门计划,对她没有半点真心,还反而利用她的感情去伤害她的亲人和朋友,她会不会悲伤欲绝,万念俱灰。 此刻再看她平静的姿态,花千遇全然没有这种想法了,这么冷静的一个人,自然不会为情所困,哪怕是知道真相她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手下留情,当然最大的可能她的情也是假的。 陈枫和他人交谈,有时看向墨清吟时,目光会变得轻柔眼底包含着情意,后者微微勾起唇角回以一笑,两人深情对望,实则各怀鬼胎。 花千遇看着这一幕,唇边凝聚一丝笑意,眼底涌现出一种看好戏的趣味。 今日这场宴会,是为了墨清吟出阁所设,等结束之后,她就会跟随陈枫去金陵城完婚,若是无要事在身的客人,也可一道同去金陵城参加婚宴。 宴会只不到半日便会结束,不知陈枫会在何时动手。 花千遇收回目光侧头去看杨梅,见他正看向陈枫,眼睛里凝冻着深寒,沉寂的面色衬得他嘴角的弧线愈发冷峻。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骨发白,手臂在微微的发颤,像是在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 花千遇提醒的说道:“再忍一下吧,你都等四年了,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杨梅垂眼看她,见得她眼中的深意,身上紧绷的气息霎时一松,他的面色又恢复了默然。 知道他还沉的住心神,花千遇也就放心了,她道:“我们过去吧。” 两人找了一个位置落座,无华宗的叁位也在此处,夏桃慕看了一眼花千遇身后背着的琴匣,奇怪的问道:“素素,你还带着琴?” 花千遇将琴匣解下放在桌面上,指尖拂过紫檀木的匣面,笑了笑道:“习惯了,走到哪都带着。” 夏桃慕点点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行走江湖的人都会随身带着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五花八门的各类兵器都有,以乐器为攻的人也不少,古琴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因此未多留意。 几人互相打了声招呼,花千遇刚坐定,墨寻阳就来他们这一桌问候,全程都是无华宗的弟子在在应酬回复。 她对墨家人不熟悉,也没有搭话。 一番客套之后,墨寻阳谢辞过无华宗的人转身之际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朝向门庭之外,含笑招呼道:“法师。” 花千遇闻声也跟着回头去看,正巧对上法显望来的目光,两人目光对视的刹那,法显眸光微闪,像是一颗石子抛入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一层涟漪。 他敛目移开目光,向墨寻阳施礼道:“墨施主。” 他身后跟着的常慧和常悟也都施礼问候。 墨寻阳迎了上去,热切的说道:“法师们无需多礼,能来参加这等凡尘俗事,以是最大的礼遇。” 法显打了一个稽首:“墨施主客气了。” 墨寻阳的目光看向法显问道:“法师这几日来过的如何,墨府招待不周还望法师不要见怪。” 法显淡笑着摇头:“墨施主言重了,府内侍奉周全并无不适。” “如此便好。”墨寻阳轻点头,再次道来的话中有一丝遗憾:“墨某与法师多年未见,原本想要叙旧畅谈,只是近日忙于琐事也未得空面见法师,等今日事毕,定要和法师促膝长谈一番。” 法显勾唇一笑,清润温和的声音道:“到时贫僧会煎好清茶恭候施主的到来。” “那墨某就却之不恭了。”墨寻阳笑了笑道。 随后,他将法显叁人引到厅堂靠近屏风的座位,此处位置离主位稍远,却也不算冷落了,他是考虑到出家人见不得荤腥的菜色,才将他们安置到旁侧。 墨寻阳招呼的说:“法师们先用些斋饭,等人都来齐了宴会便正式开始。” 他眼尾的余光看向陈枫的方向,神情上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很快又被笑意所掩盖,他赔笑着说道:“墨某有些事要处理,先失陪片刻。” 法显恭送的说道:“墨施主慢走。” 花千遇一直在留意这边的情况,她见墨寻阳笑着告辞离去,便微微歪着头看向法显,目光迷惑纠结。 昨日她也不知她又发什么神经,竟然会去主动招惹法显,他们之间并无多少瓜葛,不过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之下有了一段露水情愿罢了。 她不在意,而法显也只是为了救她才舍身相渡,这本是慈悲之举,自然心无杂念。 这段本不该有的缘份随着时间流逝应该早就散了,他们道不同,终不会是一路的人。 正是因为想到此处,昨日她才并没有其他过分的动作,她退开几步转身便离开了,那之后大半天都没见法显的身影,估计又是因为她的举动心情不愉,不愿再看到她。 这和尚真是不经逗。 看了法显几眼,也不见他将目光转向她,慢慢地她的注意力便被其他事物所吸引。 厅堂内回荡着各种声音,除了一些贺喜的言辞,就只剩下谈论江湖上的事迹,听众人的言谈似乎都是围绕这一次的宴会。 六大宗门除去沧溟宗没出席之外,门下新秀全部来齐来,更有许多成名已久的侠客也都受邀前来,如此宴请场面在江湖上也算是不小了,由此可见墨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影响力。 花千遇在听无华宗几人的谈话中,又认识到了几个有名望的人物。 例如长歌门下的大师姐楚清焰,善使双剑,剑术绝伦,在红叶霜的一战,凭一人之力剿灭上百名恶徒,还有还唐门齐名的江家,鬼见愁江城,此人精通暗器之道,内力又极其深厚,飞花落叶皆可成为武器,近身即死,鬼神见愁。 除此之外,还有断刀客黎泽苍,衣间雪叶疏影等等一些武林新秀。 她第二世在中原时还未听说过这些青年才俊,看来江湖之大每时每刻都有天才横空出世。 在众人言谈之际,门外又走进来几位穿着青墨色衣衫的青年和女子,他们都走到墨寻阳面前行礼。 这几人是出门做任务方才归来的墨家子弟。 西江月摇着折扇,看着那几人,语含深意道:“墨家外出的嫡系和旁系子弟也都赶回来了,不过墨棋玉却没有回来。” 他左手旁端坐的剑客道:“墨棋玉去调查顾家灭门之案,应该是还没有结果,才不便返回。” 顾家惨案事出蹊跷,其中必有他意,往深处追究不难让人联想到墨家此次的宴会,而这场聚集了江湖俊杰的喜宴,隐约给人一种鸿门宴的感觉。 西江月抬目环视厅堂,众人举止正常,并无异状,他暗自皱了皱眉,心底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他的目光渐变得复杂深沉起来,眼底幽光闪烁,揣测的说道:“是不便返回,还是回不来呢?” 他之所言,也道出了花千遇的心语。 按照她多年看电视剧,写文的经验来看,想要扳倒墨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下毒,后再诛杀漏网之鱼,这个方法虽然阴损,但是快速有效果。 不过,墨家的墨棋玉擅长蛊毒之道,若是擅自用毒恐怕会被他所发觉,到此处也不难猜到不归谷的计谋了,用血宴毒杀顾氏一族,就可以将墨棋玉引走,墨家和顾家交好,不会坐视不管,即使知道这事有蹊跷,也还是会派墨棋玉前去探查。 墨棋玉若是离开,在墨家动手脚会容易一些,墨家人虽然医术高明,能察觉出寻常的毒,但是这世间万千之毒,不乏有些并不会轻易被人所察觉。 就是不知陈枫会有什么手法下毒,而毒的传播方式无外乎外如二种,内服,外入。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防不胜防,若不是神灵珠可解世间之毒,她是不会过来冒险的。 她猜测陈枫不会使用毒性猛烈的毒药,这种毒见效都非常快,入体便会发作,此种毒针对个人还行,却不适合群杀,最大的可能会下那种无知无觉,到达一定的时间才会发作的毒,到时大家一起玩完。 若是这般,却是正中下怀,她只要在毒发身亡之前,取得神灵珠便可解毒。 不过,这一局也有风险,等动乱开始时,不排除有人猜到神灵珠在陈枫身上,神灵珠是世间难寻的至宝,必然会有人心生贪念,想要抢夺。 面对众多武艺超群的人,她压力也很大啊,她对自己的武力有信心,但还没有自负到认为可以凭借一人,就打败那些名扬四海的人物。 若是有人能帮她一二。 她不禁将目光落在杨梅身上,转念一想,他根本指望不上,现在杨梅脑子里恐怕只有复仇,其他的一切他都不放在眼里。 她又看向无华宗的几人,若是和这几人做交易,说实话她又信不过他们,况且无华宗的人愿不愿意和她做这一笔交易还是未知数。 思来想去,也未有好的方法,花千遇无奈的想到,果然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她自认为自己凉薄无情,毫无愧疚心,但是只逮住一个人坑,次数多了她都觉得有点不道德了。 不过为了达到目的。 法师,对不起了。 ………… 我终于登上粉po了,泪奔T﹏T 第二十八章帮忙 前来墨家的人都陆续来到清欢阁,宽敞的厅堂内聚满了人,场面喧哗而热闹,便尤显得法显那一桌的冷清。 叁名僧人静静的坐着,神情平淡,偶有谈论的声音也是静淡如水。 法显背对着花千遇而坐,透过错**织的人影,只能看到一个挺拔,沉稳的背影。 明明身处凡尘喧嚣,看着他却又让人生起一种离奇到静心禅定的感觉。 周围此起彼伏的吵闹声音,似乎在渐渐远去,不在嘈杂而烦乱。 花千遇突然站起身,旁边端坐的杨梅抬头看她一眼,目露不解,她也不作解释拿起放置的琴匣,抬步离开往法显的方向走去。 她来到法显那一桌,面上绽开笑靥,含笑问道:“法师,不介意我来同坐吧?” 话落,她便倾身坐在法显旁侧。 她的问话似乎从来没有征求过他人同意的意思。 叁人自然是没意见的,只是常悟奇怪的看她一眼,在宴会上鲜少有人会主动与他们同坐一桌,毕竟多数人不习惯只吃素菜。 法显侧目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面色坦然,倒是一点都不为昨天的事情,而觉得再来找法显,很让人尴尬。 大家都是熟人了,花千遇也不和他们客套,她坐了片刻,也没有开口言谈的意思。 常慧和常悟面面相觑,皆都满脸疑惑,看不出来她是想要做何事。 终于,常慧忍不住问了一句:“施主可是有事?” 花千遇冲他点头,她的目光转向法显,神色真诚的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请法师出手帮我一个小忙。” 她口中所言的小忙,一定不小。 法显神色淡淡的看她,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花千遇抬眸扫过端坐在对面的常慧两人,她模糊了关键字眼,言辞含糊的说:“帮我拿到一件东西。” 在这次宴会上会出现的东西,并且让她感兴趣的只有…… 神灵珠。 法显瞬间了然她来此找他的目的。 墨家聚集了众多功力高深的人,若是神灵珠在此刻出现,她想要抢到手并不是易事。 若是如此,昨日她刻意的接近,恐怕也只是为了今天的计划做的铺垫,其实细细想来,从一开始他们在盛京城赵府的再次相遇,也在她的计划之中,若不是为了神灵珠,她根本就不想再见他。 法显看向她眼神变得越来越深沉,像是不见底的水潭,深邃极了。 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她从未改变过。 常慧看法显突然沉静下来的神色,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直觉告诉她这女子让法显相助的事情不简单。 他张了张嘴还未问出口,常悟却是抢先说了:“施主所言是何事?” 花千遇瞥了常悟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直接对法显道:“多谢法师了!” 法显:“……” 他还没同意呢。 法显默无言语的注视着她,她面容上挂着几分刺眼的笑意,眉眼间全然是势在必得的自信表情。 他突然间就想明白了,他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她料到他一定会出手帮她。 因为他无法做到在她陷入危局时而袖手旁观。 对上法显望来的清肃眼神,花千遇微一勾唇,有一股妖媚晕在眉梢眼角里头,手指轻轻抚上脸颊,她轻佻的笑:“我是不是很好看,不然法师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闻言,常悟双目微睁,面上神情陷入凝滞,僵硬在震惊的情绪上。 他不确定的想着,这算是调戏吧。 若是在其他场合,听到这般自恋的话,常悟说不定还会笑出来,但是当开玩笑的对象是法显时,就让人有一种微妙的怪异感。 法显对于佛法一道的修为闻名于世,因此世人对待他都是持有敬重的态度,很少有人会出言不逊,更遑论会当着法显的面说出这么轻浮的言语。 常悟不自觉的望向法显看他的反应,他神色静淡,连细微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他暗自为法显的定力所叹服。 不愧是师叔,就是心性坚定。 花千遇行事作风,百无禁忌,比之更轻佻的话她又不是没有说过,法显平静的心境还真没有受她的影响。 见法显久不言语,花千遇挑了挑嘴角,自说自话:“不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将面前的场景收入眼底,常慧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离,眼中对于花千遇的疑虑越深重。 第二十九章剑诀 “诸位,先静一静。” 一道内息浑厚的声音,传荡到每一处角落,厅堂内嘈杂的言谈声音逐渐小了下来,直到慢慢消失。 墨寻阳站在上位看着面前的众人,他拱手施礼,众人也都纷纷回礼。 “诸位贵客远道而来,赏脸来墨府参加小女的出阁喜宴,实属令墨府蓬荜生辉,现备下宴席薄酒款待诸位,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此次设宴除了庆祝喜事,还为了能和诸位侠义之士结交一二,墨家在江湖上能得一席之位,也离不开诸位的帮衬……” 花千遇听了几句,就不想再听这些表面功夫十足的客套恭维的话。 她低头去看桌面上的菜,虽然都是些素菜,但色香味俱全看着很有食欲,只是一想到这些食物可能会被动手脚,她只能干看着却不能吃。 随即,她的目光又看向碟子里放置的桂圆、花生、干果之类的喜果,便随手拣了几颗花生剥掉壳扔进嘴里。 抬首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她的目光倏地一变,轻咬着嘴里的花生拖长腔调道:“冤家路窄啊!” 听到她低嘲的声音,法显眉头一动,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去,见旁边的桌前坐着藏锋剑宗的陈易和罗诀,除两人之外还有双极宗的弟子。 姚兴也见得他们就坐在不远处,他皱起眉头面色很是不善,毕竟昨日才起了冲突,心头的火气还未消散。 反观陈易倒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略微新奇的打量着他们,他嬉笑着出言问候道:“法师们好。” 常慧和常悟转头看他,皆都施礼回答他。 陈易含带笑意的目光扫过他们,最终落在法显身上,他笑着说:“听闻佛教武学精妙,集百家之所长,可化解千百种招式,武学大宗师越钟观前辈曾说过,法显法师功力高深,神慧疏朗,为释门之秀。” “能得大宗师这般夸赞的人可是不多,由此可见,法师的武力必定万里挑一。” 他的语气越来越兴奋,期待的看向法显,做出了邀约:“法师什么时候有空和我切磋一番?” 花千遇听的是一脸无语,这一上来就约架,藏锋剑宗的人都是战斗狂吗? 她下意识看向法显,心知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法显静淡无波的面容没有分毫变化,他抬目看向陈易,只微微摇头。 这是不愿? 陈易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失望起来。 他眼瞧着法显,不死心的反问:“那法师要怎样才会出手?” 法显平静的看他,在他那询问意味颇浓的神情间辨出了几分自傲。 他虽表面上夸赞佛教武学精妙,恐怕在他心底,始终都认为自己所习的剑法更高一筹,他提出的邀约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胜心。 只是习武不该用在和人逞强斗狠,非要较个胜负输赢之上,他也从不轻易出手,便婉拒道:“藏锋剑宗的归一剑诀,虚寂玄妙,招式连绵不绝,剑速快如闪电惊雷,听闻练至高深处,剑招使出,犹如光过无痕快到极致,施主门下剑法亦是不凡,无需较量个高下。” 此剑法大成后,手中无剑,剑招却源源不断,把内功,轻功,掌法和剑法等等武学合而为一,为万法归一。 确实是一门高妙无比的剑术绝学,因此藏锋剑宗才能得到江湖第一剑宗的称号。 法显此番言语有意将对方剑术功法抬高,满足他的傲气,以此来打消他想要比试的念头。 闻言,陈易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愈发感兴趣的目光看着法显:“法师果然才明博识,竟会如此详细的了解我宗门的第一剑诀。” 他微抬首,勾唇一笑:“只是不打一架,谁也怎知高下呢!” 旁侧端坐的罗诀瞥了他一眼,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遇到武力高深的人就想和人较量一场,借用他的话便是在生死的边缘游走,才能更快的突破剑道。 实则只是不怕死,不知天高地厚。 人在危急关头确实能爆发潜力,但若是以这种方式磨炼剑术,只会剑走偏锋,戾气太重。 况且若是遇见真正的高手,一毫之差便会丧失性命,这种方式极不可取,可偏偏陈易又是个不要命的。 宗门已经多次警告过他了,也不见他有所收敛。 法显仍是轻摇头,温声回道:“贫僧无意于施主交手。” 陈易微眯起眼眸,细长的眼缝里有幽微的暗光闪烁,挑起的嘴角染上几分邪肆:“如果我执意呢?” 他这话就有些逼迫与人的意味了。 罗诀微皱眉头,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那么过分,随即又拱手说道:“师弟有失礼数,还望法师不要见怪。” 法显神色沉静,唇角似乎还噙着柔和的弧度,他道:“自然不会。”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谈及此事,陈易却不会善罢甘休,这些出家的和尚,避世修行,远离俗世,出一次山门都是极为难得,日后想再碰到法显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早就听闻,天台寺内除了有高深的佛经律论,还藏有玄妙绝伦的内功心法,严华心经便是佛教里至高无上的修为法门。 听闻修习严华心经的人,内息磅礴如海,等修至大成之时心如止水,寂然不动,世间掌法招式化为虚无,进入超凡脱俗的境界,若是不较量一番,岂不是可惜。 陈易幽深的目光仍停留在法显身上,思绪飞转,思考着要用何等方法逼得法显出手。 “剑疯子。” 一道刻意压低了音量的嘲讽声滑过耳畔,这讨人厌的声音听着颇为的耳熟。 陈易挑了挑眉梢,旋即侧目去看,便瞧见姚兴脸上那还未收敛的嫌恶神色。 看着他,陈易嘴角倏地扯起一抹笑意,反问道:“你在说我?” 姚兴见到他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神情微顿了一下,没有当即回答。 江湖上谁不知道陈易就是藏锋剑宗的疯狗,打起架来不要命,人也极其无耻不要脸,但偏偏剑术奇高,让那些恨他的人想杀都杀不了他。 他看不惯陈易平时的做派,方才不过有感而发随口一说,却还被他听到,想到陈易喜怒无常的性情,此番言语恐是会得罪他,招惹一个疯子也实属麻烦。 可若是现在低头退步,岂不是很怂,叫人看不起。 姚兴硬着气性,意有所指道:“陈兄不是心知肚明,何须还来问我?” 听他装模作样的言语,陈易嗤地一笑:“明人不说暗话,想骂我可以当面说出来。” 话落之后,他又很大度的补充道:“我不生气。” 他这句话便是直接点明了姚兴的心思,不给人一点台阶下。 姚兴心中暗骂不止,面上却不咸不淡的暗含嘲讽道:“陈兄声名远外,江湖上对你的赞誉层出不穷,也用不着我再来重复一遍吧。” 他在江湖上确实远近闻名,只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根据门内弟子所言,他就是为宗门抹黑的存在,若不是门主惜才,早将他踢出宗门了。 所谓的赞誉他当然都听过,绝对称不上是什么言辞优美的话语,甚至多数人道完之后,还会连带问候一下他全家。 陈易扯了一下嘴角,面容上浮出了一点含带冷意的笑:“确实不用。” 他做事从来都是顺心而为,姚兴在此给他添堵,正是撞到枪口上,他看着不爽便立刻想要给他一些教训。 陈易垂下眼,目光落在面前放置的筷子上,霎时间恶意涌上心头。 他捻指掐诀,引动体内真气,然而却无一丝真气传荡而来,这等古怪的变化,让他无暇再去找姚兴的麻烦。 紧接着他寻着周身的经脉内视,发现丹田内一片虚无,储藏的真气全部消于无形。 陈易的眼底闪过惊动,他急忙运转心法,仍旧无法引动一丝一毫的真气。 他竟然在无知无觉间丧失了所有的内力。 陈易的神情在一寸寸的僵硬,眼中浮现不可知的疑惑,他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他是何时失去内力的,但是敢在宴会上动手,说明对方的目标不只是他们,而是在场的所有人,若不然,也不会在这等时机报私仇。 一时间,重重疑虑浮上心头,凶手是谁,他在此设局又有何目的? 第三十章慈悲散 罗诀看他半响都不动一下着实古怪,出声问道:“怎么了?” 陈易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盯着他,神色间有几分诡异,盯得罗诀觉得有些不自在时,才听到他缓慢的说:“我没有内力了。” 罗诀愣了一下。 对于陈易突然间说的这番话,他还没有回过神,好端端的怎会没有内力? 他下意识认为这是陈易又一个捉弄人的把戏,但是他在确认之时,也查勘了一下自身,发现丹田内如虚若无。 罗诀的眼睛微微睁大,冷漠的神情被惊异所取代,几乎是立刻他察觉到他们中招了。 他看向陈易,正巧对上他望来的目光,那幽沉的眼底凝着几许冷意。 陈易也知道,他们中计了。 见到他眼里的询问,罗诀摇了摇头,遗憾的语气道:“我也没有内力。” 两人沉默了下来,周围的气氛渐变的有些沉闷,在一众热闹的氛围中,他们这一桌安静的有些异常。 姚兴几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声,也满是狐疑的内视一下周身经脉,顿时脸色大变,无人言语。 有人听到他们说的话,不以为然的打趣着说:“兄台的酒量实在是不怎么好,还没喝上几杯呢,连内力都运不稳了。” 那人拿着瓷杯晃了一晃,醇厚的酒香味飘散而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神似陶醉。 他浅啜一口酒,微醺的语气道:“固守丹心,真气才能凝而不散,这内力就该是……” 男子说着便抬手掐诀,以做示范。 “操!老子的内力呢?!” 动作间他面色一变,悠然的声音陡然间拔高几度,转变为愤然的叫骂,最后拖长的声调,因为气息不稳,变得刺耳又古怪。 这一声叫骂,无疑如一道惊雷般响在众人耳旁,众人闻言奇怪的抬眼看他,不知他何出此言。 于是,疑惑之后也都开始查看体内的真气,整个屋内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但凡是查看过的人,都察觉到他们的真气竟全部都消失殆尽,不过经脉和丹田都没有受损,身体也无任何不适的症状,但是真气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 有些人在心底猜测,这是中了某种毒才会如此。 那么在此刻下毒,对方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想要解决掉在场的人,他们丧失了内力,自身的实力就会大大减弱,若是遇袭击无法反抗,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众人脸色发青,面容隐隐有些僵硬,在惊惧之余,一个疑问闪现在脑海里,究竟是谁一手策划的阴谋。 众人都纷纷看向旁侧的人,眼底带着几分警戒,猜疑的低语声渐渐响起,传荡在沉寂的空气中。 早在陈易说话之际,花千遇就探查内视一番,她的内力也完全消失了。 她一时怔然,心缓缓地沉了下去,不成想千防万防,还是中招了。 随后她看向法显,目光中带着询问,法显面色凝重的回望她,轻一摇头,意思是和她一样。 常慧急忙问:“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常悟也询问的看向他,法显的语气中有一丝遗憾的叹息:“此毒非比寻常,一丝不适的症状都无,贫僧也不知出处。” 花千遇看向陈枫,他和众人一般,面上一副不明所以的惊疑模样,看不出任何端倪,若不是早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谁又能想到会是他。 只是他是如何下毒的? 花千遇环视厅堂,一张雕花描金供桌上放置的一炉熏香,吸引了她的注意。 炉身为青墨色,色泽古朴,纹理自然,炉盖镂空印纹,细致的格纹层次分明,白烟徐徐透出,丝缕如雾。 花千遇抽动一下鼻尖,在醇厚美酒的香气中,隐隐混杂着幽幽的松木香,浅淡的香息中微有一丝涩意。 她对香料没有研究,也说不准这炉香是否有问题,但是若在香里面下毒,也不无可能。 惊疑过后,众人纷纷询问墨药师为何会如此,得到的答案确实是一味奇毒。 西江月神情间却不见半分惶恐,反而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神色,他问道:“墨药师可知这是何毒,在下却是不曾耳闻过。” 众人也都用期许的目光看他,墨寻阳身负神医之名,自身的医术绝世无双,他必定知道解法,想让他给出一个答案。 墨寻阳的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为自己诊脉,脉象平稳,气息如常,不似中毒之状。 片刻后,他微微皱眉道:“无色无味,无声无息,却又能消散真气内力,墨某若未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慈悲散之毒。”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满目震惊望过来。 听过慈悲散之名的人不无心中骇然万分。 虽然此毒名叫慈悲散,但是和慈悲没有分毫的关系,中毒之人体内的内力会被药力所蚕食殆尽,然后在半个时辰之内逐渐失去五感,等到完全感知不到五感的存在,生命便会缓慢的消逝。 正是这种以最仁慈的方式,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痛苦,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才得慈悲此名。 与名字截然相反的是,此毒所带来的药力却是最狠毒的,让你亲眼所见自己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因此毒无解。 天下绝大部分的毒都有相对应的解药,除非是一些药力猛烈的毒药,入体不过短短片刻时间,所用之人便会命丧黄泉,不过这类毒气味刺鼻,易被人所觉察,一般不会使用。 墨寻阳将慈悲散的毒性一一说于众人听,话语稍作停顿之后,他又道:“慈悲散毒性残忍,内力全失之后,若是强行运功,反而会加速药力的渗透损伤丹田和经脉。” 人之精气藏于丹田,借叁焦之道,周流全身,生死存亡,全赖丹田元气之盛衰,丹田若损性命堪忧。 这是习武之人都明白的道理,如此也意味着他们不能再动用内力了。 人群中的低语声渐渐停歇,气氛转变为死一般的冷寂,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压抑。 众人的心底带着几分寒意,下手之人摆明了是让他们十死无生,走不出墨家府邸。 原本的厅堂内洋溢的喜庆气氛全都消了干净,只剩下冰冷的紧迫感。 凶手肯定就在他们中间,犹如藏在幽暗石缝中的毒蛇,等待着时机,将猎物一击毙命。 第三十一章真相 有人高声疑问道:“慈悲散当真有这么玄乎?” 人群中走出一个,二十多岁左右的年轻人,眉宇间带着几分傲气,他不信邪的说道:“我还从未听说过有此作用。” 话落便运起内力,丹田内一股撕裂的疼痛霎时袭来,这人当场便吐出一口血,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渗了一背。 看到他的惨状,那些心中并不尽信这番言语想暗自试上一试的人,也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西江月方才还舒缓的神情一点点变得严峻,他追问道:“慈悲散当真无药可医?” 墨寻阳点头,笃定的道:“然也。” 若是无药可解,他们岂不是死定了,即使没有人袭击而来,半个时辰之后也会命归黄泉。 意识到这个结果,恐惧袭上心头,有几个性情冲动的人已经骂出声了。 “他娘的,这是谁搞得鬼,在墨家也敢布局设计。” “背地里下毒害人,这手段真下作,有本事出来敞亮的打一架。” 看着燥乱不安的人群,墨寻阳出言安抚道:“不过也不一定,若是找到下毒之人,逼他交出解毒之法,还是有一线生机。” “那下毒之人是谁?” 一道响亮的声音将紧绷的气氛推到顶点。 墨寻阳和几位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很淡定的前辈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陈枫。 陈枫平静的神情在众人面前,逐渐的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的嘴角缓慢地勾起浅淡的弧度,变的幽深的双眸中隐藏着一丝丝阴冷之意。 这一点的微妙变化,让他周身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原本清朗温润的姿态此刻却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妖异邪肆的一面。 陈枫看向墨寻阳等人的眼中凝现嘲弄,他嘴角勾起,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道:“既然已经猜到是我,又何必再做伪装。” 闻言,众人一愣,待回味过来此言何意之时,顿时满目惊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们决计不会猜到设计的人会是墨家的上门女婿陈枫。 墨寻阳解答了众人的疑惑:“陈枫是不归谷的人。” 这一番话,又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谈及不归谷,必然会和无常门有牵扯,在座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魔教的又一个圈套。 除掉他们之后,无常门就能轻而易举的称霸武林了。 对于墨寻阳的话,陈枫表现的一点都不意外,反而似笑非笑的说道:“原来你们早就得知我的真实身份了。” “既然知道是我一手策划的还来赴局,是想着将计就计把我解决掉吧。”陈枫轻易的猜中了事实。 他挑了一下眉梢,那张冰冷又邪气的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道:“找了这么多武林上的高手来此,却还是棋差一招。” 墨寻阳的脸色沉落下去,确实是他疏忽了,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未料到陈易会有慈悲散这种早已绝迹江湖的奇毒。 陈枫扫了他一眼,笑着说:“说来我还要感谢你了,若不是你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又怎么会把江湖上的有名人物集合再此,欲图围剿于我,而我又怎么能把你们一网打尽呢。” 他面容上是往常一般轻松的表情,语气中却沾着浓重的恶意和自得。 他这般阴险无耻的嘴脸,激发了众怒,众人心底火气飙升,咒骂连连。 陈枫冷而薄的唇边一直都勾着淡笑,只是这笑越来越冷,眼底幽暗深沉,藏着极深的戾气。 这时,门外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惨叫声,以及鲜血喷洒而出所产生的恐怖声响,一点一点渗进来。 众人的心沉到了谷底,纷纷拔出刀剑准备应战。 陈枫略一抬眼,眼底便骤然聚起了浓浓的萧瑟肃杀之意,他道:“进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群穿着黑色劲装,身形健壮,气质凌厉强悍的男子自门外走进来,大略扫视大约叁十多人。 领头的是叁名男子,其中一个穿着灰色的短打,身形健壮,头发张狂的披散在脑后,敞开衣襟露出胸腹,身躯上覆盖了一层厚重如岩石的肌肉。 他的腰间则悬挂着两个紫金葫芦,葫芦口的位置被一根黑铁锁链相连,从铁链紧绷的程度来看那两个葫芦的分量不轻。 他旁侧一人,两手空空,身上并没有武器傍身,想来应该是个使暗器的行家,独剩那最后一人,始终都面无表情,眼神里藏有锐利感,冰冷的眉目间绕了一丝的罪恶之气,想也不是什么善茬。 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子,做了一个手势,顿时就有几名黑衣人得了命令转身来到门前,将清欢阁楼的几扇门全部关上锁死,伴随着光亮被阻挡在外,堂室内的光线暗淡了一些,气氛也更显得压抑。 花千遇莫名间想到了一句话,正是应景。 瓮中捉鳖,关门打狗。 念头刚起,她就呸呸的打消,怎么能自己骂自己呢。 花千遇的目光仔细的打量着这几人,立刻就想到这些人是何等人物,她虽不曾见过他们,不过杨梅去了一趟不归谷和她说过此事,其中就有这几人的身份,他们都无常门内最出色的人物。 葫芦男子名仇山,天生神力,力大无穷,他腰间悬挂的葫芦一只重约五百斤,承受千钧之力还能行色如常,确实不凡。 另外两人叫霍商和陆藤,霍商善使出其不意的冷兵器,他的弯月飞刃,施展开来便如漫天纷飞的刀雨,杀伤力惊人,陆藤善用刀,刀法奇高,凌厉迅猛,奇诡毒辣。 世人都说用剑的是伪君子,而善使刀的是亡命之徒,这句话可能有失偏颇,不过,陆藤确实是个不怕死的人。 花千遇一时更是担忧起来,有这么多护卫在,要从陈枫身上抢到神灵珠怕是有些难。 第三十二章无生刀法 仇山望视着众人,冷哼一声,目带不屑:“大哥,如今这些人内力全废,杀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也需要我们动手吗?” 陈枫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切莫掉以轻心,猛虎即便没了爪牙,仍然是难以对付的野兽。” “野兽不也是怕猎人?”他看向众人的眸子里满溢冰冷杀气,反问的声音中有一股冷嘲的意味。 瞬间,沉重的气氛在众人的心头笼罩,冷酷的肃杀感在无声的蔓延。 从外面传进来的厮杀打斗声音一刻不停,不过刀剑轻啸的鸣声在逐渐减弱,表示所剩下的人也越少,看来墨家的护卫和仆人怕是难逃一死。 陈枫压沉着眉峰,冰冷的视线里没有一丝的温度,神色里有几分胜券在握的自傲,仿佛没人能逃得过他的手掌心一样。 他一声令下:“动手。” 众杀手得了命令,唰唰一连串的刀刃出鞘的声音响震而出,他们渐渐围拢过来,手中的刀锋漾起白亮的波光。 看着眼前闪动的寒光,花千遇深刻的觉得陈枫真是一个合格的反派,该动手杀人时绝不说废话。 她抱着琴匣,也准备好战斗了。 众人也都举剑相迎,虽然他们内力全失,毕竟习武十几年的底子还在,抵挡一阵子还是可以的。 双方交战,血肉横飞,刀光剑影,场面混乱又凝聚着血腥,兵戈交击所产生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些在江湖上有些名号的人,即使身无真气,尚且还算应付的过来,武力本就薄弱的人失去了内力,多数都横死当场。 在这混乱之际,突然就听到陈易惊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还没有试过不动用内力杀人呢。” “一定很有意思。” 他身形飘移,瞬间来到一众杀手面前,剑尖一抖,光华陡现,冰冷的寒光自剑刃上流过,他甩出几招凌厉的招式。 “叮——!”兵戈相接的震响声,陈易的剑压制着袭来的剑刃,他虽然没有内力,但是不显半分弱势。 黑衣人见此,面色阴沉,眼中杀伐之意越浓,他握剑一转,旋开陈易的剑,剑锋更加毒辣的倾斜过来。 陈易旋身躲过袭来的凛凛寒光,他起了一式剑诀,只一招一式,其中却惊现残影重重。 一道流光划过这人的脖颈,凝有一条血线,噗嗤的喷出大片的鲜血,那人当场倒地而亡。 陈易轻易的解决掉此人后声音有些乏味的说:“不归谷的人也不过如此嘛!” 他转头凝视着厅堂中厮杀的场面,最终游离的目光落在一个沉默站立的人影上,那是杨梅。 他静静地站着,面孔上的神情冷到冰点,犹如实质的寒意从他身上弥漫出来。 杨梅缓慢的解开他手上缠绕着武器的布条,随着白布散落,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刃出现在众人眼前。 “——铮!” 利刃出鞘的争鸣之声,白森森的剑刃,自墨黑色的剑鞘中拔出一半,刃口上流淌着森然的冷光。 那是一柄制式奇特的刀,刀身通体冰彻,细长坚韧,比之寻常的刀要窄一些。 陈易一眼就识得那是唐刀,常用于将士之手,在战场上与敌作战,不过江湖中人很少有人会使用唐刀,因为这刀是朝廷的杰作,为人各路侠士所不齿,自然不屑去使用。 他定定的望着杨梅,嘴唇慢慢地上勾,一个绕有兴趣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有一个预感,一个隐秘的事情快要被揭开了。 杨梅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陈枫,他眼里也只看得见陈枫,手握上刀柄,拔出长刀凌空一甩,刃上流转的寒光,白的刺目,他身影轻晃,一道残影闪过,便顷刻间来到陈易的面前。 两人视线相撞,激扬的杀气在两者间轰然炸开。 陈枫的目光从他身上掠闪而过,冷言道:“不自量力。” 他身影旋移避开袭来的刀锋,随后手腕急转,斩出的剑影道道相连,行成一条凛寒的水帘。 “——叮叮!” 两人的刀剑相撞如同骤雨,纷纷洒洒,剑影重重,招式连绵不绝,花火四溅。 瞬息之间,二人便交手叁十多招。 两人不断进攻,快且凌厉的剑气,在眼前缭**错,寒光凛凛,堂室内的沉香雕花木具,桌椅板凳,以及地面上都被划出了道道深长的痕迹,刀剑的锋刃之气扫荡而过白玉瓷器具成碎片。 两人的招式都非常的快,眼睛只见得锋刃晃过的光影,于之缠斗了片刻,也难分高低。 交手的过程中陈枫惊然的发觉,杨梅并未失去内力,他皱起眉峰,危险的视线落在杨梅身上,问道:“你没中慈悲散之毒?” 杨梅不答,体内真气流转贯于长刀之上,锋刃微微颤抖,发出低细的长鸣。 同时他的身形步伐变幻,身影蒙蒙迭迭,好似幻化而成的烟雾,他挥刀一扫,寒意森然的刀锋,仿佛隐藏着无穷无尽的肃杀之意,迎面袭来。 陈枫的目光陡然转厉,他长剑急舞,剑锋迭荡,颤若秋水,似是一条华光流动的水带,软剑挺立向前,快如电闪,和唐刀相触的瞬间,剑身蜿蜒而上,犹如灵蛇一般,直攻杨梅面门。 杨梅不避不让,他的手自腰间滑过,手上又多了一柄刀,挡住袭来的剑刃,叮的一声脆响软件被弹开。 他双手持刀,不过转瞬之间就连斩出十几道刀影,冻骨的杀意已然扑面而来,刺的人皮肉作痛。 陈枫眸色暗了一瞬,运足气劲于长剑之上,软件抖荡起一波涟漪,剑光绚烂,满含杀机,锋刃自前扫开,挑落飞来的刀刃。 长剑颤动不止,瞬间化作一蓬细细密密的暴雨光幕,朝着杨梅疾刺。 直面锋芒难可避开,杨梅衣袖轻抖,自袖中又甩出一柄短刃,飞射出一道凌厉狠辣的寒光,陈枫见状不妙,便撤去剑势抵挡却也慢了半招,短刃还是沿着奇诡的弧度在他左肩上划开一道血口。 顿时,鲜血涌了出来,衣袖都被浓烈的血色所浸染。 陈枫看一眼手臂上的伤痕,鲜血倒映在他的眼底,似乎化做隐隐的血光在流动。 他面色阴沉的盯着杨梅,眸子满溢冰冷杀气,他道:“无生七十二路刀诀,你是宋家的人。” 第三十三章三步唐刀 一直在暗自留意观察两人战况如何的人,听到陈枫此言,都略感诧异。 宋家早在四年前就被人灭了全族,若宋家还有幸存者,和杨梅年龄对的上号的便只有宋家的幼子宋慎之。 不过有传闻说宋慎之,出生之时便天生不知,体弱多病,长年要依靠药草续命,怎会习得如此厉害的刀法。 还有,他又是如何躲过那一次的屠杀,忍辱负重多年借由此刻来复仇的。 众人心头浮现的疑惑不仅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越来越多。 冰白的锋刃晃动在眼前,如水的刃口上映照着杨梅的半张脸,眼神比刀锋还冷。 陈易看向杨梅,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刀,他似感慨的说道:“听说宋家的叁柄唐刀同时使出来,再配合着无生七十二路刀诀,招式天衣无缝,难有破绽。” “原以为宋家的人全部死绝,自此无缘得见叁步唐刀,要空留遗憾,如今见得,人生也算圆满了。” 最后道来的话语中还颇有几分感动之意。 罗诀听到他说风凉话的声音,转头匆匆看了他一眼,这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有一个人持刀袭来。 旋即他长剑一挽,剑锋凛凛,抖出道道寒芒,划过那人的脖子,其人当场倒地而亡。 他抬目望去,见陈易立在旁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厅堂中的两人。 “确实不凡。”罗诀也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惋惜的说道:“不过,这宋慎之的刀法还欠缺了一些火候。” “传言确实不可尽信,宋慎之不仅身体无恙,且习得无生刀法,竟也没有中慈悲散之毒。” 罗诀做出推断道:“厅堂内的所有人都中招了,他不可能例外,可能只是此毒对他无效,莫不是他有百毒不侵的体质?” 陈易摇着手指,朝他挤眉弄眼:“百毒不侵不见得吧,罗兄可还记得宋家丢失的至宝吗?” 罗诀经他一点,思索几息,霎时便恍然大悟:“神灵珠。” 想起神灵珠的作用,他也就明白宋慎之身上诸多的疑点了。 宋家仁善,行为处事刚直不阿,却也因此得罪了一些人,多年前宋慎之的母亲被仇家下毒报复,身中剧毒,性命垂危,虽然最后捡回了一条命,却留下来一些病根。 碰巧这时却又怀上了宋慎之,当时其母身体内的余毒并没有全部清除,此时孕子会对腹中胎儿不利,不过,其父母又不忍心打掉,便决定将他生下。 有惊无险的过了十月之后,宋慎之顺利的出生,却因有残留毒素的侵害,他出生之时就体内带毒,气息虚无,身体病弱。 即使得到全府的呵护,宋慎之还是大病不停,小病不断,身子骨在病痛的折磨中孱弱不堪,随时都有殒命的危险。 宋家主不忍幼子夭折,就寻遍天下名医,得到的结果全都断言说,宋慎之活不过十岁。 宋家主不肯放弃,经过多番打探,找到了一名神医,在他那里听到一个方法。 据说这世间有一稀世之宝神灵珠,可化解这世间一切毒性,长年佩戴亦可改善体质,使人身体康健,长命无忧。 等到了这个消息,宋家主欣喜若狂,立刻就下令让所有的族人去找寻,经过五年的寻觅,宋家耗尽了心血,终于是找到了神灵珠。 经过神灵珠的调养,积累在宋慎之体内的毒素被清除,身体恢复健康,自然可以习得刀法。 宋慎之因为长年佩戴神灵珠,体质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改变,毒药对他无效,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何没有中慈悲散的原因。 当年宋氏一族被人灭口,神灵珠就此不知所踪,四年之后,宋慎之来找陈枫复仇,那么神灵珠在谁手上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能想到这一点,其余的人也能猜到。 一些人看向陈枫的目光变了,不再是恨欲其死的恼怒愤然,有一些畏惧,但是更多的是贪意。 只要得到神灵珠,慈悲散之毒,便会被解除,日后天下之毒也不再惧怕。 江湖上有一种奇怪的现象,武功高强的人殒命,多半是被人下毒,或者阴损死的,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得到了神灵珠就意味着,多了一道保命符,面对这么大的诱惑,很少有人不心动。 杨梅直视着陈枫,面上的线条凝固着凌厉,浓郁的杀意弥漫在他周身,他冷漠道:“该做个了断。” 此言,也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陈枫面色阴沉,看向杨梅的目光里勃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意和杀气。 他心中沉浮着几许悔恨之意,若是当初再谨慎一些,也不会遗落这个漏网之鱼,让他有机会成长,前来报仇。 陈枫危险的笑了起来,他缓慢的说道:“四年前你没有死,那我就再杀一次。” 杨梅也不和他废话,他身形一倾,幻影闪过,下一瞬出现在陈枫面前,挥斩出刀锋。 冰冷的刀刃晃过一道流光在陈枫眼睛上,他的瞳孔猛缩了一下,瞬间抬剑横扫,挡住这一刀。 软剑在陈枫内力的摧动之下,寒光流转,蜿蜒扭动,犹如活蛇一般,缠绕上杨梅的刀刃。 杨梅左手一旋,双刀旋转出一簇刀花,绞开袭来的软剑锋,手中刀法迭出,内息流动,如光似电的反击而去。 软剑荡起一波涟漪,十几道剑花,斩落飞来的刀刃,他转手挥剑,数道剑花已成,重迭的白光连成一道冰冷的铁幕。 数道凌厉的剑光在杨梅身上削出几道血口,鲜血立刻涌冒而出浸透衣裳。 杨梅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刀法招式愈发凌厉强悍,刀锋霸道,一招一式都极尽纵横。 两人出手的速度极快,腾移翻转间肉眼难可捕捉,虚空中满是重迭的光影,看的人眼花缭乱。 陈枫成名已久,内力深厚,远不是他可以比拟的,杨梅也知战局拖延的越久,对他越是不利,等他真气损耗,气力衰竭,便只有等死的份了。 软剑的过人之处,便是进可攻退可守,比寻常之剑多了份柔韧的力度,能斩出诡谲的锋锐。 想要赢,就只能比他更快。 杨梅双手持刀,手腕急转,叁柄刀疾扫,一连十几式,剑法流畅到浑然天成,不存丝毫滞涩感。 陈枫见状惊讶于他的天资,短短数年时间,便可将使用叁步唐刀,纯熟招式连环的无生七十二路刀法。 这套刀法是宋家族上带兵打仗,在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杀性极重,却也威力惊世。 这也是为何江湖上不少人得知,神灵珠在宋家却无人敢去强取豪夺,那便是碍于宋家的刀法,不敢轻举妄动。 宋家族上卸甲归隐之后,并没有荒废了这套刀法,反而还进一步专研出叁刀共持,威力直上顶层。 通常来说,人的左手不如右手灵活,如果碰到有人手持两把武器,那他一定是个高手,而能同时使用叁柄刀的人,可见一斑。 这个法门被世人称为叁步唐刀。 于是就有了那句,叁步之内,有死无生,有我无敌。 谁能想到,当初被世人说成废物的宋慎之,不仅不是废材,且天资绝伦,青出于蓝。 思及此,陈枫心底不由升一丝惜才之意。 他这般出众的奇才,若是能收于麾下,是一件极好的喜事,可惜他们注定是你死我活的死敌。 陈枫轻轻一叹,散落在空气中的声音,只剩下丝缕的杀气,他也不再留手,催动内力灌于长剑之上,道道剑影镌刻着凛然杀意。 虚空中满是重重迭迭的刀光剑影,爆出簇簇杀烈的火花。 两人之间的战斗堪称疯狂,不留余地的使出全部的杀招,凶狠的想要将对方绞杀。 第三十四章后路 片刻后,狂暴的声音突然之间停住了,两道人影对立而站,周围的空气凝结了起来。 滴答,滴答! 水滴的声音回荡在寂静中。 感受到尖锐的疼痛在身体里流窜,陈枫还有些恍惚,他缓慢的垂眼去看,长刀捅入他的腹部,刃口没入一半,血晕霎时浸透了衣裳。 伤口处殷红的血液沿着锋刃流淌出一连血线,坠落在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花千遇见杨梅搞定了陈枫,便在他背后悄声喊他:“杨梅,杨梅。” 闻声,杨梅转头看她,表情冷漠。 花千遇对他做了一个手势,杨梅立刻会意。 他开口对陈枫道:“将神灵珠交出来。” 花千遇朝他伸出一只手,附和道:“没错,交出来。” 她这事后捡便宜的做派,像极了狐假虎威。 陈枫眼底幽光闪烁,冷笑一声:“即使杀了我,你也得不到神灵珠。” 花千遇自然是不信他的话,她点了陈枫的穴道,二话不说上去就开始搜身,将陈枫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也没找到神灵珠。 这在过程中,陈枫一直盯着花千遇,脸色又黑又沉,恨不能杀了她。 花千遇却是紧蹙着眉头,无暇去顾及陈枫的冷脸。 神灵珠不在不归谷,也不在陈枫身上,难道在无常门,她这一次计划又扑空了? 她心底思绪飞转,做出各种推算猜测,突然心头一突,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感浮现上来,她回忆着方才的记忆,便留意到进来厅堂的人,少了一个人。 有一个去关门的人,他是出去将门关上的,当时他们的心神都在陈枫身上,自然没有在意离开之人的举动。 依陈枫狡猾的性情,他肯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神灵珠就是一个谈条件的筹码。 她心里有一个大胆的假设,陈枫的计划若是成功,全然是利,倘若计划出了差池失败,那人拿着神灵珠,便可以安全的离开,那时所有的视线都停在陈枫身上,自然无暇关注到他。 那些想要从陈枫身上得到神灵珠的人,也不会杀了他,陈枫便可用神灵珠为诱饵,施计离开。 花千遇越想越觉得,所料不错,换做是她,她也会如此做,陈枫此人的心机手段确实是一等一的高。 “嘭!”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乍起,烟尘弥漫,器具倾倒,地面都在微微颤动,众人皆惊,全都抬目去看。 见得桌木的碎屑散落飞凌,地砖上有一个黑深的坑洞,边缘裂出深刻的纹路,葫芦就深陷在洞里。 仇山大笑一声:“堂堂武林盟主,只有这点本事吗?” 他拽着铁链,链条绷紧葫芦从坑洞里飞出来,他拎着铁链转动,手里的葫芦疯狂的转了起来,锁链带起呼呼的破风声,众人避其锋芒,纷纷后撤丈远。 葫芦越转越快,只能看到转动的残影,仇山手臂上青筋暴起,抡圆了往前一掷,排山倒海般的气势袭来。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声后,常云独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 仇山和他交手一番,正值酣畅淋漓,还欲再战,就听到陆藤朝他喊道:“别管常云独了,去救大哥。” 他被人缠着脱不开身,只能去让仇山去救人。 仇山转头一看,见陈枫受限于人,身负重伤,不得动弹,顿时怒从心起。 他的眼眸中流落着阴沉的火烈,暴喝一声,提着葫芦冲了过去,一路所向披靡。 战斗愈演愈烈,在这混**战的时候,花千遇悄悄溜到门口,杀掉几个守门的黑衣人,开门而出。 她一出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山风刮过,浓烈的铁锈腥味扑面而来。 面前的院落里一片狼藉,鲜血淋漓,血泊中倒着一具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流淌而出的浓稠鲜血将青墨色的地砖都浸染成的沉郁的黑红色。 周围静而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花千遇抬目一扫,便对上十几人的视线,他们正是留守在外的杀手。 见有人自屋内出来,气氛骤然一凝,陷入了沉寂。 这女子一袭白衣,怀里抱着个琴匣,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漠然的望过来,嘴唇边是一丝隐隐约约含带冷意的笑。 此人瞧着柔弱可欺,不过她能从里面出来,必然不会是寻常人物。 领头人的目光一凛,眸中杀机顿现,他动了动嘴唇,冷声道:“杀了她。” 这声音阴冷沙哑的就像两把刀子在相互厮磨。 十几人应令纵身一跃,执剑袭来,速度之快,转瞬已到花千遇眼前,她被人重重包围。 眼前寒光凛凛的剑刃,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冰冷的深雪,刺目的惨白。 直面利刃,花千遇的姿态依旧从容,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吹散的云雾一样,飘到领头人耳畔。 “神灵珠在你手上?” 没人回答她,紧绷气氛中森然杀伐之气却是骤然加重,冰冷的杀意刺的人骨节发凉。 看他的反应,花千遇确定了她的猜测没错,神灵珠就是在此人手上。 第三十五章识破 “唰!” 冷光一闪,裹挟着猎猎风声的剑锋袭将而来,花千遇抬起琴匣挡住了迎面砍来的长剑,顿时匣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她顺势从琴匣里翻出天罗伞,执伞猛地一划,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后机关启动,弹出的利刃流过一道惨白光晕,砍向出手人的脖颈。 那人微的侧头,斜锋刃而过,他手中剑式一转,以更加狠重的招式回击。 与此同时剩余人一同出手,十几人一拥而上,冰冷的白芒在眼前缭**错。 漫天纷繁的剑影中花千遇撑开天罗伞,挡住袭来的锋刃,她转着扇柄,扇骨处爆出森森利刃,伞面极速旋转着,重迭的寒光连成一道冰冷的雨幕。 她手一扬,天罗伞旋转着飞了出去,立刻便响起了兵戈撞击的声响,刀光火花溅起了不知多少几簇。 瞬间便有几人身死而亡,空气中弥漫着腥冷又浓腻的血腥味。 杀手们见她的武器威力惊奇,顿时心下骇然,暗自运足真气,灌于长剑之上,剑法凌厉狠绝,几人剑法相辅相成,配合的天衣无缝,剑刃卷席着凛凛寒光,向花千遇围剿而去。 天罗伞在空中飞舞一圈又绕了回来,花千遇身形一轻,犹如一缕虚幻的青烟,消失在重重迭迭的剑影中,她飞身前去收回天罗伞,以伞作剑,连绵不绝的杀招倾颓而去。 耳畔便全然是一阵叮叮的交击之声,双方不断进攻,快且凌厉的剑气,在地面上被划出了道道深长的痕迹。 她的剑法比之四年前更有长进,虽然中了慈悲散之毒,但是她吞服了两枚莲子,在短时间内拥有二十年的内力,这些人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惨叫声,利刃摩擦过骨头的刺耳声,鲜血喷溅的声音,在空荡的院落里响起。 当兵戈交击声渐歇时,已经只剩下领头人一个人。 夏离看着伏尸在地的手下,犹如心覆冰霜,再抬眼前看花千遇时他的眼神阴森的恐怖。 他目光落在她还在滴血的伞上,厉声言道:“你是花千遇。” 花千遇一笑,算是默认了,她执伞指向夏离,道:“把神灵珠给我。” 江湖上有传闻说她为了躲避昆仑岛的人去了南凉国,不成想竟是做了易容,混入墨家。 她能将昆仑岛的人骗走,且还能全身而退,确实有几分手段。 夏离矢口否认道:“神灵珠不在我这里。” “真是多此一举,我为何要问这一句话,杀了你神灵珠自然会归我。”说着花千遇便轻笑了起来,眉梢眼底晃漾的妖媚之气,直叫人自心底泛寒。 夏离面色微变,他袖口一颤,滑出数枚钢针,运上劲道一甩,飞向花千遇。 “——咻!咻!” 刺破空气的轻微破鸣声后,视野所及处道道摇曳的银芒,纷花落雨般的倾泻下来。 花千遇见状抬伞扫荡,挥开飞来的细芒,将飞来的暗器击落,再去看时便只见夏离几个起落便掠出几丈远,身影在逐渐远去。 见他要逃,花千遇轻甩衣袖也运气追了上去,两人出了墨府往山下而去。 清幽的山林间,树影婆娑,满眼皆绿,花千遇踏着清风,足尖点过草丛轻盈前行,裙摆如水漾似轻摆。 夏离的轻功身法,亦是不俗,动作迅疾,纵跃如飞,花千遇一直追到半山腰,也没有碰到他半片衣角。 她目光微沉,若是让他下了山,便不再好找寻了,旋即便启动天罗伞的机关,手腕用力一抛,天罗伞直接被投掷了出去。 撑开的伞面犹如回花落雪在空中极速的飞舞旋转,开了一簇又一簇的凌厉刀花,杀机惊人。 夏离听到身后突然离近的声响,瞳孔蓦地一缩,脸色剧变,他腾空跃起时不便躲避,只得在空中硬生生的急转身影,那旋转的刀刃就贴着他的肩膀削了过去,刺破衣物扯掉一块布料,凌厉的刀风将皮肉划破,渗出丝缕鲜血来。 他落地之后,脚步踉跄的后退几步,待稳定住身形之后,花千遇也追了上来。 她纵身飞到夏离面前,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了树枝之上,稳稳而立,衣袂飘然,猎猎作响。 夏离眼眸一沉,漆黑的瞳孔凝着冷意,他走不了了,这生死一战是无法避免。 他也心知不杀了花千遇他不可能活着离开。 花千遇居高临下的望了一眼夏离,嘴角倏地扯起一抹笑意,冰寒中绽放着妖冶。 她自树枝上翩然跃下,风中荡漾的衣裙飘摇着,宛若一片自雪山顶峰零落的雪花,带来森森的寒意。 花千遇手中剑划过一道寒芒,狠重斜坠而下,剑锋所向处是夏离裸露在外的脖颈。 剑锋未至,寒气己入肤叁分。 剑尖近在眼前,夏离眼底闪过戾气,他身形微移,持剑一挑,将此招化于无形。 花千遇身姿回旋,细刃斜斜疾刺而来,角度精秒,可削可落亦可跟进刺杀,夏离握剑一转,长剑在身前划了个半圆,剑气凌厉,荡开袭来的细剑。 短短数息间,两人疾攻数招,难分胜负。 花千遇不欲和他多浪费时间,体内真气流转,十足十贯于长剑之上,将暮雨剑诀施展到极致。 手中剑影越来越快,纷繁交错,剑光飘散,变化万千,无处不在的剑光,从四面八方刺来,如暴雨般覆至。 重山暮雨,这一式剑诀很好看,一剑一舞恍若飞仙,华光流转,风华绝代。 漫天纷飞的剑雨,美得惊人,却也杀机毕露。 夏离挥剑成圆,影影绰绰十几剑,抵挡住削切来的剑光,却还是有一道寒光,在他的胸膛上撕开一道血口,鲜血霎时涌了出来。 夏离身体一震,疼痛霎时袭来,他以力借力急忙后撤几步查看伤痕,寸许长的血痕往外涌出血液,还好伤口并不算深。 花千遇步步逼近,道:“把神灵珠交出来,我让你死的痛快点。” 一般人放狠话的时候,后面都会接一句,放你一条生路,她却是连谎话她不屑说的。 夏离冷笑一声:“等你杀了我再说。” “好啊!” 花千遇轻轻一叹,似是再遗憾他不识抬举的行为。 她手腕一转,冰白的剑刃晃动在眼前,刃口上冷冷薄薄,隐约有寒光闪动。 第三十六章利用 正要出手之际,便听到身后有动静响起,花千遇动作微一滞,眼角余光向后一瞥,看到一片月色的僧袍衣角,法显静静地站立在树下望过来。 见法显竟然跟了过来,花千遇不由得在心底暗骂一声麻烦,他来准会坏她好事。 尽管心底已是脏话满天飞,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她嘴角一弯,冷漠的脸上顿时便挂上了几分虚假的笑意。 她询问道:“法师怎么来了。” 法显沉默的看着她,面容无悲无喜。 在墨家厅堂时,发现花千遇不见了,他嘱咐常慧和常悟一番,便立即出来找寻,出门就看到院落里横躺的尸体,不用想就知是花千遇的杰作,府邸里也不见她的身影,其后他一路寻着踪迹找来,果然看到她又在杀人。 看着法显眼中涌现的淡淡悲悯,花千遇笑了笑,反问道:“这位可是死有余辜的罪恶之徒,法师不会再大发慈悲了吧?” 她看向法显时眼角处满是戏谑。 可否,还记得你曾经所言。 十恶不赦者,当诛。 法显平静无波的目光望过来,依旧沉默看着她不说话,那素日笑意柔和的唇线,此刻也微微地抿着,有一种庄严的肃穆感。 管他如何去想,花千遇自动就默认了他不会再插手此事,若不然可是打自己的脸了。 夏离见法显不动声色的模样,以为他也准备出手,眼底浮现戒备,冷笑着嘲讽道:“佛门弟子不是戒杀生,难不成和尚也要动手杀人?” 法显垂落眼帘,手指捻动着佛珠,一颗一颗在指尖拨动,轻摇了摇头道:“贫僧不会出手。” 话落,他便自觉的退到一旁,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 花千遇一怔,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识抬举,旋即嘴角扬起一个肆意的弧度,畅快的笑了起来。 她对夏离说:“你死定了!” 言罢便抬起手,一剑斩出,无锋无影,快到极致。 夏离瞳孔深处,一柄利剑直刺而来,蓦然,他的瞳仁缩成针尖大小。 他急忙运剑去抵挡,手中剑招变幻,带着无比强横的杀伐之气,反击而来。 “——叮叮!” 两剑相触,斩出的幽冷剑花,短短片刻间,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 不过,花千遇的剑式竟不复先前的凌厉,稍显迟缓,夏离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一时间反击的愈发狠绝,剑光卷席着凛凛寒光向她袭来。 花千遇眉头微蹙,她心底明白,慈悲散的毒素此刻已经流向了经脉,她虽然通过吞服莲子得到真气,不过毒依旧没有解除仍然在她体内,现在真气正在被毒素蚕食,时间拖的越长对她越是不利。 她必须要尽快解决了夏离,否则等真气耗尽,局面就要逆转了。 花千遇眸子一滑,目光自法显身上掠过,眼底幽光闪烁,一个计策慢慢浮上心头。 她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带着无声的恶意。 出手时她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剑是虚招,夏离见她剑势偏斜,露出死穴,心中浮现重重疑虑,依她的身手应不会犯这么大的错误,但是机不可失,便未经过多思考反击而上,流转着冰寒的锋刃,对准胸口直刺而来。 这一剑若是击中她,不死也是重伤。 法显的反应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在剑刃袭来之际,还站在不远处的法显瞬间出现在她面前。 月色的宽大袖袍在风中翻飞,犹如一段洒落的月华流光。 一只手握住了剑锋,紧紧桎梏着冰冷的长刃,剑停在了空中不得寸进。 周围的空气骤然凝结了起来。 那只骨节分明,温润如玉的手,如此轻易的便制止了这凌厉狠绝的一剑。 倘若法显并未失去内力,他接下这一击将会更加轻松。 夏离面色一寒,凝重的脸上闪过微微的诧异,这和尚说过不出手的,此刻却又反悔出手阻拦。 他看向法显,眼底的狠辣之色浮现出来。 暗自运足气劲,想要将剑从他手上抽离出来,然而剑刃却纹丝不动。 法显的手紧握着剑锋,手背上随之浮现出青筋脉络,锋刃深入皮肉,鲜红色的血液从指缝间涌出,沿着手腕一路下滑,淌到手骨上一滴,两滴坠落地面,开成血花。 迎面吹过的清风中,漂浮了一层浅淡的血腥味。 “谢谢了!”花千遇冲他一笑,眉眼浮动着一股清艳至极的媚色。 她手腕一转,长剑毫不留情的刺穿夏离的胸膛,顿时刺目的鲜血溅满视线。 夏离的身体猛的一震,双目微微瞪大,漆黑幽晦的眸子里停驻着不可置信,短暂的恍惚过后他微垂下眼,见长剑捅入他的左胸口,刃口没入一半,涌出的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裳。 见此景,法显平淡的眼底,霎时凝了一层冰雪,眉峰紧皱了起来。 花千遇又一次踩在他的底线上。 不阻止她动手,已是他最大的让步,她却还利用他的好意帮她杀人。 花千遇则像是没有看到法显冷肃的神色,手上用力将剑抽了出来。 浓烈的鲜血顿时朝着外面喷溅,夏离的手指颤了颤,紧握的手指再难合拢,手松开了剑柄无力的垂落下来。 他身体摇晃几下,眼前出现重影视野开始模糊起来,踉跄的倒退了几步便猝然倒地,气绝而亡。 一片静谧中,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 法显面无表情的站着,越来越多的血从他指缝里渗出来,鲜红浓烈的触目惊心。 他手指微松,长剑铛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数滴殷红的血珠跌落在冷白的剑锋上,缓缓流动成几条血线。 花千遇瞥了他一眼,低垂的眉目间有一点低冷的寒意,她嘲讽的扯了一下嘴角,也没有在意法显此刻的沉郁的心情。 走到夏离身旁蹲下,她开始了搜身,经过一番仔细的搜查,最终在他怀里的暗袋里找到了一个小匣子。 花千遇打开匣子,从里面倒出一个葡萄大小的珠子,通体呈现一种水浸碎玉的深绿色,圆润浑然,剔透流光。 她用指尖捻着圆珠,歪头对着日光去照,阳光直接透过珠子照在她的眼瞳上。 花千遇微微眯起眼,在清透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珠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仿若坠落在一片幽惑深绿的湖泊里。 根据她对神灵珠形态的设定来看,神灵珠约明珠大小,莹莹如玉,清可鉴影,纯净无暇。 这正是神灵珠,没错了! 花千遇顿时喜不胜收,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很是开心,她欢喜的把神灵珠收好,小心得放进怀里贴身藏好。 为了找寻到神灵珠,她可是筹谋了四年之久,幸亏所付出的心血也没有白费,终于让她找到了。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收集了五件神器了,只剩下最后一件,她就能离开这个世界回家了。 思及此,花千遇都快按耐不住心底的激动之情,恨不能现在就回去。 稍稍平复过心头的喜悦,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人站在身旁,她转头去看法显。 法显一直在看着她,垂落身侧的手指还在往下滴血,而他的掌心和手指上中赫然有几道深长的伤痕。 得了神灵珠花千遇心情很好,难得的生起关怀的心思:“你的手还在流血,处理一下伤口吧。” 法显静默不言,也未有动作,凝定不动的身影像是一尊经过多年风吹雨打,快要腐朽碎裂的石塑。 花千遇瞧着他不愉的脸色,问:“你又生气了?” 法显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沉痛悲悯的目光中有一丝无法言说的自责。 凭借花千遇的武力是不会在对战的过程中出差错,见她虚晃的招式时他就明白,她心中别有算计。 可他还是出手帮了她,不管她有什么目的,他都不想让她受伤,这是他的私心。 可是这不该有的私心却害了一条人命。 第三十七章解毒 花千遇这时也意识到,方才所问完全就是一句废话,她利用法显去杀人,他怎会不动愠色。 她没想过要道歉,反而还颇为气人的反问道:“你们出家的和尚不是该宽容慈悲的吗?你怎么天天都在生气。” 法显:“……” 他何时天天生气,若不是她毫无顾忌的杀人,他又怎会动嗔怒。 花千遇看他无话可说,又道:“你不是答应过要帮我取得神灵珠的吗?” 既然答应帮她,那又做这幅样子干甚? 到此法显也算明白她为何追着夏离不放,原是因神灵珠在他手上。 法显抿了抿唇,终于开口道:“若施主只为得神灵珠,又何故去害人性命。” 花千遇奇怪的看他,说的理所当然:“不杀了他,我怎么拿神灵珠。” 神灵珠在夏离手里,他肯定不会交给她,确实只有杀了他这一个方法。 紧接着,花千遇带有喜色的声音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多亏你出手相助,我才能这么快杀他,虽然我能搞定他,却也免不了要耗费一番精力,如此一来反倒是节省了我不少时间。” 花千遇笑了一下,沾沾自喜的说:“这么明显的破绽,他一定都看出来了,想来心里觉得有诈却为了急于杀我而自愿冒险,他出手的时候一定防备着我突然出杀招,却怎么都不会想到,给他致命一击的不是我……” 没错,杀死夏离的责任大半都来自于法显,在法显接下他那一剑时,他就已经死了。 任何杀人者都知,在武器被他人限制的那一刻,还生还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听她仿佛是炫耀一般自得的话语,以及她唇角边绽放的笑容,都让法显微微拧眉,心间亦被寒意所覆。 他也说不出此刻心中的冷寒,是无奈还是失望,亦或者两者都有。 法显再次道出口的声音有一丝冷意:“施主的算计高明,贫僧望尘莫及。” 花千遇倒是一点都不在乎,他含有指责的言辞,嘴角勾出一个笑弧,含笑道:“即便你对我的行为看不过眼,我还是要做,斩草除根杀了他才能以防后患,况且换一个角度思考,我也算是为民除害。” “这家伙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债,往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死于他手,我这么做也是防患于未然,免于有更多无辜的人因他受难。” 花千遇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伦不类的佛语:“杀了他,是消除他的罪孽。” 法显看她的目光沉了沉,很想说,在谴责别人之前为何不看看自己,到底他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花千遇看到他这幅垂怜众生的圣父模样就烦,便道:“你还看着我作甚,再不回去救墨家的人,你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经她提醒,法显这才想起来慈悲散之毒,他暗自算了算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刻钟,救人要紧。 法显垂下眼,转身就往山上走去,不想再去管花千遇。 花千遇看他月色的清冷背影走在林间小路上,渐行渐远,晕成一团白茫雾色。 满眼幽绿色的芳草树木也逐渐变的模糊起来,像是隔了一层稀薄的白雾,目光所及处皆是虚幻朦胧。 花千遇微蹙眉,长年习武让她的目力增长惊人,以目前这个距离看过去,视野不可能会这么模糊。 转而突然意识到她的视觉正在变弱,慈悲散的毒此刻已经深入肺腑,她正在缓慢的失去五感。 方才光顾着高兴,差点忘记了身体里还有个要人老命的毒没有解。 操!得尽快解毒了。 花千遇低声骂了一句,连忙跟了上去。 法显走的并不快,见她没有跟上来,有意无意的放缓脚步等她追来。 花千遇追上法显之后,并没有和他一道行走,反而往东南方向而去,法显疑惑的开口道:“施主去何处?” “解毒。” 花千遇扔下这两个字就往草木密集之地走去,法显想到她应该知道解毒之法,也跟了过去。 往深处走了片刻,明显感觉空气潮湿一些,有水汽在蔓延,她追夏离的时候就曾听到这附近有水流的声音。 又走了一段距离,眼前豁然开朗,正前方是一个山涧,石缝间有一道水流从高处落下,汇聚成一条潺潺流动的溪流,水流清透,清可见底。 花千遇左右看了看,折了一片宽大的树叶,就去了溪水旁边,她将树叶挽成漏斗状,浸入山泉水中,取一些水来,复而又将神灵珠拿出来,放进呈好的水里。 神灵珠一下子被泉水所浸透,在水里晃荡出绚丽的绿檀色,璀璨似晶,光芒耀眼,水色翻动着动人的波光。 花千遇等着光芒减淡,她的嘴唇贴近树叶边缘,缓缓将泉水饮尽。 她再次去看向远处,遮挡视线的白雾在缓慢的消失,听觉也在逐渐恢复敏锐。 神灵珠浸泡过的水,可解世间所有毒性,确实不凡。 法显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的视觉正在渐渐减退,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花千遇又舀了一些水,用神灵珠浸泡过后,就将珠子收了起来。 她端着水向法显走过去,随着她走近,几乎是立刻他便闻到了几缕幽幽的花香。 法显垂下眼,看着她雪白莹润的手指拢着一片树叶,里面是微波晃漾的山泉水,水色幽绿透亮。 他道:“这是?” 花千遇懒得解释,随口道:“可以解毒,喝吧。” 想到神灵珠的奇效,法显也就明白了这水的来源。 突然间,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便问:“施主不是说已无真气,可是在方才的打斗中,贫僧看到施主并未失去真气。” 倘若她没有中慈悲散之毒,自然有真气在身,但是她喝了解毒的泉水,这说明她确实身中此毒。 可怪就怪在,她体内慈悲散之毒未解,却还能使用真气,着实不让人心生疑惑,那些往日里对她的疑点也全部浮上心头。 花千遇也不解释,聪明的反问道:“我何时说过我没有内力的?” 显然她在和法显玩文字游戏,她之前确实不曾开口说过此话,狡猾的让人抓不到她的把柄。 法显沉静地注视着她,那清明睿智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 “呵……” 忽地花千遇轻笑了一声。 听到这个低声的浅笑,法显心底随之升起一股极端异样的感觉。 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花千遇将树叶送至嘴边,一口饮尽里面盛的清水,手一松叶子飘落在地,她倾身吻了上去。 她的动作太突然了,以至于法显没有来得及躲闪,于是柔软的唇瓣贴在两片微抿的嘴上,触感温热,又微微带着点干燥。 法显身体一僵,眼瞳急剧收缩一下,惊动的神情凝滞在脸上,身体完全的陷入僵硬之中。 花千遇掀起眼皮,见他堪称是空白一样的表情,顿时心中升起一种报复性的快意,她加深了这个吻,嘴唇紧紧的贴了上去,暧昧的摩挲着他的两片唇。 骤然加剧的亲热,使法显从怔然中回神,他想要后退离开,花千遇察觉他的意图,便抬手抱住了他的腰,不让他撤身离去,同时又用舌尖抵开他紧抿的唇线,撬开他尚未合拢的牙齿,将嘴里的水过渡到他口中,动作间有一小股水,顺着两人贴合的嘴角流了出来。 微凉的清水送到口中时已变得温热,法显在她强硬的亲吻下,只得咽下她渡过来的这口水,当清水通过喉咙流进食道时,像是化作了一口烈酒,灼烫地烧了起来,浩浩荡荡的一路烧到心底。 无端的燥热在体内升腾。 他克制着被点燃的欲念,手紧紧攥着自手腕上滑落的佛珠,掌心的伤口又在紧握中渗出殷红的鲜血,将檀木珠染成血色。 花千遇见他咽下这口水,也不立刻离开,反而还在不知死活的勾挑法显僵硬的舌头。 当她察觉到法显的呼吸逐渐紊乱时,微停顿了一下,脑海中霎时涌现石室里,那一幕幕香艳而混乱的画面,旋即便立刻退了出去,不敢再作死了。 花千遇抬手搽去唇角边的水渍,瞥他一眼道:“现在可以闭嘴了吧?”可能她心底知道法显不会拿她怎么样,才敢如此放肆的行事。 法显垂眼,嘴角紧了一紧,默不作声。 他脑子里出现一节断层,要说的话完全不记得了。 第三十八章法无定法 “走吧。” 花千遇抬步就往前走,法显沉默的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路无话,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墨家府邸。 墨府内空无一人,树影被日光拉长,斜斜投在地面上,院落空寂,血腥味还在空气中凝聚不散,器具花盆散落一地,显得无比的萧条。 两人穿过游廊走向后院,见得清欢阁前站着一个人,一身阴霾的黑色,阳光也化不来的寒冷。 花千遇冲他喊道:“杨梅。” 她走近之后,发现杨梅身上有数道凌乱的伤痕,切口平整,皮肉外翻,由于伤口过深,都能看到里面鲜嫩的肉,且还在往外渗血,他的脚边已经汇聚了一小股的鲜血,呈现半干涸的黑红色。 花千遇检查一遍他身上的伤口,虽然伤口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一处伤到要害,但是这些伤太深了。 她微皱眉,询问道:“还坚持的住吗?” 杨梅点点头,面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紧抿的嘴唇也是骇人的惨白。 看他的脸色就知他快到极限了,还能撑着没有倒下去,是因为他不想在陌生的环境里失去意识。 花千遇越过他看一眼清欢阁楼,随即又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杨梅微微垂眸,眼底浮起几分伤痛,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寂寥感,不过这份情绪没持续几息,便已烟消云散。 他简单的叙述道:“陈枫死了,他的手下没一个活着出来。” 他说的很是轻松,事实上肯定是经过了一场血战,墨家以及江湖上的那些人,以命相搏才赢了不归谷的杀手。 这也不枉费墨寻阳找了那么多有名人士来赴宴,若非如此墨家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花千遇直直的目光看向杨梅,他微皱着眉,苍白的面容有些许的沉重,极淡的悲凉感无言的蔓延出来。 他虽了却心中仇怨,心情也不会有多欢喜,逝去的人,再也无法复生了。 两人言谈间,法显一直都安静的站在旁侧,他从这番短暂的谈话中了解到现在的情况如何。 顺利渡过这一劫固然可喜,不过慈悲散之毒未解,里面的人也是命悬一线,如今还不是该松懈的时刻。 待两人言毕,他出言请求道:“施主可否借神灵珠一用?” 花千遇转头看他,一口应下:“没问题。” 法显一开口,杨梅的视线便落在了他的身上,目光中带着探究。 发觉杨梅打量的视线,花千遇想到她还没有给做杨梅介绍,便道:“这位是法显法师,出自天台寺。” 即使她不介绍,杨梅对法显的名号也有所了解,在墨家的这些天他曾数次听过别人谈论法显。 佛门弟子不同于寻常人,本身就自带了几分引人遐想的好奇感,他也暗中观察过法显,确实如同传闻中所言是个高僧,只到此处他也没有再往深处察看了。 杨梅只是冲法显微点头,神情冷淡,法显则是嘴角微弯,笑意温和的施了一礼。 花千遇从怀里掏出匣子,并没有立刻交给法显,她抬目左右四顾,在墙角旁看到一个水缸,随后走到水缸前将神灵珠放进去,顿时流光闪动,华光璀璨,待水微微变成绿檀色,再把神灵珠捞了出来。 她对法显说:“你把这些水喂给墨家的人喝,可解慈悲散之毒。” 法显了然的点头,真诚的说道:“多谢施主慈悲大义。” 听他这么说,花千遇扬起眉梢,假意客套道:“法师客气了,我这一路上得法师照应,理应相帮。” 神灵珠已经到手,她们也该撤了,再留在此处等墨家的人恢复过来,也是多生事端。 她返回到杨梅面前对他示意离开,两人正待离去之时,便又听到法显不疾不徐的声音道:“贫僧有一句话要赠与施主。” 他口中所言的施主自然是指杨梅。 杨梅看向他,目光中透露出一点疑惑。 法显沉静的目光望着杨梅,缓缓道了一句佛偈:“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他清润的声音带着一股宁静祥和的力量,仿佛洁净无垢的天池之水,冲刷过虚妄痴愚,引你看透世间的本质。 花千遇没听懂,疑问:“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她这一句话,顿时将这超脱玄妙的意境破坏的一干二净。 法显沉默了一下,随后解释道:“人间之事,因果报应,永无了结,不如以不了而了之。” 他已给杨梅指点了道路,往后如何去走,还是要看他自己做何等抉择。 杨梅面露沉思,几息之后漠言问道:“若无法不了了之呢?”他眼底那几分深重的戾气,又浮了出来,声音中压着一丝冷意。 法显对他微微一笑,那样恬淡,那样舒心,仿佛能化解所有的罪孽。 他喧了一句佛号,合十道:“杀生若为恶,不杀即是执,杀与不杀,顺应自然。” 杨梅一怔,眼底沉浮的戾气有所消减,他似是有所明悟,这才忍着伤口处的疼痛,抬起手掌合十还了一礼:“谢过法师。” 法显回道:“施主客气了。” 做完这一切,杨梅抬步向前走去,方才走了几步,身形便轻晃几下,步履不稳。 花千遇见状急忙去搀扶着他,手在碰触到他裸露的皮肤时,感受到一片冰冷的温度。 这是失血过多引起的体温骤降,必须尽快去医治了。 她连和法显道别都忘了,急匆匆的说道:“我们快走吧。” 看着两人离开,法显嘴唇翕动一下,想要挽留的话停在唇边,最终他抿着唇角,一字未言。 他们留下也是麻烦,墨家定然会去会追查花千遇的身份,她的行为已经让人生疑了,此刻离去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树影婆娑中,法显站立在庭院里,看着两人跨过院门,渐行渐远,直到身影完全消失。 他垂下眼帘,一抹自嘲的苦笑浮现于唇角。 他曾以为见她最后一面,就可了断心中的执念,故而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不让她太过接近他。 直到眼看她离去他才明白,他根本无法断执,除念。 法显再抬眼时,眼底却是一片苍凉之色,一丝低不可觉的叹息自唇间溢出,缓慢的消散在空中。 放不下……终究也悟不到…… 第三十九章结束 墨府门外花千遇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门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转而问道:“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法显这番言辞,她没听明白也不解其意,不过也未当着法显的面再问了,不然显得她像个文盲一样。 杨梅眯了一下眼睛,他的眼瞳有些涣散,视野也在渐渐模糊,他低声道:“只要不是滥杀,不是心存恨意,不是以杀之而后快的心杀生,虽然功过还是存在,但是这种行为是情有可原,只需保持本心顺其自然。” 话到此处,杨梅心里有一丝感慨,对法显升起些许的敬重感。 在遇见法显之前,他对修佛的僧人都秉持着漠然的态度,也不赞同他们口中的众生平等,善恶有报的说法。 在他看来,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人生来便有高低贵贱之分,权贵可以利用手里的权势肆意欺凌打压弱者,而弱者根本无力去反抗,善恶报应更是可笑之极的说法。 罪恶者专横跋扈,胡作胡为,根本不会遭受到报应,甚至比恪守律己的良善之人还要活的还要自在。 因此佛教的说法和他的想法完全相悖,不过法显的一席话却让他根深蒂固的想法产生了一些改变。 今日他杀了陈枫,无常门定然不会放过他,日后前来追杀他的人一定不少,他不可能束手就擒,为了活下去他还会杀更多的人来自保。 法显却没有劝他不杀那些来犯者,他不同于寻常的僧人,不问其中原委曲折,一味的劝他放下屠刀,忘记仇恨早日回头,而是让他在杀生之中保持本心,不要被仇恨所蒙蔽。 仅仅是这一点,就可看出他的道行非寻常人所及。 花千遇听了他的解释,转念也想明白了法显的意思,她纳闷的说:“这不挺简单的道理,没理由我想不到啊。” 其实,法显的这一句话,道理确实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所以他不劝杨梅善良,却也不希望他滥杀无辜。 这和尚什么毛病,说话直接讲清楚不就好了,还故弄玄虚。 杨梅垂眼看她,叹声道:“你若是我,便会知道了。” 她若是站在他的角度上去思考,当时就不难理解这句话是何意。 花千遇握拳,呵呵一笑:“我若是你,我就直接揍他一顿,装逼就得挨打。” 杨梅:“……” 虽然他没有完全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两人走到半山腰,杨梅就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花千遇无奈只能扛着他一路施展轻功身法下了山。 进了城之后,花千遇找了一家医馆,让大夫给他疗伤,顺便计划着等杨梅伤势好转之后,就立刻江都城,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墨府这厢法显将神灵珠浸泡过的水给众人服下,解除慈悲散之毒。 墨家和不归谷的这一场交锋赢的也可谓是惨烈,家仆死伤殆尽,庆祝宴会的人也折了近一半的人。 厅堂内一片阴沉沉的压抑氛围。 无故遭此一劫,任谁都心情不愉,尤其是墨家明明知道宴会的凶险,暗自布局,不将消息发出来,虽说这是为了防止走路风声,可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心底多少有些芥蒂。 所幸毒素已解,众人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身上还有重伤,不能移动。 法显叁人和以及受伤不那么严重的侠义之士,忙着去拿伤药给厅堂里的人做简单的包扎处理。 重伤昏迷的人全都抬进墨寻阳的药房里,由他亲自看诊治疗。 法显拿着药瓶给一个青年男子包扎伤口,他左臂上有一道深长的血痕,还在隐隐往外渗血,止血药撒上去,他手臂痉挛抽动几下,随之额角青筋浮现,冒出满身的冷汗,也没见他吭一声是条硬汉。 火辣的刺疼过后就是一阵麻疼,他抽了几口冷气强忍耐着疼楚,道谢道:“有劳法师了。” 法显略一弯唇:“施主不必客气,这处的伤势不轻,近几日不要沾水,切莫进食辛辣之物。” 男子连连点头称好。 法显扯出一条纱布给他绑伤口。 男子看一眼法显,提出了他心底里的疑惑:“墨神医先前说慈悲散之毒无解,法师是以何为解药的?” 法显也知这件事瞒不过众人,况且他也无意隐瞒,便直言道:“神灵珠可解此毒。” 闻言,人群中又传来一阵猜疑的低语声。 有人试探性的问:“神灵珠现在在法师手上?”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法显身上,皆都认为他能带来解药,那神灵珠必然在他手上。 法显回视他们,平淡地道:“不在。” 听他否定的回答,一些人满脸失望,还有些人将信将疑,怀疑的目光暗自打量他。 青年男子又问:“那神灵珠被谁拿走了?” 法显摇了摇头,只作不知,给他包扎完伤口,走到另一个人身旁。 他耳旁恶意揣测的声音一直未停听过。 “要我说这和尚一定知道神灵珠在谁手里。” “这不是废话吗?他肯定知道了,要不然这解毒的水是哪来的,他只是不说,其实也不难猜到神灵珠在哪。” “宋慎之和那个拿着琴匣的女子不见了,我猜他们俩是一伙的,我亲眼看见宋慎之将陈枫制住之后,那女子还去搜身了,再之后她趁混乱杀出去。” “紧接着这和尚也出去了,他回来之后带来了解药,他们一定是在外面拿到了神灵珠,所以说东西要么在宋慎之手里,要么在那女子手里。” “当然也有可能在这和尚手上……” 日落西山,暮色已降,天色慢慢变得昏暗,墨府点燃了烛火,晕光浮动,亮堂通明。 劳顿了半天受伤的人全都给他们处理了伤口,也都在客房里安置妥当。 近深夜之时,墨寻阳去找了法显,和他谈论了以后该如何应付无常门的报复,无常门吃了这么个大亏,定然是不会就此罢休。 末了又向法显询问花千遇来此的目的,法显只是简单的叙述了一遍,她和杨梅有交易,来此是为神灵珠,不过并未细说她的身份和来历。 墨寻阳确定了她不是潜在的危险之后,也就告辞了。 翌日清晨,伤势较轻的人便和墨寻阳道别,一路下山回去,欲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回禀给宗门,无常门设计谋害武林正道,以及有世家倒戈投奔魔道,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消息,无常门此计不成恐怕还会对其他正道下手,他们得加紧防备。 法显一行人则留下来,帮助墨家处理善后的事,无华宗的弟子因伤势过重,需暂时在墨家留宿几日养伤。 几人商定等纪河谱和陆故临的伤势好转再离开。 第四十章舍得 一盏油灯,一室清净。 灯火摇曳在墙面上,照出一个孤清的人影。 法显在矮案前伏案书写,墨痕在宣纸上印落出一道道规整有力,清隽峻秀的梵文字体。 经过几天的修养,他手上的伤痕略有好转,已经开始愈合,虽提不得重物,落笔写字还是可以的,只是偶尔会隐隐作痛。 夜色渐深,火光摇摆不定,昏黄的光亮逐渐暗淡,灯盏里也只剩底下浅浅的一层灯油。 法显已经写了很长一卷佛经,他并未有停下的迹象,仍在继续书写。 随着笔锋勾勒出粗细不一的墨痕,大段经文跃然纸上,他沉静的面容也愈来愈平和。 在墨家的每一晚他都要抄录几卷佛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重新静心定念。 笔锋转折间却引来了一丝轻微的刺疼,他手指轻颤,伤口处流窜的疼楚让他从空明之境回过神来。 他稍怔,霎时记起来这处伤,以及那个吻…… 法显抬起眼,烛火映在他的眼底,无声的燃烧着。 在浅淡的松烟墨气味中,他隐隐又闻到了熟悉至极的莲香味,馥郁幽香,动人心魄。 一只雪腻柔润的手从昏暗中伸出,轻缓的搭在法显肩上,妖娆艷绝的面容缓缓由法显身后探出,她那仿若饮过鲜血的薄唇,停在法显的耳旁。 一道浅浅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气若幽兰。 “法显。” 她缓缓吐出的言语渗透了丝缕媚气,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法显恍若未觉,他低头继续提笔书写。 她垂眸看着法显淡漠的侧脸,娇媚的声音央求的说道:“法显,你看看我啊。” 他神色如常,没有任何反应。 见法显毫不动容,心魔也就不装了。 她施施然的站起身,赤裸的玉足踩在石墨地砖上,来到法显面前,说道:“你回中原两年了,她一次都没有找过你,近日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还是为了利用你得到神灵珠。” 心魔看向法显低垂的眉眼,眸底幽光闪烁,接着又轻慢的说道:“你替她挡剑,她却对你不闻不问,转而去关心其他男人,我早就说过了,她只会一次又一次的伤你的心。” 法显面容静淡,完全不理会心魔的挑拨。 心魔定定看着他,忽地轻笑了一声,猜疑的语气道:“你也看到了,那个叫杨梅的和她相处熟稔,定然关系匪浅,若不然她也不会这般关心他的伤势。” 其后,心魔又恶意猜测的说:“说不定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我觉得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把你忘了。” 法显笔锋稍顿了一下,他沉敛着眉目。 她的经书还在他手里。 心魔看出他心中所想,她嘲笑的说:“即便她真的回来,也是为了经书,而不是你。” 法显的心境依旧不起波澜,他漠然道:“若是如此,便将经书归还,此后再无瓜葛。” 心魔勾了唇角,一抹微笑泛起,她妖娆的嗓音道:“你舍得吗?” 舍不得又如何,终究是要舍得的。 法显垂眸,笔锋再次落在纸张上,一字一句的将佛经抄录在纸上,熟悉又温暖的偈语使得他的心也随之变得平和沉静。 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玄妙的佛法之中,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对他造成干扰。 心魔趴在矮案一角,手掌撑着下巴,斜落的眸子望着法显,她唇边妖媚的笑容停驻不散。 她看着法显骨节分明的手指,目光游离到他宽阔的胸膛,微微凸起的喉结,落在他庄严清肃的脸上。 她唇角笑意更深,眼眸里晃过妖邪的波光。 法显的定力和耐性非比寻常,这四年来她只出现了十余次,且还是在他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她才有机可乘,其他时候法显的佛心坚如磐石,无破绽可入。 最初的几次法显还会因为她的挑逗而动妄念,在之后任她如何引诱法显,他都不再起反应,甚至能做到直接无视她,若不是她还未消失,她真的以为法显已经消除了执念。 这次她能够再次出来,也是因为花千遇的离去,让他心神不稳造成了一些影响。 可惜她终究不是花千遇,无论说的再多,也不能撼动他分毫,让他动心起念。 不过,她有的是方法,让法显动容,只要他还在乎花千遇。 心魔唇畔微漾起一丝妖娆的弧度,她抬起手,纤纤玉指抚过案旁的油灯,跳跃的火苗里,迸溅出两点星火飞了出来,落在地面上,幻化成两个人影,浑身赤裸。 一深一白两具肉体在相互纠缠,男人结实强悍的身躯压在女子的身上,粗长狰狞的阳物次次楔入幽穴深处,带出晶莹的清液,随着抽插的速度加快,淫糜放浪的水声不绝于耳。 身下的女子被他滚烫的阳物顶弄的浑身颤栗,雪肤潮红,娇媚婉转的呻吟声不断。 听到断续起伏的低吟喘息声,法显的脊背一僵,他缓缓地抬目望去。 他清楚的看到男人青筋虬结的粗硕阳物深深贯入幽穴中,两片饱满的花唇被撑的外翻,露出一点点的媚肉,颤巍巍的包裹着阳物的根部,黏稠的液体流在两人交合处,有一种不堪入目的糜乱。 “啊……嗯哈……我不要了……” 女子抗拒的推搡着男人的胸膛,后者不予理会,动作不停地将阳物插入紧窄的幽穴,在里面狂肆的捣弄。 他边挺动腰身深插猛抽,边低下头咬住女子雪白丰腴的椒乳,一路啃咬舔舐,最后含住顶端俏立的红莓用力吸吮,乳珠都被他吸咬的红肿不堪,仍未是停下。 面前的一幕幕画面映入眼帘,法显的眼底生起一抹暗红,面容沉凝着寒霜。 那个男人是他的面容,而他身下的女子正是花千遇,她白皙修长的腿正盘在男人的劲瘦的腰上,被迫接受他一次又一次的侵占。 见法显僵住的身躯,心魔低声笑了起来:“你果然很想肏她,看到了吗?你当时可是兴奋不已,在她身体里泄了好多次阳精呢!” “她的滋味一定很好吧,若不然的话你也不会要了她一整天。” 心魔的嘴唇深深地勾了起来,她蛊惑人心的声音道:“你是不是还想要她,想要再将她压在身下,蹂躏吸咬饱满的雪乳,再将她私处的花唇玩弄的肿胀淫糜,然后用粗硕的阳具深插入她幽穴里,听她低喘哭泣的呻吟声……” 放荡淫秽的言辞愈发不堪入耳。 法显转头看她,结霜的眼底凝聚起一丝杀意,心魔则是嬉笑的回望他,面无惧意。 他还不是又动摇了。 上一次他起了杀心,还是看到其他男人在和花千遇做,然后出手杀了她,幻境也随之消失。 修佛之人,以慈悲为怀,不妄动杀意,不沾染因果,杀她一次,便也无异于杀人一次,他杀了她叁次。 清澄的佛心早已被污染,他真傻,即使知道这是假的,还是动了杀心。 他就这么看不得有人侮辱花千遇,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也可能他是后悔了,不想再看到他曾经犯下的错误,想要彻底忘记这段过往。 心魔来不及再想什么,因为她看到法显再次出手了,他手指拨弹,一道金色光痕向她飞来,她瞬间化为飞灰,幻象也随之消失。 屋内一室寂静。 灯火摇曳出淡淡的光晕,映在法显沉冷的面庞上,他眼底的那抹暗红仍未褪去。 法显缓缓合上眼,眉间金莲闪现,纯净的金辉中缠绕着一缕妖异的红光,渐渐地隐入眉间。 第四十一章出发 隐玉山上,树木茂盛,绿树掩映,未散的薄雾弥漫在山林之间,郁郁葱葱的绿林间有叁道月白色的身影,沿着弯曲的小道前行。 这正是法显一行人,他们在墨家修养了几日,墨家后续之事完成后便决定回寺门,原是和无华宗的弟子一道而回。 不过,纪河谱刚收到宗门的传书,要去临城拜会梁家主,故而先走一步不和他们同行。 昨日山里下了一场雨,山路上有些**,几人的脚步都有意放慢,避免踩到山石旁侧的花草树苗。 四野空寂,风动竹摇,分外清旷。 叁人默然前行。 常悟悄然看一眼法显,他身影清冷,面容沉静无波。 他神情间有些想不通的意味,步伐不觉间慢了下来,随后侧头对着常慧压低语调轻声说:“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师叔这几天有点不对劲?” 常慧长叹了口气:“你才发现啊!” 在墨家的这几日里,法显唇边的笑意几乎已经消失,连话都不怎么说了,这一切异常的变化好像都是在墨家宴会之后开始的。 他隐约有一种预感法显的异常,是和白素素有关,她是除了花千遇之外,法显最为另眼相待的女子。 思索间,常慧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他面容上升起恍然的神情,转而又变为不确定,一时纠结起来。 常悟看他踌躇又古怪的表情,问道:“师兄可是知道原因?” “师叔如此可能是……” 常慧的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他挥手烦闷的说:“我也不确定。” 这都是他的猜想,没有真凭实据怎么能妄议师叔呢。 常悟不满他的敷衍,催促道:“师兄你话别说一半啊!” 常慧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我确实不知,要不你问师叔?” 常悟不说话了,他可不敢去过问师叔。 片刻后,几人下了山,道路尽头徐徐走来一个人,法显叁人脚步微顿,抬目看向远处的人影。 随着她走近,模糊的身影越发清晰。 来人一袭白衣,素手执伞,手腕轻轻一抬,伞沿上移露出一张脸来,眉目如画,容颜昳丽,微微上挑的眼角凝现一抹嫣红,犹似雪覆梅枝,清艳无比。 她晕染绛色的唇畔旁含着一丝笑意,于是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便如朝日明霞,容光夺魄。 周围清幽雅静的绿林山水,也因她的出现,一瞬间也变得绮艳生香起来。 常悟惊讶的看着她异族面容,愣了一下,不禁脱口而出:“施主怎么在这?” 他最后一次见花千遇还是四年前在西域于阗国,万万没想到会在中原见面。 这似乎也太过于巧合了。 常慧看她身上的白衣,样式刺绣的花纹图样都和白素素相似,他顿时明悟,白素素就是花千遇,这也就解释了法显处处对她的纵容。 看着她,常慧平静的说:“是你。” 花千遇见他了然的神情,想到他猜到了缘故,便含笑点头,常悟看两人的互动,仍是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常悟狐疑的看着两人问:“怎么回事?” 常慧回道:“回去再和你解释。” 眼波流动,知有人在看她,花千遇挑起眉梢,眉目间便出现了熟悉的妖娆媚意。 她和法显对视,问候道:“法师好。” 法显直直地看着她,眼底浮现淡淡的欢喜,微弯的唇角弧度再不断的在加深,仿佛抑制不住一般。 花千遇歪头想了想,说道:“听闻渝州风景很好,我想去看看,不知法师可愿带我一同前往?” “自然可以。” 几人来到江都城里,花千遇和法显一道准备回渝州。 墨寻阳知法显几人今日要下山回寺门,便让他们到城中的分号药堂里,他叮嘱伙计给他们准备好马车,好让他们回渝州。 墨家为他们准备了两辆马车,花千遇自己独占了一辆,她一向不喜和人共乘,自己一个人坐多宽敞。 四人上了马车,法显乘坐的那一辆由常悟代为驾驶,她则有车夫代劳。 花千遇来到车厢里坐好,车夫牵引着缰绳,驾驶着马车上路了。 马车行驶了一天,在日暮黄昏之际来到在一处名叫桑至的镇子里。 几人进了镇子之后,寻到了一间客栈,这间客栈看着有些陈旧,角落里微微腐化的木材表示有些年头了,门口收拾得挺干净的。 大堂里摆放在各处的桌旁只有零星几人,想来这镇子不大,来住宿的人也没有多少。 几人定了叁间房便各自回房休息。 第四十二章信任 花千遇打开房门进去,客房不大,但很整洁,她放下行李,将打开一半的窗棂完全敞开,让新鲜的空气流进来通风。 她喊来店里面的伙计,让他把饭菜端上来她在房间里吃。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天边残留的微弱薄光也被月光所取得。 花千遇在房间里点燃油灯,灯芯里跃动着暖色的火光,烛火幽幽晃动,一室清浅暮色。 她抬起手将绕在脸上的面纱取下来,正巧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她随口道:“进来。” 店小二端着饭菜进门,他动作利索的将碗筷摆放在桌面上,抬头正要说告退的话,却看到了花千遇转过身。 烛火流转着旖旎的晕光,朦胧的灯影下,是一个女子俏丽沉静的身影,她鬓发如云,眉若黛染,朱唇含情,花浓雪艳的肌肤似有晶莹光泽隐隐流过,春色无边。 花千遇对他微微一笑,霎时间便如一夜开尽长安花,艳色流转,满室生春。 只这一眼,便可让人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店小二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他匆忙低头,脸红得更厉害了火辣辣的烧到脖子里。 “我……我先下去了,姑娘……有事……喊我。” 他结结巴巴的留下一句话急忙转身离开,因走的太急迈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花千遇看着店小二狼狈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自得的笑容。 天天和法显待在一块,面对她这张倾国倾城的脸,法显没有丝毫动容,比榆木疙瘩还不解风情,她还以为自己颜值下降了,如今看来杀伤力还是很惊人的。 哼,也就法显眼瞎看不到她的美。 她摸着脸,无比自恋的想到。 花千遇净手之后,端坐在桌旁开始吃饭,饭后店小二上来收拾碗筷,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 时值盛夏,屋内燥热,她站在窗前吹风,清风徐徐吹来,带来一丝丝的凉意。 黑暗的天空上有月华流泻,稀疏的星子闪烁不定,街道两侧挑起灯笼,远远望去灯火正自依稀摇曳。 花千遇吹了一会儿风,正要去睡觉忽然想到一件事,她转身来到衣柜旁,拿出里面的琴匣,来到法显的房间前。 房间里通明,窗前一片浅浅浮动的昏黄光亮,他还未熄灯休息。 花千遇屈指敲门。 “——咚咚!” 寂静的夜色中响起沉闷的敲门声。 法显一顿,抬目看了一眼房门,心中猜测何人来访,其后放下手中的经书起身去开门。 房门一开,就看见一张清艳妩媚,如雪似花的脸。 法显微微一怔,直视着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花千遇说明了来意:“有一件东西想要法师代为保管。” 法显沉思一瞬,看到她怀中抱着的琴匣大概能猜到她为何来此,便侧身让她进来。 花千遇进门后,法显顺手将房门关上,房间里一片寂静,烛火燃烧跳动着,暖色的光晕如轻纱般笼罩室内。 她自觉的来到桌前坐下,法显也在她对面落座,微垂的眼眸看着她,唇边是温温的笑。 花千遇也不多废话,在他面前打开琴匣,取出机关夹层里的一方绸缎锦布,将布料解开是一面镜子。 法显目光一凝,眼底闪过一丝新奇。 这面镜子应该就是在昆仑山之巅,封存了上千年的昆仑神镜。 瞧着约两个巴掌大小,通体银白,神光浮动,流光溢彩,造型精致奇特,然而最令人感到玄妙不凡的却是镜面,昆仑神镜的镜面并非如水般清澈,鉴照人影,而是雾霭沉沉,烟云缭绕,观视不清。 “昆仑神镜放在我这里不太安全,法师帮我保管一阵吧。” 她还要去找最后一件神器,昆仑神灵不易携带,若是路上发生意外恐会为他人所得,稳妥的方法就是先藏起来,而且绝不会有人想到,她会把昆仑神灵藏在佛寺里。 花千遇默默为自己机智的想法点了一个赞。 法显眸光闪烁了一下,盯着她看了半响,出言问道:“施主就这么信任贫僧?” 花千遇自信一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谅你也不敢将我的东西占为己有。” 她将东西放在法显那里,可不是出于信任,而是在她可控范围之内。 法显:“……” 想到他方才话里似乎暗含的有一层深意,花千遇又凑过来,贱兮兮的问:“你在自我感动?” 法显垂眼,没说话。 花千遇侧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惊叹表情:“不是吧,你还真这么想。” 花千遇的手按在桌面上,倾身靠近他,仔细的去观察他的神情,于是在他平和淡然的脸上寻到了一丝不自然。 其后,她开始毫不客气的大笑出声,边笑边说:“笑死个人了,哈哈哈……和尚你真有意思。” 他竟然真的以为她是因为信任他,才把昆仑神镜交给他保管的。 可笑,太可笑了! 花千遇笑的摇晃倾倒,眼角都泛起了泪花,面容上凝脂雪玉的肌肤也因情绪起伏波动,浮起一层晕红,更加鲜妍明媚 笑到肚子发疼她才停下,抬眼望过去,发现法显一直在看着她,唇边竟然还有一丝笑意。 花千遇心底一突,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很快就将之忽视,收敛笑意正色问道:“你答应帮我保管吗?” 法显点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镜子上,说道:“贫僧可否能看一眼昆仑神镜?” 花千遇一口答应:“可以啊!” 她把昆仑神镜递给法显,法显接过后翻转镜子去看镜面,入目玄妙寂绝,虚实不明,非识所识,确实不可思议。 法显沉静的眸子定看着镜面,他看了几息,也不清楚这得玄妙的现象为何而产生,在还给花千遇之时,忽然间发现镜面里缭绕的云雾竟然在缓慢的散开,拨开云雾之后,镜面上缓缓浮现出影像。 他一时怔住。 第四十三章镜中人 传言昆仑神镜只有圣子能开启,寻常人是无法在镜中看到异象的。 疑惑刚从心底升起,镜子里的画面开始逐渐变得清晰,杂乱不明的色彩有了清楚的轮廓。 不知是出于何意,或许是因为好奇,法显没有移开视线,接着往下去看。 画面一片幽暗,只有一点亮光浮动着光辉,借着这点淡薄的光来看,这似乎是一间石室。周围是破裂粗糙的石壁,石室高阔有一半都陷在昏暗里。 清冷的月光的从上方漏进来,照在这块方寸之地,迭乱的碎石反射着幽惑迷离的光芒,底部有些积水,长着湿润的绿色苔藓,乱石上有一块稍大的岩石。 在一方岩石上,有一个人盘膝而坐,看身姿是个男人,他脊背挺拔,端坐的身姿如巍峨高山般沉稳,上身完全赤裸,隐约显现的肌肉轮廓紧致结实,麦色的肌肤上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肌理分明的线条缓缓滑落。 他的脸在石室昏暗的光线中明暗不清,不过从他入定的姿态以及脖颈间挂着的佛珠来看,这是一名僧人。 法显正在想这人是谁,便又见僧人前方清浅的积水里踩进来一只玉足,赤着脚,指甲泛着桃花瓣的粉色,足背曲线优美,冰雕玉琢般雪腻无暇。 再往上就是修长雪白的小腿,艳红的薄纱遮盖在细腻晶莹的肌肤上,将上方的风景朦朦胧胧的遮挡住。 来人是一位女子,衣衫不整,香肩半露,身姿曼妙,犹如海棠初开,素馨将放,几欲让人神魂颠倒。 说她衣衫凌乱,却也不准确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轻纱,那层红纱极其轻薄,连玉白如雪的身子都遮不住,胸前挺翘的丰腴呼之欲出,隐约可见挺俏的红莓,仿若大雪纷飞中绽开的红梅。 女子微微地垂下眼帘,去看面前这个正在入定的僧人,她红唇轻启说了一句话。 法显看不清女子背光的面容,因此无法判断她说的是什么话。 不过…… 看着眼前这幅画面,他平和沉静的目光中透出些许的异样感。 女子的出现,让这本该超脱于俗世的神定意境,瞬间坠入了红尘叁千丈里。 他约摸能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法显眸光微闪,略略地垂眸有些不想再看。 画面依旧在继续,女子在僧人面前站定,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指尖落在僧人的眉间,玉洁晶莹的手指,划过他的眉眼,侧脸,指尖游离至下颌,随后轻轻挑起僧人的下巴。 她俯身吻了下去,唇和唇相贴,色与欲,贪与恋纠缠。 法显注视着镜面,犹如止水的心境泛起了波涛,心跳在加快,耳畔是血液涌流的声音。 女子忘情的吻着僧人的嘴唇,用舌尖舔舐他紧抿的唇线,撬开他的牙齿往深处索取,两人的唇舌相交,搅动水泽,女子的双手顺势环抱住僧人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她柔软的身子也倒在僧人的怀里,挺翘的雪乳紧紧的压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圆润微软的乳珠在他硬实的肌肉间碾磨,异样的酥麻触感过电一般流向全身。 僧人身躯微震,浑身肌肉紧绷,手背、额角处青筋微微暴起,面容涌现痛苦之色。 女子像是完全没有发觉他的煎熬,缓缓离开他的嘴唇,轻轻的吻一路来到脖颈间,舌尖抵弄他凸起的喉结,牙齿轻轻地啃咬,僧人身体颤动愈发厉害,浑身热汗涔涔。 汗珠自额角滑落,流到锁骨处滑落一道晶亮的水痕。 女子勾唇一笑,眼波流转如水,妖媚入骨,她说了一句话,僧人没回应。 女子似乎生气了,她掐着他的下巴,微长的指甲将他的皮肤划了一道细痕。 短暂的话道完,她放下手,唇边只有冷冷的笑,不用看也知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里还有几分讥嘲。 画面定格了几息,就在法显认为要结束的时候,见得僧人自始至终都搭在膝盖上结印的手解开了,他似乎轻叹了一声,垂落的眸子是那样的无奈。 他抬起手,抚上女子的脸,动作轻柔而温情,他缓缓倾身过来,僧人的脸在月光中逐渐清晰,面容静淡,眉峰浓长,原本平静温和的脸上却染着一抹异样的潮红。 法显终于看清了,那是他的脸,瞳孔猛的一缩,脸上出现了片刻的僵硬。 僧人倾身去吻女子,女子侧头不让他亲,似乎很不满意,他动作停顿了一下,继而揽抱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头转过来,在他再次吻下去的时候,法显也看清了女子的脸。 那是花千遇。 顿时,法显如遭雷极,轰的一声热血上涌,像是有什么在心底沸腾燃烧。 花千遇见法显一直盯着镜子看,眸子愈发幽深,神情恍惚不定。 她问:“你怎么了?” 法显没有回答,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镜面。 花千遇在他眼前晃手,提高声音:“你能看到镜子里面的画面吗?” 她的声音又像一声惊雷一样,将法显混沌的思绪劈开,他猛然间回神,下意识将镜子压在桌面上,以防她看到不该看的误会了什么。 转而又想到她根本看不到镜子里面的异象,他这般做有心虚的嫌疑。 花千遇见他面色有异,她翻开镜子也仔细的去看镜面,一片渺茫迷雾,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追问的看向法显:“你看到了什么?” 法显垂眸不语,他实在无法给她解释画面中的一切,太过于露骨。 花千遇望着他,心底疑惑却是越来越深。 她摆弄着镜子:“据说心思深沉阴暗的人看昆仑神镜,镜面上雾气深重,如坠迷域,而心思洁净无暇的人看镜面则是清亮如水。” “你看镜面的时候有雾气弥散吗?” 法显摇了摇头。 花千遇皱了眉,不满的说道:“怪哉,我看便是一团雾气,模糊不清,难道说我是一个阴险的人吗?” 花千遇绝对不承认是她心术不正,一定是这破镜子有问题,不停的自我催眠。 她过于纠结这事,法显的异常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花千遇翻来覆去的看镜子,企图能看到一点零星的画面,即使把镜子瞪穿了,也什么都看不到,她长叹一声,郁卒的说:“要是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就好了。” 法显看她有气无力的枕着交迭的手臂趴在桌面上,满眼的失望,想要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知方才看到的画面,是不是未来发生的事,不过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能再和花千遇纠缠不休了,他不曾后悔舍身救她,只是不该起情动念,妄动真心是错,执迷不悟也是错,他错的太多了,情迷欲海漂泊四年之久,也该幡然悔悟了。 法显体内灼烧的热血,热到极致,然后就直接堕入冰河之中,满心冷寒。 花千遇看着法显突然静默下来的神情,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法显回视她一眼,微微垂眸:“施主为何想要知道未来。” 花千遇未经思考,脱口而出:“废话,当然是为了回家。” 正沉浸在回去之后美好生活的幻想中时,她猛的意识到说漏嘴了,思绪飞转的想着怎么补救。 她打了一个哈哈:“回家……早日发财。” 法显看向她,没说话,眼底满是不信任。 每当谈及她的过往,她总是会转移话题,那日在隐玉山上的一个吻,也是为了他不在追究,而起的脱身之法。 他回到中原之后,曾休书一封托纪河谱查过,却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时至今日,两人已不是泛泛之交,甚至有难可言明的亲密关系,可他对于花千遇还是不甚了解,他不知她的身世,她为何要来中原,以及她费劲心思寻这么多绝世珍宝有何用。 花千遇自己都不相信,她脑抽想出来的破理由。 “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法师安寝了。”她起身准备要撤了,走之前还不忘叮嘱道:“镜在人在,镜若不在……” 后面的话她没有道出口,只是扔给法显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 法显:“……” 第四十四章疼吗 翌日,初露的霞光倾洒而下,光芒闪耀,窗棂上浮动着一层浅浅的瑰丽色天光。 花千遇自床榻上起身,洗漱过后,店小二敲响房门送来早饭,她吃过之后拿着随行的包袱推门而出,准备出发。 方走下楼,见客栈门前站在一个月色的人影,孤清的影子映在他的脚边。 听到走来的脚步声,法显转头回望了一眼,那目光温润,带着一股抚平燥乱的宁静感。 花千遇迎着他的目光,打了一声招呼:“早啊!” 法显微点头,向她施了一礼,出言问候道:“施主早。”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手掌上缠着几圈白色的纱布,这是为了救她空手接剑受的伤。 空手接白刃她也可以,不过是在没有失去真气的前提下,无真气的抵御,血肉之躯直接去和利刃相抗,法显也不怕他的右手就此废掉。 见花千遇一直盯着他的手看,法显唇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小伤罢了,现已无碍。” 看着他面上澄净明澈的淡笑,花千遇心里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是一丝动容,可又不知为何又有一种抵触感,在她还没有想明白之前,话便说出了口。 “还疼吗?” 只这一句话就让法显心神动荡,犹如止水的心境波动起涟漪。 他垂下眼,眼睫遮住晦暗难明的情绪,轻一摇头。 看他摇头花千遇就准备不管了,可是脑海里却忽然浮现,他染血的手指,以及剑锋上流动的鲜血。 即便是不疼了,可深长狰狞伤口也没好。 花千遇犹豫了一下,从行李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一个药瓶递了过去。 见此,法显一怔,看一眼面前的药瓶,又抬眼看她。 花千遇轻咳两声,略微有些不自然的语气道:“我专门为你买的。” 其实,这是杨梅用剩下的。 她会说实话吗? 不,她不会。 法显看着药瓶,有些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好心。 见他质疑的目光,花千遇面色一沉,气恼的说:“不要算了?” 她正要往回收,法显急忙接过她递来的药,嘴角微弯漾着浅浅笑意:“谢过施主。” 她手一挥,还颇为大方的说:“不用谢。” 其后,她看了看周围,问道:“你两个师侄呢?” 法显回道:“去牵马车了。” “哦。”花千遇发出一个了然的音节。 她左右无事又没话找话的说:“我们要走多长时间才能赶到渝州城?” “江都城和渝州相隔有一千多里路途,至少需要二十日左右。” 花千遇听了回答点点头,她又想起来一件事:“辩经大会何时开始?” “七月初。” “这不是很快就开始了,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她掰着手指算了算,后又看向法显,提醒的说:“你收的礼里还有我的一份,别忘记了。” 法显的唇角不由弯起,微笑了一下:“定然不会。” 等了一会儿,也未见常悟和常慧回来,花千遇百无聊赖的倚靠在门框上,浑身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散慢,神情困倦的的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法显见状,温声问道:“施主昨晚没有休息好?” “还行。”她随口应了一声,她只是没有睡够。 法显看她迷蒙的眸子,关切的声音道:“施主若是觉得困乏,可在马车里稍作休息。” “嗯。”她垂着眸子,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天际之上,云彩翻涌,晨曦倾泻而下,她白皙的面孔沐浴着微光,连浓长的眼睫都沾染着云霞的颜色。 法显看她半响,出声问:“施主先前不是已和宋施主离去,为何又改变主意和贫僧一道回渝州。” 花千遇没睡好,脑子有点迷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道:“宋施主是谁?” 心念微转,这才恍然的说:“你是说杨梅啊!” 见法显提起这件事,她不禁遗憾的叹了口气。 她劳心劳力医治杨梅的伤,本意是继续和他合作,一同离开江都城寻找最后一件神器,但是杨梅拒绝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今大仇得报,杨梅要应对无常门的报复,他需尽快建立自己的势力,才能有立足之地。 他现在的目标就是组织旁系幸存的子弟,重新建立宋家的人脉势力,让宋家再次繁荣昌盛。 她考虑到杨梅和无常门有仇,她又不想受牵连,便也直接放弃了再和他合作的想法,杨梅帮不到她,她只能先去找谢若诗了,她的情头遍布五湖四海,消息灵通,应该会有神器的下落。 不过在去找谢若诗之前,她得先把昆仑神镜藏好,顺便再去看一眼浮屠经是否完好无损,所以才来找法显的。 花千遇解释道:“杨梅要光复宋家,我不想被无常门报复就他分道扬镳了,此去渝州是为了见我的一位朋友。” “正好法师也要回去,就顺路了。” 法显道:“原来是这样。” 花千遇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你方才说宋施主,我险些忘了杨梅本来的名字叫宋慎之了。” “我将他医治好,问他叫什么,他沉着脸也不回答我,刚好那时是杨梅成熟的季节,我就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杨梅。” 花千遇嘴角微微勾着,神情间有几分自得感,像是很满意她取的名字一样。 法显的目光滑过她的脸,略略垂眸,又问:“施主还会再回去找宋施主吗?”声音平淡到没有一丝的波动。 花千遇奇怪的反问:“我为何还要回去找他?” 法显看着她满脸迷惑,且不以为意的神情,微抿的嘴唇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唇边浮现一抹浅浅的变。 他回答的云淡风轻:“无事,贫僧只是多言问了一句。” 花千遇瞥了他一眼,看不懂这和尚是什么意思。 远处,常悟牵着缰绳,高声喊着:“师叔,马车来了我们出发吧。” 花千遇伸了一个懒腰道:“走吧。” 第四十五章云片糕 几人坐马车走了二十余天到达了渝州地界。 渝州城在北燕国界的边缘地带,背靠祁连山脉,它北抵漠北,南通河湟,面朝澜沧江流,渝州是商贸要地,有海岸码头通往远洋海外,又临近边漠玉门关,和胡人也有贸易交易。 此刻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还余下十几里路便可到达渝州城。 花千遇掀开车帘往外去看。 在视野的尽头,绝峰高耸入云,山峦迭嶂,壑谷幽深,犹如一道青色屏障迤逦连绵数千里。 周围全是重重迭迭的高山,静寂无人,更显的高远,意境幽邃。 她靠在窗子前欣赏着巍峨壮丽的景色。 离城镇越近,路上渐渐有了人烟,衣着朴素的商贩平民,满头霜发,精神矍铄的老者,偶有几辆富丽贵气的马车从中驶过,除了中原人外,还有高鼻深目的波斯人牵着骆驼队,他们将珍珠黄金玛瑙,换成丝绸、瓷器、江南的茶叶等等一些中原的特产,经渝州休整后经凉州,甘州过玉门关返回西域。 马车进了城,街上熙熙攘攘,人影攒动,视线远望,重脊高檐,桥街相连,穿竹石栏,临河水阁,处处是一派繁华似锦,歌舞升平的景象。 鳞次栉比的屋舍商铺远远铺到目光所及之外,装饰繁华精巧的店铺,卖的都是高档货色,例如古董字画,金银首饰,玉器,琼瑶玉连环、七宝钗、翠羽扇、珊瑚宝树。 过了这条街,往远一些走就能看到街坊巷道、桥头集市上,到处都是卖小食的,有沙糖绿豆甘草,荔枝膏,炙肉干脯、越梅、刀紫苏膏、金丝党梅…… 花千遇掀开马车的布帘往外看,看着刚出笼的糕点,空气中隐约飘来的香甜气味,眼馋的不行。 在路上虽说叁餐不愁,不过赶路过程中也没时间去吃些美味佳肴,现下看到这些香甜的小食,按耐不住的想去尝一尝。 她出声喊道:“停,停一下!” 车夫牵引缰绳,靠着路边停下,花千遇戴好面纱从马车上下来,直接来到一个卖糕点的铺子,去买新出笼的枣花糕。 法显见她下了马车,买完糕点之后又往远处走,并没有回来的迹象,看来她这是要逛上一圈了。 他转头对常慧和常悟吩咐道:“你们先回寺门,贫僧稍后再回。” 两人对视一眼,常悟没有什么意见,倒是常慧眼底满是不赞同的神色。 他可是知道法显对花千遇动心了。 按理说,他更应该和花千遇保持距离,如非必要不再和她有过多的接触。 他张了张嘴准备提反对的意见。 法显看过来,目光很温和,却又有一股不容质疑的清肃感。 常慧一顿,要说的话被封在唇舌间吐露不出,他叹了一口气,垂眼无力的说:“是,师叔。” 闹市喧哗热闹,空气中各种各样的食物气味混杂在一团,形成一种很好闻的香味,让人闻之垂涎。 法显从人潮中走来,素白的僧袍在浮华喧嚣中,成为了唯一出尘的亮色。 路过的行人都侧目看他,见他如雪若月的僧袍,立刻便了然这是天台寺的僧人,其寺门就在后城外的须弥山脚旁。 有佛教的信徒见他走来,立即双手合十,微微垂头,远远地向他施了一礼。 法显停下脚步,脸上浮出一抹浅笑,温和而又明澈,也还了个礼。 他的目光始终都是温温的,唇边停驻着淡淡的笑,不由自主的让人感觉心境慢慢变得放松而平静。 花千遇站在一个摊贩前,这家店铺多卖一些时季瓜果,红艳光润的李子,果香馥郁的柑果,金丝琥珀蜜枣,全都是她喜欢的甜食。 她指着几个想吃的,道:“每个给我称一斤。” “好嘞,姑娘稍等片刻。”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面相长的很憨厚,他招呼了一声,立刻拿出油纸给她打包。 等他打包好,花千遇付过钱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手里又多了叁四包,她都快拿不下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找人帮忙,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向她走来。 花千遇眼睛一亮,等法显走过来,她把手里提的甜食瓜果全推给他。 法显自觉的接过她递来的东西。 卸去了身上的负担,她轻松的拍了拍手,抬起头,笑的眉眼弯弯:“多谢法师了。” 带笑的语气中有一丝狡黠的娇俏,像是认定了法显不会拒绝当免费的苦力。 法显垂眼看她,淡淡的回道:“无妨。” “唔……我还有东西要买。”花千遇看向远处的商铺,又进一步要求:“就麻烦法师跟我走一趟了。” 这条街走到一半,法显双手上提满了各种小食,由于实在是太多了,有一部分他还抱在了怀里,堆得太高他险些都看不到前方的路。 花千遇无意中回头看了他一眼,差点没笑喷,法显活像是颗圣诞树一样,身上挂的全是各种食物首饰。 她还没有买过瘾,也只能停住,再买就拿不下了。 她遗憾的摇头,然后拿了一包甜食,打开油纸里面是几块精致细腻,雪玉晶莹的糕点,软白的糕体上还点缀了几颗红提。 她捻起一块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微微带点花香味,甜而不腻,很是可口。 花千遇享受的微眯起眼睛,惊喜的说:“这个什么糕的,太好吃了。” 法显瞥了一眼她指尖间捻的糕点,准确无误的说出了名字:“云片糕。” “对对,就是云片糕。” 经他提醒,她想到了糕点的名称。 她把剩下的半块全都塞进嘴里,又捻了一块来吃,欣喜的发现这块是水果香,和方才吃的味道不同,不过一样好吃。 吃完之后她又拿了一块,因为带着面纱不方便,每吃一口都要掀开面纱,为了省事便把糕点整个塞进嘴里,朦胧的面纱下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享受的盈盈笑意,这时看她才有了几分女子的俏皮感。 花千遇抬起头,正欲再拿云片糕,发现法显一直在看着她,她顿了一下,也意识到吃独食是不好的行为。 她捻起一片糕点送到法显面前,眼睫扑闪,满是邀请的说:“很好吃的,法师尝一尝。” 法显想说不必了,但对上她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又道不出口。 他正想着要不要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去接过来她给的糕点,花千遇这时也意识到他不方便用手去拿。 她很自然的把云片糕往前递到他唇边,柔软的糕点碰到了他的嘴唇。 法显垂眼看她,眼前似乎有流云晃过,出现一瞬的恍惚,他又看到了那片大漠,浩瀚星空下是她明艳的身影,她勾唇笑着,举着一片果脯问他要不要吃。 于是,他微微张开嘴咬了一口,唇线翕动慢慢嚼着,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 看他微动的喉结,花千遇只觉心情不错,她问:“好吃吗?” 法显轻点头:“尚可。” “那把剩下的也吃了。”说着就将剩下的半块云片糕送到他唇边。 看着法显又将她递来的半片糕点吃下去,花千遇满意的收回手,接着去吃剩下的,边吃还边问:“法师还要再吃吗?” 听她的意思竟是还准备喂他。 法显看着路人侧目望过来的惊奇目光,而花千遇倒是半点都没有意识到她的举动有多不合乎世俗。 一个女子这般亲昵的对待出家的僧人,势必会受到世人的非议和谴责。 他婉拒道:“贫僧不喜甜食,施主吃吧。” 花千遇耸了耸肩,就没在管他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时她发现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总会回看他们一眼。 她疑问道:“他们为何都看着我们?” 虽然很大可能是因为方才的一幕,才吸引了众人好奇的目光。 法显较为隐晦的提了一句:“可能是僧人很少在市井中行走,又和女子同行,确实引人注目。” “你真自恋。”花千遇白了他一眼,下巴微抬骄矜的说:“这些人分明是在看我。” 法显:“……” 第四十六章游玩 两人走过东华门街,朝另外一条永安坊市中走去,这里商铺密集,楼阁雄伟壮立,人流熙攘,买卖兴盛,最为繁华热闹。 这处街坊里盛兴香药珠宝铺席,酒馆歌楼,全是挥金如土的地方,城中的达官显贵就喜来此寻欢作乐。 花千遇在这条街上看到了好几家花楼燕馆,此时正是白天还不到开门营业的时间,悬挂的画纱灯没有点亮。 可以想象若是等到夜间,华灯月色交相照耀,光浮流彩辉映其间,艳色氤氲是人间极乐。 她忍不住想进去看一看,不过被法显硬拖着走了,气得她想动手打人,身为穿越者不去一次古代的青楼,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潮流的穿越人士。 面对忿忿不平的花千遇,法显又带她去看了景荷园林,这是渝州城内颇具盛名的景色,他也是偶然间听来寺里的小沙弥闲聊时提及,才知道有这方去处。 六月正值荷花盛开,池塘里覆满了碧绿的莲叶,莲花凝露,娇艳欲滴,连空气中都有淡淡的香息浮动。 池塘是由积香河水引流而来,每逢佳节百姓都会在积香河内放花灯,千千万万盏的灯火顺着水流飘走,光影潋滟在水波里,犹如天际银河一样璀璨夺目。 看着眼前的美景花千遇很快就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勉为其难的不和法显计较了。 欣赏完荷花一路向东走,这里有一处幽坊小巷,青砖绿瓦,弯曲绕绕。 花千遇拐进去看了一下,里面也林立着不少店铺,巷子里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敞开的铺门内放置着短案,上面摆着兽纹铜绿香炉,炉里插着几炷香,青烟袅袅,如丝如缕。 铺子里货品都是些鲜花香烛,花灯檀香持珠,姿态各异的佛像,以及常见的供奉。 这些是卖佛教用品的,她看了几眼就没有兴趣了。 她和法显一道又从小巷子里出来,来到宽阔的主街道上,渝州城她逛的差不多了,繁华的地方都看了一遍,再往更远的地方也是和这里差不多,同样繁荣热闹只是地段不一样。 返回时见前方街道上有几位穿着灰色僧袍的僧人,远远的走了过来,在他们之后又有几个僧人走来,他们都进了同一家客栈。 花千遇瞧着他们,有些好奇起来,西域盛行佛教,佛寺繁多,平时走在路上都能碰到不少,而到了中原在城镇里几乎是看不到和尚的。 他们才进渝州城怎么就碰到这么多和尚? 法显在她身后提醒道:“他们是来参加辩经大会的。” 听他这么说,花千遇顿时恍然。 她险些忘了辩经大会快开始了,只有十余日左右,这段时间各地的僧人都从外地赶来渝州。 难怪能碰到这么多和尚。 这条街走到尾,见得街角有一家绸缎铺子,里面挂满了锦衣华服,霓裳缫丝。 她立刻决定为自己添几件衣裳。 “进去看看。”说完就抬步向里走去。 法显跟在她身后也走进了店铺。 铺子从门庭看了不大,里面空间倒是不小,货架横了好几层,上铺着绫罗绸缎,绮锦轻纱,店铺里有两个伙计在忙碌的打理活计。 店铺里的客人有男有女,都在仔细的挑选丝绸,身份华贵的人身边还带着随行的丫鬟和仆人。 花千遇刚进来,还没看上几眼,就有一个伙计迎了上来,热情的给她介绍铺子里的新品。 她跟着伙计走在这些货架里去看上面铺陈的绸缎。 掌柜的看伙计们都在忙碌,便从柜台后走出来,笑着向法显问候:“法师需要置办衣物吗?” 法显还没有回答,便又听掌柜的道:“法师手里杂物繁多掂着也沉重,不如先放一下,等走时再拿。” 话落,掌柜的伸出手准备帮法显将东西,放在旁侧的木柜上。 法显微微一笑,婉拒道:“多谢施主,贫僧自己便足以不劳烦施主动手。” 掌柜的看他动作轻松的将东西放到一旁,也就不再坚持。 法显放好东西,施礼道:“施主可自行去忙碌,无需在意贫僧,贫僧是进来等人的。” 掌柜的侧目看向走在丝绸织物中间的女子,心中了然,应是在等她。 随之便又生起几分疑问,这女子是何等身份,竟人一个出家的僧人陪同她逛街。 念头几转也想不通,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掌柜的出言招呼道:“好的,法师可以先坐下喝杯茶。” 他引法显到一扇绘有仕女图的屏风后面,让丫鬟给他备上茶水,瓜果点心,招待的热情又贴心。 当然他对法显这般客气,也是有原因的。 他看法显的僧袍就知道他出自天台寺。 天台寺的名声,早已闻名天下,来自中原各国的信徒奔赴渝州前来烧香拜佛,他们住在渝州城多少也沾一些光,一年四季都有络绎不绝的客人,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他虽然不信佛,不过还是很尊敬天台寺出来的僧人,一来托了他们的福他才能财源滚滚,二来天台寺的僧人慈悲为念,众善奉行,经常布施救济百姓,确实值得人敬佩。 花千遇看着面前罗列的锦缎丝绸,以及各类早已制作好的成衣,慢慢做挑选。 她穿的是白色对襟罗裙,伙计以为她偏爱素色,介绍的都是浅色的素雪绢裙,以及广袖流仙裙,看上去都是素雅又飘飘欲仙的样式。 花千遇没多大兴趣,为了伪装身份,近日来一直都是穿素净的衣裳,早就穿烦了,而她本身就比较偏爱艳丽夺目的颜色。 伙计看她久不言语,心中不停打鼓,以为这些衣物都入不得她的眼,这笔买卖要吹了。 “有颜色鲜亮的吗?” 听她这么说,伙计眼睛一亮,有戏啊!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热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的,姑娘这边请。” 他带着花千遇绕到第叁排货架上,这里全是色泽鲜艳的衣衫。 他指着这些衣衫,逐个介绍着:“姑娘,这件绛色印花绢裙,质地柔软精良,做工精致细腻,同时衣料又很轻薄,穿上之后轻盈如云,如披薄雾。” “还有这件碧霞云纹月褶裙,穿上又美又仙,正是当下流行的样式,许多官家小姐,豪族贵女都置办的有一套。” 伙计说的滔滔不绝,花千遇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觉得这几件还可以,等会儿直接买下。 她抬步走到第四层货架旁,伙计看她移步连忙也跟了上去,到了这一层人已经很少了,只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在挑看。 见她的目光在打量这些衣裙,伙计解说道:“这里主要是出售的域外服饰,多是一些来渝州城的胡人所购,中原买的人并不多。” 在这些满是异域风格的衣裳里,花千遇一眼就看到有几条是西域女子常穿的样式。 她指着一条绛红色丝质长裙道:“我试一试这件。” 伙计看了一眼那件长裙,眼底闪过惊讶,像是未料到她会对这件衣衫感兴趣,他踌躇的说:“姑娘,这件……样式太于清凉,恐怕不便出门抛头露面。” “无事。” 花千遇没听他的劝告,拿起衣服就去了后堂换。 她换完之后,对着镜子照了照。 这件衣服确实很清凉,上身是无领的袒胸襦,露着胸前大片的肌肤,下裙是色彩浓艳的红色曳地长裙,裙摆层迭繁复,最外一层是裁开垂落的,走动间隐隐能看到修长白皙的双腿。 花千遇还是很满意的该遮的一点没露,介于她现代的思想,她不觉得露胳膊露腿有多惊世骇俗。 她掀开后堂的帘子出来,伙计看她一眼,愣在了原地。 样式精美的罗裙,完美的勾勒出她窈窕玲珑的身段,裸露的肌肤晶莹白嫩,凝霜赛雪,虽然身上没有丝毫金银饰物,却也璀璨夺目,艳冶销魂。 花千遇冲他一笑:“好看吗?” 虽看不清她朦胧面纱下的脸,但那双染着妖娆媚意的眸子,望上一眼几乎就可夺人心魂。 伙计猛然回神,呆呆的说:“好……好看。” 他满脸惊叹,吹捧的天花乱坠:“姑娘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这件罗裙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也只有姑娘这般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人,才能穿的如此好看。” 这一通赞叹的言辞有几分真假暂不可知,不过花千遇听的倒是很舒爽,她满意的点头,走到第叁层的货架了,拿了那几条看中的罗裙。 她对伙计说:“这几件给我包起来。” 伙计眉开眼笑的应声:“好嘞。” 第四十七章打劫 花千遇站在柜台前,环视一周没有看见法显,她出声喊道:“法师,我们走吧。” 店铺里一扇屏风后面有个人影站了起来,其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他看到花千遇时,微怔了一下,眼底华光闪烁,其后垂了垂眼,没再去看。 花千遇本欲问他,她买的新衣裳好不好看,但又一想他从未回答过此类的问题,便作罢了。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铺子里响起,念了一首风流才情俱佳诗来称赞她的美貌,最后赞叹一声道:“果真绝色。” 花千遇听到这种轻浮又浪荡的诗词,便纤眉一挑,转头去看是哪个登徒浪子撞上门来了。 身后一个长相俊逸的男子,见她望过来顿时展颜一笑,更显得倜傥潇洒,他身穿一袭锦丝质的窄袖衫,腰系祥云银丝寰宇带,腰间还坠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手里拿着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 男子直直的盯着花千遇,眼底亮着光。 他出言问道:“不知姑娘是哪间花楼的舞姬?” 一般人听到这话,会觉得被冒犯了,即便真的是舞姬也不想被让如此直白的点明身份。 花千遇听到这话,却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他这明晃晃的搭讪,就差没有把嫖写在脸上了。 若是在平时她还有兴趣陪他玩玩,现在完全没有那个心思了,况且还有这和尚在一旁看着,她也施展不开啊。 见花千遇没理他,男子脸上的笑一点点的滞住了,转而双眸中又迸发出更烈的火热之情。 这时,伙计从后堂跑来,将包好的衣衫递过来,含笑道:“姑娘您的衣裳。” “多少钱?” 伙计来到柜台前,拨动算盘算了账,给出了结算结果:“姑娘一共是五十一两银子,零头就给姑娘抹了共收五十两纹银。” 这是商铺里都惯用的法子,给予顾客一定的优惠,好让他们以为白赚了一分便宜,心中欣喜下次还来光顾。 花千遇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五十两银钱正要付账,一百两的银票横在了她面前。 她抬眼看过去,蓝衣男子冲她微微一笑,其后将银票塞到伙计手里,大度的说:“本公子替这位姑娘付了。” 有人付账也挺好的,剩了一笔钱。 花千遇未有答谢的意思转身就走,蓝衣男子愣了一下,她不按常理的行为打乱了他的计划。 见她快要跨出店门,便立刻出言挽留道:“姑娘先别急着走啊!若是还有看中的衣裳,尽管让伙计包起来还,全由本公子付账。” 他不在乎这些小钱,想办法让她留下来才有机会继续套近乎,打听到更多的情报尽快将她弄到手。 他流连情场数年,阅女无数,任何女子经他过一眼,能看的出来品相如何,这个女子的身段曼妙天成,妩媚婀娜,定然是个极品。 花千遇头都不回的说:“不必了,谢公子慷慨。” 她看了法显一眼,示意他赶紧走,法显抱着那一堆东西和她一道出门。 蓝衣男子不甘心她就此离开,也跟了上去,走到花千遇旁侧攀谈起来,即使没有得到回应他一个人也说的兴起,并且无时无刻不在展示他的财力地位和人脉,为的就是动摇她的心,让她心生仰慕。 一直听他在耳旁念叨,花千遇烦不胜烦,她靠近法显一步,在他耳旁轻声说:“我能杀了他吗?” 法显微一皱眉,面上是不赞同的神情。 花千遇啧了一声,眸间闪过不耐的神情,杀又不能杀,只能将他赶走了,若不将他打发走,恐怕他会一直纠缠下去,够她烦的。 思绪转动间心头浮上一计,花千遇嘴角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旋即转头看他,疑问道:“公子一直跟着小女子做什么?” 蓝衣男子折扇一合,含笑道:“自然是想跟姑娘做个朋友。” 花千遇美眸半敛,意味深长的说:“怕不止是朋友这般简单吧。” 这一句隐含试探的话,让他瞬间明白,他猜的不错,此女子非良家女,况且纯良人家的女子也不会穿的这么妖艳。 那么勾搭上的便是万无一失了。 蓝衣公子压住火热的心情道:“若是能再进一步自然是好的。” 花千遇的目光由上到下的打量他,笑吟吟的说:“公子也切莫操之过急,要细水长流,厚积薄发为好。” 这句话中偏偏一个操字咬了重音,再加上后两个似是而非的词语,很难不给人一种暗示的意味。 他眼睛一亮,灼灼的目光盯着花千遇,激动的心快要控制不住:“姑娘说的对,自然应该深入浅出,坚韧不拔。” 花千遇抛了一个眉眼,嗔娇道:“公子说话好生风趣,可愿倾囊相授?” 蓝衣公子被她风情流转的眸子,迷的七荤八素,魂飞天外,心间越发火热难耐,直想在此就和她快活一番。 他迷醉的目光渐渐往下落在雪白的肩膀上,细腻嫩滑,在阳光下漾着羊脂玉般的色泽,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 他咽了咽嗓子:“定叫姑娘高潮迭起,夜不能寐。” 花千遇轻笑一声,娇声道:“那我就在曲径通幽处,夹道欢迎。” “在下一定见缝插针,轻车熟路。” “那我就期待着能和公子相濡以沫,翻云覆雨。” …… 两个老司机在开车,那车速真的是直入云霄,无人能及,车轱辘都撵到了脸上。 法显在一旁听的额角直抽搐。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些词句,但是到了这两位的嘴里,就变了一个味,令人不忍直视。 见鱼上钩,花千遇开始收网道:“今日和公子一见如故,心中甚是欢喜,不知公子可愿到小女子家中稍作休息,再促膝长谈?” 蓝衣男子一口应下道:“乐意之至。” 两人相似一笑,犹如知己。 蓝衣公子问:“不知姑娘家住在哪里?” “公子莫急,过了这条街就是了。” 闻言,法显便知她要下手了,他朝向花千遇望了一眼,目含告诫。 这是不要让她做的太过? 花千遇嘴角一挑,唇边的笑隐隐有一种无畏感。 法显停下脚步,直直的目光看向她,那双通透的眸子里满是不允许的意味。 要你多管闲事! 被他教管一般的目光看着,花千遇火气上来了,也回眼瞪他,法显则毫不退让。 蓝衣公子见两人突然就不走了,且在互相对视,他疑问道:“怎么了?” 他的目光落在法显身上,方才他一直关注花千遇,没有注意到他,现下出言问道:“这位是?” 花千遇简明扼要的说:“这是我请来做法事的法师。” 转而看向蓝衣男子,用娇媚动人的声音故作娇羞说道:“公子,我们继续走吧。” “好,好。” 蓝衣男子立刻就将法显抛之脑后,也没有细问来做何等法事的。 他微眯起眼睛,回味着她方才的声音,神情间有一丝沉迷的陶醉。 若是长相普通的人这般姿态,只会显得油腻猥琐,这人偏却长的一副好皮相,因此有一种不羁的风流。 几人走到一处幽深的小巷子停了下来,此地荒寂无人,冷然森森。 望着这条幽静的巷子,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心霎时间沉了下来,继而又见花千遇弯腰拾捡物件,还未开口问话,迎面就是一块放大的板砖。 花千遇一板砖拍过去将他砸晕,她有控制着力道,足以将他砸昏却不会致死。 见人倒地,她将板砖一扔,拍了拍手上的土尘,蹲下身去摸他怀里的钱袋,后又将玉佩给拽走了,这枚玉佩看着玉质清润透亮一定能卖不少钱。 花千遇扯开钱袋,见里面装着几百两银票和几锭金银,脸上不觉间露出笑来,一副市侩的模样。 “难怪常听人说,人无横财不服富,马无夜草不肥。” 她把钱袋收入自己的荷包里,一脸感慨的说:“打劫真是个生财之道。” 法显从亮光处走来,微微摇头:“施主将他打晕即可,何故还要拿人财物多生事端。” 花千遇高调反问道:“他调戏我,我就不能收点美色损失费了?” 法显哑然,一时回答不上来。 不过,见她没有伤人性命也是难得,就此作罢。 他岔开话题问:“施主接下来,还要去哪里?” 花千遇歪头想了想,问道:“法师的寺门在哪?” 法显看向远处山脉,淡然的声音道:“城外的须弥山旁。” “我挺好奇中原的佛寺和西域有何不同,就去天台寺看看吧。” 法显迟疑了一下,眼底有难明的情绪闪过,在花千遇望过来渐变疑惑的目光中,他低声回了一句:“好。” 两人往回走,路上花千遇突然想起一事,她的指尖轻抚着脸颊,问道:“为何那人认定我是花楼里的舞姬,我的容貌看着很风尘吗?” 这番话听起来没有半点羞愧忸怩,反而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在她眼里舞姬就是风华绝代的代名词,把她认做是舞姬,一定是在夸她漂亮。 法显的目光滑过她肩头大片白皙雪腻的肌肤,以及朦胧诱人的酥.胸,嘴唇微抿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他又要装哑巴,花千遇盯着他,目含威胁。 法显无奈,只得实言相告:“穿着像。” 当即花千遇脸色一变,恼羞成怒道:“你闭嘴吧。” “我就喜欢这样穿,多凉快。” 她瞪了法显一眼,负气的说:“没眼光。” 其后转身气呼呼的走了。 法显看着她的背影,墨发流水般随意散着,绛色的衣带在雪白精致的脊背间打颤,像是雪地红梅一样,红得妖娆,又媚的惊心动魄。 ………… 最近一段时间都登不上po就暂时更新到爱发电了,现在更新的章节全部同步上来了。 第四十八章灵验 两人上了马车,从城南出了城门一路往须弥山而去,据法显所说天台寺在渝州城外二十里,坐马车前去约有一个时辰左右能到。 马车很快就远离人烟往山林中驶去。 青翠绿树顺山延伸到远处,四野幽深寂静,云烟在重迭的翠峰间缭绕,远远望去一派苍绿之景。 他们在路上时遇见过几辆马车从后方驶过,赶往深处的绿海间,想来应也是去天台寺上香的人。 她坐在窗子旁看外面的青山雾霭,法显坐在她旁边闭目养神,车厢另外一侧堆满了她买的东西。 花千遇看了片刻就有些犯困,午后时人本就易困倦,她逛了半天街更是疲倦,闻着法显身上飘来的清淡宁静的檀香息,倦意便如潮水向她涌来,她的神智逐渐变得昏沉,眸子缓缓的阖上,再无知觉。 她睡着了。 法显感觉肩膀一沉,接着一股淡淡馨香萦绕而来。 他缓缓睁眼垂眸去看,便见花千遇歪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呼吸悠长静稳,睡的正香。 她的衣襟因侧身的动作微微松散,露出胸前一片晃眼的白皙雪腻,伴随着呼吸雪峰间的沟壑在微颤的起伏。 活色生香的画面直直冲击着脑海,一丝隐隐的燥热自心底升腾,法显急忙垂眼,他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而那抹雪腻的色泽仍还停留在眼前,久久不曾散去。 随后他缓缓放松身体肌肉,静静地坐着身形凝定不动,让花千遇能够安稳的枕着他的肩膀睡觉。 马车在山间小道上飞快的行驶,风声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鸟鸣啼叫的清脆声响在耳畔晃过,有一种独特的静谧感觉。 车轮碾压过细小的石块,有时会轻晃几下,花千遇迷蒙的蹭着法显的肩膀,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的睡去。 时间在静寂中缓慢流逝,天际之上,白烈的天光逐渐变得淡薄,骄阳往西沉落。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花千遇眼睫颤动几下,神智逐渐清醒她缓缓睁开眼睛,这一觉睡的挺不错的,神清气爽,灵台清明。 她抬起头准备坐正身体,入目却是法显的侧脸,在暗淡的车厢里看来有几分清润柔和,她愣了一下动作顿住了。 她这是靠在法显身上睡着了? 察觉到她的动作,法显垂眼看她,那目光温温的,眼底流动着某种异样的温柔,再去细看便又只剩下一片平和。 短暂的愣神之后,花千遇反应过来,她脸上闪过一瞬尴尬,紧接着又若无其事的往旁边挪了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法显看她移开身体,微垂下眼,活动了一下被她压的有些发麻的手臂,看到他的动作,花千遇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她的眼瞳转至眼尾,目光看向一侧,略微不自在的轻声说:“我没想到自己会睡着。” 话里潜藏的意思是,她真不是故意要靠上去的。 晌午时她对法显心有不平决定不理他了,下午就靠人家身上睡着,这……也太丢人了。 花千遇只想捂脸哀嚎。 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法显弯唇一笑,温声说道:“不妨事,施主休息的可好?” “还不错。”她有些心虚,便有意岔开话题:“我们到了吗?” 法显回道:“到了。” 花千遇立刻起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周围山峰连绵起伏,一条宽阔的水流沿着山涧自眼前流淌而过,溪流潺潺,满目蔚然。 她抬头去看,一座巍峨雄伟的佛寺矗立在眼前,寺门恢宏,古朴肃穆,寺内林立的钟楼殿宇,高低起伏的佛塔与背后群山相衬着,一派庄严幽静之感。 寺门前的空地上停了许多辆马车,去佛寺里上香的香客来往不绝,寺门前热闹却又不失庄重。 法显抱着她买的那堆东西走到她身旁,她看他一眼,感叹道:“你们佛寺瞧着还挺大的。” 法显微微一笑道:“天台寺有近五百多年的历史,寺内约五千僧众自然不小。” 听闻他言,花千遇来了兴趣:“百年古刹啊,进去看看吧。” 两人拾阶而上进入寺门,入目便是一座气势恢宏的佛殿,单檐九脊顶,殿为四开间,鎏金牌匾上写着万佛殿叁字。 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浮动着光辉,廊柱上雕刻着精细的图案,整座佛殿看起来神圣又庄严。 万佛殿前是两个青铜大鼎,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两侧是钟楼和鼓楼,正殿与两配殿间以东西两廊相接。 从踏入寺门开始,花千遇感觉整个人便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抵达心灵的幽静在蔓延,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定感。 寺内有许多人在上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味,万佛殿内也挤满了人,但是却不显吵闹,大家言谈的声音都刻意压低,没有一个人喧哗。 花千遇看着殿外也有不少人拿着佛香,在万佛殿前祈祷跪拜。 她还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对着周围的佛殿法堂拜了拜,然后直接跪在石地砖上,哐哐哐磕了几个响头,再抬头时额首微红。 花千遇眼角抽了一下,这位大哥可真够虔诚的,光看着都替他疼。 不止是他,殿前已有不少人在跪拜,跪在硬实的石砖上也不觉得疼。 花千遇很无法理解他们这种狂热膜拜的劲头,心底甚至有一丝不屑。 求神拜佛除了求个心理安慰,什么用处都没有。 她正想往里走,却听到香客言谈的声音。 “这里人好多啊!” “那是当然了天台寺很灵验的,这方圆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过来烧香,你才嫁到渝州可能还没有听说,回去随便找人问问就知道了,大家都来这上过香呢。” “真有这么灵的吗?” “没错,确实很灵的,我记得你家相公的表叔,去参加乡试之前曾来此拜过,结果秋闱开试中了举人呢,还有我家隔壁的那口是做买卖的,生意一直不景气也是来此拜过之后,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这都是发生在眼前的事情,还能有假。” “这么说我也要真诚的去祈求祷告一番了。” “走走,人越来越多了,咱们早些去若不然大殿里都没有站的位置了。” …… 听她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花千遇也好奇起来,她看向身旁的法显,半信半疑的问:“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法显心念微转,明了她是在问是否真的灵验。 他回道:“不知。” 花千遇大跌眼镜,她吃惊的说:“你一个和尚,竟然不知道自己佛寺里的佛是否灵验?” 法显平淡的说:“法显非佛,佛非法显。” 他这话是说,他不是佛,佛也不是他,当然不知是否灵验有用。 花千遇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这种行为完全是在砸自己同行的饭碗你知道吗? 突然间就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哭笑不得的说:“幸好我不信佛。” 天台寺的和尚都没有一点职业操守的吗?也不维护佛寺的声誉,管你信不信,不拜拉倒。 法显一派超然的姿态道:“佛在自心自中,无需信奉。” 花千遇一顿,面色古怪的看他:“你怕不是道教派来的卧底吧?” 法显:“……” 第四十九章浮图塔 这时,万佛殿前有一位僧人远远走来,面带惊喜的看着法显说:“方才见此身形神似师叔,还以为是看错了,走近来看果然是师叔回归寺门了。” 他直视着法显,一双清亮的眼眸里亮着光,脸上盛满喜悦的笑意,欣喜之情过后他像是才想起了还未施礼,旋即便收敛神色正色施了一礼:“外门弟子真定,见过师叔。” 法显淡淡笑着,温声道:“无需多礼。” 真定抬头,稍显青涩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热切笑意,他敬重的说:“是,师叔。” 他看一眼法显怀里抱着的东西,出言问:“师叔是今日才返回寺门的吗?怎的拿了这些繁重的东西,真定帮师叔拿到房间里安置好。” “这些并非是贫僧的,找间客房安放妥当便可。” 法显解释了一句就将东西交给他,真定顺势接过,这才发觉法显身旁不远处还站着一位红衣女子,女子正在好奇的看左顾右盼。 他看一眼手里的东西,又看向法显,目光中透着询问,后者向他轻点头。 真定当即明白,这些物件都是那女子的。 法显一向不轻易带人回寺,而这次却带回一名女子,虽不知其人是谁,却对此多留心注意了一些。 真定抱着东西离开后,花千遇也看完了前佛殿,他们穿过连廊往里走去,内院鲜少有香客来此,要更加的清静,有几个穿着月色僧袍的和尚在扫地洒水,烧香,燃灯供奉。 这些僧人见到法显,微的一愣,接着便是满面欣喜的过来施礼打招呼,法显也都面带笑容的一一回应。 告别他们继续往前走,后面的空间更大,矗立着重重殿堂楼宇,佛堂、经台、藏经阁、禅堂占据着佛寺中间的部分,叁个佛塔分布在佛寺东西两侧,其中一座最为宏伟壮丽。 佛塔有七层,高二十七丈,塔身文饰雕镂,宝铃悬挂,神光浮动,熠熠生辉。 见花千遇眼睛放光,法显在一旁解释道:“此塔名七层浮图塔,始建于叁十年之前。” 花千遇想起于阗国的金光塔,迫不及待的问:“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奇珍异宝?” 法显如实答道:“并无。” “啊……”花千遇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他:“那塔里面有什么?” 法显带她进去看了一眼,塔内空旷清静,廊道深长两侧是整齐排开的木门,水墨地砖打扫的一尘不染,她打开几扇门看了看,里面空无一物。 她满眼失望的从佛塔里走出来,忿忿道:“什么都没有,盖这么豪华的佛塔干什么。”害她白激动一场。 法显给她讲解叁十年前的原委:“前朝有一位王爷,在渝州城遇险被寺内的法相法师所救,王爷感谢佛寺的搭救之恩便捐赠了万两金银,又提议要为寺内加盖佛塔,寺门推辞不过……” 听了他的讲述,花千遇无语极了。 她也是服了,遇到一个吃饱没事干的傻逼,拦都拦不住就硬在佛寺里盖了一个佛塔,结果还因为太富丽华贵被寺里面的僧人嫌弃太过奢侈,最后沦为观赏景物,放置了一段时间又觉得浪费,重新启用作为平时僧人的闭关之所。 佛寺最里面没有了恢宏的佛殿和法堂,看着是较为的简朴禅房,重重迭迭的沿着地势向南延伸,约有几数百间,是僧人平时生活安寝时所用。 她把整个佛寺转完,用了半个时辰,天台寺的规模可以和于阗国的王新寺相提并论了,都非常的宏大。 不过两者建筑的样式不相同,风格也不一样,西域的佛寺皆都金装银裹,璀璨夺目,异常的庄严华丽,而中原的佛寺偏古朴雅致,没有贴金箔,装饰珍宝。 她还是更喜欢中原的佛寺,不虚浮,空华,古朴脱俗的氛围更能令人心安沉静下来。 花千遇在法显的带领下参观佛寺时,他自外地返回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天台寺。 法显数月前出关,一直都在内门未曾出来,外门的弟子见不到他一面,在他们期盼何时能见到他,就又听闻法显代表天台寺去江都城墨家贺喜,一时都纷纷惋惜,现下听到人回来了都欢喜来迎。 花千遇正在凉亭里歇息乘凉,看到一群月色僧袍的僧人走来,霎时将法显围在中间。 他们先是满脸激动的施礼问候,接着便是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师叔,你终于出关了,真清好想你啊!” “师叔,此去西域回来已是数年之久,细算下来道安已经八年未见师叔了。” “师叔这些年过的可还好,日后还会再来外门讲经吗?” “师叔,师叔,师叔……” 众位弟子众说纷纭,说到感伤之处,有些僧人眼中已隐约泛着泪光,鼻子酸涩起来,悄然举袖拭去泪水。 自法显离开寺门远赴西域,不知不觉已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幸好他们都平安返回。 众人直直的盯着法显,虽已多年不见,这张脸在脑海中的记忆依旧如故清晰。 现在他如润玉的面容上依稀能看到风霜磨砺后的痕迹,却不显得沧桑较之往年要更加的风光霁月,清朗出尘。 一时感慨万千,心中被欣喜所填满,激动到不知如何开口言表。 花千遇不由看的直咂舌,这狂热崇拜的劲头都和追星差不多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法显在天台寺是最受欢迎的僧人,内外门的弟子都非常的崇拜他。 他深解佛理,洞彻万法,同时又待人温和宽厚,时常为众弟子授法解惑,在武学之上异是根骨奇佳,武功进步的速度飞快,除却几位上师天台寺内无人能及。 天台寺内所有人都知道寺门内可以缺少任何一个人,绝不能没有法显。 第五十章玩笑 法显的目光扫过他们,唇边是温润的笑,眼底亦是一片亲和,他回了一礼:“谢过众位师兄弟的关心,法显无碍。” 面对年龄稍长他一些或者和他同岁的弟子,即使辈分不如他高,他也从不已贫僧自称,而是直呼自己的法号以示尊重。 他看向一位神采秀异的年少僧人,年龄约十八岁,生的唇红齿白,清秀俊逸。 他还记得他叫觉远,他离开时觉远尚还年幼,每次听讲经文总是争先恐后的抢坐第一排,抢不过师兄弟还气哭了。 方才就是他问还能不能听他讲经。 法显怀念的笑了笑又说:“辩经大会过后法显有时间会来此讲经的。” 觉远脸上浮现惊喜之色,他大声喊道:“太好了!又能听师叔讲经了,这次我要坐第一排。” 他旁边的僧人忍笑着说:“抢不到第一排可别哭。” 听到被人毫不留情的拆穿,觉远面色微红,他梗着脖子嘴硬道:“师兄莫要胡说,我何时……”哭过。 话才说了一半,突然想起来出家人不能妄语,后言消失在结巴模糊的音节里。 闻言,众人哄堂大笑。 普空无奈的摇头,觉远的心性修炼的还不到家。 他看向法显问道:“师叔,今日返回寺门要去内门回禀住持吗?” 法显看一眼天色,暮色已近,霞光满天,他略一摇头回道:“明日再去。” 普空含笑点头:“也好,现在天色不早了不便上山,真定以将师叔住的禅房清扫干净,师叔休息一晚再走。” “多谢。” “师叔不必客气。”他脸上的笑愈加亲切,随后目光看向花千遇问:“这位是和师叔一同来的女施主吧?” 方才真定和他说过此事,他还暗自猜测此女子是何来历。 众人都好奇的打量花千遇,若她是中原人便无甚在意,许是某个宗门门下弟子,可她却是异域人相貌,不免让人好奇她来天台寺所谓何事。 花千遇从石凳上起身,仪态娇柔的施了一礼:“众位法师们好,我是西域龟兹国人,跟随波斯人的商队前来中原换取特产,听闻渝州有盛大的辩经大会,我对此也感兴趣想准备参加完大会再回去。” 她话语停顿片刻,抬眸看向法显,眼底流漾着淡淡的追忆,轻笑着说:“我和法师算是旧相识了,四年前在西域曾有缘和法师相遇,当时我们一同从焉耆出发,路途上我每日都听法师讲经……” 花千遇开始绘声绘色的编故事,情节描述的跌宕曲折,让人身临其境,大概内容就是美女救和尚,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纯良正义的人,一路上帮助法显等人解决诸多麻烦顺利取得经书。 法显听她编的越来越离谱,什么龟兹国的几位公主为了他争风吃醋,于阗王求贤若渴,不舍得他回中原,连忙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他向众人道:“时辰不早了法显就不耽误众位师兄弟忙碌了。” 经他一说,众人想起他们还是事务没有做完,不能在此闲聊了,回去时还有人一脸不舍,故事听的意犹未尽。 法显等人走光,他无力的叹息道:“施主说的未免太夸大其词。” 花千遇挑起眉梢,不理解的语气说道:“你不满意?我可是把你塑造的风华绝代,卓尔不凡,深受世人的顶礼膜拜。” 其实除却法显和尚的身份,他本身就是升级流里完美男主的标配,她来了灵感就现场编了一个爽文情节,装逼打脸,美女投怀送报,大佬倒贴送经验。 这种俗到烂大街的梗,还是让这群没有见识过网文的人听的津津有味,带来的效果也非常的好,不仅解释了她的来历,促进了两者友好的关系,又迎得了寺里和尚的尊敬。 果然无论在何时世人都喜爱爽文啊! 法显微一摇头,淡然的像是无痕的清风:“贫僧不需要被人膜拜。” 她略带疑惑的目光望过去,突然说:“你怎么不自称法显了?” 花千遇的关注点永远都是这么出奇。 法显垂眸看她,那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里有些许新奇的意味。 他淡淡的回道:“不过是个稀松平常的称谓罢了,施主无需在意。” “这样啊!” 花千遇微仰着脸看他,眸光盈盈带笑,用娇中带媚的语气说:“那你觉得,我是称呼你为法师,还是法显呢?” 最后叁个字她拖长了声音,婉转妖冶的语调里有一丝甜腻,让人有种遐想的暧昧感。 法显心头一颤,拢在掌心的佛珠紧了一紧。 他垂眸看她,她望来的眼底是一派的戏谑的笑意,她又在戏弄他作乐。 花千遇见他眉目轻敛,还是一副静淡无波的样子,无趣的一撇嘴。 随后想起方才普空所言,便问:“听你师侄说你还要上山回禀住持,你不住在这?” “贫僧来外门讲经时会在此处住些时日,平日里在内门居住。” 宗门里分内外门的事她也知,这是为了将资质好坏之差的弟子区分开来培养,她没想到佛寺竟然也分内门和外门。 听他这么说此处应是外门,内门在上山,和尚不是讲究众生平等,可他们自己却搞区别对待这一套,这不就是伪善吗? 花千遇微微皱眉,心里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佛法艰涩难懂,各类门派林立,典籍又浩瀚如烟海,修持定性不够易起惑造业,业障迷眼,修得心境空明,才得见诸法实际的境界。” “同为修行,何须去执着于内外之分,修为到了自然就会清净离欲,证得生灭法。” 花千遇顿了一下,才意识到法显是在给她解释原因,他所言是说,修为不够的人接触内门更为高深的佛法容易修岔路,所以才分为内外之别,等修为够了不易被典籍迷惑,自然就可以升至内门,也就无需执着内门还是外门的身份。 花千遇笑道:“法师这察言观色的功力可谓是深厚,不去在朝为官真是一大损失。” 她不过就微蹙眉,法显就猜到她心中所想,不知该评价他眼光毒辣,还是知她若己。 听她明嘲暗讽的话,法显淡声道:“朝堂上少了一个国师也算不上什么损失。” 花千遇回味过来他这句话,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你竟还学会开玩笑了。” 她笑的面色泛红,都快喘不上气了,抬眼望向法显夹杂着细碎笑声的声音道:“就你还国师,神棍还差不多。” 法显默了默,没说话。 花千遇笑够了,问:“你们内门在哪?” 法显知她就算不为了昆仑神镜,算是好奇也会去一次内门的。 他抬手一指,遥遥远望。 花千遇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便见群山巍峨矗立,山间雾气缭绕,白茫茫的云雾遮掩着危峰峭壁,仙气缥缈,雾霭停云。 “你住在山上啊!”她感叹道,转而又问:“我们明日上山?” “正是。” 法显道:“贫僧带施主回客房稍作休息,等到了用晚斋时再将饭菜给施主送去。” 花千遇一口应下:“好,麻烦法师了。” 法显带她到一间楼阁前,楼有叁层,旁边栽种着数株菩提树,装饰清雅致,环境幽静。 两人来到二楼左侧第一间,木门上镌刻着精细的莲花图案,纹理上有一些风雨侵蚀后的痕迹。 法显打开房门,室内简洁明亮,她买的东西也全都放在桌面上,高高堆满。 花千遇进屋之后,左右四顾,看屋内的摆设,听法显的声音说:“施主今日就住在这里,明日随贫僧去内门。” “好啊!” 法显道别后,不多时去而复返,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是两份一模一样的饭菜,一碟香菇,一碟麻婆豆腐和两碗米饭。 法显在她面前放了一碗米饭,雪白晶莹的米粒,颗颗分明,散发着淡淡的米香味。 看他将两份饭菜都摆放好,花千遇才知他这是要和她一同用饭,虽然心中奇怪他为何不和寺里面的和尚一同用斋饭,却也没有开门询问。 她落座后夹了一筷子豆腐送入口中,嫩滑爽辣,唇齿留香,味道很不错。 没想到素斋也能做的这么好吃,她很快就将整碟豆腐吃完,米饭才吃了几口,意犹未尽的看了眼空盘子,开始挑挑捡捡的吃香菇,青菜夹了几筷子就不碰了。 菌菇香嫩,鲜香,味道也可以,不过她还想吃豆腐,可惜已经吃完了,正想着要不要去问问厨房还没有麻婆豆腐,就见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手里还端着一个碟子,里面是成块堆迭的豆腐。 花千遇顺着他的手指向上游离,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法显唇边是淡淡的笑。 “贫僧只夹了两块,施主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吃这些。” 花千遇眼睛一亮,扑闪着水盈盈的眸子说:“不嫌弃,不嫌弃。” 法显略一弯唇,目光柔和的看着她。 她欢快的接过法显递来的碟子,执着竹筷去夹豆腐吃,一连吃了几块,神色满足。 她将这碟豆腐吃完就饱了,米饭只吃了半碗,旋即放下筷子揉着微微发胀的腹部,身子微微侧向一旁,一手抵着下巴,有几分随意的慵懒。 墨发顺着肩膀流泻而下,衬的雪色的面容愈发浓艳,蝶翼般的浓睫在眼下映落淡淡的暗影,侧脸弧线柔美精致,薄唇上沾染着还未拭去油花,愈发红润诱人。 见法显望过来,花千遇弯唇回以一笑,刹那间百花盛开,绮丽潋滟。 法显眸光轻颤,他微抿唇低头从衣袖里摸出一方的锦帕递了过来,帕子重迭成规整的正方形,右下角绣了一枚金色的卍字,浮着灿灿金辉。 他低沉平稳的声音道:“施主擦一下嘴吧。” 花千遇垂眸,看着洁白如雪的锦帕,心底隐隐有种可惜的意味在发酵,纯白不该被玷污。 她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嘴,拒绝道:“不用了。” 法显看她一眼,默然的又将锦帕收回,收拾好剩饭菜端着托盘离开了。 第五十一章妄执 翌日熹微时分,有一位僧人登上钟楼撞响了铜钟,浑厚深远的钟声响彻整个天台寺,不多不少,整整敲了一百零八声。 悠远罄音伴随着阵阵梵音回荡在耳旁,使得尘心一洗,烦恼皆空。 和尚敲钟的声音把花千遇震醒了,睡的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念经声她又睡死过去,等再醒来时已是辰时。 她吃过早饭就和法显一同上山,两人走了叁里路,就到达千步云梯旁。 花千遇看着面前这层层迭迭,接天引地直入云雾间的石磴,脸都变了一个色。 “登上这千步云梯就到内门了。” 听见法显的声音,花千遇回过神转头看他,满脸震惊不能的样子:“我错了,我一直以为你住在山上,没想到你住在天上。” 看她惊异又凌乱的神情,法显摇头笑了笑道:“天台寺确实要高远一些。” 这尼玛是高远,这是上天了。 花千遇果断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话虽这样说,不过她到底还是没走,都来到山脚了不去看看岂不是可惜,况且她也很想知道在这绝峰之巅的佛寺,究竟有多超脱。 花千遇抬手假笑的邀请道:“法师先请。” 法显垂眸看了她一眼,抬步踏上石阶,步伐轻逸,每一步都很沉稳,不过几息间他就走了十几阶,清朗的背影在青墨色的石阶间飘然前行,迭荡的月白色僧袍,似是飘在绿林间的一片轻羽。 花千遇勾唇一笑,看来这和尚的轻功不错,身法轻如风,流如云,陡峭的石阶走起来也是如履平地。 她也走了上去,步法轻灵惊鸿,犹如流云飞雪,缥缈朦胧。 两人轻功身法都是绝好的,速度皆都不慢,仿若闲庭信步便已经走了百阶云梯。 开凿在山体上的石磴石很粗糙,踩上去坑洼不平,上面布满了落叶,潮湿的缝隙处长着厚厚的青苔。 石磴并不宽长,横向只有半丈长,蜿蜒曲折向上延伸,有些石磴有明显的裂纹,雨水不断冲刷留下的痕迹,形成纵横交错的沟沟坎坎。 花千遇抬目远望,巍峨起伏的山岭绵延几百里,云雾缭绕在青墨色的山峰间,幽深寂静,仿佛不是人世间。 最高的几座峰顶缭绕着沉沉雾霭,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银辉闪耀,神圣洁白。 祁连山脉深处吹来的山风,轻拂过面颊清清静静的凉意,洗涤荡尽了心底的烦杂,心境异常的静谧。 花千遇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身心舒适,心情越发好起来。 她侧目看了一眼法显,他神色静淡无波,月白色的僧袍在风中轻轻迭荡,比绝峰雪顶还要圣洁飘然。 她不觉放慢了速度,法显不疾不徐的前行,背影清冽,气质绝尘,一步一步犹如走向十方诸佛净土。 只是看着都让人有种脱离凡尘俗世的灵静感觉。 发觉花千遇没有跟上来,法显停下,回身望过来,眉眼间现出一丝淡淡的飘渺。 花千遇迎着他望视的目光,笑嘻嘻的说:“突然发现我这个俗人,不适合和法师一道行走。” “……”法显默然无声的看她,很快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道:“施主言重了,贫僧和众生一样并无不同。” 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超脱不凡。 “还是有不同的。”花千遇走到他身旁,直直凝视着他的脸,认真的说:“你比中原的和尚好看多了。” 法显微微发怔。 在西域时她问他,中原的僧人是不是和他一样好看,现在她确定了,还是法显更好看。 明明并非是多出众不凡的面容,甚至有些缺点,但是五官组合起来就是让人心痒的好看。 见她眼中不掺杂他意的纯粹欣赏,法显莫名又想起她口中以貌取人的言辞。 他一时无言,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两人又走了两刻钟,足足登上千阶有余,脚下的石磴还遥在天际之高。 花千遇望着一直延伸直云雾缭绕中的石阶,疑惑的问:“我看这云梯好像不止千层,为何要叫千步云梯?” 法显道:“这云梯有近万阶,历时百年才修建而成,听说师祖只用了一千步就登到须弥山顶,故而有了此名。” “这么厉害啊!” 石阶陡峭难登,有些区域山岩险绝,石磴近乎垂直,寻常人爬都费力,仅用一千步就可登顶,由此可见自身功力有多深厚。 花千遇目露不解,问道:“你们又为何要将寺门修建在这么高的山上?” “清修安隐。” 花千遇等了半响也不见他道出后面的话,忍不住问道:“就为这?” 法显点头。 她看法显的目光顿时变得无语,带着几分难以理解,辛辣的评价道:“真是有病。” 若只是为了图安静,住在山上修几百层石梯就够了,这群和尚住这么高,莫不是想体验一把高处不胜寒的乐趣。 她言语尖刻,花千遇以为法显至少要辩解一句,却没见他开口,也没生气。 可是原因就只是这么简单,没什么可解释的,只是常人不作理解。 她没再不识趣的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又走了一个时辰,花千遇就熬不住了,她不是累,而是走烦了。 沿途风景很好,但是再好的风景,连续看两个小时又要不停地爬山,她也要吐了。 法显倒是很淡定从容,不急不躁,她有些崩溃的说:“我不想走了。” 法显看向她,出言安抚道:“施主再坚持一下,已经走了过半路程了。” 闻言,花千遇险些要吐血,走了这么久也才走了一半的路,她现在已经后悔上山了。 她四下张望找了一处稍干净的石阶,把天罗伞往上一横,直接坐在伞上,揉着自己隐隐发酸的腿,裙摆下隐约露出的玉腿,修长纤细,线条漂亮而旖旎。 指尖压揉着小腿,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凝出淡淡的红印,很快又消失不见,青丝在她微低头时抚在脸侧糅着如梦似幻。 法显的目光掠过她,看向远处的高山,温声道:“若是累了就再此休息片刻。” 话落,他走到花千遇身旁坐下,目视前方的危峰云海,骨节清晰的手指捻着檀木珠,一颗一颗拨动着。 花千遇也极其无聊,默默数着自他指间滑过的沉香檀木珠,共有十八颗,色泽深沉温润,相接处缀着根青穗。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持珠看,法显稍作停顿,便递过去让她看个仔细。 持珠入手沉甸甸的,浑圆光滑的珠子上还留有他手上淡淡的温热。 花千遇转动持珠时,发现有些珠子上面刻的竟然还有梵文,刻痕有力入木叁分,葱白的指尖缓缓的摩挲过这些整齐深刻的线条,她好奇的说:“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缓缓道来的声音听着有种难言的韵致。 花千遇都不作思考,直接问:“什么意思?” 佛教的偈语皆都很难理解,反正她也想不明白,不如直接听他解释。 “行无常是指世间一切事物都是因缘合和的结果,法无我是说在一切有为无为的诸法中,无有我的实体,无我相,无众生相,内心清凉寂灭,不起波澜。”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灭,此叁法印是佛教的核心教义。” 听完他言,花千遇似懂非懂的点头,她深感无趣的说:“说到底还不是一个空字。” 法显道:“非也,施主此言不算正确,无常,一词出自《杂阿含经》,意思是说一切事物都不会一成不变,都会经历从生到灭的过程……” 看他准备逐字逐句的向她解释,花千遇急忙开口喊停。 她头疼的说:“听着就很复杂,我不想知道究竟是何意,你也别念叨了。” 她手中掐着檀木珠,也学着法显一颗一颗的捻动着,觉得挺有趣的,摆弄一番后又道:“你为何要刻下这些字?” 法显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渺茫。 四年前他刻下这些字,只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诸法皆妄见,一切皆空幻,他应该放下。 放下,放下,结果他不仅没有真正的放下,反而又多了一个妄执,名为“放下。” 他简短的回道:“提醒自己,不应执着。” 有何事可执着的,她没太明白法显的意思,正欲再问,听他突然说道:“贫僧曾赠于施主的持珠可还在?” 花千遇微一滞,回想起在西域的往事,没良心的回了一句:“早就丢了。” 法显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默默垂下眼没在回话。 把玩一阵过了新鲜劲,她用指尖挑着这串持珠送到法显眼前,青穗微微晃动:“喏,还给你。” 手一松,持珠落在法显的腿上,紧接着又滑到地上,摔出沉响声。 法显抬眼看她。 花千遇冲他无辜的笑,毫无诚意的致歉:“抱歉,没拿稳。” 第五十二章咬痕 法显眸光转开伸手拾起持珠,站起身抚去衣袍上的土尘,对她说道:“施主我们继续走吧。” 花千遇神色一夸,满脸不情愿。 “这千步云梯太长了,我不想走了。” 法显无奈的看她,继续劝说:“施主轻功卓越,剩余的路程对施主来说不算难事,等到达寺门之后就可好生歇息了。” “我轻功好也要再走一两个时辰。”花千遇心情不愉,耍无赖道:“反正我就是不想走。” 法显好脾气的提议:“不若再休息一刻钟?” 花千遇:“……” 她一脸悲痛的看过去,无声的控诉他的建议。 接着她又眨着水盈盈的眸子,微咬着嘴唇,一副可怜的样子,神色柔弱的说:“方才走了好长的路,我腿好疼。”语气中满是委屈兮兮的意味。 当然这话全都是谎言,法显也看的出来,但他还是会……在意。 他轻声一叹,转身背对着她,屈膝蹲下来,纤尘不染的僧袍下摆落在粗糙的石阶上。 花千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背她上去,唇角不觉勾出一个弧度。 这和尚还挺上道的。 目的达到了她也不磨蹭,直接爬上法显的背,两腿夹在他的腰间,法显的身体微微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用手托着她的腿继续往前走。 有人代劳不用费力爬山,花千遇心情大好,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也闲不住的打着节拍。 法显背了一个人,身负重量步伐仍旧沉稳,前行的速度并未减慢,短短片刻间又走过几百阶。 她们处在半山腰的位置,冷雾氤氲,缭绕衣袂,丝丝冷风吹拂面上,沁人心脾的凉爽。 花千遇的手臂搂抱住法显的脖颈,他的背部宽阔,肌肉结实趴着很舒服,呼吸间还有一股清淡的檀香息,隐隐的让人心安。 她趴了片刻觉得有东西硌得慌,垂眸一看,是他脖间的挂珠,捻着珠子往上提了提,压在衣襟上,手不由的一顿。 白色僧袍层迭几层,最外层的衣领上绣着一枚枚金纹卍字符,线条沉密立体,像是真的一般。 他的僧袍看似简单,实际上制作的却很精细。 花千遇凝望着他后颈处一片裸露的麦色皮肤,意识一时恍惚,有什么模糊的记忆在沸腾。 她似乎将某个遮挡严实的布料扒开过,冰冷的唇凑上去,流连不断地吻落下来去汲取温度,唇下的皮肤似乎在微微发颤,淡淡的温热迅速变得滚烫,炽热的灼人。 她像是一条快冻僵的蛇,缠绕在炙热的……石像上,她不清楚是不是石像,那物不动如山却满是灼热,她攀附上去紧紧的与之贴合,冰冷的身体逐渐变得温暖,她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空气中的淡淡香息变得愈发浓厚,她喜欢这个味道,就去咬,去舔,想要吃下去。 视野里是完全的混乱,每一个线条轮廓,每一种颜色,深深浅浅,层层迭迭,迷乱破碎成一团,她的意识模糊不清,只一味的去纠缠身下的石像。 花千遇打了一个激灵,火热的感觉瞬间消失不见,独留缺失的空落,她想了半响,也记不清楚,这零星记忆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 一霎闪过的记忆,在回想时更加模糊,她甚至都不确定方才的是不是幻觉。 她捏着眉心,摇散这个念头不再想了。 不过脑海中却想起另外一件事,顿时闷声笑了出来。 法显听到她低声窃笑的声音,问:“施主笑什么?” 花千遇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凑到他耳旁,离的很近嘴唇都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夹杂着丝丝笑意的声音道:“我们好像是第一次穿着衣裳抱在一起。” 说完,她的嘴唇深深的勾着,如何都无法抚平。 此话也不假,她和法显有亲密接触时,好像都是坦诚相待的。 法显停住了脚步,凉凉的瞥了她一眼,作势要松开手,花千遇吓了一跳,急忙紧抱住他的脖子,喊道:“死和尚,你干什么!” 沉默片刻,法显沉声道:“施主还请慎言。” “我不呢。” 法显的声音已带了一些生硬:“那请施主自己走回去吧。” 花千遇气的咬牙,指责道:“负心汉,你变了。” 法显:“……” 他眉眼沉沉,很久都没有说话,就在花千遇以为他不理她时,他道:“施主日后莫要再说这些令人误会的言语了。” 花千遇看着他的侧脸,玩味的说:“你误会了吗?” 法显抿唇不答。 她再次出口的话透着洋洋得意:“既然没有误会,你管我说什么。” 法显当真就不管了,并且一路保持沉默,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再回复。 花千遇莫名火大起来,愠色自眼底闪过,她低头在法显脖颈上咬了一口,留下几个红色的牙印。 法显背部肌肉紧缩了一下,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他启唇涩声道:“施主你莫要如此。” 花千遇装作不知,茫然的问:“我怎么了。” 法显眸中滑过一丝羞耻,紧紧抿着唇,让她不要再咬他,这种饱含暧昧的话他实在难以启齿。 花千遇看着他微红的耳廓,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嗓音低柔缠绵极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同时指尖慢慢地摩挲着咬在他颈侧的印痕,激起一丝微疼的电流。 法显闭了闭眼,一丝丝异样的麻流掠过心脏,身体肌肉不自觉的绷紧,嗓子紧了一紧。 他没问她为何在明知故问,若不然,她肯定还会不依不饶的一再纠缠。 “施主想要问什么,贫僧一定知无不言。” 花千遇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大发慈悲放过他了,她将细细摩挲的手指移开:“这还差不多,我不爽快你也别想好过。” 这就是典型的不利已,也要损人。 见法显还站着不动,她催促道:“别愣着,继续走啊!” 法显侧目望了她一眼,见她终于消停了,才抬步继续向前走。 这附近又没有第叁个人作陪她无聊的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法显闲聊,虽然大部分都是她在说,法显偶尔回一两句。 不知是否因为方才的小插曲,法显对她有点淡漠,准确来说是有一丝忌惮,唯恐她又做什么出格的事动摇他的佛心。 其实她也不知当时是如何想的,脑子一热就咬上去了。 花千遇眼中波光幽微,咬一下唇,暗骂道:“特么的中邪了。” 时间逐渐流逝,层层石梯遗落在身后,他们也越走越高,看着周围一成不变的景色花千遇有些犯困,意识慢慢模糊,她就在法显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朦胧视野变得清晰,法显还在石阶上走,眼前云雾缭绕,烟云漫漫。 掌心下一片火热,花千遇垂眸去看,法显脖子上渗出一层的细密汗珠,麦色肌肤上泛着湿润水光,领口被汗水洇湿一片。 他额头上也是布满薄汗,晶亮的汗水顺着肌肤纹路往下流,凝成一滴水跌落在地。 花千遇看着他脸旁上凝结的汗水,刚睡醒的沙哑嗓音问:“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 这么说法显背着她走了两个多小时了,怪不得会出这么多的汗。 花千遇摸着自己的良心,隐约的不安,她道:“你是不是很累,要不停下休息会儿,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法显微喘了一口气,嗓音干哑的回道:“不算累,已经快到了。” 花千遇下意识应了一声:“哦。” 片刻后,才回过神,法显没有把自己放下,他说快到天台寺了,意思就是他准备背着她走完剩下的路。 花千遇看着他衣领上大片的汗渍,心底滑过一抹异样的情绪,忍不住便想要靠近他,于是凑到他耳旁说:“你流了很多汗,需要我帮你搽一下吗?” 法显的喉头微微滑动了一下,低声道:“不劳烦施主动手。” 花千遇完全没留意他说的话,她定定的看着他脸侧缓慢滑落晶莹的汗珠。 神使鬼差般的她伸出舌头去舔舐那颗汗珠,舌尖将这滴汗水全部卷走,柔滑温热的触感在脸上一触即离,激起一丝丝的酥麻。 法显身体一僵,停顿了几息才继续往前走。 他半敛着眼,眸光幽晦,微有沙哑的嗓音道:“人之体液不洁净,施主日后莫要再这样做了。” “我怎么了?我可没有动手。” 花千遇嘴角一弯,无声的笑着。 她只是动了嘴而已。 ………… 追-更:yushuwu.biz (woo18.vip) 第五十三章瑶光 迈上最后一节石梯,两人到达山顶,眼前豁然开朗,层峦迭嶂,峰回壁合,云雾翻涌着灿烂天光,金辉隐隐浮动,辉煌壮丽。 花千遇远望的目光中有一丝惊叹,她现在有些理解为何文人墨客喜好站在高处观景,确实风光绝秀。 她从法显背上下来,面容如常,鬓发未乱,法显却气息微喘,一头薄汗。 转过头见法显正举袖擦拭头上的汗水,阳光下他沾染汗渍的麦色皮肤泛着水光,一颗晶莹的汗珠滑落脖颈间没入衣襟。 未经思考的话直接便脱口而出:“我帮你擦吧。” 花千遇朝他伸手,纤纤玉指只差一寸就碰到他的脸。 法显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她伸过来的手,低声道:“不劳烦施主动手。” 见他避开,花千遇倔脾气上来了,他不让擦,她偏要去擦。 她抓着法显的手臂,使劲一拽。 法显因为背她走了几千阶石梯,气力不足,竟真的被她拽了过去,脚下趔趄了一下,险些撞到她身上。 两人距离霎时缩短,离的极近,法显眸光微垂,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从下向上仰望着他,眼睛微微睁大,面上的神情是始料未及的诧异。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艳丽面容,眼瞳收缩了一下,嘴角发紧。 花千遇首先回神,她稍稍后退一步,从身上翻找出锦帕,直接糊到法显脸上,像擦桌子般乱擦一气,正待收回手见他脖颈间也有汗水,又扯开他衣襟擦了几下。 等她把帕子拿开,只见法显唇线紧抿着,面容微微发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她给搓出来的。 帕子浸染了汗渍,拿在手湿漉漉的,她把锦帕往法显怀里一扔,有些嫌弃的说:“都是你的汗,洗干净了再还给我。” 法显看着红艳艳的帕子,直觉得烫手起来。 花千遇走出去几丈远,指着高耸的钟楼檐角,说:“我们往那走?” 她所指之处,一座座佛殿钟楼就隐在云雾间,隐约可见其庄严雄伟。 法显将锦帕收入衣袖里,点头:“正是,施主随我来。” 两人一道往西方走去,粗粝的石壁横亘在身旁,山棱乱石耸立,经过风雨侵蚀岩石间裂出纵横深浅的沟壑,远处的苍白雪顶被太阳涂上一层暖色,稀薄的雾气就在眼前缭绕。 风猎猎的吹来,鲜艳的纹花绣裙随风飘漾,几缕青丝飘漾在她红艳的唇瓣上,平添了些媚色,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将发丝抚开,动作间自有一股惑人的风情流转。 远望的目光看到正前方的山崖上有几道极深的刻痕,花千遇手一顿,快步走去:“那是什么?” 她来到崖间耸立的岩石前,见上面刻着四个大字,观自在心,字迹大气磅礴,苍劲硬朗,笔入力强深深的刻入山崖之上,细看竟比刀刻的还要深上几分。 花千遇看着这几个字,心中微微震动,在此处刻下字的人必然是功力深厚的前辈,才能做到入石极深的地步。 这人字迹不掩盖锋芒的同时,还能品味出些许超脱世俗之外的禅意,想来佛法造诣也相当深厚。 同时心中浮现疑问,她问道:“观自在心是什么意思?” 观照自己的心,可得自在?她是这般理解的,也不知对不对。 法显侧目看她,面容上是浅淡的笑意,他缓缓道了一句佛偈:“断我法执,度生死苦,明心见性离一切相,是名诸佛,也得自在。” 花千遇听的头晕,她皱眉道:“你们和尚就喜欢神神叨叨的,直接说是修佛的法门不就得了。” 法显的解释她听不太懂,隐约觉得是修行的门路,这些字应是为了警醒后人所写,说不定参悟透了还能提升道行修为呢。 她还未可知,自己所设想的没错,这短短的四个字,其实就已经饱含了浩瀚精深的佛法。 佛教的佛法典籍几乎都在讲述众生皆苦,苦由何来,如何灭苦,获得超脱,而所有的道理都可在这几个字里找到一丝答案。 她又问:“这字是何人所留?” 法显注视着碑文字迹的目光变的悠远,他道:“天台寺百余年前的一位明世禅师。” 说着他微一摇头,话中有一丝惋惜:“只是可惜明世禅师心有执念,未能达到身心寂灭之境。” 花千遇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她迫不及待的问:“心有执念?以何为执?” 法显神色一顿,竟没再开口,他平淡的神情间似是几分难以言明。 花千遇看着他变动的神情,忍不住开始在脑海中脑补。 一个得道高僧,四大皆空,断绝凡俗痴妄,会有什么执念让他一生都放不下的? 突然间灵光一闪,她心底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但是不确定。 她带着求证的疑惑目光看向法显,法显久久沉默,半响后清湛的声音传了过来。 “情执。” 这正是她心中所想,花千遇脸上的表情甚是精彩,一时惊讶,一时感叹,其后又渐慢的变成确定,最后是一脸八卦的兴奋之色。 她眼睛亮着光,兴致勃勃的问:“那人是谁?” 她是指让明世禅师念念不忘的女子是谁。 法显转开目光,看着天光潋滟的云烟,缓缓道:“瑶光仙子,慕瑶光。” 花千遇托着下巴,评断道:“听名字就知道长的很好看。” “身份来历呢?” “慕瑶光是南疆的蛊师,水月四十六寨中,第一寨主的女儿,在族内排行第叁也常被人称作瑶少主。” 听完他的话,花千遇想不通:“南疆在十万大山里,怎么又会和你们佛寺里的和尚扯上关系的?” 法显的目光望过来,平静无波的说道:“她来天台寺盗取内功心法。” 花千遇一愣,转而笑出声来,拍掌道:“原来还是同道中人啊!不过你们佛门的功法确实玄妙精深,我若不是有……底牌,不那么需要说不定也想来走一遭,顺几部武功秘籍回去。” 听她大言不惭的话,法显的额角隐隐抽搐了一下。 他提醒道:“盗取功法,是大忌。” 花千遇完全不在乎是不是忌讳,她走近法显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挤眉弄眼的套近乎:“咱们都这么熟了,你有什么厉害的秘籍拿出来分享给我一份呗?” “……”法显垂眸看她,思索几息,说:“天台寺的至高心法是严华心经。” 花千遇笑靥如花,目含希翼的看着他。 我可以,我可以! 法显又道:“非心性明澈,禅机透悟者不可习。” 闻言,花千遇的脸一下子黑了,怒道:“你耍我!” 这不是变着法骂她心黑,没有悟性吗? 法显眼瞳略微一转,淡淡道:“贫僧所言皆是事实。” 花千遇想骂人又没理,气呼呼的甩开他的衣袖准备走人,转念一想瑶光仙子的事还没有讲完。 她压下心头的火气,冷飕飕的说:“然后呢!” 看她说话像是要杀人一样,法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道:“慕瑶光盗取严华心经时被明世禅师所察觉,因此未能成功,明世禅师也未为难她,只是告诫了一番就将她放走,慕瑶光不死心几日之后再次来盗取心经又被明世禅师所擒,这次将她驱逐出寺,并且加强了对寺门的警戒,却也还是未奏效。” “一个月之内,慕瑶光来了七次,明世禅师不堪其扰,看她尚还年少,没有对寺内人下毒手,就将她关进无罪崖教育一番,待她改正在放她出来。” “再之后……”法显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风中,他轻抿着唇,面上隐约有一抹尴尬闪过。 根据她多年的写文经验,后面的剧情不用想都能猜测出来,她接着法显后面未道完的话说:“之后瑶光想方设法要逃出去,不过有明世看着她跑不掉,于是她就使手段引诱他,明世肯定不为所动,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得手了就逃出去了。” “我说的对吗?”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法显,微勾起的唇边,有一丝朦胧的暧昧。 法显动作僵硬的微一点头,转开眸子不去看她唇边蛊惑人心的笑容。 “她走了之后呢?” 法显收敛心神,正色道:“慕瑶光走时还拿走了严华心经,明世禅师下山去找她,准备寻回心经再回寺门受罚,这一去就是数月不见回。” 花千遇正听到兴头上,法显接下来的话截断了故事情节:“剩下的贫僧就知之不详了。” “啊!”她顿时大失所望,不甘心的看向法显,问道:“这就结束了?” 法显点头:“明世禅师和慕瑶光之间的恩怨太过久远,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情,戒律院也没有记录他离开天台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花千遇皱了一下眉,故事听到一半真难受。 她很快又问:“最后的结果呢?” 法显的声音里有一丝沉重:“明世禅师带回严华心经之后,一生都没有再离开须弥山。” “人没抓住,心还丢了。” 花千遇嗤笑一声:“真看不出那和尚还是个痴情种。” 法显抬眼看她,她面上是微微的轻嘲神情,他握了握佛珠凉意传递了过来,压得平直的唇边是一抹极淡的苦涩。 第五十四章一念成佛 沿着山崖往前走,不多时就见到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宇,矗立在眼前,天光下的金色琉璃瓦,光彩夺目,蔚为壮观。 法显走向台阶,守门的僧人见他回来,立刻施礼道:“师叔安然回来道生就安心了,一路上奔波辛苦了。” 法显微弯的唇边是温和的笑意,他还了一礼。 花千遇站在他身后,越过他往里看目光里透着几分新奇,随后打了一声招呼就跨入寺门向里走去。 守门僧人瞥了她一眼,目光看向法显,“师叔,这位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法显摇头,却没有解释,他辞别守门弟子走进寺内。 天台寺背靠山崖,万丈高的崖壁上刻着无数的佛像,姿态各异,密密麻麻,大小不一,佛像下面是一个个相连的石窟,错落有致,均匀分布,宏伟壮观。 只需一抬头就可看见。 花千遇微微瞪大了眼,满脸震撼的神情。 几息后,她稍微回神,绝峰上的佛像虽让人感到惊讶,却也在接受范围之内,西域的克孜尔石窟才是真正的巧夺天工,连绵数百里不绝几乎横贯了天山山脉。 天台寺也有一座万佛殿作为正殿,两侧是殿宇楼阁,过了正殿的连廊,便是法堂、佛塔以及诸多僧舍,布局规整,相映生辉。 寺内很静谧没有多少人,空寂的寺院里多是一些穿着月色僧袍的僧人,在打扫,焚香,礼佛。 花千遇绕到法堂,在外面看了一眼。 法堂内香烟云绕,烛火生辉,僧众身穿白色僧袍,盘膝而坐,双眼紧闭,面容庄严。 台矶上有一位面容清瘦的僧人,手持法杵,轻轻敲击金钵,磬声一响,纯净有力的钵声传荡开来,僧众诵经不辍,梵音潮动,灵魂受洗。 花千遇听了几声,赶紧就走了,再听下去她都要睡着了。 她继续往里走,见到一座奇怪的塔,较比其他佛塔,这个塔要小一些,平面八角,高为五层,门窗由檀木制作,饰以朱漆。 塔首层较高,其下为仰莲,仰莲下用须弥座,须弥座下复有基座和勾栏,塔基须弥座上雕刻的有佛说法,经变图的浮雕石刻,自第二层开始每一面上亦设佛龛,周匝皆垂挂金玲,穷极精巧。 花千遇不确定的说:“这座佛塔是舍利塔?” 她在西域曾见过类似的,形制和这座塔差不多,不确定是不是。 “正是。” 法显的目光看着舍利塔,眼中涌现崇敬之色,他道:“几百年来天台寺圆寂的大师都在这里。” 花千遇面上有一丝惊叹,张口回了一句:“这么说,这就是你以后的家。” 法显噎了一下,没作声。 话才出口,花千遇就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好,这不是当面咒别人死吗。 她暗自瞧着法显的脸色,想了想又补救的说道:“还挺华丽的。” 法显:“……” 至于法显有没有觉得被安慰到她也不管了,一门心思都在舍利塔上,心底有一丝火热的冲动想进去看看。 不过见塔门口有武僧看守,想着佛舍利是佛寺的至宝,外人不能进入便也只能遗憾的打消心思。 大致转完一圈,发现天台寺内门和外门是一样的布局,却比外门要小很多,不过该有的楼宇房阁也没少。 她问:“内门里有多少人?” “六百余人。” 花千遇感叹道:“全是佛法高深的和尚啊!” 五千多僧人里只有六百多人有资格进入内门,可见概率有多低,而进入内门的无一不是参透佛理,明心见性的高僧,修为一般的僧人还在外门苦修呢。 花千遇还不知道,她转悠这一圈的功夫,法显带着一女子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内门。 这事也传到了常慧耳朵里,他急忙放下手里的事务,火急火燎的去寻法显。 最终在藏经阁前找到了他,常慧快步走去,急切的开口喊道:“师叔。” 两人听到他明显急躁的声音,转头望过来,常慧的目光落在花千遇身上微微皱眉,神色间透着一股忧虑。 他不赞同的说:“师叔,你不该带她……”回来。 话还未说完,就见法显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了,稍后再和他解释。 见他淡然的态度,常慧一时间更是烦闷,心中气恼难当。 法显难道不知将她带回内门是有多大的风险,戒律院的人很大可能会猜到使他破戒的人就是花千遇。 他才从无罪崖出来不久,很可能会再次回去受罚,他一天未悟,责罚便一天不会结束。 他气急的看着法显,眉心拧成死结,在法显坚持的目光下无奈的垂首叹气,重重疑问都化作对未知的担忧。 倘若戒律院追究下来法显不知要面对何等处罚。 花千遇看不懂这俩人在暗自交流什么,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常慧漠然的看她,目光复杂难明,眼底像是有一丝戒备和敌意。 法显会陷入危局,困囿迷障,全是因她而起,在西域时他就觉得此女有魅惑人心之能,担心法显受她引诱,却也坚信一向清醒理智的法显不会为外物所迷。 可到头来他的忧虑还是成真了。 自从法显被关入无罪崖时他就一直在深深的自责,他早应该察觉到的,却因相信法显而未及时阻止。 他本以为法显清净离欲,不渡红尘,却不知他早已身在劫中。 常慧突然间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仿佛一切都是因缘合和,必然会发生的无奈。 或许她便是法显命中的劫数吧。 花千遇觉得常慧的目光怪异又莫名,从开始的不善渐渐转变成看透万般的苍凉。 常慧收回目光,平静的说:“常慧相信师叔会处理好此事。” 其后,他又垂首施礼道:“常慧先替花昙施主准备客房,先行离去。” 法显淡淡的回道:“去吧。” 常慧走了之后,花千遇问:“你们在搞什么鬼?” 法显扫了她一眼,启唇回道:“不可说。” “故弄玄虚。”花千遇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她还不稀罕知道呢。 夜晚常慧去找了法显,他正在灯下看经书,雪白的僧袍在火光下笼罩着淡淡的金辉,有种圣洁的清净。 看到他身上那一尘不染的雪白僧袍,常慧就微微一滞,他去见了住持,只有见住持或几位上师时,法显才会穿雪白的僧袍去。 他走到矮案前,开门见山的说:“师叔,你去见住持和他言明了花昙施主的事?” 他这次是真的有些着急了连礼都忘记行,他未想到法显竟会主动去找住持,那他最初又为何苦苦隐瞒花千遇让他破戒的事。 法显放下经书回视他,静淡的嗓音回道:“是。” 闻言,常慧眉心一跳,面上闪过疑惑,不理解的说:“师叔不是想要保护她?” 当初法显为了花千遇不被世俗的流言蜚语所伤,如何都不肯说是谁让他破戒的,现下却主动向住持言明一切。 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法显了。 法显眼界低垂,指腹摩挲着持珠上深刻的线条,半响后,轻语道:“再也不会了。” 听到他回了一句莫名的话,常慧微睁大了眼睛,惊疑的望着他。 什么意思? 法显抬眼望着他,眼神却透过他看向远处,清冽的嗓音里是十足的坚定:“不破不立。” 常慧心神微震,思绪豁然开朗,他明白了法显的意思,将一切都言明,此后和花千遇再无瓜葛,两人没有任何联系,即使有一天他破戒的事传出,只要坚持否认不是花千遇,那么她也是安全的。 “此事了结,我……再也不见她。” 说完之后,法显始终都平静的目光中,终是有了一丝颤动。 常慧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依照他对法显的了解,他若是能这么快就放下,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执迷不悟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仔细的去观察法显的神情,踌躇的问:“师叔真的会放下一切?” 法显面庞沉静,眼神清明到没有一丝烟火气,启唇念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闻言,常慧脸上神情震动,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怔怔望着他。 法显比他想象中陷的还要深,以至于不成佛,就要到了成魔的地步。 沉默良久,他出声道:“常慧知道了。” 他看着法显的脸,暖色的火光柔和了他的面庞,却化不开那凝结的悲凉。 常慧扯了一下嘴角,勉强笑了笑说:“师叔能看透自然是好的,我也不希望师叔去步明世师祖的后尘。” 百年前明世是天台寺内名气最盛的僧人,他聪慧过人,悟性极佳,授以佛经,即能成诵,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并不比法显差。 可他被困在情障中数年不得顿悟,终其一生都参悟不透一个情字。 他看的出来,法显虽说放下,可他心里还是放不下的,至少现在是如此,或许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之后,情意在漫长时光的消磨中逐渐淡化,他才能真正放下吧。 不过,再此之前数年的蚀骨相思他都要忍耐,若不曾尝过情爱,昼夜如一,时如光流逝,反之则是辗转反侧,清苦煎熬。 他看向法显的眼神里有一丝不忍心,心底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世间劫难,唯情劫最难渡,只要法显能够放下,凭借他的悟性和智慧,终是能勘破情障,渡过这一劫。 明白了法显的打算,近日来的阴郁心情也拨开云雾清朗起来,他心感慰然,法显考虑周全也做出了正确的抉择,根本不需要他担心。 他合十施礼,稍有轻快的声音道:“师叔早些休息吧,常慧先退下了。” 法显略一点头,唇边弯起的弧度却比以往都要小,可眼底依旧是淡淡的温和。 第五十五章错觉 翌日,晨曦初露,僧人准时登上钟楼敲响铜钟,伴随着浑厚传荡的钟声,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法显身着一袭雪白的僧袍向万佛殿走来,殿前早已静候着数名僧人,皆都面色严谨,神态庄重。 其中一个僧人开口说:“师叔,早课可以开始了。” 法显应了一声,率先走进大殿。 众僧人跟随他的脚步鱼贯而入,大殿内已置好了蒲团,僧人自觉在蒲团旁排成几队,自佛前一直到殿门。 法显站在首位,添香弟子递来叁炷香给他,法显接过后在香烛上点燃,星火烧白一节香灰,烟气如缕,缓缓升腾。 他将佛香插入香炉中,虔诚的合十跪拜,其后端坐在最前方的蒲团之上。 他身后的僧人也都跟随他静默的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在身前,双目静肃,法相庄严。 大殿里弥漫着缕缕青烟,金身佛像在火光下闪颤着金光,佛祖怜悯众生的面容,愈发神圣慈悲。 法显开口念诵第一句经文,声色如泉水流过,清澈又悦耳,僧众齐声跟随,诵经声声,梵音飘扬,饱含韵律的悠远声传荡到整个佛寺,仿佛能涤荡尽人世间所有的烦恼。 念诵完楞严咒,之后便是大悲咒、心经、十小咒,这些是每日都要做的修行功课。 花千遇此刻还躺在床上,未睡醒的混沌神智意识到和尚又在念经,她心里骂着扰人清梦的死秃驴,翻个身捂住耳朵又再次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早已大亮,阳光高挂在天幕上,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她洗漱一番后,客房的门被人敲响,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僧人,眼神清亮,笑起来很腼腆。 他道:“施主,师叔吩咐小僧,等你睡醒带你去饭堂用饭。” 花千遇正好饿了,她笑着回道:“好,麻烦法师了。” 道元摆手,赶紧回道:“施主言重了,叫小僧道元就行,小僧修为不高当不起法师的称呼。” 这话听在耳旁,花千遇只当作他在谦虚,若是天台寺内门弟子都没有资格,那其余佛寺的僧人怎么活。 她含笑点头,喊了一句:“道元小师父。” 道元脸红了一下,呐呐的说:“施主请这边来。” 走到路上时花千遇开口问他:“你们佛寺为何如此冷清?” 道元回道:“内门弟子根性不同,所选择的修行方法也不一样,有些需入世在红尘中修法,还有些正在闭关,众位师兄,师叔伯们都各有自己的修行,即便是在内门也很少见到他们。” “原来如此。” 她记得谢若诗曾经说过,天台寺不分宗论派,他们修行的方式自然不是一类的。 想起方才她不适合的称呼,道元又笑着说:“其实小僧也非内门弟子,只是杂役院的弟子负责众位师兄的日常起居。” 道元带她到食堂就离开了,负责伙食的僧人见到她自觉的为她盛好饭一份饭。 花千遇吃过饭之后往天台寺后山崖走去,要去看看无罪崖,昨日见了崖壁上的佛像和石窟她还是挺感兴趣的。 方走到天台寺后门,便有一个穿着月色僧袍的僧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花千遇抬眼看他,僧人面容英武,身形挺拔,炯炯有神的眼中全然是肃穆之色,他微垂首施礼道:“施主,前方是佛门禁地不可擅自进入,还请施主返回。” 她不满的凝着眉,下意识去估量他的实力,若是闯进去她有十足的信心这个和尚拦不住她,不过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少惹麻烦为好。 她心念微转笑了笑,含有深意的说:“我还会再来的。” 僧人看着她娉娉袅袅离去的背影,想起她方才所言,心中浮现疑云。 她若是再来,也还是无功而返,又何必多此一举。 寺院里很静寂,偶有几个僧人走过,看到她时只微一愣,随后远远的向她施礼。 她也没过多在意,目光游离在院子里精巧的布局上,接着眺望过层层重重的琉璃瓦,远处是巍峨起伏的山脉,幽谷深壑,云升雾绕。 在这重峰之间的佛寺独显出一派幽静深邃的气息,盛夏时的燥热似乎渐渐远去,只余一片使人清净的凉意。 花千遇走在连廊里,旁侧是一间间佛堂,青琐绮窗,莲纹镂刻,清幽而雅洁。 当她走过一间佛堂时,突然有一刹那的熟悉感觉,脚步不觉一顿,似乎有一个人一直在身后等着她。 她回首去看,回眸的时候那种熟悉感最是强烈,甚至让她有几分心悸,然而身后却空无一人。 看着空荡荡的廊道,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渐渐的淡了,很快就消失不见。 花千遇怔了一下,莫名间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 思索几息无果,她就没放在心上,这种仿佛经历过的既视感每个人偶尔都会有过几次,不算是奇怪。 她在佛寺内找了一圈没找到法显,想着他闲暇时会去看经书,又去了藏经阁也没见到他。 她从藏经阁里出来,正疑惑法显跑哪去了,远望的目光见到一方莲花池,池水清澈,微生涟漪,开满了秀丽旖旎的莲花。 莲花池旁有几颗菩提树,繁茂翠绿风吹叶动摇碎点点金光,树荫下坐着一个小沙弥,他旁边还竖了一把笤帚,看得出他方才在打扫。 小沙弥盘腿坐在树下,半垂着头,像是在禅思入定,花千遇仔细看了两眼,见他头一点一点的,哪里是在打坐,分明是在打瞌睡。 花千遇唇边勾出一个笑,玩趣渐浓。 她走到小沙弥面前,这小沙弥生的眉清目秀,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年龄大约在八九岁左右。 此刻双眼紧闭确实快睡着了,她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法显师叔,你来了。” 小沙弥一个激灵,瞬间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动作麻利的一跃而起,有模有样的行礼,高声喊道:“道宁,见过师叔。” 这嗓子喊的极响亮,且腰背挺的笔直,努力装作清醒的样子。 他垂着眼想去看又不敢,心底战战兢兢的担心打瞌睡的时候有没有被师叔看到。 许久不见回应,便忍不住悄然抬起去看,就看到一张忍笑的昳丽面容。 花千遇看他呆滞茫然的神情,逐渐转变为羞愤,最后憋红了脸。 现在道宁也摸清了原因,师叔哪里来了分明就是她戏弄人。 花千遇看他羞窘的表情,直接笑出声来,这嘲笑声让道宁微红的脸更红了。 听着她毫不掩饰的笑,道宁瞪大了眼睛,带着点孩童的稚嫩嗓音,责备道:“施主,你怎么能骗人呢!” 花千遇收敛笑意,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你还偷偷打瞌睡了呢。” 话锋一转,质问道:“地扫完了吗?” 道宁语塞,艾艾期期的说不得话。 片刻后,他抬头望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点踌躇的意味,劝告的说:“妄语不自利,也无益于他人,失实功德也,希望施主日后不要再骗人了。” 看他小小年纪,却一脸老成的说这些大道理,花千遇心下好笑,问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道宁挺了挺胸膛,自豪的说:“自然是师叔教的。” 花千遇顺势一问:“哪个师叔啊?” 他看着花千遇笑眯眯明显不怀好意的神情,也没在回答她了,连忙抱起笤帚要去扫地。 见他要跑,花千遇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又将他扯了回来:“诶,别走啊!” 道元挣动几下,发现摆脱不了也就不费力挣扎了,转头看她,眼底有一丝提防的戒备。 花千遇微俯身,笑看他道:“小和尚,我问你法显去哪了?” 道宁不识得她,自然不会把法显的行踪告诉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便板起脸疑惑的问道:“施主找师叔做什么?” 花千遇看他清秀白嫩的长相,却一板一眼装严肃,觉得可爱伸手捏一把他的脸:“你管我做什么,我就问你他在哪。” 道宁转头避开她的魔爪,更是坚定了不能把法显的去处告诉她的想,一口否定:“道宁不知道。” 花千遇一眼就看透他的小心思,哄骗的说:“常慧让我去找他的。” 道宁眸光闪动,眼底生有动摇,将信将疑的问:“真的是常慧师兄,让施主来找师叔的?” 她找了一个靠谱的理由:“是啊,讨论辩经大会开办的事。” 道宁这下相信了,他道:“师叔现在在万佛殿。” 花千遇又捏了一把他的脸,松开他的衣领转身潇洒的离开,留下道宁揉着被她捏红的脸,一脸愤愤。 她往万佛殿走去,唇边压着点点笑意。 天台寺的和尚真好骗。 ………… 首-发:po18vip.xyz (ωoо1⒏ υip) 第五十六章拜佛 花千遇来到万佛殿前,踏上云英石阶走进殿内,眼前光亮,熠熠生辉,殿中点燃着上百根香烛,四周全部都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金身佛像,经过烛火照耀浮动着恍惚光影,神光璀璨。 殿内雄伟高阔,光亮清净不染尘埃,穹顶极高上面绘满了于佛相关的故事,线条奔放流畅,多用于赤色和幽蓝,洁净而鲜明,灯影光照下晕晃出一种迷幻的色彩。 花千遇左右四顾,慢慢移动着步伐,仿佛有一种身处佛国的晕眩感。 她也明白了这座大殿为何叫万佛殿,里面的佛像多到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要是卖了得值多少钱啊!她仿佛看到了财神爷在向她招手。 花千遇艰难的将目光从金灿灿的佛像上移开,环视整个大殿,在的佛祖旁边立着的罗汉座下看到了法显。 他身旁是供台一角,悬缯幡盖,华丽庄严,台上香炉缭绕着白烟,身后还有一根朱红色的殿柱。 他静静站着,微垂的眸子如同佛一般的庄严慈悲。 佛前有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正在祈祷跪拜,男子拜完佛后又来到法显面前,恭敬的向他施礼,唇边勾着礼节性的淡笑却也难掩面上哀伤。 法显开口说了什么,男子神色微怔面上浮现茫然,眼神却仿佛在一瞬间变得空洞,片刻后,他开始缓缓诉说往事。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大殿又极宽敞,声音传递到耳边已变得模糊,花千遇大致听了几句明晓了这是个什么情况,法显在给这男子的悲惨境遇指点迷津。 她曾听谢若诗说过,天台寺是中原佛教的圣地,这里智慧高超能为你点破迷障,指引道路。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锦袍男子已经豁然开朗,崇敬的朝着法显拜了又拜,若不是法显拦着他估计都要跪下再磕几个头以示感激。 如此看来,法显相当于充当人生导师的角色了。 男子拜别法显,大殿内以无其他香客,就在花千遇以为法显要下班了。 殿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只见两个高壮汉子抬着一个人快步走近殿内,其后将人小心的放在地面上。 只见那人形销骨立,面容苍白,眼底乌青,面上有一丝病气缠绕,像是时日无多。 一个仆人将他唤醒:“公子,我们到天台寺了。” 瘦弱男子晕沉沉的醒来,他坐起身口中含糊不清的说:“快扶我起来。” 两仆人有默契的对视一眼,一个搀扶着男子起身,另一个去发放佛香的僧人那里拿了叁炷香。 瘦弱男子接过递来的佛香,捂唇咳嗽了几声,颤巍巍的来到佛前跪拜。 “好家伙。” 花千遇看的目瞪口呆:“这么夸张。” 那些爬一天多的山路只为了来内门烧香已经很让人费解了,竟然还有身患重病前来拜佛,看来脑子也病的不轻。 添香弟子早已见怪不怪了,他说:“施主不必惊讶,先前还有人身受重伤,不去看大夫反而跑来拜佛求保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花千遇转头看他,惊奇道:“最后身受重伤的人不会死在你们佛寺了吧?” 添香弟子当即反驳:“怎么会,他被师叔抬走治疗了。” 两人谈话间,瘦弱男子已上完香,面上神情稍显放松,心中紧绷的心弦一旦松懈下来,人也坚持不住了眼看要倒下去,旁侧侯着的仆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见状,法显也唤来了几个弟子,几名僧人连同仆人一起将他抬下去医治。 花千遇嘴角抽了抽。 尼玛,这些人是来搞笑的吧。 见她一直看着人被抬下去,添香弟子眼皮搭了搭,淡定的说:“寺门内有一名医术高明的大夫云游到此,现已居住五年有余,他平日除了跟着诸位师兄学法之外,还帮忙接收病人只要不是绝症,都可治好。” 花千遇大为感叹:“你们佛寺还兼职行医救人。” “因有些香客总是抱病前来礼佛,偶遇重病者下山也不方便,寺内的僧人都多少会一些医术。”添香弟子满眼无奈的说,看她一眼又疑问:“施主也是来上香的?” 昨日他便听说法显带来了一名西域女子,看其面容应就是她了。 在中原少见域外人,却也不会让他感到惊讶,真正让他感到疑惑的是由法显带来,想来自有其用意他也不敢妄加猜测。 听到问话,花千遇本是想否认的,可是想起方才的一幕又记起香客说这里很灵验。 不可避免的她有些心痒起来,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科学搞不定的事,不如试一下神学?反正也不吃亏。 她点头道:“正是。” 添香弟子递给她叁炷香,同时叮嘱的说:“施主上完香之后,若是有何困苦迷惑,可找法显师叔去解,师叔佛法透彻圆融,语达精理之妙在寺内无人可及,只是近年来很少在出台解惑。” “师叔昨日方才从江都城回来,也算施主运气好赶上了第一天。” 添香弟子淡淡笑着,面上满是崇拜之色,他示意花千遇去看供台左侧,法显就站在那里。 花千遇瞥向那个如雪松般的身影,笑的意味深长:“好。” 走到供台前,烛火照耀,沐浴在一片金光灿灿中,璀璨光晕晃着人眼。 她眨了下眼,持着佛香在烛火上点燃,平举在眉前,阖上眸子心底想着回家的心愿,又说了姓名、生辰八字、家庭住址,希望佛祖能精准保佑。 本来还想再念一遍身份证号,脑海中却只浮现几个模糊残缺的数字,时间过去的太长她已经忘记了,只能就此作罢。 她拜完佛后,并未立刻将香插入香炉里,反而来到法显面前,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捏着叁炷香对着法显拜了拜。 法显一怔,只定定看着她。 花千遇冲他一笑,别出心裁的说:“拜完假的,再拜拜真的,双管齐下一定能灵验。” 随后,她满意的把佛香插入香炉里。 法显明白了她是何意,心底有些发笑。 他唇边勾出一抹淡笑,颇为好笑的说:“贫僧又不能保佑施主,施主拜我做何?” “你不能保佑我,但是可以保护我啊。” 她直直的看过来,晕染绛色的薄唇微微勾着,面容上绽放的笑容像是刹那间开满四季的繁花,明媚夺目,极致的娇艳妩媚。 法显的心轻颤了一下,抿唇不语。 花千遇只为过口嗨的瘾,根本就没想过让法显回应她。 她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问道:“法师现下可有空?” 法显收敛心神,抬头看一眼殿外的天色说:“快到正午了,这个时间段应该没有香客再来上香,贫僧倒是有些许闲暇时间。” “施主可是有事?” 花千遇点点头,法显示意她说。 她扑闪着水盈盈的眸子,央求道:“法师带我去看看无罪崖呗。” 法显静静看她半响,不自觉的开口道:“走吧。” ………… 我妈妈每次去寺里烧香,许完愿都会默念一遍身份证号码,我知道这事后问她为什么,她说: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保佑错了怎么办。 我直接笑死。 第五十七章生财 法显带着她来到天台寺的后门,面色肃穆的武僧来到两人面前,他瞥了花千遇一眼,再看向法显,霎时明白了她临走时的那句话是何意。 他施礼后并未让路,还是恪尽职守的说道:“师叔,佛门禁地外人不可进入。” 法显淡淡的扫他一眼,回道:“无妨,有贫僧在不会发生意外的。” 守门僧人眉头微皱,迟疑的说:“可是,戒律院那边……” 法显道:“你且安心,回来之后贫僧会去解释原因的。” 见法显似乎以为他这是担心对外人放行而受到责罚,急忙解释道:“师叔说哪里话,戒律院那边常净去就可不劳烦师叔再走一趟了。” 法显弯唇一笑:“多谢。” 两人出了天台寺的后门,入目便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山峰,凿石开山,中间矗立着一尊佛像,高二十余丈,面容庄严,低眉慈悲。 佛像四周则是稍小一些的神龛,龛内是通肩禅定坐佛,右塑菩萨,左塑天王,雕饰奇伟,恢弘壮丽。 无罪崖上的奇观,走近后看更觉震撼,崖壁上还有数名僧人拿着器具不停地在凿刻佛像,栉比相连,一路连绵整个石壁。 花千遇惊叹不止,她抬步往踏上层迭高升的石阶,这一条石阶连接中心石窟。 踏入中心殿窟,更觉恢宏无比,上无穹顶,阳光挥洒进光流,金光辉煌,恍如佛国。 光滑的石墨地面上雕饰莲花,诸佛周围有飞天壁画,用色鲜艳又浓厚,线条苍劲流畅,飞天姿态多样,体态曼妙,造型生动,佛龛里雕琢繁缛的莲花,法器,珍宝,穷诸巧丽。 从中心殿窟里出来,沿着阶梯一路往西,曲折蜿蜒的延伸出几条道,每一条走道都有一间间开凿的石窟,错落有致,形制规整。 她沿着走道去下方的石窟,进去之后便见佛像画、佛教故事画、经变图绘,密密麻麻的梵文镌刻了大半的墙壁。 再往下走一层,便是佛坛,僧房、厨房、闭关之所,僧人生活居住的地方。 大致走了一遍见有许多石窟禁止进入,她想起道元说,内门弟子很多都在闭关,应是在此处。 她走出石窟来到石梯上,石阶宽约一臂长的,没有扶栏,前方就是高数丈的空地,东临断崖,西南是诸峰。 崖壁上还凿有许多方格,里面放置着灯盏,现在的灯盏是灭的晚上会点亮用作照明。 无罪崖只有这一面崖壁建造过佛像,纵宽约百余丈,有上百间石窟,两刻钟时间就看完了,满足了好奇心便准备回去了。 花千遇一边往下方走,边问:“这些石窟和佛像是从何时开始建造的?” 从这般浩大的工程以及雕琢的风化迹象来看时间应是不短了。 法显回道:“建寺之初便开始了,无罪崖上每一处痕迹都有寺内弟子的一分功劳。” “这是你们凿刻的啊!” 远望的视线见到崖壁上有众多僧人拿着器具在雕琢佛像,有些在开凿石窟。 “正是,在此凿刻佛像也是一种修行,可收摄身心,凝神专注。” 花千遇面露恍然,又追问:“这么说你也在这刻过佛像?” 法显点头,他抬手指了一处方向,那片区域有数个佛龛,有大有小,里面是跏趺而坐的菩萨。 花千遇扫过那些菩萨,感叹道:“你雕刻的还不少。” 两人走下百阶石梯,她回头看了一眼满是佛像的山崖,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绝佳的念头浮了上来。 她看向法显,眼眸里亮着星光,用打商量的语气说:“我想到一个发财的主意,你们可以把这无罪崖禁地对外开放,让香客过来参观,然后收银子做参观费。” 花千遇越是越是觉得此法可行,仿佛已经看到了钱途无限的光辉未来,她一抚掌,上头的说:“最后躺着收钱就好了。” 现代的旅游景点收门票钱可是赚了不少钱呢。 没有得到回应,她询问的目光看向法显,劝说道:“你们佛寺这么多人,总得需要银子吃饭吧,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法显:“……”不怎么样。 他眸光微垂,盯着她脸上的期待神色看了片刻,平淡的说:“不劳施主费心,天台寺有自己的商铺收入,足够维系平日的生活。” 听闻他言,花千遇感觉她的叁观受到了冲击,快要裂开了:“你们和尚还做生意?!” 她一脸震惊万分的表情。 法显解释道:“百姓生活不易,捐赠的香油钱也都被寺内用作布施,而寺内的其他开支都是需要银两。 “开垦荒田栽种药草所得甚少,经商获利最快,渝州通行发达,水运便利,货往频繁,其地膏沃,有茶、盐、丝、帛之利,寺内便建立天字商号开始经商,数百年下来天字商号已经遍布半个北燕国。” “不过,天台寺的出家弟子不便明面上去插手俗世交易,与人打交道的事全由有记名弟子和俗家弟子来,部分铺子也由他们打理。” 说起赚钱法显一点也不避讳,丝毫不觉得谈论这种俗事有损他们寺的超脱形象。 听他说完花千遇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了,半响才回神道:“这不算破戒吗?” 她记得僧人有十戒,其中就有不坐高广大床、不蓄金银财宝五条,这些全是在说戒奢靡敛财。 法显沉默了几息,又道:“商铺经商所得除了维系寺内基本的开支之外,全都用来救济百姓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是因为对于此事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就像这世上并非只有非黑即白一样。 听了解释,花千遇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狭义上来看确实违背戒律,经商算是敛财的一种手段,但从广义上来看此法也是一种慈悲行善的行为,救度众生可不是光靠嘴说或者无意义的精神慰藉的,要给予实质的帮助才能去救济贫苦众生。 这时就需要黄金白银来去实际救渡。 若是一般的佛寺依靠百姓的香油钱勉强度日,尽力去帮助世人即可。 可天台寺是中原第一圣地,不同于皇家寺院有朝廷的接济,他们只能自力更生。 天台寺能获得这个名号也并不仅仅只是佛法高深,还要有底蕴和体量才能排的上名号,而被民众推上神坛,获得的辉煌越多,所要承担的责任就越重。 若是无所作为,只怕会摔的更惨。 其实,法显没有说天台寺背后所牵连的纠葛要更加的复杂,获利巨大势必会有利益冲突,各商号和帮派之间的生意也易起磨蹭,盘根错节的势力斗争不断。 天台寺远没有世人所想的那么不惹尘埃。 独身一人尚难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更遑论作为一方教派,处在这红尘世间怎么可能做到完全的圣洁。 法显沉默的看着花千遇,在他说出这些话之后,已经能想象到她眼底那刺人的嘲讽了。 他不是佛,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完美。 实际上花千遇倒是没有多少反感。 她知道再超脱世俗的存在也是依赖于世俗的,即便是佛法研究再透彻,没有钱这些和尚也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况且她的心思完全没有在这上面,她根本不在意这群和尚是否存在敛财的嫌疑,她只在乎他们一定赚了很多钱。 一提到钱,她总会产生无意义的幻想,主要是她在现代穷怕了,总是幻想自己能一夜暴富。 现在在看法显,她心底一片火热,真看不出来法显还是个顶顶有钱的人,日后他若是继承了天台寺,那不是相当于继承了亿万家产。 于是,她不负众望的喊出了那句着名的台词。 “法师,求包养。” ………… 小剧场 花花:法师,求包养(期待星星眼) 法显:……好(脸红) 花花:你想得美(翻脸无情) 法显:…… 第五十八章寒毒 花千遇本觉得现在这个气氛加上这句台词很应景,并没有其他意思,但见法显竟然真的在认真思考她的话,并准备给出答复。 在此之前,她急忙抢先一步说:“这是玩笑话,当不得真。” “我有些饿了要是食堂吃饭,法师也去吗?” 法显点头同意。 两人去食堂吃过午饭,法显又回到了万佛殿继续他的事务,花千遇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调息运功。 她入定后去内视周身经脉,每一根经脉中都有稀薄的寒气沉浮盘旋,并且逐渐在向她丹田内侵蚀。 寒毒的反噬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 原是因她在短期内服食了太多的莲子,这也属实是无奈之举,数月前从昆仑岛内出逃时有叁名绝世高手追捕她,为了脱身服用了两颗莲子,散功后寒毒还未完全化解,在墨家又再次吞服莲子。 通过莲子的药力获得强大内力的同时,也加大了反噬的危险,等寒气蔓延至丹田,真气就会被蚕食殆尽,寒毒便会直接侵入心脉,她离变成一尊冰雕也就不远了。 这股寒气蛰伏在她气脉之中已有数月之久,时刻都在蠢蠢欲动,每晚她都会催动内力去压制,其后再一丝一丝的去化解,效果甚微。 单枚莲子的寒毒她还能慢慢化解,可是四颗混合在一起凝聚形成的强劲寒流,她的真气只能勉强抵御难以化解。 她和法显一同回渝州,除了托他保管昆仑神镜,以及顺道看看浮屠经是否完好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她不能再动内力了,体内的真气全都用来压制寒毒,若是途中遇到危险便会性命堪忧,和法显一道是最安全的做法,若她遇难那些和尚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不过,对此她早已有应对之策,现在就等谢若诗来到渝州和她碰头了。 花千遇散去脑海中的繁杂思绪,心神专注于每一根气脉之中,催动真气去化解漂浮不散的寒气。 真气一动,原本丝缕飘散的寒气极快的凝聚成一股寒流冲袭而来,花千遇心中惊骇,急忙调动丹田内所有的真气去抵挡。 寒流犹如势不可挡的浪潮般,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全面反扑,丝丝缕缕的冷寒渗入血肉骨骸。 花千遇的脸色渐渐苍白,血色尽褪,经脉里的寒气如同冰针流过,带来难以忍受的冰冷麻痛感。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几缕寒气自身上缭绕而起,寒气随之扩散,室内氤氲了一层寒雾。 她惨白的面容上寒气萦绕,黛眉覆寒,浓睫结霜,冰霜从她身旁开始蔓延,不过短短片刻间,室内已结满寒霜。 寒气加重,室内变得烟雾渺渺,她人瞧起来雾蒙蒙虚幻了似的。 花千遇一直在和体内的寒流做对抗,未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转眼间已经暮色四合。 寒流又一次被压制,凝聚的寒气逐渐散去再次蛰伏在气脉中。 花千遇收了功法,缓缓睁开眼睛,她呼出一口浊气,这一次反噬更加凶险,所幸有惊无险又渡过了一劫。 这才发觉身体上有些不适感,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凝结的冰霜尽化,水汽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出门找厨房要了几桶热水,准备沐浴一番,洗去身上的霜水。 一扇屏风后,水汽蒸腾,白雾缭绕,乌发如同水藻般在水中浮荡,濡湿的几缕发丝蜿蜒在脖颈间,衬的柔滑细腻的肌肤如腊月新雪一样,白的晶莹剔透。 花千遇静静的沉在热水中,清水热烫,她的身体却依旧毫无温度,由内向外散发的冷寒还未消退。 泡了一段时间,体温稍微回暖,热水也变成冷水,她从浴桶里出来搽干净身上的水,换了一件干爽的衣裳就去食堂吃饭了。 夜晚,明月高悬,银辉散落,寺院里清冷空寂,殿内灯火辉煌,长廊走道上一排排长明之灯安静燃烧着。 天台寺比白天更加静寂,偶尔听得几声虫鸣,却不见人影,没有一丝凡尘的尘嚣感。 有浅浅的脚步声传来,是添香弟子提着木桶,去给油灯添上清油。 花千遇问了他,法显的禅房在哪,添香弟子给她指明了道路就离开了。 她来到法显的禅房前,大扇的菱花格窗透着淡淡的火光,窗台上映亮一片清浅的暖色。 她屈指敲了敲门。 法显正在以为是内门弟子找他,也未放下手里的笔直接开口道:“进来。” 花千遇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香息扑入鼻翼,她抽了抽鼻尖,只觉香味清幽安神,和法显身上的檀香略微有些不同,不知是什么香。 她抬目去看,法显正伏在案前书写,他旁侧堆着成迭的经卷,矮案一角还放着一盏油灯,火光映照着他专注认真的神情。 他没说话,应是等着她先开口。 花千遇也不着急,反而慢悠悠地打量起他屋内的摆设。 中间是空地,靠西的墙壁有一排书架,每一个木格里都排满了经书和经卷,靠近窗台的位置有一方小木桌,上面放着一炉檀香,绿植在窗台上。 内室有一张罗汉床,靠墙放着雕纹楠木衣柜,铺陈齐整,雅致整洁。 她朝法显走过去,低头去看他写的字迹,又是梵文她没一个字看的懂。 案面上映落出影子,法显停笔抬起头,朦胧的灯火照亮眼前的面容,旖旎流转,容色动人。 法显微一怔,明净的眼眸在灯光下似乎更亮了,他道:“施主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找法师说会儿话。”花千遇回身走到木桌旁坐下,抬目望过去又道:“法师方才在抄写经文?” “正是。” 法显放下笔,从矮案后起身走来。 花千遇看着坐在端着在对面的法显, 奇怪的问:“不继续写了?” 法显微一摇头:“施主不是要闲聊。” 花千遇突然有点不知该怎么回了,聊天说话又不耽搁他抄写经文,况且她本意只是为了看一眼浮屠经就走啊,她已经计划好了明天就下山离开。 看他这架势莫不是要准备和她促膝长谈。 法显见她没回话,又瞧她微微苍白的面色,关切的问:“施主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抱恙。” “劳烦施主伸手,待贫僧稍作诊脉看看是否有恙。” 花千遇垂眸,看一眼他伸来的手,婉拒道:“我没事,不劳法师费心。” 法显直视她,眼底存有质疑之色。 往日她气色红润,明媚照人,如今看来整个人仿佛都苍白剔透起来,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 花千遇转开视线,倒不是因为心虚,而是不想和他解释,随后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接着她一愣,看着手里的茶壶,神色变得略微妙,还掺杂了一丝嫌弃。 “你在哪买的茶壶,也太丑了吧。” 她放下茶壶,语气还有一点啧啧称奇。 水壶表面施白玉釉彩,形制粗糙,只有大约的壶型,壶嘴残缺歪斜,壶把处也不圆润,丑到了极致。 她都没有见过这么丑的茶壶。 同时不屑的想着,她做的都比这个好看。 等等,似乎有点眼熟。 花千遇仔细的盯着茶壶看了几眼,只感觉眼前一黑,真相大白了,这个丑到爆的茶壶就是她做的。 卧槽,没想到法显手里竟然还有她几年前的黑历史。 第五十九章朝暮阁 仿佛是为了验证什么一样,她的目光又在室内巡视一遍,果然在书架上看见一大一小两个陶罐,陶罐外施深绿色釉彩,同样丑的惊人。 “你竟然没有扔掉?!” 她既感觉痛心疾首,又觉得颜面扫地。 原本是图个消遣随便做来玩玩,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的作品会被人光明正大的摆到明面上。 只要一想到,有人看到她做的茶壶,露出嘲笑的表情,她就觉得羞愤欲死。 法显也没有预料到此事会被花千遇发现,他沉默一瞬,踌躇的说:“……我以为施主还需要就带回来了。” 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竟然连贫僧都忘了说。 花千遇坚定的回道:“不,我不需要。” “施主若是不需要,可以赠给贫僧吗?” 花千遇一愣,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他,你品味很奇怪啊! 不过,他都不嫌丑用上了,还问这么多余的话做什么,她一摆手道:“给你吧。” 想了想又补充道:“别让别人看见了。”她怕丢人。 看出她心中所想,法显的嘴角微微上扬,如春风徐来,粲然生辉。 花千遇微微一滞,垂眸低语道:“和尚笑这么好看做什么。” 法显听到她低语的声音,没忍住笑出了声。 听到耳畔低沉清润的笑声,花千遇不禁老脸一红,羞愤道:“长得丑就别笑了,难看死了!” 法显抿了一下唇,当真没在笑了,只是眼底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看着他眼中未散去的笑,花千遇略有不自在,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复而岔开话题道:“我走时放在你那的浮屠经可还在?” “尚在。” 花千遇要求道:“给我看一下。” 虽然知道法显定会妥善保管,但亲眼见过之后,她才会安心。 法显点头答应,其后起身来到书架旁,他移开一个格子里堆放的经卷启动暗藏的机关,只闻几声精巧的机括转动声后,书柜从中间分开露出一个暗格,法显打开暗格里面是一本经书。 他将经书拿出递给花千遇。 花千遇接过经书,翻看了几页确定完好无损又还了回去,法显重新将经书放进暗格里藏好。 见他的动作,花千遇不甚理解,她问:“我将浮屠经交予你,你没有看过吗?” “不曾看过。” 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疑惑,指尖点着桌面,若有所思的说:“据说浮屠经里面记载了成佛之道,研究透彻之后就可成佛,法师为何不试一试,凭借你的悟性说不定就能成功了。” 法显轻笑着摇头:“于阗国内有众多大德高僧,对佛法的悟解非凡,贫僧自愧不如,于阗王得到佛经之后,自然会让其僧人解惑钻研,却也未听说于阗国内有何人成佛。” 花千遇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他们不行,不代表你不行。” 闻言,法显微有诧异,未曾想到花千遇如此高看他。 他通透的清明目光望来,缓缓说道:“如来非不住,是住于有无之间,世俗执着于有,故谓一切法是真实有,然一切法自性为空,一切法为假有。” “因此,一切法非法,只是名法,佛也是非佛,只是名佛,若能救渡众生,成不成佛又有何意义呢?” 花千遇被他反问住了,他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成佛。 法显又道:“浮屠经所记载的佛法固然精妙,然而想要修有所成却也不是只研究一本经书所能做到的,这世间多少僧人,不惮劳苦,日夜钻研群经,不是也是为了不执着于外在的五蕴。” “既然不执着于外有,那么这浮屠经又有何用?” 花千遇哑口无言,她不仅无话可说,甚至还有一点想哭,她费尽脑细胞写的设定,竟然被这个和尚贬的一文不值。 这仇结大发了。 “你可是觉得浮屠经没用?” 法显看她一脸凶残的表情,心生警觉,思量几息后斟酌的说:“贫僧绝无此意,浮屠经确实是举世难寻的珍宝,只是非贫僧所走之道。” 花千遇扯了扯嘴角,虚假一笑:“你逃过一劫。” 法显:“……” 花千遇从法显禅房内出来,回去睡了一觉,翌日清晨在声声不断的诵经声中醒来,洗漱之后直接下山了。 她到山下之后去了天台寺外门,因为她所讲的故事,外门的和尚感激她对法显的诸多帮助,对她还是很热情的,她就顺势蹭了一顿斋饭。 吃过饭后拿着她买的那些东西,雇佣了一辆马车回到了渝州城内,本意是找一家客栈入住,结果找了几家全都客满,近日来了许多外地人准备参加天台寺的辩经大会,客栈的生意都很红火。 经过多番寻找终是找到了一家客栈,将东西放进客房后她又出门去了一趟朝暮阁。 朝暮阁是江湖上的一个组织,专门做传递书信的买卖和驿站一样,不过要比驿站快的多。 使用驿站送信千里路程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书信才会抵达,朝暮阁叁日之内就可送到,收费却是驿站的十倍,效率如此之快即便是收费高也算是理所当然。 朝暮阁送信能这么快,不使人力,也非信鸽,而是他们培养的一种奇特的鸟,名苍鸾。 苍鸾可日行千里,翱翔于天际云间比信鸽飞的要高,弓箭无法射中,送信也更安全。 苍鸾唯一的缺点就是只飞一条线路,因此北燕国每一个城都有朝暮阁的分阁,苍鸾送来了信,由信使送到分阁,再由客人取走,若是经常在固定地点送信的人,信使可直接将信送至客人手里。 花千遇来到朝暮阁,找了谢若诗给她的信,信上说已经替她找到了修习纯阳武功的男子,若无意外十日之内就会赶回。 她能这么快赶回来,当然不是担心她寒毒发作受苦,而是她想凑热闹参加辩经大会。 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她半年之前勾搭的男人就住在渝州,到该收网的时候了。 她现在好奇的是,谢若诗怎么将人带过来,月余前两人通信,她无意中透露出江都城的事情办完后,要去寻练纯阳内功的宗门。 正巧,她说她手里就有一个男人,练的就是武林上失传已久的黎真阳决。 既然她需要,谢若诗许诺赠给她,随她怎么玩只要留一口气别让他死了就行,从谢若诗的意思中不难看出,那男人一定得罪了她。 不过,她也从谢若诗的话中还看到另一层意思,那男人不想来渝州,她正在想办法将人弄过来。 想来这些都不需她来操心,就坐等谢若诗将人带来给她解寒毒。 一想到寒毒很快就能化解,花千遇心情不错,回来时在路边的摊贩那吃了一碗馄饨,皮薄馅厚,鲜香味美,好吃极了。 正午时分,天台寺。 法显从庄重肃静的万佛殿内出来,见道元站在廊道里正在张望,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他微微垂首施礼,开口禀报道:“师叔,那位施主走了。”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话,法显知道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看他许久没有反应,道元不禁出声问:“师叔?” 法显道:“你下去吧。” “是,师叔。” 道元退下时看了他一眼,他面色沉静,眼眸幽邃如深海,竟让人有种异样的冷寂感。 第六十章盛会 六日后,福缘客栈。 朝暮阁的信使拿着一封信敲响了花千遇的房门。 开门后,是一个长相青涩的少年,脸上挂着讨喜的笑,他递来信说:“姑娘,你的信。” 花千遇客气了一声:“多谢了。” 她接过信目光扫过纸封,上面烙印了一朵梅花,是谢若诗寄来的。 先前她从朝暮阁回来时就叮嘱阁里的信使,若是在十日内有她的来信,就将信送至福缘客栈。 谢若诗现在来信可是有什么变故? “姑娘客气了。”少年羞赧的笑了笑,又问:“姑娘可要回信?若是需要回信,我就在此等姑娘。” 花千遇点头道:“麻烦稍等片刻。” 少年应道:“没问题。” 少年信使在门外等候,花千遇回到房间内,她将信拆开,心缓缓一沉。 信上只有一句话,事出有变,延迟返回。 谢若诗并没有说要延迟几天返回,看来这封信是在匆忙中写的,以至于她也不知这突生的变故,何日才能解决。 这不靠谱的。 花千遇暗骂一声,当即写了几封信,因为她不知谢若诗具体在哪,只能附近的几个城镇都投递一遍,好让她能收到信。 即便是收不到也无所谓,里面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只是问她发生了何事,大概什么时间到渝州,或者是否另择地方碰头会面。 她把信给了信使并嘱咐他投放到哪里,又付了寄信所需的银两。 在客栈又等了叁天,谢若诗都没有消息传来,辩经大会却是要开始了。 明日便是七月初叁,也是五年一度的辩经盛会,来自各国的沙门高僧云集渝州城,相互交流,论法辩经。 大会还未开始,渝州城内热闹的快要沸腾了,对于佛门崇拜的炽热情绪充满了大街小巷,路上随处可见的僧人来往走动。 因为天台寺的缘故,渝州城内的佛教氛围,本就比其他城镇要浓厚,佛教的信徒也有很多。 街头巷尾,整齐洁净,百姓身着新衣,面上容光焕发,喜气洋洋,拿着鲜花、香烛、瓜果去附近的佛寺里供奉。 花千遇坐在客栈大堂里吃早饭,听着耳边的熙攘吵闹的讨论声,全部都是在说明日大会的事情。 据说,这次的辩经大会空前绝后的繁盛,大小乘宗派的僧人纷至沓来,长安城大昭寺内着名的几位法师都来了,还有西域来的密宗高僧。 众人谈论到此处,气氛已经吵至最热,沸腾的声音几乎快把房顶给掀了。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满怀激动的说:“名满长安城的素缘禅师也来了啊!” 坐在他对面的干瘦男子咂咂嘴说:“还不止呢,听说这次的大会是由法显法师主持。”语气中还带着浓重的崇敬。 复而,他又感慨的说:“法显法师自去西域之后,已有八年未在众人面前露面了,此次大会是他返回之后第一次出现,尤其可贵。” “幸好,这次辩经大会法显法师只是主持而不是参与,否则那些远道而来的高僧,全都白来一趟了。”说着干瘦男子便畅快的笑了起来。 大堂内其余人也都放声大笑起来。 只有一人疑惑的发问:“此话怎讲?” 这人不是佛教的信徒自然不知其中原委,于是众人七嘴八舌的给他讲解法显过往的惊人事迹。 “法显十叁岁时参加天台寺举办的辩经大会一举获得魁首,从此天下闻名,其后十年间他又参与了渝州城的两次辩经大会,以及长安城的叁次辩经盛会,且全都获胜,这般成就是无数僧人毕生都做不到的。” “毫不夸张的说,十年前的中原佛教是法显一个人的时代,只要有法显在的地方,再无二人,他是真正的所向披靡。” “不过,自他去了西域后就没多少消息了,在中原也再难看到如同他一般惊才绝艳的僧人。”最后一句话里透着唏嘘感叹。 听到此处,花千遇都惊呆了。 她知道法显造诣高深,没想到他都逆天了,不愧是住在天上的男人,这挂直接开了满级。 那位客人也是惊讶的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么厉害吗?” “对,对,正是如此。” 众人又开始众说纷纭的吹法显的事迹,越说越离谱往神化方面靠近。 人是很容易被周围的氛围感染的,至少在此之前,花千遇是没想过去看辩经大会的,她觉得听和尚念经很无聊。 听了这一通热火朝天的吹捧,以及受城里欢快喜悦的气氛所感染,等她完全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天台寺门外。 淦! 若是现在在回去就白走一趟了,本着不能白来的想法,她跟随着人流来到了天台寺后山。 在佛寺的背后,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广场,中央修筑了一个高台,宽约十几丈,雕刻莲纹佛经,两侧悬挂着幡盖,装饰华美庄严,周围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势巍峨,深远虚静。 广场里数个月色僧袍的僧人在来回忙碌,洒扫道路,搬运供奉法器,日光强盛照耀,皆是满面汗水。 不少百姓围聚在一起朝向高台后的释迦牟尼佛像拜了又拜,又将有里的鲜花,水果供奉在佛像脚旁。 有几个身着灰色僧衣的僧人,腕间挽着镂空的持珠,不知是何等宗派,他们就地盘坐,结印入定。 花千遇从他们面前走过,走向高台的另一侧,在一颗菩提树下见着位身形枯瘦,蓬头垢面,衣着邋遢破损的僧人,应是方从某个山林里出来的苦行僧。 她看了两眼就走了,参观完辩经的会场,心中思考着是否回去,还是在佛寺留宿一夜,等到明日来看看天台寺办的盛会怎么样。 “……你没走。” 自身后传荡来的声音仿若跋涉了千山万水,最终到达你的身旁,独留下一丝轻颤。 花千遇怔住了,有一瞬的恍惚不明,似是幻觉,声音又很真实,声线清冽温和,只闻其声便足以想到那人波澜不惊的目光。 她缓缓转过身。 法显静默的望过来,月色僧袍在天光下白亮的晃眼,他的唇边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温暖到仿佛能融化雪峰。 第六十一章出尘 风舒云卷,经幡波动。 时间恍若飞逝,又似乎凝滞在这一刻。 花千遇心中思绪万千,又似乎一念未起,她看着法显望过来的喜悦目光,一时不知该说何言。 短暂的沉默后,她唇角弯起,说谎不打草稿道:“还未观看法师主持的大会,我怎么会走呢。” 要不是谢若诗关键时刻掉链子,她现在说不定已经离开渝州城了,又怎会在此浪费时间。 花千遇暗暗又将她拖出来鞭打一顿。 法显看她飘忽不定的眼神,就知此番话又是口不对心的敷衍说辞。 他也未在意,面上浅淡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辩经大会明日才开始,施主不如留宿寺内一宿,明日来看也方便。” 他话语一顿,又淡雅随和的补充道:“上次施主住的客房还留着,每日都有僧人前去打扫,无需在做打理可直接入住。” 这句话直接堵住了她拒绝的选择。 花千遇嘴角微抽,很不情愿的说:“麻烦法师了。” 法显微微一笑:“不麻烦,施主无需客气。” 见花千遇没其他反应,法显主动提议道:“施主是要留在此地继续观赏会场,还是和贫僧一道回寺内稍作休息?” 花千遇犹豫一下,道:“回去休息吧。” 她折腾一上午也累了。 两人一道往回走,路上花千遇问:“你怎么知道我来这的?” 法显侧目看她,开口回道:“贫僧是来看看会场准备的怎么样,碰巧看见施主走过来。” “这样啊!” 对于他的回答,花千遇没有放在心上,她的目光投向正在忙碌的僧人身上,想起在客栈时听到的传闻:“听说这一次大会来了很多高僧。” 法显微颔首:“没错,长安城内有名望的几位法师,施主想必已经听说过了,除却他们之外,亦有不少善辩论法的僧人。” 他看向花千遇,眸含笑意的问:“施主可还记得方才见过的苦行僧?” 听他这么说应该还有下文,花千遇来了兴趣,她点点头:“见过,有什么特别的嘛。” “那位是真如寺内的一位论师,法号真言,真言论师常年游历各国找佛法高深的僧人辩法,每次失败,便会向胜他的人讨教,其后会在山林里闭关,几年后有所悟再次出山,找胜过他的人辩论,胜则继续寻下一人,败则继续回山林内苦修,如此已过了二十年。” 花千遇听了之后乐不可支,她笑道:“他若和你辩法,岂不是这辈子都出不了山。” 法显摇头失笑:“施主太高看贫僧了,真言论师悟解非凡,长于辩论,二十年下来已有近百名高僧败于他手,贫僧恐怕也难胜他。” 听法显不甚吝啬的夸赞真言论师,遂又想起他自己的光荣事迹,花千遇一抚掌,自信的说:“我相信法师比他要厉害。” 笑靥如花的脸映入眼底,法显略略垂眸,沉默不语。 花千遇看他静淡无波的神情,不免让人想到一幅月净松柏的画卷,清净到不染人间烟火。 于是就想多看两眼,快步走到他面前,面对面朝向他,后退着步子走,她感兴趣的问道:“我听闻法师在十年间参加了数次辩经大会,想来是有些好胜心的,若不然也不会参与这么多场盛会,与人较量胜负。” 她带有好奇的目光望来,独自揣测的说:“当时法师闻名天下,深受世人的赞美膜拜,你心中是不是有些意气风发的自得?” 法显脚步一停,静静地回视她。 花千遇微微倾身,目光由下而上的看他,流转闪动的眸光中有几分玩味的戏谑,她又追问:“是,不是?” 法显看她半响,转开视线回了一个字。 “……是。” 花千遇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她笑的东倒西歪,站立不稳,音色柔媚的魅惑嗓音在耳旁回荡。 法显微抿着唇,平和的神情有那么点不自然,他缓缓说道:“贫僧年少时确实有些年轻气盛,与人辩法时总是不愿输人一筹。” 他话一顿,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羞赧。 花千遇强忍住笑,鼓励的目光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他沉默片刻,又道:“贫僧频繁参加辩经盛会,一来是因当时志向高远想要向世人弘扬佛法,二来是为了光耀师门。” 花千遇瞬间笑喷,原来他参加这么多辩经盛会,还为了给他的寺门贴金。 她笑了一阵,才稍微收敛笑意,揶揄的看了他一眼,感慨道:“看来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想不到法显年少时,也是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性,单看他如今不惊不动的淡然,全然想象不到,他年少时的样子。 花千遇后退着走,步伐轻盈,裙摆荡着涟漪,法显跟着她的脚步也继续往前,她伸展一下手臂,环抱在胸前,看着法显的目光中有一丝惋惜:“可惜我没有遇见少年时的你。” 她和法显相遇时,他已经褪去了少年的意气,完全是一番清心净欲老僧入定模样。 花千遇眯着眼想道,年少时的法显一定更好玩。 法显抬眼看她,眸中似乎滑过莫名的神情,微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他若是在年少时遇见花千遇,只怕会沦陷的更早。 花千遇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无不遗憾的道出了后面一句话:“我还挺想看你少年时期的傻样呢。” 法显:“……”突然就不感动了。 两人回到天台寺,正巧赶上吃午饭,用过饭后她本意是休憩片刻,再运功催动内力一丝丝的化解寒毒,虽然见效甚微,总也聊胜于无。 不过,等她睡醒之后,法显带来了许多干果和小食,她很没志气的吃了一下午。 淦! 同时又计划晚上再调息,还没等她掐诀入定,法显又再次造访带她去看山中夜景。 花千遇回来之后躺在床上,想着方才所见的浩瀚星空,皎皎明月,突然间意识到今天好像啥也没做。 在无尽的懊悔中,她翻了一个身,慢慢睡着了。 翌日,辩经大会开始了。 广场上熙熙攘攘,人潮涌动,高台前站着几排队伍,排列整齐,全是神色肃穆庄重的僧人,手里扣着持珠。 百姓站在外围,神色激动,目露狂热,乌泱泱的人群绕了几圈将高台围的水泄不通。 香云飘渺,经幡飘扬,广场沐浴在一片灿烂的金光中,更觉庄严静肃。 只见远处有一行身着月色僧衣的僧人,拿着各类法器徐徐走来,走在前方的是叁名身披雪白金纹袈裟的僧人。 一行人登上高台,铜钟一响,法器齐动,深远明净的声音震荡山谷,悠远的梵音声飘荡在山云之间,涤荡俗世喧嚣恼患。 法显越众而出,站在首位,霎时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空气静了一静,紧接着便是欢呼喧闹的呐喊声。 很多百姓都喊叫的面红耳赤,只是希望他无欲无尘的目光能望过来,停留一瞬。 法显眼眸微垂,沉静的望着台下的众人,周身似有光华流转,看起来庄严圣洁。 他用梵语启唇诵念道:“清净金华眼明好,净教灭意度无极,净除欲疑称无量,愿礼沙门寂然迹……” 回荡在山间的诵赞声,繁促悦耳,如飞泉鸣玉,天山流水,悠扬了远山,清净了尘心。 此刻,站在台下的花千遇定定的看着他。 她此前从未觉得法显似是神祗,谪仙,他总是温厚的与人相近,不会让人觉得他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但是在这一刻,她有了这个想法。 望着他清朗出尘的身影,一股意味不明,却极其强烈的恶念冒了出来,像是深埋进土里发出的芽,一片一片的长,无法忽视。 花千遇眸中闪过幽微的暗光,握拳忍了忍,却觉得牙齿莫名的发痒,痒到了骨子里。 抬手,咬着弯曲的指节,留下几个白苍苍的牙印。 她果断转身离开。 第六十二章欲念 法显诵完赞偈,便开始宣读大赛的规则,等他讲完后,有一个僧人端着托盘上去,上面放着一枚沉香木牌,写着第一轮的题目。 浑厚有力的钟声敲响,辩经大会正式开始,台下的僧人有序的走向高台,坐在布置好的矮案后,等着对手上来辩答。 法显作为主持人选,比赛开始之后就基本没他事了,只需在傍晚结束时再宣布一下当天的结果即可。 即便是没事,他也不能退场,要留下来坐镇。 他坐在高台上,目光巡视着台下,却未见那个熟悉的红衣人影,方才只匆匆瞥见她一眼,会场上人群拥挤再去看已无人影,想来是觉得大会太无聊自行离开了。 日落西山,晚霞漫天,当日的大会结束,法显宣布了获胜的人数后退场返回天台寺外门。 他在寺内找了一圈都不曾见花千遇,不过见她的天罗伞还在客房,知晓她并没有离开,便叮嘱了外门弟子,花千遇回来后回禀他。 白日里花千遇从广场出来后在山里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催动真气去化解寒毒,等她收去功法早已夜幕降临,四野荒寂。 她身影一轻,跃到浓密的树影中,几个起落消失在静谧无人的山林间。 回到天台寺后轻车熟路的去了一趟厨房,随意找了些食物填饱肚子,又顺手拿了一个橘子,往回走返回客房。 走到房门前时脚步一顿,对面的菱纹格窗前映照着朦胧灯火,她所住的客房对面就是法显的禅房。 寺内的香客是不住在这里的,这处院落皆是寺内僧人所住的禅房,不知为何她被安排到了此处。 手按在门上却未打开房门,她踟蹰了片刻,转身来到法显门前,直接推门而入,室内烛火晃动。 矮案后法显在灯下看着经书,暖色的火光流泻在雪白金纹袈裟上,周身华光晃耀,有种淡淡的清净圣洁。 一时间让人不忍打破这独特的清静。 花千遇心中升起一丝怪异的后悔,她为何要来找法显,莫名其妙。 听到响动声,法显抬目望来,见着一张花浓雪艳的脸,眸光霎时亮了起来,恍若璀璨星辰。 他弯唇一笑:“施主来了。” 花千遇面无表情的看他,心生退意想要走,可他脸上温和明朗的笑容,似能牵绊住人心一样,使她无法转身离开。 法显见她淡漠的面色,忙问:“怎么了?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 话落,他放下手里的经书,正要起身过来,又见花千遇径直向他走来,他动作一顿,眼中闪过疑惑,不清楚她要做什么。 花千遇在他面前站定,垂眸看着他清俊的眉眼,侧脸流畅的轮廓被油灯勾勒出柔和的金边来,静淡而慈悲,万分的不可亵渎。 心底像是有什么在跳动,一股火热的躁动烧了上来,她的理智在这一刻混乱了。 法显看她阴晴不明的脸色,猜不透她此时的想法,随即又见到她手里抓着一个黄橙橙的橘子,橘子剥开两片皮,缺了叁瓣果肉,他淡淡笑着说:“那可是觉得无聊了,需要贫僧作陪吗?” 他知晓花千遇闲不住,无事时总会找些事做,或者找人闲聊解闷。 花千遇不语,却勾唇冲他一笑,妖娆的艳丽,直击人心。 法显微一滞,在他还未回神思索这一笑蕴藏的含义时,花千遇绕过矮案欠身坐在了他的怀里。 法显身体陡然僵住,怀中娇软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浑圆挺翘的雪臀坐在他交迭盘起的腿间,淡淡的幽香在鼻端缠绕。 他动作僵滞的低头看她,花千遇仰起脸,秋水潋滟的眼眸直视而来,嫣红的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橘子随意放在案面上,莹润洁白的皓腕环绕上法显的肩膀,袈裟下的身体更加僵硬紧绷,有一种抵触的意味,花千遇却不在意的贴靠更近,身子完全倚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过来,还有他跳动的心脏声。 花千遇垂眸去看,喉结在轻轻颤动,雪白的衣襟包裹严密只露出脖颈处的一片皮肤,麦色的,透着一股子韧劲。 舌尖抵住牙齿,牙又开始痒了。 没忍住,花千遇伸手扯开法显的衣襟,侧头在他颈间咬了一口,刺痛猝然袭来,一丝带痛的麻流沿着咬痕处窜到腹下,引动起一股令人深感罪恶的欲念,法显猛地紧握住持珠,呼吸有一瞬间的凌乱。 润泽的嘴唇还贴在皮肤上,又温又软,伴随着丝丝刺痛带起一阵颤抖的战栗,血液逐渐开始升温。 花千遇缓缓松开口,深深的牙印上面泛着一层水润的光亮。 果然,牙不痒了。 可是心底却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痒意,想要做些什么来去消解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痒。 她微蹙眉,略有烦躁的拽着法显的衣襟,想要再扯开一些,法显连忙制止住她的举动,平静的声音中染着一丝沙哑:“施主还请自重。” 听他这般正经的言辞,花千遇倏地笑了笑,侧头凑到他耳畔,声音压的低柔暧昧:“我重不重法师不知道吗?” 话落,她还晃了晃香软玲珑的身子,衣料摩擦的微响声中她压到了什么半软不硬的东西,一声低哑的闷哼声在耳旁响起,紧接着便有一个火热坚硬的物件抵在她的臀部。 花千遇一顿,立刻了然顶着她的是什么。 她嘴角弯起一丝妖娆而恶意的弧度,故意摇着腰去磨蹭这处坚挺的灼热,蹭了几下后那物越发坚硬,热度也越滚烫,即便隔着几层布料都觉得灼人。 法显浑身肌肉紧绷,一阵阵酥麻的电流自腹下窜到尾椎,长年累月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欲望犹如被一枚星火点燃,顷刻间灼烧起来,烧得他浑身战栗。 身体内一股强烈的焦灼渴望,犹如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他的理智,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拥抱她,在她雪白的身子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这不该有的旖旎妄念让法显罪责不已,他隐忍的眼底涌现痛苦之色,尽全力去克制体内的欲念冲动。 偏偏花千遇还在火上浇油的紧抱着他,柔荑在他背肌上轻缓的抚动,丰腴的椒乳在紧绷的肌肉间摩擦揉弄,臀部更是重重的挤压着勃起的肿胀,反复的磨磨蹭蹭,被束缚在亵裤里的阳物坚硬如铁,涨热不堪。 法显微微颤抖着,低沉微哑的嗓音道:“施主快从贫僧身上下来。”语气中是少有的严厉。 花千遇瞥了他一眼却置若罔闻,舌尖抵在咬痕上轻轻勾卷,流连不停的轻吻,一路吻到锁骨去啃咬上面的皮肉,一丝丝酥麻感在血管里流窜。 法显身体猛地一抖,扶着花千遇的肩膀将她推开,她离的太快牙齿在法显的锁骨下划开一道细小的红痕,丝丝血迹渗了出来。 “施主想要做何事直接说就是,大可不必如此。” 他垂眼看着花千遇,眼神端正肃穆,还有一丝审视的怀疑之色。 因为花千遇有太多的前科,她有异常的举动,不免就让人怀疑她不怀好意。 这一次他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花千遇这般对他,也是有其他目的。 做什么? 她不过是想做一回毒蛇。 第六十三章动摇 花千遇唇边带笑,一点一点靠近他,法显的身体霎时绷紧,水润嫣红的唇停在他耳旁,一道微温的气息送去令人不安的话语:“你猜我准备做什么?” 同时她的手再次覆上那处肿胀的隆起,揉搓抚弄起来,顿时阳物便颤抖着涨大一圈,柔软微凉的手指勾勒着粗硕的尺寸,继而放肆的去揉动热硬的肉茎,滚烫的热意即使隔了一层布料也觉灼人。 掌心贴合着肿胀粗硬的阳物上下撸动,布料摩擦过微微暴起的青筋,一股股细密的麻流蹿向全身。 法显呼吸一重,根本经受不住这等刺激,浑身微微发颤,握紧双拳手背,额角浮现道道青筋脉络。 花千遇看他克制忍耐的面容,心头一热,咬上他的耳垂,暧昧不清的声音道:“法显你真敏感只是隔着衣裳蹭了几下,你就能这么硬。” 法显身体一震,气血翻涌,颤栗的绷直了身体。 看到法显的反应,花千遇嘴唇一弯,手快速的撸动几下又用指甲刮遍布的青筋,指尖停留在肉冠上揉捻,马眼痉挛收缩几下,吐出的汩汩浊液竟将亵裤洇湿一片。 法显胸膛起伏,眼底幽晦,心知不能在放任花千遇了,旋即便出手紧攥着她的手腕。 他拧着眉,眼中清明犹存,低声道:“放手。” 花千遇不得自由,水盈盈的眸子瞧着他,神情娇怜,假意装可怜:“我疼……” 法显直直盯着她,不为所动。 她抬手挣了几下,无法挣脱,心中烦躁正欲开口,这时人却一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蹙的眉心舒展,笑容随之绽放。 她微一挑眉,示意法显去看门外:“你说若是让寺内的弟子看见我坐在你怀里,他们会怎么想?” 法显神色一滞,抬眸去看。 房门敞开,院落寂静,明月洒落光辉,一地的浅淡银霜。 不远处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万籁俱寂中听来格外明显。 法显警告的看她一眼,抬手一挥,一道劲风气流吹过,房门咚的一声关合严实,他又拿起未用过的毛笔掷去,门栓落下。 室内一片寂静,烛火摇曳着晕光,朦胧而暧昧。 看着他略微僵硬的神色,花千遇低低的笑了一声,隐带戏谑的说:“法师这么怕被人看见啊!” 法显不语,凝眸看着她,伸手推了推,想要让她起身离开。 花千遇心里暗笑,反倒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懒散的躺倒在他怀里,丝毫不准备挪开。 法显本想开口劝说,沉闷的敲门声响了。 觉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师叔,今日几位论师辩论的赛题内容已经抄录整理好了,觉远给师叔送来了。” 这是天台寺一贯的传统,每次辩经大会时,都会命僧人将参与者精彩的辩法内容抄录下来,由法显过目之后,再给寺内的弟子讲解深经。 觉远抱着厚厚一迭录卷,语气兴奋的说:“这次大会所来僧人皆都论法高深,修为不俗,不过才开始第一天就已有几位应答机敏,机锋峻利之人,往届大会出色的僧人都是在最后几天才上场的。” “想来应是佛门在中原的影响越来越深远,所以也出了许多奇秀俊才,觉远和众位师兄要将这些大师的言辞都抄录下来了,以便让寺内弟子观阅学习。” 法显一言不发,手还紧攥着柔软的腕骨,花千遇瞥一眼房门,又转眼看他示意他松手。 见她眼中的威胁,法显犹豫几息,缓缓放开手。 花千遇无声笑了笑,眼中满是得逞的意味。 门外有人在法显不能做出太大的动静,若不然被人瞧见了,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知他有所顾忌,花千遇的行为就愈发肆无忌惮。 她在法显眼前,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划过眉眼,落到薄厚适中的唇畔,指腹摩挲着两片唇,很早之前她就想这么做了。 她细致的描绘着,一寸一寸缱绻入骨。 唇廓上滑过丝丝酥心的痒意,法显沉静的目光轻颤,深海平静无波,却暗含汹涌波涛。 花千遇微微倾身,随即冰凉柔软的唇瓣贴了上去。 他微抿的唇干燥,温热,沾着隐隐檀香息。 两唇相贴辗转几许,舌尖舔过唇线启开两片唇瓣往里探去,细细吞吮着他的舌头,相互厮磨搅动水泽。 她唇齿有幽香,浓腻馥郁,令人神魂迷幻。 法显清明的目光逐渐被情欲所染,身体燥热不已,喉咙干燥哑痛,忍不住便想要去纠缠她的舌头索取更多的甘甜。以缓解灼烧般的渴求。 他眼底闪过痛苦的挣扎,最终濒临崩塌的理智阻住了动摇的念头。 未得回应也并不妨碍花千遇沉醉的深吻,她卷着法显僵硬的舌头吸吮,扫过每一寸角落,最后舔舐一下那微颤的唇瓣退开了距离。 趁法显恍惚之际,手摸上他劲瘦的腰间解开裤带,顿时一根青筋微突的深色阳物弹跳出来,肉冠肿胀充血微微泛着紫红,马眼顶端正在渗着稀薄的浊液。 完全勃起的阳物笔直粗长,颜色是肉粉色,看起来很干净,挂在根部的囊袋也是稍浅的颜色,看来他除了沐浴清洗之外都没怎么碰过。 不像一些纵欲过度的男子,那处的颜色都暗沉泛着紫黑色,丑陋又肮脏,看着都让人倒尽胃口。 下体微凉,法显才猛地惊醒,见花千遇竟将他的亵裤解下,顿时眉峰皱了起来,那目光清肃而严厉,只是眼底还压着晦暗的欲火。 他嘴唇微动,责备的话还未道出,花千遇直接伸手握住肉茎撸动起来,掌心碾揉着鼓突的青筋,马眼内渗出的浊液润湿了肉冠,滑落到茎柱上沾的满手都是黏腻油润的水液,手动起来不再干涩要更加的顺滑。 她也没有忘记握着一个饱满的囊袋搓揉,将本就紧实的囊袋揉弄的更加紧绷,另外一个沉甸甸的囊袋也狠狠的揉了一把。 法显喘息粗重,浑身颤栗不止,只觉有一股酥麻的电流从他背脊蹿过冲向四肢百骸,爆炸似的快感扩散全身,将他的理智推到岌岌可危的边界线。 他示意花千遇赶快放手。 望来的目光深沉凌厉,双眸幽邃的似是藏着千层浪涛。 花千遇视而不见继续动作,法显捉住她的手腕,攥的很紧,两人四目相对,互不退让。 此时,门外滔滔不绝的声音停了,没等到回复,觉远面露疑惑,他见菱纹窗格上透出柔和的淡光,人肯定还未歇息。 “师叔?” 法显定了定神,略有不稳嗓音道:“你且回去,明日再送来。” 觉远看着紧闭的房门,心生不解,师叔在忙何事连开门都不能顾及,踌躇的思了几息,旋即又明悟的想到,这个时间他应在起香禅定。 那便不能再打扰了,他回了一声道:“好的师叔。” 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花千遇眸子里光芒微闪,掠过一丝狡黠的算计。 她檀口微张,故意娇声呻吟道:“啊……” 刚发出一声低吟,法显手疾眼快的捂住她的唇,不叫她发出声来。 觉远一顿,左右四顾,诧异的说:“什么声音?” 夜色深沉,周遭寂静,再去细听却已无声息。 他看向紧闭的房门,声音似乎从里面发出来的,旋即奇怪的问道:“师叔,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一个声音?” 法显不语,微微垂眸看向始作俑者,她眉眼弯弯,眼中是戏弄的笑意。 现在法显两只手都不得空,花千遇的手重新覆盖到粗硕的阳物上揉动几下,指尖扣进马眼里重重往里掐,肉冠痉挛抽动,粘稠的浊液从马眼中汩汩涌出来,法显喉结滚动,挤出喑哑的闷哼声,颤抖着绷紧了身体。 他捂住花千遇嘴唇的那只手也在轻轻晃动,掌心内粗糙的薄茧摩挲着唇瓣,带来丝缕轻柔的痒意。 紧接着法显的手突地一抖,柔滑湿润的触感滑过手掌,花千遇在舔他的掌心,她觉得发痒就舔了一下。 仿佛是触电一样,他下意识想要放下手,随即想到她肯定还会故意出声,手又捂紧了一些。 门外觉远回想了一遍方才听到的声响,不确定的猜测道:“像是女子?” 没人回答他,不免又怀疑自己听错了,况且法显禅房内怎可能会有女子,此言不正是在怀疑他品行不端,违背戒律。 觉远心神一凛,心下懊恼,向法显道歉后转身也就走了。 第六十四章沦陷 室内沉静如水,灯芯跳跃着爆出一朵火花,摇曳的灯火浮动着淡淡的昏黄暮色。 法显不动如山的端坐着,他上身是一袭雪白袈裟,刺绣精细的金纹,火光映照下似月华流淌,庄严清净,而下身衣带解开,欲根勃发,有种不堪入目的淫糜。 此情此景映入眼底,花千遇心间发热,心底一直以来都被忽略的某种渴望被点燃了。 伸手拉开法显掩住她嘴唇的手,倾身靠过去趴在他胸膛上,动作火热的紧抱着他,张口咬上他的耳垂,沿着耳廓细细吮咬,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带着低微的娇媚喘息。 花千遇纵情的撩拨挑逗他,手也不曾闲着,紧握着狰狞粗硕的阳物,动作淫乱的上下撸动,指尖勾撩着肉冠顶端,再一路慢捻到根部。 身下的躯体僵硬滚烫,淡淡的檀香息在热浪的蒸腾中闻着愈发浓厚,香远深沉的气息中使人心神迷醉。 熏绕得她浑身发软,腿心间微微湿热,有一股热流自幽穴内涌出,濡湿了亵裤。 情不自禁地并着腿磨了一磨,光洁的花唇和布料相触生起一丝麻痒,饱满的蚌肉颤动着又吐出一股清液,又湿又热。 花千遇难以置信,她不过是逗弄了法显几下,她的身子就动情了,可能太长时间没有做,才会这么敏感。 腿间湿热又隐隐发痒,难耐的躁动感让她的行为愈发放浪,竟是直接跨坐在法显腿上,摇着腰肢去私处去磨蹭他的腿。 随着她颤晃的摇动,布料陷入花唇中研磨着细嫩的软肉,生起丝丝的酥麻感却尤觉得不够里面更痒了,腿分的更开,肉缝翕合着贴紧肌肉结实的大腿,压着他的腿前后摇动。 坚硬碾磨着柔嫩的蚌肉,滚烫的热度也一并渗入花唇内,麻热感席卷而来,小腹紧缩几下热流涌来,麻痒中隐约升起几许空虚,只期望更多的快感来去填补。 她腰肢加剧摇摆,花核时不时被摩擦到,酥麻的电流自脊椎上掠过,花千遇颤巍不止,遍体酥慵,下面春水涓涓不绝,流出的清液浸透了布料,还将法显的亵裤染湿成深色。 他颤栗的绷紧了双腿,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清晰的感知到柔腻湿润的禁地紧紧贴着他,吐出一股股春水,即便完全看不到脑海中也不由自主的浮现靡靡的艳色,饱满的春桃分开两片,水嫩含露,艳糜生香。 法显呼吸灼重,隐忍的眼底好似燃了火,隐约闪过一抹暗红。 想到花千遇深夜前来,就为了对他做这种事,还在他身上…… 心底不免升起几分羞耻之意,他推开花千遇,又将裤带往上拉掩盖住勃发的欲望,欲起身离开。 因着急摆脱动作没了轻重,花千遇被他一推后背撞到矮案上,霎时间疼痛感袭来,双眸中涌上了水光,雾蒙蒙的目光望过来,犯了狠的冷意。 法显一顿,继而又小心的扶起她,查看她背后的磕伤,问道:“碰到哪了?” 花千遇拍开他的手,怒道:“死和尚,你竟然敢推我。” 法显动作停滞,垂眸:“抱歉。” 即使错不在他,他还是自责于失手弄疼她了。 他手指轻轻拂过薄背,柔和的声音有几分沙哑:“需要上药吗?” 方才只是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疼过也就不疼了,往常她身上带伤还能坚持赶路,这点磕磕碰碰不算什么。 她也不是矫情的人,本想就此作罢,见法显低垂怜惜的眉眼,心又痒了起来,努嘴道:“不用上药,你帮我揉一揉。” 法显神情犹豫,静了几息,伸手轻柔的覆上她的背,手掌缓慢的揉按。 他的手宽大,炽热,温度透过衣衫渗入皮肤中,让人极为的温暖心安。 揉弄片刻,正待收手时,花千遇突然说道:“还有前面。” 法显不动了。 花千遇挺着胸让他去摸,法显飞快收回手,视线转开不看面前微露的酥胸。 她嗤笑一声,嘲弄道:“现在不敢摸了,当初在西域时你都把我的胸揉肿了,还咬着不松口,推都推不开。” 香艳的往事被一字一字详细的叙述一遍,刺激性的言辞便如身临其境般。 法显脑子嗡的一声,轰然炸开,热血霎时上涌,脖子和脸全红了。 看他脸红的宛若滴血,花千遇放声大笑,心底隐秘的恶念沸腾不止。 “看来法师也未完全的离欲清净啊!” 她凑过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色情又露骨的问:“法显,你有自渎过吗?” 法显眸光一颤,抿唇不语。 花千遇的手又摸上他胯间的隆起,随意的撸动几下,手中的阳物就颤抖的不行,又热涨粗硬了一圈。 听着耳旁凌乱的粗喘声,花千遇嘴角勾起,一时得意起来,他定力再强,不还是在她手下溃不成军,颤抖不止。 半响也未得到答复,花千遇加重了亵玩他阳根的力道,激流似的麻痛自下腹掠过,胀痛中升腾起一股刺激的快感,只想让她再用力一些去抚弄。 “回答我。”再次道出口的话似是威胁,又透着引诱。 法显不语,唇线翕合默念着经文,额头上的热汗颗颗滴落下来,后背全都汗湿了。 他的无视,让花千遇莫名火大,神色不好的用指甲掐着肉冠,阳物狠狠一抖,囊袋又紧绷了些。 法显闭了闭眼,眼睫抖动不止,强烈的酥麻颤栗感让他整个身体都麻了。 沉默片刻后,烧着欲火的喑哑嗓音道:“……没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却让花千遇的兴致更加高扬,她颇为感兴趣的说:“那你是怎么解决淫欲的。” 生理上的欲望可不是光靠理智就能完全压制的,尤其是在梦中,春梦旖旎他想控制都难。 一室寂静,无人作答。 “总不只是念经吧?” 花千遇笑了笑,手指握着囊袋感受着沉重的分量,里面积累的全是阳精,她重重捏了一把,引得法显浑身颤栗,头皮发麻。 满身都是淋漓的热汗。 法显的反应取悦到了她,一时间玩心大发,两颗囊袋被她揉弄的颤巍涨红,然而她面上却是一副无辜的神情,甜腻腻的说道:“法师修行清苦,我这也是为了给法师找点乐子。” “不用……施主日后不要……在做此事了。”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话中还有几声模糊的喘息声。 手握成圈套弄着他肿胀勃发的欲望,花千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出家人不能妄语,有损德行。” 天台寺内门的小和尚一口严肃的教导口吻,不用想就知是他教的,全是些正经的大道理。 法显嘴唇翕动一下,复而又抿直唇线,不说话了。 他的反应不正是坐实了他确实心口不一。 花千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法显实在是太老实了。 她低笑着幽幽的说:“其实你心里很想要女人吧,我靠在你身上你完全可以点我穴道再把我推开,但是你没有这么做。” 不知是否有意,话中带着一丝玩弄般的羞辱。 她的呼吸近在耳畔,蛊惑般的轻语道:“你究竟在期待什么?” 期待什么?他心底很清楚。 法显抬目看她,眼中暗流涌动。 “贫僧是出家人。”他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身份。 此言不止是警告她,亦是在提醒自己,不能放纵,也不能沉沦。 他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以及他自己的理想,这些他都无法辜负。 “那又如何。”花千遇不在意的轻声一笑:“我就是喜欢出家的和尚。” 她的语气极为的暧昧缠绵,却也无法掩盖话中透露出的那一丝轻慢的恶意。 法显微微垂眸,眼中的情欲在消退,逐渐变得清明甚至接近冷漠。 她不仅冷心无情,还很残忍,对他无意却还是引诱他,让他迷失欲海,看他无法自控的样子,以此来满足心底的恶趣味。 因为僧人恪守戒律,不近女色,逗弄勾引起来也更加让人有摧毁欲的快感。 她对他如此,自然也会对旁人这般,可能在她眼里所有男人都一样,只是她肆意玩弄的工具。 一抹苦涩涌上心头,法显眼底是无可奈何的悲哀。 他和她终究陌路殊途。 “施主若是想……” 他平静的开口,声音艰涩哑痛,像是吞了刀子,然而心底却一阵阵的痛:“可以去寻其他男子,俗世中亦有不少优异之辈,任凭施主选择。”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焦灼的情欲气息也变得压迫起来。 花千遇皱起眉,思量片刻,想不通的苦恼语气说:“可是我不想找别人,只想找你啊!” 法显怔住了,眼底凝聚的冷硬开始崩裂。 这是不是代表,她有一点点的喜欢他? 当这个带有奢望的念头升起时,法显才真正意识到,四年的苦修全部都功亏一篑,他陷入了更深的地狱。 原来他心底所有的排斥和抵触,只是为了这一句话,想要听到他在她心中是不同的。 见到法显眼中明显的动容,花千遇得意忘形起来,未经思考的赤裸言辞道:“我下面都湿了,要不要摸一下?” 法显的身体猛地一震,浑身僵直。 这句话倒不是真的,她才不会让他去摸。 她继续套弄着手里的阳物,盘桓的青筋愈发的狰狞,肉茎坚硬滚烫,马眼里也流了许多浊液,潮湿又粘腻。 法显明显安静了下来,也不阻拦她了。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晦涩不明,波澜涌动,隐隐让人有几分心惊的感觉。 犹如实质的目光注视而来,花千遇开始觉得不自在,心底发慌。 忍不住想走,但是又梗着一口气,她若走了岂不是很丢人。 她不曾想过,身为一个女子却赤裸裸的握着男子的阳根撸动挑逗,已经足够丢人的了。 她加快了揉弄的速度,只想让法显赶快泄出来,她就可以借机光明正大的嘲讽他几句。 浓重的檀香息混合着淫靡的气息压沉到头顶,让人意乱神迷,花千遇的神智也有点不清醒,往常她是不会有这么弱智的想法。 她垂下眼,尽量去忽视法显,然而身下的精壮身躯滚烫如碳,她坐在他怀里也热出了一层薄汗。 手里血脉贲张的狰狞阳物,热的像烧红的铁杵,肉冠顶端覆着晶莹的液体,火光映照下油亮润泽,脑海中突然有一种异样的冲动。 然后她就付出行动了。 指尖沾了一点浊液,放到唇边舔了一下,味道不重,有一点淡淡的膻腥味。 法显常年吃素,精液的味道也很淡,应该比一般男子的味道要轻多了。 她还没有吃过其他男子的精液,也不好做对比,不过根据多年看小黄文的经验,确认自己猜的不错。 法显见她的动作,心神激荡,热血翻涌,脑子空白了一瞬。 阳物抽搐的抖动几下,射出一股股浓稠的白浊,阳精落在他腹间褶皱凌乱的袈裟上,雪白的颜色沾染了污秽,还有一些从顶端流下来沾了一手。 花千遇看着手上浊液,想起了她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这么快就射了,你是不是不行了?” 第六十五章后悔 从法显禅房内出来,身上的热气还没有散。 经风一吹,混沌的神智渐渐清醒起来。 她呆站了片刻,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洁白的指尖上有零星的浊液,隐约有膻腥味飘来,面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恨不得当场撞到墙头上。 花千遇掐着手指,低声自骂道:“有病啊!” 她是疯了吗?竟然帮法显手淫。 这是要多饥渴才会做出勾引和尚的事。 独自崩溃了一会儿,才发觉下面黏腻的难受,她的亵裤都湿了,随即又跑到厨房烧了几桶热水去沐浴。 洗干净后换上干爽的衣物,吹熄了油灯室内霎时陷入灰暗的朦胧中。 她仰面躺在床榻上。 窗子半开,月色如雪。 银辉静静的洒下,淡光流泻到她脸上,浓睫轻颤,神色明暗不定。 她看着头顶的帐幔,眼底却一片空无。 脑海中一直在回想着方才的事,后悔莫及的思绪几乎将她淹没,她不应该去招惹法显的。 他心系苍生,志向高远,日后也会有更高的成就,绝不能因为她一时的冲动毁他修行。 法显是一个慈悲心善的好人,不应该陷入她这个泥潭里。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时有一丝遗憾在心底发酵,也说不出在憾什么,只是觉得胸口发闷,还有一些无法言说的空寂。 她隐约知道是什么,明明已经触手可及,却又抵触的不想再深究。 或者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时间在夜色中渐慢的流逝,繁重的思绪让神智变得昏沉,她缓缓阖上眼睛,跌入更深层的黑暗。 翌日,醒来时已是辰时一刻。 在天台寺内吃了早饭,她去了一趟城里,来到朝暮阁查看消息,依旧没有谢若诗的来信。 不过,朝暮阁的人说,送出去的信里有一封被人接收了。 既然信有人收,说明谢若诗目前是安全的,花千遇猜测她现在不能回信,可能在躲避什么追踪,不能暴露位置。 最近和她扯上关系的势力只有昆仑岛的人,若是发现中计昆仑岛自不会善罢甘休。 思及此,花千遇心神一凛,现下虽情况不明,却也不无可能。 她决定再等谢若诗几天,若她还没有消息,自己先去找修习纯阳内功的男子,她体内积累的寒毒快要无法压制,不早日解决掉她无法安心。 从朝暮阁出来她又回到了天台寺,只是再也没去后山的广场上去看热闹,因为法显在那。 她暂时是不能面对法显了,虽然她脸皮厚但是给他自渎之后,也不是全然不会对她有影响,还是有那么一丝的尴尬。 幸而这今日法显也没来找她,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夜晚,明月高挂,星辰闪烁。 花千遇盘腿端坐在床榻上,面色凝霜,周身有寒气氤氲,气血尽褪,肌肤白若霜雪,宛如冰雕玉琢一般。 她现在就处境便如只身站在浮冰上,脚下是寒冰刺骨的河川,一个不慎便会危及性命。 等她睁眼已经又过去一夜,冷彻骨骸的寒意还在,全身都冻的发麻,手指都快没有知觉。 她在热水中泡了半个时辰,体温才稍稍回暖,可还是会感觉冷寒,即便是站在烈日炎炎中,她体内的血液也不会升温。 寒毒发作的也越发频繁,往常可能两叁日,而如今是一日两次,连续几日她都无法安睡,从骨缝里内渗出的寒意,折磨的她煎熬不已。 冰冷到了极致便是生疼的刺痛,仿佛寒冰地狱的极刑,身体的每一寸都受着冰针的刺穿。 住在天台寺的几天,她开始闭门不出,因为寒毒的影响让她的意志力变得极为薄弱,好几次她都控制不住,随便抓一个和尚去解毒。 佛寺内修为高深的和尚,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个行走的回元解毒丹药。 最后实在冷的受不住,她决定不等了熬过今天,明日就去找人解寒毒,即便不是修习纯阳内功的男子,只要有阳气在效果不好总好过冻死强。 她将体内所有的真气都护住丹田和心脉,迎接寒流不停歇的冲击,恍惚不清的神智想到生一炉火或许能缓解一些寒冷,可她已经冻的浑身麻木,没有力气再去生火。 法显这几日一直都很忙碌,大会期间有太多的事务需要他处理,往往等他忙完都已近深夜。 今日是大会最后一日,比赛提早结束,他处理完后续的事也已到晚上,返回时看到对面窗棂上的淡光,脚步微一顿,忍不住便想要抬步走去。 霎时脑海中又忽然浮现几日前的画面,他静淡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赧然之意。 月色的身影停在原地,犹豫几息,终是抵不住心底愈发强烈的念头,向着紧闭的房门而去。 走到门前时,一丝寒气自门内飘漾而出,融化在空气中。 法显微皱起眉,屈指敲门无人应答。 突然间心觉不妙,便直接用内力震断了门栓,推门而入,寒气扑面而来,冰冷刺骨。 室内凝结了一层霜花,晶莹剔透,雪白色铺满了视野,油灯上也蔓延了一层薄冰,火苗极为黯淡,快要熄灭了。 雾气氤氲,寒意在逐渐加重。 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极为明显。 花千遇颤抖着身体缩在床榻一角,墨发流泻在她脖颈散落而下,衬得她面容苍白的仿若新雪,一双眉紧紧蹙着,面上凝着霜花,唇无血色。 她身上的寒毒又复发了。 法显面色骤变,快步走到床榻旁,两指搭在她的手腕,脉象微弱虚浮,似有似无,且在经脉之中有一股极凶险的寒流,正在侵蚀着真气。 他扶起花千遇僵冷的身子,她神智尚存,朦胧的意识到温暖的靠近,紧紧的抱了上去汲取温热的体温。 法显任由她抱着,抓着她的手掌将真气灌输到她的经脉中,深厚精纯的至阳真气涌入,寒流逐渐微弱,不消片刻就被冲散退去。 体内涌来的暖流驱散了冷寒,花千遇紧皱的眉心少许舒展,面容上的霜花开始消融,她的身体还是冰冷如雪,体温并未回暖。 法显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继续灌入真气,充沛的热流在她体内运转一周天后才收功撤掌。 内室的温度缓慢回升,凝结的冰霜花也在融化,花千遇身上的霜雪消融后浸透了衣衫。 法显扶着她的颈部,轻柔的把她放在床榻上,正要给她盖被褥就见她湿透的衣裳,若不做替换极易着凉。 思忖片刻,便转开目光微颤的手解开她的衣带,将湿透的衣裙一件件的褪下,白皙雪腻的身子如同盛开的雪莲般绽放而开。 玉体光润如脂,雪胸丰腴,腰肢细软如柳,身姿窈窕婀娜,玉雪为骨,冰霜为肌,瞧着极为的娇艳无比。 他微垂眸,目光放空,可那白花花的色泽还是落入了眼底。 扶她躺下时,无意间碰触到她的肌肤冰凉柔滑,如同轻雪在他手指落下一吻。 指尖一抖,烫到了心底。 法显稳定住心神,拿着她的衣裳挂在屏风上,随后寻来了一件亵衣想要给她换上,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月下昙花般的莹润身子,猛然间心底徒生罪意又将亵衣放了回去。 他立即开门出去,回禅房换了一身干爽的僧袍,方才被她抱了半天衣衫也浸上了霜水。 本想暂时压制住她的寒毒便不在回去,在禅房内又坐立不安,怎么都不放心。 纠结一番,终是定了念头再去看看,见她暂时无碍,复而又去药堂找了些驱寒的药材,到厨房给她熬煮汤药。 回去时端了半盆温水,帕子浸水再拧干给她擦拭面颊。 帕子在她脸上细细搽过,已变得微凉,法显以指探了她的脖侧,体温又再骤降。 他将帕子放到盆里,准备再给她渡些真气。 一道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在背后响起,以为花千遇醒了要起身,他急忙转头:“身体可还好?” 猝不及防一具洁白无瑕的酮体撞入眼中,曲线玲珑,胸前红莓娇俏而立,娇艳欲滴,莹莹动人。 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沸腾了。 法显怔然的看着,神色僵硬,喉咙发紧。 花千遇半睁半阖的眸子是迷茫的空无,视野里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温暖的火热吸引着她。 她朝法显倾身拥抱了上去,赤裸的身体完全贴上来,满怀的软玉温香,鼻间花香浮动,馥郁浓厚。 法显僵在原地。 凉意一点点的渗入皮肤转为心悸。 手指缓缓滑过他的脊背抱的更紧,花千遇压着他的身体扑倒在床榻上,柔软的身体缠了上来。 法显呆了一下,心跳陡然间加快跳动。 他略地垂下眼帘,雪白面容紧靠在他胸膛上,青丝缱绻在脸侧,那素来嫣红的唇失了色,瞧着有几分脆弱易碎的剔透感。 “冷……”模糊的低声呢喃。 冰凉的手紧紧抓着他,怀里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一道无奈的叹息在寂静中响起。 法显回抱着她,温暖源源不断的传递,微蹙的眉心慢慢抚平,她的神色变得安定。 朦朦胧胧间花千遇只觉相隔的这层衣裳很碍事动手要扯掉,以便接触更热的温度。 法显见势不对,忙压着她的手。 “我冷……” 低低地染着寒气的颤抖声音。 法显看她苍白的面容,没忍心再阻拦她,花千遇将他的僧袍都扒下来,只剩下最后一条亵裤,她还动手去扯,法显打了个突,坚决攥着她的手不让她再继续。 目的没达到,花千遇闹腾了好一会儿,直到法显抱着她轻拍着背已做安抚,她才安静下来。 头靠在法显胸膛上,腿也要搭在他身上,被温暖完全的包裹她才沉沉的睡去。 第六十六章迷幻 她安稳的睡着了,独留法显彻夜难眠。 微凉的呼吸喷洒在胸膛上。 法显的身体一点一点的绷紧。 体内的血液逐渐升温,烧的人发热,她的身体冰凉像是盛夏的冰块能解暑,不觉间抱紧了一些。 两人完全的肌肤相亲,隆起的酥胸压在他紧绷的肌肉上,两颗娇嫩红莓点触皮肤,怀中的身体香软如凝脂软玉,身体反而更燥热,血液狂涌向下体。 法显颤抖的阖上眼。 他起反应了…… 收回抱着她的那只手,解下绕在腕间的持珠。 一粒一粒掐着佛珠,无声的默念经文,以求清欲静心。 如此过了一刻钟,他的心不止没有清净下来,反而越烧越焦灼,欲火在体内里燃烧,激发出心底深处最晦涩的欲望。 同时,一股难以抑制的渴望向他涌来。 他清楚的知道这处渴望来自于对她的欲念,因情而生欲。 他自幼修习佛法,常年清心寡欲,从未有过强烈的欲望,即便是对她动情,最初的念头也只是期望她有所回应,而现在…… 若不曾尝过欢愉的滋味,他便可以无动于衷,可是一旦沾染这零星之火,就再难戒掉。 难以启齿的欲望使得罪责感在心底蔓延,同时还升起一股隐晦的亢奋。 现在她就躺在他怀里,赤裸裸,毫无防备,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来消解体内的欲火。 法显没理会心底里那道充满诱惑的声音。 他小心的将搭在他身上的手放下去,手搭在她的腕间,脉象已经恢复平稳,不知还会不会再复发。 从她身下坐起,法显没有离开,只是盘腿坐在榻上一指掐诀,另一指捻动着持珠,缓缓闭了双目,眉心间浮现一朵金莲虚影,隐隐约约,光辉闪现,片刻后又隐入眉间消失不见。 油灯摇曳,明暗不定。 黯淡的光线下是一具半裸的身躯,肩背宽阔,肌肉结实蓄满力量,麦色的皮肤上渗出一层薄汗,灯火下泛着湿润油亮的色泽。 他身旁躺着一名女子,双眸紧闭,微微发白的面容清如浣雪,裸露着雪白的肩头,肌肤莹白滑嫩,泛着月色幽柔的光。 清寂的室内,因榻上的两人油然而生出一股禁忌的暧昧气息。 一缕淡淡的檀香息在飘散。 又是这个味道。 她伸出舌头去舔舐,含住那沾染着温热的佛珠。 法显一惊,睁开眼,垂眸去看。 花千遇抬着头,将醒未醒的眸子里雾霭茫茫,似有一场春雨洒落,烟雨朦胧。 她靠在他的腿边,薄唇微张,吞吐着他指间的佛珠,柔软湿滑的舌头舔过他的指节,轻咬了一口。 法显的手一抖,佛珠从他手上滑落,掉在床榻上。 他平静的目光中激起惊颤,怔然的看着她。 花千遇缓缓坐起身,棉被随之滑落,大片晶莹肌肤撞入眼中,赤裸的身体在灯影下勾勒出优美曲线,窈窕曼妙。 她半寐着眸子,脸上全然是茫然和恍惚。 定了几息,向前倾身直接压在法显身上。 法显身体猛地一震,血流速度加快,心跳如鼓。 花千遇腰肢轻摆,柔若无骨的在他身上扭动着,紧紧抱着他的脖颈,张嘴在他颈侧啃咬。 她陷入了一场迷幻的梦境中。 感觉身体很沉,一直坠落,她挣扎着想要醒来,半梦半醒之间有几个清醒的瞬间,旋即沉重的意识又再下沉。 她隐约知道自己陷在梦中,却一直醒不过来。 最开始她的身体很冷,像是行走在雪域高原每一寸肌肤都被风霜浸透,冷到骨子里,在她备受煎熬时看到雪原里有一座光明辉耀的佛殿。 殿内高阔清净,香云缥缈,烛火光耀,绘有阎浮檀金,宝树行列,金辉灿灿浮动,满目流光溢彩犹如天上佛国。 莲台上禅定着一尊佛像,周身纤尘不染,眉目慈悲,庄严而悲悯。 佛很温暖,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是犯禁,可身体却无法自控的走过去拥抱他,紧紧纠缠着身下的佛像,温暖的热度融化了冰寒,身体又变得暖和。 渐渐地又转变成火热,血液开始燃烧,她的意识迷幻又模糊,似清非清,看到穹顶金莲片片绽放,犹似无穷花海,金光潋滟,缤纷耀眼。 她的身体便也如金莲般缓缓绽放而开,展露出娇嫩的莲蕊,滚烫坚硬的金刚杵顶弄着莲瓣,研磨出一股异样的麻痒感。 她用莲蕊含着金刚杵难耐的摩擦着,慢慢地又燃起一股灼烧的渴望,无边的空虚感裹挟而来。 法显看到花千遇扶着他的肩膀,跨坐在他身上,光洁柔软的私处紧压向肿胀的勃起,摇动着身体去磨磨蹭蹭。 粗糙的布料并不能消解那处难耐的痒意,她扯开法显的亵裤坐了上来,滚烫的粗硕阳物直挺挺的横在柔嫩的春桃中,摩擦中升起的酥麻感流遍全身。 花千遇颤栗的抖了一抖,唇间溢出欢愉的呻吟声。 盘桓鼓突的青筋碾磨过花唇,陷入一个湿热的幽穴内,摩擦里面娇嫩的软肉,幽穴收缩几下深处越来越痒,需要滚烫粗硬的物件去填满她。 见她的举动知是寒毒犯了要拿他解毒,法显也未出手制止,甚至还扶着她以防她跌下去。 有了法显的帮助,她的身子更稳,扶着肿胀的阳物,摸索着找到穴口,微微沉腰坐了下去,肉冠撑开花唇嫩肉往里顶入。 她那处还没有完全湿润,骤然间插入的粗硕阳物将花唇撑到几乎变形,一股撕裂般的钝疼传遍全身,她疼的轻颤几下,冷汗直冒。 花千遇瞬间清醒过来,身下被撑开的饱涨感以及阵阵钝疼,可不是梦中会有的感受。 她睁开眼,视野逐渐变得清晰,法显的脸近在咫尺,面容上有一抹异样的潮红,眼底烧着隐忍的欲火。 花千遇愣住了,脑子里只有两个大字。 卧槽! 她这是又控制不住自己把法显给上了? 短暂的愣神之后,她不死心的又低头去看,见肉茎大半还在外面,幽穴只将肉冠吞了进去。 她稍微的松了一口气。 这是没完全上,又没完全没上,总之就是上了一点点,四舍五入相当于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有心想要立刻下来,粉饰太平,装作绝无此事,可是疼痛感暂缓之后,隐隐的麻痒从幽穴深处滋生出来,幽穴不自觉的紧缩几下,渗出一股晶莹的清液濡湿了肉茎,再加上她身体的重量,肉冠又往里开拓了一寸。 花千遇简直要崩溃大喊,她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双手死死抓住法显的肩膀稳住身体不再往下落。 因身体紧张幽穴也随之收紧,湿滑紧致的甬道吸绞着肿胀的阳物,丝缕酥麻感自花唇间升起,同时幽穴深处的痒意愈发剧烈,忍不住想要这滚烫的硬物彻底的贯穿进入,捣碎椎心蚀骨的痒意。 她难忍的紧了紧幽穴,肉冠摩擦着软嫩的内壁激出无限快感,再度勾起了她的渴望,脑海中不由想起和法显做时的快感。 于是邪念上来了,想着不如将错就错,即得一场欢愉又能缓解寒毒,何乐而不为? 若是如此,法显势必会再破戒,那么他又会面临怎样的惩罚呢? 花千遇思绪翻涌,各种念头纷繁踏至,种种后果都让人难以承受。 理智最终压倒了欲望。 她移开法显扶在她腰身上的手,缓慢抬起臀部,青筋虬结的阳物从幽穴内抽离,拉出一条晶亮的银丝来。 从法显身上下来,她抬眸望去,眼中雾霭散去,晴空一片。 “我不会让你破戒的。” 第六十七章抚慰 听到她的话,法显并未有轻松的念头,反而隐约有一股离奇的失望和不舍。 可能他心底是想要她继续进行的。 见她清明的眼眸,已是完全清醒了。 法显沉沉喘息一口气,压抑住肉体内叫嚣的欲望,抬手将亵裤拉上掩住涨痛勃发的欲望。 他拉过棉被盖在花千遇赤裸的身体上,复而又朝她伸出手,暗哑的艰涩嗓音道:“劳烦施主伸手过来。” 花千遇不解的看她,心念一转,顿时也就了然,顺应他言伸出手。 手臂修长无暇,纤如削月,细腻如白瓷,莹润的指甲是失了色的冷白,却犹显得这手如冰雪雕琢般剔透。 法显低垂着眉眼,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她身上,两指搭在腕间诊断脉象,脉现沉微,内有虚浮,不过并无大碍,寒毒也未发作。 他稍作沉吟,收回手道:“施主暂时无恙,只是经脉内蛰伏的寒毒来源已久,单靠内力恐难消除,需内服驱寒的药草再配上药浴为疗可得缓解。” 话落,他微微拧起眉。 她体内的这股寒毒非同一般,寒气盛实,犹如洪水波涛来势汹汹,不像是修习内功所致,若是常年修习至阴至寒的功法,阴毒内蕴,引动脉行加速,但无汹涌之象,除非经脉受创,身受重伤,才会突发反应。 这股寒流则是来去强盛,寒意甚重,更像是某种强横的药力所至,才会形成这般凶险的状况。 旋即又想到花千遇身上有的至寒之物,必然就是无心血莲,其作用不详,但她在墨家时明明内力全失,却能使用内力,凭这一点定和血莲有关。 那么血莲的作用也就不言而喻了,可增强人的内力。 他直接问道:“施主体内的寒毒,可是无心血莲造成的。” 千遇眼皮一跳,竟还真被他猜对了。 无心血莲所生的莲子增强内力之事,可是不外传的机密,江湖上亦未有记载,在世之人鲜少有人知道这一点。 见她眸光微闪,法显便有了答案:“施主服食血莲,以此增强内力,却为药力所反噬故生寒毒。” 他所料不错,花千遇也不隐瞒了,黛眉轻挑:“是又如何?” 那望来的目光在警告他,她的事无需他来过问。 法显微微摇头,劝说的口吻道:“无心血莲食人心和血肉,属至寒至毒之物,虽能短期增加内力却也时刻在损耗身体,若是多次服之恐会减少寿命,施主日后还是不要再用此法了。” 他顿了一顿,又回忆似的说道:“在王新寺时施主体内的寒毒虽来势猛烈,却并不凶险,用内力则可化解,而此次施主险些因寒毒反噬而失控,应是在短期大量服用血莲,药力未及时做消解累积数月所导致。” “这次虽压制住了,短期内还会再次复发,需尽快消解药力……” 他严肃认真的分析现在的情况,花千遇听的心不在焉。 她下面好痒,想要得到抚慰来排解这种感觉。 其实她对男女间的情事并不热衷,来中原后又在奔波着寻找神器,更加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也有许长时间未做了,现在欲望被勾起,未满足的渴望和难忍感,让人灼心不安。 在她对面,法显赤裸着上身,紧致结实的肌肉上挂着汗珠,胯间隆起一团黑影,亵裤顶端微微透成深色。 帐内一片浓郁粘稠的欲流氛围发酵着。 她盯着那处勃发的肿胀,嗓子就发痒,难耐的磨着腿仿佛是在夹着他的肉茎厮磨,一丝酥麻自花唇间生起。 她轻微一颤,粉嫩的肉缝间渗出一股清液,湿热感沾黏在腿心间,脚心都开始发热。 感受到花千遇赤裸裸的目光,法显停住话语,回望过去,便见她定望着他胯间的隆起。 他脊背一僵,神色闪过一瞬僵硬。 “贫僧给施主煎的药汤应是快好了。” 他急匆匆说完起身欲走,花千遇拉拽着他的手臂。 法显微顿一下,抬目去看她如何。 她伸出手,盖在身上的棉被也向下滑落,雪胸半露几乎能看到嫣红的乳尖。 红白争妍,艳色旖旎,法显脑海一片恍惚,转瞬惊醒赶紧转开目光。 花千遇撇嘴,不情愿道:“我不想喝药。” 那些药汤根本就没什么作用还很苦,若是有用她也不会死扛了。 法显:“不行,药汤效果虽微弱,也总好过施主全然用内力消解。” 他神情清肃,低垂的眉间原是干净而悲悯的,此刻却染着一丝丝的情欲。 仿佛雪原在燃烧,满是炙热感。 花千遇欲心愈炽,唇边勾出一抹含带媚色的笑。 虽然不能让法显破戒,但是可以做点其他事。 旋即,她抬手将身上的棉被扯开,雪白如玉的身体展露在昏暗的灯影下,便如摇落了一树的梨花雨,让人目眩神迷。 她在法显面前分开腿,粉嫩的花唇翕合着吐出一股晶亮的清液,沾湿中间的肉缝,含蕊欲滴,媚色艳糜。 法显瞳孔猛地一缩,惊动凝固在脸上,猝然转头移开眼。 见法显面容烧红,紧张慌乱的纯情反应,就更想再多欺负他。 花千遇唇角边勾出玩趣的弧度,凑过去在他耳畔故意娇声喊道:“法显哥哥,我下面好痒,帮我揉一揉好不好?” 甜腻娇媚的声音像是碾碎的红豆沙,又甜又腻,真真酥到人心坎里去了,听得法显整个后背都麻了。 他知道花千遇情动时的低吟轻喘犹如糖丝勾挑,却未想到她甜起来这样的诱人,让人心潮涌动,难以自控。 法显僵硬着身体,凝定不动。 她见法显再无反应,主动去牵着他的手,手掌火热渗着薄汗,她往前拉,他的手往后退一分,有种抗拒的意外。 她拽不过来便又低声哄诱道:“就揉一下。” 娇媚又诱惑的声音飘漾在耳畔,直抵脑海深处一直回荡不绝。 法显呼吸灼重,嘴唇发僵,喉结轻颤的滚动着。 记忆霎时回溯,在迷幻又混乱的片段里,他数次进入她的身体,唯独没有碰过那处。 突如其来的渴望,化为欲望的烈火焚烧着他的身心,心底有一丝动摇起来。 花千遇晃着她的手臂,轻柔甜腻的声音像是细碎的砂糖:“法显哥哥,好不好嘛!” 耳根被她的娇声细语催得发颤,脖颈红了一大片,浑身热血沸腾,血脉贲张。 法显不应,她就忍着自己都快受不了的矫揉做作的恶心语调,继续哥哥,哥哥的喊,直把他撩拨的浑身发颤,最后一丝忍耐力也被碾碎。 片刻后,法显低垂着眸子,僵硬的伸出手,手颤抖的厉害,颤栗在紧绷的神经上撕扯,仿佛只差一线就要崩断。 经过漫长的挪移,终于移到腿心间,私处本来有修剪好的稀疏叁角形,现在却是刮的干净。 起因是有一次和谢若诗在温泉中沐浴被她看光,她自觉吃亏也要看回来,谢若诗那处却是一片光洁。 对此谢若诗解释说,女子若是留有毛发,在房事间男子会觉得缺乏性趣,私处要丰隆光润才让他们性欲暴增。 她心中很不屑,留还是不留,全凭她的喜好,无需去为男子而作改变。 当时谢若诗看到她眼中的鄙夷,澄清说她也只是不喜留,与男人的喜好无关,并且和她上床的男人都得无毛。 至于怎么无毛发,当然是被她压着给刮了,而且她这个人还只上处男,不是处男还瞧不眼。 好吧,是她的路走窄了。 自那之后,她也尝试着剃掉,结果还挺舒服的,就一直未留。 谢若诗还赠送给她一盒香脂膏,涂在私处不仅能抑制毛发生长,亦能增加幽香,她对抑制生长的效果还挺满意,至于有没有香气她根本不在乎。 雪白的腿心间,没了密林的遮掩,泛着光滑柔腻的诱人光泽,水嫩的花唇颤巍着流出涓涓春水,隐约可见艳红的穴肉。 法显呼吸粗重,空气似是转为热浪,蒸的人眼前恍惚不清,颤抖不止的手在花唇上碰了一下,犹如蜻蜓点水般瞬间撤离。 她没有一点感觉,真要说的话就是离开时荡起的气流吹来的一丝凉意。 花千遇瞪眼看他,都快气笑了。 她是毒,一沾就会死吗? 不成想,这番想法对于法显来说也差不多了。 等法显主动帮她,不知他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在怒火和欲火的双重堆砌下,花千遇的理智直接失控,强硬的拽着他的手,按在了柔嫩的花唇间。 掌心间传来的紧暖柔腻感觉,湿淋淋的清液沾染一手,便如在烈火上浇了一桶油,顷刻间烧成燎原之火,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像是要烧到干涸。 法显额角直跳,浑身僵硬,挣扎着要收回去,花千遇压着不让他撤离,掌心间的滚烫,像是要将她融化,她舒爽的并腿蹭了蹭。 握着他的手掌在两片饱满粉嫩的花唇间碾磨,指腹上的薄茧摩擦过嫩肉激起丝丝酥麻的电流,花千遇忍不住浑身战栗,发出满足的呻吟。 她又执着法显的手指,拨开两片饱满鲜嫩的花唇,寻到一枚肉核,指腹上粗糙的茧子碾弄脆弱的花核,激起一股细密的麻流,整个幽穴间都又热又麻,花唇翕动收缩。 手不觉加重了揉弄的力道,酥麻的电流穿过身体骨骸,两腿紧绷颤抖着,酥麻到脚趾。 指腹捻弄刺激肉核,花穴内春水泛滥,流出涓涓清液,顺着雪白的股沟流到床榻上,浸透一片深色水痕。 第六十八章要他 花千遇大大方方的握着法显的手抚慰自己,没半点羞涩和忸怩,况且她都和法显做过几次了,更加不会觉得有多羞耻。 她把棉被卷成团压在背后,双腿曲折分的更开,私处完全的对着法显。 法显清楚的看到他的手指,是如何在艳糜的幽穴间揉弄研磨,如何拨动娇嫩润泽的穴肉。 他的手掌宽大,花唇小巧到还没他的手指长,两片春桃瓣只能勉强包裹住两根手指,每次细细的摩擦,花唇便挛缩颤动,嫣红水润的穴口不住收缩着,淫水淅淅沥沥的流下来。 手上全都是黏腻湿淋的清液。 他怔怔的看着,葳蕤花蔓在眼前绽放,花蕊含露,鲜花绛镌,流水来过。 他出了神,也入了魔。 渐渐地不用她在执着法显的手,他便自主动去揉弄花间娇嫩,柔滑如脂的触感让他失去了轻重,搓弄的花唇红潮翻涌,颤抖痉挛。 手指抚摸过的那处,只觉光软如绵,润如朝露,隐隐有幽香缠绕,诱的人躁动得发疯。 法显眸色加深,带着隐隐的亢奋,只一味的揉弄,狠狠地将花唇蹂躏的颤巍红肿。 他的动作毫无技巧,不过力道稍重的揉了片刻,便已红的充血有火辣辣的疼痛升起。 花千遇不适的低吟道:“疼……轻一些。” 法显恍若未觉,继续揉弄像是要揉搓出更多的蜜液,她轻颤的用膝盖碰了一下法显,他这才猛然间意识到动作过重了。 复而放轻些力道,手指生涩的一寸一寸在花间摸索,触感是从未体验过的滑腻,比最柔软的花瓣还要娇嫩,让人爱不释手。 随后,双指拨开两片春桃,里面是鲜红温软的媚肉,慢慢抚平花间褶皱,便见一枚挺立的花蒂,指腹落在上面轻扫而过,她就会浑身轻颤,娇喘吁吁。 察觉到她的反应,法显便直接碾按着这枚嫩芽绕了几圈,一阵颤栗的酥麻感滑过尾椎。 花千遇微一闭眼,抓着身下的床铺,短促的呻吟一声,指腹下的媚肉也在痉挛抽动。 法显喉结滚动几下,嗓子里是火烧的哑痛,额角热汗滑落在床榻上,晕成几点成深色。 他又靠近一些,低头借着黯淡的灯火,仔细的去看私处的肉缝,只需一眼就可看的足够清楚,却怎地都看不腻,也摸不够。 手指细致的又摸索一遍,在花蒂上揉了又揉,花蒂被揉碾的充血饱胀,穴口不停地收缩,吐出涓涓春水。 花千遇本能的轻摇着腰肢,花唇间湿热痒麻,幽穴却愈发空虚,随着摩擦生起的酥麻电流在身体内流窜,空虚感也越来越急剧。 穴口张合收缩着忍不住想要吞进去滚烫坚硬的物件,来满足幽穴深处的空痒感。 看着这处饥渴紧缩的孔洞,霎时又记起幽穴包裹着狰狞阳具的画面,穴孔被撑的极薄,阳具每次抽出都会带出黏滑的清液。 法显气息紊乱,心底欲念暴涨,体内越烧越旺盛的欲火快要燃尽他的理智,无法自控的想要插入那处柔嫩湿滑的禁地。 他低声喘息,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处孔洞,像是注视深渊般无法自拔。 眼前一片恍惚,理智渐离,动作仿佛不再受控制,在花唇间的手指缓慢地移向孔洞,外沿有些湿滑,微微深入进去一节,只觉紧窄湿热,柔滑如脂。 方才进去里面的软肉立即裹上来,吸绞着手指往里吞,似是不够吃想要再进去一些。 法显将整根手指都插入进去,层层迭迭的肉褶瞬间涌上来,不停地吸嘬着手指,难以想象的美妙触感,让他的神经都聚集到手指上,敏感的知觉到温软嫩肉的每一次颤动,吸绞。 酥麻感骤然停止,随之而来的是幽穴内被侵入的微涨感,花千遇双目微睁,下意识夹着腿不让他进去。 法显分开她的腿,手指在里面试探性的戳弄,湿滑泥泞水越来越多,淌到他的手掌上,滚烫的掌心淋上水泽,便如干旱渴求甘霖,发疯的想要更多。 手指深入抽插不止,顶开嫩肉,越来越快,搅动中还能听到淫糜的啧啧水声。 又热又麻的感觉自幽穴内扩散,一丝丝电流掠过脊梁,玉腿轻颤足心碾皱床榻。 “嗯啊……别……” 花千遇呻吟一声,半撑起身体伸手推他,炙热的温度让她手指一颤。 他身上布满热汗,汗珠从线条分明的肌肉上滚落下来。 她推不开他,便不轻不重的踹了他一脚,法显捉住她的脚又折了回去,同时又加了第二根手指。 另一只手压在花核上揉捻,说不出是麻还是痛的快感,直冲上头顶,花千遇手一软,又跌回了榻上。 穴口含入两根手指,嫩肉绞的死紧,抽动着摩擦指腹的薄茧,手指刮过内壁便引起一阵麻痒,花千遇猛一缩小腹,湿软的肉穴吸咬的更紧,贪婪的想吃进去更多。 法显的手指在幽穴内开拓探索,还不忘抚弄着花核,身体内潮涌般的快感,一波又一波的袭来,花千遇渐入佳境,也不在抗拒了,舒服的躺平享受身体内潮起潮落的快感。 遍体酥软,花心舒畅,却犹觉不够,手指太过细,不如阳具来的粗硬带来的快感更多。 她半开半阖的眸子看向法显,他目光浸透情欲,眼底波澜暗涌,像是潮汐一样卷着她下坠。 昏昏沉沉的脑海中闪过的几个零碎的画面,模糊而迷幻分不清梦幻真假。 她觉得这些画面很熟悉,似乎是她所经历过的,转瞬又想起在方才梦里的场景,以及在千层云梯上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画面。 有一丝清明拨开云雾,她恍然明悟,这些零碎朦胧的记忆,应是她在西域寒毒发作强上法显时候的回忆。 只不过她当时意识模糊,神志不清,等清醒之后几乎不记得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想起在西域的往事,流动的血液更加灼热,身体躁动不安,幽穴内愈发饥渴,很想要他。 她忍不住幻想着法显进入,粗硕的阳具完全的填满她,强横的顶开每一寸软肉,抚平焦灼的欲望。 幽穴收缩绞紧深入的手指,却更加不满足,酥麻过后的空痒感让她难耐的摇着腰,口中溢出断续模糊的低吟:“啊哈……嗯……” “嗯哼……法显快进来……” “我好痒……想要……” 此刻她活像是个放浪的女妖,姿态魅惑的在勾引神佛堕落,这种充满禁忌的幻想让她浑身发热,身体更加敏感,脚趾都在发麻。 听到她娇媚又急切的呻吟声,法显脑子里紧绷到极致的一根弦,终于是断裂。 无上佛法、清规戒律……全都湮灭了。 满心满眼只有她。 第六十九章抱歉 快感越来越激烈,在她快要临近高潮时手指抽了出来,酥麻热涨的快意戛然而止。 黑色的阴影覆盖上来,完全的将她笼罩,还未等她回神,一个粗硬滚烫的东西抵在穴口。 幽穴开合着吸嘬马眼,一阵阵的酥麻自下腹涌来,充血肿胀的阳物轻颤几下,愈发热涨难忍,只想尽快进入这处淋湿的沼地消解欲火。 法显向前挺腰,肉冠撑开穴口往里推进,入到一个紧致湿滑的甬里,暖热的软肉攀附吸绞着胀痛不堪的阳具。 穴口被撑的极薄,颤巍巍的包裹着粗硕的阳根,一阵阵钝疼在身体里蔓延。 花千遇睁大双眼,震惊的神情僵硬在脸上,体内涨痛的充实感以及滚烫的热度,让她眼前晕眩,不知所以。 “我操!” 她直接骂出声。 “你特么在做什么?!” 法显沉默不语,看向她的眼眸幽亮骇人,饱涨欲望。 细腻柔滑的肉壁频频收缩,饥渴又贪吃的吸绞着阳物往里吞。 他沉下腰继续,阳物顶开软肉往里深入,里面花径狭窄入到一半,便难以寸进。 花千遇身体轻颤不已,身下的疼楚逐渐加剧,虽说幽穴已经完全湿润,不过进入的阳根太过粗长,仍是不好纳入。 她瞪着法显,怒道:“我不想和你做,快出去!” 法显沉沉的喘了一口气,俯身到她耳旁,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脖侧,嘶哑的嗓音道:“你让我进来的。” 闻言,花千遇心里梗出一口血,只觉欲哭无泪。 “那是我胡言乱语的假话,你听不明白吗?” 法显没有回答,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燥热不已的身体犹如置身于火炉,烈火焚烧着他的身心,只有她才能熄灭这连灵魂都快燃烧殆尽的欲火。 他稍稍向后抽离一些,用力一顶肉冠破开收缩的嫩肉往里又推进了几寸。 幽穴被撑的涨满,渗出的清液将充血滚烫的阳物完全浸润,阳物跳动几下愈发粗硬。 法显继续向里顶入,身体被一点点的填充,火燎炙热的感觉几乎要将她烧着。 现在的情形已经完全脱离掌控了,花千遇开始慌了,挣扎的喊道:“出去。” 同时用手推搡着法显的胸膛想让他离开。 柔软微凉的触感紧贴在胸口,让法显一阵心神激荡,捉住她的手反压在头顶,火烫身躯覆了上来。 粗硕的阳具在紧窄的甬道内开拓,层层沟壑褶皱被撑开不留一丝间隙,温热的嫩肉吸吮包裹着他,这般绝妙的感觉顷刻间淹没他的理智。 双手被他钉死在床榻上,如何都使不上力气,花千遇扭动着腰挣扎,她这般做没任何作用,反倒因不停地挣动似是在迎合一般,引发了更加猛烈的开拓。 时间仿佛被拉长到极致,花千遇能清晰的感知到阳具是如何进入,一点一点碾平所有沟壑,在他完全进入的时候,幽穴深处蔓延的虚痒被捣的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被填满的饱胀感。 法显呼吸浊重,满头热汗,精瘦的背脊微微弓起,强忍着抽插的欲望,她里面太紧了现在动会疼,还需再适应片刻。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让花千遇怒意升腾,目光低冷如冰,气恼的喊道:“死和尚,放开我。” 看她杀气腾腾的眼神,法显犹豫了片刻,缓慢的松开压着她的手。 得了自由花千遇撑着身体去推他,他身上哪都是烫的,像是打翻油瓶燃着了火。 她用尽力气也推不动他,目光却看见两人紧贴的耻骨,甚至能感觉到阳物上虬结青筋的勃跳。 花千遇突然间就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晕晃感,脑海中浮现的千言万语,最后全都化作一句话:“法显你不能再破戒了。” 法显深深盯着她,目光幽邃似海,眼底涌动着让人心惊的暗潮。 他嘴唇翕动,嗓子已经完全哑了:“我一直都在破戒。” 什么意思? 花千遇一怔,满脑子的疑惑让她的愣在原地。 “抱歉。”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浓稠暗沉的欲念。 滚烫而粗硬的阳物抽出一截,猛地楔入幽穴深处,勃跳的青筋研磨着肉壁,热麻快感冲刷过神经,延起一阵颤抖。 花千遇身子一软又跌回床榻上,旋即抬头去看法显,那望来的目光幽深晦涩,看不分明。 转瞬间,她记起在西域克孜尔石窟内法显堪称疯狂的举动,不由头皮一紧,警铃大作。 她想要逃离却已晚了。 一股令人眩晕的炽热气息直直压了过来,法显坚实宽厚的胸膛近在眼前。 他挺动腰部,粗长的阳物撑开紧致的嫩肉,顶到最深处,肉冠死死研磨着花芯,酥麻的快感钻入骨骸。 花千遇颤了一颤,唇齿间溢出一丝低吟。 她挣扎不断,后者不顾她的抗拒,挺身插入到肉壁深处,许久未经进入的甬道紧窄难进,艰难的吞吐着粗长的阳物。 每次深入到底抽出时穴内的媚肉都微微外翻一些,再被猛力顶入的阳物推回去,抚平所有褶皱。 随着他不断的抽插,热麻感自幽穴内升起,肉壁收缩着渗出黏腻透亮的清液,有了液体润滑,阳物进入的越发轻松,次次尽根没入。 粗硕的阳物在幽穴中进进出出,摩擦过每一寸的软肉,小腹痉挛不断,温热嫩肉死死吸绞着阳具,激流似的酥麻掠过脊椎涌向全身,法显的动作也愈发激烈。 花千遇被他狠重的力道撞得摇晃不已,口中骂人的话也变成了凌乱的呻吟声。 “嗯啊……停下……” 强横插入的阳物滚烫如铁,烫得穴肉频频收缩,快要融化成水,幽穴内越来越多的蜜液涌出来,全被阳物堵在甬道里流不出来,每次进入都捣弄出噗嗤的水声。 灯光黯淡的室内,接连不断的响起肉体的碰撞声和淫靡的水声。 第七十章失控 微热的气浪氤氲满室,喘息低吟断续不停,帐内一片旖旎淫靡的氛围,灯烛烈火映照出榻上两道极尽缠绵的人影。 山云雾浓,水融雨骤…… 法显喘息粗重,淋漓热汗从精壮的劲肌肉上滚落,滴落在花千遇胸前,顺着雪峰的沟壑缓缓流淌。 额头上的细汗流到眼睫上,模糊的眼前是晕着情欲潮红的雪白身子,一对丰腴的雪乳在空气中轻微的摇晃,光艳润泽,媚态诱人。 法显看着绽放的娇艳红莓,喉结上下滚动,只觉得越发口干舌燥,喉咙干渴的要裂开。 一滴汗水缓缓流过侧脸,滴在雪峰之间。 骤然猝然迸发出的饥渴欲望席卷而来,他低下头张口咬住一颗颤晃的红莓,狠狠吸吮,白嫩的奶肉也被他咬在嘴里吮咬,乳尖都被猛烈的吸吮力道给吸了起来。 鼻翼里呼出的炙热气息喷洒在胸前,带来火热的痒意,乳珠被他吸咬的微微麻痛,犹不知足的大口啃咬着白嫩的奶肉,莹滑玉润的酥胸上全是他的咬痕。 花千遇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去推他,法显抓住她作乱的手扣在头顶,更纵情的去舔舐着那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舌头舔过乳珠周圈的红晕,卷着小巧精致的乳珠吸吮片刻,又用牙齿反复碾磨,乳珠受了刺激微微硬实的挺立,丝丝缕缕的酥痒麻痛感萦绕不绝。 炽热的唇舌吸咬着乳珠,身下挺急腰胯,狠狠抽送,粗硕的阳物撑开穴口撞入深处,在潮水泥泞的嫩穴里进进出出。 “啊哈……嗯哼……” 这上下迭加的巨大的刺激,让花千遇绷紧了身体,浑身颤栗不已。 “我疼……” “法显……别咬了……”粘稠又似痛苦的呻吟声如泣如诉,娇媚婉转。 殊不知这般娇怜软糯的声音,只会引发人心底更深重的欲望,法显素来都清湛的心境竟也里荡起一股子狠劲,只想狠狠吸咬,永不松口。 不过,听她叫的这么凄楚,终是没忍心的松了口,沾染着晶莹津液的乳珠被蹂躏的红艳微肿,可怜又诱人采撷。 两个起伏微颤的雪乳在肉体的撞击中颤晃成云波白雾,细密的汗水沁出肌肤,光泽细腻,莹莹润润泛着微光。 法显垂首又咬了上去,舌尖滑过雪乳,香甜软腻带着点柔滑的湿濡,像沾染着糖汁的果肉,怎么吃都吃不够。 他眼神暗了暗,晦涩中又夹杂着几许兴奋,遂愈发狂热的去吸吮舔咬,想要满足贪恋,可结果只有上瘾如何都无法戒断。 还没吃上几口,花千遇就喊着疼让他滚。 法显置若罔闻的继续吸吮,平日里戏弄他的时候,那么大胆放肆,如今不过咬了几口,就受不住了。 然后像是抱着惩戒的报复心理,将两个雪乳都捻弄啃咬一番才罢休。 “我操尼玛,没吃过女人的胸啊!咬这么狠。” 这般行为惹的话花千遇连连愤骂,只是骂声中没了刺耳的讥嘲,婉转的娇甜低吟声像是撒了糖霜一样,即使多骂几句他也甘愿。 两个雪乳被他咬的又麻又痛,幽穴还被肏干不止,阳物深入浅出,虬结的青筋摩擦着肉壁,饱胀的酸麻感让她浑身酥软,快要散架。 法显耸动胯部快速的抽插,两颗沉甸甸的囊袋拍打在腿心间响出声音,床榻也被他猛烈进攻的力道,撞晃的吱呀吱呀乱响。 即使反复进入这处湿地肆意驰骋,身上的燥热感却未减轻多少,反而因这一点的甘露的湿润,变本加厉想要更多的蜜液去浇熄烈火。 他深重的顶弄,阳物撑开柔软的褶皱,直插到最软热的深处,狠重撞击着娇嫩的花芯。 花千遇遍体酥麻,双腿颤抖的承受着他一次比一次狂烈的冲撞。 “嗯哈……停……停下来……” 她只觉眼前发黑,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被撞碎,只能发出不成调的黏腻气声。 快感如浪潮般源源不断的拍来,幽穴一阵阵的痉挛收缩,想要将强横闯入的阳具拒之在外。 粗硕的阳具撑开不间断收紧的肉壁,激烈的往里捣弄,肉冠研磨着敏感的花芯,还在狠力的往里顶像是要完全捅进去,胀痛酥麻感要将人逼疯。 花千遇受不住这等犹如排山倒海般的快感,她手脚乱动,挣扎的更加厉害,法显完全压在她身上,无论她多抗拒都像是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肏弄。 滚烫炙热的温度在她皮肤上燃起火,烫的她竟是产生了疼痛的错觉。 她不想被这火热的温度所灼伤,死命推着法显让他离开。 他又热又重压的她很难受,法显反而抱的更紧,两人肌肤完全紧贴在一起。 激烈的情潮让她热汗淋淋,鬓发湿透,紧贴在脸侧,发丝间沉浮着浓郁深沉的莲香气。 法显埋首在她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深达骨血的渴望蜂拥而至,呼吸又粗重了几分。 他张口咬在她的颈侧,牙齿细细啃咬着,吸吮着柔嫩的肌肤,沿路吮咬精致的锁骨,留下一片情色艳红的吻痕,阳物亢奋的在幽穴内勃跳,鼓突的青筋摩擦着嫩肉,摩擦起一阵酥麻的电流。 随后目光落在她微张的薄唇上,檀口幽香,嫣红润泽,如染着朝露的罂粟,有一股蚀骨销魂的诱惑。 法显吻了上来两唇相贴,呼吸交融,他试探性的舔舐了一下唇瓣,柔软细腻的触感像是电流般直击心脏。 他完全含住两片唇,不住的吸咬辗转,其后撬开贝齿,长驱直入,扫荡过她口中的津液,卷着柔滑的舌头吸吮,甘甜的津液全被吞咽下去。 浓重的檀香息夺取她所有的呼吸,身下还承受着不留余力的冲撞,花千遇眼前晕黑,呼吸困难,努力的侧头去逃避他的深吻,然而她越是躲,吻得便愈凶愈深入。 在她呼吸紧促,真的快要窒息时法显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从她口中退出来。 不过并未离开,炽热的舌头还留恋的舔着她的唇,直到两瓣唇上沾满了他的津液。 往常她吻他时,都是浅尝辄止,还未尝够她就退出去了,这次却是能一直吻她。 这个念头让法显心间火热,他又含着两片唇深深吻着,舌头挤进去吸吮甘甜津液,直到她再一次快无法呼吸才松口。 花千遇大口喘息着,还没回过气,粗硬的阳物整根没入,次次直捣向花芯,死死碾弄着。 窒息般的快感霎时攀直高峰,幽内一阵剧烈的抽搐痉挛,嫩肉吸绞着进入的阳物,紧致到极致的火燎酥麻感,让法显的凿弄更加疯狂,阳物撑开不断紧缩痉挛的肉壁,凶狠的往里顶入抵在蕊心上碾转。 花千遇猛地拗起脖子,小腹绷紧,肉壁频频收缩抽搐,幽穴内喷出一股清液。 她达到了高潮,法显还在往里插入,灭顶的快感逼的人快要发疯,她颤抖的失声喊叫着:“嗯啊……法显……我不做了。” 在耳畔响起的声音,仿佛迷失在热浪里,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法显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体内涌动的快感犹如崩塌的山崖,将他的理智全都砸碎,抽插的动作越来越猛烈,理智全无。 没了清规戒律的约束,从未有过的荒淫,邪恶的念头全涌上来了,满脑子都是肏哭她的想法,看她日后还敢不敢在他面前张开腿,让他去摸她。 法显不顾深浅,恣情直捣,暴风骤雨般的抽插让花千遇近乎崩溃,她抓住法显的肩膀,微长的指甲深入皮肉划出几道红痕,隐隐渗出血丝。 火辣的刺痛感刺激得法显更加兴奋,青筋坚劲的阳物顶开层层软肉,捣向最深处的花蕊,带出的清液全淋在肉茎上,顺着根部流下来,两人结合处全然是不堪入目的淫靡。 花千遇娇喘时吁,眼中氤氲着潮湿的雾气,透过眼里的水汽,恍惚不清的视野里是法显幽深混乱的眼神。 他彻底失控了。 男人的欲望一旦被点燃绝对难以收场,法显定力再强也是一个男人,且还是个禁欲二十多年的和尚,开荤后就把人往死里肏。 花千遇心底悔恨不已,在西域时的教训还不够大吗,竟还鬼迷心窍的去招惹他,这不是活腻了! 第七十一章念念不忘 燥热的空气中,飘着轻微喘息声。 床榻上赤裸精壮的身躯起伏挺动,麦色肌肤滚动着晶莹的汗珠,肌肉随着动作微微隆起蓄满张力,满是让人心痒的情色之欲。 滚烫的狰狞阳物在雪白的腿心间进出,嫩红的穴口包裹着的充血怒张的肉茎,使这一幕看着更加的淫邪。 法显深插猛抽,阳物重重的楔进幽穴深处,研磨捣弄着花芯,电流似的销魂酥麻感流遍全身,幽穴内被捣得松软糜红,潮水泛滥。 湿淋淋的清液从股沟处流出,在床榻上晕染出水痕,每次抽动时的黏腻水声响在耳畔,氛围愈发淫乱。 法显反反复复的插入,疯狂的索要她。 花千遇被他肏弄的浑身酥软,连骂人都顾不及,微张的口中只能溢出凌乱的呻吟声。 急风骤雨般的快感再一次将她推到绝峰之上,幽穴剧烈的痉挛死死的绞紧侵入的阳物,快感如山崩地裂般砸下来,饱胀着的激烈情潮,让她身体颤抖的快要发疯。 法显还在狠重地顶弄,肉冠撞入花芯里,火热的涨麻感由此一点霎时扩散全身,花千遇呜咽一声,眼前发白,透明的指甲不由掐入法显的皮肉,肉壁剧烈的抽搐挛缩,一再绞吸阳物,紧缩到极致便泄出一股清液。 阳物猛地顶撞到蕊心上,射出几股浓稠的阳精。 她身体一轻自云端跌落,似乎看到莲花怒放,眼前金光闪耀,光芒大作,刺目万分。 最后一切都归于寂灭。 寂静在室内流淌,青灯忽灭,明暗不定的光影下,两具肉体缠绵缱绻,漾满春意。 花千遇静静地仰面躺着,眼中水雾朦胧,神智沉浸在情潮的余波中未回过神。 经脉内一股深厚纯粹的至阳之气在流转涌动,阴寒彻骨的寒意渐渐消散,身体舒软到像是泡在温泉里,温温热热,一动也不想动。 法显压在她身上喘息沉沉,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带来一阵麻痒感,胸前是他的心跳声,沉重,失速。 她动了动手指想推开他,奈何身体酸软无力,缓了片刻才略有好转。 抬手推了推法显的肩膀,法显会意坐起身,同时将她拉起揽在怀里,充满占有欲地拥抱着。 他的手臂苍劲有力,桎梏她在怀里动弹不得,花千遇试图挣脱,双臂却愈发收紧像是要将她揉进骨子里般用力。 一时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她憋着气喊道:“松手,你抱的太紧了我难受。” 法显松开一些,仍是将她圈在怀里未有放开的迹象,射过精液的半硬阳物也在她身体里尚未拔出来。 她不适的动了下身体,没了阳物毫无缝隙的堵塞,穴口里不断流出汁液,腿心间一片黏腻潮湿。 空气中飘漾着暧昧的情欲气息,幽香浮动,缭绕绵绵。 怀里的身体娇软温暖,真实而安定,似乎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法显垂眸看她,白皙面容如雪若花,浓睫微微颤动,眼角的潮红还未褪去,濡湿的发丝贴在脸侧,恍若一枝易碎的梨花。 他的心跳又快了几分,旋即抬手抚上她的脸,为她擦拭薄汗,温情的摩挲着面颊,一寸一寸细致轻柔。 指腹上的薄茧滑过柔嫩的肌肤,激起一丝丝的痒意。 花千遇定定看向他,眉间皱起。 冷静下来思考后,发觉法显的行为很是反常,在西域任她如何诱惑他都不曾动摇,可见佛心之坚定,这次竟会轻易的主动破戒。 若说是被美色肉欲所惑,她却是不信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唯独法显不会,她思来想去也想不透其中原委。 看向法显的目光愈发的困顿不解。 法显背着光,神情看视不清,眼神却是异样的柔和,游离向下的手指碰到她的嘴唇,柔软湿润,撩人心弦。 他低下头,轻吻在她的嘴角,动作轻柔的舔舐着唇瓣,带着些许讨好,像是祈求她启开贝齿和他唇舌纠缠。 花千遇眉头皱紧,侧头躲开他的亲昵,一丝不耐自眸中闪过。 她推开法显撑起身体,阳物自幽穴里缓慢抽离,整根肉茎上沾满了清液还在往下滴流。 阳物抽出后穴口还未合拢,浓稠的白浊随着肉壁收缩被挤出来,一半滴在法显胯间,一半顺着腿根处蜿蜒流落。 花千遇从法显怀里挣出来,翻身来到床榻边缘低头去找鞋子,她身上又粘又湿,真不知法显是怎么抱下去的,还是先去沐浴洗干净后,再找他算账。 这次虽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做,但她的寒毒也有所缓解,算没吃什么大亏,因此并无有多少怒意,现在也未发作。 法显见她离开,本能的伸手去挽留,尚未触及到她的背影,手又僵滞在半空,握紧拳头又垂落下来,脸上闪过一瞬黯然。 花千遇正要穿鞋,脑子里过电般闪过疑惑,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转身又凑近法显,去看他身后。 雪色面容近在眼前,水泽晃荡的桃花眼里照映着灯火微光,沉浮暗香扑面而来。 法显又乱了。 直接伸手抱住她,颤抖的,用力的,仿佛在拥抱自己另外一半生命。 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抱,花千遇脸上闪过错愕,愣怔一下又去推他。 这次却是如何也推不开。 花千遇也就由他去了,她心底还有另一件关心的事,垂眼看向他的后背。 背脊上的肌肉强悍坚韧,肌理紧实,有几道她抓出的红痕,而道道伤痕之下,则是陈旧泛白的伤疤遍布半个背部。 方才交欢时,她的手在他背上抓挠就发觉不对劲,背脊上的皮肤不同往日的滑润,粗糙不平,当时就猜想他背上有伤,现下去看果真如此。 只是不成想会有这么多伤。 手挪到法显背部,指腹滑过伤痕,背脊在微微发颤紧绷,花千遇语气中带点不解:“这是杖刑……” 这些伤疤层层交迭,沟壑不平,如何看都是皮开肉绽后才形成的,也只有杖刑才会造成如此的痕迹。 很快她便恍然,身体稍稍后撤一些,望向法显近在咫尺的脸笃定的说:“你破戒受到的处罚。” 法显沉默片刻,才应声回答:“……是。” 原也没想让她知晓此事,他不想多言,花千遇却好整以暇的等着他解释,他只得简单的说了几句。 听完他言,花千遇眼里没有意外,陈诉一般的说:“原来你不是闭关,而是被罚入无罪崖面壁思过。” 法显抿唇不语,气氛一时静默。 他在西域为救她而破戒,此事没第叁个人知道,倘若不说便可躲过寺门的处罚,不过依法显的秉性决计不会欺瞒,只会如实向寺门禀报破戒一事。 对于佛教的戒律,她知之甚少,单凭个人的想法猜测,法显所受的处罚并不算很重,至少没有被逐出寺门。 他看着也和四年前一样,想来破戒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两年时间足以让他得悟,不为妄境所惑。 她还在天真的问:“你面壁两年就从无罪崖内出来,是受罚结束了吗?” 她似乎已经忘了,法显曾说过他始终都参悟不到。 法显没回答她,手臂抱紧花千遇的腰身,下巴压在她肩头脸轻轻地蹭着她,温柔而缱绻。 有人在紧紧地抱着她,万千柔情,而这个人是法显。 不知怎地,见他这副清净的样子,却对她做出这般亲热的举动,花千遇心底就莫名烦躁,或许是因为这种内外不一的反差,让人产生失望感。 她直接扯开法显的手,不让他再碰她,语气冷了一些:“既知破戒会受罚,何故还明知故犯。” 转而又想起他像是八百年没有见过女人一样,压着她就往死里肏,一时怒气上涌,说出口的话也很伤人:“和尚肏女人,这话你听着就没有感到半分羞耻和难堪吗?” 法显身体僵住,紧抿的唇边凝着一丝苦。 羞耻和难堪远远不足以形容他犯下的罪过,身为出家的僧人,理应六根清净,不染红尘,然而却日日夜夜的思念她。 只这一条便已是触犯了思淫戒,且还迟迟不能悔悟,不肯悔悟,所以他才说一直都在破戒。 他也时时刻刻都在克制,结果却仍是徒劳,心底对待她的情念有曾无减,难以磨灭。 心有执念,就会念念不忘。 爱欲迟早会成为想要占有的贪欲,有占有欲的人,最终会舍弃自身。 他怕有一天,为了心中的贪恋欲望,会不择手段也要留她在身边。 若真到了那一天,她会恨他,而他也不会原谅如此自私罪孽的自己,她不该为他的恶念所累。 这是最后一次他对她的贪恋,仅仅是这一次的放纵,此后再无瓜葛,永不再见。 第七十二章要色 法显闭了闭眼睛,睁开眼时,眸子黑沉,如临水深渊。 他再一次抱紧柔软娇躯,手掌在凝脂软玉的肌肤上游离,掌心的薄茧带起细细的火花,一路滑到薄削纤瘦的肩头,低头咬了上去,牙齿在肩膀上厮磨啃咬,流连不断的吻落地脖颈上,舔尽肌肤上渗出的汗丝。 白皙修长的脖颈下是精致凸显的锁骨,沾连几缕乌发,吻落上去时便是一颤,显得易碎而脆弱。 心间忽然就有种强烈的冲动,很想将她捧到手心里,生怕磕着碰着了,心软的一塌糊涂,就连吻也越发的轻柔。 手掌抚上她的颈侧,生疏的摸索着一寸寸肌肤,细腻的触感如同软玉又似温香。 其后,张口含住小巧雪白的耳垂,灼热的唇舌卷着耳垂嫩肉吸吮。 往常她对他做这事时,他便觉得很舒服,他也想让她感觉欢愉,于是更加卖力的去讨好她。 他竟然还准备再做。 花千遇紧皱起眉,烦不胜烦的推他,掌心下的身体却不动如山,喷洒在耳畔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紧贴着她的精壮身躯,升起热度火一般的烫。 焦灼的欲望逐渐升腾,法显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栗起来,喉结轻颤滚动,将她身上的气味都吞咽下去。 她的耳朵小而精致能一口含住,舌头沿着耳廓弧线舔舐,牙齿轻轻啃咬耳边软骨,耳膜里全然是粘稠的啧啧水声。 花千遇侧着头往旁边躲,他便以手拖住她的后颈不让她移动,舌尖在耳廓里舔舐每一处,黏黏温温的触感渐慢堆积。 抵在她身上的半软阳物,迅速充血变硬,滚烫坚挺的戳在她小腹上,抖动着往下滑去,有意无意的顶戳着花唇。 花千遇脸色阴沉,挣开禁锢着她的手,言辞讥嘲的说道:“你还真是要色不要命,在佛寺里竟还敢犯戒,难道就不怕再次受罚被逐出寺门。” 法显动作僵滞,眼底浮现一抹淡淡的苦涩。 任何人都能这般谴责他,唯独不想让花千遇对他说这一句话。 他不想在她心底,是以一个沉迷肉欲的淫邪形象而存在。 花千遇看他眼眸低垂,无悲无喜,神情藏在昏暗中,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她吁出一口气,给予最后的警告:“到此为止吧。” 从法显怀里出来,转身背对着他脚才伸出床榻,忽地腰间一紧结实的手臂揽在腰间,身体向后倾倒后背贴靠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 滚烫的热度和心跳震动声传递过来。 花千遇怔了一下,转头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他。 他还不死心。 法显垂眸避开她的目光,一口咬在颈侧肌肤上,细细吮咬柔嫩的皮肤,留下一片暧昧红痕。 吻又像雨点一样不断的落向耳垂、脖子、肩膀、后背…… 温热的唇瓣点触皮肤,给人一种颤栗的发麻感。 心脏跳动着不安定的情绪,呼吸紧促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提高:“法显放开我。” 身后没有声音,安静到可怕。 花千遇头皮发炸,无端端升起恐慌。 她知道法显在身后注视着她,这种静默无声的望视,让她胆战心惊,求生欲直线上涨。 她掰开法显的手逃离,身子才刚刚移动,就又被抓了回来,禁锢着腰肢的手臂犹如不可撼动的城墙将她围困。 那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掌扶着她的腰,雪白翘臀移到胯间,青筋贲张的阳具碾磨在柔嫩花唇间,摩擦出的晶莹浊液粘在肉冠上。 顶端的粗大挤开两片饱满的花瓣往里陷入。 花千遇身体一颤,花唇猛地收缩,刚刚好含住马眼吸嘬,一丝丝令人沉迷的酥麻感自脊椎上略过。 法显的呼吸立刻变得沉重而急促,扶着她腰的手不觉用力往下去落,粗硬的肉冠将穴口撑开到极限,肉壁一道道褶皱全都被碾平,缓缓向里推进。 幽穴方才经历过一场情事,里面早已湿滑泥泞,内壁松软,阳具一入到底。 “啊……”花千遇惊叫一声。 滚烫的阳具将紧窄的甬道撑的涨满,肉壁蠕动收缩着描摹出阳具的狰狞形状,完全的将这根骇人的硬物吃进去,她的小腹甚至有些微微的隆起。 许是已经能料到后续会发生什么,她的身体不由紧绷起来,幽穴也因为紧张的情绪一再收缩,紧紧裹挟着阳具,酥麻的快感愈演愈烈,夹的他几乎无法自控的狠狠肏弄一番。 他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受在石窟里做的那一次影响,以为每次进去她都会疼,总要等她适应之后才会插动。 他不善动,不代表花千遇就能稳住。 她扭动着腰挣扎不休,雪白翘臀前前后后的摇动,吸绞的阳物突突直跳,耐不住的往里钻凿。 法显倒抽了一口气,声色颤抖压抑着欲望。 他咬上她的耳尖,声音暗哑的说:“别动。” 耳朵一麻,花千遇直接炸毛:“你特么出去,我就不动……” 骂人的话才出口,法显就转过她的头,侧头吻在她唇上,堵住她嘴里的脏话。 火热的舌头在口腔里翻搅,卷着她的舌头吸吮,滚在舌尖上所有刺耳的尖利言语都被搅碎,花千遇只能发出呜呜的零碎声音。 她抽开舌头躲在深处,法显又紧跟上来深深的吻,总有办法纠缠着她的唇舌,她不厌其烦,他乐此不疲。 这一吻似乎永无尽头,花千遇实在是烦了咬破他的舌尖,隐隐的腥甜血丝混合着津液在两人舌间翻搅。 在她快要喘不上气时,法显喘息着松开唇瓣,两人拉开一些距离,花千遇抬首撞上他幽亮的眼神,堆砌着灼人欲望。 这双素来都清明出尘的眼睛,此刻却沾染着欲火,不觉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可思议。 出于不知名的恶趣味,这不是她一直都想看到的吗? 只是她现在又不想看了。 他不应该这样,他也不该这样。 第七十三章放浪 法显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确定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疼痛之后,才扶着她的腰,阳物抽出一些,随着粗硬的抽离肉壁紧缩起来挽留的吸吮着阳具,不舍得就此离开。 下一刻阳具又狠狠地捣开收缩的软肉,入到最深处激起一阵颤栗。 花千遇浑身颤栗,酥麻感直冲头顶,在眼前炸开片片白光。 法显掐着她的腰身,开始猛烈的冲撞,粗硕的阳具顶开层层嫩肉,入到深处的潮湿穴地,温暖的软肉攀附吸吮着他,又热又麻的快感迭乱袭来,他的动作也越发狂烈。 阳物每每抽出一些,都会以更狠重的力道撞进去,嫩肉来不及收缩便被他捣弄开,暴起的青筋极速摩擦着内壁,丝丝缕缕的热麻电流在身内扩散,激起无限快感。 花千遇渐渐得趣,欲仙欲死,心里又不想承认还想要走,法显察觉到她的念头,掐着她的腰更加狠重进攻。 紧致的穴内温热滑软,深入一捣就会溅出汁水,诱的人心潮澎湃,只想一再进入。 花千遇在他身上摇摇晃晃,纤腰频荡,挺翘的雪臀随着冲击的力度摇荡勾人,摇曳的姿态比最妖艳放荡的艳舞还浪几分。 怎么能这么骚。 法显重重喘息,攥紧她的腰,让她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往阳具上落,狰狞的肉杵撑开细密的软肉顶到前所未有的深度。 花千遇身体猛地往前一挣,脖颈微扬,喊出声来:“啊啊……” 她眼前阵阵发黑,颤栗感从头顶蔓延至脚趾,肉杵抽插在蕊心上,千揉万磨。 “好深,插的太深了……” 她本能的并起腿,这个动作使幽穴收缩的更紧,紧嫩的肉壁夹着阳具,紧致的快感裹挟而来,夹的法显险些泄出阳精。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眸色深沉。 法显将她的腿分的更开,凶狠的操进去,雪白的臀部起起落落的拍打在两颗囊袋上,响出让人面红耳赤的清亮声。 花千遇颤晃不止,檀口微张断续的哈着气:“嗯啊……哈嗯……” 她扭摆着腰,腿分得开更能轻松的吞吐着阳具,两瓣雪臀也摇得人心驰神迷,法显的手掌滑落到雪臀狠狠揉一揉,似是惩戒她放浪的摇动。 他的力道不小,揉弄上去臀肉被捏的变形,细白的肉从指缝间挤出,印出几道暧昧的红痕。 掌心的薄茧摩擦着柔嫩的臀肉,激起又麻又痛的奇异感觉,花千遇更快幅度的扭动躲着他,她一动,身后的力道愈发大了,紧紧按着挺翘的雪臀不让她动弹,又是一番揉捏。 花千遇拍打他的手臂,假意的又哭又闹:“你下流,竟然摸我的屁股……” “不要脸!” 法显脸色一黑,然后便是更深重的插入,一下,一下楔到深处,肉冠抵捣着蕊心,下身阵阵发麻颤抖。 花千遇的声音被撞断一瞬,再响起的甜腻呻吟声中隐隐带着哭腔。 “呜呜呜……别进来了,好麻,好涨……” 后入,女上位本就入的极深,法显的动作大开大合,激烈万分,每次都入到最深,凶猛的冲击力道让她上下颠簸起伏,坐在法显胯间的身子也在摇摇欲坠。 法显将她向后揽抱,完全的贴在他身上,单手环保住她的腰身,避免她跌下去。 他抱的很紧,用力而亢奋,整条手臂微微暴出青筋脉络,勒的她都快喘不过气。 花千遇不舒服的扭着腰,挺翘雪臀在两颗囊袋上又碾又揉,不知是不是故意还重重的往下压。 沉甸甸的两挂囊袋被挤压的紧绷又硬实。 法显脊背发麻,呼吸灼重,脑子里一片空白,烧撩的欲望直至沸腾。 唯一的念头就是狠狠的肏她。 不知大难临头,花千遇还在要命的摇摆着腰,踢着腿,夹杂着呻吟的声音骂他死和尚。 这一声声的责骂,此刻听起来却像是欲拒还休的勾引,嘴里说着不要,身下的小穴还在拼命吞吃着阳具,入的不够深了,还紧缩着往里吞,贪吃又不满足。 法显双手扶着她的腰,随之而来的便是疯狂地顶弄,一下比一下更深,更重。 花千遇被他骤雨般的抽插激得大叫,声音又被身后凶猛的力道撞的断断续续,整个身体都软了,双腿无力的随着冲撞的力道摇摆不定。 阳物进去捣出的水声和肉体碰撞声连连不断的在室内响起,直听的人耳根发臊。 幽穴里也越来越湿软,穴口被肏弄的合不拢,阳具每次抽出都带出许多清液,床榻上湿了一片。 花千遇的喊叫一声比一声急促,唇舌间溢出的呻吟声变了调,酥软甜腻的像是枝头花滴落的花蜜。 “法显……嗯啊……” “嗯哈……不要啊……阳根好大真的吃不进去了。” 不知羞的叫声又骚又浪。 法显颤栗的呼出一口气,心底唯一的念头也化为飞灰,完全的沉浸在甜腻中直至溺亡。 他抽插进入的动作更加狂放激烈,次次入到最深,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快感越来越强烈,海浪般汹涌冲击,花千遇眼瞳涣散,眼前一片模糊,脑海中所有的念头都被淹没,人仿佛是一叶扁舟在欲海中漂泊,翻扬。 “嗯啊……法显慢一些,我受不住了。” 猛烈的撞击让她在法显身上摇晃不已,若不是他用一只手臂揽抱着她,怕是要跌下床榻。 她背对着法显,看不到他的脸,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他的存在,那无法磨灭的激烈冲撞感,整个灵魂都被他攫住。 法显又快速的抽插十几下,肉冠顶开收缩的肉壁往里捅,热烫的酥麻感由身体深处炸开,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栗发麻。 下一刻,一股热流从幽穴内喷出,幽穴剧烈的痉挛抽搐,紧紧吸绞着深入的阳物。 法显也快到达顶端,挺动腰胯插入进去,狠狠地顶到蕊心上,射出一股浓稠的精液。 幽穴还在微微抽搐,挤压着已经变软的阳具,浑浊又粘腻的浊液缓缓从结合处流出来,湿淋淋的透湿一片。 花千遇整个人瘫软都在法显怀里,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脑海中一片空茫。 片刻后,涣散的眼瞳才重新凝聚光彩,模糊的神智渐变得清晰。 视野里法显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水,眼底藏着难言的情愫。 第七十四章爱欲 灯火黯淡,满室寂静。 空气中飘满了浓郁的情欲气息,隐隐掺杂着一丝膻腥味,昭示着方才巫山云雨的痴狂淫乱。 花千遇躺在法显怀里,眼波湿透微微喘息,浑身酸软无力,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一只手轻柔的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花。 她没动,也没拒绝。 法显扶着她的身体将半硬的阳物抽离出来,没了堵塞幽穴内沉积的液体全都涌出,稀稀落落的洒在黑色的草丛间将胯间完全打湿,不堪入目淫靡至极。 穴口被肏弄的还未合拢,一收一缩的挤出粘稠的液体,粘在两片花唇上,湿漉漉的像是淋过雨的罂粟花蕊,诱的人想再尝一次甘甜。 法显的喉咙有些发紧,忙移开视线,扶着她酥软的身子放到床榻上,随便套上亵裤下了床榻。 花千遇缓过神就见法显拿了一条帕子,正在细心擦拭去腿心间的粘稠浊液,在看身下床铺湿了一片,像是打翻了一杯水。 莫名间,脸上升起一些热度,羞耻的情绪自眼中闪过,没想到能流这么多水,一定是旱的时间太长了。 说真的,法显是她上过的所有男人里做的最厉害的,当然技巧也是最烂的。 不,根本就毫无技巧,房事烂也就算了,做起来瞻前顾后,揉她屁股还揉的胆怯小心,骂他一声就不敢再碰了。 还没有哪个男人像他一样,只一味的冲撞却很少碰她身体其他敏感点,除非忍不住。 这后果嘛…… 甚至让花千遇觉得他这样也非常好。 法显坐在床边,执着帕子探到她腿间,低垂的眉眼满是柔柔的暖意。 手下的动作缓慢而细致,一如往常他抄录佛经时的专注。 看着他,花千遇突然觉得别扭起来,法显一脸正直的做这事,怎么看都觉得十分违和。 她又搭下眼皮,还不太灵光的脑子转动一下,猛然间意识到她此刻正在法显面前张开腿,法显是和尚,她在出家人面前张开腿…… 要命啊! 花千遇脑海中的小人已经在哭天抢地了,都恨不得拍自己几巴掌。 连忙把腿并拢,却正好夹紧法显的手,柔嫩的花唇贴在他的手指上,食指抵在肉缝中,湿漉的两片花唇含着指节,微微用力就能往里陷入。 法显脊背发僵,呼吸重了一分。 “啊!”花千遇小小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将腿张开可对上法显的脸又赶紧合拢,催促道:“手拿开。” 她只虚夹着并不紧,动手便可抽离。 用警告的目光瞧着他,手下摸索着拉起棉被盖在自己裸露的身上。 法显慢吞吞的移开手,也不动就看着她。 那目光平淡,眼神却很深,很深,看的人心悸。 花千遇首先顶不住了,目光移向别处,眼尾余光见他半响都没有反应,遂踮起脚尖,踢了踢他的腿,毫不客气的吩咐道:“你去给我提几桶热水,我要洗个澡。” 她身上黏腻的厉害,头发也半干不湿的,光是擦弄不干净,还是洗个澡能彻底解决。 法显停住不动,眼也不眨的注视她良久。 不明白他有何意,花千遇疑问:“怎么了?” 法显也不说话,清俊的面容靠近来,微微垂眸看她,离的近眉眼轮廓更加深邃。 花千遇眼睫轻颤,由下至上的角度看过去,法显静默的面庞竟又情又欲,让人有种奇异的心痒感。 她脑海里恍惚的浮现一个念头,想扒了他的僧袍。 转瞬又想起他现在就赤着上身,目光不自觉的瞥向他身下,亵裤微微透湿贴在胯间,印描出阳具硕大的轮廓。 粗硕,硬挺。 花千遇立刻就颤了一下,身体往后挪,法显攥住她的手腕,俯下身嘴唇落到她的唇瓣上,轻柔的舔舐她的唇线,薄薄的两片唇有点发干,他便用口中津液润湿,再启开抿紧的唇线往里去探。 一缕淡淡的檀香息在唇边围绕。 这还有何不明白的,他还准备再做,难怪不去给她提热水,洗了也是白洗。 花千遇惊悚的推开他,往床榻里缩去。 这一选择完全是把自己的后路给断送了。 法显上了榻,攥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她拖到面前,眼看被抓住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花千遇不住的用脚踢他。 法显也不恼,就任她踢。 等她发泄够心中的怒气,法显才缓缓说道:“施主的寒毒还没有解。” 此话一出口,花千遇就知道他按的什么心。 鄙夷的目光看他,冷声道:“狗屁,说这么冠冕堂皇的干甚,你特么不就是想上我。” 法显温和的看她,好脾气的劝说道:“别骂人。” 花千遇冷笑一声:“我就骂,不想听滚。” 法显微微垂眸,也无计可施,便道:“那你骂吧。” “……” 花千遇目瞪口呆的看他。 这和尚脑子坏掉了吗?宁愿听她骂人也不离开。 在她晃神之际,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渴吗?” 花千遇动了动嘴唇,本来是不渴的,经他一说倒是觉得口干舌燥,遂点了点头。 法显回身拿过床榻旁漆圆木桌上放置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花千遇抬目看他一眼,惊疑不定的接过茶杯,含住杯壁喝一口水,清水不凉温温的,正解口中干渴。 看她喝的急是真的渴了,这一杯见底后,法显又倒上一杯,她连喝了叁杯才对他摇头表示不渴了。 法显将杯子放回,定坐到榻边,宽阔的肩背挡住了大半的光线,眼前是他幽深的目光,直直地凝望而来,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此情此景,使得花千遇突然紧张起来,手抓着棉被努力往上掩遮住脖子,只露出一个头,眼瞧着他:“你该回去了。” 法显没说话,反而更进一步。 见他靠近,花千遇没出息的一个劲往后缩,直到后背贴着墙面退无可退。 法显伸手揽她入怀,垂首吻在她柔软润泽的唇瓣上,舌头启开她的牙齿,卷着滑腻的舌根吸吮,唇舌交缠暧昧而炽烈。 呼吸渐变凌乱,气氛又灼热起来。 花千遇推拒不开,被他亲的头晕脑胀,混沉的脑子里冒出一个令人惊骇的念头,法显似乎很喜欢吻她。 念头刚起,随之而来的是不屑唾弃的情绪,他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自然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 这般想着她挣扎的更甚,可不想任由法显在她身上发泄欲望。 只是她寒毒刚有所缓解还处在虚弱期,不动用内力根本就反抗不了,不消几息就被法显压倒在榻上,身上遮盖的棉被也被他扯掉。 火热的掌心抚过娇柔窈窕的酮体,流连每一寸的肌肤,凝脂若玉,滑腻如丝,这是女人的身体。 女人…… 法显心头一震,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这两个字是他多年清心寡欲修行中不能触碰的重戒,现在他不仅亲着抱着还要和她行房事。 隐约之间心底好似有一股离奇的欲念冲动,明知悖逆戒律却又甘愿沉沦。 浓烈的爱欲升了起来,血流蒸腾。 法显埋首在她的脖颈间吮咬着柔软的肌肤,滑嫩嫩的真犹如剥壳的鸡蛋般白生嫩滑,让人舍不得移开唇舌。 花千遇感觉压着她的身躯变得越来越滚烫,像是一座蓄蕴已久即将喷薄的火山。 她心中惊颤又隐隐害怕,输人不输阵,仍是嘴硬的说:“滚开,我不想和你做了,弄得我一点都不舒服。” 法显动作一滞,其后紧紧抱着她,湿热沉重的喘息响在耳畔,平静的反问:“那你想和谁做?” “你管我,反正不是你。” 第七十五章引诱 室内一片静寂,浓稠的欲流气氛,凝固成一股诡异的压抑之感静静弥漫。 安静的时间越长,花千遇的心跳就越快,咚咚的心跳声在耳旁敲打,一半是紧张,一半是煎熬。 任谁都无法在赤裸着身体,且被男人压在身下时还能保持镇定的。 法显久无动静,花千遇实在是烦了:“起开啊,你重死了。” 不只是这个原因,还因他勃起的阳物就抵在她腿心间,每次她一动,阳具就会磨蹭着花唇往里挤,她只觉头皮发麻,不敢乱动。 感觉到她的烦躁,法显抬起头,双手撑在她颈侧。 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看,眼底是不正常的沉静,像是结了冰,又似燃着火,奇异到甚而让人有一种心慌意乱的危险气息。 被这样一双目光注视着,惊惧感堆积的更重。 花千遇不觉瑟缩一下脖子,心乱如麻,各种情绪在脑海中翻卷。 她是不是不该说那句话,后悔的念头上来后,心底不由又冻起冷硬,又觉得说的还不够狠。 她想和谁做管他何事,管这么宽怎么不住黄河边上。 这么想着眼神也冷了起来,看向法显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厌烦。 触碰上她冷寒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咬上那两片薄情的唇,让她受痛长点教训。 可一想到她蹙着眉喊痛就没忍心。 她和何人亲近确实不管他的事,他也没有立场去过问,甚至连一个站在她身旁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一个念头冒出来后,心底所有的负面念想全都化作飞灰,徒留下一片惨淡。 他清楚的看见那双秋水盈波的眼眸里映照着他的影子,面容上那赤裸裸的欲望,就连自己都觉得陌生而可怕。 不顾她的意愿强行要她,那他和那些伤害她的男人又有何区别? 妄念让人迷失本心,一切幻想皆是空。 是他错了。 不该为了心底的欲念去强迫她。 法显的眼神发生了转变,在短短瞬息间变得空茫,眼底,心底好似都空了,不禁让人感受到一种深深切切的悲凉。 看着这样的眼神,没由来的心间一突,有几分不明所以的意味,或是难受,亦是不忍? 花千遇在这一刻也是茫然的。 她别过眼,只是轻飘飘的说:“你别这样看着我。” 空气长长久久的静默了,若不是紧贴在身上的灼烫和重量,她还以为人早已离去。 在心思百转千回之际,一只指节清晰的手在眼前放大,花千遇本能一颤。 那手停滞在半空,几息后才落在她的乌发上,动作极轻极轻像是害怕再惊吓到她,手掌揉了揉发丝,上方传来他的声音:“别怕,我什么都不做。” 一般来说,这句话很具有讽刺意义,因为所代表的含义几乎是完全相反的。 很奇怪,她突然就信了这句话,想到说这话的人是法显,也就释然了。 男人在床上说的都是鬼话,人是听不得,也信不得的。 但她就是相信法显,这仿佛是一种没由来的信任,因为法显从不让她失望。 随着这个念头在心中扩散,原本多少有些郁闷憋屈的心情也被冲散,心又晴朗起来。 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到法显的脸上,浓长的眉,清润的眼,高挺的鼻梁…… 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面容。 手指轻动了动,忍不住便想要描摹他的轮廓,却下意识的压制住了。 视线又移到他淡色的嘴唇上,舌尖扫过自己的唇线,花千遇又被皮相所迷了,这一刻觉得和法显做也不是不行。 既然他都不在乎破戒的惩罚,她又在顾虑什么,这不是现成的消解寒毒的机会吗。 若是等谢若诗承诺给她找修习黎真阳诀的男子,不知要等到何时,而其他男子的精元远不及修习佛门内功的法显好。 她为何放着极品不要,去找那些歪瓜裂枣? 想通心里一直所纠结的事后,花千遇再无顾忌,目光不加掩饰的望过来,太过直白的眼神反而有一种艳色逼人的意味。 法显以为她不喜,便起身远离,转过身背对她,留下一个肩背宽阔的背影。 麦色皮肤在灯火照耀中一半明,一半暗。 明的油润诱人,暗的暧昧遐想。 隐隐有种难耐的躁动涌了上来,想要摸上去感受那滚烫的温度。 未及思考她就付出了行动。 撑坐起身体,白嫩的手掌贴到法显的后背上。 细腻如脂的触感使得法显的背脊一紧,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僵住了。 那手由下至上缓缓的滑动,掌心下是紧实劲韧的肌肉,层迭粗糙的伤疤摩擦到手痒痒的,一路痒到了心里。 看着肌肉不断收紧绷出清晰分明的线条,蒙蒙火光下泛着柔亮光泽。 花千遇心间一荡。 更过分的将身体也挺紧靠上去,丰腴酥胸完全压在背脊上,手穿过肋下去抚摸法显的胸膛,雪白柔夷在宽厚的胸膛上摩挲,指尖饶着两颗褐色乳首揉碾撩拨,动作甚是色情。 法显的呼吸陡然间变得粗重,胸膛起伏不定,浑身在抚摸中微微地颤栗,即紧张又亢奋。 他实在是不懂花千遇的意思,不想和他做却又来摸他…… 或许只是因为有趣。 她捉弄他,他应该是排斥的,可狂跳的心脏竟然希望她更过分一点,哪怕最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法显觉得自己没救了,二十多年修行的定力全栽到她身上去了。 眼前的身躯坚韧而精壮,隆起的肌肉伴着每一次呼吸都在收缩绷紧,肌理线条起伏流畅分明,花千遇越摸越满意。 手沿着胸膛摸到手臂上捏了几下,触感是紧实皮肉特有的韧劲,让人停不下手。 脑海中不由浮现法显穿僧袍时的身形只觉温雅颀长,不染烟火,不教人有任何指染亵渎的心思,脱下僧袍后却又是满身的肉欲,看的人情潮涌动。 谁能想到法显这么个天天讲经说法的和尚,身材会这么好,肯定是离不开他自幼习武的原因,佛门功夫至刚至阳,很淬炼人的体魄。 她才摸了短短片刻,身体内的情欲就被撩起了,腿心间微微发热,两片花唇紧抽了几下,有一股热流涌来,穴口处蔓延着痒意,越来越强烈。 好痒…… 花千遇垂眸看了一眼,法显胯间充血怒张的阳具,呼吸急促了几分,心间难耐非常。 也不见她犹豫,直接将法显拉到床榻上,跨坐在他身上,娇嫩的花唇抵在阳具上摩擦,鼓突的青筋偶尔研磨到肉缝里柔软的褶皱,一丝丝酥麻在花间萦绕。 花千遇酥畅的呻吟出声,摇动着腰去来来回回的磨蹭阳具,穴口涌出的清液沾湿在粗大的肉茎上,阳具筋络贲张又硬了几分,肉冠涨的通红发紫。 花唇窄小,分开后只薄薄两片,远远含不住粗大的肉茎,穴口还是痒的很。 她两手微微用力,撑在法显肩膀上,抬起身体坐在勃发怒昂的欲根上,这一瞬间能感受到身下的身躯震了一震,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花唇间的阳具像烧红的铁杵一样热烫,灼的肉褶阵阵抽搐,穴口一翕一合,流出更多的蜜液,黏答答的滴在肉茎上。 肉冠就抵在穴口,颤晃的在抖动。 穴肉被细细的摩擦,酥麻感更甚。 花千遇难以克制的晃动腰肢,肉冠顶开穴口深入一下,还未进入便已抽出。 反反复复摩擦的快感让她浑身酥软,难以支撑身体,她这个姿势也难受,想直接吃进去阳根,又不想这么快就便宜了法显。 她可是记仇的。 这样想着便又从阳具上撤离,坐在法显的腿上,花唇贴在肉茎上也不动。 法显浑身紧绷,似触电般的快感过后就是躁动的胀痛感,仿佛身体的血液都被点燃,发疯的想要入到潮湿的幽地缓解这种苦痛。 他还能清楚的感觉到那温软的私处紧贴着他,只需微动身就能插入进去,理智被欲望撕扯的快要崩断。 可仅存的清醒又阻止了他。 他不能再将自己的欲望加注到她身上。 不过奇怪的是,花千遇方才还不让他碰,为何现在…… 法显垂眸看她,那双含带媚色的眸子正在望着他,唇边微弯有一种似有还无的恶意。 旁观,甚至乐于看他被欲望所折磨。 见她恶劣眼神,差不多就猜到了原因。 这是要回报方才不管不顾压着她肏的事,她一向是有仇必报。 法显微微阖眼,遮住眼底忍耐的痛苦。 这是他的罪,必须偿还。 他也不动,就任她为所欲为。 花千遇在他身上又摸又啃,直把法显刺激的粗喘不停,热汗淋漓。 饶是忍受的如此痛苦,他也不越雷池一步。 她抬头,看法显闭着眼,面容发红,热汗滚动,眉眼间凝着灼烧的欲望。 清净变色欲。 这是一种令人心醉的着迷。 恐怕这世间只她一人见过法显这个样子。 花千遇本就无多的虚荣心开始膨胀,才得意了没一会儿,立即又想到别的女子要是看到法显这样,她心里就觉得不舒服。 再想到若也像她一样去抚摸他,就更是不爽,虽然明知不会有这种可能性,法显绝不会和别的女子有染,心情还是未有好转。 现下看他都不动,也不抗拒,花千遇就来气,还得道高僧呢,就任由女人去摸他。 凑到他颈间狠狠咬了一口,牙印里都渗出了血丝,仍是不解气。 手顺着锁骨,脖颈一路摸到喉结,轻轻的揉碾勾挑,唇就压在他耳边,春色惑人的声音传荡在耳畔,又深刻进脑海。 “以后你只能我来摸,不能让别的人碰。” 法显没说话,整个人都在颤栗的发抖。 这话暧昧缠绵的能渗进人骨缝里,细细琢磨话中之意却又有一种难明的独占心理。 可能这仅仅是他的错觉,不禁还是心头一软。 第七十六章定力(别订阅) 没见他回答,花千遇一口咬在他耳垂上,半含半咬的模糊声音:“听到没有?” 语气还凶巴巴的。 法显又是猛地一颤,紧闭着眼,尽力压制住体内翻涌的情潮,从喉头挤出的沙哑音节:“嗯。” 其实除她之外,也没人会碰他,只有花千遇才会不知羞的几次叁番扒他僧袍,还总是对他做那事…… 对于他的回答,花千遇不满意:“嗯什么嗯,你不会说话啊!” 要他说,只能让她来摸他,这话着实让人难以启齿。 他一直未开口,花千遇又警告的要求:“看着我说。” 法显犹豫片刻缓缓睁开眼,看向花千遇时眸光闪烁不定,唇微微地抿着,脸上升起烫热,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花千遇都等的不耐烦了,他才磕磕绊绊的回了一句:“日后……只让你……看。” 这句话说的含蓄又委婉,即便是如此隐晦,法显耳根处还是烧出一片红。 看着他红透的耳廓,花千遇觉得好玩极了,没想到就说这一句话,法显都能害羞成这样。 太有趣了。 见他脸红就更想逗逗他,身体稍稍移开,手探到腹下抓住滚烫粗硬的阳具,顿时阳具就抖了抖,马眼里溢出几丝浊液。 法显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所有的敏感神经都集中到隆起的欲望上,一丝丝的麻流自她手下涌来,这是种令人魂销骨软的酥麻感觉。 想让她再握的紧一些,更多的积累快感。 花千遇只虚虚的握着阳具也不撸动摩擦,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貌似单纯的疑问:“法师想要吗?” 实则不怀好心,想要让法显承认自己的欲望,并且亲口说出来,这无意是加重了他心底的羞耻和负罪感。 知道她的伎俩,法显死不开口。 唇角弯出弧度,花千遇轻声一笑,贴近他耳畔露骨又放荡的说:“法师说想要肏我的话,我就让你插进去哦。” 顿时,法显抽了一口气,像是被这话惊吓到又似欲念沸腾到难以自控,拼命也要抑制住开口的冲动。 他嘴唇发抖,唇线翕合不止,舌头僵硬到根本说不出来这句淫浪的话。 看他那费劲的样子,花千遇心里暗笑。 她方才说过不想法显破戒,也不想和他做,才过多久就赶着想上他,这不得打脸吗? 必须得由法显自己亲口承认才行,是他想要她,可不管她的事,就不算是食言了。 深受欲火折磨的法显怎么能看透花千遇心里的小算计,他在反复踌躇如何开口。 他从未设想过,有一天要从嘴里说出这般不堪入耳的话语。 见他犹豫不决,花千遇决定给他加把火。 伸手抱住法显的脖子,伸出舌头去舔他的嘴唇,用又娇又媚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法显哥哥,我想吃你的阳根。” 这句话,让法显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汹涌的欲流冲碎所有的理智和念头。 空白的脑海里只剩下原始的本能。 浪荡的骚话说习惯了,花千遇根本没有想到这句话会为她带来什么后果。 法显抱住她的身子倒在床榻上,突然的失重坠落感使花千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没等她回神,法显急切又凶猛的吻了上来,嘴唇都被他吮咬的麻痛。 细细密密的吻从脖颈一直到小腹。 法显定定看着腿心间粉嫩的肉缝,热血沸腾,身体颤抖的厉害。 喉结不安的滚动几下,只觉得喉咙干涩哑痛,像是有火花在烧燎。 他掰开花千遇的一条腿折起抬高,粗大的肉冠对准粉嫩的穴口,挺动腰胯急躁的想要进去,不知是不是花千遇技巧高明,微微动身就避开他的冲撞,阳具每次都顶到穴口稍一用力就能插入,却几次都从穴口处滑开,不得入内。 法显的眼都红了。 室内飘荡着他粗重的喘息声,压抑又急促,格外的清晰。 花千遇含笑看着他快要发疯的样子,语气纯良极了:“哥哥不说不能进去呢!” 然而她的举动着实和纯不搭边,两条修长白皙的腿环上法显的腰,一举一动满满都是诱惑勾引。 浊重的呼吸陡然间一滞,紧接着便是最重的粗喘。 法显额角上青筋浮现,热汗在肌肉间滚动滑落,一颗,一颗的滴到床榻上。 他的眼神闪烁过挣扎,但看着花千遇的脸,又像是魔怔了一样,一瞬不瞬地深盯着。 她是花千遇,此一生都心心念念的人。 只这一个理由就足以将他坚守至今的信念都击碎。 法显嘴唇翕动,低沉暗哑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道:“我想……要你……” 这已经是他能说出口的极限了,他实在无法说出那个露骨的字。 “要?” 花千遇笑了起来,眉眼间凝现出的妖娆,活生生就像是个妖精。 “法师说话也太文雅了,你不会念肏吗?” 肏这个字她故意咬了重音,本就放荡的话,听在耳旁更是粘稠淫乱。 法显嘴唇发颤,僵硬的看着她。 她说的话仿佛就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回荡,诱导出心底的恶念。 花千遇也不催促,像是断定法显肯定会说一样,时不时用花唇去蹭肿涨的阳具,法显仅剩的理智也在她一点一点的撩拨中全盘崩溃。 他也不在纠结这句话,直接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确实很想肏她,非常想,想把所有的精元都给她。 两手掐住纤柔的腰肢不让她动,阳具对着粉嫩的穴口猛地楔进去,一下就入了半根。 粗硬的阳具将穴口撑到近乎变形,薄薄的一层肉膜包裹着青筋虬结的肉茎,结合处看着极为淫邪。 骤然顶进的阳物入到深处,花千遇一惊,身体紧绷起来,撑开的内壁也因着剧烈收缩蠕动挤压着阳物。 肉壁内渗出的清液黏在肉茎上,浸透滚烫的灼热,阳具抖了一抖耐不住的往里开凿。 法显察觉到幽穴内湿润如潮的情况,便全无顾虑,挺身阳具尽根没入。 肉壁内的一道一道沟壑褶皱全部被撑开,幽穴深处那折磨人的空虚痒意,也全都在阳具进入时被填满,只留下热涨感。 “唔嗯……” 一声甜腻的呻吟声自她口中溢出,似是满足的欢愉,又似隐隐含痛。 湿滑的嫩肉收缩吸吮着肉茎,丝丝缕缕的酥麻感混杂着躁动的血直冲上头顶。 如何还能再忍耐? 法显挺急腰胯,阳具在花穴内抽抽插插,动作也越快越烈,囊袋不停地拍击着臀部,满室肉体碰撞的淫乱脆响声。 怕她受不住,他本想要克制一些,进入她身体后,才发觉他又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他根本无法自控,仅剩的理智全被这种穿透骨髓的电流情潮击碎了,只想狠狠的要她。 身体被法显操弄的颤栗不已,雪白的肌肤上泛起潮红,渗出的汗珠顺着腿部线条跌落,情欲之色愈浓。 “唔啊……嗯哈……” 花千遇不住的娇喘低吟,绷紧身体承受着源源不断袭来的快感,转而想到法显不听她的话,就擅自进来,一时又羞又愤:“你好坏,竟然趁我不注意插进来。” “太无耻了……” 法显低头吻住她的唇,连同那呜呜的气声也一并堵住。 她分明才是最坏的,明知他对她最没有定力,还故意引诱他。 昏昏沉沉的脑海里满是她媚态诱人的样子,说要吃他的阳根,还用那处地方蹭他…… 欲念在颤抖中暴涨,情潮已近汹涌。 法显急乱的吻着她,身下腰胯用力狠狠顶弄入到深处,嫩滑柔腻的肉壁被阳物捣弄的阵阵痉挛收缩,嫩肉合拢又被阳具捣开严丝合缝地插进去。 肉壁含着,绞着强横进入的阳具,幽穴内摩擦出更多的滑腻蜜液,嫩肉抽紧吮弄,黏黏的清液搅动着水声。 床榻也在强烈的冲撞中吱呀吱呀的惨叫,不由让人担心会不会被他折腾到塌断。 花千遇被他狂烈的顶撞的眼前发黑,呻吟声几近支离破碎。 她想和法显欢好,可不代表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欢爱,虽然她也有爽到,却也抵不过处于上位时心里的爽意。 侧头避开法显的深吻,努力从破碎的呻吟声里挤出一句话:“嗯哈……唔……我要……在上面。” 声音传到耳畔已快被呼出的热浪蒸发干,法显好似未闻,还要来吻她。 花千遇狠狠掐了他一把。 感觉到身体上的痛楚,法显才停顿动作低头看她,花千遇指挥的说:“你躺下,让我骑你身上。” 法显一时没明白她是何意。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她说的那个画面,顿时,全身的血液都炸开了,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 见他没有动作,花千遇催促的说:“快点。” 法显拖住她的后颈,先抱她坐在怀里,然后按照她的吩咐听话的躺平,让她骑坐到胯间。 “嗯唔……”一声短促的呻吟声从唇间流出。 处在上位时身体的重量都压到阳物上,阳具入到深处直顶花蕊,粗硕的肉冠顶弄着蕊心,热麻酸胀过电般的酥麻入骨。 “嗯啊……” 花千遇微扬起脖颈轻吟一声,星眼将朦,眼波迷离,看人时眸子里犹如蓄积一汪春水,拨动心弦。 她双手撑在法显腹部上,搭着两条白生生的腿,坐的很稳。 姿态端端正正,那样子乖巧极了,就像坐在大人怀里撒娇要糖吃的孩子。 可曾见过她这幅模样,法显看的回不过神,脑海中一片混乱,唯剩下炽烈的情欲。 本能想起身紧紧抱在怀里怜惜,突然又想起花千遇的话只得又按捺着不动。 第七十六章定力 (ωoо1⒏υip) 没见他回答,花千遇一口咬在他耳垂上,半含半咬的模糊声音:“听到没有?” 语气还凶巴巴的。 法显又是猛地一颤,紧闭着眼,尽力压制住体内翻涌的情潮,从喉头挤出的沙哑音节:“嗯。” 其实除她之外,也没人会碰他,只有花千遇才会不知羞的几次叁番扒他僧袍,还总是对他做那事…… 对于他的回答,花千遇不满意:“嗯什么嗯,你不会说话啊!” 要他说,只能让她来摸他,这话着实让人难以启齿。 他一直未开口,花千遇又警告的要求:“看着我说。” 法显犹豫片刻缓缓睁开眼,看向花千遇时眸光闪烁不定,唇微微地抿着,脸上升起烫热,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花千遇都等的不耐烦了,他才磕磕绊绊的回了一句:“日后……只让你……看。” 这句话说的含蓄又委婉,即便是如此隐晦,法显耳根处还是烧出一片红。 看着他红透的耳廓,花千遇觉得好玩极了,没想到就说这一句话,法显都能害羞成这样。 太有趣了。 见他脸红就更想逗逗他,身体稍稍移开,手探到腹下抓住滚烫粗硬的阳具,顿时阳具就抖了抖,马眼里溢出几丝浊液。 法显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所有的敏感神经都集中到隆起的欲望上,一丝丝的麻流自她手下涌来,这是种令人魂销骨软的酥麻感觉。 想让她再握的紧一些,更多的积累快感。 花千遇只虚虚的握着阳具也不撸动摩擦,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貌似单纯的疑问:“法师想要吗?” 实则不怀好心,想要让法显承认自己的欲望,并且亲口说出来,这无意是加重了他心底的羞耻和负罪感。 知道她的伎俩,法显死不开口。 唇角弯出弧度,花千遇轻声一笑,贴近他耳畔露骨又放荡的说:“法师说想要肏我的话,我就让你插进去哦。” 顿时,法显抽了一口气,像是被这话惊吓到又似欲念沸腾到难以自控,拼命也要抑制住开口的冲动。 她说的话仿佛就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回荡,诱导出心底的恶念。 他忍不住想要随了她的愿,去说那句话。 只是嘴唇发抖,唇线翕合不止,舌头僵硬到根本说不出来这句淫浪的话。 看他那费劲的样子,花千遇心里暗笑。 她方才说过不想法显破戒,也不想和他做,才过多久就赶着想上他,这不得打脸吗? 必须得由法显自己亲口承认才行,是他想要她,可不管她的事,就不算是食言了。 深受欲火折磨的法显怎么能看透花千遇心里的小算计,他在反复踌躇如何开口。 他从未设想过,有一天要从嘴里说出这般不堪入耳的话语。 见他犹豫不决,花千遇决定给他加把火。 伸手抱住法显的脖子,伸出舌头去舔他的嘴唇,用又娇又媚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法显哥哥,我想吃你的阳根。” 这句话,让法显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汹涌的欲流冲碎所有的理智和念头。 空白的脑海里只剩下原始的本能。 浪荡的骚话说习惯了,花千遇根本没有想到这句话会为她带来什么后果。 法显抱住她的身子倒在床榻上,突然的失重坠落感使花千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没等她回神,法显急切又凶猛的吻了上来,嘴唇都被他吮咬的麻痛。 细细密密的吻从脖颈一直到小腹。 法显定定看着腿心间粉嫩的肉缝,热血沸腾,身体颤抖的厉害。 喉结不安的滚动几下,只觉得喉咙干涩哑痛,像是有火花在烧燎。 他掰开花千遇的一条腿折起抬高,粗大的肉冠对准粉嫩的穴口,挺动腰胯急躁的想要进去,不知是不是花千遇技巧高明,微微动身就避开他的冲撞,阳具每次都顶到穴口稍一用力就能插入,却几次都从穴口处滑开,不得入内。 法显的眼都红了。 室内飘荡着他粗重的喘息声,压抑又急促,格外的清晰。 花千遇含笑看着他快要发疯的样子,语气纯良极了:“哥哥不说不能进去呢!” 然而她的举动着实和纯不搭边,两条修长白皙的腿环上法显的腰,一举一动满满都是诱惑勾引。 浊重的呼吸陡然间一滞,紧接着便是最重的粗喘。 法显额角上青筋浮现,热汗在肌肉间滚动滑落,一颗,一颗的滴到床榻上。 他的眼神闪烁过挣扎,但看着花千遇的脸,又像是魔怔了一样,一瞬不瞬地深盯着。 她是花千遇,此一生都心心念念的人。 只这一个理由就足以将他坚守至今的信念都击碎。 法显嘴唇翕动,低沉暗哑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道:“我想……要你……” 这已经是他能说出口的极限了,他实在无法说出那个露骨的字。 “要?” 花千遇笑了起来,眉眼间凝现出的妖娆,活生生就像是个妖精。 “法师说话也太文雅了,你不会念肏吗?” 肏这个字她故意咬了重音,本就放荡的话,听在耳旁更是粘稠淫乱。 法显嘴唇发颤,僵硬的看着她。 花千遇也不催促,像是断定法显肯定会说一样,时不时用花唇去蹭肿涨的阳具,法显仅剩的理智也在她一点一点的撩拨中全盘崩溃。 他也不在纠结这句话,直接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确实很想肏她,非常想,想把所有的精元都给她。 两手掐住纤柔的腰肢不让她动,阳具对着粉嫩的穴口猛地楔进去,一下就入了半根。 粗硬的阳具将穴口撑到近乎变形,薄薄的一层肉膜包裹着青筋虬结的肉茎,结合处看着极为淫邪。 骤然顶进的阳物入到深处,花千遇一惊,身体紧绷起来,撑开的内壁也因着剧烈收缩蠕动挤压着阳物。 肉壁内渗出的清液黏在肉茎上,浸透滚烫的灼热,阳具抖了一抖耐不住的往里开凿。 法显察觉到幽穴内湿润如潮的情况,便全无顾虑,挺身阳具尽根没入。 肉壁内的一道一道沟壑褶皱全部被撑开,幽穴深处那折磨人的空虚痒意,也全都在阳具进入时被填满,只留下热涨感。 “唔嗯……” 一声甜腻的呻吟声自她口中溢出,似是满足的欢愉,又似隐隐含痛。 湿滑的嫩肉收缩吸吮着肉茎,丝丝缕缕的酥麻感混杂着躁动的血直冲上头顶。 如何还能再忍耐? 法显挺急腰胯,阳具在花穴内抽抽插插,动作也越快越烈,囊袋不停地拍击着臀部,满室肉体碰撞的淫乱脆响声。 怕她受不住,他本想要克制一些,进入她身体后,才发觉他又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他根本无法自控,仅剩的理智全被这种穿透骨髓的电流情潮击碎了,只想狠狠的要她。 身体被法显操弄的颤栗不已,雪白的肌肤上泛起潮红,渗出的汗珠顺着腿部线条跌落,情欲之色愈浓。 “唔啊……嗯哈……” 花千遇不住的娇喘低吟,绷紧身体承受着源源不断袭来的快感,转而想到法显不听她的话,就擅自进来,一时又羞又愤:“你好坏,竟然趁我不注意插进来。” “太无耻了……” 法显低头吻住她的唇,连同那呜呜的气声也一并堵住。 她分明才是最坏的,明知他对她最没有定力,还故意引诱他。 昏昏沉沉的脑海里满是她媚态诱人的样子,说要吃他的阳根,还用那处地方蹭他…… 欲念在颤抖中暴涨,情潮已近汹涌。 法显急乱的吻着她,身下腰胯用力狠狠顶弄入到深处,嫩滑柔腻的肉壁被阳物捣弄的阵阵痉挛收缩,嫩肉合拢又被阳具捣开严丝合缝地插进去。 肉壁含着,绞着强横进入的阳具,幽穴内摩擦出更多的滑腻蜜液,嫩肉抽紧吮弄,黏黏的清液搅动着水声。 床榻也在强烈的冲撞中吱呀吱呀的惨叫,不由让人担心会不会被他折腾到塌断。 花千遇被他狂烈的顶撞的眼前发黑,呻吟声几近支离破碎。 她想和法显欢好,可不代表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欢爱,虽然她也有爽到,却也抵不过处于上位时心里的爽意。 侧头避开法显的深吻,努力从破碎的呻吟声里挤出一句话:“嗯哈……唔……我要……在上面。” 声音传到耳畔已快被呼出的热浪蒸发干,法显好似未闻,还要来吻她。 花千遇狠狠掐了他一把。 感觉到身体上的痛楚,法显才停顿动作低头看她,花千遇指挥的说:“你躺下,让我骑你身上。” 法显一时没明白她是何意。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她说的那个画面,顿时,全身的血液都炸开了,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 见他没有动作,花千遇催促的说:“快点。” 法显拖住她的后颈,先抱她坐在怀里,然后按照她的吩咐听话的躺平,让她骑坐到胯间。 “嗯唔……”一声短促的呻吟声从唇间流出。 处在上位时身体的重量都压到阳物上,阳具入到深处直顶花蕊,粗硕的肉冠顶弄着蕊心,热麻酸胀过电般的酥麻入骨。 “嗯啊……” 花千遇微扬起脖颈轻吟一声,星眼将朦,眼波迷离,看人时眸子里犹如蓄积一汪春水,拨动心弦。 她双手撑在法显腹部上,搭着两条白生生的腿,坐的很稳。 姿态端端正正,那样子乖巧极了,就像坐在大人怀里撒娇要糖吃的孩子。 可曾见过她这幅模样,法显看的回不过神,脑海中一片混乱,唯剩下炽烈的情欲。 本能想起身紧紧抱在怀里怜惜,突然又想起花千遇的话只得又按捺着不动。首-发:rourouwu.info (ωoо1⒏υip) 第七十七章春浓 视野一下子拔高,那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又回来了,花千遇顿觉舒爽。 还没过完心头瘾,便觉幽穴内酸麻发涨,阳具顶撑得她难受,入的足够深肉冠无时无刻不在碾揉着蕊心,仿佛只要再用力一些动作,就要顶开娇嫩的花蕊。 她动了动曲折的腿,身体微微前倾分担身下的重量,压力一缓,方才能忍受。 滚烫粗硕的阳具被完全纳入。 穴口处箍得很紧,肉壁内湿热的嫩肉,紧绞着肉茎千吸万吮。 温软,酥麻。 欲望得到一定的缓解,然而体内燥热却未消除,一种难抑的情绪直达肺腑深处。 不满足,想要更多,更深的要她。 法显直直盯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是浓重暗沉的欲念,胸膛起伏的愈发剧烈。 由他的角度能看到两颗雪乳高高挺立,乳尖圆润嫣红,如同枝头鲜果莹莹润润的长在雪顶之巅,诱人采撷。 纤腰款款春浓,如倒悬棠枝,光艳润泽。 再下面是两片含露时浓的春桃,含着他的欲望。 法显目色发紧,臂膀,手背绷出道道清晰的青筋脉络。 记忆中那处花穴紧窄如玉缝,似乎连一根手指都难进,如今却含着这般粗大的阳具,着实让人忧心是否会撑到裂开。 见法显正盯着两人紧贴的耻骨看。 花千遇伸手去摸了摸两人结合处,难以描述的奇妙触感,手顿了一顿,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她正在吞着一个绝对不应该碰的和尚。 懊悔,苦恼的情绪涌了上来,都通通抵不过那种明知不可为,偏要亵渎禁忌的悖逆感觉。 她不仅要吃,还要看他如何失控,丢掉一贯的持戒沉静,沉浮欲海。 这个念头让花千遇心潮发热,小腹一再缩紧,热热麻麻的电流流向四肢百骸。 她也不着急动,女人的快感更多的是来源于心理,逗弄法显才更让她感到愉悦。 手在他紧绷硬实的腹部上滑动,顺着线条分明的肌肉,一路摸到胸肌。 灼烫,心跳如鼓。 噗通,噗通,心脏跳动撞击着胸腔将力道传荡到她掌心里,指尖不觉一颤,竟生出种震麻的感觉。 这种麻痒烫到心底流过一腔暖意,手下用力捏着肌理厚实劲韧的胸肌,许久不曾离开,她喜欢这种熨贴的感觉。 皮肤是烫的,她的手微微发凉,两种温度交迭激得法显轻颤连连。 两颗褐色的乳首,也由于刺激挺立在空气中,青豆大小,硬硬实实。 突然之间,她就有一种奇怪的好奇,这里的味道真这么好吗?为何法显每次咬着都不想松口,推都推不开。 他也不止对她的胸情有独钟,应该说对她身体的一切都喜爱如狂,只要碰到就又摸又亲的。 若是不拦着他,而是虚假顺从,不用怀疑要吻到她脚趾的可能性。 又看了两眼那两圈乳首,终是没有忍住心底的新奇,俯身下去,伸出舌头舔了一舔。 除了汗微带的咸味,没什么味道。 舌尖舔过的地方微一凉,紧接着像是聚了热气,温温麻麻的爬遍全身,法显浑身都在紧绷中颤栗。 他眼前是一张素艳惊雪的脸,趴在胸膛上去舔舐,下面的小穴还吞吃着他的阳具。 似乎再也没有比这更亲热紧密的关系了。 心中的爱欲烈烈燃烧着,喘息更加急促粗重起来,腹下的肌肉越抽越紧。 法显的反应很好的取悦到了她,张口含住乳首,舌尖绕了几圈,一吸,一咬。 一丝丝的酥麻爬上脊梁。 法显身体猛地一挣,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浅揉慢磨的节奏,想要紧抱她用硬挺炽热的阳具贯穿。 他方抬起手,就被花千遇按了下去。 法显忍着欲火焚烧身的痛苦,望向她的眼中浮现祈求的意味。 幽穴内温软湿热的嫩肉无时无刻不再吸绞着阳具,偏偏她还不动,净在他身上点火。 他挺了挺腰,催她赶快动。 “法师别急啊!” 花千遇直起身体,笑的妩媚撩人,充满情色暗示的说:“我会让你舒服的。” 两手撑在法显胸膛上,微微抬起臀部,阳物离体一截,她又沉腰坐下去,阳具噗嗤的一声又捅到深处。 “唔嗯……” 幽穴被完全撑开的饱涨感让她身体发麻,本能的去寻找快感。 她摇着腰,阳具在幽穴内进进出出,每次抽出坚硬的肉茎上沾满湿淋淋的清液,整根阳具油润湿亮的往下滴落粘稠的蜜液。 法显亲眼看着她是如何吞吐着粗硕的阳具,穴肉被撑开磨的发红,抽出时翻弄出一丝媚肉,入时挤出的黏腻清液流到根部,两颗囊袋上也沾满了晶亮。 幽穴内渗出的蜜液把阳具濡湿,穴内积累的汁水越来越多,却也只会让阳具如同过水后的铸铁,只会愈加滚烫,不会因此而熄灭。 法显由衷的希望她快一些,由此缓解焦灼的欲望,然而花千遇依旧按照自己的频率,慢摇轻碾,不急不缓。 她不享受接连不断插入时的快感,而是让肉茎研磨肉壁,碾开一道道的折痕,填满所有空虚的欲望。 动作放慢之后,可清楚的感知到楔入到她体内凶物的轮廓形状。 青筋虬结,肉茎坚劲,似乎还一跳,一跳的勃动。 花千遇前前后后的摇着腰,粗硬肉茎摩擦着嫩肉,蚀骨的酥麻感蔓延全身,皮肤生起热烫泛起一种靡艳的潮红。 她咬着唇低吟出声:“嗯哈……插的好深……好舒服……” 温软柔滑的肉壁频频收缩,像是羊脂一样堆积,又被滚烫的阳物捣开,灼烧的热度烫到要融化穴肉。 花千遇抬起雪臀,阳具又是一入到底,重重捅进去捣弄花芯,剧烈的酸麻感直劈向天灵盖,仿佛灵魂都被电麻了。 越来越强烈的快感也在这一次次的摩擦出轰然炸开。 本来还想着慢慢折磨一下法显,体内激流似的销魂酥麻让她颤栗不已,什么心机算盘都忘了,全身心的都沉溺在欲望中。 身体摇动的也越发快,低吟婉转的呻吟宛若调了蜜糖,丝丝绕绕的娇甜:“嗯哈……啊啊啊……唔嗯……” 一进一出之间阳具抽插的粘稠水声在室内回荡。 “嗯哈……你把人家……插的流了好多水。” 花千遇红唇微张,放荡至极的呻吟道:“嗯唔……法显哥哥的阳根好粗……我还要……” 难耐又渴望的微微抬高身体,再沉沉落下腰,阳具尽根没入,肉壁立刻收缩着去吞绞阳具,肉冠顶弄得蕊心涨麻不堪,层迭细密的快感在小腹处凝聚。 “啊嗯……法显哥哥肏的好深……” 她本就没多少礼义廉耻,现下酥爽到极致羞耻心早已丢弃,口中说不尽的淫声浪语,幸好她还记着要控制声音。 若不是担心被人听见尽力压制着,叫床的声音恐是能透过墙壁传出去老远。 法显被她又骚又浪荡的言辞刺激得浑身发颤,眼神更加暗沉,心底欲念暴涨,直想肏的她喊不出来这些勾人的话来。 又想插弄的她多喊一些。 那双望着她的眼神是最深的火热。 花千遇在法显身上摇晃起伏,乌发散在雪白媚态的身子上如雾霭般流落飘荡,光泽细腻的肌肤白里透红。 腰肢纤软,摇摇荡荡。 丰腴雪胸在空中颤晃,两颗脂红色乳珠,漾着一层暧昧的淡晕,挺挺翘翘惹人垂怜。 法显眼底泛红,目光盯着她颤动的胸。 难言的妄念在心底疯狂滋长。 花千遇在水光漫起的模糊视线里对上他的目光,欲望的烧灼让眼中的静淡退却,只剩下最炽热的情欲。 注意到法显目光的望视,她停下摇动的身子,手揉着隆起的雪胸,嘴唇弯起玩趣的笑弧,眼波惑人的说:“想吃我的乳?” 这个吃用的可谓是精妙,引人遐思,浮想联翩。 法显没说话,那着了火的眼神却是不言而喻。 花千遇也是昏了头,俯身凑近他,一对雪乳就在他眼前轻晃,笑着说:“喊我一声姐姐,我就让你吃。” 两颗圆润的乳珠离的不远不近,娇艳欲滴,骨香肉腻,盈满香甜的气息。 法显喘息粗重,喉结滑动几下,喉咙里干涩哑痛。 如同花蜜一样的气味在鼻端萦绕,只要想着能吃到口中,舌根处仿佛就有一丝丝的甜往上泛。 只要他开口顺从就能吃到。 喊她姐姐? 看来她又在作弄他。 法显眸色幽晦,眼底全是隐忍的狠,以及欲望得不到满足的烈。 他抿紧唇,指节捏的泛白,就是不开口。 兴许换一个叫法,他就愿意了,但她偏不,喊了法显那么多声哥哥,让他喊她一声姐姐,也是他占了大便宜。 限于两人身高,她凑近法显的唇,阳具自然从幽穴滑出一半,穴口只将将吞着肉冠。 上下都得不到满足,偏偏花千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法显在欲火中煎熬的更痛苦。 见他硬着骨头不服输,花千遇脸上露出即将看好戏的神情,用手托着一只酥软雪腻的乳儿,像给孩子喂奶一样送到他唇边。 微硬,弹软的触感紧挨着下唇。 这下看他吃不吃! 花千遇也真的是不知死活,竟然乳珠就抵放在法显唇边。 显然她高估了法显的自制力,又或者说低估了男人的欲念冲动。 空气静了一静,法显听到血液极速流动,以及理智轰然倒塌的声音。 第七十八章情意 他再也无法自控。 张口咬住唇边的乳珠,翻身将花千遇压在身下,一瞬间天旋地转,背部落到了床榻上。 这突如其来的行为让花千遇怔了一下。 紧接着胸部传来温热黏黏的感觉,乳尖被含在口中紧紧吸吮,法显高挺的鼻梁也抵碰在她的胸上,又痛又麻的暖流涌上来。 “唔嗯……啊啊啊……” 花千遇发出一声轻吟,只一声,便被猛地插入的阳具撞成凌乱呜咽的喘息。 阳具一入到底直捣蕊心,猛烈地插弄,嫩肉被撑开抚平,每一道沟壑褶皱都摩擦过滚烫的肉茎,酥麻的快感似狂潮一般,拍打着身子颤晃不断。 法显不停的狠抽急顶,那狠重的力道像是要将穴肉捣弄到软烂,流出粘稠的蜜液。 同时他口中还含着乳珠吸咬,绵软细滑微微带着花蜜的香甜气息,催的他快要发狂,只顾大口的吞吃,奶肉也都咬进口中,吸吮的力道像是要吸出乳汁来。 一时间吸含乳珠的滋滋水声传荡开来。 温热的掌心覆盖到另一个被冷落的椒乳上,揉捏丰满柔滑的乳肉,两指拧搓着乳珠肆意亵玩,乳珠被指腹的薄茧磨颤颤发抖,不过揉了几圈已是鲜红微肿,泛着丝丝疼痛。 “唔嗯……别咬了……” “好痛……” 花千遇拼命推搡着他,可乳珠被他咬在口中,越用力推他,吸咬也更狠,牙齿磕在脆弱的乳珠上,深深浅浅的啃磨,又是麻又是痛的。 法显也是第一次在她喊疼的时候没有松口,她都未曾见过法显这么凶的样子。 这么逼着,能不反应过激吗? 总觉得迟早有一天胸要被他咬坏。 这个念头刚在昏沉混乱的脑海中闪过,就被法显狂肆猛烈的冲撞给摧毁。 粗硬的阳具顶开收缩痉挛的嫩肉,顶插到花蕊上,狠狠肏干,肉冠碾磨着蕊心,不可思议的触感吮弄着马眼,酥麻感使得整个脊柱都麻了。 法显颤了颤,腰胯急顶楔进蕊心深处,喘息也更加急促凌乱,火燎般的快感烧得他眼前模糊,只一味的深插猛送,顾不及怜香惜玉。 滔天汹涌的欲望似乎怎么都无法满足,像是漩涡一样拖着他沉沦,下陷。 “嗯啊……唔嗯嗯嗯……啊啊啊……不……慢一些……嗯哈……啊啊啊法显……” 花千遇承认不住他的顶撞,霎时眼中涌出泪花,簌簌的往下滚落,含带哭腔的呻吟声断断续续,零零碎碎。 “我受不住了……啊啊啊……嗯哈嗯哈……停……停下来……嗯啊……” 法显被她喊叫的呻吟声勾的理智全无,压在她身上阳具顶入花芯,肏干不止。 幽穴被捣弄的松软糜红,阳具进入自如,粘腻又潮湿的水声不绝于耳。 花千遇仰着脖颈大口喘息,如一尾脱水的鱼,在窒息中挣扎。 一股股令人酥麻战栗的快感在体内炸开,瞬间将她推上高峰,双腿绷紧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抓着法显肌肉鼓突的手臂,指甲陷入皮肉中。 幽穴内一阵剧烈的抽搐痉挛,嫩肉抽动着绞紧阳物,一股热流喷洒出来。 法显猛烈的抽动几十下,最后一下顶到蕊心上,囊袋瞬间收缩,一股浓稠的阳精泄在幽穴深处。 缓了片刻,迷茫的神智才稍稍恢复清明。 “法显……”花千遇伸手去推他,声音微哑伴随着丝丝弱弱的喘气声。 她是真怕了,怎么会认为法显不行呢。 他都快将她肏晕过去了。 法显退开了些,阳具缓慢的从幽穴内抽离,潮水瞬间泛滥,稀稀落落的洒了一片清液,囊袋也全部濡湿。 空气中浓郁的情欲气味更重了。 法显吻去她眼角泪痕,手指轻柔的拨开湿乱的发丝,擦拭她鬓发间的热汗。 他坐起身,双臂一揽将抱她在怀里,用力很紧,似是害怕她突然离去。 花千遇浑身都软成了一摊水,有气无力的靠在他胸膛上,微微喘息着去平复情潮的余韵。 法显垂眸看她,雪白的脸上晕着潮水春色,睫毛沾染着点点水光,剔透又娇怜。 一颗心隐隐的悸动。 “千遇。” 沙哑,低沉。 话尾的颤音带着一种欲火灼烧的爱欲。 随着湿热的吐息吹拂到耳畔,温温的如一缕电流,自耳垂开始一直麻直脊椎骨。 花千遇抖了一抖,迷离的眼波里略有诧异,更多的则是出乎意料的意外,她没想过法显会喊她的名字,而且语气那么的情难自禁。 她心底滑过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花昙。” 同样的声音混杂着喘息声在她耳边响起。 她有两个名字,且也没告诉法显真正的名字是哪个,这是一同喊了? 花千遇心中觉生出微妙的计较想法,这两个名字都是她,却又不全是她。 她突然问道:“你觉得这两个名字哪个好听?” 法显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望来的眼底中是深深的眷恋:“是你,就都好听。” 只要是她,无论叫什么就都好听。 这回答挺让人动心的,只可惜也未激起她心底多少柔情。 “我叫花千遇。” 说完之后,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法显知道她叫什么,何必再强调一次。 不过说了也就说了,没什么大不了。 法显却不是这样想的,他认为在前言的映衬之下,不免让人联想到另外一层意思,她想让他叫她花千遇。 如此说来,这便是她的真名了。 花千遇生性多疑,戒备心重,从不与人交心,能得知她的真名也实属不易。 想到两人相识四年,他才得知她的真名,心间莫名多了一分苦涩。 她不在意他,也不想让他去介入她的人生。 法显不觉间又低声念道:“千遇……” 喑哑的声音里像是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仔细去辨时,又觉得只是单纯的呼唤。 花千遇抬眸望去,满眼疑惑。 他想,她既然愿意和他做,也并非全然无情,那么疑问就诞生了。 你对我可有情意? 两人目光对视片刻,法显又将眼帘低垂下来,遮住眼中的怅惘和痴愿。 这句话终是没有问出口。 许是她清澈到不含任何杂念的眼神,让他早已知晓了答案。 这尘念就应该化为死灰。 花千遇奇怪的反问:“怎么了?”喊她却又不说话,让人搞不懂。 法显沉默一瞬,又抬起眼看她,目含期许的问:“你可还记得我的法名?” 他的法名? 花千遇努力回想模糊的记忆里,奈何时间过去的太久,依稀只记得法显曾在他耳畔念过。 叫什么真,什么鉴的。 她想了半响,不确定的说:“真鉴?” 真贱…… 法显噎了一下,无力又无奈的说:“是鉴真。” 话脱口而出之后,也意识到谐音字的差别,不过却激起了花千遇的笑点。 她眼波流转,闪亮的眸光多少有些促狭的意味,用打商量的劝告语气:“我觉得吧,真贱比较好听。” 朝法显一抛媚眼,笑盈盈的说:“还容易记。” 知晓她是故意的,法显面色不愉,咬了一口她的鼻尖,花千遇当即痛吟一声,愤恨的瞪眼看他。 “你又咬我。” 责难又控诉的语气说的振振有词,好像她不曾咬过他似的。 法显强调道:“叫我鉴真。” 你让我叫,我就叫? 花千遇脾气上来了:“我就不叫。” 法显顿了顿,退而求其次:“就叫一次。” 花千遇毫不留情的拒绝:“你做梦!” 瞧她铁了心的态度,也勉强不得,法显摇头道:“罢了。”语气中似乎有一丝失望。 觉察到他稍显低落的情绪,花千遇眼神困惑,不就是一个破名字吗,用得着如此吗? 她张了张嘴,想要喊一声让他如愿以偿,随即又想起方才的狠话,到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一时两人都未言语,硬烫的身躯时时刻刻昭示着他的存在。 花千遇受不了他亲热又缱绻的拥抱,抬手挣了挣,说:“放开我,我要去洗澡。” 法显抱着她没动。 看他幽深的眼神,花千遇心底冒出一个惊悚的念头,不再细想推开法显就要跑。 还没下床榻就被抓了回来,然后又被法显压在身下。 烛火照耀,颜如明霞,眼角浮着一抹艳,唇色红艳的诱人。 渴望又袭上心头。 法显低头覆上她的唇。 “别……唔嗯……” 花千遇侧头避开,却如何也躲不开他的亲吻。 两唇相贴辗转缠绵,法显含着她的唇不轻不重的啃咬着,舌头探入口中,一丝丝酥麻混合着欲望在翻搅。 这个吻并不激烈,却含有浓浓的爱欲和占有,侵占她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留下属于他的气息。 花千遇被他吻的眼前发昏,浑身发麻,本就酥软的身子更是连骨头都软了,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火热的唇舌一路吻到脖颈、肩膀、胸前……手掌在柔滑如脂的肌肤上游离,动作轻而柔的摩挲过每一寸肌肤。 法显呼吸又渐渐变得灼重,身体内的燥热升腾,方才射过精液的阳具又颤巍巍的涨大勃起。 红尘间的男女欢爱,让人沉沦为之生,为之死,此前他多有不解,可真正尝过之后,才知这种连灵魂都感到颤栗的极乐,一旦沾染,有多难戒掉。 即使做了很多次,可欲望也根本无法满足,只会更想要完全的拥有她。 第七十九章绝地 天空上泛起了鱼肚白,长夜已尽,浑厚悠远的钟声,响彻整个天台寺。 僧人们都从寂静中醒来,来往在空旷的院寺中,各司其职预备新的一天。 后院一间禅房里,灯盏忽明欲灭,情欲浓烈烫骨,两道人影在帐内,颠鸾倒凤,春潮难歇。 沉抑在喉中的黏浓呻吟声一声比一声急促,隐隐带着哭腔,声色微哑勾人心魂。 花千遇双目失神,眼神散乱,犹如海浪般的快感让她昏昏沉沉,早已分不清白天黑夜。 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永无止境的欢爱。 透亮悠扬的钟声在耳旁回荡,拨开漫漫云烟,拉回了花千遇的一点神智。 这仿佛是一缕救赎的光。 她迫不及待的张口想要说话,嗓子却早已喊哑了,一时发不出声。 吞咽下一口津液稍作缓解,哑声道:“敲钟了,你该去上早课了。” 她想的好,法显去上早课就能停下了,可他似是未闻,坚挺滚烫依旧在她身体内进进出出,肉体碰撞的清响声,在肃穆的钟声中显得荒唐而淫乱。 佛门清净之地却在男女合欢,翻云覆雨,昼夜不停。 她无法忍受这种罪孽感,当然更受不了的是法显,他根本就不会轻易满足,要了她一整晚,还要! 花千遇掐死他的心都有了,若不是没有气力,怕早已付出行动。 越想就越气,满腔的愤恨不知如何发泄,怒火冲上头神智更加混乱,人也迷迷糊糊的。 恍惚间,一只手落在脸上。 法显摸着她的脸,喃道:“千遇……” 喑哑的声音混合着几许模糊喘息,情浓的让人耳根发麻。 同时又是一下比一下重的冲撞,即使整根没入还是不够,像是要融为一体。 花千遇浑身又是一颤,下身都麻木了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滚烫。 抬手无力的推他,又提醒一次道:“敲钟了。” 法显没对这句话起任何反应,凝望而来的眼神仍是迷乱的,不见往日的清明。 他一向冷静克制,这一刻的放纵犹显得疯狂,所谓的物极必反便是如此吗? 可法显根本就不是会放纵欲望的人,那这抵死缠绵的背后又是什么呢? 思绪翻腾,各种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却没一念是清晰的。 花千遇头脑晕沉,也未有细想法显反常的态度,她现在只想结束这场痴缠不休的欢爱。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主意让他停下,只有先让他听进去她的话,那就只能说他最想听得到的。 “鉴真。” 她喊出了他的法名。 法显一怔,回味过来她方才的话,眸光轻轻一亮,有惊喜闪过。 “再叫一次。”迫切的语气像在确实方才的是不是幻觉。 花千遇顺应他意,又低柔的唤了一声:“鉴真。”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如深刻的烙印印在心头。 在她喊出这个名字之前,这两个字,也只是万千墨痕中的一笔,于他来说只代表了名号,现在仿佛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变得鲜活起来。 法显有些难以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只是觉得生生世世都难忘。 见他面有感动,花千遇以为他会停下,谁成想法显的动作变成更为炽烈的缠绵。 再次迷失欲海之前,花千遇脑子里只有一个几欲崩溃的念头。 死和尚,早课都不上,也要肏她! 日暮黄昏,花千遇才悠悠转醒,她昏睡了一天,醒时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晕晃不清,浑身都不舒适。 这种感觉仿佛是梦游搬了一晚上的砖,疲惫劳累头还很痛。 室内安静只她一人。 平躺在床榻上,望头顶帐幔滞了片刻,脑海中闪过昨日的记忆,只记得被法显翻来覆去的肏,无论她怎么哭喊求饶都无用,法显还是不肯放过她,到最后水都流干了,全靠他射在里面的阳精润滑。 若不然干涩的甬道没准被他捣弄出血丝来。 记忆回溯完毕,花千遇的怒火也快顶了天,满心都是骂人的脏话,并且还发了一个毒誓。 日后若是和法显再做,就让她穷一辈子! 平复完心情准备起身,方才动了一下身体,酸痛的感觉骤然加剧,私处还隐隐作痛。 无需看她便知绝对肿了,被入了这么长时间,肏烂都有可能。 无端间又开始烦躁。 和尚特么的就是牲口,说好的清心寡欲呢,良田都让他犁坏了。 思及此,花千遇狠狠地锤了一拳床榻,就像再锤某人泄愤一样。 她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去算账。 抬手将棉被掀开,动作便是一顿,隐约有一缕药香味飘来,清淡微苦,花千遇神色古怪的抽着鼻尖闻了闻,霎时恍然,法显给她那里上药了,算他还有良心。 慢腾腾的爬下床榻走了几步,私处里的干涩的疼,让她走路的动作都透着股僵硬的怪异。 花千遇的脸色倏地一沉,她这个样子出去,不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快被肏的下不了床。 暗骂一声,她走到外室的木桌旁坐下,就等着法显过来。 约摸过了一刻钟,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门开了,门缝外是一片雪白的僧袍,雪白的却像热雪一样烫人,花千遇抓起桌面上的杯子就砸过去。 法显推开门,迎面就有一道厉风袭来,他不避不闪抬手一握,轻松的接下袭来的物件,于眼前摊开手掌看,是一个白瓷杯。 眼前的人眉目清润,一袭洁净的素色僧袍,右手端着一个瓷碗,望来的目光是平和的温柔。 这人如何瞧都透着股清净庄严的劲,然而在床上却是那般折腾她。 花千遇寒着脸,怒道:“你还有脸回来!” 此言一出便觉有些不对,语调虽怒,话里却有几分模糊不清的嗔怪意味,好似打情骂俏一般。 花千遇脸色愈发难看。 法显微一滞,见她面上怒色,知她正在气头上,忙要安抚:“千遇……” 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花千遇想起他在她耳畔念叨了一晚上的声音,更怒了:“滚!” 法显站在门外稍显局促,不管她离开是不可能的,进去又怕会惹她更生气。 这般站立不安的感觉鲜少有体会。 看他还不走,花千遇蹙起眉,若不是行动不便,她会把房门直接甩在他脸上。 法显想问她身体如何了,考虑到不合时宜的问题又会让她动怒,遂放柔了声音哄道:“你将这碗粥喝了,我任你打骂出气。” 听他这么说,花千遇有一瞬间是真的想动手,转而又想起佛教戒律,冷声道:“要教训你,还用不着我来动手。” 破戒的杖刑就够他受的了。 法显沉默了一下,也明白她所指是什么。 两人一时无话。 见她面色稍缓,没有方才的暴跳如雷,法显犹豫一下还是端着粥走进屋里。 他离近,花千遇本能想轰他出去,想到他离受罚不远了,出于一丝低微的恻隐之心,没再开口骂人。 法显在她对面坐下后,将手里的杯子放回桌面上,伸手送粥到她面前。 花千遇垂眸看一眼瓷碗,本来以为是白粥,不想却是一碗银耳莲子羹,碗里还有其他的滋补药材,飘散着丝缕白烟,才出锅还是热的。 他说时倒不觉得腹中饥饿,眼看着晶莹透亮的羹烫,鼻端浮动着莲子的清香味。 闻着飘来的一丝甘甜,胃酸在腹内翻腾,有些饥肠辘辘。 没能抵挡住诱惑,花千遇没骨气的接过瓷碗,持着汤勺舀一勺送入口中,软糯香甜的味道在舌苔上化开,确实好吃。 一口,接一口的送入口中,等回神时一碗莲子羹已吃完并且还没饱,这点羹粥只能作为饭前甜点。 她身体不适原来没什么胃口,喝了这银耳莲子羹倒是起到开胃的效果,现在更饿了。 抬眸看向法显,他正静静地望着她,唇畔弯起柔和弧度,花千遇移开目光,眼神微微飘一下:“还有吗?” 法显唇边笑意加深,温声道:“还有。” “你昏睡一天该是饿了,我做了饭菜都在厨房温着呢,稍等片刻我去端来。” 花千遇面色冷淡,也不说话。 法显收好空碗离开,很快又端着素斋返回,共有四道菜,烹调精细,菜色油润,看得出是用心了。 等他布好菜,花千遇拿着筷子就开吃。 明知都是素菜,入口咀嚼之后发觉这味道似荤非荤,鲜香味美,一碟青菜尝着也是清爽适口,满足了口腹之欲,心中的不快慢慢减弱。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原谅法显不生气了。 想到这不觉一顿,咬着筷子出了一会儿神。 原谅? 她细细琢磨着出现在脑海中的这个词,法显并未做对不起她的事,为何不能原谅。 他虽不知节制的做了许多次,对于这一点她确实是生气的,可也不该是这样,像是故意闹脾气引人注意。 寒毒反噬时她所忍受的痛苦,比现在还要难受十倍不止,也不见如这般敏感脆弱。 此刻她体内的寒毒已经消解八成有余,不日便可完全化解,付出最小的代价,得到了出乎预期的回报,她应是高兴的。 即便她对法显心有怒意,也不该如此斤斤计较,只是这郁闷的心情仿佛不受理智的控制。 意识到这一点花千遇心神微乱,她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绝地。 看她怔住不动,法显忙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身体有所不适?” 花千遇不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的回看他。 他望来的目光隐含着忧心,一双不为凡尘所染的眼里却全是她。 一股说不清的意味在心底蔓延。 花千遇垂下眼,心头凝聚的困惑越盛,她想问法显为何要破戒。 话到唇间又说不出口,她担心听到不想听的答案,那不如不问。 有些事还是不讲明为好,说开了,就会寻求一个答案,而答案往往是需要付出很多才能得到的。 第八十章业障 这顿饭吃完,心绪重新平定。 花千遇放下筷子,淡声道:“我有些疲惫想要休息,法师先回吧。”客气的略有些冷漠。 法显看她平静的神色,隐隐不安。 这种漠视的态度比她生气要严重多了。 “千……”声音一顿,想起她愠怒的神色,又改口道:“施主若是觉得气恼不必憋在心里,法显主动破淫戒,以戒律论之已是罪孽深重,如能解施主怨气,愿受一切惩处。” 听他这番自责的言辞,花千遇心头困惑越重,终是忍不住问:“即知触犯戒律罪责深重,还会受到寺门的种种惩罚,又为何要破戒?” 很快,她又补充道:“不要和我说是为了缓解我体内的寒毒,当时寺内除你之外,亦有不少俗世男子留宿,你不是唯一的人选。”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知觉的紧张,去观察他的神色。 法显垂眸,一字一字道:“业障蒙眼,理不胜欲。” 眼底,面上竟干净到找不到一丝异常,听来这句话就是真,做不得一丝假。 心不由一松,眉心却悄然皱起。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信,不信,全都由她。 花千遇就当作自己信了。 她又问:“何来业障呢?” 法显抬目看她,端丽清艳的脸,却忽地生出万般幻象,千千万万念,每一念都是她。 “一念妄生因果。” 缓缓道来的话,犹如叹息,品味起来有一种似悲似苦的苍凉。 妄生因果…… 她想到了在西域时,法显第一次破戒,他近乎自虐的惩罚自己,就是觉得破戒之后,罪不可恕,痛苦不堪。 修行被毁他自然沉痛。 除了之外,破了淫戒也会催生出种种欲障,情欲是人的本能,而僧人却是要恪守戒律压抑本能欲念,而越是克制隐忍,越是难以自持,等有朝一日爆发只会更浓烈深重。 一切法从妄想而有,即诸法皆妄见,倘若生此妄心现于面前,心境会被缠缚。 修行所需要的便是无尘无念,专注一境,最忌讳的是心念繁杂,欲念正恰好会勾起人心中的妄想执着。 当时他那般罪责,恐怕早已预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被困囿在妄境中。 正如他所说,西域是因,此刻是果。 所谓的因果循环原来竟是真的,她亲自种下的因,势必也要食其果。 花千遇莫名感知到一丝荒诞的真实。 她向来是不信这些没有根据的玄乎之词,现在由不得她不信了。 看法显半响,神色复杂的问:“此业障能消除吗?” 法显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是不能消,还是不知如何去消除? 虽然这两者意思相近,本质上却不一样,前者无异于毁了他全部修行,后者尚还有一线生机。 花千遇沉默片刻,他此刻越是平静,她反而越忧虑,思忖片刻开口问:“那你日后该如何?” 业障缠身,如何自渡,又该如何去渡人? 听得出她话中的关切和愁绪。 法显略一弯唇,一个浅淡的笑容隐入唇畔。 “施主不必忧心,总归会有方法的。” 他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会有方法,也就是暂时没有方法,以后也不好说。 倘若一直都无法化解业障,他这条路也算废了一半。 她害他如此,他还对她…… 花千遇又一次觉得这和尚善良心软的有些傻。 一时不知再说什么,久久无言。 她用完了素斋,法显也不好再逗留,收拾好残羹剩饭,临走时想到了什么事,停住了脚步开口问:“各大宗派送来的贺礼都在库房里,施主要去看看吗?” 听到他的问话,花千遇一怔,突然想到法显曾经说过,辩经大会收的礼会送她一份。 这事本也是随口一提,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还记挂着。 花千遇瞧了门外暗沉的天色,道:“天色已晚,明天去吧。” “也好。” 法显出门离去,脚步声逐渐消失。 夜间时他又来了一趟,送来一瓶药膏,含含糊糊的说涂在不适处,她也没心思再逗趣,只接过药瓶就让他离开了。 关上门望了一会儿药瓶,慢慢握在手中。 冰凉质感的药瓶上沾染了他的体温,变得温热,应是被他攥在手里许久,才定下心给她送来的。 临睡之前,她涂了一些在私处,抹上去凉凉的疼楚也减轻一些。 翌日,起身下了床榻,私处的疼痛明显减缓不少,走路虽还会有不适感,远比昨日的情况要好的多,至少外人不会一眼瞧出什么端倪。 方才洗漱完,法显就端着素斋来到她房门前,而斋饭却是两份。 看他的意思是想和她一同用饭了。 花千遇想拒绝又觉得实在不值一提,就作罢了。 两人用完饭,法显带她走出院门,穿过安静无声的长廊,又绕过几间法堂,在寺内一个隐蔽的房舍前停下,此处便是库房了。 门庭低矮,黑铁门厚重,两扇门严丝合缝的紧闭着,石阶前还有武僧看守。 法显上前一步给两人打声招呼,其中一个武僧点头应允,随后将黑铁门打开。 法显回望她一眼,示意她跟过来。 花千遇跟他进入门内。 在外面看不觉如何,进去后方知里面的空间广阔,两侧是依次排开的房门,每间门上挂着漆金铜锁。 法显走到一扇门前,拿出钥匙开锁将门推开,花千遇跟在后面进去,屋内昏暗只能看个大约得轮廓,这里陈列摆放着许多物件。 法显走到灯盏旁,拧开火折子,点点星火燃了起来,遂许点燃灯烛,光线霎时大亮。 屋内亮堂堂的,精巧繁华的器具上泛着光晕,似有月华流淌,熠熠生辉。 墙面上挂着山水墨宝,名人真迹,沉香木架上具是良工巧制的物件,金铸香炉、白玉镶金雕盘、莲纹翠叶净瓶、乌金界道献珊瑚…… 角落里还堆着成箱的瓷器,大到如盆的圆盘,小到杯盏,精美透润。 最里面还有一排木架上放着雪白素锦缎盒,数量众多,单独放置且以锦盒密封想来应是奇珍异宝。 一圈看下来,花千遇隐约失望,好像是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样子。 这些琳琅满目的物件,亦是价值不菲,不可多得,却总归没有黄金美玉,宝石玛瑙,成堆放的珍珠来的震撼。 原谅她是个庸俗的人。 法显抬手扫过面前的珍宝,道:“施主喜欢什么,可以任意挑选。” 好一句财大气粗的豪言,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花千遇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目光环视一圈问:“这些全是贺礼吗?” “正是,每逢节日或者重大的盛会,各大宗门世家都会派遣人送些贺礼聊表心意,能推的都推拒不收,不能拒绝的全都送入库房,这些华贵器物寺内僧人又用不到,多年下来已经堆积满屋了。” 花千遇突然想到外面的几间房门,盯着他又问:“外面的几间屋子里是不是也全是各种珍宝? 法显摇头:“只是一些杂物和法器。” 闻言,花千遇了无兴致。 她走到木架旁去挑选想要的东西,器具精美,种类繁多,看的她眼花缭乱,真就挑花了眼。 出于人性的贪欲,每个她都想要,想一想又觉得不实用。 她自己都觉得这些物件只是摆着好看,那这群和尚还留着做什么。 按照他们慈悲的做法,怎么着也得卖了换钱救济百姓。 花千遇转头望向法显,想不通的问道:“你们收集这么多财宝有何用?” 法显说了一句她绝对想不到的话:“回礼。” 花千遇一愣,噗的一声笑出来,忍笑道:“高明啊!” 以彼之财还施彼身,高实在是高。 这等一般人想不到的做法,她都不知该夸这群和尚聪明,还是缺心眼了。 试想一下,假设一个世家送来件玉饰,几年后又收到了同一件回礼,那他们的表情该是多么精彩。 只要想一想这个画面,笑就停不下来。 法显站在一旁,看着她笑靥如花的脸,眼中也蕴出几分柔和的笑意。 无意中抬眸和他视线相对,花千遇脸上的笑滞了一下,弯起的唇畔渐渐收敛。 她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开始认真的思量,该如何去选。 墨宝字画首先排除,瓷器太沉不好带,还有一部分是佛教的法器供奉,她又不招摇撞骗,拿了也没用,剩下的可供挑选的也不多。 来到素锦缎盒前,将这些盒子都打开看一遍,里面装的东西确实珍贵不凡,看了半响,挑了一颗夜明珠,晚上当灯使,没钱卖了换钱,一举两得。 夜明珠拿在手里丝丝冰凉,又能降温,花千遇满意极了。 法显看一眼她手里的夜明珠,也没见她有想去再找的意思,不禁问道:“施主只拿这一件?” 听他这话意思是嫌她拿的少。 花千遇把玩着夜明珠,手一抛珠子飞向空中,又稳稳接在手里,玩笑话的说:“你觉得少了?就不怕我拿麻袋过来装。” 法显笑了笑,犹不在意的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留存无用,施主若是能拿得走,多装几袋也无妨。” 这话好似瞧不起人,花千遇当即就放了一句狠话:“话可是你说的,等明天我喊来几个人,保管把你们佛寺都搬空。” 法显不置可否,只看着她笑。 ………… 上一章的最后一段和本章部分剧情有冲突,我把上一章最后那段删了。 看评论有宝宝问,两人doi花花会不会怀上,这是不会的,法显的精元都被吸收了,没有活性当然不会怀上。 第八十一章赤金檀 灯盏明火,满室清寂。 法显站在灯下,侧脸稍显硬朗的棱角柔化在暖色的火光中,多了几分朦胧的温润。 那凝望而来的目光也是温温柔柔的。 心头微微跳了一下。 花千遇转开眼,只觉空气太静,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东西也拿完了多留无意,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夜明珠,目光看向房门,直言道:“贺礼我也收了,现在回去吧。” 法显出言挽留道:“先不急,贫僧还有一件东西要赠于施主。” 和尚会送什么东西。 花千遇面露好奇:“何物?” 法显回身,在最高的木架上打开一个锦盒,从里面拿出一串佛珠,相接的细穗处还坠了一颗绿玛瑙。 佛珠是深褐色,玛瑙翠中带绿。 一深,一绿,相得益彰,倒是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法显在她眼前摊掌,这串深色的佛珠就挂在他手掌上。 佛珠粒粒圆润光滑,看着是深色,有几个瞬间又觉得很亮泽,光滑的木纹里隐隐有金丝流闪。 花千遇细细瞧着,见有金丝晃动,奇了道:“这是什么檀木所做?似乎和一般的檀香木不同。” 法显道:“赤金檀。” 闻言,花千遇面上闪过惊讶之色。 她看着佛珠,移不开眼。 现下看这串持珠,很难再保持平常心,只是觉得异常不凡和奇绝。 赤金檀,无价佛。 即使她再孤陋寡闻,却也听说过赤金檀的传闻,此檀木是最顶级的檀香木。 普通的檀香木每年生一圈年轮,而赤金檀百年才生一圈年轮,千年的赤金檀木才会长出赤金芯。 据说有赤金芯的檀木才算成熟木材,可用制作雕物。 因此赤金檀的制物至少也是千年以上的木料,限于漫长的生长时间,赤金檀极为珍贵稀有,整个世间也没有几颗成树。 当然赤金檀的珍贵之处,不止是木材,其香息的效果也非比寻常,可安神定心,清明灵台,调理内息,对于修行之人大有妙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此珠赠于施主,还望施主能够收下。” 许是知道花千遇不太可能收,法显的话中还有一丝劝说的意味。 花千遇看一眼佛珠,又看一眼他,没表态。 不言不语拒绝的意味明显。 赤金檀太过贵重,她当然不能收。 最重要的一点是,拿着这么个无价之宝,早晚会被人打劫,她可不想惹一身麻烦。 法显垂眸看她,像是没有领悟她的意思,执起她垂落的手,将这一串持珠绕到手腕上戴好。 金流散在藕色皓腕上,便如照在雪莲上的佛光,有一种好看又雪艳的韵味。 法显凝视着她,唇边勾出一抹浅笑。 “别再丢了。” 昏黄的灯火下,这个明净的笑容足以镌刻进心底。 花千遇竟觉得晃着了眼。 使她失神的就是不知是人,还是物。 温热的暖意渗入皮肤,还有一丝粗糙的触感,她的手还在法显手里,被他完全的拢在掌心里。 猛然惊醒本能的将手抽回,淡淡的暖意似乎还停滞在皮肤上,她怔了片刻,才似回神一般握着佛珠就往下扯。 法显阻止了她:“别摘,戴着吧。” 花千遇看他执着的神情,只觉隐隐胃疼,摇头道:“我无福消受。” 她的话法显似是早有预料,他神色未动,不急不缓的说道:“赤金檀不仅有助于修行,且还有诸多妙处,佩戴在身上可蚊虫不近……” 花千遇眸光一动。 法显又道:“蛇虫不侵。” 花千遇果断道:“多谢厚礼,我收下了。” 蚊子什么的,都该从世界上消失。 看她神色间的愤慨,法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淡声道:“如此便好。” 赤金檀价值连城,她一定舍不得随手乱丢。 正如法显所想,她何止舍不得乱丢,就差没时刻看着给供起来。 有了赤金檀晚上睡觉也安稳了,和蚊子比起来被人抢劫根本不算什么。 手指缓缓滑过一颗一颗圆润的佛珠,是温的,不似普通的檀木偏凉。 听说赤金檀的香味极淡,有近似无,她举着手放于鼻前闻了闻,香息游丝浅淡,确实和传说中如出一辙。 感受着佛珠的重量,不禁有些飘飘然,片刻之间身价暴涨,如果这得好事放在现代她做梦都能笑醒。 摆弄了一番,抬头就见法显正看着她,花千遇眼神闪烁一下,疑问道:“赤金檀世所罕见,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十余年前,贫僧去长安城参加辩经盛会,侥幸获得魁首,这赤金檀便是陛下赐予的赏赐。” 花千遇恍然:“难怪你会有如此珍贵的赤金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各国每年进贡的奇珍宝物数不胜数,对于寻常人来说难得一见的物件,在皇宫只怕是屡见不鲜。 由这赤金檀的价值来看,法显定是在辩法会上表现的极为出色,才得北燕皇帝另眼相看,赐下重赏。 其后,她又不解的说:“赤金檀对修行有利,你怎么不用反而一直放在库房里落灰?” 法显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极柔和,眸光中沉着点点暖意,含笑道:“贫僧一直在用师尊所赠的持珠,赤金檀固然很好,却远不及师尊的一番心意。” 花千遇喔了一声,顺口一问:“你手上戴的这个吗?” 她记得法显无父无母是被捡回天台寺的,后拜住持为师,住持又教养他长大,传道授业解惑,感情深厚,堪比亲生父母。 这般浓厚的情感可不是赤金檀能比的。 法显摇头,神情略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踌躇几息,低语道:“是施主要走的那一串。” 花千遇直愣愣的看着他,有些心虚,打着哈哈问:“你师尊何时送你的。” “十叁岁那年。” 花千遇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结合法显现在的年纪,那串佛珠他戴了至少十几年吧。 操!这天没法聊了。 法显看她僵硬的脸色,便知她心中有愧,出言安慰道:“施主无需自责,万事由缘而生,那串持珠遗失也只是缘到了,不怪施主。” 花千遇勉强笑了笑,没回话。 话到此,若是再深入也只会增加她的不快。 法显略过此事,道:“贫僧送施主回去。” 花千遇欲言又止的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的话还是咽下了,最终应道:“好,麻烦法师了。” 法显吹熄烛火,屋内陷入一片昏暗。 他的脸在昏暗中模糊不清,目光却一直瞧着她。 花千遇握了握手掌,佛珠细碎垂在手心痒痒的。 她首先抬步出去,法显跟在她身后,跨出门后又回身将门锁上。 第八十二章忏悔 两人离开库房往回走,寺内的廊道曲折幽深,眼见的高处是恢弘的殿角楼宇。 周围树影婆娑,景致清幽。 整个长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法显走在眼前,白衣似雪的僧袍上晃着斑驳的树影,尤为的亮眼。 雪白色…… 花千遇看着他的背影滞了一滞,他经常穿月色的,这雪色的僧袍倒是少见。 “法师。” 听到声音,法显回头看她。 花千遇打量他一眼,问:“你们佛寺还有白色的僧袍吗?” 这个问题着实无知了点,天台寺分内外门,僧袍自然也会有细微的差别,以便能分辨出内外门的弟子。 毕竟佛寺僧人众多,又记不全所有人,遇到内门的师兄总归要打声招呼,僧袍的差异正好可以解决分辨不出身份差别的问题。 法显解释道:“这是内门弟子的僧服。” 他一说,花千遇立即就明白了,受到先入为主想法的影响,她还以为寺内所有人都穿月白色僧袍。 知晓了原因,她顺嘴又说了一句:“你穿上还挺好看的。” 说完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是实话。 法显一怔,目光直视她。 见他眼底生起的波动,花千遇这才回味过了,这句话略显的暧昧了。 是人因为衣好看,还是衣因为人好看,这个模糊点未免引人遐想。 她定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绞尽脑汁的开始想怎么不留痕迹的转移注意力。 幸而未费多少愁思,这时廊道拐角处走出一个僧人来。 他走到法显面前垂头施礼:“师叔,南山禅寺的明度禅师要离开了。” 明度禅师不远千里来天台寺正是为他而来,寻求解惑,如今归去自应想送。 法显转眼看他,叮嘱道:“先让禅师稍等片刻,贫僧稍后去送送他。” “是,师叔。” 僧人领话离开,消失在两人面前。 花千遇纳闷:“法师现在也无事,怎么不跟他一同走,去送别明度禅师?” 法显垂眸望她一眼,神情柔和道:“贫僧先送你回去。” 花千遇无言,后悔问他这句话了,低声嘀咕了一句:“我又迷不了路。” 听到她的低声细语,法显笑了笑,也没答话。 将她送回客房,法显离开去送明度禅师,只过了半个时辰,他又去而复返。 花千遇看着坐在她房间里不走的法显,出于难以言明的心里,现在不太想看到法显。 她暗示几次,他都不知趣。 憋着气问:“法师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 辩法大会刚结束,按理说他应该是最忙碌的时候,要处理一切后续,怎么看他都比扫地的和尚还闲。 “有。” 花千遇面露喜色:“那法师去忙吧。” 法显唇边露出一丝笑:“贫僧来陪施主解闷。” 可去你的,你才是最让她烦闷的人。 如同未看见花千遇垮下来的脸色,他提议道:“空海山的风景不错,四季景色变换瑰丽秀美,余霞成绮,施主可想去看?” 花千遇一脸拒绝。 法显又道:“时值夏季,山里的佛香池应是开满了莲花,听说水潭里生有一尾金色的的鲤鱼,百姓都在传若是能看到这尾金色鲤鱼,许的心愿有朝一日会灵验。” 听完后她神色微动,一丝好奇心被勾起。 法显真的会拿捏她,知道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 他低柔的声音,像是诱惑一样:“施主要去吗?” “要……” 话才开口,花千遇忽地惊醒,连连摆手改口道:“不去,不去。” 她现在迫切的需要冷静,不能再跟法显待在一块了。 法显沉默了下来,唇线变得直刻。 半响后,仍不死心的说:“贫僧陪施主下棋吧。” 花千遇愣了愣,琴棋书画,她是样样不通,唯一会下的棋还是五子棋。 她下意识想要拒绝,看向法显时却是一顿。 他笑着,该是温暖的笑容,只是人看着却有一丝哀伤,仿佛这笑是为了笑而笑。 忽然就不忍心了。 她犹豫的开口:“那……好吧。” 法显唇边加深的笑容,映的满室生辉。 两人开始下棋,由于她那蹩脚的棋艺,法显下围棋,她下的还是五子棋。 法显没见过这种下法,直接愣住了,靠她的无耻以及厚脸皮,第一盘赢了。 法显不愧是聪明人,初局过后就知道游戏规则了,然后没赢过一盘。 他深知若是赢了,花千遇自尊心受创说不准就不玩了,还真被他猜到了,她正是这样想的。 几局下来法显明夸暗捧,直把花千遇哄得心花怒放,自信心爆棚。 若不是有自知之明,她都要号称棋艺第一了。 两人下了半个时辰的棋,花千遇玩嗨了在法显又一次提议下去了趟佛香池,回来时已经暮色四合。 晚钟在落日余晖中敲响,惊动了林间的飞鸟。 天台寺内一簇簇灯火被点燃,佛殿连着的长廊、两侧的法堂,禅堂,皆都灯火照耀如同白昼。 法显又陪她吃了晚饭。 分别时,他垂眸看着她,面容上柔和的笑意已全部敛尽,只剩下平静以及疏冷。 花千遇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回看他,他和往日略有不同,又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变回了那个温雅待众生平等的法显。 法显看她许久,许久,涩声道:“施主收拾一下行囊,明日便离开天台寺吧。” 听完此言,她突然恍然,心底有一个清楚又确定的念头,这次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知为何会生出此念,可莫名的就是深信不疑。 她怔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的晕眩。 恍惚过后,思维更加的清晰,什么理不胜欲,恐怕这才是法显破戒的真正原因。 他没说谎,却也未说真话,只是半藏半露,掩盖了一部分真相而已。 花千遇猜的没错,法显确实没有完全向她说明。 昨日她问他,何来业障。 他答,一念妄生因果。 其实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法显没有道出口。 一念妄生因果,心动弹指刹那。 生了妄念,又如何能够不动心呢? 即使缺失了这后面一句话,花千遇也能推算出差不多的意思。 原来,缠绵的背后是离别。 等她回神的时候,法显已经离开了,眼前再也寻不到那片雪色的僧袍。 夜晚静寂无声,花千遇躺在床榻上左右睡不着。 她想不通有什么可烦恼的,如此不正是合了她的意,可心头又有些闷闷的。 思来想去,翻来覆去,猛地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花千遇走到窗前吹风,晚风微凉,吹在脸上凉丝丝的有几分清凉。 眼前是隐在昏暗中的巍峨殿宇,灯火零星散布在各处,有如星火。 视线环视一圈,落在了对面的窗棂上,亮着淡淡的柔光,映出窗内绿植的影子。 她盯着那扇窗发了一会儿呆。 回神后,决定不再思索这些烦恼的事,正待要回身继续去睡觉,便见对面禅房的门打开了,法显自门内而出,往院门外走去。 时至深夜,他这么晚会去什么地方? 花千遇犹豫一下,悄然跟在身后。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饶过曲折的廊道来到主道上,只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偶尔遇见来给长明灯添香油的弟子,还会停住垂首施礼。 法显内力深厚,未免被他发现,她不敢跟太近,只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 雪白的僧袍在夜色中变得模糊。 苍白的烟一样。 他穿过一重重的佛堂,身上燃过灯光的暖,后又没入暗夜的黑。 前方是万佛殿。 殿门大开,整间佛殿是暗的,一灯不亮。 法显拾阶而上,走入殿内,外面照进的月光铺在洁净的地砖上,人影在晃动。 往里走月色银辉照耀不住,他的身影变得更加模糊。 看着他走入殿内,不觉疑惑丛生。 他来万佛殿做什么,莫不是晚上还礼佛烧香? 心念微转,她想到了一个可能,遂提气飞上台阶,身形隐在殿门外,屏气凝神的看着他。 法显来到香案前寻到火折子,其后将香烛点燃,灯光一个个的亮起来。 大殿内灯烛晃耀,霎时明亮。 他只点燃了身旁两侧的几根香烛,这殿内还有近百烛尚未点燃。 万佛殿中间的亮的,殿柱两侧依旧昏暗,菩萨罗汉的神形都若隐若现。 法显自取了叁炷香,放在香烛上点燃,待烟气如丝,捻在手中拜了几拜,后又插入香炉中。 佛前有叁个蒲团,他走到中间那个蒲团,屈膝跪下。 偌大的佛殿内只他一个人,满天诸佛垂眸看他,以最慈悲的眼神。 他在佛前忏悔自己的罪孽。 他在佛前鞭笞自己的妄心。 他业障缠身,身心戒具破,罪孽深重,不祈求宽恕,只求灾祸厄运只降临他一人。 ………… 法显寺门所在的山名我改成空海山了,感觉这个名字比较有意境,万法皆空,苦海无边。 第八十三章菩提 万佛殿内如夜色一般冷然。 佛灯晃动摇闪,照在释迦牟尼金身佛像上,金辉浮灿,似渡了一层佛光。 佛像巍峨几乎同大殿齐高。 法显在佛前深深跪拜,一如芸芸众生,十界浮尘。 叁叩首,合十诵经。 雪色的身影在明暗不定的光影中被染上暖色,背影挺直而孤清。 花千遇在殿门外久久伫立。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一刻钟,亦或是两刻钟。 法显跪立不动,诵经的梵音声一直未停。 他的罪责感一直都在,只是她未察觉,破戒之后的这两天应是每日都来万佛殿念经忏悔。 看着法显的背影,她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种想要进去的冲动。 可是进去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应该说什么? 思绪飘漾,各种念头纷繁错乱,她一时有些恍惚,只定定的注视着殿内。 数尊佛像隐在暗处,灯盏只照亮了佛前的寸土,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话。 苦海无边的尽头是菩提。 目光落在法显身上,手不自觉的攥紧。 他会得道,会救济众生。 一瞬间的明悟,心又重新平定。 “法显……” 花千遇低声念着,冷幽幽地声音没有一丝波动,然而这冷情里却藏有一种难明的眷念。 不再看他,转身便离开。 回荡在殿内的梵音忽地一滞,熟稔感突如其来的滑过心底,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法显转头,殿外一片空无。 翌日,她收拾好行囊便要离开,打开房门一看,法显就站在门外抬目望来。 一双清湛的眸子带着些许温和,面容是肉眼可见的憔悴,嘴唇干燥枯裂。 花千遇微一怔,干巴巴道:“你……”可还好? 话到口中,突又想起昨日万佛殿里的画面,未道完的话便消了音。 他应是在佛前跪了一宿。 法显略一弯唇:“贫僧来送施主一程。” 一时没有开口答应。 花千遇看他,他也沉默的回望,那目光仿佛拥有重力,竟让人觉得有几分沉重。 片刻后,又响起她的声音:“好。” 法显的眼神柔了一些,朝她伸手。 花千遇先是不解的回看他,他的目光落到行囊上意思明显,要帮她拿行李。 她顿了顿,还是将行囊递给了他。 两人一道出了院门,往寺外走去,一路上谁也未言语。 从僧舍禅院到寺门这条路并不少,走过明镜池、金刚殿、天王殿、钟鼓楼、前方就是万佛殿,再往前就是天台寺门。 越往前走殿宇越是恢宏,花千遇觉得这一路走的很漫长,又很短暂,转眼便看到了万佛殿。 她忽然就有那么一丝失落,感觉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塌陷,慢慢变空。 再抬起的步子也重了一些。 法显这时却停下步伐,突然出声说道:“施主存放在贫僧这里的东西,贫僧定会尽心看护,日后施主需要可随时来取,会有人原封不动的奉还给施主。” 为何是有人给她,而不是他自己送来,她没有问。 看来这一次离别后是真的见不到了。 两人走出了寺门。 云散日朗,山风轻拂。 法显转头看她,温润的目光中似有万语千言 也只缄默在唇边。 他沉默的将行囊给她,收回去的手好像在发颤。 花千遇看他一眼,接过后转身就要走,依依惜别不是她的作风。 自此相忘于天涯也挺不错的。 方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法显的声音,有一些急。 “施主要去何处?” 本来没打算告诉他的,又一想反正也不会再见了,说了也无妨。 花千遇头也不回的说:“宁州。” 法显看着她的背影,问:“宁州在极南之地,施主去那里做何事?” 她随意打发一句:“自有我的用意,法师就别问了。” “寻宝吗?” 风中的声音有一丝低落寂寥。 花千遇顿了一下,不语。 法显眼里最后的一丝不确信也转为笃定,看来他未猜错,她确实是为了去寻找稀世珍宝。 从浮屠经到神灵珠她的目的一直都非常明确。 他不知她何为要找寻这些宝物,却也感觉的出来,除此之外她何事都不看在眼里。 初识时只觉她过于自我,无有敬畏,所做皆为自己,可深入接触后才觉,她根本没有融入这个世界。 无论何事,她的态度皆是冷眼旁观,像是看一则生动的故事,虽会被引动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却不会去介入。 永存于世界之外。 这种感觉犹如神佛俯瞰众生,不同的是,佛是慈悲,她则是无情。 那他在她心里又是什么呢。 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泛黄册籍中的一页篇章。 法显顿觉怅惘,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她会人间蒸发,再也找不到。 霎时,痛楚和苦意一同袭上心头。 他垂下眼帘,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 花千遇望着前方,脑子里一团纷乱,心头的空落感愈重。 “我没有选择。” 这句话算是回答了,声音多少也是有些戚戚然的认命。 不管她是否愿意,她都必须要走下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 她走的决绝,没有丝毫留恋,走出一段距离身后还远远飘来法显的声音。 “世间万象都相依相存,一因即起,必有其果,施主日后莫要再随意取人性命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 往后的话再也听不到了,她越走越远,已经看不到人影了,法显还站在原地。 掐着佛珠的手颤晃不停。 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法显眸光黯然,许久未动,颀长的身影仿若凝固,满是落寞和凄清。 山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青松树,穿过这条路,就彻底离开空海山了。 花千遇回头看一眼,已望不到天台寺门。 她按着胸口,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只是并不如想象中的洒脱,甚至有几分勉强。 抬步继续往前走,在这片青松树的尽头,有一个身形清癯的老和尚盘腿坐在岩石上。 双眉雪白,面容枯瘦,年岁约在七旬左右,手结法印搭在双膝,穿着一袭雪白的僧袍。 天台寺的老和尚。 花千遇瞥了他一眼,从头到脚看着都像是一个普通的和尚,周身的气度反倒是有那么一丝超然的意味。 她也没有在意,未有停留,便从他身旁饶过。 走到老和尚身前时,他突然间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然有神,睿智如常,隐隐转动着智慧的波光。 望上一眼,不由让人灵台一清,眼中所见的世界仿佛都有一瞬间的改变。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得道高僧。 僧人开口说道:“施主,请留步。” 苍老的声音有一丝微哑,奇怪的竟让人产生心静的感觉。 花千遇停住脚步转头看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张口就来了一句:“谢谢,我不算命。” 她自认为语气还算恭敬,毕竟对方是一个高僧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缺的。 介于法显的缘故让她对和尚的印象有了改观,不再觉得他们全都是一群虚伪的秃驴。 僧人也未想到,她会如此之说。 毕竟寻常人的反应都是会询问是否有事。 她这一句话反倒出其不意。 僧人只是微微一笑:“老衲虽略通道家的卜术,却未钻研精深,岂敢给施主面相占卦妄断命数。” 闻言,花千遇呆了一下。 哦对,道士会算命,和尚不算命。 她打量着僧人,疑问:“法师所谓何事?” 僧人也不说为何叫住她,反而出言问道:“施主这是要离开天台寺。” 花千遇没说话,丢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僧人解开法印,自岩石上下来,道:“施主若是走了,可知鉴真会受到何等责罚?” 听到鉴真这两个字时,她还有一种陌生感,然后立即想起来法显不就是鉴真。 花千遇微微皱眉,目光隐约有些不善。 法显破戒的事情应该还未传开,在天台寺内她没听到任何传闻。 她猜想应该是法显不想让她受累,等送走她之后才会去寺门内领罚的。 那这个老和尚又是怎知法显破戒要受罚呢? 花千遇再抬眼望过去时,眼底便多了猜疑和戒备。 此时的思绪全然被僧人的话所吸引,她也未想过一个问题,这个僧人又是怎知法显的法名的,毕竟一般都是称呼法号。 她的声音略略冷了几分:“法显和你说了什么?” 僧人摇头,但是不回答。 这种不确定让花千遇也拿不准,究竟是法显已告知他,但他不想说,还是未和他言明,他不知道。 在思索之际她,又听僧人道:“施主若是想要知道,回去看看便可知。” 花千遇弯唇笑了笑,眼底却倏地冷了下来,顿时也明白了这老和尚是来作何的。 “你拦住我,无非就是想让我回天台寺,故才将法显作为引我回去的理由。” 恐怕是她害法显破戒,所以也不能独善其身,这是来逼她回去的。 想到此处,眼底的狠色忽然就冒了出来。 察知到她身上冷厉的气息,僧人的神色依旧静和,一双无尘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 花千遇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这双眼睛清亮到不像是一个将近七旬老人的眼,太过通透了,好似世间万物都会被他一眼看破。 莫名间就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心中所想皆被人看穿,对方却看破不说破,留有一线尊重。 于是收敛目光,也不敢太过放肆。 僧人笑道:“施主确实聪慧。” 闻言,花千遇恍神了一下,这夸赞人的言辞怎么听着似曾相识呢。 她也笑着,目含挑衅,语气可惜的说:“那你就失算了,区区一个法显还不足以让我回去。” 僧人神色不改,平静又温和的笑意一直都未从他眼底褪去过。 听她这么说,也未坚持一定要她返回天台寺,反而合十施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见他往天台寺的方向走去,花千遇一头雾水。 所以这老和尚是来干嘛的? 实在想不明白,摇散烦扰的思绪,正准备走人之际,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戒律院的人正在审问他。” 花千遇面色一沉,僵在原地。 万般思绪一涌而来,往日的种种闪过脑海,最后定格在法显送她来到寺门前的画面。 他的目光深刻到像是能将人给刻下来。 理智告诉她,此事和她无关往前走不要回头,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天台寺的方向而去。 ………… 首-发:rourouwu.info (ωoо1⒏υip) 第八十四章生情 花千遇提着一口气,施展轻功身法,短短片刻间就回到天台寺门前。 那僧人就站在台阶上,平静的目光望视而来,像是料到她一定会回来。 对上他的目光,脚步停顿了一下,也未言语直接走过他身边,这时僧人却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佛与非佛,只在迷悟之间,仅在一念之差。” 初闻不觉如何,细细琢磨又觉得这话充满了智慧。 花千遇微一滞,眼角的余光是僧人合十低眉的模样,他抬头时睿智的双眸里有一丝洞悉苍生的悲悯。 她也未有细想僧人话中的意思,直接走进了寺门,走往戒律院的方向。 她在天台寺内闲逛时,知晓了戒律院的位置所在,饶过几间殿宇和佛堂便到了。 深墙高院,漆红木门,黑匾金字,上面写着篆体戒律院,这个建筑的风格看着比别处更加肃穆庄重。 花千遇跨入院门,里面是一间间的法堂,她挨个去找寻,在最大的一间法堂里见得人影幢幢。 她走过去,离的越近看的也越清晰。 法堂整洁干净,紫檀香案上有一尊佛像,斋供般般精洁,香炉生烟,丝缕袅袅。 两侧各摆着叁张梨花木椅,其上端坐着几位年迈的僧人,皆都目光凝重,神色严肃。 法堂的中间位置跪着一个人影,一尘不染都雪白僧袍散在石墨地上。 那是法显。 再次见到他,心脏处便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手指在不受控制的发颤,她几乎无法自控这种颤抖,仿佛脑海和身体被隔断。 这感觉,很陌生却又觉得再熟悉不过。 陌生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而熟悉则是人天生便会知晓,这是心动反应。 她去而复返,不正是需要一个回来的理由吗?骗得了自己,却骗不过自己的心。 如果这次走了,先前的朦胧情愫恐怕很快就会被忘却,可她偏偏又回来了,直面真正的内心。 她喜欢法显。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即便她再叁忽视压制,还是对法显动了情。 花千遇怔了片刻,想要走过去,看到法堂内凝重的气氛脚步又渐缓了下来。 出于惹祸上身的顾虑她决定先静观其变,没有直接现身而是绕到法堂后面提气飞身登上了房顶,动作轻柔的俯下身,掀开一片瓦往里去看。 法显微敛着眉目,目光沉静,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好像跪在地上等待发落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面前还站在一个人,他是法堂内唯一站着的僧人,年龄约在不惑之年。 长相周正,两道眉深浓,嘴唇抿直如刀刻般,整体看去给人有一种严肃的意味。 他正是戒律的掌院普彻。 普彻执掌戒律院十年有余,为人严厉刻板,奉行惟谨,持律极严,但凡破戒的僧人无论身份高低绝不姑息。 普彻看着法显,想起他方才所言,眉攒了起来,目光中闪过一丝沉痛。 法显是他最看好的师弟,天台寺也对他寄予厚望,他原本有能力去开宗立派,盛兴教门,却因破戒之故修行停滞不前,若不然以他的智慧早已应该悟到更高深的佛法。 两年前法显破戒尚未勘破迷障,不成想他又因再次破戒主动来戒律院请罚,这让他如何能不动怒。 以他多年修行早已做到不嗔不怒,这次却是法显让他太失望了,勉强又压下心中火气,静声问道:“贫僧且问你,何为戒心?” 寂静的法堂内响起法显的声音。 “若佛子,戒、非非戒,无受者,一切性离,一道清净。” 普彻再问,声音深而沉:“何为定心?” 法显垂眸,面上无悲无喜。 戒心和定心是梵网经里的一句偈问,此经文记录的是问一切众生以何因缘得成菩萨十地之道,所得果是何等相。 他以此来问,是有意要警醒他,得道为重。 “若佛子,一切以定力故,我、人、作者、受者,一切缚见性,是障因缘,散风动心,不寂而灭,空空八倒无缘。” “假静慧观,一切假会,念念寂灭,一切叁界果罪性,皆由定灭,而生一切善。“ 当念道一切缚见性是障因缘,散风动心不寂而灭时,法显唇边似乎轻颤了一下。 这句话的大意是凡我所见的一切事皆障道因缘,一遇妄执便会心动如海,流转于生死,无有穷尽。 普彻微颔首,对他所言做了一个总结:“红尘千念,浮华唯空,这一切皆可依定力而勘破,依你的定性断不会轻易破戒,此次又是为何?” 法显抿唇不答。 他缄默的态度无异于执迷不悟,前来领罚却不说为何破戒,不言其因,如何醒悟。 普彻眉峰紧皱,眼中浮现几分苛责,若是一般的弟子问而不答,这便是不尊重师长罪过更大,难逃重罚。 但是,法显的辈分和他不相上下,对寺门有诸多贡献,不同于寺内普通的僧人可以任意责骂,他若是不想开口,旁人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普彻还是给他留了一些情面,到达口中的重话稍作斟酌才说出口。 “不管你为何破戒,即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贫僧也要以戒律论罚。” 法显的声音淡淡的:“法显甘愿受罚。” 他竟无任何的辩驳。 普彻看他,不忍劝道:“这已是第二次破戒,若不道明原委,只怕会罚的更重。” 法显弯了弯唇,眼睛里却是异常的平静:“无妨,法显自知罪孽深重,重罚惩处也是理所应当,掌院师兄就事论事便好。” 周围几个僧人,听法显这般说词皆都神色各异,不过眼神却是相同的痛惜又隐隐失望。 他们是天台寺的几位上师,德高望重、戒行精严,平日里忙于钻研群经翻译经文,听闻法显再次破戒才急忙赶来。 就是想要知晓其因,他们也好给予指点破除迷障,可他一直不肯开口,上次自西域返回也是如此。 普彻盯他看半响,心底叹了一口气。 法显一向执拗,不想说的话死都撬不出来,只是不言明他心里也有底,故道:“你不愿说为何破戒,是不想让你带回寺的西域女子受到牵连。” 话锋一转,笃定道:“使你破戒的人就是她吧。” 自那女子来寺门之后,法显便对她多番照顾,时常和她一同出入,种种行为表明法显对她确实不一般。 除她之外,法显也未和女子这般亲近过,她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念思电转间,他突然间想到一件事,双目便微微睁大,一丝惊诧自眼中闪过。 法显在西域破戒,不知其人是谁,根据常慧和常悟的供词来看于他接触最深的女子在金光塔和他们分道扬镳。 倘若后面再相遇,法显则隐瞒下来未对二人说,那使他破戒的便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听完他言,法显眼睫颤了颤,眼底有种晦涩难明的意味,微抿的唇更加的紧绷。 他细微的神色变化,未瞒过普彻的眼,顿时眉心深深地蹙起,一种相当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怕不只是破戒这般简单。 普彻走到法显面前直视他的眼睛,带着威压的声音问道:“若贫僧所料未错,在西域破戒也是因她而起,事到如今你还维护那域外女,可是对她爱慕难舍?” 法显的脊背僵硬一瞬,目色发颤。 往日里藏在心底深处的爱意,被人以一种赤裸裸的直白方式道出来。 这等同于把他的罪恶和妄念公开示众。 法显闭了闭眼,像是无法承受这种羞愧,又似在强忍心头的苦楚。 法堂内安静了几息,气氛一时凝固,在坐的人神情都不轻松,甚至可以称作难看。 破戒和动心完全是两码事。 身戒虽破,可只要心戒坚固,亦能修有所成,若是动心修行便会不坚,恐有舍身弃道之患。 先前他们就猜测,法显若只是破戒为何会生有心魔,现在却是明白了原因。 他动心了。 法堂中的议论声渐起,几位上师开始询问开解法显,说的话都很睿智有慧。 只是花千遇心神恍惚没有听清晰,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普彻方才所言,以及法显的神情。 爱慕难舍…… 她无声的念着,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有苦闷,有哀怜,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叹息。 法显喜欢她,她并不惊讶,这是早已知晓的事情。 盛京城相遇之后,她就发觉法显对她的态度和往常不同,忽冷忽热,极不符合他温厚的性情。 墨家事件结束后,法显对她的关切突然就加深许多,堪称无微不至,要说他本就体贴温和,这也太过了几乎可以说快要越线。 当时她隐约有怀疑的苗头,但一想法显的为人处世,妄下断定有些自恋,故而有意要试一试他,所以她故意捻了一片云片糕放在他唇旁,喂他吃试探他的态度。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他吃了下去。 和尚主动去吃女人递来的食物。 她觉得有趣。 往后她刻意和法显亲近,在马车上靠在他身上睡觉,一同用饭去吃他盘中的菜,法显的反应越来越证实了他似乎倾慕她。 但是这些还不够完全证明,还需更明确的证据,在千步云梯她说不想走,法显就真的背她走了几千石阶。 到达空海山顶之后,她又起了一计,为他拭汗后将锦帕丢给他让他洗,结果法显并没有还给她。 偷偷留下她的东西如何不让人多想,当然她还是有顾虑,兴许法显是忘记还给她了,毕竟锦帕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一时疏忽忘返还,也不无这个可能。 真正让她确信法显喜欢她契机,还是在她走后又回到天台寺的辩经会场上。 他说的那一句话,浓重到克制不住的情感,以及失而复得的欣喜,无一不诉说着。 法显喜欢她。 ………… 宝宝们做个心理准备,我要开虐了。 第八十五章成吗 星辰闪烁,月色如霜,长明灯在昏暗的夜色中摇动,幽柔晕光将佛寺照亮。 天台寺的夜晚格外的安静,耳畔只有风摇树动的飒飒声,万籁俱寂。 法堂屋顶上坐着一个人,月华光辉勾勒出她的身形,纤瘦窈窕,薄衫罗裳,面若月下聚雪,优昙花开。 一双眸子呈着冷清夜色。 她只安静的坐着,心却不如表面上平静。 审问的后续是法显被人带下去关禁闭,叁日后开戒坛,在众弟子面前受惩,以儆效尤。 到时他破戒的事就会公之于众,在众人心里的形象势必会一落千丈,试想清净离欲的高僧破淫戒,那些以他为荣的弟子,信奉敬仰他的百姓该如何去想。 日后还如何让旁人信任他,一个破淫戒的僧人会有人信他的传法吗? 掌院和几位上师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倘若法显肯认错,并一心修道,戒律院也不会将此事闹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可是,即便面对名誉受损,法显也不开口说是她引诱他,他才会破戒,在西域那次也是一样,也未言明是为救她,因此而触犯戒律。 错不在他,他却一人承担了所有的罪。 花千遇觉得他傻透了,不知变通,破戒的事已成定局,独揽下所有罪又如何,事态只会更加严重,还不如先认错,别管是否真心保住名誉要紧。 但又一想,这正是法显会做的事,如果他不这样做也就不是法显了。 思及此,心底便泛起一股难辞其咎的愧疚。 此事全因她而起,如果她不去招惹法显,这一切的事都不会发生。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有的只是结果。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相应的代价,法显一直说有因有果,身自当之,无谁代者,可到最后还是帮她代偿了。 她不是一直都清楚法显是最不能碰的人吗?那为何还昏了头,到禅房里去撩拨他,明知他对她有情,还故意去这样做。 只是为了看他难以自持来取乐吗? 她虽手段阴损,却非不知轻重的人,知道什么是底线不能去触碰,决计不会为了好玩而故意毁他修行。 那是为何呢…… 她开始回忆着为何会不受控制的去引诱法显,辩经大会时看到他站在高台上,那时就很想要他,想和他欢爱。 恐怕当时她就对法显有点难言的情愫。 想起法显清隽的面容,唇边不觉间浮现一抹自嘲的笑。 她为了试探法显的心意,屡次和他亲近,故意逗弄他,反而将自己给搭进去了,枉她自诩冷心无情,风流洒脱,最后还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不过,如法显这般光风霁月的人,世间少有确实很难让人不动心。 她已在屋顶上坐了大半日,看着太阳西斜,晚霞满天直到夜幕来临,一直都在反反复复的回想方才脑子里的想这些事。 等她全部理顺,隐隐悸动的心也重新平定下来。 花千遇站起身,月色下的身影沉郁而冷然,目光望着暗处的灯火,平静无波。 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足尖轻点瓦片,身形轻飘而起,踩着一间间法堂的瓦顶,飞身向法显被关禁闭的方向。 静室在戒律院的最里处,周围阒寂无人,窗子淡光朦胧,门外也没有看守的僧人,许是知法显不会离开,便无人看管。 她打开门,脚步无声的走进去。 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厚重的莲纹雕花香案,摆放着一尊佛像,香炉里有叁炷檀香,亮着几点星火,烟云缥缈。 佛像上方是一个大大的静字,笔法疏朗,飘若浮云,给人一种沉静闲适感,看着不知不觉间便会舒心放松。 案前的地面上有一个蒲团,一盏油灯,火光旁是一个盘坐的影子。 他低垂着头,身形不动。 背影宽厚,沉凝。 花千遇站在他身后,看着这孤灯独影,心间不由升起几分涩然。 他本不该这般孤苦。 也不该这般受难。 根据他的佛法智慧,会有很高的成就和前途,足以让世人仰之弥高,膜拜顶礼。 心间万分酸楚,呆站了片刻,法显还是一动不动,按理说凭他的觉察力,她进门的时候便能发觉,为何现在还未有反应。 花千遇隐约觉得有些异常,手缓慢地搭上他的肩,想问问他怎么了。 手掌方才落在他的肩头,一只抓住了她的手腕,握的很紧,骨头都在隐隐麻痛。 法显抬头看她,眼底一片空寂。 这种眼神竟有种冷沉到可怕的意味。 花千遇不自觉后退一步,手还被他握在手里,人没能退远,只得垂眸看他,低声说:“你抓的我好痛,放手。” 轻声细语响在耳畔,却如同落雷一般,法显这才猛地惊醒。 看着面前的人,眼中的空无逐渐升起神采,漆黑的眸子一点点的亮起来,像是有繁星坠落在眼底,耀眼的明亮。 “千遇……” 他喃声念着,神情惊喜又难以置信。 法显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去看,那含着温情的眼神,都快要将她给看穿了。 花千遇转开目光,顿觉不自在。 尤其是在她对法显有情的情况下,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法显凝视了她很久,看她微垂的眸子,熟悉的面容,唇边不知不觉间已弯出弧度来。 然而笑才刚挂起,下一刻犹如被泼了一桶冷水,弯起的唇线渐渐平直。 他微微拧起眉,用事出不妙的语气疑问道:“施主怎么又回来了?” 花千遇稍作思考,便明白他的忧虑,这是以为她被人抓回来了。 她一时没回话,法显就认准了自己的猜测,当即说道:“贫僧送施主出去。” 花千遇看他一眼,不理解的说道:“你不是正在被关禁闭?” 这还能任意出去? 法显略一弯唇,用她心安的语气回道:“无妨,送施主离开之后贫僧再回来。” 哦,偷偷跑出去。 调侃的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她不觉好笑,只有几分酸涩的苦意。 她也不扯废话了,开门见山的直言道:“掌院审问你的时候我就在法堂屋顶,从头听到尾。” 法显神色一僵,抬眼看她。 花千遇回望过去,平静的问道:“法显,你是不是喜欢我?” 明明是疑问的言辞,却是无比肯定的语气。 法显整个人都怔住了,完全的凝滞不动。 突如其来的茫然,让他脑海一片空白,此前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情意,会被她以这种直白到残酷的方式问出来。 这是质问,亦是责难。 僧人对女人动情,她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他品行不端,不堪入眼。 各种顾虑猜测像是一把软刀子捅在心底。 微颤的手紧了一紧手里的佛珠。 本能想回避这个问题,花千遇却一直再等他的答案,如被逼到绝境他退无可退。 法显垂下眼,不敢去看她此时的表情,艰难的张开口,近似毫无指望的说:“……是。” 声音干涩,并且有一丝轻微的颤抖。 “我知道了。” 花千遇的反应可以说过于平静了,古怪而反常。 法显一顿,心底的不安惶恐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种捉摸不透的异样感,迟疑的目光望过去。 她的意思好像话里有话。 花千遇望着他,看似轻松的问:“我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喜欢我这种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人。” 最初明确法显喜欢她时,她其实是很自得骄傲的,让一个得道高僧所倾慕足以证明她的魅力,而冷静过之后就生出重重疑问,依法显的性情怎么也不会喜欢她。 先前这个疑问她没有仔细思考,今日再想起来就用了整个下午去想原因。 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非常明确知晓自己心狠手辣,脾气不好,优点屈指可数,缺点倒是一大堆,舍去了这幅美艳的皮囊,没人会喜欢她这么恶劣的人。 更遑论法显这般才德俱优之人,即便要倾心也应是良善端庄,才华惊艳的女子。 一番苦思冥想,她觉得法显会喜欢她的最大可能,是因为她是他第一个女人。 男人总是会对他人生中第一个人女人抱有特殊的感觉,法显又纯情自然更盛。 如果在西域他没有破戒,或许也不会留意她,更不会喜欢她,她不过刚好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强硬的在法显心里留下痕迹。 这样一想,她确实不是值得在意的人。 此念闪过脑海,莫名间就有种荒谬的悲哀。 心底略有些不适,隐隐难受起来。 闻她话语中的自轻自贱,法显不认同的摇头,真挚的说道:“施主不必妄自菲薄,众生不一,每个人都有其独特之处,无需和他人做比较。” 听着不是多安抚人心的话,却也不禁让人心头发热。 花千遇笑看着他,目光很近又似离的很远,声音中寻不到半分笑意:“法显,你别喜欢我成吗?” 成吗?这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却像崩塌的冰雪一样残忍。 法显沉默了下来,心脏抽动一下,钝痛略过心扉。 她总是能用冷漠的神情说出最暧昧的话,也能用纯良的姿态说出最伤人的言语。 第八十六章断情 灯盏摇闪,雪白的僧袍在昏昏暗暗的光影里,低垂的眉眼模糊不清。 时间仿若凝固在空气中。 一片沉水的寂静。 经过漫长的等待,法显终于开口:“施主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平静到极点的声音,听在耳旁有种不同寻常的意味,然而话里的意思也让人不明所以。 花千遇微一怔,皱眉道:“出家人不能妄语,怎么还有假话?” 法显不语只是看着她,眼里无波无澜越发看不明白。 一时也猜不到他要搞什么古怪,稍作思考道:“先听……假话吧。” 这是人的惯性,一贯喜欢先听坏消息,留下好消息还能给自己一个安慰,弥补坏消息带来的伤痛。 “不成。”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倾听者的心态却有了起伏,假话不成,那真话就是成了? 法显愿意不喜欢她。 花千遇开始期待起来,念头刚起直觉告诉她法显答应的太过轻易了,不符合他的性情。 顿时,她的心提了起来,又问:“真话呢?” 法显看她,一字一顿道:“不成。” 花千遇反复回味他的意思。 迷茫过后接踵而至的就是一股巨大的怒意,什么真话假话答案不是都一样! 死和尚,又敢耍她。 见到她眼里闪过的怒火,法显竟突然笑了一声。 笑声是苦的。 火气一下子消了大半,花千遇只盯着他看。 法显唇边的弧度亦是悲苦,轻一摇头道:“成于不成,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花千遇愣住。 猛然间意识到,她的问题多可笑。 如果一个人能控制自己的情感,随意决定是否喜欢对方,天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伤心人了。 她想到法显曾说过的一句话。 提醒自己不应执着。 原来,他在佛珠上刻的字竟是这个意思,他早知应该放下,可四年苦修也没能成功放弃心中执念,又怎会因为她的一番话而动摇。 幸而,她也没有天真的觉得只用一番话就打消法显对她的情意。 “施主不应该回来的。” 见她无言,法显叹道,眼底是一片通透之色。 不回来就不会得知他的心意。 也就不会为了让他一心修佛,断绝尘心而说这番话,她的好意他都清楚,只是情本就非己所控,又怎是轻易所能放下的。 听完他言,花千遇的目光渐变的渺茫起来。 她为何要回来? 救法显? 呵,即便她出面将罪责全揽回来,说是她心术不正,勾引法显破戒不管他的事。 法显的惩罚还是会如期执行,除非把这些和尚都宰了,否则根本无法改变已成定局的事。 这也是她在法堂屋顶那半日想明白的,或许她回来有一部分是源于情愫作乱,而真正的原因还是她潜意识里想和法显彻底断个干净。 临走时她没忍心,或者说她害怕了,不敢去揭露法显对她的情意,她本就是害他破戒的始作俑者,却还要无情的再伤害他,而有时越是不想伤害一个人,往往伤的越深。 现在将一切都说开,也是因天台寺外老和尚说的那一句话话。 她琢磨了许长时间,忽然间就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 佛与非佛只在一念之间。 执则迷,放下便是佛。 隐约有一声惆怅,又释然的叹息在心底响起。 花千遇眼里的恍惚逐渐变成坚定,抬眸看向法显,平静的说道:“我回来是因为有一件事要做。” 法显不解的看她,心底猜想她是何意,思忖片刻不得其因,开口问道:“何事?” 她也未道明,只是走近法显,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伸手扯开僧袍衣襟,手探入胸膛里摸索。 法显僵了一下,肌肉瞬间绷紧,全身的知觉都停留在上身,清晰的感知到柔软微凉的手,从胸膛一路摸到腰际,带起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当即吓了一跳,没成想她会突然扒他的僧袍,还摸他…… 登时便觉羞耻起来。 一双沉静的眸子,此时闪烁不定,脸也有些微红,结结巴巴的说:“施主……要做什么……” 他僵站着也不知该不该阻止她。 这就是她要做的事? 不待他想明花千遇此举何意,就见那只白皙若雪的手从他怀里掏出一方丝帕,红艳艳的灼伤人眼。 法显微红的脸迅速地褪去血色变得苍白,盯着她手里的锦帕,眼瞳紧抽一下。 这一方帕子,轻薄柔软,如丝如雾,一角绣满了金色花纹图样,精细又绚美。 正是她扔给法显的那一块手帕。 花千遇瞥一眼丝帕,确认般的说道:“你果然给收了起来,为何不还给我?” 法显语塞:“我……” 他本是要还的但想到以后不复相见便迟疑了,一直也就未给。 因为有爱,故生贪恋,因生贪恋,而生取有,自然而然的他起了留下这块丝帕作为念想的贪欲。 如今被人挑明,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令人所不齿。 僵直的手指,微微颤抖的握成了拳。 他想要解释,心底又泄了一口气,不想要再辩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他抿唇看她,等着她后续的话。 花千遇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会因此而责怪他,她只是在单纯的确定一件事。 确实是法显私自留下丝帕,不是忘记还她,这情况她早已有所料,现在不过得到一个证实的答案。 她本不想将此事揭穿,如此做也是另有盘算。 既然决定要和法显做个了断,就要断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此念浮现后,心脏处突然传递来一阵压抑的钝痛,伤疼生起的同时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空洞感。 心里像是有一种极重要的东西正在被抽离,一丝,一丝,缓慢又煎熬。 她不否认对法显动心,也仅仅只是如此,为了能够回去她舍去了太多的东西,现在不过只是又舍去一个罢了。 舍弃法显…… 那个温和出尘的身影,低垂的眉眼间总有几许佛性的悲悯,慈悲的眼神,好似能宽容世间所有的罪孽。 看上一眼便再无忧愁。 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心痛的愈发明显,呼吸的空气都仿佛浸透了冰。 气息有些不稳,花千遇紧紧攥着丝帕试图减轻一些心头的痛楚,她压制着,尽量让声音显得冰冷,没有情绪。 “法显,你可曾还记得在西域时,你亲口答应过帮我做一件事?” 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法显的语调略有干涩的僵硬:“记得。” “现在我要你履行这个诺言。” 花千遇弯唇笑了一下,笑容有悲,有叹,就是没有喜。 她说:“忘了我。” 法显僵住了,灵魂开始失重。 他的意识甚至产生了一瞬的模糊,她说的很清楚,但他不理解,一息之后,他明白了。 她要他,遗忘她。 这句话很轻,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如同在漫不经心的说,今日天气很好,可落在耳边却像凌迟。 他想,他应该是痛的,但身体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依旧处于一种无知无觉的混沌里。 手里的丝帕在法显面前被内力震碎,手一翻,片片红雪飘散在空中,似有飞花在眼前凋谢。 佛灯欲灭,忽明忽暗。 咫尺已天涯。 花千遇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咙发紧到她的声音都有些变调:“我希望你遵守诺言。” 不再看他,转身走了。 静室内只留法显一个人。 无边的孤寂感在疯狂的滋长,蔓延,如同一只无情的手攫住他的心脏,浑身又冷又寒。 胸口气血翻涌,法显再也压抑不住喉头的腥甜,直接呕出一口血来,血色染红了苍白的嘴唇,使他的神情多了些绝望的意味。 整个人如同受了重创,面色迅速灰败下去如蒙了一层阴翳,身影凄清孤零,雪白的僧袍也似失了颜色。 一瞬间眼眶酸楚发热,视野开始模糊,喉间的血气不停的往上涌,颤抖的唇线上下翕动,染血的嗓音尽是嘶哑:“千遇……” 线被掐断,一串佛珠坠地散乱飞溅。 在珠落琳琅声中,她的话还犹在耳畔。 他怎么也想不到,意动之时,又是断情之刻。 全身的气力仿佛刹那间被抽空,法显脚下踉跄一下才勉强站稳,微颤的手慢慢按在了胸口的位置,那里痛的像是有刀在绞。 低垂的眸子一片空茫,散落满地的佛珠印在眼瞳,眼底的光芒,终是寂灭了。 我执,是痛苦的根源。 放下,便要剜心截舌,独吞絮果,永葬荒墟。 ………… 我知道宝宝们很心疼法显,但是请不要骂花花,她所受的罪和苦不比法显少,这么做也是为了法显好,只是方法太冷酷了,不过这也是最符合她人设的做法,我只能这么写,也不要骂师尊,他说那句话自有用意,后面会解释。 剜心截舌,独吞絮果,永葬荒墟,这一句话忘记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了,不是我原创的。 第八十七章放下 叁日后,戒坛开。 法显破戒的消息也早在普彻定下罚令之后,就传遍了整个天台寺,众弟子的反应皆都如出一辙的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法显不仅破戒,破的还是教门重戒之一的淫戒。 众弟子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法显为人宽容温厚,佛法洞彻圆融,戒行严谨,定力非凡,还有许多都说烂了的优点,试问这样的人怎会因色欲所惑而破戒。 当然,如他这般清风朗月的人,也不是没有怀春少女心生爱慕,但是法显从不于她们单独见面,即便是会面也时刻保持一定的距离,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众弟子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佛门败类嫉妒法显的才德而设计的污蔑,陷害他身遭此劫难。 为这等凭空猜测的虚妄之词,寺里的僧人还吵的不可开交,险些打起来。 也不怪旁人的阴谋论,法显清净圣洁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任何人都不敢,也不会将他和女色联系起来。 一阵鸡飞狗跳的打探消息,戒律院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每一个从戒律院回来的弟子都一脸垂头丧气。 他们得到的答案全是一样的,事实就是如此。 这时又有一个陈年旧事被重新提及,两年前,就有消息传出说法显并非是去无罪崖闭关,而是去受罚,他在无罪崖面壁思过两年还未看透,具体未看透何事却犹不可知。 当时只当茶余饭后的闲谈,听后也就一笑了之,没人真的会信。 如今再想恐怕真有其事了,说不定这次的破戒就和两年前的事情有关。 此时寺内的风向已经有些转变了,毕竟种种事迹表明,破淫戒可能是真的。 当然绝大部分弟子是不相信的,而不管他们是否愿意相信,法显的处罚之日还是到了。 戒坛在戒律院的一片空旷的广场上,下宽上窄顶部是圆形,于普通的祭坛稍有不同,戒坛是由一整块巨石所凿刻而成,建造内门时这块墨石就在寺门的位置前。 最初师祖用墨石练金刚掌法,随着掌法的精进墨石越来越薄难堪再用,后被抬到了戒律院用作戒坛,和天台寺一样有四百多年的历史。 行罚的时间快到了,众弟子纷纷前去戒律院,他们也非是去围观看热闹,而是担心法显的处境想要去看看他。 经过几日的冲击他们也想通了,不管法显是否破戒,他仍然是他们最平易近人的师叔。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尚,神色焦急的往戒律院的方向而去,其中一个走路拖拖拉拉的,想走又望而却步。 另一人拉着他的僧袍衣袖,催促道:“觉远快些走,去的晚就要耽搁了。” 觉远眼眶微红,一脸痛心疾首的说:“我不忍心看见师叔受罚,一定是搞错了,师叔不可能破戒的。” 说完泪都快下来了。 这番话他一路上说了不下五次了,觉静无语的说:“师叔的事是普彻掌院亲自审问的还能有假吗,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省的看到心里难受,好几天吃不下饭。” 看法显受罚他心里极是不好过,可要是不去看法显,往后说不定再难见到了,更是难受的不行。 觉远抽了抽鼻子,心一横道:“我要去。” “去就别磨蹭了。” 觉静拉着他,两人走到戒律院里。 进门之后一眼就看到那个一尘不染的身影。 戒坛高约半丈,宽叁丈有余,坚硬的石墨上每一寸都刻满了经文,密密麻麻的佛经蔓延到台阶之下,戒坛正中央是一个大大的卍字符。 法显就跪在卍字上。 这个卍字非人工所刻,而是四百年前师祖练金刚掌落下的深痕,此刻去看仍能感受到一种凌厉的震慑力。 以杀伐之气,慈悲为念,时刻警醒众弟子,严持戒律,坚离五蕴六毒,不堕地狱。 戒坛旁人影幢幢,围满了僧人,众人疑惑又微微惊讶,戒坛只有破杀戒的弟子才会开,法显的罪过不足以严重到开戒坛的地步。 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不为人所知的隐情? 众人皆都关切忧心的看着跪在戒坛上的人影。 虽是以受罚之身跪立,背脊却挺的笔直,微微低垂着眸子,眉眼间一派默然的平静,那唇边总是噙着的温和笑意却是再也寻不见了。 常慧和常悟第一时间赶到戒律院,挤到人群前去看法显情况,他被关了叁天静闭,饶是想象中状态一定不好,可真正见到他才发觉,远比预想中的还要差。 形容枯槁,神色憔悴黯淡,周身的气息也有些不同寻常,太过安静了,不是大彻大悟的平静,而是一种了却生死的漠然。 他跟在法显身边多年,最是了解他,他现在的情况让他想到了一个词,万念俱灰。 法显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常慧一时忧心如焚,焦急的看向法显,法显的目光朝向他这个方向,眼却没有看到他,目光是空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手掌微微合拢,常慧仔细看了两眼,发现他掌心里是四颗佛珠。 素日里拢在手里的持珠不见了,只见手里的单珠,恐怕是串联的线断了。 思及此,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一个确切的念头升了起来,法显会如此定然和花千遇脱不了干系。 一旁的常悟见法显苍白的脸色,不由呆了一呆,转而怒道:“师叔的脸色怎这般憔悴,莫不是戒律院的人还敢动私刑?” 他会有此猜测,还是因他对法显的事不甚了解,只知他破戒,具体为何还知之不详,如寺内其他弟子一般。 再加上普彻又是寺里出了名的佛心如铁,一怒之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他不知轻重的言辞,常慧急忙拉住他,压低声音提醒道:“你小声些莫被人听到了,依师叔的身份戒律院怎么可能会私自动刑。” 知晓常悟冲动,意气用事,免不了要教导他一番,又道:“普彻掌院做事严谨,戒行清高,绝不会因此而动怒擅自用刑,而且事关师叔他定会先向住持禀报请示,该如何论处。” 说落,常慧叹了一口气:“师叔面色不好也是心结所致。” 常悟皱眉,想了想说:“因为花昙施主?” 法显曾多次和花千遇在寺内出入,他也碰见过几次,两人相处时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微妙,像是心照不宣的暧昧,他再迟钝也觉得法显待花昙和旁人不同。 还算没有笨到家,会动脑子了。 常慧点头。 “他破戒也是因为花昙施主,我听闻师叔要被惩处的消息时,就连忙从内门返回向守门弟子询问,早在叁天前花昙施主就离开了。” “想来师叔是因此而黯然神伤吧。” 两人的神色一同沉闷下来,愁绪满面。 不止为法显破戒动心,会对往后的修行造成巨大的影响,还为他即将所受的惩罚而担忧。 这已是第二次破戒,惩处只会重,不会轻。 戒坛下是喧扰吵闹的,无外乎议论法显破戒一事,上面却是奇异的静默,无惊无动,不悲不喜。 手指缓慢的滑过佛珠,一道道刻痕自心扉流过。 无常,无我。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 法显闭上眼睛,唇线翕动念诵佛经。 一刻钟后,普彻走上戒坛。 他在法显面前站定,垂眼看他,目光不甚平静,心情也极是复杂。 光线被人挡住,法显缓缓睁开眼,见是普彻微颔首向他示意,那素来微弯的唇线此刻却是抿直的。 普彻看他沉郁的神色,皱了皱眉,眼里隐有责备之意。 他也非少年,不谙世事,佛道浅薄,分明经历过人世沧桑,风雨苦难,阅过万般法门,就是不了悟。 明知有挽回的余地,偏偏固执的不肯道明为何破戒,为了维护那域外女,搞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看他半响,却越想越为他不妥的行为而生怒,沉声说道:“两年前你被罚入无罪崖,当时的惩戒是未悟不得出,只是辩经大会将临,需你来主持故才准许你暂时出来。” “如今罚令仍在,无罪崖面壁思过两年之久可有悔悟?” 法显抬眼看他,漆黑的眸子里微微泛起一点波动。 他看得出来,普彻是借此为由头对他网开一面,只要他诚心悔过,惩罚定然会轻一些,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面冷心软。 寺内的弟子对普彻一向闻风色变,害怕被他抓到不妥之处而受罚,却不想他也对众弟子爱护有加,如非身有过错,绝不会苛责对待。 回忆着以往的种种,法显的眼神有些恍惚,当记忆触及到那个明艳的身影时,心头猛地一痛,意识从过往又回到了现实的冰冷。 他抿了抿唇,沙哑的嗓音道:“法显有所悟。” “说说看。” 法显垂眸,缓缓道:“起心动念,无不是业,心可起,不可执,念可动,不可妄。” 话落,唇边浮现一丝苦涩。 只是这般简单的道理,他却做不到…… 听他如此说,普彻面容稍缓。 “你即已明悟,就该知万事不可执着,执虚为实有,定会为妄境所惑。” 普彻又问道:“法显你可会放下前尘,悔悟修佛?” 他低头看着法显,目光隐隐期许又含带一丝紧张,希望听到法显确定的回答。 不只是他,众弟子也都憋着一口气,满脸紧张的盯着法显,只要他真心悔过他们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握了握手里的佛珠,法显的目光平静不起波澜,轻一摇头道:“法显……放不下。” “荒唐。” 普彻神情一变,语气格外严厉:“你身为住持弟子,理应给众弟子做好表率,面壁两年却仍然执迷,迟迟不肯悔悟,日后该如何去肩负天台寺。” 法显沉默不语。 戒台下的弟子见普彻生怒,心都揪成了一团,唯恐他对法显定下重罚。 常悟想去劝劝法显,还没靠近戒坛就被人拦下了,他急的直咬牙,就是毫无办法。 普彻微的阖上眼,平复一下情绪,冷硬的说道:“自西域返回所带回的大量佛经和律藏还在寺内尚未译完,你现在所应该做的事就是和译经院一起翻译经文,广为传法,为教门做出贡献,而不是执着一念不肯放下。” 话落,他深深叹息了一声。 念在同门的份上,给了法显最后一次机会。 “贫僧再问你一句,可愿放下!” 他不是不想放下,而是放不下。 法显垂下眼帘,深深稽首道:“请掌院师兄责罚。” 声音轻,却是十足的坚定。 此言也意味着,他的答案从未没有变过。 “你……” 普彻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胸膛起伏不定,一口气堵在心口吁不出来,真要被他的固执给气个半死。 按花千遇的话来说,法显一向是个傻的,场面话而已用得着非要较真,随便认个错争取宽大处理,别人又不能剖开你的心看看,此番话是否真心。 她却不知,法显不愿骗人,也不想骗自己。 第八十八章杖刑 “离心求法者外道,执心是佛者为魔,你不会不清楚。” 普彻面色肃然,盯着法显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低冷却又夹着一种难言的沉重。 这句话像是来自遥远的亘古,直直敲在心头。 法显身体微僵,紧抿的嘴唇颤动一下,像是有话要说最终还是缄默不言。 他比谁都清楚佛魔只在一念之间。 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唯有业力如影随形,除此之外皆是空。 明知是空,却仍执着一念,纵使他阅过千卷经文,深解万般佛理,亦难磨灭。 忘不掉,也放不下…… 头深深的垂了下去,是以一种心甘情愿受罚的姿态,那始终都挺直如竹的背影,竟也有一种悲苦感。 普彻皱起眉,眉间的几道深痕,久久未平复,其后摇了摇头,缓缓舒出一口气,眼底有浓重的失望闪过。 法显天资聪颖,悟性极佳,偏偏看这不透尘世情障,自断前程。 恍惚间,他想到了明世,也是如他一样的聪慧过人,却也是如出一辙的执迷不悟。 短暂的一个瞬间,他想了很多,从法显被寺里的僧人捡回来,自幼便展现绝佳的智慧,应答机敏,善于禅机解悟,以少年之身名动中原,到他为了心中宏愿,不辞辛劳远赴西域求取真经,归来之后,他应该会有更高的成就,将来必然青史留名,可这一切全都要化作泡影。 他心中是怨愤的,怨他明明洞悉一切,却仍执迷,也气他为这虚妄之念,损坏修行。 可是他再如何的气也于事无补,身在劫中,常在缠缚,只能靠他自己去勘破,放下。 普彻转身面向众弟子,面上神情又恢复肃穆,朗声宣布道:“内门弟子法显破淫戒,不思悔改,罚杖刑一百,抄写佛经百卷,永入无罪崖。” 罚令脱口而出之后,他心头一寒,滑过一丝不忍心。 难不成法显也要去步明世的后尘吗?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思索几息后加了一句:“如能得悟,方能解禁。” 这次的刑罚虽比上次少了一百杖,可常慧知道他恐再难走出无罪崖了。 他看着戒坛上的人影,喃喃喊道:“师叔……” 法显听到惩罚的结果面无波澜,甚至还略略弯了一下嘴唇,那是种即将要消除罪孽的解脱。 两个拿着青松木杖的武僧走上戒坛,其中一个走到法显面前,恭敬的合十道:“师叔得罪了。” 法显摇摇头,示意无妨尽管动手便是。 不用武僧动手,他自己亲自解下僧袍的衣带,将外衫,中衣,亵衣全部脱下,只留下下身的亵裤。 雪白的僧袍整齐的迭放在身旁,取下脖颈上的挂珠,连同四颗佛珠都压在衣襟上。 法显低垂眉目,双手合十道:“动手吧。” 话落,便缓慢的闭上双眼,卸去了一身的真气,现在的他就和未习武的普通人一样。 没有内力护体,就意味着他要用血肉之躯实打实的承受这一百杖刑,事后必定会元气大伤。 常年习武的身躯背对着众人,腰背精壮,肌肉结实蓄满力量,蔓延了大半个背部的伤疤也显露无疑。 众弟子满目骇然,这些陈年旧伤现在去看还是让人惊心,当初得伤的多重,以至于会留下这么多伤疤。 想到他还要再受杖刑,众人皆都心痛不已。 武僧在他身侧站定,松木杖高举起,重重的落在背部上,当即就响起沉闷的皮肉击打声。 法显只轻微皱了一下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 杖刑在持续,一下比一下响,分明是沉重的闷响声,听起来格外刺耳锥心。 由普彻亲自监刑,没人敢手下留情,手下是否轻重落到皮肉上,经他一过耳便知,所以两名武僧也都未留手。 此二人皆是习武多年,内力深厚,这松木杖虽未施加内力,击打的力道也可想而知,决计是比衙门里的那些衙役下手要重多了,对法显来说这一百杖挨过去也不轻松。 二十杖后,法显的背部已经没一块好皮肉,旧伤疤也被敲打的绽开,隐隐渗出血来。 每一杖落在法显背上,觉远就抖一下像是那木杖打在他身上,他两手死死抓着觉静的衣袖,眼睛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作为法显的头号脑残粉,不管他是否有过错,只会无脑拥护,现下也不管什么违戒了,心里把普彻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 他师叔这么好一个人,普彻怎么能让人打他呢。 心里越想越气,然后不挣气的哭出了声,一边哭,还一边哽咽的喊着:“呜呜……师叔……觉远想去救你。” 觉静见他哭的悲伤,还把涕泪都蹭到他僧袍上,扯半天又扯不回来,沉着脸又浇了他一桶凉水:“你去救吧,等一会儿普彻掌院连你一起打。” 闻言,觉远哭的更凄惨了。 令人沉痛又煎熬的闷重声还在继续。 五十杖过去,法显还是纹丝不动,额头上热汗涔涔,身体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整个背部已经皮开肉绽,血成股的往下淌亵裤也被浸染成了红色,看到人触目惊心。 他脸上血色尽褪,唇色苍白轻颤不止还在念诵经文,眉头紧紧皱着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常慧和常悟心急如焚,又帮不上什么忙,看了半响,心间酸楚到无以复加,像常悟这种缺根筋的硬朗汉子,不禁也是眼底微红。 平时法显有多爱护他们,看他受罚时他们就有多难受。 八十杖后,背上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外表的皮肉都被敲打成细碎的肉糜,一部分黏在松木杖上,深色的木杖都染得微红,他身旁的地面上已经聚流了一摊的血。 法显紧闭的眼睫不停的抖动,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部细纹滑落往地上砸,周身流转的疼痛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喉间上涌的血气使得整个口中都是腥甜的血腥味。 那一张温润清朗的脸上也爬满了痛苦。 八十一,八十二…… 众弟子全都是揪着心,一杖一杖数着,从未感觉到时间过的如此之慢。 普彻看到现在,心底也泛起一丝于心不忍,但是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又冷硬下来。 法显两次破戒,如未有重惩,如何服众。 今日住持没有出面,想来也是不想看到自己疼惜有加的弟子受罚的场景。 一百杖到的时候,离的近的弟子全都不管不顾的往前挤,想要把法显从戒坛上搀扶下来,但看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又不敢伸手了,唯恐再将他弄疼了。 法显缓缓睁开眼,眼前发黑还有一些晕眩,耳旁传递来的喊声还是模糊的依稀听闻是在喊他。 他缓了几息,向众弟子望去轻轻摇头示意他没事,微颤的伸手去拿那几颗佛珠,捻起一颗后又从无力的指间掉落。 他想抓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圆润的佛珠滚在了地上。 常慧走上去,拾起那颗佛珠走到法显面前递给他。 他接过后紧攥在手里,苍白的唇线启开,沙哑的嗓音道:“多谢。” 常慧百感交集,忍不住劝慰道:“师叔,你这是何苦。” 他张了张唇,还准备说你为花千遇受了这么多的苦罪,她却浑然不知,值得吗? 话还没问出口,见法显眼底的垂悯。 他就知道了答案。 法显定然会回,他所受的刑罚只是他自己的罪,和她并无关系,自然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不过,现在也不是伤感的时候,给法显治伤要紧,他连忙喊上常悟,两个人一起扶着法显离开戒律院到药房里去。 大夫给法显把脉诊断,除了皮外伤外以及内脏震移外,还有很严重的内伤,原因是真气暴走,经脉断了十几根。 这内伤可不是被打出来的,而是他本就有伤在身又硬生生受了一百杖刑。 常慧脑子一蒙,险些站不稳摔倒在地。 当即喊着大夫开方子抓药熬药汤。 给法显清理伤口上药的时候,又是一番折磨,因为表皮的肉都碎了,要全部用刀子刮干净之后才上药,不然肉会腐烂感染。 大夫处理这些伤口已是常态,在他眼里不是多严重,只让法显服了麻药减轻一些痛苦,下刀极快的将碎肉剔除,换下几盆血水后,伤口总算处理干净了。 敷完药后,法显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晚上就发起高热,他背上有伤不能平躺只能侧卧,这个姿势本就难受,眉心间紧皱的苦痛一刻未松,又出了一身的冷汗,整宿常慧都守着他不停地换敷在他额头上的冷巾。 他烧的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的呢喃着呓语,常慧凑过去听了几句,发现他念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 千遇。 一瞬间悲从心起,常慧呆坐了一整晚。 翌日,喂法显喝了药汤,他的状态还是不见好,高热不褪,昏迷了叁天不见醒来。 若没有内伤,这些皮肉伤也不会对法显造成这么重的伤害,内外相加才是大患。 见他不醒,常悟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觉远每次来看望法显的伤势都哭着回去。 他反复问过大夫,大夫说危险期过了,没有生命危险,不日就会醒来他才稍微安心。 第四日清晨法显醒了,不过精神仍旧不好,又过了几天等他能下床榻,就要去无罪崖受罚了,有罚令在身伤再重也不能免责。 无罪崖那个鬼地方,说好听点是闭关之所,难听点就是一破山洞又冷又硬,啥都没有。 想到法显重伤未愈还要整日住在那种破地方,两人就心急难安,整日忧心法显的伤势如何。 轮番去给他送药,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法显身上的伤才痊愈,只是人越发的沉默。 法显还是法显,却不再是那个暖若春风的法显了。 ………… 离心求法者外道,执心是佛者为魔。——出自黄檗断际禅师宛陵录。 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出自无量寿经。 第八十九章念念不灭 夜色深沉,无罪崖上遍布的佛龛里,点燃着一盏盏灯火,层层迭迭,蔓延了整个石壁,在昏黑的夜幕中看去隐隐有一种辉煌的意味。 一间石室内,沉寂无声。 一盏灯晃耀着微光,明明暗暗的光影里是一尊泥塑的佛像,一手结法印,一手拈花指,眉目慈悲。 佛前盘坐着一个人,双眸紧闭,面容静淡,身着一袭雪白色的僧袍,腕间绕着一串深色持珠,个别珠体上有梵文刻痕。 他眉间金莲浮现,纯净的金光里却有几缕血气缠绕,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相互较量,光芒忽明忽暗,每次金光黯淡下去面上的神情也就越痛苦一分。 随着时间推移,两股力量胶着更烈,平缓的气息渐变急促,颈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缓缓没入衣襟。 油灯渐暗,灯芯跳跃着爆出一朵火花。 寂静中响出声来。 隐隐约约有金铃声起,还有女子的轻笑声,婉转带媚,说不出的勾人心弦。 枯寂的石室内出现一个明艳的身影,轻薄罗裳曳地长裙,足腕间皆佩戴着繁复的金玲,莲步轻摇慢缓,身姿曼妙,体态玲珑。 面容艳冶,双眸流波含春,眼尾是一抹妖娆的艳色。 这双眸子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僧人,眼里横生的媚意浓烈到有几分妖异意味。 这女子是美的,然而她身上的气息却非真人所有。 法显心底清楚,心魔劫又来了。 心魔走到他身旁,也不急着做出诱惑的姿态,反而幽幽的仿若吟诵般的念道:“忘情,忘情……” 话落,她哀怜的叹惜一声。 低垂的眸子望着法显隐忍痛苦的神色,唇角弧度弯了一弯,嘲弄的说:“可你还是念念不忘,念念不灭。” 法显眼睫轻轻颤了颤,金莲的光芒又黯淡一些。 只一句话,便道中他内心所有的挣扎苦痛。 花千遇说要忘记她,而遗忘一个人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这段时间他刻意不去想她,可是关于她的记忆还是无孔不入的占据脑海,一瞬间的恍神,诸般幻想便都是她。 这深入骨髓的情意,生生灭灭,刹那不停,又何谈去忘记。 那声音又慢悠悠的说,这次近在耳畔:“你想要忘却她,一心修佛,不成想自己才是被遗忘的那个。” 说着,便笑了起来,嘲笑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心魔由心所生,自然知晓他曾经他心间的想法,只是现在看来,这想法即可悲,又可怜。 他明知不能再往下陷,定了决心要远离她,而在此之前的放纵,便如海水止渴,刀口舐蜜,短暂的满足后却会换来更大的痛苦。 见他未有反应,心魔又道:“她走时体内寒毒还未完全消解,你说她会不会找其他男人?” “当时你也清楚寒毒入侵的猛烈她支撑不了多久,必须用男子的精元缓和,出于私心你不想让她去找其他男人解寒毒,便自己要了她。” 法显皱了皱眉,仍没有开口。 心魔所说没错,他确实是不想花千遇去找别人才多次要她,不过仅能阻止这一次罢了。 他心里也明白,她定然还会再用无心血莲,他的劝告她一向是听过便忘,下次积累的寒毒又由谁来解? 左右不会是他。 西域时她曾说过,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话竟会一语成谶。 法显心里有了细微的起伏,转瞬又消失,刹那间的心神不稳,心魔还是察觉到了,其后金莲上缠绕的血气又盛了一些,莲瓣都快被染成红色。 心魔愉悦的笑了笑,眼里透着一股子凝聚不散的妖意。 再坚固的佛心也有弱点,她会一点一点将这高筑的心理防线给击溃,到时佛就会堕为魔,为欲望所驱使,自取灭亡。 薄唇轻启,笑里又蕴含恶意的嗓音清晰入耳:“下次寒毒发作,想想她在别人身下承欢,喊对方哥哥的样子你就不心疼吗?” “她本就是属于你的,是你先遇到她,其他男人有什么资格去插足,你完全可以将她找回关到天台寺的密室里,这样就没人可以找到,她再也跑不掉离你而去,你对她做什么都行,每日恩爱,夜夜淫媾……” 诱惑又充满占有欲的言辞在耳畔徐徐道来,旁人听到可能会心生动摇,法显的心却是更加坚定,一来越是引诱,他越清楚这是心魔的诡计,二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伤害她。 同时他也暗暗感到心惊。 心魔存在的时间越长也变得越狡猾,不再只是单纯的色欲蛊惑,而是会攻心,引诱出心底深处最晦涩的恶意,使人心智混乱,迷失在她编织的梦魇里。 一计不成,心魔又生一计。 在被罚入无罪崖之后,法显除了那个丑极了的泥人外什么都没有拿,现在那泥人还在他怀里,一直都随身带着。 她微眯起眼有幽光在闪烁,又道:“花千遇送的泥人你还留着,你真信这是个护身符?” 法显不语,心魔垂眼看他又自顾自的说:“也对,这是她送给你唯一的东西,扔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在花千遇心中的分量,怕只如这随手捏的泥人一样不足挂齿,像她这样容色绝艳的人,会有数不清的男人甘愿拜倒在她脚下。” “而你沉闷无趣,不懂得怜香惜玉,不会节制,年龄又大,没人会要你的,也不怪她走时连回头看你一眼都不愿。” “这世间也只有仪表堂堂,丰神俊朗,身份高贵的男子才配得上她,说不定等他们成婚的时候,你还能去念经祈福呢……” 无论她如何去刺激法显,全都效果甚微,他根本不为所动,连睁眼看她都不曾。 心魔也不气馁,唇边甚还挂着几分古怪的笑意。 她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空旷的石室内便出现一个僧人,纤尘不染的雪白僧袍,面容清隽,眉眼温润,和法显完全相同的相貌。 僧人走到心魔面前揽她入怀抱,低头吻上嫣红的唇,舌尖启开贝齿卷着她的舌头吸吮出啧啧水声。 手抚上挺翘的雪胸,揉捏几下后扯开单薄的衣襟,登时一对莹润洁白的乳儿跃然入目,僧人动作色情的亵玩着一只丰满的雪乳,两指又拧又转,揉碾的乳珠涨红,张口含住另外一颗乳珠,大口的含咬吸吮。 心魔仰着脖颈,眼眸迷离,檀口微张低低呻吟,享受着僧人的爱抚。 宽衣解带,罗裳落地,露出一具光洁如玉的酮体,肌肤细腻雪白唯有腿间那一处艳色,犹如含露的花蕊,幽香浮动。 僧人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身上游离停在那处花穴间摩挲几下,屈膝矮下身竟是直接张口含住两片花唇,心魔将腿分的更开,以便上僧人的舌头更加的深入。 舌头混搅的水声,掺杂着甜腻腻的呻吟在石室内回荡,清净空寂的气氛转变成一种难以描述的荒淫感。 法显忍无可忍,缓缓睁开了眼,面前的一幕让他的眼底,霎时凝结了一层的冰雪。 那僧人用着和他一样的脸,埋在女人的腿心间舔舐,舌头仿照交媾的样子抽抽插插,他身上的僧袍甚至还未脱下,半揽抱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这幅画面委实不堪入目。 怒意在心底升起,同时涌来的还有一种奇怪的燥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渴望,似乎他也想对花千遇做这种事…… 意识到心底这一丝荒谬的想法,法显的脑海里哄的一声炸开了。 心魔察觉法显激荡的情绪,眼中流转的邪气更盛,她推开僧人,跨坐在他身上扒开僧袍,手指抚弄坚实宽厚的胸膛,其后解开他的裤带慢慢含入粗硕的欲根,摇曳不停地身姿在他身上起伏。 那僧人还非常配合的抱着她狠狠的操干。 法显眼底寒意加重,不忍在看面前的淫邪之事,抬手掐诀一道金色光痕飞去,两道幻影瞬间灰飞烟灭。 只是,他眉心间的一片莲瓣已悄然变红。 第九十章明悟 晨光熹微,空气清冽。 道元来到无罪崖前,登上层迭的石阶,来到法显的石室,石壁上随处可见的刻着经文,有些字迹模糊,有些刻痕还很清晰。 他盘坐在矮案后正在抄誊经文,听到走来的声响便停下笔,抬目望来。 道元恭敬的施礼道:“师叔,请随道元去一趟舍利塔,住持要见你。” 法显搁笔在砚台上,点头道:“好。” 自他去戒律院受罚,师尊一面都没见他,此时喊他过去应是为破戒一事。 两人一同下了无罪崖,往寺内走去。 寺内后院两个打扫的僧人,咋一见迎面走来的法显,皆是愣了一下,连忙合十施礼。 法显脚步稍顿也回了一礼。 他走后,两人在低声议论。 “师叔从无罪崖出来了!这么说他明悟了?” 另一名弟子奇怪的看着法显远去的背影,摸不着头脑的说:“没听说戒律院下令放人啊!”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那师叔是怎么出来的? 道元将法显带领道舍利塔前就离开了,法显走入塔内踏上阶梯去了最顶层。 他师尊长年都在舍利塔,寺里的一切事也都交给其师弟若虚禅师打理,就连闭关也不去无罪崖,都是在舍利塔里。 他会如此,也是因师尊那一辈的人只剩下他和若虚禅师了,其他人全都圆寂。 师尊会长守舍利塔,也是一种怀旧的心理,似乎在塔里能感觉到离他的师兄师叔伯们近一些。 最顶层只有两间房门,左侧是起居室,朝向楼梯的那一间,檀香木门开着,天光照进门里,浮尘在光芒里闪亮。 室内装饰很简洁,靠近门口是一排书架堆积着层层经卷,紫檀木的香案在最里侧,供奉着佛像,中间是一块空地,放着一个棋盘,两面各有一个蒲团。 一个眉须皆白的僧人就端坐在棋盘后,这便是他的师尊,清观法师。 他执着一枚黑棋,手停在半空还未落子,棋盘上已有黑白棋遍布一半,两分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显然他在和自己对弈。 落子声里传来静和的声音:“鉴真来了。” 听到熟悉的和蔼语气,法显心头微颤,竟有种说不出的涩然和愧意,种种交织的情绪全部都来源于他自身。 师尊对他寄予厚望,而他却…… 法显张了张口,发紧的嗓音道:“师尊。” 他伫立在门前,没进去只半垂着眉眼,手指紧攥着持珠,那谨慎的姿态,像是做错了事等待大人发落管教的孩子一样。 长这么大了,却还同年少时一样。 清观露出一个怀念的笑来,干枯的手指指着对面的蒲团,说道:“过来坐。” 法显走到棋盘前,撩起僧袍下摆屈膝盘坐下,清湛的目光望去,抿唇说道:“谢过师尊。” 清观轻笑着摇了摇头:“在为师面前无需客气。” 心间流过一股暖意,法显弯了唇角,许久未有笑意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 清观看着他,目光是悠远的:“我们师徒两人许久都未面对面坐在一起畅谈了,陪为师把这盘棋下完吧。” 法显轻点头,手执白棋,目光扫过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有了定论在一角落子。 清观也跟着落了一颗棋,你来我往过了一炷香,棋盘上已经下满,清观比他多叁子。 胜负已分。 法显的心情也在这一盘中渐渐平复,重归宁静,他也明白了师尊让他下棋的用意,心中升起感激之意。 “师尊的棋艺更精湛了。” 不仅是棋艺,目光也是一如既往的敏锐,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清观笑而不语。 法显沉默片刻,问道:“师尊找鉴真来,是为破戒一事。” 他知是如此,还是问了一问。 清观含笑说道:“是,也不是。” 法显疑惑了,莫不是还有其他事? 清观突然开口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让为师看看你的菩提心。” 应了一声好,法显运转严华心经,眉间浮现一朵金莲,隐隐流动着纯净的佛光,不过,有一片莲瓣是红色的。 清观望着变红的莲瓣,摇头叹道:“戾气又重了。” 法显抿唇不语。 师尊话里虽没有失望之意,他却感到无比的自愧,修行多年还为心魔所困,使得佛心受染,难以清除。 “你可知天台寺的内门为何建在千丈之上的空海山顶,远离人间世俗?” 清观问了一个和此事完全不相干的话。 法显微怔,脑海中想着问话,寺里的弟子都说是为了清净安隐便于修行,之前他也是这么认为,但是师尊由此一问,然则说明事实不如他想的这么简单,或者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他只摇头道:“不知。” 清观笑了笑,语气渐变的沉重:“师祖看不破情障,选择了避世远离。” 这一句话所蕴含的信息不亚于千言万语。 法显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确实出乎意料。 谁能想到一手创立天台寺的师祖也会为情所困,未能寂灭圆满。 “师祖以为远离阎浮世界,就能最终放下,结果还是困囿一生。”清观慈祥的声音里含有一丝憾意。 “你认为如何能勘破情执?” 这个问题很简单,又难过一切偈问。 简单是说,执于情念,必将受困于一念,放下才得自在。 更简单的答案是永断无明,方成佛道。 这般浅显的道理谁都懂,做来却难如登天。 难的是情执的解法,可问题本身就是无解的难题。 妄念生,便会引动七情六欲,五蕴六尘全部失控,滋生种种情欲,继而会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相伴而生,相伴而灭,灭一念是不够的,要全部都清净方可离欲。 只是妄心如流水,生灭不暂滞,如何能够勘破,而真正放下呢。 法显思索半响,回道:“知人欲,受人欲,离人欲,明白欲望从何来,才能消解欲望,做到起念不执,动念不妄,即能破除情障。” 清观摇头笑了笑,清明的眼底满是笑意。 “鉴真你太过聪慧了,遇事也只会苦思专研破解的法门,却从不曾思考折中的方法。” 有一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毫无疑问,法显的回答堪称完美,找不到任何瑕疵,不仅消除了欲望,又灭了情执,但正是太完美了,这世间有谁能真正做得到。 折中? 法显陷入了思考,心念如电奔流不停,脑海中浮现数个答案,却没有一个能对上折中后,还能消除情执的。 这本身就是相互矛盾,互不相融的两个问题。 清观给出了提点:“你从来都没有想过,爱一人和爱众生并无不同吗?” 法显愣住了,这声音像是穿过崇山峻岭,扫开一切迷障,灵台一清,眼前霎时清明起来,世界还是世界,却不是之前的世界。 他陷入了一种奇妙的顿悟中,星空浩瀚,山川河流,世间万象皆现于眼前,万念如流星闪过,有一个念头最为强烈,他来不及抓着,只差一点。 等回过神时,懊悔中有一丝颓丧之感。 清观看他急于明悟,又问:“众生本空,佛为何要救渡众生?” 法显没有开口回答,但是他的眼里却有答案。 慈悲。 一双饱含睿明的眼看向他,谆谆教诲的说:“傻孩子,光靠慈悲是不够的,还需要爱。” “佛连人都不爱,如何去爱众生。” 法显问:“如果爱人,不就是和戒律相悖?” 清观摇了摇头,苍老的声音里是历经世俗磨难的智慧旷达:“爱一人又和爱众生有很大的不同,爱她要像爱所有人一样,带着慈悲和怜悯,而不是占有和取得。” 法显眼里浮现似懂非懂的困惑,道理他都明白,可是这似乎也是相悖的。 爱人时,是没有慈悲的,因为你的心会偏向你所爱之人,这便是不平等。 而对她只有慈悲时,那么对所有人也就一样,这也就没有爱了。 那爱和无爱的界限在哪? 他想不明白。 见他困顿苦恼的思索,清观慈祥的笑着道:“不急,日后你就会有所悟。” 第九十一章悟道 清观将黑白棋子都捡回棋盒里,过程中法显苦思冥想良久,也不得其悟。 这种半知半解的情况很吊人胃口。 他寻求的目光看向清观,依赖的问:“师尊能否再为鉴真解惑一二吗?” “为师只知其理,却也参不透其意。”清观遗憾的摇头,又道:“此番解意不是为师先悟到的,是你明世师叔祖。” 法显稍感诧异,遂想到明世也是因情所困,便又了然。 “一切法无常无我,无情无欲,明世却悟到无情的终点是有情,可惜的是只差一线就悟到有情至爱的佛法,而这一线间相隔着生于死,最终也没有明悟。” “他圆寂之后,将解悟传给为师的师兄,也就是明世的弟子,师兄不负师命为寻的这一线之机,踏遍山河游历四方也未看透,临终前又传授于为师。” 道完这一段话,清观疲倦的闭了闭眼,长叹一声:“如今为师也没这个机会了。” 当他抬眼看向法显时,眼底的倦怠消失无踪,转变成朝阳般的光亮,欣慰又有一种莫大的喜悦。 “佛说众生皆苦,爱欲则又是一切苦的根源,要得解脱必须灭绝爱欲,才能涅槃圆满往生极乐,生之时如果真的可以灭绝全部爱欲,为何灭度才得圆满?不是没有高僧大德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没有人能给出答案,直到明世提出有情至爱的佛法,这条苦修之路好似有了转机。” “寺内的弟子都说明世为情所困,修为停滞不前,为师倒是认为他走了一条还没有僧人走的全新的修道之路。” 清观一贯都风轻云淡的语气略带颤抖,声音中有显而易见的激动之意。 他看着法显,睿智的眼睛里闪着波光,那是对至高无上佛法的虔诚渴求,又道:“佛恐怕也知道人活着很难完全离欲,获得最终的解脱,所以才描绘出一个逝世后的极乐世界,如此说来有情至爱的佛法是合理的,只是至今还无人能够参悟,得到证实。” “鉴真你却是有这个可能。” 清观的神情变得庄重,语气都严肃不少:“悟道的前提便是要深陷情劫,很少会有僧人甘愿冒险,因为一旦陷入便会有万劫不复之忧患,你的情况却是恰巧符合。” 说着眼神忽然间就深邃渺茫起来,声音低了下去,喃喃念着:“难道这是天意……” 师祖和明世的情况如能说是巧合,那么到法显时就像是一种因缘和合的必然,几人皆是天赋出众,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偏却都执于情,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法显被他这一番言辞说的醍醐灌顶,多日来一直都沉郁的心境,也豁然开朗起来。 他弯唇笑了笑:“不管是不是天意,鉴真都愿试一试此道。” 这是唯一让他能去爱她,又不用放弃修道的方法。 法显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清观深感喟叹的同时,又免不了隐隐担忧,他能否成功悟道,转念间又想通了,命数也是定数,顺其自然便好。 法显这时也明白师尊问他如何破解情执的用意,是为了破除他的心魔。 不觉心头一热,真切的感动涌入肺腑,师尊待他极好,犹如生父,遇他做事不妥当也从不妄加斥责,而是会在合适的时机给他指点迷津,这般恩重如山的情义怕是一生都难以偿还。 法显眉眼低垂,恭敬的合十施礼:“多谢师尊的教诲。” 清观笑了笑,眼角几道皱纹更深刻,面上有几许慈悲:“迷时师度,悟时自度,你我师徒一场也是应该的何必言谢。” 他又道:“心魔从心而起,自心而灭,找到那位施主消除心魔,你自然也就会明白何为爱,何为有情至爱的法门。” 他曾对花千遇说过,佛于非佛只在一念之间。 这一念,不是让她亲手斩断情念,而是陪着法显走完成佛之路。 可是花千遇偏偏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断绝情意,冷酷的把法显往成佛路上推。 对此,清观也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花千遇冷酷到底抛弃法显,他会为法显解悟,让他去找到她。 或者花千遇对待法显无法割舍,这就更好办了,让她们一同离开去寻找有情至爱之道。 不过,花千遇的选择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即便只有一面之缘,再加上旁人的叙述,他也知晓花千遇的性情,清醒,聪慧,与众不同。 她必然会选择第一条路,自认为最简单,最有效的。 清观长叹一声:“你且去吧。” 法显一滞。 心头陡然沉重起来,师尊话里这个去,不是单纯的表示去回的意思,而是…… 有去无回。 “为师会让戒律院解除对你的禁闭由你下山……” 话语一顿,清观看他的目光蕴含着不舍,还是豁达的笑着说:“如果能等到你回来,天台寺为师也就能放心的交给你了。” 法显心底清楚,他为何说如果。 如若无法悟道成功,即便不被心魔所噬,他也没有脸面再回天台寺。 最重要的一点,他找到花千遇的时候,会再有勇气去离开她吗? 他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个破戒又不能得悟的弟子,已无资格去继承天台寺。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到。 法显心头酸涩,隐约热泪盈眶,咽一咽嗓子,有些哽咽的声音:“师尊……” 清观看向他的眼里漾着淡淡的暖意,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慈祥静和。 这张清癯枯瘦的面颊上被岁月刻满了皱纹,每一道沟壑细纹,都伴随着他的成长早已刻进心底。 往昔的种种一同涌上心头,师尊的关爱和教诲,菩提树下经久累月的禅机解悟,他温暖又慈悲的掌心抚摸着他的头给予安慰。 这所有的一切,几乎让他有一瞬间要放弃悟道的想法。 他曾以为,他会肩负天台寺,弘扬佛法引世人向善,以不负师尊多年的教导。 如今他却困于情障,将师尊的厚望置之脑后,即便如此悖逆师恩,师尊也未有半句责怪,更觉心里难安。 清观教养他多年,见他神色间的变动就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又道:“为师会一直等着你回来。” 此番话也是再给予他充足的信心,他信他会回来,他更是不能辜负师尊的期望。 动摇的念头全都消散,心也变得坚定起来。 法显起身跪在清观面前,重重叩首,拜了叁拜。 清观神情一柔,伸出手来惯性的想要摸他的头,待看他清隽成熟的脸时,猛然间意识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长大了,在空中的手一顿,转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去吧。” 法显垂下眼帘,酸意由心入眼,眼里的热泪快要控制不住的落下来。 他拜别清观之后,从舍利塔里出来,回到禅房内收拾行囊。 花千遇走时说要去宁州。 北燕国疆土辽阔,从渝州到宁州需经过豫州,西州,岭南,才能到达,路途遥远有几千里,所需数月才能到达。 宁州位处北燕西南边陲,属十叁州之一,险峰峡谷纵横交错,多江河流域,城池俱多,地域广阔,若想找一个人实属不易。 现在他也想不到该如何去找人,只能到了宁州后再做打算了。 她早已出发一月多,根据路程推算,现在应该已离开豫州,正在前往西州的方向。 法显规划好路线,行囊也都收拾妥当,当天午后戒律院就消除了禁令。 众弟子虽不明所以,总归还是高兴的,法显不用在无罪崖继续面壁思过。 欣喜之情还未维系多久,便得到法显又要离寺远行的消息,众弟子一个个如丧考妣,万分不舍。 翌日,法显出发的日子,许多弟子都来相送,齐齐将法显围在中间,隐含热泪的告别。 常慧和常悟本也要求跟着去的,住持没有同意,因这是法显一个人的修行,谁也帮不了他。 许是知道此次一去,再难相见,常慧和常悟送别法显后,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哭作一团。 法显独自一人走下千步云梯,月色的僧袍在风中迭荡,背影孤清寂寥。 云雾霭霭自身旁流过,山陵在天光云影下起伏连绵,嶙峋的轮廓勾出如墨的山水画。 他离空海山巅越来越远,再也看不到天台寺。 叁千台阶前,法显驻足缓缓回首,日光耀晃,山顶积雪纯净不染,神圣洁白。 这里有他一生的信仰和慈爱,他一定会回来的。 法显双手合十,朝着山顶的方向拜了一拜,转身继续往前走,一步比一步沉重。 ………… 迷时师度,悟时自度。——出自六祖坛经。 第九十二章曲岭 曲岭地广人稀,风景秀丽,地处北燕国地域的中段位,地处平原紧挨豫州,故也称作中曲。 这处地名里虽有一个岭字,当地却并没有巍峨的山峰,仅有些不高的小山岭,山林也不深一天就能翻过。 平原地区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气温适宜,是农耕的绝佳之地曲岭也盛产各种农作物,因地广的缘故当地亦有众多牧场,牛羊马数不胜数,百姓的生活也比别的州要富足不少。 曲岭一处名叫李杜的小村落里,乡间田野不少农夫拿着锄头到田间劳作,立秋时节麦子已经收割完毕,种上了其他农作物。 正午时,烈日炎炎,田里劳作的人出了一身的汗,衣衫都洇湿成深色。 远远地听到女人叫喊的声音,李山广停下锄头抬头去望,田头站着一个女子,面容清秀,穿着灰蓝布衣,头发插了一根荆钗,她手臂上挎了个竹篮,一块布盖的严严实实。 女人招呼道:“当家的,过来吃饭了。” 李山广当即便堆满了笑容,随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应道:“好嘞。” 两人一道走到田野前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下,女人将竹篮里的饭菜取出来,李山广到旁边的小溪里洗手,回到树下女人递给他布巾,擦净手后端起碗便吃了起来,干了半天的农活腹中饿极,吃饭也狼吞虎咽,女人见他吃的急又从篮子里拿出竹筒,里面装的烧好的白水。 李山广吃完饭,女人收拾好碗筷就离开了,他背靠树干歇息片刻,等过了这最热的时刻再去接着劳作。 此时田埂里的农户都在背阴处吃饭歇息,口中谈论的家长里短的琐碎事隐隐传递到耳旁,李山广听着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等醒来时已过去半炷香了,抬头看看太阳的方位,时间已经不早了该继续去劳作了。 他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拿着锄头正待往地里走,便见正前方的小路上有一个人踽踽独行。 那是一位僧人,月色的僧袍如昙若雪,气质飘然高远,给人一种身处世间,却不染纤尘的感觉。 李山广的目光被他所吸引,愣怔的看着他缓缓走来。 他离的很远,身影稍显模糊,乍一看走的不急不缓,事实上却快的惊人,短短几息间又近了十几丈,转眼其人便近在眼前。 李山广就是普通的庄稼汉子,生活简朴,周围也都是普通人,从不于江湖上的人打交道,何曾见过这等超绝的轻功,只觉得这僧人好厉害,走路给飘的一样,一下子就飞过来了。 他直接呆住。 僧人在他面前站定,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望过来,他面上没有笑容,然而眼神却是温温的,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僧人合十施礼:“施主好。” “啊?”李山广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尚未回神,反应过来后急忙回礼:“这位大师好!” 他未曾想到这僧人会向他走来问话,有些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 僧人抬眸望一眼前方曲折的山岭,问:“请问施主此地可是曲岭?” “正是,曲岭一道。” 曲岭呈望北向南、承东启西之势,地势西高东低层层递进,分为叁道岭,刚入曲岭便是曲岭一道。 僧人的神情略一松,安心道:“看来贫僧没有走错路。” 旋即,他又感激的答谢:“谢过施主。” 李山广连忙摆手:“大师不用谢。” 僧人又道:“往中南走是沿着曲岭一路南行吗?” “是的,曲岭通中南就这一条道,极是好走翻过几座山就是中南了。” 僧人又是答谢一番,便辞别而走。 李山广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道:“这么有仙气的大师不知是哪个佛寺,应该抽空去拜拜的。” 随后恍然惊醒,神色一变,满脸懊悔:“糟糕,忘记问大师出自哪间佛寺了。” 他再去看时,前方那个洁净的月白色身影已如烟云般消失无踪。 周遭是起伏山岭,溪水潺潺流过,溪流之后是用树木土瓦搭建的村落,稀疏的蔓延至远处。 僧人走在乡野小路上,离村落越近,小路上人也渐多,孩童和路过的百姓都好奇的看着走来的僧人。 这山村附近也有一间庙宇,可里面的和尚没有哪一个如同僧人这般风姿绰然。 山里的人没有城镇人那么多规矩,待人看事含蓄守礼,觉得人好看,就盯着一个劲的猛瞧。 顶着一众人的灼灼目光,僧人面不改色,神情仍旧淡然清鉴,目无波澜。 走过村落便是寂静无人的荒山野岭,周围皆是曲折的山岭,鲜有人烟。 “——啊!” 一道惊惧的喊叫声自远处传来,打破了山间的静谧。 僧人目光一凛,身形向前疾奔,几个飘落的虚影,踩着草尖如清风般飞掠而过,瞬息间赶到声音传来的地方。 眼前是一个小山坡,乱石林立,陡峭难行,半山腰的位置上有一颗横长的小树,一个少年单手抓着树枝就挂在半空中。 他背后还背了个竹筐,身体摇摇欲坠。 “救命啊!” 哭腔里夹杂着慌乱急切的呼喊声。 这颗树不过是不足一年的小树,如何都支撑不了少年的体重,他在空中摆动的弧度加剧,树枝不堪重负断裂开来,少年惊叫着直直往下掉落。 僧人正巧赶到看见这一幕,他提气飞到山石上,踩着几块凸起的石块腾飞向空中,手臂一揽接住坠落的少年,卸力后从空中缓缓落下。 少年吓的面色惨白,此时还紧闭双眼,缓了几息后稍稍回神,眼睫轻颤几下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双清湛的眸子。 僧人将他放到地面上,待他站稳后才收回手,温声问:“施主可还无碍?” 少年抬目望向他,意识到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眼底涌现感激之情。 今日若不是他,他就要命丧荒野了。 随即,摇了摇头惊魂未定的说:“没事没事,多谢大师搭救。” “施主客气了。” 僧人看一眼他背上的竹筐,眸子里便浮现不赞同的神情,又道:“施主年龄尚幼,怎么独自一人来此采药?今日若不是贫僧及时赶到救下施主,后果怕是凶多吉少。” 清越的嗓音里有几许教导的严肃。 闻言,少年面色发苦,像霜打的茄子蔫凄凄的,垂着头说:“家母重病无钱买药,我就上山采些药材来给家母治病,见那山坡上有一株药草,便想要去采不成想一时失足……” 说着,语气愈发的后悔,现在想来方才的惊险他还一阵后怕。 为他的孝心所感,僧人生有动容,目含怜悯道:“贫僧略懂医术,若是不弃可让贫僧为令堂诊治。” 少年眼睛一亮,面带喜色道:“太好了,谢谢大师。” 倘若是陌生人道这番话,他还会心有疑虑会不会是骗子,但出家人皆是慈悲为怀,救济众生,他的话让人信服,况且他家境贫困,也没有可值得骗的财物。 少年兴冲冲的说:“大师请随我来,我家就在附近的李杜村。” 僧人明了,正是方才走过的村子。 两人快走到家门时,少年才回过神来,他还没有问过大师怎么称呼。 少年问:“不知大师的法号为何?” “贫僧法显。” 少年低声念几遍他的法号老牢记在心,笑的见牙不见眼:“我日后定然会报答法显大师的恩德。” 法显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救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无需答谢,何况日后也不会再见了。 法显来到少年的家里,篱笆围了一个小院子,叁间茅草房,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少年带他去卧房,土炕上躺着一个中年女子,病容蜡黄,神情憔悴,压抑在嗓子里的咳嗽一声比一声强烈。 听到响动声,女子掀起眼皮望过来,干哑的声音道:“咳咳……林儿回来了。” 少年快步走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娘,我带了大师给你看病。” 女子这才发现屋内还站着一位僧人,连忙起身答谢:“多谢大师。” 法显见她病体孱弱,连忙阻止她起身,让其躺下开始诊脉,片刻后就有了结果,她患的是普通的伤寒,只是久病未医也没有药材,病拖的时间长变成了顽疾。 他立刻出门去了附近的镇子里抓些药材又买了补品,熬煮好的汤药让少年喂给其母喝下。 法显在少年家住了叁天,将那女子的身体料理好转后才离开,走时还把身上所剩无几的盘缠都留下。 他现在是两袖清风,一穷二白。 法显叹道:“只能沿路化缘了。” 走出李杜村,根据路程计算约摸叁四日左右就能到中南,过了中南就是豫州。 其实从渝州出发到豫州骑马只需二十几日,他足足走了一个多月还未到达。 一路上见到各种灾祸他不能坐视不管,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不少时间,给人看病解难时又将马匹也给卖了,解那困苦人家的燃眉之急。 剩下的路程全是靠他走过来的,走了月余时间轻功隐隐也有些进步,只是走着去宁州不知何时才能到达。 耽搁的时间越长,人也就越难找,他心知急也无用,不如顺其自然有缘自会再见。 第九十三章诃罗竭 曲岭二道,一处镇子里街坊巷道,桥头集市上,有许多摊贩聚集,美食器物饰品比比皆是,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宽敞的主道上人来人往,牵马推车的人避着行人绕过,百姓两叁人结伴,相谈甚欢,到处都洋溢着热闹的氛围。 满是汉人的街道上却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那是个僧人,年岁约近不惑之年,一袭红褐色的僧袍,高鼻深目,碧色眼瞳,脸庞轮廓深邃而立体,身形比寻常汉人略高壮些,一看便知是异域人的血统。 僧人身有薄尘,面容亦有些憔悴,结红血丝的眼底依稀可见长途跋涉造成的疲倦。 他在街上拦住一个青年人,年轻人稍愣后问道:“大师,有何事?” 西域僧人张着嘴组织着语言,用带着口音的汉语道:“施主,鱼,雨州……怎么走?” 他的汉话鼻音浓重,话语间转折生疏,听的人很费力,再加上当地人说话也是有口音的,不是标准的官话,更加听不明白。 年轻人神情疑惑,不明所以道:“鱼州?” 西域僧人摇头,嘴张张合合的努力咬准音节:“不似……是,是豫州。” 年轻人这下听懂了:“豫州啊!” 随后给他指点道路,见他是域外人讲的还很细致,只是有些地名生僻,西域僧人完全没听过,他讲述的越细,他反而越不懂。 道完后年轻人离开,西域僧人又沿途问人,想要把一个个的地名搞明白。 法显正巧从他身旁走过,见他费劲和人交流问路,便走上前去帮了一帮。 “这位法师想要去何处,问贫僧就可。” 西域僧人咋一听见,故乡的吐火罗语面露诧异,抬头瞪着眼看向法显,满脸欣喜,随后语气激动的同为吐火罗语道:“法师会说吐火罗语,真是太好了。” “贫僧自西域远赴中土,却全然不通汉语,路上也学了一些,不过只会日常交流的简单词句,来到中原后才发现,各地人的汉话皆是不同,交流起来也颇为不易。” 法显理解的说道:“各地都有其方言,同为汉人离了故乡去别州,也听不懂当地人讲话。” “汉语当真妙不可言。” 西域僧人合十念诵佛号,庆幸又感慨的说:“幸逢法师指明道路,若不然贫僧不知何时才能到达豫州。” “那真是巧了,贫僧也要去豫州,不如一同而行?” 西域僧人点头,欣然应道:“好哉,好哉!” 两人结伴往巷尾走去,有了法显带路他也轻松不少,不用担心走错路离豫州越来越远。 法显见他有气无力的状态,将怀里化缘来的饼子拿出来,分给了他一张。 西域僧人接过后连连道谢,啃完了一张饼子,烧撩胃腹的饥饿感顿消,神色间也有了精神,一双碧瞳炯炯有神,闪过坚毅而悲悯的光芒。 路上西域僧人问道:“贫僧名诃罗竭,不知法师如何称呼?” “法显。” 诃罗竭瞧着他月白色的僧袍,疑惑又好奇的问:“法显法师不是附近佛寺的僧人吧?” 他一路走来惯见的是灰色和暗黄色的僧袍。 法显摇头也没有明说具体出自那间佛寺,问道:“法师来中原是传法的?” 诃罗竭眼里闪过诧异道:“正是。” 如他这般想法的西域僧人并不少见,中原佛教贫瘠,佛法不盛,许多西域僧人都想来此传教授法。 紧接着诃罗竭讲述了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 他本是月支人,后徙敦煌,拜一高座法师为师,潜心学佛十余年,在佛学上稍有造诣。 时常听闻中土地大物博,疆土辽阔,门户千万,只是佛法传译不盛,深得此趣者不多,故而生了远赴中土的念头。 一年前跟随波斯人的商队沿丝绸之路,过八百里黄沙出玉门关后,经祁连山一脉,过张掖、酒泉、瓜州、凉州来到中土。 在凉州和波斯人分别后,他才发觉传法之路的艰难,现下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言语不同,汉人不通晓吐火罗语,也不会梵语,这为他传法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当务之急是要先学会汉语,于是就到附近的佛寺交流法道,再向当地的僧人请教汉语,学了半年有余,已能进行日常交流。 能听懂汉话,他就耳闻到一件事,豫州的南山禅院道风卓着,禅法玄微精蕴,堪称当世第一,据说叁百余年前达摩祖师就是在此悟得禅道,他心生向往便想来此去讨教禅法,等习得有成必将大振法道。 经过一番谈论,法显知他抱负远大,历经磨难跋涉中土,钦佩其坚毅的心性和定力。 短暂的接触后,法显发现诃罗竭言谈举止间法融透彻,绝不止他口中所说的小有所成,想来他在敦煌也是声名远外。 和他谈论一番法道,他自己亦得感悟,一路上两人边走,边讨论佛法,皆为对方戒行才德的所折服,短短几日的相处,两人已犹如知己,竟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两人过曲岭,经中南,用了十日时间才赶到豫州,凭借法显的脚程五日就能达到,只不过诃罗竭不会轻功,为了关照他故放慢了脚步。 到了豫州境内,两人便要分别,诃罗竭要去往南岳城,而他则继续往南走离开豫州去西州。 临别时诃罗竭眼睛里闪烁着不舍,感叹道:“不知何时才能和法师相见,这一路能得法师相伴,是诃罗竭之幸。” 很快他又明悟,因缘际会时自然会相遇。 诃罗竭笑了笑,略带自我调侃的笑道:“就此和法师别过,日后再见时绝不会如此次这般狼狈了。” 法显也相视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笺,在诃罗竭疑惑的目光中递交给他。 “贫僧和南山禅院的明度禅师是故友,修书一封请他关照法师。” 同时细心的叮嘱道:“法师拿着这封信交于明度禅师便可,寺内会给予方便的。” 千言万语的感激都汇聚成一句话:“法师日后若是有事相求,诃罗竭必定全力相助。” 第九十四章香雪海 秋风瑟瑟,烟雨朦胧,淅沥的秋雨又复落下,飘摇细雨中绵延的山脉被雨丝所模糊,显出亦实亦虚感来。 远处一间茶棚在细雨中浸润,干燥的稻草淋湿了水,雨滴从简陋的檐角之中渗落滴在水滩里。 整间茶棚看着枯黄,残破,却也能遮掩些风雨,里面稀疏的坐着几个过路人,赶了一天的路逢临下雨在此歇脚,喝上一杯热茶暖暖胃。 二十里外便是南岳城,凡再此地休息的客人,均是前往此地的。 外面的雨不大,却也不小,足以将人给淋透。 路人看了眼烟朦细雨寻思着等雨小些再行赶路,后倒上一杯茶和友人畅谈所见所闻。 谈话笑声在雨声中被覆盖减轻,周遭氛围有种雨天独有的静谧感。 茶棚一角坐着位姑娘,身着对襟窄袖罗裙,容颜雪白,乌瞳漆黑,青丝被石榴红彩绦拢成一束斜马尾,发丝间点缀着细碎银铃,摇动间传出清脆的声响。 她身前的桌腿上还斜放着一把油纸伞,雨珠顺着扇骨落下,蜿蜒的流出几道水痕。 片刻后有位中年男子提着一壶热茶走来,他是这间茶棚的老板。 老板拎起茶壶,给姑娘倒了一杯茶水,顿时白袅的热气弥漫开来,如纱的雾气化在空气中。 “天冷,姑娘喝杯热茶暖身子,我这还有糕点和饼子,姑娘可要来些填肚子。” 姑娘展颜一笑:“多谢,就给我来两盘糕点吧。” 她笑时,并非绝美,却干净的犹如春天雪白,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波光潋滟,顾盼生辉。 老板稍怔,暗道这姑娘生的一副好相貌。 “好嘞!稍等片刻。” 老板回神应了一声,转身去取糕点。 一盏瓷杯,氤氲着白烟热气,水波微颤浮着几根茶梗。 姑娘捧着杯子暖了会儿手,待手掌温度回热,举杯到唇旁喝了一口茶水,不热不凉入口适宜。 她喝完一杯茶,老板端来糕点放在面前,捻起一块尝了尝,软糯微甜,口感不精细只是寻常农家人所做,倒也还算可口。 随后,一块接一块的吃着糕点。 远处模糊的雨雾中一只靴履踩进水洼,水波微微泛起涟漪,水中的倒影是两个戴着斗笠的男子,他们走向茶棚。 一股危险的气息渐近。 风有些冷。 姑娘动作凝住,眉眼间显出冰雪般的寒意。 刹那间,一道裹挟着杀气的剑光朝她斩来。 劲风扑面,锋刃上森冷的剑光映亮了一瞬的雨幕。 姑娘旋身躲开,身法极快只见一道残影晃过,人便已离开茶棚移位丈远。 那一剑落空,咔嚓声过桌椅俱断,糕点散落一地。 静谧的气氛被撕裂开,霎时又凝固了。 雨还在不停的下。 路人怔然,纷纷抬目望去,见这突然出来的两人身形强健,利刃在手,未免殃及池鱼,拿着随身的行李冲进了雨幕快步离开。 茶棚空荡荡的无有一人。 一只素白的手撑起伞挡住了细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溅在伞面上,开满了晶莹薄透的雨花。 那双漾着清泽的眸子,隔雨幕望过来。 叁人在落雨中对峙,杀机四溢。 方才出手的男子,眼中含着冷沉,朗声开口道:“香雪海,交出本门的破军剑,我饶你不死!” 叁日前,沧溟宗剑阁失窃,所丢之物是一柄镇阁几十年的神兵利器,剑名破军,切铁断金,锋利无比,御剑时迅疾若电闪,刚猛犹如破千军之势。 此剑是四百多年前一位铸剑大师之作,位居剑器排行榜之九,早就天下闻名。 每一位剑主皆是声名显赫之人,有几位还是上阵杀敌的将军,死在剑下的亡魂亦是不计其数,几经风雨破军为沧溟宗里所得,因剑的杀戮之气太重,无人可驾驭,便一直封在剑阁里。 岂料,破军剑竟然被盗门的人所盗走。 这盗门弟子香雪海便是一手策划盗走破军剑的人。 香雪海目光微微闪烁,弯唇笑道:“程毅,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破军剑是我拿的?” 见她还妄想狡辩抵赖,程毅冷笑道:“有弟子亲眼看见你进了本门山内,除你之外还有谁能有本事,在重重严防中盗取我宗至宝。” 他身旁随行的同门梁信,也附和道:“盗门号称盗尽天下珍宝,绝不失手,江湖上有人对某物求而不得,只要出价高付的起相应的代价,你们就代劳去取得,除你等之外,不会有二人来我宗门盗取破军剑。” 香雪海看着两人,嘲弄的说:“我盗门确实做以物换物的买卖,这本是你情我愿的事,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近日里可没有人出价要你们的破剑,自己看管不利丢了剑,何故栽赃嫁祸到我盗门头上。” “你休要强词夺理。”程毅攥紧剑柄,眼中升起怒意,变动的神色间还有种不易察觉的颓然:“你盗门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众人皆知,即便没人出价要破军剑,倘若想要也还是会拿去,也确实是我们轻敌了,才让你这个小妖女有机可乘。” 香雪海是近期才出现在江湖上,据说是盗门年轻一辈里最为出众的奇才,此女初入江湖,资历不深,对她的了解也有限,只知她轻功非凡。 她刚进山门时,立刻就有人禀报,当时宗门内没将她放在眼里,年龄尚小的女娃子翻不了多大的风浪。 正是因为他们的轻视,才让她有机会盗走破军剑,宗主大怒遂派人前去捉拿她夺回宝剑。 听到他这么说,香雪海微微一扬眉:“话说了这么多也不能证明一定是我所得……” 她继续同两人周旋,眼角余光暗自观察周遭的情况。 程毅和梁信两人一前,一后,将她围堵在中间断其生路,自知不是两人的对手,需尽快想办法逃走。 话语稍一顿,香雪海一摊手,无辜道:“我手里除了一把伞,可是什么都没有,何来的你说的破军剑。” “这世间武功高强的人多了去了,许是哪个大侠正好缺一件趁手的兵器就借去用,我对你们的破军剑可没有兴趣,犯得着追我叁天都不放手吗?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也真有脸。” 话到最后,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讥诮。 程毅的脸色倏地沉下来,心内一股愤怒冲涌上来,眉间俱是冷峭,寒声道:“你盗走剑后自然不会傻到到处招摇,肯定藏在别处,即便是不在你手里,也会在你同伴手中,守剑弟子武功皆在你之上若无人相帮,你也拿不走破军剑。” 破军剑失窃一事宗门内人也有所猜测,据守阁弟子所说,前来盗剑的人武功高强,剑法凌厉狠绝,和这香雪海的武功路数,显然非同出一宗,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应是有同伴在暗处,和她声东击西,里应外合盗取破军剑。 见程毅盛怒的脸色,又见香雪海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梁信皱起眉,隐约察觉出反常。 这妖女一路上狡猾的很,每次都快追上却都被她逃掉,这次不逃走反而有闲情诡辩,她在搞什么古怪? 梁信决定速战速决,长剑一指,沉声道:“师兄不要和她废话了,这妖女摆明了就是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只要抓到她定然会有破军剑的下落。” 一双明眸中闪过幽晦的光,香雪海微微眯起眼,杀意悄然生腾。 气氛顿时变得压抑,隐隐化作一股深重的杀气。 出剑只在一瞬间,剑光便映过眼前,香雪海的瞳孔骤然紧缩,眼瞳里是道道剑影。 两人出手了。 凛凛寒光,雨珠飞溅。 “——咻!” 一道银芒迎目而来,在无形的空气中荡起一丝丝薄透的涟漪,裹挟着凛然真气的银丝将剑挡开。 香雪海指尖翻飞,缠绕在葱白指尖的银丝,细细长长,恍若天穹上方落下的雨滴一般,细密如雨,凌厉似刀。 两人的剑均不能进她分毫。 这根丝线犹如鱼线一般细,却比刀锋还要锋利,若是被缠上人恐怕会被碎尸万段。 他们不是第一次跟香雪海出手,却是第一次和她正面较量,看到她手指间迸出的银丝时,皆是心神震撼。 程毅看着光华似水波的银丝,语气中有那么几分难以置信的惊异:“冰绡丝。” 冰绡丝是盗门的至宝,据说是天蚕丝所制,天蚕不同于普通的蚕,每十年才吐一寸丝,这一卷冰绡丝至少需几百年才可成形。 成品冰绡丝利如刃,轻如蝉翼,却可承载千钧重,世所罕见,而使之者更是少之又少。 冰绡丝固然厉害,绝对称不上是武器,难驾驭不说,也没有刀剑用着方便。 香雪海轻功不错,武功绝非上乘,即便有冰绡丝在手,以一对二结果可想而知,不出片刻,她便落于下风。 两人缠的很紧,她没有找到机会逃走。 长剑纷繁挥动,斩出十多道剑芒,风声霍霍逼人,森寒的利剑向着香雪海袭来。 剑光近! 体内气劲流转,香雪海将真气都灌入到冰绡丝上,挡开袭来的剑。 有一剑沿着奇诡的角度刺来,这剑来的太快了,她头皮发炸通体冰寒,心知躲不过去了。 程毅没想要杀她,这一剑指向的并非要害,即便如此受此一剑也会重伤。 这一刹那间,响起了细微的破空声,一道流光掠过震开了直刺而来的长剑。 一片树叶翩然落下。 空气静止了,隐约透着股诡异。 几人面色异常,看着这片碎裂的树叶,脑海中满是叶子弹撞上剑刃上的画面。 摘花飞叶,皆可伤人! 来人是个高手。 眼前的树林间走出一个人,素衣如雪,出尘不染,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压着几株青竹,竹叶青翠欲滴。 绿林。 雨天。 僧人。 这一幕画面像是凝固,只他从好似从禅机菩提里走出,来到尘世间。 叁人都愣怔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僧人,很快程毅和梁信回过神来,方才就是他出手阻拦。 天台寺的死秃驴! 第九十五章救命 僧人在叁人前驻足,清明无比的眸子里映着纷纷落下的雨珠,左手竖立在身前,垂目稽首道:“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声音低沉和缓,使人杀心稍止。 程毅冷着脸,目光戒备的盯着他道:“佛门的拈花指果真不俗。” 话听着像是恭维,却未有丝毫善意。 再道来的低冷声音中有一股子暗恨:“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你知这妖女做了何事,就出手阻拦。” 僧人宣了一句佛号,平淡的眼底蕴着一丝悲悯,奉劝道:“贫僧不管她做了何事,滥杀人性命就是不应之举。” 他没言明要救香雪海,但话里潜在的深意便是这件事他管定了。 程毅两人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 从方才的飞叶挡剑来看,他们两人联手都不一定打的过这和尚。 秃驴一向喜欢多管闲事,他若介入指不定要放跑妖女,日后想要再抓到她就难了。 倘若和他硬碰硬结局难料啊。 程毅暗自权衡一番利弊,忍着心头怒意做了退步:“香雪海盗取我宗门的破军剑,本就是有罪在先,我二人也不准备杀她只是想取回剑,她肯老实交出来,我们自然会放她一条生路。” 梁信也道:“对,她若交出本门的宝剑,我们也不会杀她,何况盗门人多势众,杀了内门中人我宗也会牵扯上不小的麻烦。” 两人的态度摆的都很明白,只为取回宝剑不伤人性命。 僧人的目光看向香雪海,意味不言而喻。 盗取人宝剑,也该原物奉还。 香雪海轻垂的眼眸里掠过几分幽光,转瞬又隐没掉。 她抬起头,面容变得苍白。 “大师,你不要信此二人,我真没有拿破军剑,落在他们手里我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大师方才也看到了,他们分明就是想我死。” 香雪海求助的目光定定望着僧人,语气急切的为自己辩白,唯恐得不到救助。 “而且……” 她攥着伞柄欲言又止,眼神飘忽的望向程毅两人,那目光谨慎又含带惊怕。 面上踌躇几息,一横心道:“江湖人皆知沧溟宗的声望一向都不怎么好,剑失窃又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拿的,却一直追着我喊打喊杀。” “谁知道他们意欲何为,幸而大师慈悲出手相助,我才逃过一劫。” 这番话委实是高明。 暗指沧溟宗仗势欺人,追杀她是别有用心,而女子本就属弱势一方,在不明事情原委的情况下,旁人都会心有偏颇。 其后再以娇弱的姿态抬高施救者的品德,若是坐视不管,便会落得个见死不救的骂名。 她这些算计人的伎俩僧人一眼就看透,只是未道破。 梁信瞪眼看她,大怒道:“妖女你莫要颠倒黑白,我宗门的声望岂容你空口白牙,随意抹黑!” “香雪海事到如今你还在诡言狡辩,那我等也无需客气了,抓你回山门和弟子当面对质,自然会有你私自上山盗取本门宝剑的证据。” 程毅压低眉峰,眼神流露出狠戾,手持长剑纵身一跃,剑光凌厉来袭。 剑冷,她的目光更冷。 手指一转,指尖便悬了几柄刀刃,光影跃动,寒流彻骨。 银白的残影,在程毅眼底一闪而过。 他急忙变转剑势,堪堪挡住飞来的刀刃。 “——叮叮!” 刀刃被击落在地,浸泡在水滩里,顷刻间刀身上便落满了水花。 这几枚刀,约一指长,薄如金纸,无柄开双刃,通体银白发亮,冰冷锋利。 指尖刃! 听闻这指尖刀的功夫练到极致,刀可以在指尖上起舞,原来竟是真的。 江湖之大处处都是卧虎藏龙,连一个年龄不过双十的小姑娘,都有如此本领,怪不得盗门近年来越发势大。 香雪海用以指尖刃相击,并非要和程毅二人打,她的奇技再高,内力武功始终是短板,斗不过两人。 盗门的技法皆是以快和出其不意致胜,最忌讳和人直面相敌,毕竟盗门祖上创立的功法都是已如何盗窃为主,不是逞凶杀人。 她在洒出指尖刃之际,早跑到僧人身后寻求庇佑。 见她露出半个脑袋观望的样子,程毅二人气的直咬牙。 香雪海慢慢地勾了唇,目光中有几许嘲笑之意,口中却呼喊着:“大师,救命啊!” 看她这幅找到靠山,小人得志的无耻嘴脸。 程毅气急攻心,冷声道:“躲在旁人身后算什么本事。” 香雪海心安理得的点头承认道:“我本就没什么本事,保命要紧。” 程毅眼中怒意堆砌的更深,周身寒意凝聚,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转目望着僧人,高声道:“和尚此事和你无关,我劝你还是尽快让开。” 僧人平视前方,神色静然,不言不语。 从方才几人的对话来看,确实是香雪海盗取了破军剑,沧溟宗的人想追回也无可厚非。 他不想包庇香雪海,可若是任由这两人将她带走,恐怕会害了她。 僧人一时犹豫不决,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程毅见他不搭话,以为他有心想要救人,既然说不通不如手下见真招。 两人对视一眼,踩着水花飞身袭去,寒光剑影切开空气,剑尖直向僧人。 剑光映着雨水,冰冷和杀意交织成一片! 两人一出手便是杀招。 似乎有一声叹息消散在雨中。 香雪海见僧人轻一摇头,下一瞬,人便已然消失,一只指节清晰的手掌悍然迎去。 强劲掌风正对上袭来的长剑,剑刃就直直的顶在掌心前寸处,凝定不动。 程毅目露惊然,只露这一手便知这和尚确实非凡。 梁信的剑也随之直刺而来,僧人面色不改,头只轻轻的偏移一分,幅度小到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移动过。 但他确确实实的避开了迎面刺来的剑锋。 晓得他的厉害,两人不再留手,杀招频出,剑法极狠。 僧人体内真气运至双掌之上,掌风凛烈,击退纷繁削落的剑光。 他的掌法一招一式都古朴庄重,精妙万千,掌风袭过之处亦能品味出几许不凡的意境。 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他手里的油纸伞竟能纹丝不动,单手应战两人,还能做到游刃有余,飘然出尘。 程毅两人却深知他的掌法绝不是表面上的飘然,击在剑锋上的力道,刚猛浑厚,气若千钧。 佛门的金刚掌,果然刚劲霸道,威力无穷。 他没有恶意,所出招式以防为主,若是主动出击只怕他们坚持不到现在。 两人只觉得棘手。 香雪海看了一会儿热闹,还未看够戏,有些遗憾的想到,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对几人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语气欠揍的说:“你们慢慢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话落,便溜之大吉。 程毅两人见状怒气飙升,气的要吐血。 这妖女跑的倒是挺快。 梁信望着香雪海消失的方向,急声道:“师兄,我们打不过这和尚还是先去追妖女吧,只要不出豫州,不愁抓不到她。” 程毅咬了牙,不甘心的说:“好,只能如此了。” 两人收剑后撤,几个起落间消失在雨里。 落雨纷纷,幽绿的山林间只剩下月白僧袍的僧人,和一间空荡的茶棚。 一切重归平静。 僧人低眉敛目,一双眼底只余下肃穆。 他转身离开,颀长的身影逐渐模糊在雨中。 这时,一个纤瘦窈窕的影子从树后走出,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唇畔浮现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她微扬起眉,张口高声喊道:“大师,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啊!” 声音透过雨幕传递过来,僧人脚步一顿,并没有停下。 香雪海快步追上去,和他并排走,笑看着他道:“大师知道我没走?” 方才程毅二人离开之后,他抬目望了一眼她藏身之处,自然知道她去而复返。 她本就没有想走,只是故意留下一句话让程毅二人误以为她离开了,进而再去追寻,她则借机脱身。 若有心想偷偷逃走,根本不会再说一句话,早在他们动手之际就静悄悄离开了。 谁会傻到逃跑还要吼一嗓子让人知道。 僧人不语,看那冷淡的神情竟是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打算。 香雪海笑了笑,也没在意他的疏离。 随后,语气热切的说:“方才还未谢过大师的救命之恩,大师出手相助的恩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大师。” 下辈子……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辈子就甭想让她报恩了。 僧人斜斜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一丝凉意。 他不是计较这点恩德,而是此女子心机颇深,还满嘴虚言,不能与之相交。 他救她一次,她跟上来也绝非只为了告诉他,她一点都不想报恩,恐怕另有目的。 僧人走的越发快了,想要把她甩掉。 察觉到僧人的意图,香雪海眼波流转,闪过幽晦的暗光。 她抬手扔掉早被剑气撕扯的破破烂烂的油纸伞,矮身躲到僧人伞下。 “大师,借伞躲躲雨。” 不大的伞又站了一个人,便稍显得拥挤,两人只能离的很近。 僧人停步垂眸看她,她笑容满面的望过来,一双波光盈盈的眸子,灵动的像是会说话。 一字未言直接将伞丢给她,僧人走进了雨幕里。 第九十六章夏秋 僧人在细密的雨中穿行,衣袍并未淋湿,雨滴落在他身上时便自动弹开。 香雪海只觉得新奇,认真瞧了两眼,发现他将真气渡在体外,挡开了落下的雨滴。 此举也并不难,有十几年内力的人都可以做到,只是会损耗内力罢了。 如此做法怎是一个妙哉可形容的,脑子多少有点病。 想到是她占用了他的伞,心里嘲笑心思也淡了。 抬目望着他,这山路小道间都是泥水,偏偏眼前僧人干净的尘埃不染,好似淤泥里盛开的莲。 只是那疏冷的姿态让人觉得不好亲近。 香雪海又跟上去,打量他一眼猜测的说道:“看大师的这身僧袍,想必是出自天台寺吧?” 天台寺闻名于世,即便她对佛门不甚了解,也听过他们的名号,知晓寺内弟子皆是一袭白袍。 僧人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他的态度极为冷淡,明显是不想和她多做交谈,寻常人这时候都会识时务的作罢。 偏生这香雪海不知是没理解他的意思,还是刻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继续热络的说道:“小女子名香雪海,不知大师法号为何?” 僧人沉默片刻,启唇道:“法显。” 香雪海微怔,喃声念着他的法号,神情突然间一变,无比惊讶的说:“你就是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法显!” 法显:“……” 他这么凶名赫赫吗? 香雪海睁大眼,用稀奇的目光看他,最后确认一般的感慨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活着的法显。” 法显无言,难道他不该出现在俗世,而是在史书上? 也不怪香雪海这般惊讶,法显出名的太早,北燕国内不过二十的少年人都是听着他的传闻长大的。 毕竟在人们的印象里,传说中的人不是风烛残年,就是早已作古。 偶然间遇到一个活的,确实让人唏嘘感叹。 香雪海突然兴致高涨起来,明眸里亮着感兴趣的神采。 她一脸八卦的说:“你们天台寺的和尚是不是都像大师一样,实力高强,长的还好看。” 法显恍惚了一下,脑海中已是幻象交织。 这话何其的似曾相识,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言语。 他抬眼看向香雪海,从头到脚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人的相貌可以改变,但代表灵魂的眼睛不会。 她的眼和花千遇半点都不像。 他非常肯定,她不是花千遇。 对于她这番问话,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本身就带着些调侃,若回答是,未免太自耀,说不是,又太过自恋。 法显保持沉默。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说几个字,全是她在自说自话。 香雪海无聊的转着伞柄,雨滴飞溅到法显身上,因真气罩体的缘故,又自动避开。 他这幅风雨不侵的样子,可真像要白日飞升了。 突然出现的念头,逗得她笑了两声,接着又问:“法师,要去哪?” “宁州。” “宁州在千里之外,大师去那么远的地方作何?” 法显不欲回答,她就又问了一遍。 见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法显只能回道:“去寻一位故人。” “冒昧问一句,大师要找何人?” 法显没说话。 香雪海这次却知趣的说:“不方便回答便罢,我也不过问了。” 她又体贴的说:“大师一路奔波找人很是劳累,不如先来南岳城稍作歇息,我家就在南岳城叁里外。” 听到此法显也明白她的目的了,想让他跟她一道回去。 不假思索的婉拒道:“不必了,贫僧急着赶路就不多逗留了。” 香雪海侧目看他,眼底有种很深的盘算,接着劝说道:“大师独自一人赶往宁州,人生地不熟也无人相助,茫茫人海如何去寻人?我盗门弟子遍天下,消息最是灵通,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轻而易举,有了消息来源找人也能快些。” 法显隐隐有些动摇。 正是因寻人困难,她开出的条件才使人无法拒绝。 思量一番最终做了决策,法显垂眸应道:“那就麻烦施主了。” 她没有明说具体是何事,如果所求超出他的底线,在没有任何承诺的基础上,他还有退路。 意识到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法显心头一凉,深深地自责感油然而生。 往日他帮人从不求回报,何时变得这么计算利益得失。 心情一时抑郁,唇抿的更紧。 香雪海唇边勾出一个笑,隐隐有种尽在掌握的意味,缓缓道:“不麻烦,大师方才搭救我,能帮得上忙也是应该的。” 她不知道,法显主动跟她回去,除了想寻得消息外,还有一个原因,如有机会要将她盗走的破军剑拿回来还给沧溟宗。 破军剑不再她手上,必然是藏在某处,很可能就是平日的住处。 两人各怀心思继续赶路,一炷香后到了她所说的地方。 前方是一小片竹林。 竹叶繁森,飒飒作响。 方才下过雨,微凉空气中沾染着丝丝竹香味,经风一吹分外清新。 穿过这片小竹林,有一间竹屋,周边围了一圈简陋的篱笆,院子里稀疏开了几朵野花,花瓣绿叶上凝结着水滴。 此时雨已经停了,香雪海合上伞推开篱笆进去,打开紧闭的房门,转头对法显道:“大师请进。” 屋内干净整洁,靠墙放置的木架上是一些生活器具,一张竹子做的桌子摆放在正中间,左右更有一间房应是休息的卧房。 竹制的墙面,地板,柜子都微微泛黄,这里有些年头了。 法显只扫了一眼就明了,此地是个暂住之所,屋内陈设的东西太少了,不像是长期居住。 “大师坐吧,我去烧壶热水泡茶。” 香雪海招呼一声,拎着茶壶离开。 片刻后,她提着茶壶回来,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法显面前,自己欠身坐在对面。 法显不想和她寒暄,开门见山的说:“施主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香雪海一愣,转而笑道:“我就喜欢和大师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无需拐弯抹角。”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让大师陪我们去一趟南山禅院。” 我们? 法显抓住了一个字眼。 见他疑惑的目光,香雪海解释道:“我还有一个姐姐,有事外出尚未归来。” 法显问:“施主去南山禅院做何事?” 香雪海露出一个略带神秘的笑。 “南山禅院是江湖武学泰斗,听说天下武功皆出自南山,而南山禅院的武功核心就在达摩院内,不过留宿到禅院的香客不能进入内院,我想去偷学个一招半式却苦无方法。” “今日得大师相救确实是我之幸,我想依大师在佛门中的地位,进南山禅院的达摩院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番话有理有据。 看她的眼神也不像是在说谎,但法显没有完全信她,去南山禅院偷学佛门的武功听着很合理。 其中却有诸多疑点,世间功法数不胜数,为何偏偏选择南山禅院,或许禅院的功法精妙无有可比,可偷学来的东西始终是不得精髓落于下乘,那学来又有何用。 她想要进入南山禅院可能另有原因,但绝不是潜入达摩院偷学武艺这么简单。 这种有风险恐会危机到南山禅院的事,他不想做。 法显直接拒绝:“贫僧不能答应,施主找别人吧。” 他起身往外走。 香雪海一呆,没料到法显走的这么干脆,急忙挽留:“大师留步。” “这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将我们带入南山禅院后,大师就可以离开了,事成之后我宗可帮法师找人。” 香雪海来到法显面前,紧张的盯着他。 那双目无波澜的眼神望过去,静静看她,还是没有开口。 香雪海接着劝,任她说破了嘴皮子,法显还是油盐不进,无动于衷,气的她直跺脚。 最后,一脸豁出去的样子,哭天喊地道:“大师我求求你,帮帮忙吧!你要是不帮忙,我就……” 原本以为她要撂狠话。 “给你跪下了!” 法显:“……” 果然够狠。 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又想起了花千遇。 看着法显淡漠的神情,她不死心又道:“大师!” 这一嗓子高喊声,吵的人脑壳疼。 正巧门外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打破了吵闹的声音:“姜宁,你又在鬼喊什么,破军剑我拿回来了。” 破军剑? 法显垂眸看她,目光质问。 香雪海脸微僵,目光飘忽闪烁,她企图蒙混过去,含糊其辞的说:“我姐姐回来了,大师稍坐片刻,我去接她。” 她匆忙夺门而出,院子里走进来一位女子,花容月貌,明艳如霞,身着一袭窄袖罗裙,气质干净洒脱,手里还拿着一柄长剑。 笑容已挂上脸,姜宁神色欢喜,甜声喊道:“夏秋姐。” 她不叫香雪海,姜宁才是她的本名。 盗门自诩劫富济贫,惩恶扬善,也深知平日里所为的事会另祖上蒙羞,因此宗门内弟子皆以花名相称,作为自己的代号。 他们的花名是取自一种花,香雪海所指的便是梅花。 姜宁迎上去围着夏秋转了一圈,目光在她身上游视,关心的问:“姐姐可有受伤?” 夏秋神色一柔,含笑道:“没有,还要多亏你引开的追兵,我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听她无碍,姜宁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一脸后怕的说:“幸好夏秋姐没发生意外,我在南岳城外差点被沧溟宗的人抓住,幸好有位大师救了我。” 夏秋一愣,疑问:“什么大师?” 这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香雪海侧开身体,指着走出门的法显,说:“就是这位法显大师。” 眼前的僧人站在门槛前,平静的望过来,手里拢着一串持珠,一颗又一颗的佛珠在他指间捻动。 当两人目光对上的刹那,捻动持珠的手顿住了。 法显眼底凝聚的冷淡,疏离全部消解。 仿佛雪山初融,温情如水。 那抿直的嘴唇,终于微微地一弯。 他温声道:“施主……” 姜宁怔然的看他,后知后觉的想。 原来这和尚会笑啊! ………… 有宝宝应该已经猜到了,南山禅院的原型就是少林寺。 未免宝宝们误会,我提前说一声,姜宁和法显之间没任何关系,她不喜欢没有头发的男人。 法显更不用说了,他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宝宝们也可以猜一下,姜宁的性格为什么和花花相似。 后面应该还会再更新一章,不知道能不能写完,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第九十七章留宿 天地广阔,秋风微凉。 一片静寂中,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摇动的翠竹,屋舍在他身后虚化,这一刹那间让人分不清,眼前所见是真实,还是幻境。 短暂的失神后,感知又重新恢复正常,夏秋眼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 她转目去看姜宁,这一眼里便如含着刀光剑影一般。 姜宁汗毛直竖,缩了一下脖子,心里战战兢兢的猜测她又做错什么了,夏秋姐怎么又瞪她。 夏秋张口想要斥责,想到还有外人在不方便开口,这一口气梗到了嗓子眼里。 心塞又难受。 僧人就站在高处,微微垂眸,望来的目光看似平淡,却让人突生出一种深邃到惊心动魄的感觉。 夏秋心底突跳一下,更觉不自在,她漠声道:“姜宁随我到屋里来,我有话和你说。” “好啊!” 姜宁一口应下,拽着夏秋的衣袖,一副纯真可人的样子试探的问:“夏秋姐你要和我说什么?” “过来就知道了。” 眼风淡淡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跟过来。 随后抬步走到屋门前,法显的目光跟随她,她目不斜视的从法显面前走过。 姜宁见她对法显的态度这么冷淡,连招呼都不打,心想可能是她对自己把陌生人带回来的举动生气了。 需得好好让她消气才行。 她跟着往屋里走,突然想到一件事,回头叮嘱的说:“大师,你先别离开,我和夏秋姐商量完事之后再来谈论我们间的交易。” 进屋前还不放心的又强调一遍:“千万别走啊!” 法显完全没在意姜宁说的话,他的目光在她走后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 眸子越垂越深,弯起的唇角又抿的紧直。 屋外寂寥如许。 此时屋内热闹的鸡飞狗跳。 “姜宁,你这是作死啊,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不要命了?!” “大师不是坏人,他救过我的……” “你还敢狡辩,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他一定无害,而且和尚都是一群言而无信的死秃驴!” “呜呜……夏秋姐别打了,我错了。” 呼救打骂的声音透过竹门传荡到耳旁。 言而无信的死秃驴…… 法显:“……” 一刻钟后,叁人围坐在桌前,神色各异。 “在南岳城外……我想让大师带我们去南山禅院,就把他带回来了,从头到尾的事情就是这样了。” 姜宁将遇见法显的经过讲了一遍。 夏秋听过后,沉默着没发话,脸色难看到极点。 姜宁自知理亏的垂丧着脸,时不时瞥她一眼,目光悄悄的又移向法显,他神情平淡看不明所以。 沉默片刻,夏秋终于开口了:“感谢法师搭救舍妹,姜宁年幼无知得法师救助,还提出这般无礼的要求望见谅。” 话倒此,斜了姜宁一眼,后者更加委屈。 夏秋语气平静的说:“法师对舍妹有恩,寻人的消息盗门会给予一定的帮助,至于姜宁的要求无需法师帮忙。” 话说的很明白,他不用带她们到南山禅院就可得到盗门的帮助。 法显没回话。 夏秋看他一眼,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后朝姜宁伸出手,姜宁稍怔很快回神,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正面是一个盗字,背面雕刻一支腊梅。 她把玉牌递给夏秋。 夏秋又道:“法师离开后拿着这枚玉牌,找到当地带花字号的铺子,将玉牌拿给管事人看,有消息了会有人通知你。” 她把玉牌放到法显面前,微扬着脸看他,明摆着是送客的姿态。 法显没有拿,端正的坐着,眸子微垂让人看不到他眼底卷动的情绪。 夏秋看他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动作。 她微微皱起眉,神色不悦。 这时法显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很沉,无端让人觉得心头一紧。 夏秋不着痕迹的移开眼。 他目光肃穆的盯着夏秋问:“施主去南山禅院可会危及到寺内的僧人?” 夏秋莫名其妙的看过去,不解道:“我们和禅院里的和尚又没有什么过节,怎也不会去危害人的。” 法显应承道:“那好,贫僧答应带两位施主去南山禅院。” 不待夏秋出声,姜宁惊喜的开口:“真的!” “那真是太好了,有大师带领不愁进不到达摩院内。” 她方才还在担心,法显若是走了,无人相助的情况下进入达摩院,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毕竟南山禅院内戒律森严,达摩院更是佛门重地,非本寺弟子不得入内。 她们总不能为了混进去,要出家当和尚吧。 夏秋神色极为不赞同,眼前僧人的目光直视而来,无言的表示坚持要帮忙。 烦躁自眼中闪过,声音忽地冷了下去,拒绝道:“不必了,我们自有办法,无需法师的帮忙。” 喜色僵在脸上,姜宁大惊:“夏秋姐……” 她们何时有办法了?况且真有比法显还合适的人选吗? 夏秋甩给她一个眼神,姜宁泄气的拉下脸,未道完的话又咽下去了。 她相信夏秋,自然不敢反驳她的决定。 无论夏秋做什么都是为她好,就比如这次盗取破军剑,本是她一个人的任务,夏秋为了帮她甘愿去冒险。 虽不明她为何不想让法显帮忙,想来这其中应该有她的缘由,不管如何她都是站在她那边的。 夏秋道:“法师请回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就差动手赶人了。 法显也不顾她的冷脸,抿唇笑了笑说:“施主不需要帮忙贫僧也不勉强,不过这南山禅院贫僧始终是要走一趟的,贫僧的一位好友不日前刚到禅院,正好贫僧途经南岳城想去探望他一番。” 哪有那么多正好! 夏秋张口就道:“你丐帮的啊,满天下都是你朋友?” 法显抬眸定望她,眼底有一抹深思。 忽然间意识到,此话会让人产生种曾经相识的熟稔感。 夏秋眼神闪烁一下,话语声弱了些:“法师去南山禅院看望友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法显唇边笑意加深:“贫僧同施主们一同前往南山禅院。” 好哇,挖个坑在这等着她呢! 夏秋语塞:“你……” 她想拒绝,又找不到理由。 即便是不让法显同他们一起去,他要是跟着来也没办法,南山禅院又不是她家建的,还能管的了旁人的去留。 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就听姜宁附耳小声说:“夏秋姐,自达摩师祖圆寂后,达摩院建院叁百多年这期间你可曾听说过有俗家弟子进去过,看寺护院的就是十八铜人呢,听说每一个人都以一敌百。” 说着声音压的更低:“而且咱们要拿的东西大概率就在达摩院内,让大师同我们一块去胜算也高些。” 法显静静地看她们两个窃窃私语,也不搭话。 如此过了片刻,夏秋被她说服了,除此之外确实没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能进入达摩院。 这才沉凝着脸,不情不愿的说:“明日去南山禅院,法师觉得如何?” 法显微一勾唇,眼神愈发的柔和:“全凭施主的意愿。” 解决了一桩难题姜宁的心情很好,但看夏秋不愉的脸色,现下又忐忑起来。 她眼睛一转,突然说道:“夏秋姐还未用饭吧,这都已过午时赶半天的路回来早应该饿了,我去做饭。” 夏秋掀起眼皮看她,目光凉凉的,姜宁讪讪的冲她一笑,起身就跑开了,走的倒是利索。 屋内是剩下她和法显。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静到有种紧绷感。 外面的天光透过窗子,屋门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闪着碎光,两人的身影在光影中缄默。 一双秋水盈波的眸子,滑过他的眉眼。 和尚还是那个和尚,人还是那个人。 夏秋呼出一口气,心头沉沉的,透不过气。 “施主……” 低沉又平静的嗓音,语气像是含在口中许久才吐露出的温哑和不舍。 她微怔,抬目望去。 一只清润的手掌伸到她眼前,掌心里是一枚玉牌。 他道:“物归原主。” 夏秋微微皱起眉,问道:“法师不找人了?” 法显笑而不语。 看他的笑总让人觉得不自在,她几乎要下意识的去摸摸脸,又忍住了。 她自认为没有丝毫破绽,应该不会被轻易识破。 伸手拿过玉牌,嘀咕了一声:“不要算了。” 法显笑了笑,看她略微干燥的嘴唇,微一顿,其后给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夏秋垂眸,看一眼晃漾着微波的茶水,又看了他的手,指甲里有一层泥垢。 委实碍眼。 让人忍不住想给他擦干净。 这一路风雨,看来和尚也不如表面上那般清风霁月。 她回神后接过茶水,开口道:“多谢法师。” 法显又是微微一笑。 他笑的次数貌似有点多了。 夏秋喝着茶水不甚在意的想着,出家人慈悲,见到只虫子都心生怜悯,会心一笑,何况是对着她这么个大活人。 嗯,姜宁这死丫头泡的茶真难喝。 喝完了茶,两人相顾无言,夏秋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极怕法显会提及破军剑的事。 剑是不可能还了,他若再提又是一场争吵,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索性她也没有担忧多久,外面传来姜宁的声音。 “夏秋姐开饭了。” 夏秋应了一声就走出门帮忙端菜 第九十八章洗髓经 叁人用过饭后,已是天近薄暮,霞光漫天,翠绿竹林映着晚霞,也变得绮丽起来。 姜宁收拾好碗筷拿下去洗,往常都是她做饭夏秋负责洗刷锅碗,今日是出于心虚,想多做些家务事讨好夏秋早些让她消气。 很快日落西山,光线逐渐变得黯淡,当最后一缕光芒隐入山间,也到了该就寝的时候。 竹舍只有两间卧房,却有叁个人,如何分配也一目了然。 夏秋定下决策:“法师睡我那间,晚上我和姜宁同屋。” 听出她不太情愿的语气,法显抬眼望去,道:“多谢施主的好意,贫僧是出家人不便睡女子的闺房,两位施主各自安寝便是,贫僧可以整宿打坐。” 这话听着很善意体贴,但反而显得她不大度,苛刻的待他。 夏秋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让你睡你就睡,怎么那么多废话。” 法显噤声,不敢反驳。 叁人各自回房休息。 夏秋进房间后,便见姜宁正伏案写信,她凑过去看了两眼,是写给盗门的书信。 大意是她的出师考核已完成,请门内师伯前来检验。 盗门的内门弟子,学成出山时都要进行一次出师考核,成功完成任务才可以下山。 姜宁的任务就是取得沧溟宗的破军剑。 沧溟宗是豫州最大的宗派,人脉势力雄厚,门下弟子几千人,个个都英勇强健,若到守卫严密的剑阁盗取宝剑绝非易事。 按理说凭姜宁那点功夫,这任务怎么也不会落到她头上,只能说她太倒霉,有她这个亲妈。 没错,姜宁是她笔下寻迹里面的女主角。 月余前遇到姜宁时,她震惊的快当场裂开。 姜宁的相貌年龄,以及身法武器全都是她一字一句写出来的,她是创造姜宁的人,也是最熟悉她的人。 只一眼就能确定,姜宁就是女主,当她出现在她面前时,所造成的冲击力不亚于太阳从西边升起。 她懵了很久才回神。 当时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忆早已模糊的记忆,关于寻迹的构思。 文的设定里姜宁是穿越者,因为一次意外穿越到架空的古代,需寻到六件神器才能回到现代。 至于她为什么要寻到神器,以及最后找到神器怎么回去,她没有想好也就没有在文里交代。 寻迹也只写了短短几万字就弃坑了,她穿来后发现年份不对,比女主出现的时间早了十年,再加上她从未在江湖上听过女主的名号,以为不会遇见女主。 猛然间遇到姜宁她确实吓了一跳,女主出现就代表剧情要开始了,可是她已集齐五件神器,剧情又该如何走? 想到这里,心里随之就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姜宁和她一样,都需要集齐六件神器才能回去,那么最后一件地涌金莲,她是不是要和姜宁抢夺才能得到回去的机会。 如果她回去了姜宁怎么办? 或者姜宁发现她也是穿越者,会不会为了能够回去来抢夺她收集的神器。 她是又惊又怕,只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浑身冷透。 当然这毕竟是无端的猜测人,还没有证据表明,一定会发生这种两难的境地,冷静下来后为了弄清楚原因,她不着痕迹的接近姜宁,试探她几次后又惊奇的发现,她似乎不是穿越者。 无论是心性还是行为举止,都如同十七岁少女一般,唯一的不同是她比普通的少女要聪明通透一些。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她善于伪装,为识破她的真面目,便假意和她亲近甚至一同居住,经过长期的接触,最终确定姜宁就是古代人。 这时她猜想,可能是她穿来后,寻找神器的主线剧情由她来走,自然不需要另外一个穿越者了。 想通了前因后果,也确定姜宁不会威胁到她,她是越来越喜欢姜宁了。 这可是她含辛茹苦,夜以继日写大的好女儿,就连性格都有几分和她相似。 也不是她自恋把自己作为主角写进文里,而是每个作者笔下的主角,都多少能看到作者的一些影子。 说白了,书里的主角就是作者身上某种特性的投影。 寻迹是以寻找神器为主线,女主的职业她设定成盗门,也算了契合主线,开篇就是女主学艺有成要下山,为提现女主的实力,也让文章看着更加的跌宕起伏,她愣是让女主抽签抽中了一个难度极大的考核目标。 姜宁在这一次任务中受了重伤,原着里是一笔带过,现在她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疼会哭,受伤了也没人心疼。 她舍不得姜宁受伤,于是就帮她取得破军剑。 花千遇从思绪中抽离,心生无限感慨,转眼间就有了这么大一个女儿。 姜宁写完了信,抬眼见花千遇坐在床榻边,笑盈盈的靠过来抱住她腰肢,脸在她玉雪颈间亲昵的蹭了蹭,依赖的说:“夏秋姐,我真的太感谢你了,若不是得你相助,我不知何时才能完成任务。” 花千遇受不了她腻人的劲,将她推远假意恼怒:“谢我,还给我找这么大麻烦。” “我这也是为了任务嘛!”姜宁没半点愧疚,又凑过来微带戏谑的笑:“姐姐好像对大师成见颇深啊!” 夏秋木着脸,语气冷硬道:“我讨厌和尚。” 姜宁狐疑的盯着她看:“是吗?” 这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若是真的讨厌和尚,又怎么会把房间让他睡。 怎么听都像是言不由衷的辩解。 她眼里闪过深思,又道:“秋姐,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啊?” 自他们见面之后,她总觉得两人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似是熟悉又不愿点破。 花千遇一口否决:“我不认识秃驴。” 语气更差了,也更加表明她的心口不一。 姜宁笑了笑,也没有继续再问。 “不管如何,咱们这一次绝对稳赢,说起来我也算是因祸得福,看到法显时就觉得他可以利用,灵机一动就跟了上去,我当时就想天台寺的高僧进入南山禅院不是很轻易,咱们若是于他一道同行,定然不会被禅院里那群和尚给赶出来。” 姜宁越说还越激动,眼睛亮着光一副邀功的模样,挺着胸膛说:“要不是我慧眼识和尚,咱们的计划能这么顺利进行吗,快感谢我吧。” 感谢你? 花千遇险些背过气去,恨不得锤死这个坑队友的玩意儿! 她要是不搞这一出,法显早离开南岳城去往宁州,他们也就不会再见。 天知道刚见法显时,她用了都大的制止力才没有当场哀嚎出声。 本来他们就已经一刀两断,此生不复再见,她完全没想过叁月后会再遇见,并且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 她只觉得痛心疾首,悲愤不已,她如此爱护姜宁,死丫头竟然还专门坑自己亲妈! 原着里面她也让姜宁踩了不少坑,现世报不就来了,这都是当初造的孽啊! 悔恨交加的同时心底又烧了一把火。 法显那个不讲信用的死秃驴,答应过的事做不到就算了,竟还敢跑出来找她。 她只恨当时没有更绝情一些。 如今法显跟过来,明显是情念未灭,他若知夏秋就是花千遇,他会如何? 念头刚起,便已明了答案,肯定是再难放下。 她想一想都郁闷得想死。 这一切都要怪姜宁! 思及此,花千遇的表情就有些扭曲起来。 见到她满脸杀气的狠戾神色,姜宁的笑僵在脸上,小心翼翼的往旁边缩了缩,唯恐迁怒于她。 她不知法显和她之间有什么过节,但一定有仇啊! “夏秋姐……”声音里有一丝颤抖的惧意。 花千遇冷然以对。 姜宁咽了下嗓子,眼瞳微转避开她的冷眼,弱弱的说道:“你觉得洗髓经真的会在达摩院吗?” 这倒是个好问题。 达摩面壁九年悟道成为禅宗祖师,同时他亦是武学宗师,在世时曾创作过一部举世无双的功法秘籍,便是易筋经。 易筋经世人广为流传,据说可以淬炼筋骨,其义浅初学易解,其效易臻,功成时便是一身的铜筋铁骨,刀枪不入。 然而世人只知其一,鲜少有人知其二,易筋经的下卷洗髓经才是真正的精髓所在。 佛语谓登证果者,其初基有二,一曰:清虚,二曰:脱换。 所云清虚者,洗髓是也;脱换者,易筋是也。 人体初生无暇,成长时被尘世的滓秽所染,脏腑肢骸皆不纯净,必洗涤净尽,毫无瑕障,方可步超凡入圣之门。 易筋只是坚其外,若想修得正果,洗髓才是重中之重。 洗髓经问世之时,摩达猛然醒悟,若是洗髓经现世定遭各路人士疯狂抢夺,到时南山禅院就会有灭顶之灾。 倘若毁去下卷,便是一生心血尽付东流,让人于心何忍,反复思考之下,易筋经的上卷留镇南山禅院,下卷印拓在自己的僧袍里带离了南山禅院,自此洗髓经不知所踪。 花千遇散去了心头的火气,正色道:“即便没在达摩院,也在南山禅院里,混进去后挨个找总能找到的。” 她不确定洗髓经是否还在南山禅院,寻迹只有寥寥几笔的描写,说女主去往南山禅院取洗髓经,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功,反而得知了一件神器的下落。 那件神器名梨花泪,就在宁州的机关谷里。 地涌金莲也在宁州,这其中定然有某种联系,连接点就是南山禅院。 说不定她能找到地涌金莲的确切位置,哪怕只有一线机会,她也得去一趟南山禅院,有时候成败,就在这一线之间。 ………… 佛语谓登证果者,其初基有二,一曰:清虚,二曰:脱换。 所云清虚者,洗髓是也;脱换者,易筋是也。 ——出自达摩易筋经。 第九十九章岳山 长夜已尽,东方泛白,阳光照耀在岑寂的山林间,缭绕的稀薄云雾散尽,显出一派幽静苍绿之景。 竹林屋舍里升起袅袅白烟。 室内幽静,软帐垂落,两道相依的人影沉沉睡着,素洁容颜在睡梦中恬静而安稳。 阳光从窗棂上透进来,一地的天光晕色。 姜宁睫毛轻轻颤动,睁开朦胧的睡眼,眼前是花千遇熟睡的侧脸,雪颜微醺染红,浓睫映出一片淡影。 她坐起身青丝流水般倾泻在肩头,揉着微微酸胀的眉心,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下床。 打开窗子,看了眼天色,神色转急:“糟糕起晚了,还没有做早饭。” 若是在平时不必为此大惊小怪,只是现在夏秋余气未消,稍有差池就怕她又要生气。 两人虽非亲姐妹,相识时间也尚短,可就是犹如亲生般。 她初见夏秋时就有一种很亲切温暖的感觉,好似她们曾经就认识,共同度过数个寒暑。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一直都很在意夏秋。 姜宁急忙穿好衣裳开门出去,走到门外时看到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客堂的桌子上呈放着四菜一汤,碗筷也都摆放整齐,空气中散溢着食物的香气。 看着这些菜,脑子里冒出一个疑问,谁做的饭? 竹舍里只有她们和一个和尚,那么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和尚给她们做饭,姜宁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屋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法显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两碗米粥,立刻就吸引了姜宁的目光。 法显淡淡瞥了她一眼,将米粥放在桌面上,对姜宁说:“该用早饭了,施主去洗漱吧。” 姜宁呆滞的看他一眼,又木木的转身出去洗漱。 一直到洗漱完回来,她还觉得有那么点不真实,法显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下厨做饭的人。 转念一想也就理解了,看着再怎么不食烟火,是人也总得吃饭不是。 刚进屋便见花千遇从房内出来,双眸迷蒙,神色慵懒,好似还未睡够。 她撩起眼皮,望一眼桌上的饭菜,微哑的嗓音道:“姜宁这么快就做好饭了。” 姜宁张口正要否认,就见法显朝她轻摇头,饶是满心疑惑到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花千遇朝她打了声招呼后,出门去洗漱。 她在桌前坐下,法显在对面一声不吭。 她想问,为何不让她告诉花千遇,这饭不是她做的,踌躇之间又觉得说了法显也不一定会回答,索性也不问了。 片刻后,花千遇也来到桌前落坐。 桌面四个瓷盘里分别是,松玉炖豆腐,素烧小萝卜,木耳香菇,素焖扁豆,还有一汤盆桂花南瓜汤,除此外还有几个白水煮的鸡蛋,都是一些很朴素的素菜。 菜色看着油润光亮,清新通透,让人很有胃口。 真是奇了,姜宁竟然没有把菜炒糊,她做饭一向控制不好火候,和她同样的毛病。 原本两个人是轮流做饭,结果她做的饭难吃到让姜宁宁愿一个人承担做饭的重任,也不要她动手。 其实她做饭没那么难吃,只是不会用灶台,总是火大把菜烧糊。 花千遇执着筷子,夹了一筷子白菜送入口中,只吃一口她就知道不是姜宁做的。 菜的味道全然不一样,而且这味道熟悉到让她眼皮直跳。 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法显,他垂着眼,正安静的夹菜吃,咀嚼也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 低头再看盘中的菜,心里总有股说不清的复杂,兴许还有一丝愧疚。 竹舍外再次见到法显,她确实很惊讶。 本以为她会有更加强烈的反应,可心也只是微微一悸,便重归平静。 她还是喜欢法显的,只是这喜欢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冲淡一些,至少没有在天台寺时那么重了。 可能是心底清楚两个人不会有结果,那心动的情愫也在渐渐变得波澜不惊。 其实初识时,她就已明确结果,也在时时刻刻告诉自己,绝不可以动心,法显是她最不该碰的人。 只是人总是不思悔改,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 现在她清醒了,若不然往后只会更加痛苦。 法显不会放弃佛道。 她也不会放下一切。 终究不能两全,终究是永世不见。 原本平静的心又乱了。 花千遇摇散纷扰的愁绪,不再往下想,怕再想下去饭都吃不进去。 叁人安静的用饭,桌前无人说话。 姜宁扒着米粥,左瞧瞧,右看看,一头雾水,眼底的兴趣却是愈发浓重,很好奇他们曾经的过往。 随后,她突然甜甜的叫了一声:“夏秋姐。” 花千遇转头看她。 姜宁笑盈盈的冲她问道:“菜炒的好吃吗?” 目光却是看向法显。 有一瞬间觉得她是故意的,见她眼里含着兴味的笑意,怀疑又变成肯定。 死丫头就是故意的! 花千遇眼里开始冒起火星子,语调僵直的说:“……好吃。” 法显一顿,目光望过来,眼底蕴着温柔的光。 见此,姜宁心里暗笑不已。 随手拿起一个鸡蛋,在桌角敲碎蛋壳,悠然笑道:“我也觉得好吃。” 一片,一片的蛋壳剥落,露出奶白的鸡蛋芯,送到嘴边一口咬掉半个。 细嫩,香软。 姜宁点点头,味道不错,没想到法显煮鸡蛋的功夫也是一绝,蛋黄绵润而不干,还有一点点溏心。 叁两口就全部吃完。 花千遇看她吃的这么香,也有一些意动,想尝尝看。 但是想到还要剥壳,以及脑海中对鸡蛋味道印象很一般,就没动手去吃。 刚夹了两筷子香菇,耳旁就想起剥鸡蛋壳的声音。 她抬眼去看,法显拿着一个鸡蛋,干净修长的手指剥开深色的蛋壳。 看着面前的画面,花千遇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散思维。 和尚能吃鸡蛋吗? 鸡蛋是荤,还是素? 最后演变成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哲学命题。 等她回神时,鸡蛋已送至她面前。 刚剥壳的鸡蛋白嫩细滑,奶白丰润,隐约有一股蛋香气飘至鼻端。 花千遇忽然之间就愣住了,原来是给她剥的。 两个人都看向她。 她没接,鸡蛋也没收回去,还被法显捏在手里停在半空中。 花千遇嘴角抽了抽,硬着头皮拿过鸡蛋,低声道:“多谢。” 法显也不言,只是唇边忽地弯了一下。 目光反复在两人间游离,姜宁含笑的神情里有一股子可不说的暧昧。 气氛一时变得微妙起来。 花千遇只觉得坐立难安,匆匆把鸡蛋塞嘴里,吃完饭离开桌前。 早饭后几人出发去往南山禅院。 禅院的所在地,在南岳城外的岳山上。 岳山七十二峰,山势巍峨险峻,峰峦峥嵘,北瞰黄河、洛水,南临颍水、箕山,由少越山和起云山组成,是北燕国境内五座名山之一。 南岳城之名便是由岳山而来。 竹舍外抬眼便能看到岳山蜿蜒起伏的诸峰,遥望近在眼前,只是路途还在六十里以外。 叁人收拾好行囊,锁门离开。 昨日姜宁已把书信用飞鸽传书送走,他们走后盗门的人会来取走破军剑。 六十里地不近也不远,若是骑马只需半日就能到达南山禅院。 只是几人穷的叮当响,别说马连个驴都买不起,只能徒步赶路。 不过他们都身负轻功,脚程也比寻常人快不少,出了竹林从岔路往东南走四十里,到达永成镇后再走二十里就能到少越山,南山禅院就在此处。 原本打算今日就赶去南山禅院,只是到永成镇后已暮色苍茫,若继续赶路前去,怕是深夜才能到。 天色太晚,也不便打搅,故留宿永成镇一宿,翌日再行出发。 第一百章一苇渡江 翌日清晨,初露的霞光倾洒而下,整个岳山都被潋滟天光染成瑰丽的色泽。 叁人从永成镇出发,复行二十里,到达起云山下。 眺目远望起云山,雾霭茫茫,烟云缭绕中连绵起伏的山峦呈现一片淡紫色。 山下深涧纵横交错,清澄的流水自涧中倾泻到下方的溪水里,水花飞溅,荡起绿波粼粼。 这里群山逶迤,危峰乱迭。 少越山在起云山后,山路极不好走。 一路上树影参差,高大蓊郁的林木遮天蔽日,天光从枝叶的缝隙照下来,晃了一身的斑驳光影。 花千遇擦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走到一颗榕树下,靠着干燥粗糙的树干休息,她有些累了,姜宁见她停下也来到她身旁,坐到一块岩石上揉着腿,同样也快走不动了。 他们走了一路,一直都未停下休息,尤其是接近起云山时,脚下生风的轻功也不好使,到处都是乱石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绊倒。 法显见两人停下,也是驻足。 叁人就歇息在这榕树下。 “夏秋姐,咱们还要走多久?” 花千遇抬手指着前面雄奇壮丽的峻岭,说道:“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闻言,姜宁觉得眼前发黑,神色一下子垮下来,语气暗恨的说:“和尚怎么都喜欢住在深山老林里。” 花千遇瞥了法显一眼,道:“避世清修。” 同时心里吐槽不断,去南山禅院的路和天台寺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姜宁耸了耸肩,不屑一顾:“也没见修出什么名堂。” 碍于法显在场,这话没敢说很大声。 休息片刻,叁人正欲走时,便见前方的林间走来一个灰色僧袍的僧人,青布裹腿,脚上一双半新不旧的鞋子。 僧人走到叁人面前,花千遇也瞧清楚他的长相。 此人眉峰黑浓,鼻梁高悬,长相周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湛清有神。 是个模样有些俊俏的和尚,算不上多好看,倒是看着挺顺眼的。 他合十施礼,询问道:“施主,你们搁着弄啥嘞?” 说出的话里有一股子浓重的地方口音。 卧槽! 花千遇愣了一下,看着他清朗的脸,又想起他操的那一口方言,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违和感实在太强了! 姜宁也是一脸忍笑的神情。 僧人像是知道他的口音会引人发笑,就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唇边抿出羞赧的笑。 花千遇觉得这和尚说话挺有意思的,就问:“小师父,请问你是哪里人?” 僧人一板一眼的回答:“小僧法号若净,是洛阳人士。” “难怪了……” 她就说这和尚怎么一口河南口音,听着还怪亲切的。 若净再开口时,已变成极标准的汉话:“小僧也会说官话,只是家乡话说习惯了,一时顺嘴罢了。” 姜宁笑着说道:“小师父的家乡话挺有意思的。” 若净喜道:“真嘞?” 花千遇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接话道:“真的,小师父是南山禅院的僧人?” 这附近也没见其他庙宇,若净很大可能是出自南山禅院了。 “没错,小僧下山给一位李施主送药去了。” 考虑到她可能会问原因,便简单的解释了几句:“禅院内设有药堂,平时会给一些伤患染疾的百姓治病。” 若净看向几人,目光落在法显身上问道:“这位师兄是带两位施主去禅院的?” 法显微点头,稽首道:“贫僧此行是来会见一位朋友,诃罗竭法师不日前应该已前往南山禅院了。” 若净转着眼瞳回忆几息,恍然道:“几日前禅院里确实来了一位名叫诃罗竭法师,原来是师兄的故友。” 他又提出邀请:“既然师兄要来禅院不如一同返回吧。” 几人正有此意,遂欣然点头。 若净将几人领到溪流边,水面清透见底,隐隐的湖绿色,泛着日光的波纹。 对着疑惑的几人,若净笑道:“这是一条近路。” 法显首先反应过来:“走水路。” “正是。” 姜宁左顾右盼:“有船吗?” 若净道:“无需用船。” 溪流两岸绿竹猗猗,一碧连天。 若净走到竹林前,青竹繁森,节节笔直,粗如碗口。 叁人不明他作何,只在旁侧看着。 若净的目光巡视在竹间,仔细的挑选几根结实的竹子,以手作刃,青竹应声而倒,如法炮制砍掉八根竹子。 手法干净利落的把竹子上参差错落的叶子都摘掉。 他指着地上堆放的青竹叮嘱道:“每人拿两根竹子要一粗一细,再随小僧来。” 法显已然明了他要作何,花千遇和姜宁还一脸疑云的抱着竹子。 若净将一根粗竹子扔到溪流里,手里拿着一根细竹,鞋尖一点整个人腾飞到空中,犹如鸿毛般慢悠悠的落在竹子上,稳稳当当的站在水面上。 他手持竹竿,轻轻一拨动水流,人就滑到了水中间。 水流潺潺竹子在水波中晃动的厉害,但是若净的身形,稳立如松,无有半分摇晃。 天青水碧,清风吹拂。 一人,一竹,立在湖心。 这一幕画面多少有几分意境悠然的禅意。 花千遇抱着竹子人都看傻了。 真的,她觉得她现在就像个呆头熊猫。 这一手竹上漂,没几年功夫还真做不到,水流本就飘荡不定,即便是身有轻功,站在不到巴掌大的竹子上也难维持稳定性。 莫名间她想到达摩的一苇渡江,传说达摩渡过长江时,无船可乘,便在江岸折了一根芦苇,立在苇上过江。 传言多少有些夸大其词,真实如何谁都不可知,不过这竹上漂倒是有点意思,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她暗自感叹之际,法显已将竹子扔到水里,轻身一跃,飘飘然的立在竹子上。 姜宁眼睛直放光,惊喜的说道:“好像很好玩,我也要试一下。” 竹子往水里一扔,跳了上去,脚刚踩上去身影就惊险的摇晃了一下,险些掉入水里,很快她又稳定住身形。 又摇晃几次好像找到了窍门,手持着竹竿慢悠悠的划水,那模样玩的还挺开心。 叁人都看向还站在岸边的花千遇。 花千遇:“……” 她此前从未试过此法,也不知是否可成,但愿不会掉水里丢人。 当她落在漂浮的青竹上时,明显感觉竹子往下沉了一些,水漫上鞋子。 只觉脚下无有实感,虚浮空荡。 身体开始重心不稳,前倾后仰,若不是仰仗轻身功法,早已掉入水中。 她每晃一下,法显眼里就多紧张一分。 若净见她站立艰难,脸上绽开一个干净明朗的笑容:“施主莫怕,人随水动,力随心走,不要去抗拒水流,要融和顺应它。” 花千遇按照他所说的,尽力去顺应脚下的水流,果然身体摇晃的幅度慢慢减小,人也越来越稳。 直到,她仿佛就化身为这一根青竹,随波流动,飘摇恣意。 这一瞬间的感觉美妙极了。 心好似游荡在浩渺的天地间,眼界异常的开阔旷达,心底的愁绪也在随风远去。 突然间想起一句诗,不觉念了出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若净眼睛一亮,称赞道:“好诗啊!” 花千遇尴尬的笑了笑,李白作的诗能不好吗? 四人都站上竹子漂浮在水面,也不便再多耽搁时间 对于法显的身手若净信的过,直接略过他看向花千遇和姜宁,问道:“两位施主还站的稳吗?” 两人点头。 “如此,咱们便走吧。” 几人踩着青竹在水面上划行,前方是碧绿沉沉的河水,两岸岩壁陡峭,重岩迭嶂。 约一刻钟她们就顺着水流渡过起云山,来到少越山前。 少越山嶙峋险峻,比起云山多了几分雄厉浑厚感,却又少了悠然见南山的意味。 这一路上若净本着来者是客的想法,热情的为他们介绍了不少岳山出名的美景。 随后,指着半山腰上流淌下来的一个水涧,说:“这里是圣僧池。” 姜宁嘴快道:“圣僧池是什么,难不成有圣僧在里面洗澡?” 花千遇脸色一黑,为她的胡言乱语感到羞耻,更让她所不耻的是,她第一反应也是这么想的。 不愧是她亲女儿,把她想说不敢说的都说出来了。 若净阔达的笑了两声,也没觉得被冒犯到。 “此处叫圣僧池,是因为不远处便是达摩洞。” 顺着水流往下,果然在崖壁上看见一个的山洞,洞口不高约一丈,宽半丈,里面黑黢黢的看不分明。 几人皆望向洞口。 若净道:“这就是达摩洞了,达摩祖师在洞内闭关九年,时日长久影透入石,那面石壁因为印有其影,也被禅院的僧人称作影石,现已被搬到禅院的达摩院内。” 花千遇和姜宁对视一眼,对他口中的达摩院生起兴趣来。 划着水靠近若净,花千遇含笑搭话道:“早已耳闻南山禅院的达摩院,集天下武功之最,想必所习的功法也是极厉害的吧?” 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仰慕之意。 若净笑了笑,说了一句颇具有禅意的话:“施主谬赞了,身法不如心法,心法才是万法之本。” 花千遇稍怔,随即明白过来。 这和尚在说废话! 第一百零一章无念 登上少越山,四围翠柏参天,深林蔚秀,遮天荫月的树冠让周遭一切变得静谧起来。 四人踏上南山禅院的九十九节台阶,抬眼便是矗立在山崖云海间的佛院。 红墙寂静,楼台巍峨,高耸的殿宇晃漾着天光,一眼望去隐隐有种辉煌的意味。 “请随小僧来。” 若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进入南山禅院的殿门,几人紧随其后。 深山古刹的庄严厚重感霎时迎面扑来。 红墙黛瓦与雕花低檐的围墙连成一片,楼阁错落有致,布局整齐,显露出清幽的古朴感。 花千遇左右眺望几眼,佛寺的建筑风格都差不多,见过了天台寺现下在看南山禅院,也觉得相差无几。 姜宁见的少反倒是挺新奇,东看看,西摸摸,弄了一手的青金,红赭颜料。 廊壁上的与佛相关的壁画皆以青金、辰砂、绿盐、云白为主,线条很明朗稳健,颜色绚丽纯粹,整个画面都充溢着一种端庄和严谨的法度。 可见画工精湛的技艺。 若净带领几日人穿过曲折的廊道,来到第叁进的院子,瞧着格局建筑这里应是住宿的地方。 “小僧先带几位到客房稍作休息,等午时会有僧人送来素斋。” 若净的目光转向法显,微微笑着说:“师兄怕是要等到晚时才能面见诃罗竭法师,这个时间法师应该在和无念师兄讨教佛法,事后我会知会一声让他来见你。” 法显客气道:“劳烦了。” 若净面带淡笑点头,准备走时又停下脚步,问:“对了,还未过问师兄的法号?” “贫僧法显。” 法显的名号对于佛门中人可谓是如雷贯耳,绝大多数僧人都曾耳闻过他的事迹。 若净的神情立刻变得恭敬起来,激动的说:“在起云山时小僧就猜师兄是来自天台寺,不成想竟然会是法显法师,今日能得见法师是小僧之幸。” 看向法显的目光里也含着浓重的敬仰。 法显弯唇笑道:“若净师弟严重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若净带他们到客居楼,这里是专供香客留宿之地,楼有两层,相邻的客房间间相连,檐下是一条连廊,廊前是葱郁的草地,环境雅致。 花千遇和姜宁住的是同一个连房,所谓连房便是看似是两个房间,中间的隔门推开,就是另外一个房间,没有内外室之分,如此般也节省不少空间。 法显是男子自然不能安排进连房,他住在隔壁的独房。 几人放下行囊,坐在案前歇息,耳畔隐有梵音回荡,周遭的环境也因此平添几分幽静,透过门窗还能看到远处挺拔的峰峦,云雾缭绕在山间,烟岚缥缈。 片刻后,有僧人端来素斋。 花千遇和姜宁两人吃过午饭偷摸出去,在南山禅院内转悠摸熟地形。 法显则在屋内打坐诵经。 两人出了客居楼,走过曲折幽深的廊道,走入第二进院,这里多是一些僧人日常活动的地方,有佛堂、禅院、藏经阁、药堂等等,正佛殿和钟鼓楼在最前面,来往有许多香客。 常听闻南山禅院香火旺盛,一年不分寒暑,都有不少香客前来烧香礼佛。 两人往达摩院走去。 她们最想进去的地方就是此处,只是院前有武僧看守,白天多有不便,只能远远的看着,心里定下决心等法显带她们进入达摩院,在动手找洗髓经。 踩好点花千遇想要回去,姜宁还没有玩够还要在看看,两人过石桥,伫立于亭榭前,倚栏观游鱼相戏,复而登上佛塔楼阁遥望远际,里里外外将南山禅院全看过一遍已过去半个时辰。 两人回去到客居楼,在院门前看到法显就站在屋外和一个西域僧人交谈,旁边还站着个灰衣僧人。 长身玉立,身影挺拔。 只一个背影就足以看出眼前僧人的不凡。 花千遇眼里有一丝好奇,走上前去。 灰袍僧人听到走来的脚步声缓缓回头,看来人是谁。 同时花千遇也看到了他的脸,面容俊美,眼似莲华,嘴唇菲薄若玉,脸部轮廓深邃又精致到极点。 他微微垂着眸子,眉眼间有股说不尽的出尘清贵,便真犹如天上神佛般不可触及。 花千遇微微呆了一下,有瞬间的失神。 紧接着一道抽气声惊醒了她恍惚的神智。 姜宁几乎是压抑着嗓子里的惊呼,万分激动的说:“这个人长的也太好看了吧。” 花千遇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样一张脸,做和尚实在是太可惜了。 眼见得两位陌生女子,僧人只是微微低眉打了个稽首,神情清冷无波。 花千遇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审视的眼神里有一丝兴然。 他的眼睛看似清明通透,可当你一直盯着看时,却又觉得这双眸子如远山晨雾捉摸不透,像是掩盖了什么,想让人往深处探究他的秘密。 只看他一眼,她就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花千遇唇边弯出笑来,合十施礼道:“这位大师好。” 她走近自然也听到法显和西域僧人的对话,是一些故友叙旧的言辞,余光瞥上一眼也就没有兴趣了,转目望着面前的僧人。 “敢问大师法号为何?” 僧人平淡的答道:“无念。” 俗家人询问法号只是寻常,也未在意。 花千遇喃声念着,盯着他的眼睛又问:“无念作何意?” 僧人同样淡漠的回道:“无尘无念,万虑全消。” 那一双眼里还真是没有一点烟火气。 “心有尘念,才名无念吧。” 花千遇望去的目光有种似笑非笑的意味。 寓意很好理解,倘若他真的能做到心境湛寂,分明清晰,也就不会叫做无念。 无念微微一怔,终于肯认真的看她,不再是那种虚无的目光,只过眼不过心。 显然这句话让他有所触动。 他看了花千遇半响,神情间没有露出什么不悦,只是稽首道:“施主目光独到。” 竟没有反驳,此番话便也等同于默认。 花千遇面上笑意更深,眼缝里流过的波光意味深长。 她没有再继续直言问无念心有何事尚未斩断尘念,反而说了一句无关的话:“无念大师是药堂的人?” 方才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丝药材的气息,就由此猜测。 无念点头道:“贫僧是药堂的首座,若净方才回禀说施主几人是来禅院探望诃罗竭法师,便顺道送法师过来。” 花千遇顺势应道:“确实是如此,我们和法显法师是旧友,法师要来见故友就跟着一同前来,时常听闻南山禅院的禅机精妙透彻,若是悟得只言片语,也是一场佛缘造化。” 她说的诚恳,无念却是一字也不信。 他看的出这两人都是江湖中人,本身就麻烦杀戮不断,绝不会是因为悟禅机才来禅院,恐怕是有其他目的。 南山禅院身为武学泰斗,享万人盛誉的同时曾也招来不少风雨,因一卷易筋经死伤了太多的人,她们不是抱着目的来的第一批人,后续怕还是会有更多。 无念心里有了思量,知她们不是普通的香客,定了主意尽早让其离开。 “施主们若是对禅机解悟感兴趣可以去往无悟殿,无悟殿内镌刻了上百卷经文,佛法浩瀚灵明,施主可以去感悟一番,看完后也好早日归去。” 花千遇疑惑道:“无悟?都悟不到还去看什么?” 无念宣了一句佛号,应答道:“法由意会,佛由心生,唯有亲身怔悟才能了悟,故名无悟。” 花千遇哦了一声,似懂非懂的点头:“多谢无念大师指点。” “施主无需客气。” 他指间捻动着佛珠,态度始终不愠不慢,虽不会让人觉得疏离,却也难以心生亲近。 给人的感觉就有一种不真实感,并非说他虚伪,而是心念太重让人看不透,这种人根本不可能会做和尚。 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哪一样他都做不到。 不过花千遇对他却是越发感兴趣,未知的神秘感总是会吸引人想要靠近了解。 她更近一步要求:“若是遇到看不懂的偈语可以来问无念大师吗?” 无念神情平和的说:“自然可以。” 花千遇笑容满面道:“那就多谢大师了。” 无念摇了摇头,不欲和她多言,便道:“贫僧还有事务在身就不多留了,先行告辞。” 他和法显也招呼道别一声转身离开。 两人谈话之际,姜宁一直沉默的旁观,她看出花千遇在试探无念。 见他走远,姜宁这才凑过来低语道:“这和尚不简单啊,这才刚来禅院就察觉出不对劲要赶咱们走。” 他虽好心指点她们去无悟殿,可是话语间还是明摆着要赶人离开。 花千遇望着无念远去的背影,挑唇笑了一声道:“简单就无趣了,能坐上首座的位置也不会是什么单纯的人。” 一转头就看到法显望过来的目光沉沉地。 她没说话,脸上的笑逐渐淡去。 诃罗竭这时道:“能再见到法师实在让人高兴,本意想促膝长谈一番,只是方才和无念大师交流一番有所感悟要回去整理思绪,就不多打扰了。” 法显收回目光,望向他合十道:“好,法师慢走。” 诃罗竭走后,他又抬眼望过来,眉峰微微皱着,神情隐晦不明。 花千遇和无念的谈话他都听到了,自然也能听出她对无念多少有些感兴趣。 只是不知这兴味是无念本身,还是他身后的南山禅院。 花千遇看着他问:“法师,对无念大师可有了解。” 法显眼底闪过什么情绪,顿了顿还是回道:“他是青灯上师的弟子,十八岁时出家颇有慧根,到南山禅院里已有六年。” “这样啊……” 第一百零二章禅宗 关于无念的情况,法显也所知甚少,仅有的了解还是来自明度禅师偶然提及的一两句,再往深处问他也就不知道了。 花千遇只得暂时打消深究无念底细的念头,往后会有机会的。 转眼日光西沉,昏黄色的余晖渐渐隐没,天幕升起一轮圆月,星月相伴,繁星缀满夜空。 叁人到禅院食堂吃饭,回来后各自安寝。 翌日清晨,浑厚悠远的钟声自南山禅院开始洗涤开去,一层一层荡开,在山峰与云海之间回绕。 花千遇叁人用过早饭便去了一趟无悟殿。 既然无念提及,便是不感兴趣做做样子,也得去一趟以表诚心。 无悟殿就在达摩院的隔壁,大殿面阔叁间,单檐盖顶,飞檐翘角,雕门净窗。 殿内供奉着一尊佛像,四周宽敞明亮,一尘不染。 周围壁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目光所及处无一不是的疏朗禅意的线条,一笔一画都深刻入石壁。 万法回环,清净无染。 这种被数千万经文包围的感觉,真会让人产生一种心旌动摇超然意境。 花千遇的目光掠过满壁经文,即便是看不懂,也不妨碍她在心中感慨一番。 回神时又觉有些奇怪,无悟殿内除他们外再无旁人,按理说应该有不少僧人来此参悟才对。 随之又想起一路走来也没见几间禅堂,在雀离大寺和天台寺时,到处都能看到念经精进的僧人,怎么到了南山禅院和尚都不念经了? 姜宁环顾一圈,问道:“这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写了这么多经文没有人来看岂不是可惜了。” 花千遇也同样疑惑的望过来。 法显给两人解释道:“禅宗主张不立文字,见性成佛,言意所指便是不依赖佛经,只靠自身感悟来体会佛理,以自悟心性为主。” “这里所刻的经文多是让外来人看,禅院内的僧人反而不重经教,禅宗讲究的是机缘,机缘若到一点就通,即可开悟。” 花千遇点点头。 凭借她了解无多的佛教常识,也知道现代传承下来的宗派属禅宗最盛。 禅宗修行自由不用苦行,也无需熟记大量的经文,随时随地都可修行极为方便,其他宗派通常需辅以繁琐的经文才可修行。 在这一点上禅宗要更加灵活随性,因此倍受推崇,传承很广。 “南山禅院世称为禅武合一,重禅亦重武,于各大宗派不同,禅宗更倾向于通过自身的武力实打实的去帮助众生,而非通过传法的形式,两者修行所选择的方向不同,不过也都是同样的慈悲。” 法显眼里一片通透,随着道出的话又变得有些惘然:“传法普度和舍身渡人皆利众生,又都有弊端……” 此事若是论起来可就要复杂多了。 禅宗以己身去帮助他人,易沾染因果,渡人不成反而增加自身的业障,况且自身力量终是太渺小。 传法却能帮助更多的人向善,善多恶少,罪孽自然消减,也就不会有无辜的人受累,不过传法所能做的只是表面,很难真正意义上的去帮助一个人脱离苦海。 如此这般又该做何解? 法显陷入了沉思。 花千遇看他思虑颇重的神色,大约猜出他在想什么,不以为然道:“这还用纠结吗?遇到听得懂人话的,就给他讲道理,听不懂的打上一顿再讲道理。” 话糙理不糙。 菩萨慈悲,金刚怒目,不是没有道理,对付什么人就要用与之对应的手段。 花千遇一向奉行,拳头硬就是道理硬,倘若有人不服,那就是打的还不够狠。 闻言,法显抬目看她,眼底渐渐豁然开朗。 如何救渡众生并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可是这世间的真理往往是最简单的。 既然两者都有利,何必抉择出一个是非对错。 如此想着也就释然了。 法显笑道:“施主言之有理,是贫僧过于执着一念。” 花千遇也客气的回应一句:“法师言重了。” 在两人对话的同时,姜宁早已在殿内摸索了一圈,除了满壁的佛经外什么也没有,便兴致索然的说:“这里挺没意思的,我们先走吧。” “好。” 她也对佛经没兴趣。 走出殿外时,法显要去见方丈知会一声,就先行离开了。 两人继续往回走,路上时姜宁眼角余光扫过隔壁的达摩院,微微眯了眯眼睛。 靠近花千遇压低声音道:“听说洗髓经被达摩带走后再无踪迹,江湖上也只剩下只言片语的传闻,如今已过去几百年洗髓经是否存在过,也变成一个无解的疑问。” “因为目前没有任何消息证明洗髓经并非谣传,起初我也只是把这件事当成故事来听,后来我才知道真的有洗髓经。” 姜宁眼里亮着光,语气略带激动的颤抖,又道:“几年前南山禅院的无明大师为了救人,用一个最重要的消息换取那人性命,消息便是洗髓经还在南山禅院,此事正巧被我盗门弟子听到,他回禀宗门后,宗主大为感兴趣前后派了几个人来禅院察探消息,只不过最后都无功而返。” 话到此,姜宁遗憾的叹了一声。 她此行也是奉命前来寻找洗髓经,只是前几位师兄弟手段本领都比她高出几筹,他们都未完成的任务,她能找的到吗? 一时心间埋满忧虑。 花千遇倒是不担心,她是来找地涌金莲的线索,洗髓经只是顺带,找到了固然很好,找不到也不会多失望。 姜宁越想念头越糟糕,猜测说:“我几位师兄可是把南山禅院翻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洗髓经,你说无明是不是在骗人?” 花千遇摇摇头,凝重道:“即便洗髓经还在南山禅院也会被藏的极深,岂会轻易让人找到的。” “如此说来也有道理。”姜宁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花千遇看向远处恢宏的殿宇,突然出言说道:“陪我去一趟藏经阁。” “做什么?”话才问出声,姜宁就明白过来面带喜色道:“我知道了是去找洗髓经,那快去吧。” 藏经阁前松柏森森,肃穆清净,楼阁旁有一个老僧,拿着一把笤帚在清扫落叶,旁边的位置已经扫了一堆的枯枝败叶。 花千遇停住脚步,莫名间笑了一声,似是玩笑话的断定道:“这个老和尚一定非比寻常。” 姜宁不解,仔细的盯着老僧人看了几眼,面容干枯苍老,眼皮半搭着一副悠哉的模样,和寻常老人相比他腰背挺直并非佝偻着身子,想来是有些身手的,除此外如何看都很普通,没任何让人觉得不凡的地方。 她纳闷的说:“我觉得挺普通的。” 花千遇暗自感叹,又一个不懂梗的人。 扫地僧都是高手啊! 无论是武侠小说,还是电视剧里扫地的老和尚实际上都是一个绝顶高手。 只这短短的片刻间,花千遇丰富的想象力已经开始给这老和尚脑补出一个牛逼的身份。 姜宁又看了几眼,实在没看出什么门道,旋即收回目光走进藏经阁里,花千遇也跟了过去。 南山禅院的禅堂里走进来一个沙弥,他恭敬的向盘坐的僧人施礼道:“方丈,法显法师要见你。” 僧人睁开眼睛,吩咐道:“请法师进来。” “是,方丈。” 沙弥出门去通知法显。 法显跨进门就见方丈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这张熟悉的脸上又了几分沧桑感,想想已经有许多年未见了,法显心底泛起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 不觉间唇边便挂上笑来。 隐安道:“老僧正在想法师何时会来相见。” 法显也笑道:“是法显考虑不周,昨日前来禅院应该立刻来见方丈,因顾及天色已晚恐会打扰直到今日才来,还望见谅。” 隐安请他入座,豁达的说道:“法师见外了,老僧也是闲人一个何时来见都有时间。” 两人在矮案前盘膝而坐,隐安翻开两个茶杯,提起茶壶微微倾斜,热茶注入茶杯里,丝缕白烟融化在空气中。 其中一杯茶放于法显面前。 “多谢方丈。” 隐安摇头笑道:“法师还是同以前一样客气。” 随后,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烫了些,还是随性一点好。” 前言不搭后语,法显也能听出他善意的建议。 只不过并不是谁都能做到像他这般幽默的。 法显受教一般的回道:“法显知晓了。” 隐安掀起眼皮看他,无可奈何的叹道:“诶,通常人说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也不做。” 他朝法显眨了一下眼,揶揄的意味尽在不言中。 法显:“……” 你又知道了。 见法显那微妙的眼神,隐安朗声笑了笑,声音也染着笑意:“和法师这样面对面的谈话还远在十几年前。” 天台寺和南山禅院在中原久负盛名,两者也都相互往来多年,当年法显还在南山禅院内住过一些时日。 隐安时常同他下棋,在修道上也给过他不少指点,两人年龄虽相差两轮,关系却足以称得上亦师亦友。 “数月前老僧本是有机会在渝州的辩经会上得见法师,不过禅院不可一日无方丈,便由明度代为参加。” 看着对面的法显,隐安语气中的憾意变为欣然:“法师能来禅院也算了却老僧的一桩心愿。” 明了他话中意,法显回道:“日后法显会多来走动的。” 隐安笑望着他,澄澈的眸子里是洞悉的睿明。 “法师此次前来禅院,不只是来见老僧或是诃罗竭法师的吧?” 原本就不想瞒他,法显坦然的言明道:“方丈所言不错,法显来见诃罗竭法师是其次,真正的原因是有两位旧识想要进达摩院学些佛门的武艺。” 闻言,隐安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神色渐变静肃。 沉默片刻后,才道:“达摩院自建院以来,还没有俗家弟子进入的先例,法师的要求怕是难以应承。” 法显心微地一沉,不放弃的劝说道:“法显知晓此事让方丈为难,只不过那两位施主确实想进入达摩院看上一看,若是能进入法显会时刻跟在左右,定不会出差池。” 隐安没回答,目光变得更加深远,像是在透过重重迷云寻找一道禅机。 就在法显以为此事无望时,听隐安道:“万事总有个先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问初师父有要事离开些许时日,禅院里目前还缺一个向百姓传法的师父。” “法师以为如何?” 用他传法换取花千遇进入进入达摩院,如何算都是他占尽好处,还有什么不能答应。 法显垂首低眉,深深稽首道:“法显谢过方丈。” 隐安笑了笑,眼底别有深意。 此事是劫,亦是缘。 无念的机缘要到了,是否能够解开心结,就看这一次缘生即灭的禅机。 第一百零三章禅法 满室寂静中,烟丝袅袅融化进空气里,香息悠远,使人静心如水。 法显望向对面静坐的隐安,瞧见他眼里蕴着淡淡笑意,很深邃又包容。 突然便有几分愧疚起来,遂真诚的言道:“法显此举冒昧,使方丈为难自知有愧,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定竭力相助。” 隐安轻一摇头,语气很平常又随意:“让外人进达摩院确实有背先祖遗训,不过使凡事都有两面性,此事也并不是全然是害。” 法显眸光微动,带点微微的不解。 他想不出有利在何处。 不等他深加思索,隐安又面带笑意的望来:“法师拉下脸面来恳求老僧,心里也应该知道两位女施主并非是想习佛门的功夫,只是想进达摩院,法师的武功就很好,倘若真想习得一招半式,直接向法师请教不是更简单何必白费周章。” 法显面有赧色,眸子轻垂下来。 他也知这个理由有多牵强,可是有求于人总得委婉些,不能实言告知另有目的吧。 隐安也没让他羞愧多久,就岔开话题问道:“法师知道两位施主进达摩院想要找何物吗?” 他没问为何想要进达摩院,是因为他一早就知花千遇两人所要寻的东西为何。 在竹舍里只听姜宁说要来禅院学武,他猜到她们另有其他打算,也不曾想到真正原因。 法显摇了摇头。 隐安给出来答案:“老僧未猜错的话,两位施主所来达摩院是为洗髓经。” 洗髓经! 法显心神一震,惊然的目光望过去。 关于洗髓经的传闻,他并不陌生,相比较寻常人一知半解,他身为佛门弟子反而了解的更深。 也知道洗髓经的可贵之处,习之能以最快的速度进超凡入圣的境地,这是任何一部功法所不能比的。 天下间强者为尊,拥有绝对的力量,相当于得到了权利和地位,在世人眼里无疑是个难以抵挡的诱惑,如果洗髓经的下落泄露出去,南山禅院必起风波。 一股寒意自心底扩散,法显心头生凉,自责的同时还有淡淡的困惑。 洗髓经关乎到南山禅院的存亡,方丈怎么轻易就答应让外人进去找? 隐安望进他眼中的疑惑,静如湖水的声音道:“花开,花落只一刹那,这一刹那间世界也随着产生,但当花还未开时眼前有什么?” 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问话,细细思考后却又能品味出些不凡意味。 法显不假思索的应答道:“有四季、生命、万物……以及什么也没有。” 隐安诘问:“那法师觉得洗髓经在达摩院吗?” 法显稍有犹豫,还是一摇头。 他摇头不是确定洗髓经不在,而是不知道是否存在过。 禅宗大师的机锋禅语,往往迥出意表,非义所思,值得人反复思考。 这番话表意是说空亦是空,可如果真的是空,他又为何多此一举说出来。 隐安眸光清鉴,叹道:“世人总是执着于存在和空无,洗髓经究竟是否存在,并不影响目前的一切,有也好,没有也好,都不过是因缘生灭里的一朵幻花。” 从他顺应自然的态度里,法显暂时还猜不透他思虑什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方丈既然放他们进达摩院,必然是不怕找到洗髓经,即便是真的有洗髓经,也不会藏在达摩院。 法显眼底的忧色渐淡,心下稍松。 他着实不想因为己身的缘故,无意间害南山禅院遭此一劫。 看他心无挂怀,隐安淡淡笑道:“许长时间未和法师下棋了,今日可要陪老僧多下几盘。” 亲和的声音滑过心扉,法显唇边弯出笑:“好。” 两人对弈谈法到深夜,期间隐安偶然道出的禅语,也让法显大为感叹其精妙。 禅法不同于艰涩的佛理,平淡普通的言辞中又显深邃,往往只是很平常的一句偈问,却能包含万千道理。 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法显辞别隐安,回到客居楼。 另一边花千遇两人查找诸多卷籍仍旧是一无所获,从藏经阁出来时听到开饭敲钟的声音,等回到客居楼僧人已经把素斋送来了。 她们找了一天线索也饿了,落座后便开始吃饭,饭后僧人收拾好碗筷离开,法显来了一趟,并告知明日可以随他一同前去达摩院。 两人顿觉惊喜不已。 姜宁愈发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先把法显骗过来,若不然怎能这般顺利就能进达摩院。 心情兴奋之下也忘了向法显道谢,抓着花千遇开始商讨明日的计划。 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心底好似隐隐浮现一丝失落,法显微微叹气转身回去。 翌日清晨,叁人去往达摩院。 踏过院门往里走,院内整洁清净,庭前植了几棵古柏,绿荫垂影罩下一片浓荫。 院内中间是一片空地,林立的梅花桩旁,有几十个僧人穿着窄袖露肩的灰袍正在练功,所习拳法皆是入门的基本拳法,不过出拳刚猛,气势磅礴,招式虽古朴简单,出拳时破空声响彻又蕴藏着强悍的力量。 花千遇扫过一眼就知这些僧人的基本功极为扎实,下盘稳固如山,没苦练十年达不到这种程度。 叁人自武僧身旁走过,霎时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全都望过来。 他们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遁入空门后多年不见女人,现下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不觉间便有些心荡神摇起来。 花千遇早已习惯他人望视的目光,坦然自若的直接忽视,反倒是姜宁还未体会过被这么多男人盯着瞧,多少有点别扭。 她往花千遇身旁凑近了一些。 “和尚怎么还看女人啊!”语气里多少有点鄙夷的意思。 法显瞥她一眼,没说话。 修行不够,无法彻底断绝尘念,眼见女色自然会心生动摇,也不是所有出家的僧人都能做到,一境不惑不乱,回归于空明澄澈的本心。 听她这么说,花千遇隐目看向法显。 和尚不仅看女人,还…… 咳咳,一不留神思想又歪了。 花千遇急忙端正跑偏的思绪。 叁人继续往前走,身后拳脚出击的声音又响起。 穿过练武的空地,还有一道门院,进去后是一排排房间,这里是练功房。 前方敞开的门庭里走出来一个灰衣僧人,身形挺拔,步履稳而轻,气息深如临渊,身手应不在法显之下。 他走上前来,目光扫过叁人后落在法显身上,面上便浮现浅笑来。 “贫僧是达摩院的首座,法号若海,方丈吩咐过了让贫僧带法师们参观一番,日后若有事相问也可来找贫僧。” 叁人忙谢道:“谢过若海大师。” 随后,若海带叁人大致参观一遍达摩院,看完后花千遇有些失望,她之前预期太高把达摩院想的很厉害,等真正看过后才发觉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这其中的落差感让人失望。 若海又将他们引到一间佛殿,殿内空旷通明,墙壁上画满了练功的秘籍,一招一式套路分明,由简单到繁,花样百出。 花千遇环顾四周,除却满壁的习武图,脚下铺陈的石砖上有诸多沟壑不平的陷坑,遍布整个大殿。 这些陷坑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并不陌生,是练功时一脚一脚踩进去的,俗话说十年磨一剑,练武下的都是苦功夫。 若海介绍道:“这里便是历代大师练功参禅的地方,墙面上所绘的是我禅院的武技功法,施主若是感兴趣可以来此观摩学习。” 他简略交代一番就告辞离去,达摩院内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不便多留。 “这老和尚精明的很,带咱们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等我去往深处探一探,别说是洗髓经,有几窝耗子我都能摸的清清楚楚。” 姜宁夸下海口,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流转的眸光瞥视法显又看向花千遇,唇角微弯笑的不怀好意。 花千遇睨她一眼,示意她有话快说。 “大师就交给你了。” 话落,一溜烟跑没影了。 法显见她离开,眉头一皱。 他答应过方丈要时刻跟随两人左右,不让其多生事端。 正待去寻人回来,就听花千遇道:“法师留步。” 法显一顿,转头看她。 对上法显清润的目光,花千遇心头一阵无力。 姜宁的意思是让她拖住法显,关键是她用什么办法去拖住他。 轻垂目光,便是她神情纠结,眸光忽闪,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他也不急就等着她开口。 花千遇绞尽脑汁想了片刻,突然间脑海里划过一道白光,想起一件事。 旋即,顺从心意问了出来:“方丈怎么会同意让我们进入达摩院?” 虽说法显在南山禅院有几分薄面,可若是让方丈应允外人进禁地,也不是轻易能办到。 说不准洗髓经就在达摩院,更应该严令外人进入才对。 法显回道:“贫僧答应方丈帮禅院传法。” 似曾相识的答案让花千遇微微一滞。 在龟兹国也是通过传法,才得以和龟兹王达成交易,入王寺临摹经文。 真就学好佛法,坑蒙拐骗都不怕,啊呸,走遍天下都不怕。 想起昨日法显对于禅宗的描述,花千遇不理解的说:“禅宗不是不立文字,不重经教,怎么还要去传法?” “非也。” 法显尽量详细的给她解释其中的关系:“禅宗的不立文字准确来说是不拘泥于文字、不执着于文字,因为禅是一种境界,一种感悟,因此不可说,一说即不中。” “当然禅又不可不说,倘若真理无法用言语表述,一般人岂不是永远无门可入?” 说着,法显唇畔扬起和煦的微笑,周身也散发出一种使人信服的气场。 “贫僧要传的法便是让百姓了解禅宗,以及修持觉悟的方法,让他们自己反求内心,自我求证。” 花千遇来了兴趣,将眉梢一挑,玩味的笑道:“你一个学法的,会禅吗?” 看她笑容灿烂,法显也跟着弯唇,含笑的嗓音回道:“禅是佛门的思想,贫僧只需把思想传达出来,方便信众听懂就行。” 花千遇莫名有一种微妙感。 法显没有学过禅,准备以佛代禅,虽无有大错,禅宗也是佛教的分支,但是总觉得不正统,不是正宗的禅。 第一百零四禅法 “贫僧明日在禅院外讲经,施主要过来旁听吗?” 温润如珠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询问中又隐含期待。 花千遇蓦地抬眼。 他明净的眼睛就这样瞬也不瞬,直直地望过来。 眸光深邃而温情,带着一种无言的静候。 花千遇看了看他,眼神飘了一下,咬唇随意糊弄了一句:“再说吧。” 含糊不明也意味着拒绝。 法显默默垂下眼,手指摩挲持珠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沉寂。 他静默良久。 花千遇也看了他许久,心间波澜起伏。 法显的种种做法反应,又一次验证了他可能已看破她的真实身份。 她又不瞎,法显对待她和姜宁的态度完全不同,要说法显是因为看上她这幅皮囊才会另眼相待,她更不相信,面对原本绝色的脸法显都不动摇,没理由会为了这张稍有姿色的容貌心生倾慕。 会对法显生疑还是在竹舍他主动给她剥鸡蛋,当时只是有些疑虑,直到昨日他说方丈同意她们进达摩院时,她才真正敢由此确信。 原本计划在进入南山禅院后,看是否能找机会溜进去,实在不行再去请求法显,让他说服方丈。 岂料还未使手段前,法显就主动去求方丈,不顾脸面只为帮她,如何都不像对待刚熟知的陌生人会做的事。 只是她还不能肯定法显真的识破,还需要一个契机来做最终的定论。 思及此,花千遇心中微微苦笑。 她对法显怀疑的程度已有七八成,最后的验证早已不重要,答应已经很明显了。 她在自欺欺人。 她只是还没有想到,真的拆穿法显,两人相互坦明身份后又该如何。 路该怎么走。 “施主若是无事的话,贫僧要去寻……” 法显的话使她猛然回神,听出他言下之意,花千遇急声道:“有事。” 法显示意她说。 一时无有计策,心下焦急起来,慌乱转的目光瞥见壁画上练功图,霎时灵感乍现:“我对佛门的武功挺感兴趣的,法师教我几招吧。” 法显定定的看她,那清明的目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只这一眼,花千遇就明白法显已将她看穿。 即便是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和他对视。 法显柔和一笑:“好。” “佛门有诸多功法,施主想学哪一种?” 花千遇抬目略过壁画上绘制的练功图,扫视一遍没找到合心意的。 “除了墙上画的还有其他吗?” 法显回道:“佛门功法有软硬内外之分,硬功着重强健体魄,坚实筋骨,软功以辅助点穴为主,练时同修阴柔兼阳刚之劲效果奇佳。” “硬功多是一些拳脚类的如玄空拳、金刚掌、千斤坠,软功一类注重巧劲和力道结合,虽说法无优劣,不过在江湖上较为出名的还是为纵云梯、一阳指、拈花指……” 花千遇眼睛一亮:“拈花指!我要学这个。” 她早就耳闻佛门拈花指功的大名,听说习成后摘花飞叶伤人无数,威力强劲又有飘然欲仙的出尘感,正好拿来装逼。 法显点头,率先走出佛殿:“施主请随贫僧来。” 两人走到空地上,法显长身而立,姿态挺拔,他道:“拈花指属阴柔之劲,形外成内,俱无阻碍。” 缓缓言语间,修长的手掌张开,由一指徐徐向外拈去旋转成圆形,气流由掌心萦绕,地面上的落叶应风而起,在虚空中飞旋。 右手拇食两指轻轻搭住,一片叶子便捻在指间,似作拈花之状,再普通不过的动作,由他做来竟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和淡雅。 法显向着柏树一弹指,叶子飞射而出,入木叁分,钉入树干之上。 见此,花千遇非常给面子的鼓掌叫好:“法师好厉害!” 一脸浮夸赞扬的表情,看着就很假。 法显眸光微微闪烁,抿了抿唇。 “施主潜心练习几年也能做到。” 话虽如此,可想要练好也绝非易事,她看的出来法显方才示范的那一手,没个数十年磨炼难成,本想炫耀装逼的心也歇了,还是拖住法显要紧啊! 花千遇仰脸看他,眼睫扑闪,故作娇声细气的央求道:“法师教我怎么练吧。” 法显看她一眼,移开目光低声道:“……好。” 然后她就跟着法显学了一上午的拈花指,手又酸又疼,法显教人时严肃又一丝不苟,绝不许她有丝毫的懈怠偷懒,练完两个时辰现在手还直发抖。 导致她强烈怀疑法显是在借机报复。 回到房间就见姜宁颓丧着脸趴在矮案上,料到结果可能不好,花千遇还是问道:“找到了吗?” 姜宁摇头,气馁的说:“别提了,我把达摩院都搜了一遍,所有隐秘的角落也全看了,最后把首座的床板都给掀了也没找到洗髓经。” 花千遇嘴角轻抽。 掀人床板也太缺德了。 她在对面坐下,慢悠悠地倒上一杯茶解渴。 今日从法显的态度来看,她怀疑洗髓经根本就不在达摩院。 其一是她们进来的太过容易,其二法显明知她在拖延还淡定如初,怎么想都不正常。 姜宁枕着交迭的手臂,恍然若无人的陷入沉思,回忆着种种细节,语气苦恼道:“不应该啊,达摩院里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除了书房和首座的住所外其他地方的可能性都极小,也没有密室暗格。” 思忖间,眸光渐深,喃喃道:“如果这些地方都没有,那会在何处……” 灵光一闪而过。 姜宁刷的一声坐正身体,拍案而起道:“我知道了!” 花千遇被她一惊一乍吓的手指发颤,茶杯险些脱手,晃动间水洒了一些出来。 甩了甩指间的水渍,问:“想到什么了?” 姜宁举目望来,笃定道:“洗髓经若不在隐秘的地方藏着,那就只能在禅院里的和尚身上。” 花千遇想了想道:“也不无可能,时刻随身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姜宁顿时皱眉:“那会在谁身上?” “不急。”花千遇眼中意味颇深,缓缓道:“我们有的是时间去找。” 翌日,浑厚悠长的钟声起,僧人开始每日诵经、礼佛、习武,参禅…… 南山禅院内,香客络绎不绝。 鎏金佛像前,信徒闭目虔诚祈祷。 上完香,叁叁两两的人结伴而回,跨出禅院大门便见前方的菩提树下,端坐着一位月白僧袍的僧人。 稀疏光影中温雅浅笑,嗓音如清泉流泻,透亮悦耳,听内容是正在讲经。 过路人纷纷驻足,不知不觉间便被吸引,走在他面前来寻一处空地坐下。 不多时,他面前已围满了不少百姓。 经常来此听经的人,见到陌生的面孔微微怔然,对旁人问道:“讲经的师父换人了?” “听方丈说问初师父有事离开些许时日,便换了一个师父讲,这位师父禅法深妙,见解独道讲的也很好。” 那人感兴趣的说:“那可不能错过。” 坐下听了片刻,已是万虑全消,彻底沉浸在佛法禅悟中。 僧人的脾气很好,讲经途中被人打断,不管提出多离谱的问题,他都含笑应答,让人好感倍增。 因此吸引了更多的人来。 一传十十传百,都在说南山禅院新来了一位好看的讲经师父,等到下午时禅院外的空地上都要没下脚的位置。 花千遇又在藏经阁泡了一整天,翻古籍记载看的头晕脑胀,也没找到关于地涌金莲的线索。 回去时想到法显说要讲经,左右闲着无聊想去看上一眼,刚出禅院大门,就见到快被人群淹没的法显。 她一脸无语。 这人气,不去开演唱会实在是可惜。 第一百零五章撞钟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已至黄昏,许多人还未听过瘾今日的讲经已经结束了。 百姓散去的同时,心中打定主意明日还要过来听。 “——咚!” “——咚!” 南山禅院的晚钟恰时敲响。 黄昏入旧,云霞飞散。 悠长钟声回荡在耳畔,像是穿透千载悠悠的岁月,让人有一种苍茫感。 眼见法显起身,避免让他瞧见花千遇赶忙往禅院里走。 一路幽静中穿过佛殿,碑林,钟响余音就在耳旁回荡。 叁层钟楼近在眼前。 朱红的漆柱旁有一个人影正在撞钟,袖角随风迭荡,不紧不缓又敲一声。 花千遇驻足抬头,入目便是一张璧玉般无暇的脸,眉眼低垂却不看纷扰尘世。 药堂首座却在撞钟? 不由间心底生起一丝兴然。 抬步向钟楼走去,楼内中空,抬头便见楼顶的钟底,楼梯层层往上延伸。 她踏上第一节台阶,耳旁又响了一声,期间不知响了多少声,很快登上了楼顶。 她站在台阶下。 他在铜钟旁。 身如雪松,风姿隽朗。 那目光还望着远处的山峰和云海,钟声一刻不停,回音洗涤尘嚣。 一声又一声,直到一百零八声止。 悠长的余韵渐慢的散了,独留下纯粹的宁静。 僧人转身回望,两人对视一眼,望来的眸子像是裹着云的白霜。 苍茫茫,冷清清。 看着他的眼睛,花千遇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能把灰色僧袍穿的这般出尘不染,无念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人。 花千遇勾唇笑道:“大师,又见面了。” 她突然到来,不知其因。 无念面上不动声色,轻垂眉眼,合十问候道:“施主好。” “上次匆忙一见,便对大师留有几分印象,去过无悟殿后就想找大师讨教些佛法,只是近日繁忙也未得空去药堂,不成想今日会偶遇。”语气里全然是一番遮掩不住的惊喜。 无念静而无波的说道:“若有意便会相遇。” 一言指出此次碰见不是偶然,而是刻意为之。 花千遇抿唇笑着,像是不懂他话中意,目光扫视着约千斤重的钟,用疑惑的口吻道:“大师怎么在此敲钟,依你的身份这等粗活应该劳烦不到才对?” 望上一眼青铜钟,钟体上微微凹陷的印痕全是他经年累月敲进去的。 无念淡声道:“只是一场修行。” 花千遇奇了,道:“敲钟也能修行?” “自然,心在何处,修行就在何处。 超然的姿态,含意深邃的言辞,引人深思。 花千遇对此不屑,表面上还是适当的恭维:“大师果然佛法高厚,深入禅要。” 无念稽首算是回应。 他抬目望着花千遇,又道:“钟楼僻静一般鲜少有人,施主怎会来此?” 花千遇走上台阶,漫不经心的说:“闲来无事,看到大师正在敲钟就上来看看。” 叁层楼台上放了一口大钟,剩余空地本就不大,又站上来一个人,空间就显得狭窄,无念不着痕迹的往旁侧退了退。 花千遇绕着青铜钟看,钟身镶口精细,通体铭刻大乘妙法莲华经,经文中还环绕着一朵莲花。 屈指敲了敲,立刻便有清越的声音响起。 “我一直不明白,佛寺为何要敲钟?” 话落,花千遇回身目光看向无念,望他解答。 她曾听闻过一个说法,佛教认为世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敲一百零八下便能解除忧愁。 道听途说的事不知对不对,具体还要看是佛门中的人是如何解释。 “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 看她迷茫的眼神,便知她未听懂。 无念又详细解释道:“每日的钟声是警醒世人自无明长夜中觉悟,无痴、无乱,常离法相,悟解自心。” “原来是这样啊。” 花千遇看着无念又诚恳的提出问题,只是眼神里微微带点揶揄和轻慢:“那大师觉得听钟声,真的能觉悟吗?” 她深刻的知道,敲钟就是听个响,提醒人该起床了,哪有那么多神神道道的含义。 无念没错过她眼中闪过的情绪,故也猜到她此刻的想法。 他没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只道了一句佛偈:“自性清净,随念见佛。” 花千遇似懂非懂的一怔,旋即转动脑子开始思考。 她这话虽是问钟声,实则和钟声无关,无念也明白她话中有话,因此给的回答就是,离一切妄念就是净心,净心就是佛。 理清楚思绪后就觉得头疼,不知念佛的人是否都这毛病,说话听着都废力。 花千遇又似无意的随口问道:“那大师每天在此撞钟可得觉悟?” 话是客气,可言辞间的追问还是会让人觉得冒犯。 无念微微垂眼,眸色深了一些,那淡然的眼神顿时变得幽微难测。 “一念之间。” 只这一句话就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事实如何,全都靠她自己的揣测。 花千遇也不想绞尽脑汁思考,便直接忽略他的回答,反正对此也不是很在意,由此一问,也是存了嘲弄的心理。 无念敛下眼底光华,道:“钟楼风大,早些回吧。” 花千遇点头:“也好。” 晚风习习,微凉入骨。 天确实冷了一些。 无念不动,却望向她。 是让她先请? 花千遇也就不客气了,首先走下楼去。 两人一道而返回,路上花千遇又道:“大师来禅院多年武功一定很好吧?” “寻常。” 花千遇诧异的看他,转而明了的说:“大师谦虚了。” 无念静默,没回答。 花千遇侧眸,眼角余光是他平静的侧脸,旁敲侧击道:“我这几日都没有见到大师,大师是出禅院了吗?” 无念点头:“贫僧下山去了一趟附近的村落为李施主治病,李施主心肺不适沉疴多年,为他医治费了些时间。” “内患比外伤更难医,大师的医术定然高明。” 花千遇询问的目光望来:“我有些好奇大师的医术是在出家前学的,还是为药堂师父所授。” 无念回答的滴水不漏:“贫僧入空门前略懂皮毛,后跟着问初师父学习几年,医术才渐长些。” 钟楼离药堂的距离不远,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走到药堂门前,门庭两侧挑着两盏灯笼,燃起朦胧火光。 无念站在灯影下,满身的暖色,也不化开眼里的茫霜。 他合十,谨刻守礼道:“天色不早了施主早些回吧。” 竟无一丝请她进去看看的想法。 花千遇无声的笑了笑,兴趣越发浓厚。 这和尚确实厉害,一路上她问了诸多问题,如何试探无念都不漏底。 她回了一礼:“好,我就不打扰大师了。” 转身走了几步,又蓦然回首,明艳的面容绽放着笑颜,仿若菡萏欲放的枝头花一样。 “和大师的一番言谈使我受益匪浅,明日还会再来叨扰的。” 无念微微垂眸,平静道:“施主何时来都可以。” “那就谢过大师了。” 笑意更浓,声音扑了花粉般清甜。 无念摇了摇头,面上的神色几乎没怎么变过。 花千遇往回走,脸上的笑渐慢的消失。 无念这个人比法显还难搞。 不过,直觉告诉她,无念可能会和洗髓经或者地涌金莲有联系。 一般这种底细不明的重要人物都会牵扯到后续的剧情,就看她怎么去攻略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她刚踏进院落,就见定点来给她们送饭菜的僧人走来。 花千遇拦住他:“小师父把饭菜给我就好,不劳烦再进去一趟。” 如此也省事,僧人将食盒稳稳递到她手上,道:“施主请拿好,小僧就不进去了。” 花千遇含笑点头。 她拎着食盒往屋里走,这饭是她和姜宁的,她们两人是女子不方便去僧人的食堂用饭。 香客所用的小食堂只有晌午才有饭,晚饭都是禅院里的僧人送来。 她推门进来,就她姜宁叫嚷的声音:“饭菜再不送来,我就要去厨房拿点东西垫肚子,好饿啊!” “吃吧。” 花千遇无奈摇头,真感觉自己多了一个女儿。 刚放下食盒姜宁立刻凑近打开一看,脸色顿时隐隐变绿,就和那几盘青菜一样。 她捧着菜碟,手颤抖的像风中的小黄花,欲哭无泪:“又是素。” 南山禅院的伙食一般,味道寡淡,连续吃了几天素菜嘴都淡出蘑菇了。 花千遇不管她如何想,将菜和米饭都端出来摆放到案面上,盘膝坐下说道:“禅院里只有这些素斋,不吃只能饿着。” 下山都要一个多时辰,出去吃也不现实。 腹中饥饿犹如火烧,姜宁没多犹豫就屈服了,抓起筷子夹菜往嘴里扒米饭,惨兮兮的说:“我想吃肉啊!日后打死我都不来寺庙了。” 勉强吃了半碗饭,剩下的菜也没胃口再吃,联想到日后都要吃素,心情就一阵郁闷。 要是能换人做饭改善口味就好了。 想到此处,姜宁灵机一动道:“夏秋姐,法显大师不是会做饭,让做他呗。” 花千遇一顿,掀起眼皮看她期待的双眼。 抬手敲了她一下,打破美好的幻想:“想什么呢,吃你的饭。” 姜宁揉着额头,嘀咕道:“你的要求大师一定会同意的。” 心中微动,故问道:“你怎知他会同意?” 姜宁笑容神秘:“我猜的。” 花千遇没理他,继续吃饭。 不过,姜宁的话倒是让她想起,在天台寺住的那段日子,法显有空就给她做饭吃,由于他厨艺还不错,她没觉得吃素多让人忍受不了。 陷入回忆时,心底便泛上一股眷恋的不舍,微微有些涩意。 察觉心头的感伤,她立刻打散念头不再多想。 姜宁见她不加理会,本欲作罢,这时余光却瞥见一抹月白色衣角,眼底闪过慧黠的光,顿时计上心头。 “夏秋姐,你去跟法师说你想吃他做的饭,他肯定会同意的。” 花千遇不应,她就不依不饶的撒娇。 几次叁番,实在是烦了,怒道:“法师还要讲经,没空做饭。” 姜宁一拍掌,高兴道:“成了。” 成什么了? 花千遇迷茫的看她,姜宁的目光却看向身后。 一股不详的预感缓缓浮现,她僵硬的回头。 法显就站在长廊外,静静地望过来。 ………… 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出自百丈清规·法器。 第一百零六章前尘 禅院药堂。 院内宽阔,绿树成荫,青砖空地上到处都是一些木架、瓦罐、器皿、草药,堆积繁杂但不凌乱,每件物品都规整的放置有序。 正对面敞开的主屋里能看到许多药架,每一层都有各种草药,整间屋子都被药材所填满。 东厢房亦是药架林立,屋内有两排火炉,上架药罐隐约能耳闻咕嘟咕嘟的水沸声,烟气氤氲缭绕,西厢房里是一些医书和药器,剩下几间是起居禅房。 有几个僧人在院内来回忙碌,交流谈话声混杂着药材捣碎碾磨声,显得异常热闹。 花千遇进到药堂就看到眼前热火朝天的繁忙场景。 僧人忙着给药炉煽火,火旺之后又赶忙去碾碎晒干的草药,根据药方所写的剂量,称量抓药最后打包。 院子里还有两个小沙弥正在晾晒草药,每一个人手里都有活,花千遇倒成了彻底的闲人,干站着看僧人们忙碌。 僧人都有手里头的活要忙,一时也没人有空过问她所来何事。 她正在想要不要找人问一下无念在何处,就见若净从西厢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医书,他对身后的小沙弥说:“不得行,这一筐药材要放到堂屋里,等下首座要用别找不着嘞。” 沙弥道:“是的师兄,晓得了。” 两个人一开口都是浓重的乡音。 花千遇忍不住想笑。 方才她也站了片刻,听到这些和尚说的都是乡音,皆都随性而为,不拘小节。 远离尘世的生活确实清悠自在。 这时若净注意到花千遇,走上前来问道:“施主怎地来了?” 花千遇如实相告:“我是来找无念大师的。” 若净可惜的看她一眼,道:“施主来晚一步,无念师兄有事外出不在药堂。” “小师父可知无念何时回来?” “师兄没有说具体何时回来,不过往常都是黄昏前归来,施主还要再等一等。” 告知无念的下落,且见花千遇没有要走的迹象,若净有眼色劲说道:“施主这边来坐。” 随后带她到堂屋,踏进门就闻到药材弥漫的气味,诸多药架中间是一张香案,香炉里插着叁根檀香。 案前是一套桌凳,请她落坐。 花千遇俯身坐下,若净道:“施主稍作片刻,小僧去泡一壶茶。” “劳烦了。” 不多时若净去而复返,为她倒上热茶。 花千遇打量着满屋堆放的药草,不经意间的问:“我看这药堂里有很多药材,每天治病的人很多吗?” 若净笑道:“附近十里八乡的人村民,身有不适都来此求医问药,这也正是禅院建设药堂的初衷,救死扶伤不止是身为医者的本分,我等佛门弟子更应该去救渡苦厄。” 说起自身职责,若净的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道:“以前药堂里是问初师父独挑大梁,其余弟子不仅半路出家,医术也是些野路子,治疗跌打损伤还行再严重的就医治不了。” “不过自从五年前师兄到来,问初师父才压力稍缓,有空抽出时间交小僧们医术。” 花千遇抓到一个重点:“五年前?无念不是六年前出家的吗?” 若净仰额,想了想道:“说是六年也不错。” “师兄在六年前拜问初师父为师,只是当时还未剃度出家,他真正出家的时间是在五年前。” 花千遇眼里浮现深思,又道:“那这空出的一年,小师父可知无念身在何处吗?” 若净见她问这么详细,眼里有几分疑虑。 花千遇眸光微闪,笑了笑随意言道:“我也是鲜少听闻拜师之后不立刻出家,怎么还延期一年。” 她话语中的好奇稍稍打消若净心中怀疑,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不足为道。 “这一点小僧倒是不清楚,平常师兄也很少谈及俗家事,关于他之前的过往好像只有问初师父知道。” “当年他就是被若初师父带进山门。”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师兄俗家定是非富即贵。”若净转眸思索,揣测道:“他延期出家可能是要处理家事吧,毕竟世家宗族关系复杂,出家也是一件需要探讨商量的大事。” 花千遇认同他的猜测,无念身上的那股雍容华贵的气度,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有。 不过,有一点她不赞同,无念延迟出家不可能是处理家事,若只是商讨是否出家用时也太长,这其中定有隐情,若是摸清这一点就能知道无念的底细以及他不愿道出的过往。 她又转言问道:“小师父说药堂僧人的医术是由问初师父所授,无念也是吗?” 若净摇头,脱口而出道:“不是啊!师兄在来禅院前医术就很高明,听说他母亲就是有名的大夫,那一手医术是他自幼耳濡目染所学。” 花千遇眼前一亮,直觉找到了苗头,急切的说:“小师父对无念的母亲可有了解?” 仿佛心有所感,若净看向她的眼睛闪了一闪,含糊的应答:“这……小僧就不知道了。” 从她问话的态度,若净此刻也明白过来,这是来探无念底细,虽不知意她欲何为,不过出于顾虑也没有说太细,况且再深入的情况他也所知甚少。 方丈和问初师父都不允许他们去过问无念俗家的身份,由此来看无念身世定不简单,禅院内弟子虽有种种猜测,但都懂的即入空门前尘都应化作灰飞,往事不记。 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谈论无念的身世。 她如今提及,即便无有恶意,总也令人生忧,无念现在的生活很好,对禅院弟子也很礼让爱护,他不希望再多生事端。 若净定了定心神,道:“施主来禅院有些时日了吧,前几日听说方丈让两位施主进入达摩院学武?” 花千遇见他岔开话题,心知他已揣摩出端倪,只得见好就收,面上又装作一副渴望敬仰的样子,笑道:“是啊,我和舍妹痴迷武艺,早年听闻南山禅院武学超凡,心生仰慕想来学武,苦于无门可入时正巧偶遇法显法师,托法师的福若不是他请求方丈,我们也不能顺利进达摩院。” 她话里亦真亦假,若净是察觉出的,他只装作不知,既然是方丈的决定,如何考量方丈心里也有数。 明知两人目的不纯,若净也未生厌恶之心,不管她们来做何事,目前来看既没有威胁到禅院安全,也无不轨举动,若仅凭猜测就对人有敌意,总归是有失慈悲。 他还心善的提醒道:“禅院的硬功霸道刚劲,长年习之免不了会有戾气滋生,需以纯阳心法调和化解,否则戾气深入脏腑,恐会损伤根基。” “施主既然能进入达摩院,便是求着若海首座让他授于一部纯阳心法,想来他也会答应的。” 花千遇真心实意的合十,答谢道:“多谢小师父提醒。” 若净也垂首回了一礼。 花千遇喝掉桌案上发凉的茶,随后起身告辞:“药堂繁忙我就不打扰小师父了。” “施主慢走,等师兄回来后小僧会于他言说,施主曾前来寻过。” 若净将她送到药堂门口,看着她走远。 花千遇走过素雅精美的楼阁,往达摩院而去,心里则在盘算着怎样从无念嘴里多套一点信息,然后再让姜宁下山一趟去打探消息。 只要发生过的事情,世上除了当事人以为,相隔不久就一定有人还记得。 在路上碰见两个正在扫洒的僧人,两人闲谈声音隐约传递到耳畔,花千遇的步伐不知不觉放慢。 “咱们禅院又来俗家弟子了。” 另一人有接话道:“有什么来头。”声音听着敷衍,像是不怎么感兴趣。 “来头可大了,沧溟宗听说过吧,江湖排名六大宗门之一,整个豫州势力最大的宗派,今日前来禅院的就是沧溟宗的内门弟子。” 沧溟宗? 花千遇心神一震,暗道不妙,危机感陡然升腾。 莫不成他们寻到了南山禅院? 在她心思纷繁之际,两人的谈话声一字不落的传过来。 “沧溟宗的人来此作何事?” “听说想进达摩院。” “达摩院岂是他们想进就进的?” “咱也是这样想,但是方丈不是已经开先例让两位女施主进入达摩院。” “小僧瞧着那两位女施主来路不正,不过江湖上的人不管黑白道全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狠角色,咱们禅院一向避世隐修,不问世事,如今方丈开先例让外人进入禅院学武,本就存有极大隐患,这才过几天沧溟宗的人就找上门来。”这说话的语气极是不满,甚还有些愤愤的意味。 花千遇抬目望去,说话的是一个黑瘦僧人。 他旁边的白净僧人赞同附和声道:“现在就怕沧溟宗的人知道方丈开先例,他们刚来不清楚禅院的事,方丈随意就可把他们打发走。” “言之有理。”黑瘦僧人连连点头,又疑云不解的说道:“最近怎么有这么多俗家弟子来禅院,真是奇了怪了。” 白净僧人左右四顾,没见到有旁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小僧猜多半是为洗髓经而来,当年达摩祖师已将洗髓经带走,也不知消息怎就变成洗髓经还在禅院,导致一些人前仆后继的来禅院找。” 黑瘦僧人叹气道:“也不知何时才有一个消停。” 两人扫完枯枝提上水桶渐行渐远,花千遇从藏身的墙角出来,蹙着眉神色微冷。 第一百零七章往事 程毅和梁信从方丈禅房里走出来。 两人面色不佳,程毅回想起刚才方丈严明的态度,眼神更加阴郁,哼了一声道:“这老和尚……” 他们来禅院是借平日里杀气深重,来禅院念佛静心消除戾气为由头,让方丈准许他们在此借住少许时日。 不成想话才出口就被方丈一语道破,直言另有其目的,委实有损颜面。 梁信看他一眼,皱眉道:“方丈如此坚决不让咱们留宿,该如何进入达摩院?” 两人在楼台禅堂间穿行,远处是灰瓦密铺的深院。 程毅眼眸微眯,十足自信道:“就算不走那群和尚也总不能将咱们赶出去,只要长留南山禅院不愁找不到机会进去。” 梁信也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点头,其后又想到一事,迟疑的说:“近期不回,宗门那边该如何禀报?” 他们是瞒着宗门出来找洗髓经,现在来看一时半刻回不去,得有一个交代才能让宗门不起疑心。 未免派人来寻,破坏计划。 程毅对此倒不是很担心,随意道:“香雪海不是盗取了剑阁的破军剑,我们请求出来的本意也不全是为了抓她,就和宗门说香雪海逃往远地,追捕需要更多的时间。” 梁信记下了:“如此甚好。” “盗门那帮鸡鸣狗盗的鼠辈,号称盗尽天下至宝,屡次在南山禅院碰壁也没见找到洗髓经,枉我布局多年仍是一场空。” 提到这一茬,程毅面有郁色,语气里也透着一股子愤然。 “师兄布局精妙,可也会有疏忽的时候。” 梁信托着下巴,眸光里闪动着某种怀疑,独自揣摩道:“只要是盗门想偷的东西,即便是戒备森严的皇宫也来去自如,国库珍宝亦是手到擒来,来南山禅院却无结果,说不准缘行当年是在骗人。” 他所言也有几分道理,片面之词确实没有足够的证据来立足。 程毅皱了皱眉,略加思索摇头:“不会,六年前缘行为庇佑一个少年在豫州荒坡身中毒箭,毒素蔓延到心脉大限将至,当时他被一直追击的范思营所擒,范思营要将少年处死,缘行便用洗髓经的下落来换少年的性命,范思营心有贪念,故手下留情没有当场杀人。” “性命攸关之际缘行不可能说谎,他马上就要死了而少年落入范思营手里,倘若最后得不到洗髓经,范思营只会用更残忍的方法杀了那少年,由此可见他当年所言不虚。” 随着陈年旧事的翻出,程毅陷入了回忆。 六年前,他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门弟子,夏暑时期跟随门内师兄到襄阳城出任务,去取盐帮给的分成。 盐帮总会虽在襄阳这片寸土,实际上却掌控着整个豫州的食盐生意,他们能如此势大,也全靠沧溟宗帮衬。 平日盐帮走私贩盐过各个地区的关卡,都是他们给予一定的方便,因此每年的收益他们提两成。 两成听着不多,可贩盐是日进斗金的买卖,两成换成银钱也是几十万两白银。 他们索要完分成回去的途中路遇荒坡,遭到当地山贼抢劫,打斗过程中他和师兄弟走散,也就是在这时,遇到了躺在枯草地上奄奄一息的范思营。 见有人来范思营立刻向他求救,当时他不想多管闲事,任由他自生自灭,直到范思营说出洗髓经的下落。 他才起了别样的心思。 故给范思营止血医治,在治疗的过程中,范思营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也为表达自己有诚意想要合作,主动说出了他的来历以及是如何得知洗髓经的过程。 他本是渝州刺史的亲兵,刺史命他带兵前去抓捕朝廷钦犯,而钦犯则是一名叫陆温的少年,可能是担心泄露机密,陆温的身世他没有细讲。 当时他留了一个心眼,若是少年身份含糊,那么陆温这个名字极可能也是假的,事后他去查在当年夏暑是否有一个名叫陆温的罪犯,结果并无此人,可见这名字只是假名。 范思营带去的皆是精兵,抓捕陆温本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途中却多有不顺,原是因有个叫缘行的和尚一路护着陆温。 缘行武力深厚,他们不敌屡屡碰壁,追捕半月无有结果,最后设计用毒箭将缘行重伤,缘行临死之际为保住少年一命,甘愿用洗髓经的下落相换。 他说洗髓经就在南山禅院,想要得到就要拿陆温去换,否则禅院不会交出来。 范思营当时盘算着等得到洗髓经就将陆温杀了,可万万没想到,少年寻机将他重伤反杀剩余人手,当时他昏死过去,少年以为他已身死就逃跑了。 再之后就遇到他,等完全把洗髓经的下落从范思营嘴里套出来,便动手送他去见佛祖。 洗髓经的下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况且范思营并不信任他,若不是为了保命他定不会道出口,说不准他伤好之后,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他,他也算是先下手为强。 完全独占洗髓经的下落,使他满心火热,私欲上头,可尚存的理智提醒着,凭现在的实力绝不可能取得洗髓经,又碍于南山禅院在江湖上超然的地位,也不敢去打探。 这个秘密在心里埋了几年,他一直在蓄积实力,时机成熟后再去禅院找。 原以为还要在隐忍几年,转机就出现在一年前,他和师弟梁信去江西城苏家贺寿,在别苑谈话时,他察觉到有一个梁上君子正在偷听。 顿时心念急转,一个计策在脑海中浮现,便故意半真半假的说出当年的事情让盗门的人听到。 洗髓经在南山禅院也不易取得,不如让他们先去探探底,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一年过去,盗门的人也未有任何进展,实在让人着急。 在沧溟宗他虽是内门弟子,可权利和资源多半还是在宗主和长老的入室弟子手里。 他想要取得一席之地,就必须得到洗髓经练成无上功法,对权利和力量的渴望让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既然盗门的人不成,那就亲自来动手。 程毅垂了眼帘,眼里藏了一股深重的狠意,以及势在必得的决心。 “师兄说的话我是绝对相信,等洗髓经得到手后,看宗门内那群趋炎附势的小人还怎么给咱们气受。” 梁信重重的说,心头却盈满感动之情。 程毅能把这么重要的计划说于他听,就代表无比的信任他。 他心中更是存了誓死追随程毅的心思。 他和程毅都是平民出生,无权无势,在外门熬了数十年,经常受人欺凌,两人本相交无多,五年前他做任务时不甚遇难,若不是得程毅出手相救早已命丧黄泉,两人相互扶持激励拼了命才进入内门,可是到内门后也未有多少改变,该有的资源还是少的可怜。 他们自问不比任何人差劲,偏要处处遭受不公平的对待,宗门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往上爬。 心里有了足够的底气,梁信便不再回想往昔,刚抬起眼冷不丁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瞳蓦地一缩,惊动的神情浮于面上,随后就是一阵狂喜。 程毅全然未发觉,自顾自道:“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进……” 他还未说完便被梁信急言打断:“师兄,是香雪海!” 程毅微微一愣,转头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娇艳容貌的少女,从达摩院内走出来。 短暂的惊讶过后,那张还算俊朗的脸上便露出一个笑,笑容阴森森的。 “香雪海原来你躲在南山禅院,难怪搜遍附近百里都找不到。” 姜宁停步,看见他们时神情骤变,本能得警惕起来。 两人走向前去。 姜宁看他们步步逼近,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眼眸变得极有幽深,透着一股冷意。 转手间冰绡丝已出。 见状,梁信的手握上剑柄,嗤笑道:“这一次看你还如何逃脱。” 禅院另一侧,花千遇急步往达摩院赶,心里隐隐有不安的预感。 沧溟宗的内门弟子找来南山禅院,不知他们目的是洗髓经,还是得知她和姜宁就在禅院故来寻仇。 不管是哪一种两方都会对上,倒时必起争端,若在外面随手也就杀了,只是在禅院杀人怕不是那么容易。 那群和尚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远处有打斗的声响,花千遇脸色微的一变,运起轻功飞身前去。 当她赶到达摩院前时,正看到程毅两人在和姜宁动手。 冰绡丝凌空飞舞织成密网,这寒光流彻中尽是剑影,一瞬息间挥斩出十多招,杀机重重。 周围的空气里都透着一股肃杀的寒意。 姜宁勉强和两人周旋,尚还不落下风,再过片刻可就说不准了。 花千遇眼里的狠戾之色全浮现上来。 她护短,最见不得自家人被欺负。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出手伤人。” 闻声,两人侧目而视,是一个冰肌雪肤的艳丽女子,转瞬只消一个残影。 “——铮!” 锋刃出鞘引动的铮鸣之音。 一道疾风流过,冰冷的剑锋横颈而来。 剑近在眼前,锋芒正对着咽喉只许几寸便可将人的脖子洞穿。 这一招又狠又辣。 程毅瞳孔急剧收缩,身体向后疾驰,剑亦紧随而至,冰冷的剑气的沁入皮肤,顿觉遍体生寒。 尖锐的利刃后,是她冷艳雪白的面容。 眼看他便要命丧于此,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剑飞空横来,截住她的长剑。 梁信抬手一挑,利刃相交旋出几簇火花,他又顺势往前刺去,剑气爆射厉风,花千遇闪身挥剑避开。 两人趁机后退丈远,惊疑不定的望向突然出现的女子。 单凭方才那一剑便能看出此女子武功奇高,他们于之相较量也很难取胜。 程毅两人目光中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花千遇持剑走到姜宁面前,缓缓道:“我就说今日为何右眼总跳,原来是有贱人来了。” 挑衅又轻浮的声音飘入耳畔,微微还带着一丝嘲讽,直让听者恨的牙根痒。 你特么才是贱人。 程毅二人怒从心起,眼神冷冽。 若不是有所忌惮,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死了。 “夏秋姐你来了。” 姜宁在她背后喊了一声。 花千遇侧头抛给她一个安心眼神,姜宁点头神情逐渐放松。 见两人神色间的互动,想来应是熟人,再结合近日剑阁失窃一事,程毅心底有了一个猜测。 “你就是同香雪海一道来我宗门盗剑的人。” 虽说是问话,语气却异常笃定。 花千遇不答,反而问道:“你是不是姓没?” 她话题跳跃的太快,程毅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的看她。 “要不然你说话怎么这么没诚意。” 没诚意? 脑子稍转一下,程毅霎时明白过来,眼中怒色更胜,不过也从侧面证明了,确实是她盗取的破军剑。 “妖女嘴倒是挺利,今日你们不将本门宝剑交出来,谁都别想离开。” 这威胁真是一点威力都没有。 花千遇很想一剑结果了他们,只是身后就是达摩院,里面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敢当众杀人,恐怕会被这群秃驴扔到山下。 不是说出家人慈悲,怎么一个个都躲在后面看戏? 若是让花千遇知道在众僧人的眼里,他们这些人都是一般黑的乌鸦,不知会作何感想。 剑已经上交给盗门,还是不可能还了,倘若程毅一直死抓住这个点,再借禅院和尚之势逼她交出剑也是麻烦。 众所周知和尚一向都是多管闲事的代名词,程毅去哭诉一番,指不定这些和尚大发慈悲主动帮他要剑。 她们才刚来,还没有查到苗头,可不能被赶出去。 花千遇眼睛骨碌一转,耍无赖道:“谁偷你们的破剑了,这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追我们到禅院还不放过,是不是图谋不轨垂涎我二人的美色。” 听她这番无耻的言辞,程毅两人快要气炸。 这妖女偷了宗门的宝剑,又在剑阁连杀数人,被抓到后死不认账还倒打一耙。 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花千遇对两人恨不得要杀人的眼神视若无睹。 “贱人来到和尚的地盘,和尚答应了吗?看你们的表情就知道被人赶出来了吧,那还不快滚。” 两人脸色都极其难看。 不仅是她毫不客气的谩骂之词,还因她准确无误的踩到了痛点上。 南山禅院并没有让他们留宿的打算。 梁信怒道:“我们走不走又不是你说了算。” “我说了确实不算,即便是让你们离开也不会听,不过没关系……我会打到你们滚回去。” 忽然之间转变的语气,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 不能杀人,打人总可以吧? 只要把程毅和梁信赶下山,不仅不用还剑,也没人再和她们抢洗髓经。 “法师,不好了!” 沙弥边跑边呼喊,跨进禅房里时,因为太过着急险些被门槛绊倒。 他趔趄的站稳。 面前的矮案后端坐着一个月色僧袍的人,正在埋首书写。 闻声,法显抬头望过来,屋外斜照进来的光线下,是他温和的面容。 见进门的小沙弥呼吸急促,神情焦急,他静和说道:“有事慢慢说?” 沙弥拍着胸口,断续喘息道:“两位女施主……和沧溟宗的人……打起来了。” 法显神色微变,霍然起身:“在何处?” 小沙弥喘匀一口气,道:“达摩院前。” 第一百零八章劝和 “——唰!” 剑锋切断空气的声音。 双方剑影交加,锵锵有声。 场面一片混乱,两方打的难分难解,不过隐约能看出局势正在往一边倒,花千遇要更占上风。 程毅和梁信身上已挂彩,几处伤口渗出的血浸透了衣衫,凝出一片深色。 两人也发了狠,眉间俱是凛冽杀气,剑法愈发毒辣狠绝,全然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再这么打下去,恐怕难以收场。 法显微微拧眉。 “诸位施主,佛门净地不宜动手。” 没人理他,战斗不休。 一旦开打戾气杀意通通裹挟而来,人在此刻鲜少还能保持绝对的理智,没个生死胜负很难会停下。 仰仗力量带来的强大有时也会迷失。 法显那素淡的眉间又皱紧了一些。 他向前一步,身形晃过一道虚影,直接出现在双方的剑锋之间,无攻无防只单纯的站着周身死穴毕露无疑。 这和尚莫不是疯了不成! 寒光剑影,近至眼前。 眼见就要避无可避。 法显抬手,素白衣袖在风中翻飞,猛烈的真气劲流随之荡起,强劲的内力在剑锋间突然炸开,虚空中卷起层层波浪,双方被一股刚猛的劲流挡开逼退丈远。 空气静了一静。 弥漫的凛然杀机骤然凝滞,独剩下无边的寂静。 几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他,目光微微带着点惊异,暗自感其深厚如渊的内力,只凭借一掌就制止了双方的攻势。 一时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法显看向花千遇,平静道:“施主停手吧。” 顿时,花千遇皱起了眉。 和尚来了,看来这架是打不成了,略微有些遗憾的收敛涌动的真气。 法显看她不在动武,便缓缓收回手。 “——唰!” 剑锋入鞘的清音。 花千遇瞥了他一眼,心有郁闷的想着没有早点解决沧溟宗的人。 他这摆明了是来搅局。 程毅回过神,看着法显恍然道:“是你……” 法显抬目看向他,没有说话。 梁信快步走来,查看着他身上的伤势,急声道:“师兄可还无碍?” 程毅摆手道:“无事。” 他的目光打量着法显,又看向花千遇两人,微微眯起的眼里闪动着幽晦的冷光。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怪不得在南岳城外会出手阻拦,还将香雪海给放跑。” 程毅神色不善,冷哼一声道:“想不到和尚竟然和女人搅在一起……” 未道完的话里满是恶意的猜忌。 既然他这么说,花千遇自动就把法显拉入伙,气焰嚣张道:“别管和谁搅和到一块,现在是叁对二个,你们等死吧。” 姜宁也趁机叫嚣道:“对,等死吧。” 那表情凶巴巴的完全不见方才被打的抱头鼠窜的样子。 花千遇默了默,暗自叹息你能不要说这么狗腿子的话好吗? 闻言,程毅和梁信面色骤冷,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紧。 气氛又有些紧绷起来。 法显眼里染着些许慈悲,宣了一句佛号,道:“贫僧不是来参与争斗,只是来劝和。” “劝和?” 程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玩笑,冷不防的笑了出来,只是声音里压着冷寒。 “这妖女盗取宝剑,杀我宗门弟子,此仇不共戴天,不杀她解恨绝无有平息的可能。” 法显心神微动,沉静的目光望他。 在南岳城外他们曾答应过只要姜宁交出破军剑,就饶了她一命,这时却变成不死不休。 明明都是同样的罪过,结果却全然不同,想到这里法显也就了然,程毅是刻意以此为要挟,想要索取什么利益。 他不动声色,等程毅接下来的话。 偷剑这事花千遇是死都不会承认,只要不认账主动权就是掌握在她手里。 怎么能任由他借机勒索。 “我绝对没有盗剑杀人。” 花千遇义正言辞的说:“我这样的良家女子,怎会做出如此恶毒令人所不耻的行径,我发誓!” 几人目光炯炯的看向她,像是在等着她后续的誓言。 花千遇眼神飘了一下,硬着头皮咬牙说了一句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若不然,就让我嫁给和尚。” 四人:“……” 众人神情皆是难以言喻,不知道该说她绝,还是贼。 这是哪来的奇葩货色啊! 程毅略微一晃神,才想起来正事:“你说没有偷,那便于我师兄弟一道回沧溟宗和剑阁弟子当面对质,到时自有分晓。” 花千遇双手环抱,嘲讽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为何要跟你回去?” 经她一刺,程毅眼里冒火:“我看你是做贼心虚。” 花千遇怒道:“你才是贼!” 眼看两人吵着又要打起来。 法显出面制止,对程毅说道:“施主要怎样才会罢手。” 程毅转眸看向他,没有当即回复,沉默的神情像是在权衡思考,只是微垂的眼里闪过一抹算计的精光。 再抬头时唇边多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笑。 “大师若是能让我们进入达摩院,我就暂时饶过她们。” 方才他见香雪海从达摩院内出来,想来他们应该是有办法进去。 若这和尚真能做到他的要求,暂时先搁下恩怨也无妨,等他找到洗髓经,新仇旧恨就一起算。 “可否答应?” 程毅平静的问道。 望着他花千遇目光微冷,原来他是打这个主意。 立刻给法显使眼色,让他不要答应。 法显视若不见,淡声道:“倘若两位施主在禅院内不在动手,贫僧就答应施主的条件。” 两人对视一眼,程毅波澜无惊,梁信眼里倒是有一丝喜色:“此话当真?” 法显点头:“自然。” 梁信见程毅没有发话,催促道:“师兄……” 程毅道:“好,那便依大师所言。” 目的达到也就没必要留下看他们添堵,最后看花千遇两人一眼,程毅两人转身离开。 两人走后,姜宁急了:“大师你怎么能答应他们呢。” 洗髓经本就不好找,又多了两个人竞争,这不是增加她的任务难度吗? 法显摇头:“这两位施主实非良善,即便是贫僧不答应条件,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往后也会有争端。” 姜宁无话可说。 他所言也不无道理,此次将他们赶下山,定还会再来,除非杀人解决后患,但是此法是最下乘,在和尚地盘上杀人等同于和禅院为敌。 法显转头去看花千遇,正对上她含着愠色的目光。 他微一顿,关切的话也止在唇舌间。 原以为法显会帮她们,岂料到他哪方都不偏颇。 花千遇瞪了他一眼,言辞辛辣道:“端水大师。” 法显:“……” 虽没有听懂此言何意,不过并不妨碍他理解话语中的嘲讽。 第一百零九章青竹黄花 太阳的丝缕光芒,缓缓往西方滑落,整片天空黯淡下来,霞光晕染半边天幕。 这时有个小沙弥跑来知会花千遇,说无念回来了。 她立刻就去了一趟药堂。 宽阔的院落里忙碌暂歇,不见来往的僧人,只有林立的药架和药罐各类用具。 “沙沙……” 幽静中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响。 花千遇抬目一扫,有一个僧人正在不紧不慢的扫地,等青砖地上的灰尘落叶都清扫干净,才放下笤帚。 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望来。 身影披着霞光,出尘惊艳到像留不住的烟花。 花千遇望入他清泽般的眼里,勾唇笑道:“大师我又来了。” 这个又是说上午她已来过一次,只是无念不在禅院。 无念垂首施礼,淡淡道:“施主找贫僧可是有事?” “也没什么事,不过出色的人总是倾向于和同样出色的人交流,所以我才又来找大师亲近。” 花千遇不要脸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无念沉默一瞬,道:“施主请坐吧。” 两人落坐后,院里的僧人立刻就端来一壶茶,给两人各倒上热茶又施礼退下。 这不过是两人第叁次见面,花千遇无半分生疏,语气热络的说:“今日我来药堂找大师,若净说大师不在,可是又下山给村民治病了?” 无念点头。 修长的手指握起杯,轻啜一口茶,缭绕的白烟雾气后是他清冷到近似渺茫的脸。 “大师看来也挺繁忙。”花千遇又顺势道:“来禅院五年大师可有想过家乡?” 她刻意在五年这两个字上稍作停顿,去观察他的表情。 无念的眼微微垂落,神情倒是没任何变化。 “贫僧即已出家,便不会留念往事。” 他抬眼,洞悉的目光望向花千遇:“听闻今日沧溟宗的弟子和施主在达摩院前起了争斗,禅院乃清修之地不适合刀剑相向,若几位施主间有何冲突,还望下山去解决。” 不想禅院被斗争所扰乱,唯有她们早日离开。 明白他话中意,花千遇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略微愧疚的叹气:“我们和沧溟宗确实存有一些误会,贸然动手实属不该,让禅院内的大师们见笑了,现在误会解开,自然会相安无事。” 她又遗憾的望向无念,善解人意的说:“我等来禅院打扰数日也是时候该离去,不过法显法师还要在禅院讲法,等结束后自会跟他一道而回。”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想到她们一时半刻不会走,无念也没再说什么。 花千遇瞧他不愿多言的样子,缓缓又道:“法显法师修佛法,立誓引众生向善,渡世间苦厄……大师又为何要修禅呢?” 话锋一转,目光也在这忽然间语气的改变中,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这个问题异常高明,若问为何而出家,无念不能说谎却也可以敷衍过去,但是问他为何修禅,就能从他给出的答案里窥得端倪。 当一个人不愿意回顾曾经的岁月,要么在逃避,要么在隐藏。 看他的回答更倾向于哪一个,前者多半有愧于人,不敢再去面对往事,后者大概率是身负血案,所以才会隐藏身份,恐遭来杀身之祸。 历史上有命案的杀人犯,逃到深山老林出家当和尚躲避官府追查的不在少数。 无念扣着持珠缓缓捻动起来,启唇念了一句佛偈。 “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此句佛偈是禅宗内较为有名的一个偈子。 常用于表达开悟,其意为法不向外而求,一切世间的事,处处都可以使你悟道,所以禅宗的人常以此为引表明,世间法皆是佛法。 “禅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是四季、是高山、是流水落花,亦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说的境界,当彻底感悟到时,禅是实际的,平凡的,又是生机勃勃的。” 声音清冽低沉,如雪水过涧似有奇异的穿透力,能让人透过语言看到沧海万象。 无念抬眸,静淡的眼底里隐约流动着慧光,以一句玄妙精髓的话作为总结:“禅不需要修,它就在我们身边,在这世间万事万物之上。” 花千遇怔然,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大字。 不懂! 感觉她听了很多话,又似乎什么都没听。 那双含水盈波的明眸里已没了方才的妖意,只剩下挫败和微微的茫然。 棋盛一招,总归是让人心情愉悦。 无念唇畔微微一弯道:“施主没听明白也无妨,禅的妙趣往往就在这似懂非懂之间。” 操特么的似懂非懂! 这和尚就是故意的。 花千遇心里那个气啊,不仅什么线索都没套到,还被人耍了。 他这话只有一个意思,禅不需要修,也就没有为什么修禅一说。 似是而非,含糊其辞,真让这群和尚玩明白了。 花千遇脸色变换,阴晴不定,最后忽地笑了出来,笑声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既然无念看出她是来探底,索性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正大光明的发问。 “说实话我对大师挺感兴趣的,不知大师家住何处,俗家名讳,父母何许人也,家里良田几亩,可有房车,是否曾有过婚配啊?” 无念:“……” 他沉默了良久,眼瞳微地转动一下,突然道:“适时该敲钟了,贫僧就不多奉陪。” 随后,站起身向花千遇深深合十施礼。 头低垂,唇就点在指尖之上。 礼行的深了,也有种悲天悯人的意味。 花千遇挑眉,似笑非笑的说:“我和大师一同去。” 无念看她,嘴唇翕动一下看样子是想要拒绝,后也没道出口,可能是想到她若执意跟随拒绝也全无用处,便也只能默许他的举动。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药堂,往钟楼去。 余霞成绮,楼台砌金。 一个月白色身影越光踏影,走过巍巍红墙,穿梭在幽静的廊道里。 法显又去找了一次方丈。 方丈禅房前。 小沙弥恭敬的说:“法师请进。” 法显微点头,跨入进门眼前光线霎时黯淡,屋里简洁素净,矮案上燃着一盏灯。 灯下是一个淡然闲适的老僧,正在剥炒好的花生,面前已堆高满满的浅壳。 隐安剥开一粒花生,揉去细脆红皮扔到嘴里,嚼着花生仁说:“法师所来何事。” 法显合十,露出笑颜道:“贫僧又来麻烦方丈了。” “麻烦……” 隐安剥壳的动作一滞,搭着眼皮斟酌这个词汇。 “听着确实让老僧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抬眸望向法显,抚去手掌上的碎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含笑道:“法师请说。” “今日在达摩院前的争端方丈应该早已耳闻,贫僧未能及时制止扰了禅院的清净,亦是难辞其咎。” “故此,前来请罪。” 隐安不在意的挥手道:“法师严重了,心有戾气怒极出手,便是佛陀在世也难消止,怎又怪得了法师。” “老僧倒是对法师口中的麻烦感兴趣,法显言明道来吧。” 法显定望他一眼,踌躇道:“未免再生事端,贫僧许诺了沧溟宗的弟子一个条件,让两位施主也进达摩院。” 空气静了一息,火光轻晃摇曳。 隐安不语,灯光照亮的眼缝里闪过一抹精光。 气氛逐渐压沉。 方丈开百年先例让俗家弟子进达摩院,以是顶着禅院众僧人的压力,实属不易。 他的要求确实过分了。 法显捏了捏持珠,紧绷起心弦又道:“方丈若能应允,贫僧愿答应方丈一个同等重的条件……” 他所提的事本身就是重中之重,而他所承诺的条件,几乎等同于任何一个条件。 只需要隐安一句话,就可让他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还真敢开口。 “确实。”隐安摇头叹息,声音里却有些许无奈笑意:“法师,真会给老僧找麻烦。” 法显唇边略带着苦笑。 隐安没当即回答,反而指着花生邀请道:“法师也吃点?” 法显摇头,垂目等待结果。 “也罢,掖着藏着他们也会想方设法进去,不如广开大门让其进去找,找不到自会离去,到时谣言传闻不攻自破,禅院也能重新恢复清净。” 隐安拍干净身上的碎屑,自取了一张油纸,往里抓几把花生,封好后递到法显面前。 “老僧的条件就是,法师将这剩下的花生拿回去吃了。” 法显怔怔地抬头看他,眼里浮现难以置信。 见他不来接,隐安把花生放到他手里,轻拍了拍,神情间的智慧旷达使人敬仰万分。 “老僧都快入土了,还能有什么事需要法师来做,如果有的话也就是麻烦法师来撒一抔黄土,烧叁炷香。” 他所言其实夸张了,五十多岁的年龄,再加上硬朗的身子骨,再活个二叁十年也不成问题。 善意如莲花绽开,温暖人心又蕴含坚韧的力量,法显会心一笑。 所有的恩情尽在不言中。 “好。” 他拿着花生走出方丈禅房。 第一百一十章空相 暮色已近模糊,霞光映照在起伏嶙峋的山峦间,景色瑰丽壮美。 “——咚!” 浑厚而悠远的钟声响彻群山。 法显往回走,连片的红墙在葱郁树木的映衬中,显露出幽幽的古朴味道。 听着耳畔回荡的钟声,心也越发宁静。 本想立刻回去,想到花千遇可能在达摩院又折道而行,问过守门武僧,得知她未进去。 法显转身欲回,偶然间抬头,一重重的佛殿后是一座巍然耸立的钟楼。 楼顶上站着两个人,一个人在撞钟,一人凭栏远望,衣袂迭荡,青丝飘漾。 一如昨日,心起微澜。 法显垂眼,眸光黯淡了一些。 钟声渐止,禅院又重新变得幽静。 花千遇揉着被震的微微发麻的耳朵走下钟楼,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听和尚撞钟。 她都快被震聋了。 “天色已晚,施主还是早些回去吧。” 无念看她走下台阶,劝告道。 “那好,我就不打扰大师休息了。” 虽然今日没套到有用的线索,但是死皮赖脸跟了他这么长时间,过犹不及还是适当放宽些,未免太激近,日后无念看到她都要绕道走。 无念施了一个稽首,转身走远。 花千遇往另外一条道走,天还未黑,路上石柱里的长明灯已经被点燃,灯影晃漾一地流光。 路上来往僧人交谈的言语飘在耳畔,显出深山里独一份的悠闲自得。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逐步前行,走过几座巍峨的殿宇,拐进曲折廊道里。 忽地停住,树下站着一个人,面容在半明半暗处模糊不清,月色僧袍疏落一身斑驳树影。 清冷,孤寂。 花千遇微微蹙眉,法显怎么在这? 不觉间低声道:“法师……” 法显从暗处走来,月色身影立刻就被光照亮,好似浸透了皎洁的月光。 他静静地望来,神情如同往日般平和。 花千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仔细看了两眼,分辨不出是什么。 法显沉默片刻,问道:“一起回去?” 花千遇纠结几许,最终道:“好。” 身旁多了一个人,总归让她有些不自在。 两人一路无话,法显侧目看她一眼,抿唇道:“施主可是还在生贫僧的气?” 花千遇微微一怔,霎时明白他此言何意。 今日法显来劝和谁也没有偏帮,他还以为自己在气他答应程毅让他们进入达摩院。 其实她早就消气了。 当时的情况来讲,如果不设法稳住程毅二人,将他们逼急回禀师门,到时沧溟宗找上门来索要破军剑,事情闹大后还会连累南山禅院,她们也要为此遭难。 法显这般做实属为大局考虑,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也清楚他让方丈答应这个条件绝非易事。 祸事全都是她惹出来的,法显想方设法帮她摆平,她怎可能还会再埋怨他。 花千遇眼角余光匆匆瞥视他,动了动嘴唇,嗫嚅道:“……多谢。” 声音低的轻不可闻。 回过意时,法显弯了弯唇,面容露出柔和的笑意。 未免让她有愧,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一时无话,花千遇侧头望他一眼,目光又扫过他手里拿的东西,有些好奇。 法显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意图,抬手拆开油纸,拿出一颗花生,两指一夹硬壳自中间裂开,后又捻去红皮,露出两粒饱满的花生仁。 手掌在她面前摊开将花生仁递过去。 花千遇略微犹豫几息,没能挡住诱惑,一把抓走扔到嘴里嚼碎,又脆又香。 好吃。 见她发亮的眼神,法显又剥了几颗花生送过去。 反复几次没了最初的芥蒂,每次吃完都眼巴巴的等着法显再给她剥花生。 法显突然低声问:“施主方才去找了无念禅师?” 花千遇略一顿,含糊应道:“有些问题不明白,就去找了无念解答。” 同时,心里也明白过来,难怪法显会在路边等她,可能是看到她和无念在钟楼上。 很快,耳畔就飘来法显坚定的声音。 “贫僧也可为施主解答。” 花千遇眸光闪烁,没回话。 她想要知道的问题,法显可回答不了。 因此,只敷衍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法显沉默下来,眼底沉着几分隐晦的幽光,神情隐隐稍显落寞。 两人回到客居楼,法显把剩下的花生都剥完,洗净手便去做饭。 昨日,法显听到姜宁和她的对话,当时虽没有明确答复,却也不声不响的承担做饭事务。 约过了两刻钟饭菜上桌,正巧姜宁这时回来,欢喜的端着碗就开始用饭,也不见往时难以下咽的样子。 法显做这些菜也是费了些心思,僧人不食五辛,故炒菜几乎不放佐料,口味也大大折扣。 她能尝出这些菜里放的有香辛料,禅院厨房里不会有些东西,定然是法显在山上采摘回来后又磨成粉,放到菜里增味。 他自己吃的菜就是一盘白菜萝卜,调料全无味道清淡。 期间法显多次给她夹菜,姜宁看了只暗自偷笑,时不时用暧昧的目光瞥她。 若不是碍于法显在,她都想放下碗抽这死丫头一顿,脑子里乱想些什么不健康的想法。 姜宁也是贼精的一个人,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快速吃完碗里的饭先溜了,花千遇找她算账都没机会。 翌日她难得起了早,匆匆用过早饭准备去药堂。 禅院里的僧人天没亮便已起床劳作,无念要是今天还下山给人看病,可就要扑一个空。 姜宁则是去达摩院盯着程毅二人,以防他们取得先机。 两人商量好分头行动,走到院外却看见法显静立的身影。 他抬眼望来,缓缓道:“贫僧于施主一同去药堂。” 花千遇神色略变古怪,不明白他去药堂做何事,开口问:“法师今日不是还要讲经?” “时辰还尚早。” 他既如此说,也让人不好拒绝本来就是顺道的事。 叁人走在路上,看到不少僧人往禅院大门的方向走去不由纳闷,耳旁还能依稀听到谈话声。 “方丈和无念师兄这是要去做什么?” “师弟才出家不久还不清楚,空相居士今日到禅院来了,方丈是前去迎接,咱们也快过去吧。” 姜宁疑惑的看向两人:“空相居士是谁?” 花千遇摇了摇头:“能得方丈前去迎接,应该来头不小,咱们也去看看吧。” 姜宁正有此意。 叁人跟着众僧人往禅院外走。 无念和方丈站在禅院门前,前方是一条山石路,两侧青草碧绿,松木苍翠。 不多时树影蓊郁的尽头出现一片模糊的白影,是六名白衣女子,四人抬着一顶围纱软轿,渐渐走来。 薄纱朦胧,轻垂似雾,微光透过帘栊,隐约可见端坐着一个人影,从身形来看是个男子。 姜宁盯着越来越近的软轿,哼了一声:“好大的排场,还让女人抬轿。” 花千遇也十分不喜此举,鄙夷道:“软饭硬吃。”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不要脸!” 法显:“……” 一旁站着的若净正好听到两人的对话,忍不住笑了出来,摇头道:“这是空相居士的习惯,再者说让女施主抬轿子,世俗眼里确实情理难容,实则却是慈悲之举。” 闻言,花千遇来了兴趣:“莫不是这其中还有缘由?” “自然。” 若净远远看一眼软轿,又回头看向几人,解惑道:“这还要从空相居士的生平往事说起,空相俗家名讳叫徐澜,徐家是整个豫州出名的富商巨贾,坐拥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只是生意人多少都唯利行事有损阴德,徐家也因此子嗣艰难,男丁不旺,徐家主散尽万金做善事才得徐澜出生。” “徐澜自幼就聪慧机敏,不足七岁便得熟读四书五经,尤其偏好佛学一类,成年后更是在南山禅院皈依做在家修行的居士,虽说是居士可他的道行比出家的高僧也不遑多让。” “除传译禅经外,也常做善事,广结良缘,救助不少命运多舛的女子,因感其女子命苦柔弱,便着人教她们习武读书。” 说着,若净脸上涌现感慨之色,又絮絮叨叨继续往下讲:“那些为他所救的女子,感激再造之恩情愿奉献一生报恩,空相再叁拒绝又许给她们自由,可女子们仍是执着,为此空相便定了一条规矩,为他抬轿一个月便是报恩。” 他将那些女子从绝望泥沼中拉出,女子再将他抬起,两者相抵便是报恩。 这一句若净没有明说,几人也全都领悟其中深意。 姜宁倒是未曾想过还有这么一层渊源在,微感诧异道:“这般说来他还是个大善人。” 若净颔首道:“确实是。” 花千遇抬目望向几名侍女,全然疑惑道:“即便是如此,可禅院是参禅修佛之地,他为何还带侍女前来?” 若净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卖关子似的说:“日后施主就知道了。” 谈话间,香风袭人,环佩脆响,白女侍女抬着轿子已走到禅院门前。 落轿后一名旁侍的女子掀开纱帘,里面走出一位青袍男子,观其相貌约在不惑之年,气度儒雅华贵,手里拢了一串深色佛珠。 方丈走上前,神情热切的一番问候,满脸的笑使得皱纹都深了几分。 还未见过禅院之首这么奉承人的场面,花千遇看的不由咋舌。 若净适当的解释道:“空相居士每月都向禅院内捐千两白银做香油钱,是极大的贵客。” 花千遇听明白了,合着还是位衣食父母。 ………… 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写空相居士这一段,后面会解释原因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见色明心 空相居士入禅院的当天,众僧人便开始洒扫、清洁、整理琐碎杂物,将禅院里里外外拾掇的焕然一新。 她们听禅院里僧人说,空相居士此次前来除却讲法外,是向方丈辞行欲前往怀庆府。 怀庆府位于黄河中下游,近日因连绵不断的暴雨河床水量激增,导致洪水泛滥,溃决淹没了怀庆府内西华、通许、太康等地大部分农田,村落。 然而降雨仍不停歇,两岸村民身陷洪涝,困苦不堪,空相居士想去尽一分力,救助些在灾害中遇难的人。 关于黄河泛滥,水患成灾的情况,花千遇有所耳闻,也听闻朝廷已派人前往怀庆府协作豫州刺史加固堤坝赈灾。 倘若洪水再涨倒时豫州大片城郡都将淹没于滔滔洪水之下。 方丈深知天灾危害,治洪不易,便派禅院武僧跟随空相居士前去,同时还将库房里大半的银钱都拿出来救济灾民。 经过一番商议,决定明日一早便出发。 晌午用过素斋,空相居士照常给禅院内的僧人讲经,姜宁略感好奇跟着去了。 岂料去而复返,隔着院墙都能听到她叫喊声:“夏秋姐,咱们一起去看讲经吧,太有意思了。” 花千遇自屋内出来,见她满脸兴奋的神色,顿觉迷惑。 她是最不喜念经讲法一类,怎么现在如此感兴趣。 姜宁抿唇,笑的意味深长:“你绝对猜不到,空相是如何讲经的。” 闻言,花千遇反倒生起几分兴致。 “说来听听。” 姜宁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情况:“禅院后面有一方清潭,空相让侍女在潭水里沐浴,和尚就在岸边念经。” 花千遇眼神一下变得古怪起来,心头微微震惊,竟不如如何言语。 和尚看女人洗澡又是哪门子讲法?就离谱! 直到此刻,也才明白若净话里的意思,关于空相居士为何带侍女进禅院的原因。 在她愣神之际,姜宁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窜掇道:“咱们一起去看吧。” 花千遇对此异常感兴趣,想去看看远近闻名的空相居士在搞什么鬼。 随姜宁一道往外走,两人才跨出院门迎面见法显走来,他方才收拾好饭后的残羹碗碟。 姜宁顺嘴一问:“大师要去看女人洗澡吗?” 法显:“……” 他没回话,不过从他的神情里能看出拒绝。 “我们是去看空相居士讲法。” 花千遇解释一句,赶忙把姜宁拉走,以免她说出更让人惊骇的话。 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法显略感疑惑,随即又不再多想,回到禅房取了几本经书。 大般若经、维摩诘经、楞伽经、大方等如来藏经等等,这些皆是禅宗所要修习的佛经,他已看完适时还于藏经阁。 拿着书来到藏经阁将经书放回原位时,见另外一侧的书橱间有两个僧人低声谈论空相居士,让侍女在水里沐浴,僧人在一旁听经的奇闻。 法显微一怔,霎时恍然姜宁所言何意。 “你说空相居士此举是何用意?” “应是锻炼弟子的定力吧,色欲是教门重戒,乱心不起,才能远离诸相六尘。” “但是小僧觉得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绞尽脑汁的揣摩其中种种深意。 “闻声悟道,见色明心。” 突然间响起的声音使两人一愣,抬目望来见是法显,立刻施礼问候道:“法显师父。” 法显稽首回礼,清湛又温和的目光望来。 两人这才回味过来,他方才那番见色即是见心的言论意为解惑。 明识自身是否因色而产生动摇,只是观色听法的结果,可是又为何要如此做呢? 见二人依旧茫然,法显又道:“人心缘于所见便会起念,因此产生境界,若无一念,便是境忘心自灭,如果心空,则一切境均是空境。” 听他详细的解释,两人瞬间醍醐灌顶,目光如炬的看着法显,齐声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法显欣慰点头。 心间生起几分感慨,空相居士确实佛法透彻,深解诸经。 他此举不仅仅是为考验僧人的心性定力,还为了让他们在色相中达到心空,则于心空可见法空。 若有人能悟得此番意境,自身的修为也会有所增加。 两人感激道:“多谢法显师父解惑。” 法显请摇头,并不居功:“两位师弟有疑,法显只是稍加点拨,不值一提。” 两人笑意浓厚,越发觉得他平易近人。 南山禅院外峭壁环绕,乱岩耸立。 地处稍高处有一个处水涧,四围翠柏参天,苍松蔽日,清泉自乱石间冲刷而下,蓄满一池潭水。 潭水旁山石嶙峋,雾气袅袅萦绕,仿若浮游着一层苍白的云纱,周围蓊郁的绿林模糊在虚幻中。 岸边乱石上坐满了僧人,水流就自石缝间流过,好似坐在水中般。 梵音阵阵,穿石而出。 水潭上方横插一块巨岩,其上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指间捻动着佛珠。 岩石下潭水如碧,滚动着清透的浪花,潺潺向下游流动。 一条白纱在水波里沉浮飘荡。 这时,一只白嫩柔滑的玉臂抓住纱绕在身上,薄纱经水浸透已近透明,紧密贴在酥软雪腻的皮肤上,尽显窈窕玲珑的身段。 六名女子浸在潭水里,墨发如海藻般飘荡,清丽的面容如同出水芙蓉,水灵灵惹人怜。 哗啦啦的水声中是女子柔媚的笑,似能催人魂,使人心荡神驰。 打坐念经的僧人时不时瞥一眼,潭水中嬉闹玩耍的女子,目光闪烁不定,尘心已乱。 花千遇和姜宁就站在众僧人的身后,踩着脚下的乱石看热闹。 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花千遇唇边勾出趣浓的笑。 长见识了。 毫不夸张的说,她活到现在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姜宁看的移不开眼,半响才啧啧称奇道:“这谁忍得住啊!” “空相在这种场合下讲经,这群和尚听的进去吗?” 花千遇玩味反问:“你说呢?” 答案当然是听不下去,能听进去的僧人,便能做到不惑不乱,一念不生,足以有能力给他人讲经,大概率不会来此。 她在一众僧人里就不曾看到无念。 姜宁的目光追随着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几个身影,再看向旁侧肃穆端坐的僧人,倍感新奇。 “空相这般做意欲何为?” 疑问才出口,她便略微遗憾的说:“大师一定知道,要是他能同来咱们来也好问问原因。” 花千遇神色微动,一抹别样的思虑随之滋生。 最后的试探契机来了。 “你去给法显说,我观这水清凉正适合沐浴也要下水,看看他是否会来。” 姜宁惊奇的瞪大眼,随后笑容渐变顽劣:“我觉得大师定然会来,等我的好消息吧。” 话音未落,她足尖轻点已飘出去数丈远。 姜宁已最快的速度赶回去,禅房空无一人,沿途问过几个僧人才知,法显此刻在藏经阁看经书。 她又进藏经阁,找到法显后将花千遇的话原封不动的叙述一遍。 法显什么也没说,只放下经书,身影远去消失。 树影婆娑,浓阴匝地。 水潭边是一大片嶙峋杂混乱的山石,背阴侧面生满苔藓,湿滑粗糙。 花千遇寻了一块干净些的山岩俯身坐下,后将鞋子脱掉赤足浸入冰凉的水中。 清澈的潭水自足间汩汩流过,凉意在肌肤上化开,一直清爽至心头。 不由发出一声喟叹,踩着水底圆润的碎石,有一搭没一搭的荡着水玩。 不足半刻钟,雾气氤氲的绿林间走来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繁枝漏下的碎光洒在身上,温暖明朗极了。 所有的不确定,在这一刻都变作了然。 法显早已得知她真实身份,枉她曾经侥幸的想不会被识破,结果他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莫名间心情多了几分难言的沉重。 幽幽地叹气也未出声,只望着他。 法显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此地乱石遍地极不好走。 眼前崖壁宛转,云遮雾掩,潭水隐在缥缈的薄雾中,仅能看到有几个模糊人影在水里游动。 岸边僧众的身影倒是清晰。 正欲走近找人,步伐骤然一顿,这时眼角余光却瞥一个艳色人影。 法显转头去看,当即便对上一双含着揶揄笑意的眼睛。 “法师也来看女人洗澡啊!” 不正经的调笑伴着流水声传入耳畔。 法显微微敛目,没有搭话。 看她一副好整以暇的看戏态度,又回忆起姜宁对他说的话,便也明白过来又是在捉弄他。 “施主日后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语气里含着劝诫。 “为何,你紧张了?” 一语中的。 法显默然无语,垂落的目光却恰好看见,沉在水中的赤裸玉足,如同白藕一般,晶莹剔透,白腻光滑,十个脚趾粉嫩的也像贝壳。 急忙挪开眼,眸底有一抹赧色滑过。 花千遇尚未发觉他细微的神色变化,看他干站着不说话,还以为发现被耍心情不好。 她伸手一指前方,解释道:“我想知道空相这般做的用意,就让姜宁喊你过来一趟问问。” 法显将对两位僧人说的话又和她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花千遇又嘀咕一句:“讲经就讲经还整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花活。” 她从水里抬起脚放在岩石上晾干,又穿好鞋子。 “回去吧。” ………… 关于空相让侍女沐浴,旁边有僧人听经这个桥段不是我原创的,出自一部名叫空山灵雨的电影。 几年前我看到这一段,真的有被震撼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不过电影里面没有给出这么做的明确解释,我就加上自己的理解写出来了,也不知道这么解对不对。 我借用这一段纯粹只是觉得,用意很好,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去看一下这部电影,里面有很多禅宗故事的隐喻。 第一百一十二章真心 南山禅院后是一片舍利塔林,形式繁多,参差不齐,如同茂林般伫立在此。 舍利塔有七层,五层,高约一丈,整个塔式上下贯通,呈现出圆筒的形状,各层重檐由宽至窄,塔身雄浑挺拔,线条流畅。 两人返回时走过这片舍利塔林。 花千遇驻足凝望。 塔林斑驳,古旧,历尽几百年的沧桑。 她在南山禅院时,曾远远的眺望过这片舍利塔林,无论白天亦是黑夜,在这岁月变迁中便如一尊尊的佛陀,垂眼注视着悲苦众生。 法显见她望视的目光,解说道:“此处是禅院圣地,历代高僧的长眠之所。” 舍利塔之多,一眼望不尽。 至少上百余座,每一座塔都代表了一位逝去的高僧。 不同于单独的舍利塔,成片的塔林无论何时都让人有一种微微震撼的感觉。 不觉间抬步走入塔林,法显也紧跟在后面。 她目光巡睃一圈,每一座舍利塔上都镌刻的有铭文,有些字迹清晰,才刚刻上去不久,有些已经风化的模糊,依稀只能分辨出写了僧人的生平。 看着这些模糊的字迹,她好似透过时间的罅隙,看到一个人或坎坷,或磨砺的一生。 突然间有些感慨起来。 “百年岁月,不过弹指之间。” 这些历史上有名的高僧,即便当时闻名璀璨,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也如昙花一现,刹那即灭。 “生之时,当生;死之时,当死,仅是如此而已。” 身后传来一道清朗声音。 花千遇回头,墨玉般的眸子里是一片通透的光亮。 这番道理看似简单,却有一种超脱的阔达。 她似乎有所感悟,或许生命是短暂的,但是留存的慈悲和智慧却是永恒不灭。 伤春悲秋不符合她的性情,会由此感触,也是因为她在时间洪流的裹挟之下重生叁世,依旧难以跳脱时间的束缚,回不到原来的时空。 她的挣扎太过微不足道,以至于忧疑丛生,很多次都在反复怀疑找齐了六件神器真的就能回去吗? 如是思索,眼神里便浮现几分怅然。 法显见她黯淡的眸光,心头一紧,不知她何故如此,轻声问:“施主怎么了?” 花千遇猛然回神,对上他轻柔又微些紧张的目光,下意识想要掩饰,脸上扯起笑容:“没什么,只是觉得禅院塔林,比你们天台寺的舍利塔要气派……” 话说一半,突然就戛然而止,笑容也随之僵在脸上。 卧槽,说漏嘴了。 表面上他们还不是熟人,她怎会知道天台寺的舍利塔是何等模样。 花千遇表情扭曲一下,满心懊恼的想着怎么解释糊弄过去。 在她慌乱之际,法显只是温和的注视,唇畔犹存笑意,也无任何惊讶的神情,像是早已知晓,所以不多过问一句。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思绪通明起来。 他们两个皆知对方的身份,也都猜到,两者全都看破只是不挑明。 现在说和不说没差别,花千遇决定将错就错,他不挑明,她就不承认。 她避开法显的目光,走出塔林,两人一道回到禅院内。 转眼天色渐暮,红日西沉。 药堂里僧人还在忙碌,他们将各类晒干的草药都分袋装好,预备运往怀庆府给灾民治伤。 无念安排好随行的僧医,处理好后续的一切事物,也已近深夜。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 僧人们紧张又似激动的聚在一起,商讨着明日去往怀庆府,如何救治灾民。 秋季凉风透骨,在屋外吹些寒风都会头疼脑热,更遑论被浸泡在冰冷洪水里数个时辰,必然会感染风寒。 他们拿的最多的草药便是医治高热,其次是皮外伤所用的伤药。 此起彼伏的热闹讨论声,伴随深夜渐轻,僧人们也都慢慢睡着了。 药堂内的灯一盏盏的灭掉。 只剩下一间禅房还透着朦胧柔光。 青灯如豆,满室清寂。 无念合上医书,走到香案前盘腿而坐,拿起一旁的木槌,合上双眼,抬手敲击木鱼。 “梆,梆……” 悠悠响起的木鱼声,萦绕回荡,带着一股抚平人心的宁静祥和感觉。 寂静夜色中,沉厚脆亮的敲击声异常的清晰。 微风抚过,灯火摇曳一下。 昏黄的光亮照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她踱步向凝定不动的身影走去。 幽香近,人已近在眼前。 木鱼声分毫未乱。 花千遇垂眸,黯淡光线下的容色沉静如洗,两片菲薄的唇微微翕动还在诵经。 等了片刻,不见他有所反应,主动说道:“大师不问我深夜所来何事?” 念诵经文的唇凝了一凝,眼仍是紧闭。 “你我都清楚。”无念不着痕迹的点明,话锋一转又道:“贫僧这里没有施主想要知道的事,莫要再白费心思。” 花千遇看他挺直的背影,微眯起眼睛,慢悠悠的说:“那可未必。” 语气里蕴含的深意和弥足自信显而易见。 无念不再回答,任由她去留。 看他视若无睹的态度,花千遇也不着急在禅房里转悠起来,室内简洁干净,一目了然,屋里最多的就是医书,墙上还挂了一张七弦古琴,内室一张罗汉床,靠墙几层木柜,再无他物。 细细都看了一遍,没找到有用的线索,目光又落回到无念身上。 她开口问:“明日空相居士就要离开禅院去怀庆府救助灾民,大师医术高明又位居药堂首座,如今百姓有难理应难辞其咎,为何不和空相居士一同前去。” 起初耳闻方丈让药堂的人随行,便担忧无念也跟去计划生变,特意来找若净打听。 若净回答说,药堂大半僧人都要去往怀庆府尽一份力,这其中不包括无念。 无念若去她还不会生疑,他不去才让人感觉奇怪,试问经常下山给百姓治病的人,会眼睁睁看着怀庆府的灾民遭难吗? 无念静了片刻,才回道:“贫僧还有更重要的事。”淡漠的语气,却也能品味出一番隐忍意味。 花千遇眸色渐深,唇角勾起一抹浅弧。 她问,话里带着些威迫:“人命关天,何事会比数万人命还重?” 木鱼声顿了一下,又再次有节奏的敲响。 无念没回答她。 他的沉默也再次印证,此前她心底隐约的猜测。 无念频繁下山不全是为百姓治病,其中还另有隐情,不知会不会和他所要做的事有关,得找机会跟着他下山探一探究竟。 她会今夜前来,除了借怀庆府洪灾一事做文章试探无念的态度,还为了找线索。 既然问不到,不如到他日常起居里寻,平常藏的再隐秘生活中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不过她都仔细观察过,禅房里没有能证明他俗家身份的东西,这一点让她大失所望。 只要知道他是谁,那么他的筹谋和计策顺藤摸瓜就能猜到。 掌握了他的秘密,便相当于有筹码在手,无论是替他保守的恩情也好,胁迫也罢,她都有办法让无念言明地涌金莲的事。 她确定无念知道地涌金莲,还是昨日同他去钟楼敲钟,她状似无意提及一句,无念虽未言语,但从他的神情变化来看,他定然听说过。 说不定就和他的过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贸然询问地涌金莲的下落,即便他知道,也不一定会说,还是和他谈条件稳妥些。 花千遇梳理完思绪,只觉眼前逐渐明朗。 禅院里能过问的人她都问过,只打听到唯一清楚无念身世的人,除了方丈,便是问初。 这两个人她都不能过问,不过旁敲侧击还是可行。 她走到无念身旁,忧愁的说:“听闻此次灾情较比往年要严重许多,洪水冲开堤坝淹了怀庆府内诸多镇乡,大师不去赈灾,问初师父会去吗?” 无念闭着眼,几息后才回道:“不知。” 他的犹豫像是在思量要不要回答,显然他时刻都未对她卸下过防备,甚至于说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思考。 看着他闭合的莲眸,莫名想起他看人时的眼神。 眼见物时,眼中无有物,看似达到了空净的境界,然而太出尘反而难以成道。 法显曾经说过,佛法是出世不离世间。 离开入世,亦无出世。 无念看似沉静有礼,有问必答,不会心生不耐,然而这种包容始终让人觉得有隔阂。 花千遇眸色深幽,唇边却缓缓勾出一个笑:“大师待人都是这样吗?没有真心。” 真心…… 木鱼声戛然而止。 无念慢慢睁开眼,一双眸底光华明灭。 那素来都静淡的脸上浮现出堪称复杂的神色,竟有片刻失神。 恍惚过后他放下木槌,清冷的目光望视而来,嗓音缥缈的似在云端:“施主可曾听说过阿能诃鼓的故事?” 没得到明确答复,却等来了一个故事。 花千遇一怔,不明所以,摇头道:“不曾。” 无念垂眸,修长的手指捻动持珠,缓缓叙述道:“传说有个名叫陀舍罗诃的人,这个人有一面鼓,叫作阿能诃鼓。” “阿能诃鼓的声音好听又响亮,能传到四十里之外,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阿能诃鼓不断损坏,又不断被修缮,如此往复,直到每个部件都被一次次地更换过……” 故事接近结尾,无念的眼神渐变空茫,最后叹息般的说:“阿能诃鼓还被叫作阿能诃鼓,但是,还是当初的那面阿能诃鼓吗?” 花千遇第一反应不是思考故事的含义,而是觉得阿能诃鼓的故事有些耳熟。 稍加回忆,便想到古希腊也有同样的故事,说的是忒修斯之船,也是船破损后修复,最后船上的零件都被换过,和阿能诃鼓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两个问题都很复杂,不是叁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深入思考也只会让人越来越迷茫。 因此,花千遇给出的答案粗暴到让人匪夷所思:“不管是不是原来的阿能诃鼓,至少鼓还存在。” 闻言,无念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物是人非,须臾变灭。 是否是原来的阿能诃鼓已经没意义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一定会发生的事,而他所要做的事情也是命运的必然选择。 ………… 生之时,当生;死之时,当死——出自传习录。 阿能诃鼓的故事——出自杂阿含经。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第一百一十三章故事 长明灯在昏暗的夜色中闪动,月光清辉洒落一地霜雪,禅院内愈发幽静。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法显端着炒好的花生来到花千遇门前,屈指敲门。 “——咚咚!” 无人应声,房内也无动静,窗棂上映照着灯盏的薄光,应该还未睡下。 他又敲了几声,花千遇的房门没有动静,反倒是旁侧姜宁打开门。 她探出一个脑袋,趴在门框上问:“大师找夏秋姐有事吗?” “贫僧炒了一些花生……” 他话还未说完,姜宁眼睛一亮,咣当一声推开门,跑出来索要花生。 昨天她看见花生壳了,就是没有吃到一直惦念着,也不能怪她嘴馋,南山禅院没啥好吃的东西,她也馋小食。 姜宁踮起脚尖,闪亮又期待的眼睛看着瓷碗里的花生。 法显默了默,分给她一碗。 花生的壳已经剥过了,直接吃即可,姜宁抓起几颗仍嘴里,嚼几下才想起来法显来此的目的:“夏秋姐出去了。” 法显目光微动,寻问:“去了何处?” 自然是去找无念。 话到嘴边险些说出口,姜宁又咽了回去,支支吾吾的说:“这个……不太清楚……” 看她躲闪的眼神,法显也差不多猜到花千遇此刻在哪里。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姜宁瞧一眼法显的脸色,好心的宽慰道:“大师不用担心,姐姐很快就回来了。” 法显无言,端着花生回到禅房里,等了两刻钟仍未见人返回,每晚的禅定时间已过半,他心念安定不下,连入定都做不到。 万念繁尘里全是她的影子。 她却在旁人身边…… 屋内姜宁正抱着碗吃花生,听到法显开门的声音,眼皮子狠狠一跳,开始为花千遇默哀。 烛火摇曳,青烟轻袅。 无念单手敲击木鱼,另一手指捻动持珠,面容静淡无波,脱身超俗的气度,便犹如一尊鎏金佛像。 微垂的眉眼也在昏黄灯影的映照下,显出些许垂怜。 他该是清净的,然而却无法清净。 花千遇不知从何处翻出一个蒲团,坐在他旁边一刻不停的给他讲话,当然是单方面的念叨。 对于她没有重点的胡言乱语,无念没回一句,她自己反倒说的兴起。 “我看大师房里还有一张古琴,难不成大师还精通音律?有空闲时可否弹奏一曲,让我鉴赏一下大师的禅音。” “话说大师何时接触的古弦乐,自幼跟着先生所学,还是家里父母传授,对了大师家里可有其他兄弟姐妹……” 诸多问题,无念全都置之不理,连眉头都未动一下。 抬眸瞧了他一眼,那不动如山的姿态,是铁了心不准备理会她。 她浪费这么多精力,没讨到一点好,怎么会轻易收手。 明眸里滑过一丝恶意。 看你能忍到几时。 “梆,梆……” 清亮的木鱼声里混入了别个音节。 “笃笃……梆……笃梆……” 无念敲一下木鱼,她屈指敲击地面搞出几个音节,反复数次后听着还挺有节奏感。 两者像是一唱一和,木鱼声逐渐被带偏。 无念敲击的手顿住,终于睁眼看她,目光微凉像落了一片霜花。 迎着含带警告的目光,花千遇歪头一笑,无辜道:“只敲木鱼未免太单调寂寥,我给大师配个音增加层次感,听着也能更加动听。” 配个音。 这是人话吗? 花千遇根本不在乎无念已有些微沉的脸色,满意的点头道:“方才我们配合的还不错,我还为那段取了一个名字就叫,一只和尚的小夜曲。” 为何要用只来形容和尚?小夜曲又是什么? 简直让人无法吐槽。 无念深呼吸一口气,尽量静和的说:“还望施主保持安静,莫要打扰贫僧念经。” 好嘛,语气又冷又硬。 花千遇悄悄弯唇,面容迷茫不解道:“禅宗不重经文,大师念的又是什么经?” “楞伽经。”语气漠然。 “讲的是什么?大师念出来听听。” 无念转眸,抚平心绪后启唇念诵:“尔时大慧菩萨摩诃萨,复请世尊,惟愿为说一切诸法缘因之相,以觉缘因相故,我及诸菩萨离一切性,有无妄见,无妄想见,渐次俱生。佛告大慧,一切法二种缘相……” 听他嘴里念念有词,花千遇就凑近听了几句,没有听懂立刻又放弃。 正欲后撤时,目光瞥到一抹暗红,定睛再看,他颈间系有一条根红绳,只不过被衣襟掩盖起来。 若不是离的近,还发觉不了。 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花千遇目光里霎时亮起喜色。 无念颈间戴的东西,定然对他意义非凡,所以才会贴身收藏,很可能就和他的身世相关。 花千遇精神一震,找到了突破点使她有点兴奋,也未顾及两人的距离。 幽幽暗香扑面,雪色柔媚的面容近在咫尺,水泽晃荡的桃花眼里清晰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无念身体往后一斜,嫌她离的太近,丝缕淡香依然在鼻端萦绕。 花千遇发觉他的动作,默不作声的退开些,未免让他察觉出端倪。 她稍稍垂眸,掩下眼里的深沉,暗自思忖几息,再抬首时已是笑容满面,好意的说:“大师念了这么长时间的经,一定口渴了,我去倒杯水。” 不管无念是否应答,遂起身倒一杯水其后返回来,止步在他身旁。 垂落的眸子定望在他胸膛上,心底计算出时机,便将茶递过去。 “大师,请用茶水。” 无念掀开眼皮看她,没有要接的举动。 她娇俏一笑,向前送的手好似没拿稳,瓷杯猛地往下滑落,水花翻溅快要打翻,无念闪电般抬手,稳稳接住掉落的瓷杯,只有少量的水溅到他身上。 花千遇微一皱眉,嘴里喊着抱歉又作势去搽,无念避开她的手,不惊不愠道:“不妨事。” 正欲将瓷杯放到旁侧,动作陡然一滞,转念想到她好心倒来的水,不喝的话太过失礼。 举杯至唇边浅啜一口,劝告道:“夜色已深,施主还是早些回去安寝吧。” 送客的意味如此明显,花千遇却全然不在意。 笑嘻嘻的又俯身坐在他身旁的蒲团上,神情尤为坚定,完全是赖着不走的架势。 她冲无念眨眨眼,笑着说:“我现在还不困,回去也无聊的紧……不如陪大师念经吧。” 突然转变的言辞也表明她还不死心。 无念微一皱眉,深邃的目光盯她半响,终也没出言赶人。 他缓缓合眼,手指继续捻动持珠。 不理不睬的姿态,就等着她自行离去。 花千遇若真觉得无人搭理,无聊离开也就不是花千遇了,折腾人的花活她最擅长。 看着无念翕合的嘴唇,眼睛骨碌一转,恶劣的笑容随之浮现,清了清嗓子道:“大师都给我讲故事,作为答谢我也给大师讲一个,这个故事大师此前从绝听说过。” 她挺起胸膛,信誓旦旦道:“我敢保证听过之后,大师会永生难忘。” 让人永生难忘的故事,不可避免的勾起无念的一丝好奇。 很快,他也就明白为何这个故事让人难忘,因为它洗脑啊!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什么呢?”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小和尚……讲的是什么呢?” “……从前有座山。” 无聊又押韵。 救命! 无念:“……”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 花千遇会如此烦人的整这一出,也是为了刺激无念,让他一怒之下扔她出门。 她则趁机反抗,撕扯间看一看他颈间戴的是何物。 因此越说,越上头,絮絮叨叨念个不停,甚至还颇为气人的问一句:“大师觉得我的故事如何?” 无念额角跳了一跳,胸膛隐约起伏,手指压在持珠上指节都掐白了。 他隐忍的睁开眼,目光深且凉。 花千遇微微一笑,笑容里多少有些许挑衅意味。 无念虽尘心未绝,但他确实是在认真修行,理应戒嗔怒,所以她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无念沉默半响,突然道:“院子里有一盆云竹,夜里不能受寒,还要劳烦施主给贫僧拿到禅房里来。” 话才出口,花千遇立即就猜到他想做什么,但还是笑盈盈的回道:“好。” 她起身开门出去,目光巡视一周,在药架上看到一株长势茂盛繁绿的盆栽,这盆应该就是云竹。 花千遇刚拿起盆栽,身后响起关门的吱呀声,立刻转头去看,禅房门被关紧合严,窗子也拉下封紧。 完全是防贼一样的做法。 她也不气恼,走到房门前开始砸门:“死和尚,开门啊!你有本事骗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别说,搭配上拍门声竟还种奇妙的节奏感。 无念:“……” 屋内安静了许长时间没有动静。 花千遇抱着云竹,又叫嚣似的喊:“我数叁声,不开门我就把这株云竹给拔了。” 无念无言,凝眸望着紧闭的房门。 门外花千遇一手握着云竹的根茎,作势就要用力上拔。 人禽兽起来真的没有下限,连花花草草都不放过。 “一。” 寂静的院落里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二。” 她的手握紧了一些,稍加用力,门里依然没有动静。 花千遇微眯起眼,正欲开口喊叁,暖色的光芒洒在身上,房门被从里打开。 无念站在门内,盯着她的目光里含着警告和戒备。 花千遇唇边浮现得逞的笑,举起云竹往他怀里一送,语气抱怨道:“早开门不就好了,喏,还给你。” 不知是否故意,云竹送来时她也整个人跌到无念怀里,繁茂绿叶挡住无念的视线。 无念下意识用手去接,未曾设防花千遇,手指在他颈间悄然滑过,勾出半片玉石,透润的翠玉上隐约刻着字,她还未看清就被无念推开。 心底涌起一阵可惜,只差一点就能搞到线索。 错过这一次机会,也只能暂时放弃,未免让他察觉往后防的更严。 花千遇抬目望来,纯良的讪笑道:“不好意思,没站稳。” 明摆着骗人的话,谁都不会信。 无念微微拧眉,脸色有些不好看。 不明白她此举有何用意。 望着她的眼里便多了几分审视和怀疑。 花千遇准备见好就收,再留下去恐怕会被他猜到缘由。 “今日太晚了,我就不打扰大师休息,我们明天再见。” 无念没言语,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回屋关上房门。 稍几息后,门窗透出的朦胧光亮息灭,眼前一片深沉的黑暗。 急着熄灯不就是担心她反悔。 花千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很好的离开。 她现在确定,只要摸清楚无念颈间玉坠上刻的字迹,就一定能查到他的身世。 院落阒寂,昏暗的夜色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法显从暗处走出来,看着她逐步远去的背影。 手指紧紧地握着持珠。 那素日里都温润的眸子褪去了暖色,沉着幽邃的晦暗,微抿的唇边是抹不去的苦涩。 第一百一十四章白栀 花千遇推门进去,黯淡的灯光照亮半间屋室,一个人影坐在矮案前,往嘴里塞东西吃。 听到开门声,姜宁猛地抬头眼神微闪,干巴巴的说:“花生要吃一些吗?” 她这才看清,这丫头大晚上吃零食呢。 姜宁瞧着她的脸色,未见有异色,悄然放下心来。 花千遇正处在兴头上,直接无视她手里的花生,迫不及待的分享:“我找到线索了。” 闻言,姜宁眼睛一亮,赶忙问道:“知道洗髓经的下落了?” 花千遇一顿,摇头道:“和洗髓经没有关系是关于无念,我在他身上发现一个玉坠,弄清楚上面刻的什么字应该能查到他的身份。” 姜宁表现的兴致缺缺,她只对洗髓经感兴趣,关于无念什么来头全不在意。 “查无念做什么,他又没有洗髓经。” 花千遇笑容神秘,循循善诱道:“他若是和洗髓经有联系呢?” 姜宁眸光微动,不解的说:“无念只是禅院里的僧医,又不是武僧,洗髓经不可能会在他身上吧。” “我又没说在他身上,只是他身份隐秘,兴许就和洗髓经有关,查一查他也没有损失,至少排除一个人。” 姜宁面露思索,她所说也不无道理,洗髓经不在达摩院,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在禅院僧人身上。 南山禅院又不会让没有地位的僧人看管洗髓经,除此之外有能力看护的人也没有几个。 花千遇又接着说:“方丈,问初是禅院内地位最崇高的和尚,无念又和这两人有莫大的渊源,得知他的底细也就不难查洗髓经。” 姜宁终于被她说服了。 “好,我陪你一块查无念。” 花千遇感激一笑,正色道:“我们得想个主意弄到他颈间的玉坠,看看刻的什么字。” 姜宁仰头思索,霎时心计浮现,翘起唇角自信道:“我有办法,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探囊取物,对姜宁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此事交给她去做花千遇也放心。 解决了一桩心事,她稍感宽心,这才注意到碗里的花生,饱满圆润,色泽油亮,每一颗上都裹满白霜似的盐粒。 随手捻起一粒扔到嘴里,嚼碎后唇齿留香,询问道:“这花生哪来的?” 姜宁看向瓷碗,回道:“大师炒的还挺好吃。” 花千遇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昨天她不过只提了一句花生没有吃够而已。 姜宁抬眸看向她,眼里闪过踌躇的情绪,神情欲述又止。 花千遇察觉出她有话想说,顺势一问:“怎么了?” 姜宁仔细的瞧着她的脸,缓缓道:“大师去找姐姐了?” 语气中含带疑问,先前听见法显开门出去,她便认为去找花千遇,但看她的神情全然不像是遇见过法显的样子。 如此一来,她反倒不确定,法显有没有去找她。 花千遇微微皱眉,心间滑过一抹异样感触,茫然道:“没有,法显找我莫不是有事。” 姜宁耸肩,微纳闷道:“也没什么事,大师炒了花生送来,正巧姐姐不在他就回房间了,之后又出去一趟……” 后面的话她没有听进去,脑海中里突然浮现黄昏时,法显站在树下的样子。 清润的眼底似乎有一丝丝的难过。 只不过,当时她下意识给忽略了。 现在会想起还是因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莫名预感,觉得今晚法显去了药堂,又心存侥幸的觉得他没去,是她想多了。 说不定他只是去藏经阁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花千遇心底尽力压下因直觉带来的略微不舒感,逃避般的说:“别在这站着了,赶快去睡觉吧。” 姜宁应了一声:“好。” 同时因为花千遇突然间跳转的话题,看她的眼神也透着股狐疑。 花千遇扯了扯嘴角,毫不犹豫的把她请出自己房间。 熄灯后,房间陷入昏沉的灰暗。 她躺在床榻上,思绪纷扰,理不清的念头猜测在脑海中盘旋,最后又拖着她跌入黑暗。 翌日清晨,东方熹微。 南山禅院在云雾里影影绰绰。 悠远的钟声与香火缭绕在山峰间,耳畔飘荡着千年不绝的梵唱。 走过斑驳的青砖路,周遭起起伏伏的山影也变得平和。 湛蓝天空下群山葱茏,奇峻雄伟,溪水荡漾着粼粼波纹,日光照射如同镜面清晰透亮。 这条小溪沿着禅院蜿蜒流到山下。 花千遇藏身在绿树后,她探头看向溪流,又回头望着身旁的姜宁:“带我来这里作何?” 姜宁一大早就拉她来禅院外,也不解释原因搞得神神秘秘。 “姐姐不是想要知道无念玉坠上写的是什么字,这就是我想的法子。” 花千遇更加迷惑,想到她应该有后手,便等着接下来的话。 姜宁笑道:“我在南山禅院的这段时间可没有闲着,这群和尚每天要做什么,我都摸的清清楚楚。” “每日上完早课后,药堂里的和尚都会来这里挑水。”她的目光看向小溪,眸子里闪动着黠慧的碎光:“无念也会来。” 不多时,飘荡的稀薄白雾中穿出几个灰色束袖僧袍的僧人,每人提着两只木桶。 木桶圆滑,底部是圆锥型。 据说这种制式的木桶,是为磨炼僧人的体力和毅力,桶部做成尖底,就不能把桶放下偷懒休息。 僧人来到溪流旁,木桶浸在水里装满水,双臂展开提着木桶,桶里飞溅出的水花,洒在花草上和露珠混在一起。 眼见他们一个个回身远去,也未有无念的身影,耐着性子等了半刻钟。 云雾里徐步走来一个颀长的身影,僧袍随风微动,区别于远山的浅色,反而成了最鲜明的色彩。 人渐近模糊的轮廓也愈发清晰,清冷的身影漫过缥缈雾丝,便如空谷幽兰一般素净不染。 姜宁远远的看他走来,下一子跳起,满脸激动的走出藏身地,还不忘叮嘱:“姐姐且躲着不要出来。” 其后,她快步走到小溪边。 花千遇还在疑惑姜宁会用什么办法取得无念的玉坠,就见她直接跳进了水里。 惊讶自眼里一闪而过,脑子还未转过弯,耳畔传来一阵呼救声:“救命啊!我不会水。” 无念闻声,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处,见有人在水里挣扎,急忙放下木桶将外衫脱掉跳进水里。 他游到姜宁身旁,姜宁立刻紧抱上去,仿佛将要溺亡的人抓住一颗浮木。 性命攸关的时刻,无念也顾不及远离女色的戒律,拖着她就往岸上游。 花千遇看着姜宁抱在他颈间的手,唇畔勾起了然的笑意。 无念将姜宁拉上岸,启唇说了几句话,相隔太远她没有听清,约摸是关心询问一类的话,又见他把外衫递给姜宁,施礼后便离开了。 一直到看不见无念的身影,花千遇才从树后走出。 秋节天寒风冷,姜宁浑身湿透,冻的瑟瑟发抖,哆嗦的声音说:“我看到……玉坠上刻的……字了。” 花千遇看她苍白的脸色,果断道:“先回去换衣裳。” 两人回到房间,姜宁换上干爽的衣裳,旋即看见案面上有一碗姜汤,是花千遇给她端来暖身子。 她暖心一笑,捧着姜汤小口浅啜。 花千遇收拾完她湿透的衣裳,来到她对面坐下,询问的眼神望过去。 “白栀。” 她只吐露出两个字。 花千遇面上浮现思索,揣摩道:“听名字好像是个女子。” “没错,我仔细看过那玉坠就是女子会佩戴的样式,说明玉坠原本的主人就是一个名叫白栀的女子。” 花千遇只觉豁然开朗,欣喜道:“无念会随身携带,很大可能是他最亲近的人,你明天下山去查一查白栀是谁。” 姜宁又喝了一口姜汤,点点头:“没问题,下山后我找几个弟子,保管在最快的时间内把他祖宗给挖出来。” 花千遇不禁哑然失笑。 明知她是在说找人,听着感觉像要挖人祖坟。 姜宁又稍有顾虑的说:“程毅和梁信……我总是觉得他们会搞鬼。” 花千遇丢她一个心安的眼神:“我会时刻留意这两人的动向,只要在禅院里他们也不敢下黑手。”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浑厚悠长的钟声。 晨钟早已结束,再次敲钟应另有其事。 两人走出院落,见众僧人背着行囊,有些人手推木车,车上堆放着麻袋、药罐。 这些僧人是要赶往怀庆府,援助当地百姓的僧人。 方丈也来到禅院门前为众人送行,短暂的告别之后,由空相居士带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山去。 从少越山到怀庆府约有叁日左右路程,路程不算远但是为了尽快赶到,僧人减去不必要拿的物具加快脚程,即便是只带了些草药,也堆满几辆木车。 第一百一十五章真心 夜幕降临,星垂山野。 花千遇又去了一趟药堂,还未走近无念的禅房,隐隐有木鱼声回荡。 推门进去,无念正静静盘坐,僧袍迭放在地砖上,背影染着昏黄的光亮。 “梆,梆……” 木鱼声悠扬脆亮,灯下的身影一动不动。 花千遇打了一声招呼:“大师,打扰了。” 空气静默,没有等到回应。 索性她也不在意,轻车熟路的翻找出蒲团,坐在他旁侧的位置。 木鱼,经卷,一盏灯。 他能禅定一整晚。 唇边不觉露出一个笑,她愈发觉得无念很有意思,有时觉得他不像是和尚,而有时却感觉他比谁都虔诚。 只是这虔诚念佛,是真心还是赎罪就不可知了。 她出神片刻,目光再次聚焦,就是他在灯影下的面容,清冷如仙,俊美无俦,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惊艳。 无念依旧闭紧双目,浓密眼睫垂落一片阴影,完全无视她的态度。 骨节修长的手指,一颗又一颗的捻动着持珠。 凝眸看了几眼,花千遇发现了规律,每敲一下木鱼,他都会捻动一颗佛珠。 于是就有了疑问。 “大师念经的时候为什么要敲木鱼,是因为担忧睡去敲着提神吗?可是我怎么觉得越敲越困。” 木鱼声不轻不重,悠扬空明,重复听的时间久了,心神便有些困倦,完全和提神的效果背道而驰。 没有答复,花千遇也不气馁,微微一笑又道:“为什么要敲木鱼。” 无念不答。 她又问一次:“和尚,为何要敲木鱼?” 轻佻的语气开始没有礼数。 无念不作反应,她反复又问几次,许是被她打扰的烦了,无念缓缓睁开眼。 冷清的目光看她,告诫的意味颇浓。 花千遇眨着眼睛,良善的神情却说着最无赖的话:“你回答我,我就不问喽。” 无念呼吸一顿,胸口好似梗了一口气。 “鱼日夜不合目,木鱼仿做鱼形,寓意击之以警戒僧众应昼夜思道,无有懈怠,除此外亦能起到定心静神的效果。”声音已有些冷意。 花千遇微扬眉,意味不明的说:“我看这木鱼是白敲了。” 无念瞥她一眼,默然无言。 无非是嘲笑他未彻底静下心。 放下手里木槌,拿起经卷旁若无人的观看起来。 花千遇的目光游转过经卷,见词句艰涩难明,顿觉乏味。 望着他的侧脸,隐约思揣的语气道:“说起来大师好像从未询问过我的来历,难道就不好奇吗?” 无念眼也不抬的回道:“施主只要不危及到禅院的安全,一切都和贫僧无关。” “事情尚未发生之前你又怎么知不会危及禅院?” 话里透着一股没由来得挑衅和威胁。 无念眉头微动,目光冷然:“你们不敢。” 他没说施主,而是用你来代称,这细微的变化,使得这淡漠的一句话多了些奇异的施压意味。 即便是再不服气,也不能否认,她们确实不敢。 南山禅院,武学泰斗。 她还真就惹不起这群和尚。 花千遇暗暗生恨,旋即挑起唇角,继续周旋道:“大师心如明镜,我也就不多绕弯,其实今夜前来除了闲着无聊找大师解闷,还为顺道问一下问初师父何时返回,常听禅院里的人谈及他,只是我们来的不凑巧没碰上。” 这番话看似坦荡,其中又暗藏多少心机算盘也难知。 他本可以避而不答让她另问别人,只是谈及恩师又总会混不吝啬的讲上许久。 问初不单单是他的师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无念。 无念沉吟片刻,才道:“月余前南岳城秋月山庄的少庄主,为魔教无常门所害,身中阴火毒煞,这股煞气犹如冰火灼烧经脉,短时间内便会蔓延直心脉危及性命,不过煞气猛烈难以用药根除。” “秋月山庄寻遍明医,也只暂时压制住煞气,想要完全根除需要配合纯阳内力,再施针刺穴逼出煞气,符合这两点条件的人,整个豫州只有问初师父。” “因此,庄主夫人亲自来禅院请师父下山为少庄主医治,算算时间已去半月有余,十数日之内应能返回。” 花千遇日有所思的问:“这般说来问初师父确实不凡,当时大师可是因问初师父的名望才拜师的?” 无念摇了摇头,眼里莫名有一种恍惚感,目光变得悠远:“贫僧最初不想拜师只想下山……后来发生一些事才拜问初师父为师。” 提及过往,他清肃的脸庞渐渐柔和,唇边若有似无的弯了弯:“犹还记得师父曾问贫僧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何为道。” 花千遇来了兴趣,问道:“大师是怎么回的?” “当时贫僧不知也无法回答,多年后才懂得,道就是觉悟。” 这番话笼统的相当于没说,花千遇不禁问:“那现在可曾悟到什么?” 单从此问题来看,也只有门外汉才会问。 无念摇头,淡然道:“当有想要顿悟这个念头时便已悟不到,想要觉悟亦是一种执念。” 花千遇愈发迷茫,皱了眉说:“如果连顿悟的念头都没有,又怎会觉悟?” “万境本寂然,心间所有的缘念,妄执都放下,也就觉悟了。” 话落,便轻轻一叹。 似乎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哀伤。 花千遇却不这么认为,人活着总得有些念想和追求,倘若什么都空,活着也就没有意思了。 当然这话同和尚讲了也没用,本就不是一道的人,自然不知指望相互理解。 目光望向无念,发觉他正在出神。 猜疑的念头才生,便又听他仿佛自言自语的说:“没悟时以为玄妙幽微,难以参悟,等真正悟时也只是平常,所有一切都不会改变,平常就是道,最平凡也是最高超,只是这平凡却也是最难的……” 无念定望着眼前燃烧的灯火,眸光慢慢地隐没,眼神变得迷惘。 突然间他就想起问初师父的话,尘世间最难寻的就是平常心,因为心会被种种妄尘所染,寻到自己的真心,才能大彻大悟。 可是真心又要到何处去寻? 他枯坐面佛,日日诵经,清净尘心。 如今,可得解脱吗…… 无解。 心底的声音告诉他,至今还是悟不到。 无念沉默下来,微垂的眸子敛尽所有的光华,幽邃的让人看不到底,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沧桑和孤寂感。 花千遇试探性的问:“大师有烦恼?” 无念沉默良久,才道:“是人就都会有烦恼,如丝如缕,剪不断,灭不了,生生死死都难以解脱。” 终了,自嘲一笑:“心无挂碍,究竟涅槃……” 叹息般的语气里有一种穿透人心的悲凉。 接下来,无念给她讲了许多出家之后的事,可能是往事勾起他的倾诉欲,也或许有些话埋在心里太久,需要发泄出来。 总之,无念说了许多,之前从来不会向别人言道的话。 刚开始时她还听的认真,以为能从中寻到些蛛丝马迹,听了片刻,才发觉他说的没一句重点,全是他在禅院清修的岁月。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打理药堂事物治病救人,参禅悟道,简单平淡到不知岁月几何,转眼已过五年。 她也在无念缓慢的叙述中睡死过去。 月影西斜,庭院幽静,一间禅房里亮着灯,光流倾洒在摊开的经卷上,墨痕泛着古旧。 法显缓缓睁开眼,目光沉寂无光。 禅定时曾也分出心神关注着屋外的动静,现已过亥时花千遇还没有回来。 她单独去找无念,会做什么? 瞬息间,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心境更加烦乱不安。 他开门去往药堂到无念禅房前,屋内一片寂静,只传来敲木鱼的悠悠声。 法显顿了一顿。 看情况像是无念禅房里没有别人,但是花千遇并未回来,那就还可能在里面。 短暂的思索后,还是敲响房门,朗声道:“无念禅师,法显有事相谈故才深夜前来打扰。” 木鱼声一顿,无念抬眼望向花千遇,心中已了然,遂开口道:“法师请进。”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法显跨进屋内,进来的第一眼就瞧见花千遇趴在无念身旁的矮案上睡的正香。 不由得心间微松,却又悄然拧起眉。 不论何时,她总是毫无防备的待在男子室内,也不知何时才能改掉这个坏习惯。 随之而来的又有一种无奈感。 大约是知道她很难会改吧。 法显不忘对无念施了一礼,走近花千遇,手掌搭在她肩膀上轻摇几下,柔声唤道:“施主醒醒,回去再睡。” 花千遇轻哼出声,浓睫微颤,睁开惺忪睡眼,入目便是法显清隽的脸。 眸光含雾尚未清醒,略微有些呆的开口:“开饭了吗?” 法显脸色一黑,他又不是厨师,看见他就要饭吃。 花千遇半阖着眸子,神情茫然,雪玉般的脸颊上染着嫣红,娇嫩似菡萏欲放的花苞,想让人捏一把。 他握了握手指又忍住了。 提醒的声音更柔了一些:“回去再睡。” 神智逐渐清醒,原来竟不是做梦。 花千遇揉着眼睛坐起身,低低应了一声:“哦。” 旋即往外走,法显则转身向无念致歉:“给禅师添麻烦了。” 无念看了一眼两人,不以为意道:“无妨,两位慢走。” 法显点头,退出去时又合上房门。 花千遇回到客居楼,打开房门就要进去,身后传来法显的声音。 “施主。” 花千遇稍停,转头看他,四目相对,他却一言不发。 她未睡够,也懒得去猜测法显此刻的想法,懒散的打了一个哈欠,问道:“法师还有事?” 随意又敷衍。 法显抿了抿唇,快要压制不住唇边的苦涩。 看着她困倦的神色,种种愁绪又都散去,唯留下一句。 “没事了,施主早些歇息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石桥禅 前几日决定跟着无念下山探一探,看他除了治病救人外还做何事,如今便有机会。 早斋过后,无念带着药箱出禅院。 花千遇为留意无念的动向,收买了药堂的一个小沙弥让他通风报信。 几乎无念前脚刚走,她就跟了上去。 这条下山的蜿蜒小路上修的有石板,但大半还是泥地,清晨薄雾刚散去,泥土浸透水汽变得松软湿滑,脚下难行。 无念步行下山,未施展一点轻功,未防被发现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走。 山路曲折,他的身影半隐在树木间,时有时无,如此一来需更加专注的盯着,也未注意脚下的路发生变化。 等发觉出不对劲时,无念闪身一晃消失在林间。 顾不上再隐藏,她搜寻了四周的林子,也没找到无念。 “被发现了。” 这是唯一的解释。 花千遇提气跃上枝头,眺目远望,差点没呕出一口血,她不仅没有跟下山,还被无念发现带到后山。 难怪这里遍岭藤蔓,树木繁茂。 人跟丢了再下山也无用,花千遇又咬着牙往山上走,心里则盘算着如何报复回来。 走到半山腰的位置,眼前豁然一亮。 茶树遍坡,碧绿如染,层层如梯的延绵直云海之间,漫山遍野净被翠绿所覆盖。 晨风润润,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茶香。 后山竟然种满了山茶树。 转念一思,应是附近的村民所种,名山出名茶,少越山阳光充足,雨露丰滋,确实适合种植茶树。 茶叶作为往来贸易的特产,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日常中都离不开,一向所需巨大供不应求,附近的村民应是已种植茶叶为生。 她沿着茶田往上走,一层层郁葱的山茶树掠过身旁。 不远处,低矮的树丛叶间还有几个女子正在采摘茶叶,浅色的衣裙隐没在翠绿枝叶,犹如疏朗几笔描摹上的画影。 清静山林,远离尘寰。 不知不觉间竟也能感悟出几分悠然飘逸的意境。 直到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悠哉闲适感霎时消散。 碧色连绵的绿海里,洁净的月色僧袍如同云山雾霭,飘然出尘。 他提着一个竹篓,正在采茶叶。 采茶叶的老和尚…… 花千遇被脑海中浮现的话逗笑,走近也不说话就看着法显将一颗颗的嫩芽,用手指掐下,扔到竹篓里。 摘完几颗茶树,竹篓里已过半鲜嫩的茶芽。 法显抬头,往前走的步伐一顿,目光望见一个含笑的艳丽面容。 他弯了弯唇角,显而易见的流露出欣喜。 花千遇见他面上浅淡的笑,顿时脸上的笑更深更大,甚还有一丢丢不怀好意的意味。 法显看着她,目光疑惑。 他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 花千遇佯装正经的说:“只是突然想起来一首诗词,准备送给法师。” 法显的眼神渐变微妙,也没有回话,只洗耳恭听。 花千遇斜着眉梢望向他,嫣红的薄唇微微挑着,一副要笑不笑的浪荡的模样。 其后,缓缓念道:“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长得真是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 讲真,这乱七八糟的词句组合起来还挺朗朗上口。 法显:“……” 念完后再看法显僵硬的脸色,惹的花千遇一阵大笑,眼里都闪着细碎的星光。 平复完好笑的心情,一摊手,没有半点诚意的说:“法师不要见怪,我只是由感而发。” 这理由怎么听都没有说服力,就像是为了取笑他而刻意编排的。 不过他也习惯花千遇偶尔不着调的样子,甚至还觉得她若不经常搞些乐子,也就不是他熟悉的花千遇。 习惯成自然,法显已全无反应。 花千遇顿觉无趣,便岔开话题:“法师怎么再此采茶叶?” “采茶的季节将过,山上还有些茶叶未采完,贫僧便帮忙摘采。” 法显顿了一下,又解释道:“这一片茶田是禅院内的僧人所种植,移栽周边百姓的茶树,多年下来已经生长许多。” 目光远远望去,另一侧有几个灰色僧袍的僧人,提着竹篓在茶树间穿移。 她在南山禅院住了些许时日,也稍微有一些了解。 茶对于禅宗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主要用于供佛、待客、自饮、结缘赠送等。 除此外,禅宗认为禅茶一味,茶中亦有禅机,禅茶的每道工序都都源自佛典、启迪佛性、昭示佛理。 禅茶来源悠久,据说佛教传入中原后,有一个叫吴理真的禅师在蒙顶山出家修行,他在山顶种下七株茶树,首个将佛和茶相融,被后世敬为茶祖。 花千遇随手掐了一片嫩芽,送到唇边咬着,嚼碎后汁液溢在味蕾上,微微泛苦,有一丝丝的回甘。 走进茶田里,山茶树立刻将她淹没一半,手指拂过翠嫩的叶子。 “这些是什么茶?” 法显回道:“不知春,此茶只在夏秋两季采摘。” “不知闻春季,名字取的还挺形象。” “没错。”法显点头,抬手一指下方的几层茶树:“那片生长的茶田是仰天雪绿,只在霜降前夕采摘。” 能想象的到雪云浮过,翠绿的叶芽上覆盖了一层薄霜,正符合仰天雪绿文雅名字的意境美。 花千遇到法显身旁,看一眼竹篓里翠嫩叶子,疑惑道:“冬茶晒干泡茶好喝吗?” “仰天雪绿是上等香茗,茶汤清澈透亮,香气浓郁清新,入口清润,回味甘醇微甜,自然是好喝。” 经他一说,花千遇莫名就有些渴了。 抬头对他一笑,期待的说:“我等着你泡好的茶。” 法显忍不住莞尔:“茶叶除了泡茶外,还能做菜,贫僧采摘不知春便是为了今晚做菜所用。” 花千遇立即问:“什么菜?” “茶叶鸡蛋饼,炸酥茶。” 一听就好吃,花千遇咽了咽口水道:“我要吃。” 法显眉眼具是柔和的暖意:“好。” 他低头继续采摘,指节上沾染了汁液,微微泛绿。 想给他擦净手的念头,在脑海中晃过,但她没付出行动。 眼瞧着他手指灵活的穿梭在枝叶中,采下一片片嫩芽,自己也手痒,掐了几片芽叶扔到他竹篓里。 反复几次,法显停住动作去看她。 花千遇不解:“怎么了。” 说着又把采下的芽叶丢进竹篓。 “施主摘错了,茶叶要取顶端的两叶一芽。” 他放慢动作示范一遍,两指捻住枝杈上的叁片嫩芽叶,轻轻一掐断离枝头。 花千遇略感惭愧,不成想采个茶叶还有这般细致的讲究。 见她不自然的神情,法显适当宽慰道:“做菜也没有这么多精细的要求,施主采的很好茶叶都很鲜嫩。” 听他好像哄孩童一样的话,花千更加不自在,挪开目光问道:“还要再摘多少?” “一竹篓足以,不过贫僧还要帮禅院的师兄弟采摘茶叶,短时间内回不去,施主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先行离去。” 法显望着她,话里的停顿明显带着一股不舍。 “我闲着也没事,就陪法师一块采茶叶吧。” 话倒是真的,无念下山一天都不会回来,捞不到有用的线索,回去也是闲着。 两人一起采茶,装满茶叶的竹篓被拿回禅院,会经过水蒸晾晒制作成茶饼。 忙到晌午,天色转阴天空笼着一层薄薄青云,刮起凉凉的风来。 山里的气候向来变化无常,远处的僧人隔空朝他们喊道:“法师,要下雨了先回去用饭吧。” 法显应了一声好,转头对花千遇说:“施主,该回了。” 花千遇抬起手,伸展一下身体,嘴里念道:“行啊,不知禅院小厨房又做的什么饭。” 午时用斋饭,她习惯到招待香客的小食堂吃饭,那里的饭菜比和尚吃的美味多了。 两人往回走,还没有回到禅院天空中便飘起细雨,衣裳渐渐被打湿。 茶田旁有一间凉亭,平常用作歇息遮阳,现下正好可以避风雨。 花千遇走进凉亭,雨丝一止。 外面雨不大却极是细密,短短片刻就淋个半湿。 抬手擦拭脸上的水珠,透过衣袖有一只手朝她伸来,下意识往后退,挥开面前的手掌。 法显一顿,讪讪的放下手。 看他赧然的神色,这才恍然法显是要帮她擦雨水,方才的行为多少有些伤人。 她干咳一声,无话可说就此揭过。 稍稍擦干脸上的雨水,坐在石凳上等着雨停。 法显把竹篓斜放在凉亭一角,目光眺望着千里烟波,朦胧群山。 沉默许久,才开口:“施主这些天可是每日都去找无念禅师?” 花千遇挑眉看他,也没反驳。 “无念禅师忙于修行,施主前去定会打扰到禅师修行,日后还是莫要再去为好。”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说的她好像除却给人添麻烦,全无作用一样。 于是呛声道:“我不该打扰他,难不成要去打扰你?” 法显无言。 他不怕被打扰,当然这话也难开口说给她听。 凉亭外,雨越下越大。 雨雾渐起,高岭低坡,山峰树影皆被茫茫水气遮盖,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看来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 花千遇等的无聊转悠一圈,走到法显旁边,他正望着远山出神,顺着他的目光去望,没能看出个所以然。 “你在看什么?” 法显回道:“桥。” 花千遇微微眯眼,细密雨雾里有一个圆形拱桥,在雨水的冲刷中晕成墨痕,桥下还流淌着溪水。 正在思索之际,法显突然问道:“施主可曾听说过石桥禅。” 这么耳熟能详的佛教典故她当然知道。 传说佛祖的弟子阿难在出家前,曾遇见过一名少女,自此心生爱慕,佛祖问阿难,有多喜欢少女。 阿难回答,我愿化成一座石桥,经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其实佛经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故事,关于阿难尊者和女子的故事,只有摩登伽女这一篇。 石桥禅的来源,是源自佛教四大经典故事之一千年等待改编而来。 法显转头望来,重复道:“我愿化成一座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纵使身死道消亦无憾。” 声音低沉平淡,却给人一种千钧沉重的感受。 “你……”还没有放弃。 疑问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法显当然没放弃对她的感情,如果他放下了,也就不会离开天台寺一路寻来。 在这一刻,她觉得法显傻透了。 “走过了又如何,转瞬即逝的相遇后,唯剩下无边的风雨相伴,和她再无任何牵扯。”看透世情的漠然语气。 法显垂眸,一股难言的涩意在喉间蔓延。 花千遇看他一眼,又道:“我这里也有一个故事,不知法师可曾听过。” “施主请说。” “从前有一名修行多年的僧人,他本可以顿悟成佛,却在茫茫尘世间遇到一名女子,至此堕入轮回……” 提着心等后面的话,她却不说了,法显追问:“结果呢?” 花千遇直视他,冷静又无情的说:“没有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 第一百一十七章贪欲 落雨纷纷云雾散不尽,迤逦连绵的群山,只见其朦胧深浅的虚影。 已近夜幕,细雨才稍止。 花千遇又去药堂找无念。 经过昨日的详谈她对无念的了解也更加清楚一些,据说在遇见问初时,是他此生最狼狈的时刻,后来被问初所搭救回到南山禅院。 话中的关键点在于,当时无念可能处于家道中落,甚至被人追杀受伤,然后被问初所救拜其为师。 六年前的时间点很是微妙,似乎和姜宁所言的缘行为救一个少年,以洗髓经的下落相换取有些联系。 况且六年前,无念正是少年的年纪,如果当初缘行救的人是他。 在缘行死后他又随问初入山,再结合他曾说过不想出家只想下山。 那么他急迫着想要下山,会不会是为了回去报仇? 这些都是疑点,还需更多的线索来证明,等姜宁查到白栀是谁,离真相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今日就试探一下他对于缘行的态度吧。 打定好注意,花千遇又推开了无念的禅房。 另一厢,法显提着装满茶叶的竹篓来到小厨房。 他做饭向来都是去招待香客的小厨房,不用跟禅院里的僧人占用后厨,打扰他们做饭开斋的时间。 小厨房里空间不大,东屋一间开两扇门,土灶上架两口铁锅,钵、碗、盘、盆等食具一应俱全,大缸来有米面、储物架上放置着果蔬、香油、腌菜等,整体稍显拥挤却整理有条不杂乱。 取来一只木桶将茶叶倒入桶里,用山泉水洗净,翠绿芽叶上凝珠剔透,盈盈欲滴,独显脆嫩感。 铁锅里烧热水,茶叶尽数放入锅内焯水,沥干后再裹上一层调制好的面糊,加入鸡蛋搅匀。 锅底倒满一层油,烧热后把浓稠的茶叶糊倒入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再洒上葱花碎。 剩余的茶叶嵌入在豆腐里里下油锅炸,另起一锅倒入山泉水,放入切成块的豆腐、蘑菇、干菇、木耳、青瓜等,熬菌菇浓汤。 汤沸腾后烧小火慢慢煨着,白烟顺着锅边升腾氤氲起雾气,香气四溢,隔着门墙飘出老远。 在院子里扫洒的小沙弥闻到香气一路摸来,眼馋的看着锅里煮沸的浓汤。 沙弥直勾勾的盯着做好的菜,咽了咽口水道:“法师,你又在做啥好吃的呢。” 法显正在煮米饭听到问话,抬头看他一脸馋样,淡笑着招呼道:“今日采了些茶叶用来做饭菜,刚做好小师弟要来吃一些吗?” 小沙弥面露喜色,大声应道:“好,那小僧就不客气了。” 急忙放下手里的笤帚,洗净手回到厨房,期待的坐在桌前等着法显给他盛。 法显给他舀了一碗浓汤,几张饼子让他先吃着,他还有两道菜要炒。 这几日他每天都会来蹭些吃食,和法显早已相熟也不觉得拘束,菜上来后拿起筷子就夹着茶叶鸡蛋饼吃。 入口后除却鸡蛋的嫩滑,还有股茶叶特有的清香味,一点点涩的口感,咽下去后嘴里有一股清凉的感觉,亦有一点点回甘。 滋味清爽鲜醇,好吃极了。 等回过神来,几张鸡蛋饼已经吃完了。 他又捧起碗喝汤,汤水鲜香浓郁,豆腐又嫩滑味美,好吃到让人恨不能把舌头吞下去。 圆智享受的眯起眼睛,也不顾烫口,一连喝上几大口,吃的额头冒起薄汗来。 喝完汤后意犹未尽的放下碗,抹了抹嘴说道:“法师的手艺太好了,两位女施主真是有口福。” 他也从法显口中得知,这饭是为旁人所做。 法显唇边缓缓勾出一抹笑,把炒好的菜盛放到盘子里,又放进屉笼里温着。 他询问道:“米饭蒸好了,小师弟还要再用些吗?饭菜做的多也够吃。” 听他这么说,圆智犹豫一下,口腹之欲犹未尽,但也晓得他再吃,旁人指不定就不够,婉言拒道:“多谢法师盛情,小僧已经吃饱了就不用了。” 法显轻点头也不勉强。 圆智蹭完饭,又和法显唠些禅院里关于师兄弟的趣事,看饭点将近就识趣的道别。 法显将小厨房清理一遍,全部整理干净才端着饭菜回到客居楼,等着花千遇回来吃饭。 他等许久,饭菜凉了又重新回国锅温热,人还是一直没有回来。 油灯转暗,黯淡的火光里是冷掉的饭菜,独坐在案前的身影沉着苦寂。 漆黑幽暗的夜色映在眼瞳里,晕染出比墨色更加的浓重的色彩。 法显略的垂眸,眼瞳颤动了一下,仿佛是已碎裂。 心底一个清晰的念头提醒着他。 花千遇又去找了无念,不想回来见。 她对无念的亲近他都看在眼里,最初原以为只是新奇,不想她找无念的次数越来越多,已经超过单纯好奇的程度。 这很难不让他想,花千遇是不是喜欢无念,此念每次浮现都只觉压抑到极点。 师尊曾说过,爱她要带着慈悲和怜悯,慈悲为大爱,不去得到,不去占有。 可是他根本就做不到。 看到她和无念这般亲近,妒忌便悄然而生,想让她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这般想法其实已是动了贪欲。 由爱故生恋,由恋故生贪,由贪故生嗔,由嗔故生痴,贪嗔痴不断,如何勘破世法,离苦寂灭? 法显苦笑一声。 他现在连去找她回来都顾虑担心她会生气,日后更加不会理会他。 多年前承诺她一件事,如今却没有做到她的要求,可能在她心里,他早已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他也看的出来,花千遇在刻意回避他,大约是在气他没有遵守约定忘记她,更厌烦他寻来打乱她的计划。 他也如她的意愿,尽量不去打扰她,不想再让她更加讨厌他。 只是如今连让她清净都快要做不到,无时无刻不想要见到她,不让她和旁人亲近。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他无法忽视,并且徒增罪恶感。 念经也只会越念越乱,心潮难安,即便是如此,他也还要去克制这份贪执。 法显摸着持珠平复思绪,收拾好未动一筷子的饭菜,就回屋了。 花千遇心情很好的回来,今天又把无念气过个半死,报了白日之仇。 心里琢磨着明天该怎么再去捉弄他。 她最喜欢看别人怒气上头,偏偏奈何不了她的样子,想一想都暗爽不已。 踏入院子时黑漆漆一片,只有法显的禅房还亮着灯。 她回到自己房间,由于晚饭已在药堂吃过现在不饿,也忘记白天说要吃法显做的茶叶鸡蛋饼。 简单的洗漱过后,吹熄灯躺下睡觉。 一连两天她都去药堂刷存在感,当然除了探听底细,逗无念也是真的好玩。 把她的快乐建立在无念的痛苦之上,不仅不会觉得愧疚还挺有成就感,看他气到恨不得扔她下山却又无可奈何,她就能笑很久。 世间还有比让冷漠的人变脸更有趣的事情吗? 不过唯一的不好,法显再也没给她做饭,白天他会去讲经除此之外都闷在禅房里也不出来。 食堂里的饭不怎么好吃,这两日她都是随便吃些填肚子,也未吃饱过,从药堂回来后饿的厉害,躺在床榻翻来覆去睡不着。 饿的心慌。 她犹豫纠结几许,又爬下床来到法显禅房。 门没锁未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室内幽静,入目便是佛像、香炉,木柜经卷,内室一张木床,挂一顶月白色轻罗帐幔。 檀香在焚,如丝如缕。 佛像前一个盘坐的背影,昏黄灯火下孤零零的,仿佛渗透万世孤寂。 花千遇看着他清癯的身影,恍惚了一下。 他身体清减了些。 为何以往没有注意,也是因她的目光已刻意不再他身上停留,无视才能去压制对他的情感。 事实上这个方法确实很有用,和他人相处时她几乎已经快要遗忘法显也在南山禅院。 现下再这般认真的打量他,那宽厚的肩膀,麦色脖颈,清隽的侧脸…… 心头隐隐有一股躁动在跳,忍不住想要靠近。 不由心生退却,却又难抵腹中如火在烧的饥饿,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终于是耐不住心痒和饥饿感走上前去。 她还有心情调侃:“法师你睡了吗?我饿的睡不着。” 法显闭目不答。 绕到他面前,面庞沉静,往常舒朗的眉目间凝着一股郁结,让他温润的神情变得有几分凌厉。 以为他在入定,耐心等了片刻,他依旧毫无反应。 花千遇渐感心烦,语气不耐的说:“我快饿死了。” 看他凝然不动,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法显缓缓睁开眼,墨色的眼瞳是闪过一丝暗红。 见此,花千遇一愣,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又仔细瞧了瞧,黑白分明,清明澄澈。 可能是看错了。 她心里嘀咕着压下怀疑的念头。 法显看她半响,缓声道:“厨房里还有些饭菜。” 花千遇不满道:“我不想吃。” 话里暗藏的意思是让法显再去做给她吃,后厨里的剩饭不好吃,若不然她也不会饿着来找法显。 “看来施主还不够饿。” 不道明的话也意味着拒绝。 花千遇神情微愠,一股无名火就往上窜。 这和尚竟然不听她的话了。 法显对她的好,让她误以为这是理所当然,却不想法显不欠她,他们间也没有亲密关系,他当然可以选择不再对她好。 看她眼里的怒意,法显顿感涩然,心底又是怜惜,又是哀戚。 怜她饿着肯定难受,哀其他在她心里也就这点作用了。 法显垂眸掩下眼里的失落。 他不理睬更使花千遇怨愤不平,微微咬牙,理智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施主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吧。” 法显说完后就闭上了眼,垂落的阴影下,这张面容静淡无波,甚还有些淡淡的疏冷。 第一百一十八章醋意 他坐着,她站着瞧他。 那漠然置之的姿态格外拒人于千里之外。 惯见他待人温厚的一面,再看此时的冷漠,便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寒。 花千遇气极反笑,骤然冷下来的声音道:“就这么不待见我?” 法显毫无反应,平静的宛如一尊石塑,若不是他指间轻轻捻动的持珠,还以为他再次入定。 立刻她就有了结论,和尚生气了。 疑惑掠过心头,也不知原因究竟为何。 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不准备理她的样子。 所剩无几的耐心也已耗尽。 “好,好的很,几日不见气性渐长啊!” 冷嘲热讽的言辞后又接了一句负气的话:“既然你不想见我,我还不稀罕来找你。” 话落,转身拂袖而去。 听见渐离的脚步声,法显抿直了唇角,满身颓然。 花千遇走到门前,眼前是浓稠的黑暗,脚下还亮着一片昏黄的光。 此刻才稍稍找回一些理智,她是昏了头才会被法显冷淡的态度气走。 往日里无念各种冷脸对她也未曾动怒,到法显这里脾气却不受控制。 仔细想想,心里的怒意没有多少,反倒是有一点点怨念,埋怨他竟然这么冷漠。 她也清楚会有这种想法,还是因对法显的那一丝情意作祟,如果不在意他,也就不会在意他的态度如何。 花千遇叹了一口气。 不甘心啊!怎么能任由法显得逞,把她气走呢。 反手关紧门扉,又把门栓插上。 她转身向独坐的背影走去。 一声又一声响动犹如踩在心头。 法显的身体逐渐紧绷,眼睫轻颤。 她方才做的事他都听得见,脑海中思虑急转,想她去而复返又关上门想要做什么。 花千遇停在他身后,略微放肆的目光打量他,坐姿端正,腰背挺直,月色僧袍显出清净离欲的感觉,身形轮廓柔在光线里,光滑的脑袋上能看到一层浅浅青茬,新长出的头发很短所以看上去茸茸的,好像很好摸。 想揉一揉…… 手指摩挲两下又忍下冲动。 花千遇艰难的转开目光,抬脚不轻不重的踢一下他的腿,提醒道:“喂。” 法显没反应。 只是整个人沉静的气息为之一变,转变成紧张和警觉,还有一丝丝的防备。 见他如此,花千遇心底的邪火就往上窜。 就想多欺负他,看他还敢不敢这般提防她。 念头在脑海中闪现,未经思考她就付诸行动,俯身的同时伸出手,用一种极端轻佻的手势,捏起法显的下巴,挑了起来。 当看到他僵硬的脸色时,心里的快意前所未有的强烈,其后变成一种受人尊敬的和尚也有今天这个下场的嘲笑。 不觉就笑出了声。 这黏在嗓子里的清甜笑声,使得心跳微微加快。 法显无法再保持漠然,缓缓睁开眼,躲闪的目光掠过花千遇雪艳面容,唇抿的更紧,眼睫轻颤垂落。 他转头,试图挣开花千遇的手,不过她捏的很紧又动不了,便只有推开她这一个方法。 不知为何,他反而没有动手,两个这般僵持着。 没了暗光的遮掩,法显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 她也能清晰的看到他的神情由僵硬尴尬,渐渐变成不自在的赧然。 花千遇眼里的捉弄意味愈发浓重,手指轻轻擦过他的唇畔,温软,略微干燥。 如愿看到他瞬间紧缩的眼瞳,嘴唇也颤了颤。 这一次指尖直接就按在他嘴唇上,带着种难可言表的暧昧,沿着唇线缓慢的摩挲。 瞬间他的呼吸就乱了。 立刻又挥开她的手,头往旁处躲了躲。 花千遇撤手后,没再做冒犯的举动,只是好笑的看着他,那一双媚态的眸子染着笑更加勾人心魂。 她微扬下巴,含笑的嗓音道:“和尚,说句话。” 法显垂眸,涩声道:“贫僧无话可说。” “是吗?” 漫不经心的自语声隐约透着让人不安的感觉。 花千遇绕到他背后,低垂的目光看着他,独坐的身影温暖明亮,又有一种佛门清净禅定的庄严。 通常越是圣洁,越是让人产生欲望。 一瞬间蜂拥而至的渴望几乎压制不住。 她想直接倾身紧贴在法显身上,双手如藤蔓般环抱着他的肩颈,轻嗅清淡的檀香息,舌尖抵住他的耳垂吮咬。 妄念如火如荼,但是理智又告诉她不要再靠近法显,她会无法自控。 一番纠结实难平复。 她想离开却又不甘,不舍,想要让他服软。 “法显……” 无知觉间轻唤出声。 如果他没有反应便罢,偏偏他侧头了,像是要回首陡然间又僵住。 理智也不是总会占上风,有时就是抵不过心里某种念头的冲动。 至少在这一刻,她的拒绝和无情早已抛之脑后。 顺应心意跪坐在地面,自背后环抱住法显,僧袍下的身体完全的僵直,犹如一张拉满弓的弦,隔着几层衣料都能感觉到他隆起的肌肉。 亲密无间的接触下檀香息更为浓郁。 她满意的蹭了蹭他。 法显战栗一下,耳垂染红。 花千遇盯着他微红的耳廓,咬了咬嘴唇,侧头凑到他耳旁道:“我给你提个醒,就说说为何又生气。” 湿热的气流吹拂过耳畔,生起一丝痒意,耳垂渐渐发热。 与之相比更热的是她香软的身子,温暖透过衣料渗入皮肤,他的身体也渐慢的升起热度,血液急速流动。 花千遇紧靠在他身上,能听到强烈心跳声在她耳边回荡,而他自己却不吭不响。 她微微眯起眼,眼里的情绪说不上是不悦,还是觉得他不识抬举的心烦。 因此,动作不仅逾越且肆无忌惮。 手在他胸膛上抚摸,掌心揉着僧袍下紧绷坚韧的肌肉,游离不断暧昧又缠绵。 法显胸口急遽起伏,隐忍的阖了阖眼,按捺着心底潮起潮涌的欲念。 “说。” 近在耳畔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威胁。 好似他再无视,她的举动只会更加过分。 他深刻了解花千遇,自然也知道她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往日种种浮现在脑海,心间躁动炽烈,繁乱的情绪里他能分辨出羞于启齿的期待,又带着略微的抗拒。 最后通通都化作烦郁。 她身上有水沉香的味道,那是无念焚香的气味,她定是在无念禅房里待了许长时间才染上的。 那她是不是也如这般,用魅惑的姿态去引诱无念,现在又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他。 犹记得她曾说过喜欢出家的和尚,不止是他,难道只要入得她眼的僧人,都要去挑逗一番,来满足她观赏的趣味和恶意? 念头刚起心脏处便阵阵顿痛。 如果只是图新鲜,宁愿她不要再来接近他,这种虚情假意只会更伤人,起不到半点慰藉。 法显挣开她环抱的手,目光直视她,眼里是幽邃的冷芒,生硬的说:“无念禅师佛法精深,年轻有为,贫僧自愧弗如,施主大可以再去找他,不必在贫僧这里浪费时间。” 他没有直面回答为何生气,但这番话也从侧面给出了答复。 言语间看似留有愠色,细听又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吃味。 花千遇转动脑子,慢慢回过味来。 她惊讶的看向法显,他微微皱眉,神情又严厉又肃穆。 默然无声的责怪。 花千遇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他。 她又凑过去,亲昵的压在法显肩膀上,目光由下至上的看着他,啧啧称奇道:“这是掉进醋缸喝了几碗醋啊,这么酸。” 法显身体一僵,抿唇不说话。 现在想来,法显确实有意无意让她不要和无念走太近,本以为他是忧心自己会对无念不利,才不让她去找无念。 没成想竟然是因她去找无念,忽视他而吃醋,都说女人是醋缸,分明男人吃起醋来才更严重。 “你就是为此事生气?” 不仅生闷气,还一连几天不理她。 法显眸光闪烁一下,冷峻的神情顿消,只有一种小心思被人戳破的慌乱无措。 眼睫微垂,不敢和她对上目光。 他这副样子看到花千遇心里发痒,突然觉得这和尚好可爱,想让人疼爱他。 冥冥之中好似受到蛊惑,手探入他衣襟里,碰触到皮肤时他顿时细细的战栗,肌肉紧绷发烫,光滑又有韧性的触感使人爱不释手。 掌心在他精壮的胸膛上抚摸,她的身体也微微发热,欲心烧灼起来,呼吸渐变凌乱。 急切的张口咬上他的颈侧,柔软润泽的嘴唇亲咬着皮肉,一路吻上他的侧脸。 法显轻颤不止,喉结在战栗滚动,竭力平静道:“施主若是想和无念禅师亲近,就不要靠近贫僧,更不要做这种事。” 他推拒着花千遇,只是力气很轻,看得出他不舍得。 花千遇弯了弯唇角,继续爱抚他的身体,贴近耳畔轻声说:“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这样的。” 法显心尖发颤,甚至产生轻飘飘的晕晃感。 我喜欢你这样的,听着无异于我只喜欢你。 他怔了片刻,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这句话,眼睛里沉郁的阴霾逐渐散开,眸光明亮的灼人。 花千遇见他神色转晴,趁机做了一件方才就想做的事情,将手从他衣襟里拿出,摸上了他光滑的头顶,轻轻揉弄了几下。 一开始只是试探性,指腹接触到青渗渗的发茬,刺刺的有一点点扎手又有些痒,不过手感很好。 于是整只手都贴上去摩挲捻揉。 她笑意盈盈的说:“摸摸你的光头安慰一下。” 被她抚摸过的头皮,激起一股酥麻的电流,顷刻间传遍全身,欲火流窜到下腹,法显的呼吸霎时粗重,一阵阵的颤栗起来。 除师尊之外,再没有人这样亲密的摸他的头。 心柔软成水,欲念再难抵制。 他转身紧紧把花千遇抱在怀里。 花千遇神情间有几分怔忡,一只手还僵在空中,他抱的很紧,颤抖地要将她揉入骨子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相拥 坚实而温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身体,呼吸和心跳都清晰的传递而来。 她有些气息不畅,空出的那只手推着法显的肩膀却推不动,强硬又温柔至极的力度,使得她无非挣脱。 她推不开只能任由他先抱着。 本以为他气消了就松开她,可半响过去也未见他收手。 法显只是单纯的抱着,没有其他逾越的举动,她才没有过多的挣扎,时间一长就有些不适,而且她还好饿啊! 方才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还不觉如何现在静下来,腹中翻涌的饥饿感更盛。 心底燃起的欲火也消了大半。 花千遇挣动着身体,手去拍他的背:“放开我。” 环抱在腰间的手臂不仅没有松,反而又搂紧一些。 鼻端萦绕的水沉香气息渐淡,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的檀香味。 法显弯起唇角,心里有股暖流似的满足感。 花千遇挣扎无果,有气无力的说:“我好饿啊!” 法显微顿,记起来她还没有用晚饭。 他缓缓松开手,身体向后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四目相对,法显眸光微闪,不着痕迹的移开,低声说:“贫僧去做。” 花千遇神色一喜,催促道:“快去快去。” 他又询问道:“施主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越快越好。” 法显应了声好,起身开门出去。 此时已近深夜,禅院里的僧人大半都歇下,小厨房的门也锁紧,他又去要了开门的钥匙,这才点燃油灯,借着昏暗的光线生火烧饭。 法显离开的这段时间,花千遇闲着无聊,在他禅房里摸索一阵,来南山禅院这段时间,她还是第一次进法显的屋子。 一圈看下来什么新鲜的也没找到,无念房里好歹还有一张古琴,他房里除了经书还是经书。 她还在案面上找到了他抄写的经文,经文旁边另有小字,看了几眼才知那是他标注的解义。 她一直都知道佛理晦涩,精微玄妙,不成想还是低估了佛教义理艰深的程度,只短短一句经文,标写的解义能写半卷纸。 密密匝匝的字迹表述的有解悟和智慧思想,只不过看的人云里雾里。 她拿起经卷,不知不觉间开口念道:“世间离生灭,犹如虚空华,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 开始还挺正常,她勉强还能理解这些佛理是何意,但是后面突然变成降维打击。 “不生句生句,常句无常句,相句无相句,住异句非住异句,刹那句非刹那句,自性句离自性句,空句不空句,断句不断句……” 花千遇的眉头越皱越紧,随手一扔:“什么鬼玩意儿?” 再看下去她都快不认识句这个字了。 想一想法显每天都钻研这些东西,真心的对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敬佩。 但凡脑子有点不好使的人,面对这些极尽精微的义理,都转不过弯来,更别提去窥其堂奥,研究真理。 如此想着,突然间却又生出极端的嘲讽意味。 如法显这般智慧的人,竟然会看不透情,她不知这是慧极必伤,还是他太傻。 越想越后悔来找他,如果她一直保持冷漠,法显兴许会心灰意冷再回到天台寺。 如今只因她一念之差,又给了法显希望,那么之后他肯定不会再轻易放手。 她的计划全泡汤了! 花千遇抱头哀嚎,自我唾弃:“你怎么那么贱呢!” 后悔,后悔死了。 她现在无比想和法显坦白,让他放弃她回到天台寺,不过现在还不是表明身份的时候。 她想要知道的线索还没有得到,不想这时候再出岔子,等南山禅院的事情尘埃落定,就和法显讲明让他放弃。 下完决定也没那个心思再找乐趣,无聊的坐在桌前等着开饭。 约一刻钟后,法显跨进门来,端着一碗清汤面条,雪白面上铺有一层嫩黄鸡蛋,汤水里飘着葱花、菌覃。 闻着食物的香气,花千遇眼睛一亮,心中愁绪尽散,迫不及待的接过汤面拿着筷子吃。 可能是面条里加了诸多菜的缘故,吃着香浓鲜美,面汤味浓。 法显见她吃的急,连忙提醒道:“慢点吃,别烫着。” “嗯嗯。” 花千遇含糊的应着,也没见动作慢多少。 不多时,一大碗面都吃完,汤也一口不剩的全喝完。 她放下空碗,心满意足的摸着吃撑的肚子,胃里充实的感觉让她有几分慵懒的睡意。 吃饱喝足当然是回去睡觉。 “我先回了,法师也早点休息。” 花千遇这个小没良心的,吃饱了就想溜。 法显掀起眼皮看她,她笑的眉眼弯弯,起身便往外走。 刚迈出步子,手腕一紧整个人又被拖了回来,转头一看是法显攥着她的手。 法显道:“先别走,陪贫僧打坐。” 顿时,花千遇脸上浮现不乐意的神色:“这么晚你还不睡啊!” 法显摇头,主动去寻来蒲团放到香案前,回头望她一眼,意味显而易见。 花千遇踌躇不前,企图做最后的挣扎:“碗还没有收拾。” “无妨,明日再处理。” 他直直的望来,目光深邃到让人拒绝都有压力。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刚麻烦法显去做饭,再拒绝他的请求,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心中疑惑,法显为何一定要她陪着打坐,但应该也无其他意思。 “那好吧。” 花千遇老老实实的盘腿坐在他身旁的蒲团上。 法显缓缓闭上双目,手结法印搭在双膝,气息平缓绵长。 花千遇也学他闭眼,奈何做不到万念空寂,脑海里杂念纷扰静不下心。 片刻后又悄悄睁眼看他。 神情庄严,一动不动。 她只觉无趣至极,目光在屋内漫无目的游梭,也不知还要坐到何时才能回去睡觉。 夜深人静,渐渐地就有些倦了,神情变得恍惚,眼睛慢慢上下微合,困意袭来实在是坚持不住,头一歪倒在法显肩膀上彻底睡去。 感觉到肩头的重量,法显睁开眼,垂眸看着她安稳熟睡的侧脸,唇边缓缓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 他扶着花千遇的肩膀,动作轻柔的把她抱起放到内室的床榻上,给她脱掉鞋袜拉来被衾盖好。 月色柔和,朦胧晕光中她睡容沉静,乌黑松散在枕上,饱满红润的双唇微合,娇艳又柔软。 法显指尖微动,又握起拳头压下心悸。 回身走到案后,眼见整齐迭摞的经卷被扫乱,一部分还扔到地面上,旁侧木柜上摆放的经书也乱七八糟混作一团。 显然是有人动过。 法显叹了口气,又重新整理归类。 一切都收拾妥当,拿出尚未写完的经卷,磨墨蘸取墨汁继续往下抒写解义。 楞伽经是佛门印心之经,亦是禅宗所要修习的重要典籍,他此前翻阅过,却未深刻的研读。 如今为南山禅院传法,自然需要更加深入的了解此经义理精髓。 等他写完第一品最后几段已过子时,此时太晚是时该安歇了。 他把笔搁于砚台,到木柜前拿被褥准备在外室打地铺。 方走到内室,便听到床榻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走近一看花千遇不知何时把被衾踢开,觉得冷又颤抖着肩膀摸索着找被衾。 受了冻的脸色也微微有些苍白。 法显忙俯身,一只手撑在床榻上,探身向里扯回被她踢到内侧的被衾。 花千遇意识混沌,半睡半醒间摸到他的手,暖热的温度让她一下子贴上来,拽着就往怀里抱。 法显失去支撑半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幸好及时控制住力道,才没有把她砸醒。 感受着身下细滑酥软的触觉,他浑身僵硬,眼里闪过无措,本能想要退开。 花千遇刚暖和一些,不想热源离开,于是整个人都缠上来搂抱着他的身体。 幽香满怀,娇软如玉。 法显呼吸一滞,肌肉慢慢紧绷。 失控的妄念顷刻间占据脑海,想将她禁锢在怀里,吻上她柔润的唇,死死纠缠在一起。 徒生的燥热化作一团火向腹下烧去。 他抬手,又有犹豫。 心里回荡的声音明确告诫他快离开,这是乘人之危,可是贪恋和占有让他不舍推开她。 他深深眷恋她的碰触。 眼里闪过多番挣扎,最终他还是轻颤着回抱花千遇,脱去鞋上了床榻。 被衾盖在两人身上,他揽抱着怀里柔软的身体,衣料摩擦起细碎的战栗,身体渐渐发烫。 不过越是燥热难耐,他反而抱的越紧,如何都不愿松手。 他的体温升高,花千遇在他怀里都沁出汗来,只觉闷热难熬伸手推他想要远离。 法显压住她乱动的手,又搂紧一些。 灼热骤然加剧犹如置身火海,花千遇皱起眉,黏在嗓子里软糯的呓语:“热……” 花枝轻颤般的甜软声音,直击法显心头,心潮翻涌起波澜,忍不住就捏了一下她的脸,指腹带起一抹柔滑触感。 这细腻的感觉似乎比流云还要柔软。 她不舒服的侧头避开,嘴里喊着热。 法显把被衾拉开一些,轻拍她的背安抚,慢慢地她又沉睡过去。 ………… 不要问我花花武功高强,身旁多了一个人为何不会醒过来,逻辑已死我就是想发糖。(手动狗头) 第一百二十章浮明香 曙光初露,晨风吹散氤氲的云雾,山下各处有灰色的炊烟袅袅升起。 深山古刹在影影绰绰的绿林间显出巍峨殿角,淡淡的香火散在清风里。 曦光自窗棂间照进来,映出一地流光,满室寂静中两个人影相拥而眠。 天光晃在脸上,安睡中的雪容染着红晕,浓长的眼睫轻颤几下,缓缓睁开眼眸。 一片月白映入眼帘。 尚还昏沉的神智,想到了法显房间里月白色的帐幔,她屋内则是天青色,绣着鸢尾花。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她感觉身体被一股有重量的温热包裹,肢体无法动弹,额头处若有似无的洒下湿热的气流。 花千遇脑子一懵,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缓缓抬头去看,柔光中是线条硬朗的侧脸,再往上清隽眉眼沉着静淡,双眼闭合,淡色的嘴唇微抿,即便是睡着了也有几分垂怜的柔和感。 脑子不太灵活的转一个弯,后知后觉的想到。 她和法显睡在一张床上! “——啊!” 花千遇惊叫一声,猛地从他怀里起身,低头摸索着检查身上衣物,衣襟散乱但好在衣裳没有脱下还是她睡时的样子。 法显被她的喊叫声惊醒,睁眼望去,见她拢紧自己的衣裳,神情稍显慌乱。 整理好衣物,刚抬头就正对上法显的目光,她微一滞,恰时目光扫过他裸露的胸膛。 顿时,脑海里浮想联翩,不由脸一红,羞愤的质问道:“狗男人,你怎么在我床上!” 法显:“……” 继负心汉之后,又多了一个称呼。 他坐起身,淡淡道:“这是贫僧的禅房。” 花千遇立刻转头,目光环视一圈,简洁干净堆满经书,确实是法显的禅房。 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灭了,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她回忆着昨晚的事,只记得打坐时睡着之后完全没印象,醒来就在法显床上。 依法显的秉性定然不会做不轨的举动,许是见她睡着将她抱到床榻上休息。 至于他们是怎么抱在一起…… 花千遇越想越心虚,严重怀疑她睡觉不老实才抱着法显不松手。 幸好两人衣物都具在,昨晚应该没发生什么事。 稍稍松了一口气,忽然间又想起法显还在床上,心里又紧绷起来,羞窘中有一种极端异样的感觉。 虽然两人有过几次关系,但她每次醒来法显早已收拾妥当,连他何时离开都不知道,这还是首次两人一同醒来。 别扭而混乱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也不再过多思考,唯一的念头是赶快离开,不过在外侧的法显挡住去路。 “你先下去。” 法显微顿,转瞬明白她是何意,掀开被衾下了床榻。 花千遇以最快的速度下床穿鞋,话都没有说一句开门就跑出去。 此事过后,再见到法显时便觉不自然,早上吃饭都是去食堂解决尽量避着他。 法显的反应则很平淡,待她同以往一样温雅有礼,慢慢地她也放下心里芥蒂。 这几日她去过几次药堂,每次去都是繁忙景象,药堂的僧医离开禅院过半人数,只剩下几人维系日常救治事务,无念忙的脚不沾地,也没空去应付她。 她便专注盯着程毅二人。 他们也留宿在禅院多日,平时倒还算安分没生事端,不过也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晚上多次去探禅院严守的重地,塔楼、藏经阁、达摩院、金刚殿等等,所有可能藏东西之处都摸索一遍,结果自然是无疾而终。 早在两人动手之前,姜宁就已将禅院搜寻一遍,若能找到哪还轮得到他们。 本意放任不管,岂料他们竟摸到客居楼想从她这里下手,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双方又打了一架,因此受到方丈的警告。 程毅二人不敢再造次,她也收敛一些。 又是一日清晨,她起床到禅院外练剑,从后山返回后便见姜宁坐在屋内,身旁还放着两个大包袱。 听到响动声,姜宁抬头望过来,神色欣然喜悦,唇旁挂着笑容。 花千遇将剑搁到案上,微感诧异:“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消息查到了吗?” 距离姜宁离开禅院,不足十数日,仅靠一个名字在茫茫人海中寻消息并不易,她做好等十天半月的时间,不想她这般快就返回。 莫不是没有查到,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如此想着,缓缓皱起的眉间多几分忧愁。 姜宁拉她坐下,自信一笑:“姐姐不必担心,关于白栀的消息我查到了。” 花千遇抬眼看她,眼里仍有淡淡困顿:“你来去时间甚短,凭借寥寥无几的线索就查到白栀的身份?” “自然。” 姜宁轻点头道:“无念戴的玉坠非比寻常,我见过之后才敢夸海口,如果是一块普通的玉石,那找人的难度确实极大,但是他戴的那块玉名为浮明香。” 笃定的语气里蕴着意味深长。 花千遇稍感新奇的说:“有什么来历?” “浮明香是一种奇玉,精光内敛,玉含天香,可在百丈外嗅到香气,纵使藏于锦盒或金函、石匣中,也不能掩其气味,奇就奇在天香接触到人体后,香气内敛凝而不散,佩戴在身上是闻不到丝毫香味。” “据说浮明香长期佩戴能滋养身体,静气凝神,如此奇玉神效必然不会是普通人家能拥有。” “我便和师兄弟从浮名香入手调查,江湖武林有此玉的世家屈指可数,反倒是皇亲贵胄私藏居多。” 姜宁顿了一下,接着道:“查到此处倒是耗费了些时间,无念医术高明,我们首先怀疑是不是江湖上的杏林世家,查过后未有发现,其后又转向皇室。” 花千遇举目望来,只听她缓缓道:“皇室有五块,四块都在宠妃手里,只有其中一块御赐给靖王府。” 话到此处,她心下恍然,无念的那块浮明香玉坠许是和靖王府有关。 她一向不关注朝廷之事,对于北燕国有几位亲王侯爷不甚清楚,但她听说过靖王。 只因靖王是北燕国少有的异姓王,宗族姓陆。 陆家族上是开国元勋,陆诚随宣武帝南征北伐,征战四方,建立北燕国,立下赫赫军功,永兴十一年敕封王爵,加之九锡,剑履上殿,封号武靖王,赐钱千万,帛万匹,享亲王俸禄。 当朝鲜少有人享此殊荣,陆家可谓是风光盛极一时,几十年过去陆诚离世后,由嫡长子陆景行世袭王爵,这时的靖王府荣宠衰弱已大不如前,盛极必然会迎来衰败,这是无法幸免的结果。 姜宁面露思索:“皇宫内的浮明香不会轻易流落在宫外,我觉得无念的玉坠很可能和靖王府有关。” 花千遇眉尖一动,姜宁的想法倒是和她不谋而合,倘若无念身上的浮明香真的出自靖王府,那么他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于是我们开始着手调查靖王府,巧合的地方来了。” 她有意卖关子的看向花千遇,示意她猜一猜后续的事。 花千遇沉吟一下,突然想到原因:“白栀是不是就是靖王府的人?” 姜宁笑道:“没错,还是姐姐聪明一猜就猜到了,陆景行有一妻叫白栀,浮明香是他赠送给白栀的定亲之物。” “我赶紧又查阅白栀生平,很快传来消息,白栀是荆州白家的嫡长女,白家族上几代为医,白栀更是出了名的名医,在双十年华嫁给靖王陆景行,婚后孕有叁子,二男一女,嫡长子名陆闻玄,次子陆渊,女儿叫陆玉笙。” 花千遇难掩惊讶,当即接话道:“难道无念当真是白栀的儿子?” 毕竟他戴着独属于白栀的浮明香,也和白栀一样医术过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块。 姜宁摇头,神情忽然凝重起来,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古怪:“不清楚,六年前陆景行遭人陷害通敌叛国,靖王府被抄家收监。” 花千遇一愣,这倒是她没料到的。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陆家再忠心也不姓赵,赵是国姓,异姓王定然会被排斥。 当初宣武帝给陆诚封王爵又加之九锡,相当于赐予陆家极大的权利,臣子势力强盛就会有谋权篡位之危,就此便埋下怀疑的种子,宣武帝驾崩后由太子继位,当年太子根基尚浅,陆家又如此势大,定是惶恐,任由朝堂官员打压陆家。 如今陆家失势,还不是墙倒众人推,管他是否清白皇帝只需要一个罪名夺他的兵权而已。 “靖王府深陷泥潭,往日和陆景行相交密切的官员想救助也有心无力,毕竟通敌是大罪,搞不好就会祸及己身,再者指证陆景行谋反罪名的是当朝宰相吴尚涛,此人权倾朝野,谁敢二话?” “这个老东西就是有名的大奸臣。”姜宁鄙夷道:“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他不仅蓄意密谋除掉陆景行,亦陷害了不少忠良。” 愤然大骂几句,才想起跑题了,又正色道:“陆景行知靖王府难逃一劫便将罪过独揽一身,求皇帝看在他家族有功的份上放过陆家子嗣,靖王失势丢了兵权,其子也翻不了多大的浪,皇帝开恩降旨男丁流放凉州,女眷充入教坊司为官妓……” 花千遇皱起眉,想起方才姜宁的眼神,直觉告诉她没这么简单,问道:“后来是不是又发生了大事?” 顿时,姜宁的眼中浮现一丝怜悯同情,声音也沉落一些:“陆家男丁押送去往凉州的路上遭人截杀,据调查的情报来看,已尽数命归黄泉,无人幸免。” 花千遇心里不由一紧,散出寒意来。 姜宁低声叹息:“所以我不确定无念是不是靖王的儿子,当初半途截杀就是吴尚涛授意,面对这么多朝廷精兵他不可能活下去。” 花千遇的眸子骤然深邃,话中潜藏着深意的说:“如果有人相救呢。” 姜宁猛地抬眼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花千遇提醒道:“六年前南山禅院有一位缘行大师,为救一少年魂归西天。” 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姜宁错愕的说:“你是说无念很可能是被缘行搭救的少年?” “不无可能。”花千遇眼底闪动着幽微的暗光,又似自言自语道:“这大概就是无念口中所言重要的事情吧。” 姜宁没听懂她所言何意,但看她平静的表情,也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又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要不要去找无念证实?” 花千遇摇头,慢悠悠地开口:“不急,问初快回来了,他回来后一切也就有了定论。” ………… 提前告知宝宝们一下,后面还会再发一点糖,暂时不会有肉。 因为法显身有戒律,哪怕他动情也不会主动对花花做什么,花花想要摆脱法显的念头还没有打消,如果这时候写肉,会让人感觉她又当又立,明明不想接受法显,却还要撩他。 虽然为了发糖可以稍微忽略一下逻辑,但我不会真为发糖,就不要逻辑合理性,目前来讲花花是不会再和法显doi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风雨 姜宁不解的说:“关问初何事?” 花千遇轻笑一声,有所预料的说:“无念是被问初带上山,他应最是了解无念的身世,定会在他铸下无法挽回的错误前来阻止。” “犯错?” 姜宁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淡淡困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点疏忽掉了,导致事情无法串联在一起。 花千遇点明她忽略的重点:“怀庆府突发洪灾禅院内的僧医前去救助,无念身为药堂首座理应义不容辞,然而他却未跟随空相居士赶往怀庆府,说明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牵绊住无法离开,而让他连数万百姓都置之不顾的恐怕只有一件。” 花千遇吁出一口气,悲叹的口吻道:“朝廷派遣赈灾的队伍里十有八九会有宰相吴尚涛,而去往怀庆府必然会经过南岳城,南岳城周围都是荒山最适合埋伏杀人......” 彻底明白始因,姜宁吃惊的说:“无念会在南岳城动手杀吴尚涛?” 花千遇无奈摇头道:“深仇大恨难以放下,即便是遁入空门也难消难解。” 现在她倒是明白,无念日日拜佛诵经,何尝不是在忏悔自己的罪与业。 往日仇怨犹如刻痕印在骨子里,永世无法遗忘,空门隐忍五年之久,不就是为等待时机有朝一日报仇雪恨,只是除去仇人真的就能获得最终的解脱吗? 他和杨梅不一样,杨梅是一个只懂复仇的狼崽子,所以他孤注一掷,无念为佛法所浸染透彻禅要,懂得生灭无常,或许他曾经真的想过要放下,但就是放不下。 亲眼所见至亲之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要如何才能去放下仇恨呢。 倘若无法醒悟,为复仇弃师叛道,说不定还会连累南山禅院。 这会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思及此,花千遇才晃然回神,她此时所思太多了,如果无念真的成功杀掉吴尚涛他也活不了,而计划没有成功,等待他的唯死而已。 姜宁看她沉思,轻松的语气道:“姐姐别想了,咱们等问初回来就知结果,说不定解决了无念的事情,方丈一高兴就借咱们看看洗髓经呢。” 她想的倒是美。 不过,姜宁所言倒是提醒了她 靖王府冤案是无念多年的心结,帮他化解肯定比挟他得到地涌金莲的线索要好。 无念多年隐忍不发,最后这几天的关键时刻若是逼急了,他给出错误的线索,害她百忙一场多不划算。 “对了,我还带了好多好东西。” 姜宁一抚掌含笑说着,旋即回身解开身旁的包袱。 花千遇抬眼去瞧,里面是大大小小的油纸包,个别渗出油渍,一股肉香气迎面飘来,方才谈话时她就隐约闻到肉香,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姜宁买了吃食。 姜宁动作麻利的解开油纸,烧鸡、烤肉、肉脯、甜点、烧饼等等荤素皆有的食物映入眼前。 烧鸡油光润亮,表面有一层浅浅的焦糖色,看着都有一种微脆的口感,不由让人口齿生津。 姜宁把烧鸡送到花千遇面前,抱怨的说:“禅院伙食清淡,连一点油水都没有,我便在山下多买了一些带上来屯着慢慢吃。” “这烧鸡是山下李记铺子所做,他家两代人专门做烧鸡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口味堪称一绝,深受镇乡百姓喜爱,平日里家里若有喜事都会买上一只回家贺喜,姐姐尝一尝。” 花千遇看着烧鸡眼馋的不行,差点忘记洗手。 自从进入南山禅院她都未曾见过肉,肉是什么味都快忘记了。 潦草的净手擦干后当即便撕下一只鸡腿,送到唇边咬了一口,肉质鲜嫩肥美,香而不腻,软而不烂,每一丝鸡肉里都蕴含着浓香,轻轻一嘬就能脱骨。 稍有欠缺的是放凉了口味不如热时好,热一热可能更好吃,不过吃过一口就难以停下,也没耐心再去回锅热,味道影响不大也就凑合吃。 花千遇一脸满足的啃着鸡腿,眼睛微微闪亮,夸赞的说:“不愧是祖传的手艺,味道就是绝。” “是吧,我觉得好吃才买来带上山的。” 说着,姜宁撕下一根鸡翅 大口朵颐。 一只烧鸡她和姜宁很快分吃完。 花千遇舔一舔沾满油脂的手指,脸上是心满意足的幸福表情。 她已吃饱,姜宁却又递来一块肉脯,示意她接着:“张氏肉脯味道也极好,排队等买的人都站到街上中央去了,尝过后确实好吃我就买了两斤。” 胃里微微发撑,看着色泽红润鲜艳的肉脯仍能感觉再溜缝吃下。 花千遇没忍住接过后放嘴里嚼着说:“两斤太多了吧。” 不成想没嚼几下她就吃上瘾,肉质润软,有嚼劲又不柴,味道是浓郁的肉香味,越嚼越香还微泛着淡淡的甜。 然后,两人又开始嚼肉干。 一直到嚼的腮帮子疼才停下,肉脯好吃是好吃就是废牙。 法显传经回来,还未进门就闻到肉香味不觉脚下一顿,禅院里是不会有荤食,出于好奇他走进花千遇的房间,只见桌案上放着啃剩的骨头,旁边凌乱的放着许多吃食。 姜宁和花千遇侧捂着脸,神情微带懊恼。 法显一滞,眼里闪过一丝不解,问候道:“姜施主回来了。” 姜宁揉着酸胀的下巴,点点头:“我从山下带来些糕点大师要吃吗?” 她知法显不食荤就把素食点心往前推送。 法显摇头拒绝。 想到他多日的照应,即便他不想吃姜宁还是塞给了他一包烧饼:“这个烧饼很好吃的,里面有夹心的白糖汁,外皮酥脆内里柔软香甜,大师定要尝一尝。” 法显推辞不过就收下了。 他见两人的动作奇怪,问道:“两位施主这是?” 姜宁道:“方才我们在吃肉脯。” 花千遇瞥他一眼,悲催的说:“嚼的腮帮子疼。” 法显:“……” 他一脸微妙的难以言喻。 瞧着法显的神情,花千遇只觉得心塞又丢脸,不能怨她嘴馋都是肉脯太好吃,一吃就停不下,直嚼到咬肌发酸才发觉用牙过度。 她一边揉着下颌,一边暗自后悔。 突然眼前光线一暗,一个影子映落在头顶,花千遇动作一顿缓缓抬眼,清隽的面容近在眼前。 “让贫僧看看是否有恙。” 法显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花千遇没料到他会突然做此举动,当场愣住也没躲开,垂落的目光落到侧颊处,不红不肿,若不适也只是肌肉劳损。 一眼就有了定论。 法显用两指顺着面部穴道揉按,揉过的地方微微麻热,酸胀感有所缓解。 目光注视着他温和的眉眼,面容上有他指尖的温热,花千遇心头微乱,纷扰的情绪纠葛间悄然皱起眉。 察觉她细微的情绪变化,法显及时收手。 “施主用饭时莫要再用左侧牙齿咀嚼,明日就能好了。” 花千遇垂眼,应道:“好,多谢法师。” 法显淡淡笑了笑,笑容明朗的刺眼。 花千遇转开目光,就见姜宁双手捧脸,眼神暧昧的看着他们,水灵灵的眸子里似还在偷笑。 死丫头又在看戏! 她还没发作,姜宁将脸凑来,期待的说:“大师我也要揉。” 法显看她一眼,叮嘱道:“施主多喝些热水,可以缓解酸痛感。” 明显的区别对待。 姜宁不依,吵嚷着说:“你偏心,给姐姐揉就不给我揉。” 听着满屋子回荡的戏谑声音,花千遇顿时头痛。 “来,我给你揉。” 起身抓住姜宁就是一通揉,两人打闹成一团,见再无他事法显也转身回禅房。 晌午后天光孱弱,阴云逐渐笼罩太阳,整片天空都灰蒙蒙的。 不多时,窗外响起雨落的声音。 花千立在窗前,将手指伸到窗外,雨水滴落在她的指尖上,凝了点点水珠。 下雨了。 她抬头望了一眼阴霭沉沉的天空。 轻阴微雨的天气最适合睡觉。 左右也无事,回身来到床榻旁,脱去鞋子躺平闭上眼,准备休憩片刻。 她入睡一向很快,奈何这次却睡不着,胃里隐约撑涨的感觉时刻萦绕,中午吃的太撑,躺着反而更加难受。 不适感太折磨人,花千遇一个挺身坐起,转而又下了床榻。 在房间里转悠一圈,实在无事可做,目光往向窗外的蒙蒙烟雨。 既然睡不着就出去走走消饱。 她取来一把油纸伞,伞面白色落梅,却有一根青翠欲滴的青柄。 模样普通,配色倒是格外清新。 撑伞跨出房门,一瞬间雨声近在耳畔,路上的青石砖被雨水冲刷,发出温柔细碎的哗哗声。 禅院幽静,廊腰缦回,石阶穿行,禅房里木鱼和诵经声和鸣,引人入胜。 远处起起伏伏的山影朦胧在雨幕里,晕漫出一幅浓浓淡淡的水墨色。 走过一座座经幢,沿着回廊穿堂过殿,手扶在朱红的廊柱抬目眺望,四面楼阁倒映池面,随着清波浮动。 池塘里莲花已经尽数凋谢,只剩下莲叶在水波里微漾,青绿的圆叶坠满了雨滴。 雨声以及细碎铜铃声回荡在耳旁。 巍巍山峦之中的禅院,宁静悠远,仿佛从尘寰里超脱出来一般。 世间万物,因静而深蕴禅理。 此情此景正适合沏一盏清茶,煮茶听雨。 山里清净人心,开阔怡然,难得的花千遇心里生起些诗情画意来。 当然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若是让她搬茶炉煮水泡茶,却是懒得动手。 看了会儿雨,感觉胃里好受些没有那么强烈的饱涨感,便往回走。 雨雾弥漫,月色身影在雨幕里模糊不清。 花千遇脚下一顿,微微眯起眼眸。 细密雨丝里走来的身影,不慌不忙,步伐沉稳平静,好似满天雨花未对他造成影响。 这时他也注意到面前的人影,抬目望来。 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 世界突然间安静下来,风雨不在喧嚣。 第一百二十二章香茗 法显顿住,略微颤动一下眼睫,有雨水落到他眼帘上,身上,浅色的僧袍被雨水濡湿成深色。 很是巧合出来闲逛都能碰到法显,心念稍转也就明白了原因。 突逢下雨,他今日的讲经被迫中断取消,这才从禅院外的方向赶回来。 他站在雨里没动,细雨零落在脸上,凝成水珠顺着面部轮廓跌落下来。 很快,僧袍又湿了一片。 花千遇轻轻摩挲着伞柄,慢悠悠地说:“法师没带伞啊!” 这话听着像是关切的问候,动作上却没任何想要表示借他用伞的意思。 如实便是看人淋雨的风凉话。 法显道:“未曾料到。” 没想到会下雨就没拿伞,况且阴晴变幻的山雨也不会多大,离禅院又近便不必多此一举。 明他话中之意,花千遇微耸肩,反正淋雨的人不是她。 她没要帮忙的打算,法显也不会一直被雨淋,抬步向前走,高耸的天王殿外便是游廊。 进到游廊里风雨一止,法显抬手拭去脸颊雨水,头顶短短的青发茬里亦凝有不少水珠,晶亮剔透。 花千遇的目光自他头上滑过,那茸茸的手感还残留在心里。 雨水潺潺从脚边流过,鞋都有些微湿,故也撑伞走进深长曲折的廊道里。 法显看她一眼,目光在她伞上稍做停顿。 显然是在疑惑淋不到雨为何还要撑伞。 花千遇挑眉,扔给他一个要你管的眼神。 常言道屋内,房下撑伞会倒霉,她已经足够倒霉了,也不怕这点霉运。 她一向随性而为,法显也没过多在意。 一时无话,两人往回走。 气氛沉静,天地间只有哗啦啦雨水倾泻声,白茫茫的雨雾弥漫在庭院里。 花千遇的目光在院内晃悠一圈,又落在法显身上。 他神情静默,眸子微微低垂,眼帘垂出一道折,眼睫上凝着水汽,看上去湿漉漉的。 走近一些,扇骨上水滴连成线,滴在他肩膀上晕开水色。 花千遇稍稍移开伞,想了想开口问道:“法师讲经快结束了吧?” 法显点头:“方丈说问初师父处理完南岳城的事后,不日就会回禅院。” “离开南山禅院后法师想过要去哪吗?” 法显一滞,抬眼看她。 花千遇姿态悠然的站着,微抬首看向他,唇边甚还浮着一丝笑,给人的感觉却是漠然。 眉间闪过一丝怅然,不知如何去开口。 他离开天台寺是为去宁州找寻她,如今人找到了,自然是她去哪里,他便跟去哪里。 只是她这话里暗藏的意思,分明是要和他分道扬镳。 早料想过她会问此事,没成想会这般快。 法显垂眸,顺应心意回道:“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花千遇眉头微微一皱。 明知法显不会说她想要听的回答,可亲耳听到他笃定的答复,犹觉得棘手。 要甩掉他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她有预感让法显放弃会很麻烦,却未料到真正发生时会这般艰难。 廊道不长,走到尽头时又是一片雨幕,过一段路后才会到下一处挡雨的廊檐前。 法显抬步踏进雨里。 看他身上都快湿透,花千遇才良心发现,分给他一半的伞。 法显转头看她,唇畔微弯出柔和的弧度。 花千遇看他脸上的笑,眼神飘忽,找个借口道:“让人瞧见我让法师淋雨,会显得我多不义气一样。” 你讲义气吗? 法显默了默。 见他眼中之意,花千遇恼火道:“你那眼神是几个意思?!” 法显眼中笑意加深:“施主很好。” 知道他想蒙混过关,花千遇就是吃这一套,极其不要脸的哼声道:“明摆着的事,还用你说。” 法显轻笑着摇头。 两人并肩步行在雨里,雨水滴溅到伞面发出轻响。 法显身量修长挺拔,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给他撑伞手要举很高,便不停调整角度挡住迎面吹来的风雨。 看她撑伞辛苦,法显主动道:“贫僧来吧。” 花千遇也没拒绝,法显接过伞稳稳挡住落下的雨。 默默看他一眼,长得高就是有好处。 两人回到客居楼,法显的僧袍还是淋透大半,衣袍下摆还在往下滴水。 他撑伞时把伞都移到她头上,自己倒是没挡住多少。 “法师快步换衣裳吧。” 短短叮咛一句,朝他伸手要伞。 法显没动。 花千遇奇怪的看他一眼。 沉默半响后,踌躇道:“不知春的茶叶已制好,施主要尝一尝吗?” 花千遇一愣,随即笑道:“法师还真是和我心有灵犀。” 法显不解。 这心有灵犀所指是不知春的茶叶? 他不会知对花千遇来说就是瞌睡虫来有人送枕头,想附庸风雅就有人泡茶,是多惬意的一件事。 “那就麻烦法师了。” 她改道拐进法显的禅房内,自觉找个地方坐好。 法显将伞合上放到门外墙角。 他走近房内,花千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顿时有些后悔起来,她来早了应该等他换好衣裳再来。 一想到,法显要在内室换衣裳,她就在外面坐着心里便觉得稍显局促。 法显的态度倒是坦然,拿了干净的僧袍到内室换好,其后又忙着准备山泉水,茶饼、茶炉、杯盏、紫砂壶等等器具。 茶炉里放进石炭点燃,紫砂壶里注满水,架在炉火上慢煮直至沸腾。 水至一沸如鱼眼鼓动,自茶饼上撕下晒干的茶叶,放入茶盏里注入沸水洗茶,将洗好的茶叶放入紫砂壶内继续煮。 法显空出手来取了一支白旃檀点燃,摇去点点火星,烟丝如缕,袅袅升腾。 气息清淡而内敛,闻着都让人觉得舒服。 花千遇凑近檀香,用手扇了扇,烟气飘散在空中,香气丝丝入扣。 “你们和尚都挺喜欢焚香的。” 法显抬头,含笑道:“香可以理气,人有七窍,香入七窍,所以香亦可开窍,时常焚香会对身体有益处。” 他将白旃檀插入香炉里,撤开的手一顿,颈间有一股轻柔的气流拂过,与此同时他能明确感知到有人在他身后,离的很近。 花千遇抽着鼻翼,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温和隽永,气味淡雅,令人有种别样的心醉,好似闻不够。 不同于无念身上水沉香微凉的清淡,檀香息更多的是温润润的感觉。 明晓她在做什么,法显的身体微微一僵,转过头正对上花千遇流波潋滟的眸子。 空气陡然间陷入沉寂。 彼此间,有一种奇异的暧昧感渐渐弥散。 花千遇恍惚一下,她似乎陷入一片无底之深的墨海里,缱绻和柔情拖着她下陷。 “咕嘟咕嘟……” 突如其来的噪音打破了沉静。 紫砂壶里水滚如腾波鼓浪,水已叁沸。 花千遇猛然惊醒,移开目光后退几步,眼神闪烁过尴尬,摸着鼻尖道:“抱歉,失礼了。” 心间暗骂自己脑抽了,才会去闻一下法显身上气息和白旃檀哪个更好闻。 过叁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 再等下去就误了最佳的时刻,法显微摇一摇头,忙着倒水泡茶。 两茶盏里倒满茶水,杯中轻雾缥缈,澄清碧绿,芽叶细嫩舒展的飘在茶水里。 一股淡淡的茶香味萦绕而来。 还未入口,她便觉得味道会很不错。 法显把一盏茶放到花千遇面前:“施主请用。” 她端起茶杯吹散热气,喝之前想到一个问题,问道:“不知春可是我们一同采摘的?” “正是,施主采摘的茶叶都被禅院内的师兄弟制成茶饼,现放在茶房内储存。” 花千遇哦了一声,这才轻抿一口茶,滋味甘醇可口,微苦后回甘有一丝淡淡清香。 她很满意这盏茶,倒不是突然喜欢上茶,主要是亲手采的茶叶喝起来别有一番成就感。 屋外风雨琳琅,似喧又宁静到不可思议。 花千遇心情悠然,慢慢啜饮着茶水。 青烟薄雾后是一张低眉敛目的温和面容,修长手指端着茶杯,送到唇边饮下一口茶,双唇微润。 此情此景有几分熟悉感,略一回想,在墨家时法显也给她泡茶喝,心底不禁有些遗憾起来,今时不同往日,恐怕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对坐饮茶了。 垂落的长睫掩下眼里的深沉。 一杯茶已尽。 法显又给她续上一杯,温言道:“贫僧这里还余留的有茶饼,施主若是喝的习惯,可拿回去煮茶喝。” “谢过法师美意,我素来不喜喝茶,茶饼到我手里指定放霉,还是法师留着吧。” 除了喝不惯茶的味道,最大的原因是没那闲工夫慢悠悠的生火煮茶,若是口中干涸,还未等茶煮好,便已渴的不耐烦,还不如直接喝白水。 像她这种又俗又糙的人,注定做不成高雅人士。 看她拒绝,法显也不勉强。 花千遇又抿一口热茶,舌根泛甜时想吃些点心去中和,感叹道:“如果有糕点就更好了。” 只不过法显的禅房比扫过的大街都干净,定然不会存放吃食点心。 环顾一周的目光收回时,瞥见香案上有一个油纸包,立即想到今日姜宁送给法显的烧饼还没有吃。 花千遇欢喜的把那一包烧饼拿来。 见她起身,法显抬眸去看,青葱玉指利索的解开油纸,这才恍然明白,她拿的是他随手放在屋内的烧饼。 几张皮薄松脆的烧饼赫然入目,约两个巴掌大,上面撒着一圈黑芝麻。 她也不和法显客气拿起一张就啃,口感微软有些硬,味道还不错,若不是放凉了应该会更加酥脆。 想到姜宁说烧饼里有白糖汁,又往里咬了一大口,香甜的糖汁混合着酥皮,口味更加有层次感。 吃多了就有些腻和上一口茶,正好冲散甜腻感。 法显定望着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烧饼,突然就沉默了。 烧饼配香茗,粗中带雅,也只有她想的出来。 花千遇发觉他望视的目光,以为他也想吃,动手撕下一半递过去。 “喏,你的烧饼。” 法显:“……” 他默默接过烧饼,在她催促的目光里撕一片放入口中。 花千遇寻求认同的说:“好吃吧,就是放凉不脆了,若不然会更好吃。” 法显喉结滚动咽下口中食物,缓缓道:“好吃。” 随即,他想到姜宁下山一事。 最初心有疑虑花千遇是对无念有意才频繁接近,直到姜宁下山,以及她否认倾心无念,他才发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为情所扰让他失去明确判断,险些忘记花千遇是个冷心薄情的人,怎会轻易对见过几次面的无念动心,接近他恐怕另有目的。 “施主让姜施主下山是为查无念禅师?” 花千遇微一怔,为他突然变换的话题所诧异,更让人猝不及防的是,他所言不错。 法显几乎不过问她们的事,也鲜少和无念接触,仅凭借一些细微末节的小事就能察觉出端倪,洞察力果然不一般。 思量片刻,斟酌开口道:“无念的身世不简单。” 法显心神微动,问道:“施主何出此言?” 他隐约猜想到许是和洗髓经有关,她们来南山禅院不正是为此事。 只是,他整日忙于讲法宣道,也未留心她们暗地里筹谋到哪一步。 花千遇没回答,唇边反而勾出一抹笑,高深莫测的说:“法师等着看好戏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问初 翌日,天际泛出鱼肚白,蒙蒙青灰被曦光驱散,云海山川染满绚丽的色彩。 钟鼓楼上钟声阵阵,回荡禅院。 众僧人用过早饭后,各司其职开始一天的忙碌,这时有消息传问初师父回来了。 不多时,已传遍禅院上下,风声自然也吹到花千遇耳旁。 对于自上山来就时常听闻,却未曾得见一面的问初禅师,她稍感好奇。 根据禅院内的僧人所说,问初师父是方丈的师弟,属于半路出家那种,此前未曾接触过佛法禅要,一入空门便破得禅机,颇具有慧根。 其人道性高简,神慧聪利,是上一任方丈自始禅师的亲传弟子,自始禅师有意将衣钵传于问初,让他继任下一届住持之位,只是问初生性淡泊悠然,不喜被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去当住持,于是守护禅院的职责就落到了师兄隐安头上。 他则一手建立药堂,秉着医治人命,禅解人心的信念,治愈百姓的沉疴病痛,同时深居药堂潜心修禅,遇到重要的事要才会出来帮助方丈一同解决,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问初师父虽时常泡在药堂里,不经常出现在人前,但他在众僧人心里的地位是不可取代的。 听僧人们把问初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更让人好奇他本人是何许样子。 此刻问初才回来不久,还未歇息洗去风尘,若现在去定会打扰,晌午过后法显才去拜访问初,她也跟着一道去看一看。 两人来到药堂,在僧医的带领下去到问初的禅房。 天色微阴,室内光线黯淡,一袭素色僧袍的僧人手持医卷正在翻阅,神情专注认真,沉静的侧脸在淡光里勾勒出一个轮廓。 独显出一种淡然明净的禅意。 只见他的侧身的翦影,就让人感觉到静,非单纯的平静,而是一种经世俗磨砺却又超脱的灵静,这种感觉连法显身上都没有。 她突然就有些明白这和尚的不同寻常之处。 法显弯起唇角,合十问候道:“法显前来拜会问初师父。” 闻声,问初抬头望来。 浓眉高鼻,面容清癯,一眼看去给人的感觉平平无奇,只是眸子里的空明,又让人觉得极有智慧。 见着来人问初展颜一笑,放下医卷起身相迎。 “能再见法师老僧倍感欣喜。” 问初笑了笑,目光扫过花千遇时微顿一下,旋即又道:“两位请坐。” 两人在案前落坐。 花千遇隐目观察着他,问初有所察觉却不甚在意。 他看向法显道:“听药堂里的弟子说,老僧下山后是法师代为讲法,如此还要多谢法师顶替这项事务,给老僧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 “问初师父严重了,法显前来禅院多有打扰,帮些忙而已不足挂齿。” 问初慢慢笑起来,面上浮现看好的意味:“法师还是这样客气,若慧都给老僧讲过除却平时的讲法,念经祈福,与人解惑也都是法师所做,百姓都说很是喜爱新来的讲法师父。” 法显稍弯一下唇角,并不居功。 随即,转变话题道:“听闻问初师父下山是为秋月山庄一事,可是都办妥了?” 关于此事方丈简短的向他提过,问初是去医治秋月山庄的少山庄。 问初颔首:“少庄主体内只剩下一些余毒,无甚大碍再服用几贴药就可复原,老僧就提前回来了。” 他调转眼眸瞧着花千遇,是似而非的说:“江湖人士来禅院内学习武艺倒是有趣的很。” 望来的目光平淡,却又有一种极深的洞察力,被这样的眼神所注视着,会让人感觉身上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花千遇不觉神经一紧,很快又放松下来,淡定的回视他道:“禅院武学精妙只是不传外人,再高明的武功藏于深山注定不能发扬光大,如果就此淹没岂不是可惜。” 江湖上对于武功心法一向是忌讳的话题,各宗各门费尽心血创造出的功法,自然会藏着掖着哪有人会宣扬出去。 她这话相当于是在挑衅。 法显匆匆看她一眼,急忙打圆场:“问初师父莫要见怪......” 话还未说完就见问初摇了摇头,他面色如常,没有因为花千遇的这番话而不悦。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是你的不求则来,不是你的也无须刻意去执着。” 问初面含深意的望向两人,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花千遇则认为他是在隐晦提醒不要打洗髓经的主意,看来他料想到她们来的目的,那么也就更加表面六年前缘行将洗髓经的事透露出去的真实性。 她越琢磨又觉得这话里还有一个关键点,只有存在的事物才能强求,如果没有洗髓经,他也就不会多此一言,劝告她不要去再找。 难道洗髓经真的存在于南山禅院? 法显又熟络的和他寒暄片刻,为防花千遇又言语不当惹祸,也未聊多久就告辞离开,两人离开后问初放下医书,去了一趟厨房。 临近黄昏时隐安去了一趟药房,在门外就闻到一股子烤红薯的香甜气息。 进门之后果然看见,案面上放着几只烤好的大红薯,表皮黑红微焦还在冒着热气。 问初手里拿着一只红薯,剥的满手都是灰。 站在门口的人影遮挡了光线,他抬眼一瞧,缓言道:“方丈师兄怎么来了?” 隐安步入室内,盘坐在对面,看着他半点都不着急还有心情吃红薯,心下无奈叹息。 “老僧不来找,还不知问初师父何时来方丈室说无念的情况该如何解决。” 当年问初决心救下无念,将他带上山收为徒,又未能解决靖王府冤案,如此便埋下隐患。 仇恨在无念心里与日俱增,时日一久便积累成魔障,如今的他空修有佛身,心已似魔。 往日他一直隐忍未动,不过是碍于吴尚涛位高权重,轻易不会离开京都。 现如今黄河水患严重,灾民遍地,吴尚涛主动请任随行去怀庆府督察赈灾,表面上来看是于民有利,至于背后真正的原因,免不了和贪污受贿有关。 可是往深处想却又觉得立不住,朝廷官员贪污赈灾粮自古有之,吴尚涛若想要取得一份不必亲自赶来,手下人会替他处理妥当,他却在这个时机去怀庆府,不得不让人深思。 不管他为何会来,无念是一定会有所行动,灭族仇人就在眼前他不会忍得住。 思及此,隐安轻摇了摇头,心里百感交集。 无念初入禅院时便看出他隐有心魔,执着于仇恨势必也会连累南山禅院,身为住持维系禅院的安宁是他的职责。 最初不同意让问初收无念为徒,后来又渐渐生起一些感情,无念这孩子事事都好,若不是为妄执所累,定会前途无量。 问初慢腾腾剥着红薯,回了一句:“不着急。” 隐安微皱眉道:“还不急,无念最近频繁下山,问初师父就不怕他……”现在就动手。 后面的话他不说,问初也明白。 朝廷派来赈灾的车队离南岳城越近,他心底忧虑就多一分,唯恐无念一去不复返,偏偏问初还交代,目前不要去干涉无念,也不要去阻止他。 这和放任他报仇有何区别,着实想不通问初在卖什么关子。 问初咬一口热气腾腾的瓜瓤,点头道:“味道不错,刚出炉的烤红薯要吃吗?” 隐安责怪的看他一眼:“你还有心情吃红薯。” 眼前剥开的烤焦外皮里是红金色的瓜瓤,冒着丝丝香甜热气,实在是诱人。 隐安顺手也剥开一个大红薯,软糯香甜的红瓤吃进嘴里,哈着热气说:“真甜。” 突然间滞了一下,又想起来正事,直盯着问初道:“无念的机缘已经到了,咱们也该有所行动。” 知晓他所指何意,问初慢悠悠的说:“时机不对,还需静待。” 看他这幅无论何事都老神在在,尽在掌握的样子,隐安即便略有忧心,还是决定暂先观望,低叹一声道:“你是一点都不心急,等你那宝贝徒弟真出意外,倒时可别后悔。” 言尽于此,不由就生起几分恨铁不成钢。 “你看看人家天台寺的法显法师,神秀疏朗,观自万法,无念差了他何止一筹,如果再引发师徒矛盾,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问初吃完红薯,拿起布擦去手上的炭灰,含笑望着隐安别有意味的说道:“他的执念并不比无念要少。” 隐安眉头微动,转瞬明白他是何意。 “有情皆苦,离执悟入空性确实不易,然而无念却已生魔心,问初师父准备如何点醒?” 他一脸请教的看过去,目光微微揶揄。 问初微微一笑:“佛曰不可说。” 隐安被他堵回去,状似不满的说:“说不清,道不明,所以佛曰不可说,一说即是错,你修禅就修到跟老僧拌嘴上去了。” 问初失笑道:“生命中有些事情,是定数也是机遇,老僧相信无念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他说的是选择,而不是会渡过此劫。 隐安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沧桑起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一场空 风日晴和,秋色连波。 少越山凉亭外站着一个人,长身如玉流过云影,衣袂随风而动,墨玉似的双眸望着山顶。 崇山峻岭之间,笼罩在云雾里的禅院若隐若现,庄严肃静的好似西天佛国。 在此之前,他从未发觉离那里这般远过。 望在眼底,却好似永世都难以触及。 手指捻动持珠的速度快了几分,眼里浮现一片无奈的苍凉。 悟了同未悟,无心亦无法。 至今他还是不明白,以后也没机会悟到了。 一丝幽幽地微叹自心底响起。 这时身后传来响动身,无念没作反应。 繁森密林里走出一个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抬步上前拱手揖一礼。 “世子,赈灾车队会在叁日后到达南岳城外二十里的梭子岭,此处也正如梭子一般狭隘,两岸夹山,道路艰难最适合设伏。” 无念静静立在原地,沉默不言。 微垂的目光望着千里烟波,眸子也染上些许渺茫。 秦非看他一眼,明白他心里的重担,暗自叹了口气又继续禀报打探来的消息。 “车队带了两支精兵,约四十余人,这些的精兵不足为患,以利箭击杀片刻就能干掉大半,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吴尚涛贴身随行的刀客。” “此人名解池,江湖人称解百刀,少年时学刀有成,不出几年便登顶一流刀客,据说和他较量过的人极少有能让他使出一百刀,往往百刀之内对手便已身亡。” “解百刀性情阴晴不定,亦正亦邪,得罪了不少人,五年前被众多高手围攻,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可惜他大难不死被路过的监察御史李锦所就搭救,李锦是宰相一派平日就给吴尚涛处理一些腌臜事,他看解百刀武功高强就以权财为诱让其为吴尚涛效命,解百刀也未推辞顺势便成为幕下刀客。” 一五一十的叙述完,秦非在心里对比了两者的武力,凝重道:“属下虽未见识过解百刀的刀法如何,但根据情报来看应在属下之上。” “世子,你......” 他想问无念有几成胜算的把握,他在靖王府时只是武功平平远不及几位堂兄,拜入南山禅院时日尚短,修习再玄妙的功法也稍差气候。 如果胜算几率不大,他宁愿无念不要去报仇。 无念没给他机会问出来,转头吩咐道:“两日后你在山下等我。” 秦非一顿,沉声道:“是,世子。” 无念不再开口说话,摆手让他自行离去。 秦非抬步欲走,然而又留了下来,望向无念的眼神是纠结又复杂的神情。 “怎么还不走。” “请恕属下多言之罪。”脸上闪过重重挣扎,秦非直言道:“为了世子的安危,属下希望世子留在禅院里等待消息,不要同我等一道前往。” 见无念神色未变,他又恳求的劝说:“陆家仅剩下你这一脉,如果世子再有什么叁长两短,属下愧对王爷的知遇之恩。” 他家境贫寒,幼年土匪袭击村子父母皆命丧横刀,自此孤苦无依只能已讨饭为生,幸遇靖王将他带回王府,若不然早已饿死在街头。 靖王给了他重获新生的机会,为报答其恩德立誓此生都为王府效忠。 靖王知他志气高昂有心栽培,安排人教他武艺兵法,等他能独当一面,便封他兵户官职为王府办事。 王府里还有些少年同世子年长不了几岁,往常练武都是一起,他们虽然是下人却是和世子一同长大,关系异常亲厚,原以为能亲眼看见世子继承靖王府,仕途平安顺遂。 谁料王府突遭灭门之灾,他们这些曾经的下属也全被革职流放,路途上又被吴尚涛下暗令截杀,保护世子的时被亲兵冲散,至此再无世子消息。 后来,听说流放去凉州的靖王府子嗣全部命丧黄泉,茫然过后便是难以置信,他不信王府的人全都死绝,他用尽一切方法去寻找,等再联系到世子时他已出家为僧。 直到现在还记得,身着僧袍的世子喊他施主时,那双悲凉的眼睛。 那时他想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宁可世子忘记仇恨在山上过清净平淡的生活,也不想他再卷入没有尽头的残酷斗争里。 然而世子最终的选择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命他召集靖王府还残存的人手准备复仇。 那一刻他便知道,他那个温良恭让的世子再也回不来了。 无念敛目,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威压:“计划如期执行。” 此言也意味着他决心不改。 急乱自脸上晃过,秦非祈求道:“世子,你就听属下一句劝千万不要去,吴尚涛赶往怀庆府本就让人生疑,明摆着是为了诱你进网,说不定他们别有伏击,这时出手于我们不利。” 万般阻拦却也是为他好,无念神情稍柔,道:“若是如此,我更不能让你们去冒险。” 秦非一怔,抿的紧直的唇边浮出一丝笑,略有感触的说道:“靖王府覆灭之时我就没想过要活着,现在还留着一条命只是放心不下世子,倘若能替世子报此大仇,那么我死也无憾。” 无念摇了摇头:“你们打不过解百刀,如果我不去你们也是白白送死。” “可是世子你呢?” “我自有办法。” 秦非一脸不信任。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无念解释道:“我练了禅院里的无相功。” 秦非诧异的看他,微微有些惊喜。 早先听闻南山禅院的无相功,无形无相,精微渊深,是除了洗髓经之外最上乘的心法,以此为根基可以自如施展佛门绝技。 无念修习此功他们的胜算又大了几分,转念想起他所习尚短,可能要面对埋伏在暗处的刀剑,不禁又忧心忡忡。 他还要再劝,无念先他一步开口:“莫要再说了,即便是有诈我也要去,错过这一次很难再会有这么好的时机,我等不下去了。” 话落,淡漠的神情逐渐凝上寒霜,眼里闪过一丝戾气:“我会亲手杀了吴尚涛。” 声音冷如冰雪,透骨叁分。 他不死。 他亦无法解脱。 每天闭上眼,眼底便是一层血色,至亲之人的惨叫,刀划开皮肤鲜血喷溅的声响,没日没夜回荡在耳旁,时刻不在折磨着他。 有时梦里他能感受到一点曾经的温暖。 醒来之后,便是无边的孤寂。 整日念经对佛,心里也只有血海仇恨。 方丈说的对,他已有魔心,不及时收手入魔也只是早晚的事。 他从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因为他就没有打算再活下去。 无念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药堂的,等他回神时便是熟悉的繁忙场景。 捣药声隐约夹杂着药汤沸腾的鼓动声响。 空气里飘荡着草药味。 寂寥内心有了一丝鲜活气。 他跨进院门,身形突然一顿。 问初就站在药房门口,余晖照在他身上揉着淡光,侧脸轮廓柔和,那一双睿智的双眸平静的望过来。 无念一时有些恍惚。 那年问初将他从冰冷,绝望的深渊里拉上来,也是这么看着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感觉温暖。 浸透骨髓的寒意慢慢散去,无念唇边勾出一抹笑。 “师父。” 问初淡笑着道:“今日下山辛苦了。” 无念眸光微闪,愧疚自心头散开,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话。 师父关心教导他,他不仅不能报答师恩,还要辜负他的一片好心。 “你回来的正好,药房里还有几炉药需要有人看着火候,别熬过头了。” “好。”无念应了一声,和问初一同进药房。 他熟练的拿起药台上的蒲扇给炉子扇风,掀开瓦罐的盖子看了看药汤,是否已到该灭火的火候。 问初就在他旁边坐下,拿着药杵捣药。 手里控制着力道,药杵碾碎草药落在石臼,笃笃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捣药声里又传来他平和的声音。 “为师回禅院之前收到若净传来的信,说他们已到怀庆府正在救助灾民,所带的药草不够要去附近的山里采摘,而真正严重的问题里,灾民满山,遍地饥荒,银钱换的米快不够分,便想让为师打听一下朝廷的赈灾粮何时会到。” 无念微顿,转眼看他。 问初搭着眼皮继续道:“为师便托少庄主代为打听,传来的消息说车队即将到达南岳城,米粮之后还跟着陛下派来的治水名臣潘季。” “潘大人是都水监总督,擅长治理河渠水患,经验丰富,为人廉洁,勤恳,有他在黄河水患的问题定然会有所改善,也不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这应该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不知为何无念隐生出不妙感。 师父见他后不谈他的修行,也不问他下山去了何处,反而提及怀庆府水患,还是以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猜不透的感觉让他很不安。 他细瞧着问初,后者低垂着眼,脸上无半分波动。 琢磨原因为何时,问初忽然间抬头洞悉的目光望进他的眼底。 心一下子被悬起。 问初意有所指的说:“为师还听说宰相也和潘大人一道而来,路上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刀剑无眼潘大人恐也会凶多吉少,黄河无人治理水患,两岸百姓该如何?” 无念怔住,心里的忐忑感隐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骇人的冷寒。 他动手去杀吴尚涛,除却前行的赈灾粮,后方的车队在乱箭穿射之外不会留下活口,也就意味着一旦动手潘季绝对会死,他死后黄河无人治理,水灾泛滥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虽然朝廷还会再派人治理河道,但是等人找好也为时已晚。 理清前后关系,晕眩感突如其来,只觉得头脚轻飘飘的,一种巨大的茫然和荒谬向他袭来,浑身又冷又寒,偏偏喉间气血翻涌,他莫名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现在数万人的性命,挡在他复仇的路上,也在他的一念之间。 那他这么多年的筹谋又算什么? 一场算计,一场空。 ………… 悟了同未悟,无心亦无法。——出自五灯会元。 第一百二十五章两难 他尝到了血的味道。 腥甜,浓稠。 当时陆渊挡在他身前,伤口涌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有一些顺着脸流到了嘴里,就和现在的味道一样。 亲卫和家人为了救他,一个一个死在他面前,他痛恨那时的自己无力去反抗,隐忍多年苦练武功就为今天。 可是却告诉他什么都不能做,一己私欲会害了无辜之人,潘季是无辜的,百姓也是无辜的,可是他们陆家四十一口人命就不无辜吗? 无念握紧拳头,眼眶在一瞬间变得酸涩滚烫,喉间血腥气不停的往上泛,心脏也跟着抽痛起来,彻骨的冷寒蔓延至全身。 他僵硬的抬头。 看向问初时,眼神茫然的像个懵懂的孩子。 “师父,我想不明白。”仿佛被利刃划过的沙哑嗓音,一字一字都染着悲痛。 捣药声陡然一停。 问初平静的看着他,让他继续说。 “佛经上说善恶报应,因果循环,可这世间的事桩桩件件无一不在证明,好人不一定会有好报,做恶者也不会遭到应有的报应,甚至手上沾满鲜血后仍然能享终身富贵和权势。” “如果恶人都得不到应有的惩处,那学佛还有何用?” 问初面露思索,点了点头瞧着他说道:“这倒是好问题值得人深思,等你想好了告诉我,我再替你解答。” 无念苦笑一声。 时至今日,依然看不懂问初的幽默,如果他能真正想明白,也就不会再过问他。 他虽然出家为僧,心里却还是不信佛,也不信轮回报应,今世的仇为何要等到来世的报应,况且来世真的会有报应吗?谁也说不明白。 问初看他呆站的落寞身影,于心不忍的摇头低叹。 随后,指着其中一罐药汤,对无念温声说:“药熬好了,你去给王施主端过去吧。” 无念应声回身去拿瓷碗,黑浓的药汤到入碗里,苦涩的热药气冲上头。 难闻又刺鼻的药味好像一下让他回到许多年前。 彼时靖王府还未覆灭,母亲教他和弟妹分辨草药,炭炉上搁着药罐,热气飘逸,门外是啼啭鸟鸣声,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子,一缕一缕的照进来。 药房里溢满了柔光,温和明净的画面让灰暗的记忆变得澄清,只触及一瞬光亮,时光如同流沙飞逝。 转瞬,便是满眼空幻。 曾经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无念眼里刚升起一丝温度,骤然间冷沉下去,心里笼罩上一层浓重的阴霾。 灭门深仇让他如何去放弃…… 手去端碗时才发现碗面上有一抹血,同时掌心隐隐传来丝丝痛楚,翻掌去看短浅伤口里渗出斑驳血迹。 方才用力狠重指甲掐入肉里,现在才察觉。 抹掉那一缕鲜红,无念端着碗出药堂往旁侧的药舍而去,这里安置着前来禅院治病疗伤的百姓。 进门之后,见有一僧医来回忙碌照看病患,随即走上前去询问道:“这位师弟请问王施主在何处,药熬好了。” 僧人稍加回忆,笑道:“在里间小僧带师兄过去。” 无念点头:“劳烦了。” 僧人带他到里间,屋里有几张床,其中一张上面坐着一位,病容苍白,身子羸弱的女子。 “师兄,她便是王施主。” 僧人指给他看,后又压低声音怜悯不忍的说:“这位女施主的遭遇挺让人同情的,去年一场意外让她失去一双儿女,伤心过度就将眼睛哭瞎了,后又积劳成疾,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无念怔住。 恍惚的意识到眼前女子,就是师父给他的最后一个提醒。 从药舍里出来,无念就将自己关在禅房里,不踏出房门一步,不吃不喝滴水不进。 日升月落,转眼两天已过,今日是和秦非约定下山之日,明天车队会抵达梭子岭。 抉择前所未有的艰难。 门窗紧闭的禅房里一片昏暗。 油灯摇晃的光亮映在房内。 一个孤冷的身影盘坐在佛前,暗深的目光望着节节烧败的香灰,叁炷香快要燃尽。 烟气如丝,烦恼如缕。 放下,还是复仇。 他整整想了两天,亦是无解。 执者入魔,最初他想若能复仇入魔又如何。 如今选择下山报仇,间接会使数万百姓家破人亡,痛失至亲,如此罪恶行径,那他又和吴尚涛有什么区别? 倘若彻底忘记前尘,不再动念报仇,又是万分不可能。 他是凡夫俗子,不是心怀大爱的圣人,没有能放下一切仇怨的慈悲。 其实所有的答案早已明现于心,迟迟未做出最终的选择,不过是碍于负罪感。 他不想让陆家的血白流,自然要舍弃无辜的人,而无辜之人又何其无辜。 为何要为他的仇恨去铺路。 再一次,他感受到这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出的磨难。 窒息感幽幽的袭来,心底的痛楚在一刻抵达顶峰。 明知不可为,却偏偏不能不为。 人世有太多的无奈和悲苦。 佛不会告诉你当遭遇苦难时如何去寻找出路,面临抉择又该怎么做,他只会端坐在莲台上笑而不语的望着你。 所以,佛究竟有何用? 无念凝视着面前一点点燃烧的檀香,深黑的眸子里压抑着极致的挣扎,忍耐又像是在做什么沉重的决定。 终于,颤抖的嘴唇勾出一个弧度。 他笑了,趋近于自毁的笑。 香灰落尽,烟灭了。 无念站起身走到门前,外界的光透过门缝照在进来,印在他脸上,似佛又似魔。 踏出这一步,他将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这不正是他活下来的意义吗? 门开了。 天已近暮,残阳如血。 目光在绚丽的霞光里有一瞬间的模糊,其后便感受到落日余晖带来的淡淡暖意。 他站在人间,而有些人却在黄泉。 这多令人遗憾。 缓步走出药堂,不意外的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素色僧袍,神情平静。 问初抬眼看他。 素日来俊美的面容,肉眼可见的憔悴,连日未眠的眼里布满血丝,嘴唇干枯裂开,整个人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看见无念出来,他的反应一点都不诧异,完完全全的在意料之中。 “你终究未放下仇恨。” 问初摇头,缓缓道来的语气里有一丝说不得的失望。 无念一颤,眼底闪过隐忍的痛苦:“师父不是已意料到这个结果吗?” 料想到,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所以才在药堂外等着拦他去路。 他清楚师父想要渡他回头,可正是太明白,才会愈发悔恨,不想要辜负,却还是要辜负师父的期望。 无念惨淡一笑,干哑的嗓音道:“师父,你就让我下山吧。” 问初反问:“让你下山报仇吗?” 无念沉默下来。 问初走到他面前,平淡亦不容违背道:“有为师在你今日就不能下山。” 无念盯着他的眼里涌现不甘,几近伤痛的恳求道:“师父......我求你让我下山吧。” 问初静静的望着他,目光慈悲宽容,可是身形却未移动一下。 暮色渐渐变得模糊,天色暗沉下来,时间快来不及了,今日不下山离开,便赶不及明天的计划。 他必须要走。 无念紧抓着持珠,沉凝着寒霜的眼神决绝到极点。 “师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人出家,心没有出家,当初入禅院为僧,也是为学好武功报仇,如今等来了这个机会......” 客居楼里其乐融融,叁人围坐案旁正在吃晚饭,面前摆放着色泽诱人的各类素菜,花千遇也吃上了垂涎已久的茶叶鸡蛋饼。 一连吃了叁张,又喝了一碗热腾腾地竹笋汤,撑到再也吃不下其他菜。 她放下筷子,踱步到一旁休息。 不多时,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沙弥走进门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法显身上,着急的说:“法师,无念师兄和问初师父不知为何打起来了,你看看能不能给劝一下。” 小沙弥在法显讲法时经常会去听,也帮忙安排百姓排坐的位置以及其他琐碎的事情,通常有什么问题都会来找法显。 无念和问初功力深厚,远不是他们能出手阻止的,因此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法显。 叁人对视一眼,气氛凝重。 虽不知原因为何,但能让师徒出手相向的一定不是普通的问题。 想到了什么,花千遇眼神一变,挑起嘴角道:“好戏开始了。” 紧接着,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看热闹似的说道“走,咱们去看看。” 叁人来到药堂前。 果然看见无念和问初正在交手。 两人身形挪移,拳脚交击碰撞,强劲的真气在相交的掌风里爆出气音。 高手过招,一招一势都朴实无华,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是每一击都强劲浑厚,激荡的空气里蕴满惊风逼人的劲道。 风烈,掌更猛烈。 衣袍翻鼓不止,掌拳变换或攻或防,快若闪电几近残影。 问初手掌翻转并两指,镌裹着劲流的指尖连点在无念左肘、胸膛、肋下等部位,被重重击中的穴位一麻,一股微痛的热流传遍全身。 经脉里本就紊乱的真气,瞬间暴动肆虐起来,疼楚在每一根经脉炸开。 无念动作一滞,击出的一拳气力卸半,电光火石之间,问初抬手挡开他的攻势,手掌直拍向他的胸口,磅礴的内力像是涨潮的海水尽数涌进体内,无念后退几步,脸色霎时惨白,身体微震便呕出一口鲜血。 衣襟染上斑驳血迹,身影无限凄凉。 一旁花千遇唏嘘道:“真惨,都被打吐血了。” 法显转眼看她,摇头道:“问初师父在帮他梳理逆行的真气。” 花千遇微微诧异,目光看向法显:“此话怎讲。” 法显解释道:“方才问初师父将他经脉内逆流的真气都打散,又以深厚精纯的内力引到正位,之前因逆流而堵塞的淤血自然被疏通了。” 事实也正如他所言,无念吐出这口淤血,多日来闷滞的心脉仿佛剪断了缠绕的束缚,开阔轻松许多。 依他的武功根本打不过问初,不出百招必落败,之所以持续到现在,不过是问初在借动手之故,帮他顺流真气。 练无相功需心无杂念,专注一境,最忌讳就是心念不一,他因复仇心切,练功出了岔子,以至于真气逆转,险些走火入魔。 第一百二十六章渡我 天色渐渐昏暗,余霞模糊在西山尽头,禅院内亮起一盏盏长明灯,光耀如昼。 隐安听闻师徒相斗之事匆忙赶来。 药堂前已人影幢幢,闲来无事的僧人都在一旁,其中问初和无念对峙而立,后者唇边染着未拭尽的血渍。 隐安瞧着彼此僵冷的气氛,疑惑的目光转落在问初身上,打个眼色问,这是在做何? 问初淡淡的瞥视他一眼,眼里浮现出睿明之色,暗自回道,时机已到。 这算是哪门子的时机! 隐安直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是怎么想的,这种急要关头之下,无念的执念只会更深,不会轻易被劝服。 他的本意是先将无念关起来阻止他下山,等此事尘埃落定后,再给他讲述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才会多少听进去。 光明正大的拦他下山,不是火上浇油吗?或许他多少还有犹豫,妄加干涉一旦激起逆反心什么道理都拉不回,到底还不是要用武力将无念打晕。 这比一开始将他关起来,所受的打击还要深,试问离复仇只有一步之遥,而这一步犹如天堑,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消逝,谁能承受的住。 隐安眉头微皱,神色间有几许不赞同,事已至此,别无他法目光便紧盯着问初看他如何去解决棘手的情况。 以他的角度看去,无念垂着眼,侧脸在灯火里忽明忽暗,看不清脸上的神情,身影一动不动,渗透着一种凄然的沉重。 这般姿态,便给人的感觉像是背负一座山般的无力感触。 想起他所承受的苦难,隐安轻叹一声,心头有几分涩然。 他还如此年少,却已吃尽世间大半苦楚,让人如何不心痛。 经脉里处沉积多时的暗伤隐患,一下被清除干净,只觉脱胎换骨一样飘然。 无念抬起眼,光华暗灭的眼底交织着种种复杂情绪,缓缓抬起手合十,头深深的低垂施了一礼。 “谢过师父。” 问初静淡的望着他,眼神里没半分他胆敢对恩师出手的责怪。 宽容的目光更让人无地自容。 无念抿唇,一抹感动和愧疚悄然而生。 他急着要下山,于是就对师父出手。 自然而然产生并且付诸行动的做法,让他感到惊恐,修佛多时,终难抵心魔。 事实上,不管拦他的人是谁,只要挡住了他复仇的路,他都会动手。 冷静下来的神智意识到这一层的想法,已是满心恐惧的惊然。 无念忍不住自嘲一笑,唇边是抹不去的悲苦之意。 看明白却仍要做错事。 无论如何去走都会万劫不复。 当真会有出路吗,如果有究竟又在哪里? 这一刻,他仿佛迷失在大海上,一望无垠,广阔辽远,始终穿透不过缭绕的迷雾。 不管再怎么怅惘,做出的选择都不会改变。 无念眼底的纠结渐渐平淡下去,凝起坚定的冷意。 “师父的恩德无念倾尽所有也想去报答,只是此生怕是没机会了,若有来世……” 无念一顿,望向问初的深邃目光,许是遗憾,许是缘尽的悲伤,咽一咽嗓子又道:“无念不信会有来世,但是在这件事上,由衷的希望能有来世,让无念去报答师父的恩重。” “师父若是怜爱无念,就放我下山吧。” 问初摇头,叹道:“为师正是因为怜爱你,才不会让你下山送死。” 无念默然无声。 众人只觉得他话里有话,皆都静候他言。 问初又道:“秋月山庄和为师素来有些交情,为师曾托少庄主暗自去查当年靖王府冤案始末欲意找些证据平反,查过后发现靖王府一事兹事体大,牵扯甚广,暗处还有更强的势力操作……” 吴尚涛在朝堂上已经一手遮天,比他还势大的人只能是皇室,也唯有皇室的人默许,吴总涛才敢对王府出手。 这些事情他早已了然,皇帝想让他们陆家倒台,所以根本不奢求找证据沉冤昭雪,能报仇便足以。 不过,他未料想到师父竟是在暗处帮他,此前从未听他提及过。 无念颤晃的眸光看向问初,冷寂的心里有一股暖流。 “平反这一条路走不通,老僧便去想另辟蹊径,吴尚涛身居高位多年,势力人脉复杂,绝非善类,手里的事多半不会干净,只要找到他贪污受贿的证据,联合朝中其他大人极有可能将其扳倒。” “调查过程中少庄主查到吴尚涛勾结官员,滥用职权贪污赋税、赈灾款、粮钱等,还和各地帮派有生意上的往来,再往深处查便探到他曾将朝堂机密贩卖给外族,通敌叛国是大罪,这一点足以让他自顾不暇,不过查到此处吴尚涛也有所察觉,意图除掉少庄主,买了无常门的杀手,少庄主因此身中阴火毒煞,拼死带回了他贪污受贿的证据。” 问初看着无念,沉声道:“吴尚涛此时赶来怀庆府,是他经过少庄主查到六年前你尚未死,赶来销毁证据的同时再除掉你,如果你去梭子岭不仅报不了仇,还会中了他的全套。” 往事重新浮现在脑海。 六年前他初到南山禅院不久,豫州刺史的亲兵围困南岳城附近的佛寺道观,也派人将禅院里外搜查一番,就为寻他出来。 当时他藏身在禅院后山的石窟佛洞内躲过一劫,换来五年平静日子。 不过,他一日不死,吴尚涛一日不会放过他,凭借他的眼线不多时就能再查到他所在何处,倒时事情将会更难以收场。 包庇朝廷钦犯,整个禅院的僧人都难逃罪责。 无念心头一片冷寒,恰时耳旁传来问初的声音。 “少庄主带回的证据,老僧准备通过端王爷的手递交给陛下,吴尚涛自会受到应有的惩处。” 端王性情刚正不阿,清正廉明是朝廷上一众皇亲贵胄里少有的清官,他父亲生前也时常和端王来往,彼时靖王府落难,也是端王出面全力保全,皇帝本就不喜他平时做派,更因此事心生嫌隙。 若以此事求他,他必会应允。 只是,这世间的罪恶哪里是用证据就能彻底消灭的。 莫名就感觉格外的讽刺,无念眼里闪过一丝轻微的嘲意。 等风波一过,想来吴尚涛第一个下手报复的人就会是端王,到头来他们不仅没有得偿所愿,反而还会白白连累无辜的端王府。 问初一直定望着无念,可那目光是探究,缓声问道:“你还要下山吗?” 无念沉默片刻,回道:“要。” 清清冷冷的声音弥足坚定。 众人难以置信,震惊的目光看他。 明明有了更好的选择,何苦再破釜沉舟。 问初脸上的倦意一闪而逝,有无奈,有哀叹,独独不见意外,说明无念的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原本也没打算用吴尚涛贪污的罪证来换取他收手,此番言语不过是试探他的心。 无念聪慧果敢,世事看透,但却没有磨砺出通透的心念,必然会生起执着。 “师父暗自收集吴尚涛的罪证,无念万分的感激,但是你我都明白这些证据不足以定吴尚涛死罪,他只需找一个替罪者代替受过,就能逃脱律法的惩处,用不了多久依旧是盛极一时的当朝宰相,唯有杀了他才是最有效的做法。”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平静,然而却让人感觉有一股浓重的煞气。 闻言,问初的目光略略冷了一些,显然是在对他张开闭口要杀人报仇所不满。 “吴尚涛罪大恶极,迫害百姓实属有罪,你为陆家报仇时可否想过,靖王府同样害人满门抄斩,那因你父亲而家破人亡的人,向靖王府寻仇是不是也理所当然?” 无念一愣,面上浮现不信任,下意识想要反驳。 生生又压下冲动,心底清楚师父不会骗他,况且朝堂里鱼龙混杂,怎会有完全清白之人。 不用再去确认就能肯定,他认为那个正直宽厚的父亲,曾为了利益也除去过别的绊脚石。 靖王府覆灭也有迹可循,不全是无辜。 这时,他也才逐渐明白师父是在提醒他,善恶之分有时是因时而异,不同的立场所意也不相同,他为父报仇是行善,也许在别人眼里却是作恶。 一如,他因复仇而置黄河两岸百姓不顾。 他又何尝不想放下,但是他又怎能放下。 悲哀过后就是深深的无望。 无念惨然的说:“我妹妹玉笙才不足十五岁,花一般的年纪被充入教坊司为官妓......” 话到此处,垂落的手指紧攥着持珠,捏的指节发白,像是在忍耐着锥心的痛苦。 “最后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无念隐忍的闭了闭眼,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碾碎一样显出沙哑的混浊。 当他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暗红,冰冷的眼神里蕴蓄着凶戾的深恨。 问初看着他近乎疯狂的眼神,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如果你还想下山为师不拦你,只是此行凶险,你带过去的人或许一个都回不来,那些人不是你所杀,却因你而死,这对他们公平吗?” 无念眸光闪了闪,有一丝动摇。 他不醒悟,问初再次道出的话里多了责备:“你再去看看怀庆府,水患泛滥严重,洪水淹没田地房舍,百姓无家可归,饿殍遍野,卖儿女换粮,为了报仇难不成还要难民的数量继续增加,让更多的人失去所亲吗。” 掷地有声,震耳发聩! 平铺直叙的讲述,但是每一个字却如同钟声在心底深处回荡。 无念怔住了。 突然间感受到了透骨的寒意,以及什么都无意义的绝望。 在这短短一个瞬间里,最先出现在脑海中的不是亲人的血,亦不是曾经破碎的美好,而是那个哭瞎眼睛的王施主,她什么都没做也一样痛失亲人。 如果他不顾一切选择报仇,就会有无数个王施主,失去至亲,这全是他一手造成的恶果。 他想要在黑暗里获得公平,结果只会造就更大的不公平。 没有人,可以任意夺取他人的性命。 一直所坚定的信念崩溃了。 无念身形一晃,支撑他走到今日的恨意无形间消散,心力再也支撑不住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清癯的身影又晃了两晃,终于屈膝跪在地上。 凡一切事物,必有由起,是之谓因,必有终趣,是之谓果。 恶因得恶果,善因得善果。 他一生积德行善,救渡百姓,无有错事,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无念怔望着眼前,失魂落魄的目光如同迷失在梦里,恍惚的失声道:“我渡世人,谁来渡我......” 分明是平静的语气却能听出撕心裂肺,字字浸血的悲痛。 第一百二十七章活着 我渡世人,谁来渡我。 他又一遍自问,同时心底也清楚没人能救得了他,真正将他从这个悲苦充满的世间解脱出来。 或许他曾想过在苦海无边中自救,却始终不甘心放弃复仇,不愿放下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想抓住的事物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 事实是,他不仅报不了仇,还会平白葬送一直以来都对他忠心不二的人。 明知这是死局,为何还要甘愿去赴死。 此行真的只是为了复仇吗? 不止吧!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下山不止是为仇怨,亦是抱着自戕的心态。 靖王府上下四十一口全部身死,几位堂兄和胞弟为救他,也先后死在他眼前,为何他还活着? 心底蓦地一阵钝痛。 背负着他人的性命独活,这巨大的愧疚以及罪过感,如重山一般压的他近乎窒息。 然而,他除了日复一日的忍耐,什么都做不了,面对遮天蔽日的黑暗,无力去反抗,甚至连言不公的机会都没有。 哪怕有了机会也是玉石俱焚的挣扎。 干裂的唇边掀起一抹似悲似苦的笑,像是自嘲但更像无可奈何的颓然。 现在连这一丝机会都消亡了。 那么,他还活着的意义何在? 无念眼底微弱的亮光,闪动了一下变成暗沉死寂,手里持珠滚落在地,发出闷沉的响声。 不求生,不求死。 他这幅样子明眼看着以了无生趣。 问初看着无念犹如死灰的面容,眼神里有伤感的情绪在波动,望着他却更像是透过他,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嘴角扯动了下,轻微的叹道:“缘行曾渡过你。” 缘行…… 听到这两个字时,无念微一滞,脑海如同空谷刮过呼呼风声,有那么一瞬间他何事都想不起来,短暂的空白之后就是剧烈而尖锐的伤怀。 “还记得他临终前说了什么吗?” 问初清淡的声音落到耳畔时已变得恍惚。 眼前骤然为昏暗所覆盖,在这片暗色的尽头有一束光,越来越亮,当他触及一抹光亮时,模糊陈旧的记忆荡去尘埃,变得光亮清晰。 他说…… 耳旁忽然变得嘈杂起来,利箭裹挟着风声的尖啸,军队急速前进的脚步声,以至于空气都充满着杀戮,紧绷的气息。 他脑子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逃离范思营的追杀,赶到豫州的南岳城。 脚下匆忙磕绊的在杂草从中穿行,手上搀扶着僧人,神情慌忙的说:“缘行师父还撑的住吗?到了南岳城就有大夫给你治伤了。” 缘行眉头紧皱,胸膛急遽起伏,口中再度涌出血水,粘厚的血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见他面色极差,显然支撑不了多久,陆闻玄心急如焚,目光环顾周遭,瞧到一处隐秘的躲藏地。 立即扶着缘行过去,让他坐下来:“先歇一歇。” 他警惕的看向远处,未见有风吹草动才稍微松一口气,蹲下身看着一路上帮助自己的僧人,神情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缘行捂着胸口急促的喘息,左胸膛位置上还插着一支羽箭,伤口处涌冒而出的血将僧袍染成深色。 他缓了几口气才道:“陆施主,贫僧已时日无多,恐怕不能陪你到禅院了。” “不会的,缘行师父……” 他还欲再言,缘行轻摇头。 其实他们都明白,中了毒箭又未及时将毒素逼出体外,毒已深入肺腑,他是真的撑不到回禅院了。 心底的苦涩已是万分清晰地涌上了喉咙。 陆闻玄眼神里闪过一丝悲切,无言的望着他。 缘行黯淡的眸光里,犹存暖意的安抚,嘱咐道:“到南岳城后往东南六十里就是少越山……禅院里有先皇御赐的匾额……没有方丈的许可他们也不敢擅自进禅院里搜查……施主到了之后就会安全了。” 一段话他说的极费力,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夹杂着破碎的喘息声。 他面色惨白,偏偏眼下微微发黑,干裂的嘴唇是阴郁深重的紫黑色,涌出口的血也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黑红。 在如何硬撑也真的快撒手人寰。 陆闻玄顿时心头怆然,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几经疑惑的问题还是忍不住问出口:“缘行师父,我们往日无恩你为何要舍身救我?” 缘行衰弱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我们有缘。” 陆闻玄一怔,立即便问:“什么缘?” 缘行的眼神已变得有几分迷蒙:“说出来就无缘了,该知晓时自然便知。” 他自记事起就知靖王府不曾和僧人有多少交际,唯多的接触便是每逢佳节,他陪府里的女眷一起去佛寺上香,听寺院里的僧人讲经说法,平日里是不会有联系。 缘行说和他有缘,恐怕也是上一辈人的福缘和他无有任何干系,即便是如此缘行还是一路护送他重回豫州,路上要躲避追杀不能走官道,他们便绕远路走了叁月有余才快到南山禅院。 只剩下最后一段路,缘行为了救他便要舍命在此。 心底的歉疚便像是沉海,让他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溺亡感。 无念强忍着心头酸涩,无比坚定的说道:“缘行师父若有想要达成的心愿,我誓死也要帮师父完成。” 缘行笑了笑,慈悲怜悯的目光注视而来,缓缓道:“活下去,不要报仇。” 活下去,不要报仇。 一字一字镌刻永久,深印在脑海里,昔日声息再一次清晰回荡在耳畔。 无念跪立的脊背僵硬一瞬,身体微微震颤,抬起眼,眸光颤晃不已。 “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还有缘行的一部分,他用自身的性命渡你脱离苦海,如今你却还要往火海里跳。” 问初沉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神情前所未有都严厉,无声的问他。 你对得起他吗? 无念怔了怔,眸子倏地凝固住了,悔恨如同带刺的鞭子,抽在他心脏上,一瞬间便已鲜血淋漓。 他何止对不起缘行,亦对不起为了让他活着而牺牲自己的至亲。 他们拼尽性命让他活下去,难道是为了能让他不顾一切去报仇吗? 问初又一次问道:“可还想要下山?” 诛心之言莫过于如此了。 无念沉默下来。 夜色渐浓,风很凉,跪在坚硬的石砖地上身体早已冷到麻木,一片冰冷里他感受不到痛,或许是疼的太过了,反而不觉得痛了。 周遭沉寂无声,脑海里却混乱成团,每一念都在清晰和混沌的边缘厮磨,他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一个念头是能理清晰的。 经过漫长的思考,只有那么一念浮现,带着悲叹和遗憾。 他不能去报仇了…… “众生应以何身得度,便以何身度之。” 问初慈悲的目光看他,悄然晃过一丝不忍,其后又凝定为通透和宽厚,告诫道:“无念放手吧,已经结束的,就已经结束了。” 缓而慢的声音里有一丝苍凉,哪怕再不忍心,也将残酷的现实又重复一遍。 “结束了?” 无念僵硬的抬头看他,眼眶发烫,转瞬模糊上一层水雾,满脸茫然的说:“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人死不能复生,他当然不能改变什么,执意为之只会让更多的人丧命。 可笑的是,六年前就已经结束的事情,他执着到现在。 心底绷紧的弦在这一刻断裂,酸涩、苦闷,悲哀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如果生命是一种挣扎,那么生命便也是一种痛苦。 活着就是最大的痛苦,什么都改变不了,也无能为力,所能做的就是忍耐。 哪怕忍无可忍,也还要继续忍下去。 无念气息渐乱,紧攥成拳的手背上青筋隐现,浓重的不甘和悲愤在心里膨胀,如同炸裂的山川,如何也压制不住磅礴的怒意。 “——砰!”一声巨响。 一拳落地,身前的地砖内陷皲裂,蔓延出几道深长的裂纹,立刻血漫了出来,碎石和鲜红混在一起。 场面一片寂静,众人怔然的看着他。 跪着的身影在月色里有一丝颤抖,微垂的脸沉在灰暗里看不清晰,那孤落背影却让人感受到无言的凄冷。 胸膛起伏,飘散的低低喘息声似乎夹杂着一阵生生撕裂的痛苦。 这一拳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出来。 心底不断滋生的戾气散了个干净,唯剩下的便是那一层层埋在死灰里的心。 长久的沉默后,无念嘴唇嗫嚅,艰涩发哑的嗓音道:“师父,我不下山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解脱 妥协并不意味着屈服,可是这万般无奈的沉重却让每一个人的心情都不好受。 众弟子僵站着,心间涩意难忍,年纪小的沙弥甚至在偷偷抹眼泪,没人曾经想过无念背负的命运这般惨烈,一个人默默的承受又无人可以倾听,其中的苦楚不是叁言两语就能道明白的。 幸好他被问初师父劝服,若真的下山去能不能回来还两说。 旁观整出戏的花千遇轻叹了一声,嗑瓜子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料到无念身世悲惨,真正了解之后才发觉这种两难抉择多折磨人。 其中原委不甚清晰,经过两人的对话约莫也能听出来,无念若是去杀吴尚涛会间接影响黄河两岸百姓的存亡,听着就觉得荒谬。 杀人怎么会和百姓扯上关系。 倘若,这不是偶然而是刻意为之呢。 比如吴尚涛提前就预料到有人会杀他,只要无念敢去,不仅要他有来无回,更让他背负骂名永无翻身之日。 想通这一茬,花千遇莫名一阵冷寒。 此举未免太阴毒了。 然而,事实也和她猜想的所差无几。 吴尚涛和潘季同行去往怀庆府,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局。 无念若出手,他就不准备让潘季活下来。 靖王世子谋杀朝廷命官,罪名坐死,靖王府才是永远都无法洗刷冤屈,死人是不会辩解的。 如果当时无念便身死也算干净,倘若侥幸不死,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天罗地网的搜捕,下场会更加凄惨并且南山禅院也会受到牵连。 无念猜到了这一层还义无反顾的去送死,归根结底他就没打算再活下去。 如今再去思考才发觉他的错有多重,缘行以性命相渡,他却只记得带他入山门的是问初师父,全然忘记缘行说过的话,他愧对的人太多了,不能再去辜负有恩于他的师门。 报仇不会所得善因,只得尝尽苦果。 世道黑暗,青天难寻。 那人生还有意义吗? 无念缓缓抬头定望问初,嘴角掀了掀,露出一个明显是苦楚的笑,沙哑的说:“师父你总说,人要放过自己。” 眸光闪动一下,眼里闪着点点泪光。 “我这一生,痛过、恨过、舍过,何时才能得解脱,每日念佛诵经,参禅救人,就能放下心中仇怨,可得解脱吗?” 话落,轻垂下眼睫,已经平静下来的面容有些疲惫,可还是僵直的跪着。 他久跪不起,何尝不是出于歉疚和罪恶。 问初心生怜悯,走到他面前拾起持珠,沉沉的一挂坠在手上,他向无念伸手欲扶他起身。 无念未有动作,只盯着他看。 那微微带着依赖的眼神是迷惘的,一直支撑他走到如今的路断了,当抛开前尘往事不谈,反而不知以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问初知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何时放下,何时可得解脱。” 很简单的道理,可是做起来却是世间最难的,世人沉浮欲海,为各种尘念所累,总是在追寻虚无缥缈的爱憎之念,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断舍离。 无念无言以对,他突然又问道:“如何前行的道向自心而求,你的初心是什么?” 无念一愣,凝定的眸子缓慢转动一下,回忆几息之后道:“治病救人,匡扶正义,可是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去救别人?” 话里存着几分自嘲。 犹记得曾经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做渝州城的名医,为百姓治病解除苦痛,玉笙还嘲笑他不见有出息,堂堂靖王世子偏要去做什么大夫。 可惜,往事如梦幻泡影全都回不去了。 问初神色柔和的看他,循循善诱道:“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亦闻,难得生在人间又遇到佛法,世间是有种种苦迫煎熬,佛道却是亘古不变,历万劫而长新,勘破自己的真心,才能不已自我立场去看待,真正的理解世间,救渡世间。” 睿明又富含韵味的话如引路明灯,直让人醍醐灌顶。 无念定住不动,黯淡的眼里升起一丝明悟,眸光亮了起来,几许思索,几许苦闷,总好过万念俱灰的空洞。 问初扶着他的手臂,他正在发愣不自觉间站起,撕裂的手背,指骨往下滴着血珠子,手掌里已蔓延了几道干涸的血痕。 手指一动,尖锐的疼痛流转向全身。 无念垂眼,温厚的手掌扶着他的手臂,动作带轻柔和疼惜,掌心的温度不断的传递而来。 心脏处的抽痛渐缓。 持珠绕在他完好的那只手上,问初稍后退一步,望视着他又道:“之前问为师的问题,现在有答案了吗?” 此前,他问好人没有好报,坚持行善渡人的意义何在? 那时想法困在自己的执念里,看不到出路,听过师父的话他渐渐明白了,这世间大多事或许是悲苦,不平等的,可是只有活着才能去改变这些不平,也唯有活着才能去渡深陷苦海的人。 他自然而然的答道:“学佛是为了坚守本心,让好人得善终,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问初顿感宽慰,点头笑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随后看一眼他的手,关切道:“回药堂包扎上药吧。” 无念面上闪过挣扎,抿了抿唇终没再说什么,布满石屑伤痕的手掌抬起缓缓合十,深深地施了一礼。 隐安听到此处,便知事情已经了结。 不禁为问初的明智所叹服,平时不吭不响,背地里却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不怪乎师父在世时最喜爱的弟子就是问初,他老人家所遗憾的也是没把衣钵交于问初继承。 往年时口头虽未计较,心里到底是不服气,那时年轻气盛自认为不比问初差,时间的磋磨下也渐渐看淡了,问初的心性和道行,确实不是他所能及。 那时他曾问过问初,他如何能有他那般修为,他却说一切随缘,求得越多离佛越远,什么都不求,佛才能在眼前。 青年时他未悟此言何意,年迈时倒隐约琢磨出几分思意来,禅学的再高深到底还不是困时睡觉,饿时吃饭,如此简单的事情,多数人却又想的极复杂,实际上平实里才见高超。 他环顾一圈,见人还围站着,面色肃然的对众僧人道:“没事了,都回吧。” 僧众恍然惊醒,看向无念纷纷安慰道。 “师兄不下山是对的,日后又能一起上早课去挑水了。” “是啊!药堂还需要师兄来打理,若是走了咱们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师兄也莫要太伤心,少庄主不是查到证据了吗?咱们就多搜集那奸臣贪污的罪证,铁证如山他早晚会伏法定罪。” 无念眼底闪过一抹暗光,怅惘的眼神又变坚定。 此事不会轻易了结,他虽不去杀吴尚涛,对方也不会放过他。 他会继续和他斗下去,一年做不到,他就用十年,不信吴尚涛就能一直稳固不倒。 思到此处,他面色陡然一变,快步向外走去。 僧众吓一跳,以为他尚未打消下山的念头,连忙拦住去路问:“师兄要去何处?” 无念扫视他们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心急:“我要去阻止秦非动手,今日他见不到我恐会独自行动。” 闻言,僧众神色顿变凝重,立刻催促他去通知秦非,他们这边好不容易劝住不能因为消息传达延迟再出乱子。 “不用去了。” 听到问初的声音,僧众疑惑的转头看他。 问初笑了笑,有所预料道:“昨日秦施主找来药堂,请求老僧出面劝无念不要下山,老僧告诉他计划取消了......”话微一顿,笑意浓厚的看向无念:“他比你还要倔强,理也说不通,无奈之下老僧就将他打晕扔到柴房里,现在估计是醒了。” 僧众顿时笑出声,其中一个人挠着头说:“难怪问初师父吩咐不要人靠近柴房原来里面关的有人。” 有人忽然道:“那还愣住干什么,快放人啊!” 僧众一乱,转身就往药堂里走,人已散去场面骤然空旷起来。 方丈看一眼问初,满意的点点头,解决了这一桩麻烦事南山禅院的潜在危机也消于无形,一直提着的心此刻是彻底落地了。 给众人打一声招呼,神情悠然的先行离开。 院内的灯火在夜幕下略显渺茫,昏黄光色映在无念清癯的身影,他的脸色隐隐泛白,眼帘微一垂,若有似无的透出一种落寞。 嘴角压了压,像是忍下心头的苦意和不甘,转身向众人垂首:“无念失礼了。” 众人默然,不言语才是最好的反应,此刻无论说什么感觉都像是在揭人伤疤。 无念再抬首时已然敛去神情,面色波澜不惊,只是离去的背影有一丝僵硬。 “姐姐,你觉得无念真的放下了吗?”姜宁纳闷的说。 此事看着告一段落,但是无念的眼神给她一种不会轻易结束的感觉。 “我看未必吧。” 花千遇眸色意味幽深,看着药堂的方向猜想道:“他放弃下山,更多的还是不得已的妥协,仇怨深恨难已真正放下。” “不思善恶,不谈生论死,没有妄想动念是不可能的,无论何时人心里总会有牵挂的事物,这才是活着,如果修佛修到什么念头都没有,又和顽石有何区别,就连佛祖也做不到一念不起,佛心中亦有牵挂,牵挂这世间的芸芸众生。” 话落,便有几分的感慨的说:“无念会带着他的疑惑,挂念继续修行,或许有一天他会明悟为何要这样走。” 问初此时还未离开,闻言诧异的目光看她,仔细的打量她一番,直看的花千遇略有不舒服才开口缓缓。 “这位女施主颇有慧根……” 花千遇当即打断:“我不出家。” 问初:“……” 她是真的怕这老和尚下一句会接,施主聪慧善思,根骨奇佳,要不要随我上山去修行。 没头没尾的话让人不解其意,好在问初理解能力惊人转念一想便已了然,唇边舒展出笑意,顺势接话道:“那还真是可惜,老僧瞧着施主于佛有缘。” 花千遇稍一愣,等回过神来顿觉乐不可支。 没想到问初师父也是个玩梗的高手啊! 心里不由得对他高看几分,也是因为问初和她印象中正经肃穆的老僧人完全不同。 问初微点头,赞同的说道:“不动念,做得到的才是佛。” 佛不动念,做得到的是佛,因为佛已经灭度,自然无念可动。 不动念是佛,然是因佛名为佛。 花千遇似懂非懂的点头,脑子里还觉有点绕,不过心底清楚问初这般说,也是知无念没有真正的放下。 见她晕绕的眼神,问初笑了笑,目光落在法显身上,意味深长的说:“施主确实于佛有缘。” 听到含义颇深的一句话,法显眸子一凝,在问初洞悉的目光下隐隐觉察到他看出来了,余光瞥一眼花千遇,后者未有反应,只是古怪的看问初两眼。 若是有人带头烧佛寺,她第一个报名参加,无他就觉得杀人放火,人间畅快。 他由此之说,恐也是方才她有感而发的那句话。 这还要托法显的福,跟他相处这么久,若不会点人生哲理也说不过去。 时常觉得法显在她耳边念叨的那些话,都给记下来也能冒充个神棍啥的。 问初也不解释他何出此言,合十道:“天色晚了,施主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敦煌 月色正浓,漫天星辰,禅院静无声息,稀落的灯火闪烁在各处。 微凉夜风透过窗户吹进来,隐约有一股经年不散的淡淡香火味。 窗前有一个影子,月光霜色里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影,犹如海棠花开,明艳照人。 花千遇斜靠在窗框子上,目光望着隐在夜幕里的殿宇楼台,幽深的眸底有几分冷意。 无念的事情暂时得到了解决,不过她想要换取的消息也因此落空。 此路不通,就只能走极端了。 她眼帘微垂,浓睫下的眸子泛着暗光,眉梢里已有一抹妖媚的杀气。 “看来南山禅院是待不了了。” 轻叹的语气却无丝毫的后悔。 旋即,拿着剑开门出去,离开客居楼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 药堂大门紧闭,诸多房舍已熄灯,院子里光线暗沉,器物只见模糊轮廓。 一间房门前有几株茂盛的青竹,摇动的枝叶映落在蒙蒙发亮的窗棂上。 屋内有光人还未歇下。 他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应彻夜难眠才对。 花千遇直接推门进去,室内染着油灯,火光照亮半间屋子,昏黄的灯影下是一张俊美如瑶台谪仙般的脸。 那毫无瑕疵的玉容映得满室生辉。 她踱步进来,无念坐在檀木凳上看着手里的医书不抬头,也不露任何惊讶之色。 花千遇挑了挑眉,自觉的坐在他对面。 顿时,一股极淡的血腥气飘散而来。 无念眉头微一皱,抬眼看她,目光带着探究的打量:“施主杀人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花千遇弯唇一笑,面上艳色更胜,微微展动的眉眼里显出几分危险的妖意。 看到这个笑的瞬间,无念就确定她真的胆敢在禅院里杀人,再看她的目光多了冷意。 “是谁?” 花千遇找上门来就不准备隐瞒,坦然的说:“沧溟宗的两人。” 无念一顿,目光闪过一丝意外,思索的说:“他们何处得罪了施主......”需要杀以泄愤。 “那两人有必须要死的原因。” 花千遇面无表情,漠然的语气却让无念觉得不舒服。 他虽尘心未绝,可也是佛门中人,心到底是悲悯众生的,听到这种杀心极重的话,神情间已微有愠色。 同时心里疑云密布,她不会不知在禅院杀人会有何等后果,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其中恐怕有更深的意味。 此前她刻意接近,原本猜测是为洗髓经,可是当她注意力将转移到他的身世上时反而不确定了,他和洗髓经没有任何联系,想从他身上下手也是徒劳一场。 现在她又杀了沧溟宗的弟子是何目的呢? 他垂落的目光满是思量之意,半晌后,眼底忽然生出一丝惊然。 沧溟宗的弟子并不是不相干的人,他们来禅院亦是为了找洗髓经,那他们又如何得知这消息的。 无念皱起眉,心里有一个大概的猜测,但是有一个环节甚是模糊,想要弄清原因还要看她如何解释。 他是聪明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怕是已猜出七八层。 花千遇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当年缘行为了救你已洗髓经的下落相换,此事应除了你们之外无人知道,如今有多人前来禅院,说明洗髓经的下落已经泄露。” 无念暗自点头,她所言不错,不然沧溟宗的弟子和她们也不会找来。 “我妹妹告诉我一年前,有盗门弟子在江西城苏家听到的洗髓经在何处,按理说此消息属绝密怎会在客堂里宣扬,说明是有人故意让盗门弟子听到,而苏家又是沧溟宗宗主的表亲,那么这事必然也和沧溟宗有关。” “我使手段去逼问程毅,得了些消息,当年你重伤范思营后离开,却不想他没有死,反而被程毅所救,范思营求生便和他提出交易。” 无念眸光微闪,眼里已浮现出答案。 这个交易便是洗髓经的下落。 见他了然的眼神,花千遇继续道:“好在程毅准备独吞,并未上报给宗门,他自己又无力从禅院重重守备里取得洗髓经,故才刻意将消息泄露,准备让盗门的人先去探路。” 这些陈年旧事姜宁也只提了一句,具体细节也是重新问过她后才推测出,盗门弟子所得的消息是程毅有心所致。 “倘若此次无功而返,程毅也不会罢休,最大的可能就是找同盟或者上报给宗门,倒时禅院便会称为众矢之的,只有他们死了洗髓经的下落才能再次尘封,南山禅院也会重新恢复安宁。” 无念的眼神越发复杂了起来,难怪他想不通某些事,竟是漏掉了范思营。 他才是一切的初始点。 他沉默片刻后才道:“你的条件呢?” 她杀了沧溟宗的弟子是为封口,不让消息再泄露出去引起更大的隐患,怪不得会说他们有必须死的原因。 可是她又怎会无缘无故的帮他。 等的就是无念的这句话,花千遇忍不住抿唇一笑,直言道:“我要地涌金莲的下落。” 无念眸色一深,目光紧紧地盯住她,绕了一大圈这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如果她直接问,他定也不会说,如今欠她人情便是不想透露分毫,也不得不说。 她这一手算盘打的可谓是精妙。 无念转开眼,思忖片刻回道:“凉州。”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花千遇吃了一惊:“怎么会在凉州!” 原本她以为会在宁州的某处地方,不成想直接到相反的地方去了。 她微微眯起眼,怀疑的看向他。 无念面无异色,平静的说:“当年我被流放凉州尚未抵达就遭截杀,幸遇缘行师父搭救,他正是从凉州而返欲带我回禅院,只是我当时心灰意冷,全无求生之念。” “路上缘行师父就对我说,凉州有一圣物,名曰地涌金莲,食之可武力大增……” 话音不知不觉弱了下去,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和缘行一同赶路的场景。 心头不由一涩,眼底有些微伤感:“现在想来缘行师父会告知我地涌金莲,是为让我有动力活下去不求死。” 事实证明缘行这一招激励很有用,当他听过后心里就打定主意,找到地涌金莲增强武功去报仇。 昔日年纪尚轻想法稚嫩,再年长一些才发觉,他哪里有那个心力赶去凉州找地涌金莲。 多年过去这件事也一直埋在心底未道于人听。 他沉浸在往事的缅怀里,花千遇却在估量这番话有几分真假。 缘行既然在凉州多年,必然会耳闻一些当地的消息,说不准其中就有关于地涌金莲的下落,总比天台寺的和尚毫无根据的话,可信度要高。 她又道:“凉州地域辽阔,可知地涌金莲所在的确切地方?” 凉州地处西北在黄河上游,其下辖域有陇西、金城、天水……安定、张掖、敦煌等十地。 想找地涌金莲,可谓是大海捞针,她都冒着风险杀人了,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不是亏大了。 无念垂下眼,沉思道:“贫僧猜测极有可能是在敦煌。” 花千遇一脸错愕,用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说:“你猜的,也太随意了吧。” 无念看她一眼,淡淡道:“地涌金莲是佛门之物,施主还能找到比敦煌佛教氛围还浓厚的地方吗?” 自然是没有。 敦煌位于河西走廊最西端,渡过玉门关过八百里莫贺延碛沙漠就是西域境地,由于地接西域,敦煌交通极为便利,并一度成为佛教传颂中心。 西域而来的高座法师皆来此传教授法,因此敦煌佛塔遍地,富庶繁华,人市兴盛。 思及此,心里就一阵说不出的懊悔。 来中原时她曾在敦煌落脚歇息,明知地涌金莲和佛教相关也许就在敦煌,念头却未往这方面想,当时一心都想着扬州的神灵珠,也没有细细查探就离开。 现在想想她当年究竟错失了什么,不仅悔恨难当,还有一种难言的心酸和感叹。 人生就是一个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如果说方才还在质疑,无念话的真实性,此时却是全然相信了。 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感觉,让她确信敦煌会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的最后一站。 既然得到地涌金莲的下落,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告别无念后往回走。 在翌日清晨禅院里的僧人发现死人之前,她就要下山离开去往凉州。 凉州属于中原的西部边陲,这里很多地方本来是为北戎所占,后来汉帝收纳疆土将大量的汉人移居此处。 不过,这里仍然属于边塞,凉州再往西,那就是西域了。 想到要再次回到来时的地方,心头便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总觉得此行不会顺利。 第一百三十章求情 明月高挂,院子里树影婆娑,偶有几声低微的虫鸣声,更显得夜色深静幽冷。 屋内灯火昏黄,敞开的门槛前映亮一片淡光。 花千遇脚步不由一顿,目光定望着打开的门。 出来时未免让人察觉她是翻窗而出,门理应紧闭此刻却是敞开的。 屋里有人。 得出结论之际人也走到门口,抬目间一个月色的人影映入眼帘,静淡的脸,清隽眉目在摇曳的灯光里化开柔和的暖色。 那双凝望而来的眼睛,像是一片静水,毫无波澜。 花千遇一愣,目光微微闪烁,心里竟有几分奇怪的发虚。 介于她不久前杀过人,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法显,怕被识破又要听他说教。 法显定定地望过来,目光深邃。 一时无话,两人间诡异的静了下来。 花千遇定下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进屋,法显正坐在案前僧袍搭在地面上,坐姿端正又有一种肃然,还真是不客气进屋就坐下了。 垂眸看着他,随口问道:“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法显没说话,眸色浓了一些,仔细的打量着她一番,目光落在佩剑上,那清朗好看的眉微微一皱。 “施主又杀人了。” 得,又被发现了。 和尚都是属狗的吗,鼻子够尖的这么淡的血腥味都能闻见。 花千遇面色不改,把剑哐一声砸在他面前,不以为然道:“是又如何?” 闻言,法显眉头皱的更紧,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只不过心头的怒意来的快,散的也快,这并不是表示他不生气,反而是更加的失望,无论劝告多少次,随意取人性命的行为她也不会改。 看着法显微带责备的眼神,心底像是被刺了一下很不舒服,不想让他用这种目光看她,思绪辗转间又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人,法显又不是一天两天不喜她杀人。 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很可笑,像法显这样宽容慈悲的人,怎么会喜欢她,还执着的不肯放手。 明日她要离开去凉州,有些话正好借现在的时机摊牌,彻底绝了他再跟来的念头。 如此想着,漠然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笑容,眉梢眼角皆具风情,不过,却是艳冶的冷意。 “法师怕是忘了,我是邪教的圣女,人前表现的再怎么人畜无害,心也是狠毒的,今晚我杀了沧溟宗的弟子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活着回去,把我的踪迹回禀宗门惹来追杀。” 望着法显的目光蕴出更浓的狠意:“往后我杀的人只会更多,你那套慈悲为怀的言论还是说给别人听吧。” 最后一句话已带上了惯有的轻嘲,微冷的眼底全无任何对生命的敬重。 法显一顿,目光紧紧地盯着她,随后缓缓起身,修长挺拔的身影挡住光线,眼前一下暗了下来,他靠近一步,面对面相站莫名的让人有一种压迫感。 花千遇直视他也不移开眼,一瞬不瞬望来的眸子幽邃到不见底,眼里有一丝怅然悄然滑过,许久都沉默不语。 听了这番话,若说不动怒是不可能的,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察出这话太刻意了,像是故意说给他听要激怒他。 花千遇杀人从来不会向他解释原因,这次却说的有理有据,怕也是为了掩盖真正目的才如此之说。 从药堂回来时她就一脸沉思,想来当时就在盘算着怎么动手杀人,回来之后他觉得不对劲便来找她,进门一看果然不在房间。 本以为她又去找了无念,犹豫一番还是决定坐下来等她,稍作告诫晚上不要去男子的房间。 如今看来他的举动是对的,若不然也不会发现她暗下杀人。 思到此处,法显心神一凛,既然在佛门内动手相必她也准备好要跑路。 那她说这话的意思也就显而易见了。 花千遇看他半响,也不见他说话,眼睛轻微的滑动一下,试探的问:“你不生气?” 法显抿了抿唇,清风裹云一般的轻叹道:“施主不应该开杀戒。” 等了片刻也没听到他指责的话,花千遇大感诧异,不解的强调道:“我在佛门净地杀人了,方丈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法显垂了垂眼,低声道:“贫僧去求情。” 花千遇震惊的看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求你妈的情!” 法显:“......” 情绪她都酝酿到位就差表演决裂了,法显偏偏就是不接招,看他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看穿她的打算了。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在法显面前耍花招她就没有赢过,他总能一眼识破。 反正她装的也心累不如直接讲明吧,需要的消息也到手了,就差解决掉法显这个麻烦。 暗自思量半响,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稳妥,警告他别再跟来,回天台寺继续修行,听着好像太自以为。 左思右想也想不到一个好的说词,抬眼时两人目光一触,漆黑的眼睛正看着她,眸色温软如水。 连忙避开他的视线,慌忙道:“法显,你回去吧。” 虽然这一句话含义模糊,但确信法显听的懂。 法显眸光一凝,眼底像是一下子化开了墨色,深邃幽深的情绪在涌动,还混杂着若有似无的情愫。 她喊他的法号,便已是彻底将身份言明,终是到了这一天。 花千遇要赶他离开了。 法显垂眸不语。 实际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不管说什么她都会执意远离他。 她拒绝的念头,就和他跟随的念头一样强烈。 唇边泛上几分苦涩,嘴角的弧度又紧了一紧。 花千遇看他低垂的眉眼,无言中凝有一丝难过,猛地心中一紧淡淡的不忍滑过,很快又变得冷硬。 绝对不能有丝毫的心软。 审视的目光看他,问道:“你此刻应该是在被关禁闭,又为何来找我?” 这也是一直以来她想不通的一点,法显破戒应会被关在无罪崖里面壁思过,怎么也不会枉顾戒律,擅自离开空海山来找她。 法显转开视线看向别处,轻声回道:“悟道。” 花千遇在脑海中想着,无非是经历七情六欲,才能勘破情障大彻大悟,最后放下超脱。 自认为猜的很对,于是漫不经心的一笑道:“我明白了,我是你的劫和业。” “不。”法显一口否定,直直的望来,渐渐地目光更深沉。 “你是我的佛。” 花千遇闻言一愣,怔然的盯他看,短时内没反应过来他此言何意。 稍加思索念头越发清晰,其意应是在爱欲中尝尽一切贪嗔痴怨,欢喜忧悲,历境验心直至全然觉醒,彻明诸法缘起,心心寂灭,便也能真正的放下不取不舍,难忍能忍。 花千遇心念微转,又想起问初的那一句话,众生应以何身得度,便以何身度之,所爱之人不正是度自己的诸佛吗?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紧接着眉头一皱,语气不妙的说:“这么说你要一直跟着我直到悟道大成?” 法显点头,却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是否能真的悟道有成。 见他还敢点头确定,花千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无语又抓狂的说:“换一个人陪你渡情劫不行吗?” 法显静静地看着她,神情不变的脸上全然是坚定之色,这也意味着他不会换人。 花千遇顿觉脑子发蒙,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己到底招惹了什么麻烦。 之前还能用不能妨碍法显修行为借口让他放弃,现在他想要勘破情障就必须要历情劫,他自己当然不成事需得找一个人陪他。 她就是那个倒霉鬼! 此刻的心情怎是一个后悔可以形容的。 花千遇满心崩溃的想,当初克孜尔石窟里有那么多和尚,她怎么会摸到法显身上还让他破戒。 不由欲哭无泪的说:“我不想。” 法显眉头微不可觉的动了一下,事到如今可不是她想不想可以决定的。 他眼里的深意被花千遇察觉到,当即脸色一变,烦闷的说:“我看见你就烦,怎么还不回去。” 法显嘴唇翕动像是有话要说,花千遇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推着把他轰走又反手把门关紧,靠在门后听着外面响起的脚步声,神情渐慢的冷了下来,眼底一片幽沉。 略一思索,快步走到案前取来纸倒水磨墨,笔尖蘸了些墨汁,提笔写了一份信。 留的信是给姜宁的,大意便是她有事先行离开,让她要早些下山,洗髓经不在南山禅院,莫要再费心思找寻。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洗髓经不在禅院,具体原因没有详细说清楚,等姜宁看到这封信时,她便已经下山离开了,会如何猜测全由她自己。 为了不让法显再跟上来,只能和姜宁不辞而别,一想到可能日后再也见不到,心底多少还有些不舍。 对于这个便宜女儿,她是又挂念又放心不下,不过,姜宁不会再走文章里安排好的危险剧情,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往后不会再遇到接连不断的危险。 折好信又去简单的收拾好行囊,一切都收拾妥当才躺在床榻上休息,闭上眼却未睡着,脑海中纷乱的闪过很多念头,慢慢地思维越来越沉,模糊间跌入深沉的黑暗里。 天刚蒙蒙亮,灰蓝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钟声敲响的第一声,花千遇睁开双眼穿好衣物,将信透过门缝塞进姜宁的房间,拿起行囊悄悄无声息的翻窗离开。 第一百三十一章立地成佛 拂晓前天空浅白,山岭苍郁,松木峥嵘,群山连绵起伏不知几重。 安静的山林之间缭绕着薄雾,山体树木影影绰绰,如泼墨般的朦胧在云雾里。 山顶霞光蒸腾下的禅院,在视野里逐渐远去,一条深静的澄碧色河流横在面前。 她走到了来时的路。 在河岸上折了两根青竹抛入水里,轻身飞掠到竹节上,水波晃摇,乘风踏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云雾间。 佛殿内青烟袅袅,不时的传出一阵阵韵律起伏的诵经和木鱼声。 天光如昼时,诵经声渐歇,僧众穿过垂落的经幡、幢幛,依次从殿内走出,沿着连廊各自回去。 法显上完早课返回禅房,方才进屋坐下便闻隔壁传来一声喊叫,是姜宁的声音。 他匆忙赶去,进门就见她跌坐在地,神情间有一丝委屈,紧紧盯着手里的纸张。 转首看向对面的房间,已是空无一人,此时清晰的念头升起,不禁眉头一皱。 料想到她会走,不成想会般快就离开。 再往下想立刻便也明白原因,她不仅想趁机甩掉他,更是因禅院僧人发觉有人身死,惹祸上身她会走不了。 姜宁缓缓转头,眼里隐有泪光闪动,难过的说:“大师,姐姐丢下我走了。” 法显走进门,垂眸看一眼书写的字迹,没提及她要去何处,只是一些告别的话。 其后,目光转落在姜宁身上,温声安慰道:“施主也早些下山吧。” 从客居楼里出来,他去找了方丈和他辞行。 隐安闻言微感诧异:“法师要离开?” 法显道:“打扰多时,也是时该走了。” 看他神情略有急色,行李都准备好了,隐安也不过多挽留:“老僧送法师一程。” 法显垂首施一礼:“有劳方丈。” 隐安送他到禅院门前,目送他走下悠长的石阶,身影渐渐模糊在青山云雾里。 “该走的都走了,老僧也能清净一些了。” 随即一想,回去还要处理沧溟宗弟子的麻烦事,人便折道往后山去。 至于剩下的事就让问初去处理吧,他下山有些时日,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作为师弟怎么着也应该为他分担一些。 怀着惬意悠然的想法,隐安走的倒是更心安理得。 周围树木掩映,一座座矗立的舍利塔,错落有致的蔓延至远处,形成一片古旧沧桑的塔林。 作为佛门圣地,舍利塔地里面枯寂却又干净,仅有不起眼的角落存有几片泛黄的落叶。 风一吹,叶片轻轻卷动仿佛快要风化。 隐安步入塔林里,高低起伏的舍利塔在他身旁稳稳耸立,有七层,五层,低一些的塔表明修为不够,筑不起七层塔。 走到塔林边缘停下,隐安垂首立在一幢舍利塔前,目光长久的停驻。 这一幢舍利塔,看着比旁边受尽风雨的塔少了斑驳,沧桑的气息。 塔是新塔,人则是旧人。 塔身镌刻的铭文上,两个字最为醒目。 缘行...... 望着这两个字,时光像是一下子倒流回许多年前。 庭院古松树下,叁个青年常以禅宗着名公案辩法,谁也不服谁,他有几分智慧,难免心高气傲,自诩佛法深厚,怎会轻易肯认输,问初最是油滑精明,没理也说得人难以反驳,唯缘行最古板,为了追寻更加精湛的佛法禅道,独身一人离开禅院去往凉州。 抵达万人赞颂的佛都敦煌。 一去便是十载有余,本以为能再次见到昔日友人,不想却是阴阳相隔,花叶永不再见。 一声叹息散在风里。 隐安捻着圆润的一粒粒佛珠,身上的气息骤然变得沉重起来,目光有些渺远,就那么静静的立着,似是深思却又有更深浓的情绪在蓄蕴。 “沉浮兴亡,平和以对。” 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隐安一顿,转身去看。 面前是一位古稀之年的枯瘦僧人,面容细纹深刻,双眼睿智流转,手里还拿着一把笤帚,显然正在清扫风吹来的落叶。 隐安眼里闪过亮光,急忙施礼问候。 “雪印禅师。” 雪印是禅院里辈分最高的师父了,他的师弟便是上一任的方丈。 平时他会在达摩洞闭关,出关后又会清扫院落和舍利塔林,从不在重要场合现身,禅院内的弟子大部分都不识得,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洒扫僧人。 雪印展眉笑道:“方丈怎么有空来舍利塔林。”声音虽显老态,听着却中气十足。 隐安道:“正巧得空来看看缘行师弟。” 雪印透过他看一眼五层的舍利塔,清明的眼底有一丝怀念,缓言道:“禅院里发生的事老僧都听说了,问初做的不错。” 听他毫不掩饰夸赞的意思,隐安摊手似气馁的样子,微带揶揄的目光望去,叹道:“老僧何时才能得禅师一句赞赏。” 听得出这是玩笑话,雪印脸上的笑更盛。 隐安忽然又转变神色,若有所思的说:“老僧一直都在想,自己和问初师父比究竟是差在哪里?” 师父将南山禅院托付给他,可最中意的弟子仍是问初,多年过去即便心境修到如此淡然,这个心结也一直存在心里。 在意就是在意,装作不在意,难道就真的不在乎吗? 雪印稍一沉思,讲道:“老僧给方丈讲个故事吧。” 隐安洗耳恭听,静候他后续的话。 “二十几年前,有一位姓都的人家,世代农户,家境贫寒,可独子颇为聪慧,家人倾尽家产只为让他读书,其子也争气年纪轻轻便考上举人,兴门有望,十七岁时娶邻村的一女子为妻,两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不出二年便得一子,又过几年丈夫进京赶考得中榜眼,一举飞黄腾达。” “在其子十二岁时,丈夫赶庙会时偶遇熙陵郡主,两人一见生情,自那之后丈夫对熙陵朝思暮想,想要娶之为妻,可是熙陵身份尊贵,怎可能会嫁人为妾,丈夫便打消心思,安心生活。” “好景不长,妻子出门上香时发生意外,连人带马车一同栽下山崖,不幸身亡,独留下十岁的孩子,丈夫悲痛的将妻子下葬,一年后娶了熙陵郡主。” 隐安听到最后,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妻子之死听着像是意外,但是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被人谋杀,而凶手大概率就是丈夫。 雪印看他眼里升起的了然,又继续道:“那孩子十六岁时无意中得知真相,一声不吭的寻来一把柴刀,磨了叁天叁夜......” 看着他饶有深意的眼神,隐安心头一震,隐约有一种离奇的猜测浮上心头,像是为了证实他猜测一般,雪印稍显沉重的声音道:“叁日后,少年却丢下柴刀,上山出家,法号为问初。” 隐安一下子怔在原地,大片空白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突然间他笑了起来,开阔明朗的笑声传进林里惊飞群鸟。 原来不是他不够出众,而是一开始就输了。 这等广阔如海的胸襟和超脱的智慧,是他一生都难以企及。 隐安敛去笑容,旷达道:“老僧明白了。” 心结一朝解开,不仅没有紧迫感,反而前所未有的轻松,当年为了赶超问初他付出诸多苦功,修为仍旧停滞不前,其实是他将自己给束缚住了。 他诚心实意的向雪印告辞。 走时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缘行又为何要拼死去救无念?” 雪印答道:“缘行的家父正是为妻子驾车的马夫,后来发生了一些事,靖王陆景行带兵将都府抄家,但凡牵扯的人员全部斩首,丈夫也在其中。”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尤为的大,隐安思索几息才反应过来,靖王府对待问初和缘行都有恩。 一切的因早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 雪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蓦然一笑,苍老的面容上有几分说不得的隐秘。 看来洗髓经还要再辛苦他继续保管了。 清风习习,翠竹郁郁。 竹林深且幽,枝叶在风里飒飒作响。 落满竹叶的房舍开着门,昏暗的光线里一个人影在晃动。 竹床抬至旁侧,封死的地板被撬开几节,里面放置着一柄黑色的伞,纹路深暗,隐约泛着冷光,一看就极其危险,不同凡物。 易容乔装身份后,她就将天罗伞藏匿再此,此去凉州自然要带走她的武器,寻常利剑总觉得不如天罗伞使着顺手。 拿起天罗伞将伞撑开,提着一旁放置的行囊跨出门,伞沿微微上移,远望的目光一怔。 竹林里,立着一个僧人。 面容清隽,眉目慈悲。 僧袍在清风里迭荡,一缕檀香息经风吹至而来,幽幽地忍不住让人沉溺。 第一百三十二章歉疚 风卷云舒,天光透过云缝洒落下来,在眼前晃着流光,耳旁是模糊的风声,依稀有些许恍惚。 然而,眼前的人却是真实到毋庸置疑。 短暂的惊讶过后,便猜想到法显知她会回来拿天罗伞,才来此处寻她。 看着静立在竹林中的素白身影,心头一阵郁闷,原本想悄无声息的离开,结果又被法显跟上,许是清楚再难甩掉他,心情又多了一些烦躁。 握住伞柄的手紧了一紧,眼缝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的冷意,想直接就走,可看着他的身影,心底又有浓浓的异样阻拦了她的步伐。 法显静默地注视而来,彼此间没有说话。 在虚空中接触的目光,清晰却又缥缈,恍若隔着触不及的千山万水。 片刻的沉默后,花千遇垂了垂眼,收拢纷乱思绪,漠然地持伞从他身旁经过,擦肩时法显垂眸看她,她则目不斜视往竹林外走。 走出丈远,身后传来法显的声音:“施主要去哪?” 花千遇微顿,心情不好的呛了他一句:“管你什么事。” 随即继续往前走,耳畔隐约听到一声怅然的叹息模糊在风声里。 心头猛地一涩,霎时眼里的情绪复杂起来,忍着回头的冲动半是自语,半是警告道:“别再跟来了。” 她不值得法显付出,因情障所困也应该去找别人来渡劫,绝不能是她,但凡是和她纠缠的男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且不说其他原因,便是她自己亦不会放弃回去的念头。 若说法显的执念是她,她的执念便是回去,贯穿叁世的执着从未消失过,也不会为任何人而放下。 佛说,执着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放不下的执念则是世间苦痛的根源。 对她来说什么都放下,才是最后悔以及痛苦的,无论这里有多少无法割舍的感情,可是人总归是要回归现实的。 眼前的路似乎又变得坚定起来。 花千遇不再做停留,义无反顾去向前而去。 她不曾想过,往日的自己是不会产生这番略有禅意的想法,或许,早在无知无觉间内心的想法慢慢得到了改变。 自余毒国内所带来的戾气,也在随着时间流逝缓慢淡去,只是她自己都还没有察觉。 因此,也未想过法显为何会对她这么执着,而不是彻底和她了断。 哪怕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因为对方肆意残害人命,而放弃本身的原则,更遑论法显还是一个修佛之人。 沙沙的竹叶摇曳声此起彼伏,阳光折碎成的光影一片片的洒落在伞面上。 掩在伞下阴影里的人停顿住,走出很远仍能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 花千遇微一蹙眉,突然身影凌空飞起,足尖踏着竹叶翩然穿梭在翠绿竹林间,轻如飞燕,飘逸惊鸿。 内力提升至顶层,身影轻快的犹如一缕青烟,飘飘忽忽地飞荡疾驰。 她轻功运用到极致,飘然前行的身影前所未有的快,为的就是不让他再跟来。 不出一刻钟,竹海到了尽头,远处则是一片平地,重重山峦耸立在视野里。 花千遇踏出竹林,心底盘算着怎么赶去凉州。 倘若当时从渝州出发路途不远,如今赶去凉州需走一千多里,骑马也要二十日有余,而路途真正艰辛的是通过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长约一千二百里,东起乌鞘岭,南侧是祁连山脉,两侧山势陡峭,奇峰耸立,此道是去敦煌的必经之处。 汉武帝时期凉州刚被纳入中原疆土,局势还不稳定,朝廷便屯调十八万官兵去往河西走廊,士卒在这条走廊上修筑汉长城,固守来往商队行人的稳定通畅。 无战事时便屯垦荒田,绿洲逐渐充满生机,河西走廊一带,人兴炽盛,牛马布野,可是大部分地域仍是荒漠戈壁,行程艰难。 她准备彻底把法显甩掉,没有人阻碍了就用些劫富济贫的手段,搞些银两买一匹马,到达凉州后找个回西域的商队随行,一路上包吃住还不用操心路怎么走。 打定主意便开始全力赶路。 太阳移落,转眼已至黄昏,绛色晚霞在天际淡去,天地朦胧黯淡下来。 南岳城方圆百里都是荒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色将晚不便赶路,她就在附近寻了些枯枝,引燃生了一堆篝火,暖色的火光照亮一片空地,远处繁密林子黑黢黢地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微凉夜风阵阵吹来,花千遇忍不住打了个抖,往火堆旁离近些,温热渗入肌肤身体逐渐暖和一些。 一整日她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先下得空便翻出干粮随便吃一些充饥。 用完饭后,往火堆里扔些干枝让火烧的更旺,驱散夜里的寒意。 深秋时节,更深露重,深夜凉风透骨,此处也无挡风之所,风直接吹在身上,冷的人发颤难眠。 多年来,她习惯了长途跋涉的赶路,因此早有所准备,从行囊里拿出一条厚毯子盖在身上,背靠在树干休息。 篝火暖烘烘的温度照在身上,暖和下来的身体有一丝惬意的慵懒,心间有些许轻松,这一路上都没有看见法显的影子,说不定将他甩掉了,如此想着,赶路带来的疲惫感顿时也消了一些。 不如,明日就去抢劫盘缠,她算盘打的很妙,直到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树林里立着一个朦胧白影。 花千遇一惊,困顿的睡意顿消,再定睛去看,颀长的身影披着月光,若不是那好似能反光的脑袋,还以为在荒山野岭遇见鬼了! 但是,此刻看见法显也无异于遇见了鬼,不停歇的赶路还是被追上。 花千遇脸色变幻不定,控制不住的想立刻就走,理智又告诉她赶夜路,连路都看不清怎么走? 虽然心中气恼,还是压下离开的冲动,愤愤地瞪了那个人影一眼。 朦胧夜色下看不清法显的脸,依稀可见一个模糊轮廓,周身为月光笼罩,清冷又寂寥。 他静立许久,不言语也不靠近。 虽看不清那方的情形,花千遇心知他的视线是望过来的,片刻后,便见人影动了一下,盘膝而坐。 四合静寂,银辉散落,独坐身影在漆黑的夜色里更显得孤清。 火光映出两个世界,一个在暗处,一个在明。 昏黑中,夜更深冷。 花千遇抿了抿唇,目光透过跃动的火苗,定望了法显一眼,霎时脑海里浮现他长跪佛前的身影。 顿时,心头一阵酸涩淌过。 突然觉得她太过自私,甚至残忍,当初法显是为了渡她才会陷入情障,如今本该由她去渡法显悟成佛道,她却拒之不管。 她不是不想成全法显,只是怕会沦陷的更深,短暂在一起之后,迎来的还是伤痛的离别。 倘若法显顿悟成佛,他们必然会分开,而不论他成功与否,她也终是要回去的,最后的结果绝对是所不能承受的极痛。 她怕心疼,也没有为了情爱放弃一切的勇气,所以选择了伤害别人的自私做法。 对于法显的歉疚,恐怕要背负一生了吧…… 花千遇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之色,心情沉落下去,如坠重石堵的难受。 繁杂思绪在脑海中纠缠许久,不得片刻清净,她也毫无睡意,目光总是不自觉的落到法显身上。 深夜寒意加重,一阵冷风吹过,浑身战栗,花千遇忙拉着毯子盖到掩住脖子,裹的严严实实。 再看向那个模糊人影时,眼里闪过纠结,要不要让他靠近些烤火? 念头刚起,当即又掐灭了,还是狠心一些才能如愿让法显离开,她就不信面对不理不睬的态度他能一直跟下去。 脑海里和各种想法较着劲,慢慢地神智变得困乏,眼前视线模糊发黑,直到完全睡过。 等醒来时,火烬已灭,天光大亮,碧空纯净如洗,飘动着烟云。 花千遇伸个懒腰,下意识抬头去望,树下已不见月色人影,眸色微凝悄然滑过一丝难言的思绪。 走了也好。 动手迭好毯子,起身活动一下睡到僵硬发酸的身体,走到附近的小溪边。 溪水清澈见底,水面浮光跃金,闪耀着细碎而明亮的光芒,涓涓细流而下。 她蹲下身,清透如镜的水里倒映着晃动的影子,眉目如画,鲜妍明媚。 这张脸很美,却非她真正的容貌。 葱白手指抚上面颊,触感柔滑如真皮无异,摩挲几下还是有一些细微的不同,即便仿制的再像亦非真。 事情办妥了,留着这张皮也无用,况且戴人皮面具的时间太长,她也闷的很,随手将行囊放到一旁,其后又找出一瓶药。 单手掬一捧水,药瓶斜点几下,倾倒出的粉末入水即溶,清水如旧看不出变化。 她将水洒在脸上,浸透药水后面皮变皱,欲脱似落,映在水里的脸此刻瞧着颇为吓人,花千遇定望着水面,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画皮的韵味。 倒也不能顶着这幅样子太久,若被人看见可不得吓死,手指探到耳后轻轻一揭,一整张美人皮便撕扯下来。 一刹那间,像是卸去了不透气的妆容,轻爽感袭来,风湿润润的吹在脸上。 久违的舒服,轻松感。 花千遇低下头,手浸入水中又洗了一把脸,雪玉面容上凝着水珠,便如花满鲜露,春色如桃,明艳不可方物。 左右端详着自己的脸,满意的拍了拍,轻拭去面上水渍,将揭下的冰皮玉面收好。 这是谢若诗的东西,用过后还需要归还。 数月前离开天台寺之后,和她碰了一面,那时才知谢若诗为何没有如约而至。 当时两人在盛京城分别,由她引昆仑岛的人去往南凉国,原本计划很顺利,但是在返回途中有人察觉悄然跟上来,虽然最后被谢若诗使手段所擒,不过她离开的路线也被暗中沿路所留,昆仑岛的人寻着印记一路又追了回来。 抵达渝州时谢若诗才发觉,泄露行踪的人正是她所擒服的昆仑岛人。 此人名叫腾戈,武力出众,最擅长追踪,是其中领头的一个队长。 这才急忙改变路线,继续和昆仑岛追来的人周旋,当时她气愤难当,想要杀了腾戈解恨,又不能让他死的太轻易,便想榨干剩余的价值,正巧当时她需要练纯阳内功的男子解寒毒。 谢若诗便答应将腾戈送给她,黎真阳诀在江湖上早已失传,但在昆仑岛还有孤本,腾戈所习便是此心法。 不过,再见到谢若诗时,她身上的寒毒已解,自然不再需要腾戈。 当时她问怎么处理腾戈,他是昆仑岛的人留着必有隐患,谢若诗只是稍作犹豫,便决定杀了他以绝后患。 至于后续如何她也没再多问。 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穷追不舍的昆仑岛人。 对此她也早有对策,不过现在还需要麻烦谢若诗继续引开昆仑岛人,叁月后在鄣郡清河县碰面。 谢若诗闻言,气的脸都青了,差点没把她打死。 她也是再叁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麻烦她,叁月后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追兵的事,谢若诗才勉强饶她一命。 她也趁机问谢若诗借了冰皮玉面。 这张人皮面具可是她的宝贝,戴上后会根据面部形貌改变容颜,如真皮无异,异常玄妙。 听着不怎么符合常理,不过这里本身就是一个玄幻武侠世界,预知未来的昆仑神镜都出现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等这件事彻底解决,就不用每日再戴面具,虽然冰皮玉面很轻薄也不闷,只需每隔几天摘下透气即可,可戴的时间长了还是会有不适感。 此行去凉州正好会路过清河县,她也和谢若诗快见面了。 花千遇脸上露出一丝笑,又微摇了摇头,希望这一次不会看到她暴跳如雷的样子。 站起身向后,不觉脚下一顿,身后是一个素净的身影,目光沉静温和,当看到她转头时的刹那,眼底掀起一丝波澜,眸色清亮起来。 毫无征兆的对视,两人皆有些发怔。 花千遇望住他,这一刻的心情说不上是喜还是忧愁,只是觉得他还不如不回来。 突然间目光一滞,这时才发现他手里拿着几颗野果,表皮青红相间,看不出是什么果子。 法显嘴唇微动,将要出口的话对上她冷情的目光又转为缄默,垂了垂眼,走进一步把手里的果子递来。 花千遇怔然的看着他,清湛的眼眸里沉着几许温柔关切。 垂落身侧的手缓慢握紧,喉间一点点干涩,心跳也变得涩重起来。 法显对她越好,她越觉得愧疚。 望着他的目光也渐变复杂,末了她也没接转身走了,独留法显一个人怔在原地。 那一双温和的眸子倏地凝固了,失望一闪而过。 第一百三十三章雨夜 花千遇继续向往西北出发,沿着山路迤逦行了一日,天色渐渐入暮,云霞晕染天际,苍翠的山水景色也多了些绮丽。 四野阒寂,青山重重环抱,不见人烟。 晌午时路过一个镇子,因急着赶路并未停下,走到现在依旧是荒凉山野。 复又行了叁里路,天色黯淡下来,星月高悬,霜白月光映着山影嶙峋的轮廓,夜色苍茫深浓。 山路漆黑一片,旁侧的灌木树丛影影绰绰,偶有几声窸窣虫鸣,除此外绝无人踪。 茫茫无人的荒野,夜晚视线昏黑不清,稍有风吹草动,就不禁让人生有几分渗人的寒意。 花千遇半点不惧,走南闯北多年,走夜路只是最稀松平常的事。 她停在路旁,环顾周遭,准备寻一处适合的落脚地,停下休息一晚。 远远望见一个漆黑厚重的影子,定睛又再看,好像是一个破败古寺庙。 走近一些,果然是一间荒废多年的佛寺,乱草穿阶,漆红木门残破不堪,屋檐上结了一层蛛丝,满是灰尘的匾额,依稀可见静林寺叁字。 花千遇定望着破旧的佛寺,眼神渐变微妙,脑海中突然想到了兰若寺。 兰若寺里有美艳的女鬼,就是不知静林寺有没有俊俏的男鬼。 想着不靠谱的念头,心里决定今天晚上就暂宿在这间佛寺,她抬步往里走,恰时身后响起轻微脚步声。 在这人烟稀少的僻静之地,除了她之外,还能有谁? 顿时,一股无名火直接烧了上来,她说不清何故动怒,可能是气法显还不愿放弃,又默不作声的跟了她一天,亦或许是她无论怎么跑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最后都会被追上。 花千遇面露愠色,压抑着怒火的低冷声音:“我最后再说一次不要再跟来了。” 空气一静,接着便是无边的寂亡。 其实,她可以说更多伤人的话,但是话到了嘴边又都说不出口。 然而,她不会知道,只这一句话,对法显来说比千百句狠心的话还伤人。 花千遇踩着石阶,走入破旧的静林寺,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句话。 “记住你的承诺。” 法显止步了,眼底幽沉无光。 他的承诺…… 若说前半生最后悔的事为何,便是答应帮她做一件事,不会违背道义,不会妨碍修行,不会惹任何麻烦。 原本以为他答应了一桩麻烦事,结果却是全然相反的麻烦。 他想信守诺言,可是做不到远离她。 法显静立不动,挺直的脊背有那么一丝僵硬,颀长的身影被月华浸染,清冷冷地,莫名透着一股孤寂感。 一双沉静的眼眸,倒映着深黑夜色,定望着面前的静林寺。 静林寺内杂草丛生,院内荒凉,两口破损的大肚缸长满了青苔,经幢破损倒地,门窗皆坏,雕梁满积灰尘,廊柱挂有几只破洞灯笼。 大雄宝殿内灰尘满地,漆金佛像黯淡无光,供台案桌上签筒翻到,布缯幡盖落地,蒲团也已结满蛛丝。 她在香案上找到一个烛台,里面还残存半支蜡烛,用火折子点燃灯芯,烛火照亮一圈暗色。 拿着烛台在寺内转了一圈,房舍面积不大,只有一间正殿,两间偏殿,后院里有一间藏经房、后厨以及几十间僧房,是一处规模小的寺庙。 庙宇虽小却也是样样俱全,平常佛寺里该有的建筑一个没少,不过已萧条破败的不成样子。 她边走,一边想着静林寺是何原因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一般来说佛寺大多建在山间,倘若地处偏僻人烟不盛,鲜少人来上香,佛寺长久无人问津,香火不够维系日常开支,入不敷出的情况下僧人会去投靠别的佛寺,或者僧众迁移到人市兴盛之地则另立门户。 另一种情况则要凶险很多,荒山多有极恶歹徒,杀人越货,抢劫钱财,以寺内种种破损迹象来看,更像是后者。 这漆寂寂的氛围,再加上荒废的古庙,不免让人联想到冤魂鬼神之流。 顿时,一阵恶寒从脚底升上来,花千遇打了一个激灵,急忙收敛念头,不再自己吓自己。 持着烛台重新回到大雄宝殿内,动手清理出一片空地,等准备生火时却无柴可用,抬眼见木门破坏,遂拆下来当柴烧。 暖黄的光芒映亮半个大殿,看着空旷而残破,大大小小的佛像,倒在一旁落满灰尘,墙面上壁画斑驳剥落,大约能看出画是是诸佛菩萨罗汉。 花千遇坐在篝火旁,烤了一会儿火,突然想到后院杂草丛里有熟悉的绿秧,好像是红薯叶子。 她来到后院,东南角圈了一个菜园子,青菜杂草一同生长,寻到红薯叶刨开土,根系里连着几颗沾满泥的红薯,当即挖了几个,又用破缸里积蓄的雨水洗干净,回到大殿内将之往火里一扔,慢慢烤着。 往里又添了几块木板,火势逐渐变旺,经火烘烤红薯表皮变得焦黑,隐隐有一股香甜气飘来。 花千遇持着细木材,迫不及待的频繁翻动,眼巴巴的等着烤熟。 记忆里好像有很久没有吃过红薯了。 等待的过程中,耳旁隐隐有雷声滚过。 她转头看向门外,不知何时星月被乌云遮掩,黑深天幕上偶有闪电破空。 快下雨了。 秋冬正是多雨雪的季节,豫州又四季分明,一到秋季便阴雨连绵。 白日赶路时便见天色微阴,到傍晚也没见下雨,原来会是在晚上,也正好不用淋雨赶路。 不多时,红薯烤好了。 从火堆里扒出来一个,剥去焦黑外皮,红橙的瓤肉冒着丝缕热气,香气浓郁。 送到嘴边呼呼吹了两口气,咬了一口,软香润甜,口感绵软,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上化开,好吃到让人上瘾。 她一连吃了叁个,满足的靠在殿柱上休息。 天上轰隆一响,雷声震耳欲聋。 冷风呼啸,雨声淅沥而落,微微火光照亮了门外密急的雨线。 雨渐大,风雨交加声听在耳中略显嘈杂,却不觉烦躁,独有一份特殊的宁静。 她靠在火堆旁昏昏欲睡,吃饱了连动也不想动,困倦的翻出毯子盖好,眼皮愈发沉重,慢慢合上眼睡着了。 “——轰隆!” 睡梦中被一声雷响惊醒,花千遇睁开惺忪睡眼,迷茫的目光看向门外,电闪雷鸣,雨若倾盆。 心底愈发庆幸,遇到一间破庙,不然现在也忙着躲雨,睡不成安稳觉。 打了一个哈切,困意更浓,闭上眼正要再睡,心底却渐生出不安的情绪。 法显应该不会这么傻,不知道躲雨吧。 这间寺庙里还有其他房间,随便一间就能避雨。 如此想着,心底惦念着安心不下,渐渐地也没了困意。 抬头定望着门外,透过雨雾便是寺门的轮廓,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什么也看不见。 反复纠结一番,还是决定起身去看一下。 她撑起伞,走进雨幕里,一股湿冷寒意扑面,身上暖意一散发冷起来。 走到大门前,抬目往外望去,人霎时怔住,眼瞳极快的紧缩一下。 石阶下站着一个孤零零的人影,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脸部轮廓往下淌,眉目,面容、身体、一切都模糊在雨雾里。 那双墨玉般的眼眸,隔了一层雨幕,深深的凝望而来。 一时间,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揪心。 想也没想,直接踏进雨里冲到他身旁,将伞移到他头上,急气的冲他喊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法显眼睫垂落一滴水,没说话。 “快进来。” 抓住他的手一顿,触感冰冷没有热度,不知在雨里淋多长时间了,顿时心底又气又恼。 他还真是个傻的,不让跟过来结果连雨都不进来躲了。 法显任由她扯拽着往寺内走去,动作间有一丝僵滞,估计是被雨淋给冻麻木了。 站定在大殿内,湿透的僧袍往下滴着水,立刻脚下汇聚了一摊水泽。 他苍白脸色,唇无血色,脸上还在滚落着水滴,花千遇皱着眉,盯着他半天没言语。 法显看她一眼,微微抿起唇角,昏暗淡光里的侧影有一种落寞感。 滴答…… 低微的水滴声一直未停。 见他呆站着不动,花千遇火气又上来了,推着他到篝火旁,动手就解僧袍衣带。 法显一滞,下意识去阻止她,神情微带一丝赧然,磕绊的说:“做什么……” 花千遇拍开他的手,利落的解开外衫:“穿着湿衣裳你不怕生病啊?” 闻言,法显的手停在空中,慢慢放下了,垂眸安静的望着她。 替他除去外衫后,湿淋淋的内衫紧贴着身体,隐约可见起肌肉绷起的轮廓,苍劲硬朗,蓄满张力。 她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又收回来了,讪讪的说:“你自己脱。” 法显漆黑幽邃的眸子闪过一道莫名的情绪,滞了几息,才转身背对她除去衣衫,只着一条湿透的亵裤。 无处安放的目光,扫过他的背,不由呆了一呆。 他腰背浑厚,线条分明,可是在这精壮的肌骨之上爬满狰狞的伤痕,至肩头横贯腰际,重迭紧密,难见完好皮肉。 心头一下子被攥紧,隐隐有一丝难受。 在天台寺时就知他背上留有仗刑的伤痕,此刻看来比那时更严重了,伤上加伤的痕迹稍显可怕。 转念一想,立刻记得他被戒律院关禁闭,可能还一直执着不肯放下又被处罚了。 花千遇暗自叹了口气,心里涌上一股哀切的无力感。 第一百三十四章动心 雨雾正浓,黑夜深沉阴冷,伸手不见五指。 大殿内蒙蒙火光映着两人的身影,温暖而柔和的光亮,铺陈上一层暖色。 篝火旁插着半块擦净灰尘的门板,上面搭着一件僧袍,衣摆还在往下渗水。 花千遇环抱双膝坐在一旁,面靥之上跃动着焰火,衬着那张脸雪白浓艳,娇艳欲滴。 她望着篝火,眼角余光却瞥向法显的方向。 他赤裸着上身,盘膝坐在旁侧,胸膛上肌肉紧实,泛着水润湿光,肩背上还凝聚的有数滴晶亮水珠,缓缓顺着紧实肌理往下滑落到腰际,腰线劲瘦,再往下是若隐若现的粗硕轮廓…… 花千遇咽了咽嗓子,又看了一眼,脸有些隐约发烫。 接着,身上升起燥热,愈发热起来。 她往后挪了挪,尽量离火堆远些,火焰炽烈的都快要冒汗了。 见她身影移动,法显的目光望过来,平静又幽深,仿若夏日夜空看着静淡却又有一种热热的温度。 对上望来的目光,花千遇滞了一滞,转而注意到他微微青白的唇色,犹豫一下问道:“冷不冷?” 法显眸光一闪,眼睫轻颤了颤,轻声说:“冷……” 低沉清润的嗓音里有一丝冷瑟。 花千遇见他身上起了细细地冷颤,脸色沉了一下,没好气的说:“冷也活该,大晚上不知道躲雨,站在雨里淋,别以为我会心软让你留下。” 嘴里说着狠话,到底还是拿来毯子披在他身上。 柔软的薄毯盖在僵冷的身体上,暖意一直渗透到心里,法显目光一柔,眼里晕染几分温情。 花千遇瞥了他一眼,上身遮盖严实,只露着一个光滑的脑袋,腰背挺直端正的坐着,这幅样子还有几分诡异的乖顺感。 忍不住想摸一摸他的头,还是嘴硬道:“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世上女人那么多总归会有人能帮你渡情劫。” 法显抬眸看来,眼里流露出责怪又隐约受伤的意味,沉默半响后道:“你说过喜欢我的。” 花千遇一脸愕然,惊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等等。 她好像是在南山禅院里对法显说过那么一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轰隆隆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在脑海中闪过,她当场愣住,未道完的话消音在唇边。 天啊! 当时是鬼迷心窍了吗?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显然这句话也让法显误会了。 急忙摇头辩解道:“我的意思不是说喜欢你,而是你这一种类型的,听着好像是喜欢你,其实不是……” 但是他这种类型的,除了法显之外再也无人了,其实她就是喜欢法显,当时说的也是实话,现在否定起来越说越混乱。 不管她怎么解释,法显就一脸认定,她喜欢他的表情。 花千遇神色一垮,颓丧着脸坐在一旁,抱着膝盖整个人看起来蔫戚戚的。 让她馋和尚身子,现在遭报应了。 心底不知多少次后悔,在天台寺因欲心炽热而再去招惹法显,若不然也不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方才因为见他淋雨又拉他进来避雨,也更加坐实了对他有情意。 即便是法显还不彻底确定她真正的心意,但再接触下去可不好说了。 她面上愁云惨淡,郁结苦闷。 法显看了她片刻,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在继续方才的话题,不经意间提道:“之前施主说要去宁州,怎么又往西北走?” “我去凉……”花千遇不自觉张口回了一句,猛然转醒话停顿住,警觉的看着他。 中原十叁州里,只有一个州带凉,那便是凉州,虽然只听到一个凉字,却也足够判断所去之地。 法显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触及他的目光,花千遇心里暗道坏事,他猜到了,万幸还不知所去敦煌,不然直接去敦煌等着,才叫人欲哭无泪。 直到现在她也没打消不让法显跟来的念头,想单方面和他了断,显然又不是一件易事。 在天台寺时他还会顾及寺门,那时也的确存了再也不相见的心念。 昔日一别,以为是永远。 谁成想法显的师尊竟让他下山来历情劫,因此心底最后一丝罪恶也没了。 花千遇皱起眉,眸光闪过一丝烦躁,再看向法显时眼底温度尽褪。 有必要和他说清楚,彻底打消仅存期望。 “我不告诉你所去何处,就是不想再和你扯上关系,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一字一句如刀入骨。 隐约感觉出有些违心,可那伤透的意味却不变。 法显眼神黯然,说不出的苦意在心头蔓延。 看他慢慢僵硬的神色,狠着心又道:“你对我的执着,不过是禁欲多年没经历过情事,多要几个女人就冲淡了。” 法显微微拧起眉,眸色暗沉。 花千遇像是未觉他难看的脸色,越说越口无遮拦:“明日带你去花楼里逛一圈……倘若不喜欢风尘女子,你说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为你找来。” 终是没忍住,法显一改往日温厚宽容的神色,眼神冷了下来:“在施主眼里,贫僧就是这样的人吗?” 这样疏冷的眼神,无不明示着愠怒…… 花千遇沉默了。 当然知道法显不是沉迷欲海的人,可是又偏执的觉得,自己猜想的也没错,他此前从来没有过女人,第一次经历又太过香艳刺激,让他忘不了,自然妄念不止。 如果多做几次就会明白,所有的女人也都一样,依法显的悟性很快就能放下肉体之欲,去寻佛道。 她会这样想,也是在否定逃避,否定法显对她的情意,便能少一些歉疚感,或者说始终不认为,法显会喜欢她这样的人。 正因为太过于了解自己,想法也更加确信。 目光再看向他时多了些说不清的复杂,渐渐又有些迷茫,想看透却又看不透。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其实她更问,法显究竟喜欢她哪里。 着实令人费解。 法显静望而来,眼里的冰雪渐融,面部轮廓在晕光里渐渐柔和,温意如水。 “原本只是想救渡,不想让施主再肆意残害人命,等再察觉时……便已生了情念,慈悲之心有了偏爱,便难再做到众生平等,佛言,贪爱是一种虚妄,一种颠倒生死的幻觉,一种自心的执着,情深爱重不能解脱涅槃,可是不爱人,又如何去爱众生。” 他的声音清晰又离幻,仿佛是千佛洞窟里吟诵的真言,又似那缥缈的一阵清风。 花千遇微微怔然,眼里迷茫不解,以及一丝打心底的不认同,反驳的说:“这不一样……” 佛爱世人,是慈悲的大爱和对一人情爱不同。 法显点头道:“是不相同,虚妄和离苦,执着和放下,如何爱人的界限,不过只在那顿悟的刹那,我见天堂,我见地狱,修到哪里,便看到哪里的出路。” “所以,我来找你。” 望来的深邃双眸里仿佛辉映人间灯火,明净湛然,惊人的灼眼。 触及他的眼神,一路烫进心底。 花千遇垂下眼,心跳隐隐悸动。 呼吸不觉紊乱起来。 看她垂落颤动的眼睫,法显目光柔了一些,眼底是似有似无的眷念,唇边擒着一丝笑。 “此前我从未遇见过像施主这样的女子,性情坚韧,灵动洒脱,看不到世俗常理的禁锢,虽有时做事偏激,却不会丧失本心,言谈之间也异常幽默风趣,所以才会一再被吸引。” 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最初不觉,忽起动心,而这一再悸动的心,注定是难以抑制,流转不止。 第一百三十五章共眠 黑夜深暗,雨线在微微火光里闪烁,漫天喧嚣声在这一刻渐渐远去,还能听到的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以及,眼前这一双清亮深远的眸子。 花千遇一时有些恍惚,仿佛身在梦中,思维却又无比的清晰。 猜错了…… 原来,法显只是钟情于她本身,无关乎外界的一切。 一再逃避不愿承认的事实得到了确认,心间愁绪又加重几重,望着他的目光微闪,眼底滑过一丝莫名的怅然。 可以说这话是她最想听到,又最不愿听到,在此之前还能决然的离开,而现在…… 心仿若被拨乱的琴弦找不到安定,甚而不受控制的想要拥抱他。 可是,也仅有那么一瞬。 爱情不是一瞬间的感动,感动过了,便也过了,所做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他之所言只是加重了她的不舍和更深的歉疚。 心湖微澜,渐慢稍止。 屋外吹来的夜风,让脸上的温度降去,火光晃了一晃,干柴爆出一声清亮的噼啪声。 花千遇骤然回神,眼前是法显定望来的目光,一种无声的静候,乃至柔和情意。 等待着她的答复。 看着他,嘴唇翕动一下,要说的话在心底百转千回,真正开口时却是空白无言。 这时,无论说何话已经不再重要了。 是答应,亦或是拒绝,都改变不了法显跟随的念头,此番话只是明确告诉她。 他不会放弃。 沉默良久,眸光斜开定望着夜雨纷纷,眼神渐变迷惘,微叹的口吻道:“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一若所料她避而不答。 法显眸光一黯,什么也没有说。 气氛沉寂下来,外面风雨依旧。 淅沥连绵的落雨声响在耳畔,心境也愈发繁乱,突然觉得不知怎么去面对他。 此念闪过后,又觉得有几分可笑,她现在不是在面对? 等彻底回过味不由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下来,何时这般踌躇茫然过,为了些感情债搞得满腹忧愁。 冥思苦想也不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索性不想了,路到桥头自然直。 放下念头时,心里反而轻松一下。 此时,恍然间对于偶然在佛经上看到的一句话颇有所感。 物随心转,境由心造,世间烦恼由心生。 如此一想,倒是佛理深厚。 思量些不相干的事,方才抬起头,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墨黑双眸,望来的眼神深而沉,仿若一段月光,一段长情,温温柔柔的,实在是让人脸皮发烫。 时间一长花千遇就顶不住了,不知是哪根筋抽了,伸手轻拍在他脸上,推到一旁,嗔怪道:“别看着我。” 法显:“……” 面庞上指尖微凉,染着花香萦绕心扉,眼睫颤动一下,垂落的眸光里是葱白玉指,根根洁白如雪,点缀着水红色。 一时没忍住,伸手覆盖在她手背上,收拢手紧握了握,柔嫩的触感使得心神一荡,再难舍得松手。 手掌慢慢摩挲着纤细柔软的手。 干燥温热,略带薄茧的掌心触及肌肤,擦出一串细细火花,激生出一种醉心酥痒,花千遇一顿,猛地把手抽回来,警告的眼神盯着他。 手里一空,心里也空落下来。 法显抬眸回望,目光是一瞬不瞬的刻骨。 若说以前他的眼神还会有所收敛,如今,便是不加掩饰的柔情。 再多看一眼,便要沉溺在那深邃的眼波里。 心跳又有加快的趋势。 花千遇急忙偏过头,还往旁边挪了挪,坐在篝火另一侧,微攥着手掌,手指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明显能感觉到法显还看着她,垂落的眼睛转了转,只觉得坐立不安。 能让她如此倒是少见的情况。 因而略有些心烦意乱,随手捡了几块干柴扔到火里,篝火烧的更旺,炙烤在身上暖融融地,雨夜的寒意随之消减。 不多时,人就有些困倦,神智昏沉,法显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模糊,朦朦胧胧之间看到一只劲瘦的手臂在面前伸来。 心头一惊,花千遇吓了一跳,抬望着法显略有后怕的说:“你干嘛?” 法显眸光微闪,缓慢收回手,脸上似是浮现一抹赧色,嘴唇抿了一抿。 顺着他的目光,瞥见篝火旁的几个大红薯,花千遇眉头一动,抬目看向法显问:“你饿了。” “……嗯。”法显眼睫垂的更低,腾起的烟火后是暖色柔和的面部轮廓。 看他如此,花千遇勾起的唇角有一丝玩味。 竟然还不好意思了,不由得想逗一逗他,转念又打消了这个想法,还是不要太过于亲近为好。 他跟了自己一路,这两天应该没怎么吃过东西。 心底微微一涩,准备给他拿个红薯,刚捡起手就被灼烫的生疼,一时不查竟忘了,红薯在火堆旁烤的太久表皮都是滚烫的,直接用手去抓自然会烫到。 法显望了她一眼,见面色有异,目光瞥过红薯便已了然,匆忙从她手里拿过,紧张问道:“有没有烫到?” 花千遇轻吹着手指,葱白的指尖微微泛红,隐有一丝热疼感,听到问话随意回道:“没事。” “我看看。” 见法显作势要拉她的手,急忙把手往身后一藏,拒绝道:“不用了。” 法显没再说话,只是沉默的望来良久,目光平静却又有一种压力。 花千遇微顿,为了不让他一个劲的盯着瞧,犹豫一下伸手过去,皓腕玉指在光亮里泛着细腻的光泽,白似瑞雪,骨柔肌腻。 法显执起她的手指,仔细看了看确定无碍,紧张的神情才敛去。 清隽面容近在咫尺,花千遇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身上,从手臂到裸露的胸膛,盖在身上的毯子因为动作缘故已滑落至腰间,赤裸的身躯劲韧结实,线条分明。 呼吸一乱,霎时心头涌起一股欲念冲动,很快又生生压住。 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将手抽走,欲盖弥彰似的说:“我困了,要去睡觉了。” 转身向后靠在殿柱上闭上眼睛,法显看着她的身影,眼底有柔情也有淡淡的落寞。 定望了片刻,捡起地面上的红薯,一片又一片的剥去焦黑烤裂的表皮,慢慢把瓤肉吃完。 大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人未动,思绪辗转难眠。 正在出神间,听见走来的脚步声,接着一个暖和柔软的毯子盖在身上,沾染的体温还未散尽,温热感渗入皮肤。 一缕淡淡的檀香息围绕而来。 花千遇倏地睁开眼,面前是温润的眉眼,静静望来。 她滞了一滞,目光微微转动,看一眼身上的毯子又转向他:“你盖吧,僧袍还未干,夜里湿冷总不能赤裸着身体受冻。” 法显唇角微弯,温言道:“没事,我不冷。” 她想把身上的毯子扯开,法显察觉出意图压着不让动,气急的瞪了他一眼,赌气道:“那你冻着吧。” 看她气鼓鼓的脸,心起意动,望了几眼清艳的面靥,到底也没伸手去摸。 他又坐在篝火旁,火光融融的烧着。 花千遇悄然睁开眼。 微光中勾勒出一个坚实的轮廓,挺直的脊背犹如一颗月下松柏,明朗清肃,凛然有力。 背上的伤…… 如何看都刺目万分。 “法显。” 安静的大殿内回荡着脆清的声音。 开口时,她也一怔,没成想会说出来。 火光照耀下的身体一滞,法显缓缓转头看过来,顶着他的望视,花千遇眸光飘忽,思索半响硬着头皮道:“你过来。” 法显不解,走将过去垂眸看她,目光带着询问。 花千遇回望他一眼,指着身旁的位置,别扭又踌躇的说:“一起睡。” 法显眸光一动,脸上闪过怔然。 下意识误会了这句话。 仔细想过后,由唇角开始柔和暖意的笑容蔓延整张脸,眼瞳微微闪亮,似乎有星光沉进了眼底。 他屈膝蹲坐下,和她一样靠在殿柱上,两人挨的很近,那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让花千遇有些许不安。 饶是如此,也没再想要远离,抬手把毯子分了一半搭在他身上。 原以为有法显在身旁,她会睡不着,可是闻着散来的隐隐檀香息,困意来的前所未有的很快,不出片刻就已熟睡。 青丝缱绻在脸侧,面容微醺,浓睫映影,双唇嫣红柔软,朦胧光晕中静如沉水,裸露的颈侧苍白脆弱,在风里生凉。 抬手拉着毯子往上盖了一下掖好。 法显盯着她看了很久,也未移开目光,很怕这是一场空花易灭的梦。 最后,不放心地攥着她的衣角才缓缓睡去。 屋外风疏雨骤,后半夜寒意一点点的漫上来,篝火渐弱温度下降,浑身发冷,朦胧的神智想着捱到天明。 可是身旁有一个热源,微微有些热气传递过来,吸引得她不停的想要靠近。 半睡半醒间往法显身上挨蹭,一双墨黑的眸子在昏暗光线里睁开,他睡的不沉,几乎是一动便醒了。 低头一看,就见花千遇已经贴在他胸膛上,闭着眼还在往怀里钻,冰凉凉的触感经切肤接触之下传来。 她很冷。 法显微一犹豫,手臂收紧将她整个揽抱在怀里,软玉温香,如一团锦花。 心尖颤了一颤,怀抱的动作越发怜惜。 热腾温度透过几层衣裳,逐渐温暖身体,紧皱的眉舒展开,花千遇蹭了蹭宽阔的胸膛,缩在怀里安稳的睡沉了。 ………… 宝宝们抱歉啊,我忙着工作上的事就没看评论区,害怕看见催更压力会更重,忽略掉了宝宝们等更的问题。 以后更新就定在每天11到12点之间,除了这个时间段,其他时间不会再更新了,至于更确切的几号更不能保证,因为担心临时有事,在说好的时间内更不了,会更加失落。 年前事多更新会慢一些,等年后就能稳定更新了,不用担心一直会慢,现在更的慢,等不忙了我也会把慢下来的进度补回来。 下一章就要开车了,这次车章我会一次性写完再一块发,宝宝们也不用担心卡肉,对了,车章大概四五章左右,如果不爆字数的话,可能只有这么多。 通知 发电方案更新了,后续的车章不用担心写不完这么多金额,我只会写多不会写少,担心坑文的宝宝可以等完结再发电。 评论区以后关于更新的问题我不会再回复了,之前也都有说不管现在更多慢,不忙了就会补进度,宝宝们觉得等更太难的话,就到四月再来看哦,那时候差不多就快完结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放过 天光初亮,晨风轻拂。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清晨方才停止。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出条条光斑,亮色浮游在眼皮上,浓睫轻颤了一下,渐渐清醒的神智感知到有一股火热熨帖着她的侧脸,面皮熏燎的微微发烫。 以及,心跳的震动身传过来。 花千遇睁开眼,入目便是麦色的紧致肌肤,源源不断的传递来热度,身体不由一僵,尚还昏沉的神智转瞬清晰。 怎么会在法显怀里? 很快便猜想到了原因,昨夜难抵寒冷,察觉到身旁有暖意就依偎过去,这才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真是要命啊! 暗恨的数落一番自身的不争气,同时趁法显还未醒,支起身体想要悄然离开。 岂料,她一动拦抱在腰间的手就收紧一些,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有快要醒来的迹象。 花千遇心中一凛,瞬息间脑海里闪过各种念头,果断抬起手点他的睡穴,下一刻眼下的转动停住了,头垂了一垂,呼吸变得深长而宁静。 抬眸看一眼,见他闭目沉睡的面容,不由松了一口气,掰开紧锢在她身上的手,从法显怀里出来。 随便整理一下衣襟,转身利落的收拾好行囊,走到门板前摸了摸僧袍,布料干燥已经晾干了。 她把薄毯拿走,将僧袍盖在法显身上,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不觉一顿,眉眼轮廓,清隽淡然,还是那么的好看。 无论看多少次…… 恍惚间,手指将要碰触到他的脸,这才猛然惊醒,摇了摇头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这间破败古庙。 声响彻底消逝,屋内静若死水。 沉睡的身影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定望着寺门的方向,沉寂的眸子像海里的暗流,黑得幽深。 又一次低估了花千遇绝情的程度。 昨晚拉他到寺里避雨,又给他红薯吃,还抱着他睡觉,最后竟还要不声不响的走。 法显穿好僧袍,神情平静,可眼底仍有一片幽黯,跨出房门向外走去。 离开静林寺,山野小路湿润泥泞,蜿蜒向远处,花千遇脚步轻快的向前赶路,根据路程计算再走十几里就是一个镇子,能停下采买马匹以及食物。 有了马就能尽快赶去敦煌,心情却不如想的那般高兴,反而隐约不适。 原以为摆脱掉法显,她会轻松一些,可是沉闷感反复磨人心弦,越想越烦干脆什么都不想,撑着伞闷头赶路。 直到眼前撞入一片亮白色,步伐停滞住了,心头不由一跳低沉到谷底。 踌躇几息,终是抬头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花千遇脸色阴晴变换,紧望着他,略显僵硬的说:“你怎么……” 她分明点了法显的睡穴,按理说万万不可能出现在此处,那这是为何? 法显道:“贫僧没睡着。” 习武之人能将真气聚集到某一处穴道,若此时点穴便不会生效。 原来是早有防备,难怪没有成功。 在他直直望视的目光下,花千遇难免有些心虚,躲闪的目光扫过他冷峻的神情,意识到法显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两人无声对峙,法显的眸色渐变深浓,目光也沉了一些。 花千遇微一抿唇,看了看他,眼神带着怀疑道:“你不会要打我吧?” 法显:“……” 他是真被花千遇气到说不出话来。 她是怎么做到狠心离开,被发现后无有愧疚,还能这般没心没肺的。 随后,心底的愠色被无奈所取代,法显暗叹了一声,渐渐发觉对她生不起气来,甚还有一种她若不这般做,便不是花千遇的感觉。 见他沉着神色,也意识到法显怎么可能会打她,随即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也看到了,你的真情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该走时亦会毫不犹豫的弃你而去。” 花千遇望视着他,唇畔微微勾着秋波荡漾的明眸里掠过染笑的凉薄之色。 “法显,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她狠,又无情。 有时怀疑法显说的那么好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她。 法显凝视良久,低声道:“我知道。” 他知晓花千遇并非善类,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皆都熟识于心,可是她就是她,哪怕万般不好,钟情的心意亦不会动摇。 我知道,简简单单的叁个字把她后续想要说的话全都堵死。 花千遇张了张嘴,转而想到说再多也是废话,他根本不会离开,不由恼怒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径直从他身旁走过,没走过他身后时,就被一股力道往后拽了一下。 垂眸一看,法显紧抓着她的手腕。 花千遇微微睁大眼,挣了几下,手不仅没脱离,力道反而逐渐收拢,紧绷感透入肌骨。 多番较劲无果,心底逐渐升起怒意,冲他喊道:“你干嘛?别抓我手。” 法显深深地看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腕就往前走:“贫僧送施主去凉州。” “我不要你送。” 花千遇退着步子,奈何不如法显力气大被拖着走了一路。 看着他淡定沉稳的侧脸,花千遇气的怒火中烧,又掰不开他的钳制。 “身为出家人竟然抓着女子的手,这是在败坏清规戒律。” “法显,你是和尚,不应该牵女子,放手啊!” 任她怎么说,法显眉头都没动一下。 感受着前方力道的拉引,几乎是被拖着走的,花千遇崩溃的说:“你牵狗呢!” 法显一停,垂眸望了眼她怒火燃烧的眼睛,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她身后,变成她在前牵着法显,随后示意她继续向前。 花千遇大怒:“我不牵狗!” 法显又站到她身旁。 “……” 花千遇沉默一下,悲愤道:“你放过我吧。” 法显目光紧紧攫住她,唇线一松,似乎是笑了,可眼神却是悲苦的:“那谁又来放过我。” 花千遇怔了片刻,底气不足的缓声道:“你放过你自己。” 法显摇了摇头,目光渺远:“我还做不到……”若是能放过,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真是一个好答案,听得她泪都快下来了。 花千遇计划落空,被迫跟着法显一道赶了叁天路到达清河县。 刚入县城就遭人围观,原是因法显怕她又偷偷溜走,在两人手上都捆上麻绳。 她不愿被牵拉着就走在前面,法显跟在身后,以路人的视角来看就是她牵着和尚。 百姓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飘来,说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姑娘真是造孽啊! 花千遇嘴角抽了抽,真以为她乐意牵着和尚。 绕是她脸皮厚,但被人指指点点也觉得尴尬,快步往前走到僻静之处解开手上的麻绳,扔到法显怀里,末了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也不嫌丢人。” 法显神色淡淡,没说话。 看他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也知晓和他说不通,恨恨的拂袖而去。 她和谢若诗约定的地点就在清河县,现在就等着她来了,眼见天色将晚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歇息。 走到柜台前向掌柜的要了一间上房。 掌柜的看着面前两人,顿了一下,下意识以为他们不是一路人,又问法显道:“这位法师呢?” 法显摇头:“我们同行。” 这是不需要? 掌柜的狐疑的看向花千遇,莫不是两人同住一屋,怎么都于理不合。 他不知道的是,哪怕开了两间房,法显为防止她半夜逃跑,还是会彻夜盯着她,那多开一间房也是浪费。 掌柜的也是个精明的人,做生意最主要的是赚钱,也没过问疑惑的事,提笔书写店薄记录当天的房客。 这时,耳旁传来客人的谈论声,说的是黄河水患之事。 潘季现已赶到怀庆府,不过在来之前,他就通过驿站传信得知堤坝损毁的具体情况,也连夜写了应对的解决策略,快马加鞭交到怀庆府府衙,早已有所行动。 他人到达怀庆府,立即便着手做后续的修缮、疏通黄河水患事宜,很快就能控制住灾情。 花千遇回头去望,谈话的几人语气庆幸的赞扬潘季,面容上喜笑颜开,虽然和他们无关但这份希望灾民安好的喜悦却是真的。 无念的抉择虽令他痛心,却也不会后悔,他应也不想看到水患更加严重。 飘远的思绪被掌柜的声音所打断,他递来一把铜制钥匙,含笑道:“房间在二楼左拐第一间。” 花千遇顺手接过点头道:“劳烦了。” 上楼之前,吩咐一声:“麻烦提些热水送到我房间里。”她赶了一天的路满身风尘,得需要好好洗一洗。 伙计堆满笑脸的应声道:“好嘞,姑娘稍等片刻。” 进屋之后洗完澡,又到大堂里要了些招牌菜,这里地方不大饭菜倒很有南方特色,尤其是红烧排骨和荷叶鸡,肉烂入味,香浓扑鼻,赶路多日不曾吃过丰盛的肉食,菜一上来便风卷残云吃了不少。 法显只用一碗清汤面,看他碗里寒碜的几片叶子,忍不住又叫了两盘素菜。 抬首间对上他望来的目光,柔柔的笑意。 花千遇转开眼,也没说话起身向楼上走去。 第一百三十七摄心为戒 回屋之后本想歇下,又想起法显若是进来该如何,如此想着本来劳累疲倦的身体,也没多少睡意。 坐在床榻上等了片刻,听到有脚步声渐近,不过停在门前止住了,半响也不见开门。 花千遇顿觉奇怪,挑开窗子向外去看,就见门前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没成想,他竟然会在门外守着。 随后,恍然意识到男女之防不能共处一室,法显又是僧人自觉不应该。 不过他们又不是没睡在一间房里过,现在这般生疏恐怕也是顾虑她吧。 这一路上她没少生气。 本想着不去管,转念想到这几日每次醒来,毯子都在她身上盖着,若要让法显在外面站一夜,怎么都良心不安。 心底纠结片刻,走到门前开门,素白身影闻声转身,平静地注视而来。 花千遇望一眼他,又看向屋内淡声道:“你不困吗?进来睡吧。” 法显面上闪过犹豫,知道他可能要拒绝,花千遇没他这个机会,扯他进屋后将门栓插上。 烛火摇曳,一室寂静。 此刻的氛围难抵彼此间沉默的紧促感,花千遇看着眼前的的和尚。 依旧一袭素色僧袍,深色持珠。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装束,纯粹望着心头便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匆匆转头不再想了,走到床榻前脱去外衫,窈窕身影映在窗棂上,玲珑曼妙,起伏有致。 不经意地朝前瞥了一眼,法显眸光微闪,避开眼神。 先前未表露心意时,尚还能做到坦然,如今共处一室多少有些不自然。 花千遇倒没有局促感,两人多次赤裸相见,只是当面脱个衣裳而已不会让她羞怯。 褪去外衫后里衣未动,和衣而卧,看她半点都没有给法显留位置的意思,其本意是想让他睡地铺了。 法显独坐在桌前准备等她睡着,在打地铺安寝。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花千遇定望着头顶帐幔,出了一会神,翻身背对他。 困意迟迟不来,半响都睡不着,深夜里响动声清晰,窗外风声呼啸,微凉空气里混合着一缕檀香息萦绕心间。 悄然翻转身体,望着法显的侧影。 昏黄烛火映在他身上,晕着着淡淡的光,垂眸定坐的身影别有一番清净温润。 骨节分明的手指正一粒一粒的捻动着佛珠。 恍神间她竟然觉得这和尚清朗平和的身影,充满了诱人意味。 目光不自觉的在他手上停留,缓缓游离到腰际、后背,一根青佛穗就压在月白的后领上,僧袍紧裹严实,仅能看到颈间那一片皮肤。 正因此脑海中不由浮想联翩,想到那精壮又灼烫的身躯…… 念头一起,根本止不住。 欲火来的快,烧的也快,这一刻的心痒前所未有的浓烈,几近失控。 非常想扒去那袭僧袍去撩乱他。 当发觉脑海里升起的念头时,花千遇陡然一僵,面色惊然难看。 她这是魔怔了吗?又对法显起什么色心啊! 愤愤然的转身对着墙面,可心底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灼心的痒意啃噬着她的意志力。 先前压制下的欲火,因此刻的动念成倍的磅礴爆发,燃烧愈烈,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热,小腹紧缩几下,有一小股热流自幽穴内渗出,亵裤濡湿一片。 花千遇忍耐的咬着牙,呼吸渐变紧促。 想要。 受不了的想要他。 往常有需求时,她可以去找别人,但是现在除了法显之外,谁都不想要。 花千遇烦闷的想着,若不是不想毁他修行,早就把这和尚给上了。 修行…… 细细回味着脑海里闪过的话,不禁想着反正法显跟来一路也甩不掉,正巧他要破情执,她有需求,这不是一拍即合的事? 去他妈的一拍即合。 真真被迷了心窍,怎么会产生这个念头,再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法显定会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喜欢他。 既然选择远离,就别给人任何念想。 她继续忍着,默念心经清欲。 这是她唯一一本会背的经书,还是在西域时请教法显梵语,被他强迫背下来的,四年过去了脑海里还有印象。 经文一遍遍念过,心没有定下来,反倒是记起了当时法显教授梵语的一举一动,记忆朦胧而迷幻,再浮再沉。 自身体最深处涌来的渴求,随着每一次呼吸在加重、颤栗,渐渐擦出了火花。 她在床榻上辗转翻动,身体散发的热度烘透被褥,热的遍体隐有细汗。 心底压着欲火更加炽烈。 天台寺之后,她就没有再做过,时隔数月,突生的欲望可想而知。 忍不住并拢双腿磨了一磨,花唇摩擦到布料生起一阵麻痒,霎时小腹涌出热流,腿间湿答答的黏腻。 花千遇感受着身下的状况,很想自己动手解决一下,但记起法显就在旁边念头又迟疑了。 经过反复煎熬再难忍下去,便想着先让法显出去,等她解决完生理需求再让他进来。 她抬头欲言,这时眼前一暗,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床前,目含忧心的望着她。 “怎么了?” 方才听到她翻转不安的声音,这才过来瞧一眼。 法显看她面色微红,眸里水光晃荡,担心身体抱恙,伸手在额间探了一下,微微发烫的热度透入手心,眉峰皱了起来。 “可是最近疲于奔波感染了风寒,劳烦施主将手给贫僧诊断一下脉象。” 额头上残留着他抚过的触感,干燥温热,没有任何的欲望,然而对她来说却像是火焰上扔的一根干柴,烈火更旺。 所有的坚持在刹那间化为飞灰。 不管不顾。 何况,她也顾不了那么多。 花千遇坐起身,定望着法显,清幽眼眸衬着眼角一抹艳红,妖娆的灼动人心。 这一眼像是有什么难耐的情绪在纠缠。 法显眸光轻闪,垂眼去看向如初雪般细腻的手腕,伸手过去便要替她把脉。 “你一定要找我帮你渡情劫吗?” 她又问了一次,只不过这次带着莫名确认的意味。 法显微一顿,接着两指轻搭在脉上,指腹微微用力感受着脉象的跳动。 脉象平稳有力,不似染病。 随后撤回手,摇了摇头微叹道:“情是因施主而起,倘若能另择他人,也就没有情劫一说了。” 花千遇目光落在他脸上,突然道:“那你渡情劫需得经色欲吧?” 听到莫名的问话,法显心头猛地一跳,竟觉得她望来的眼神有些烫。 不觉的升起一丝旖旎心思。 他垂了垂眼,避开直视望来目光,定神回道:“没错,欲为第一火,痴为第一暗,瞋为第一怨,在色欲上贪着定会为尘欲所累,难能解脱生死苦。” 她只听到第一句没错,后续的话便充耳不闻,这些佛理禅道听了也不懂,只需知道法显要经过色欲的诱惑才行。 确定了这一点,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既然法显不想选择别人,那便由她来做,倘若他抵住诱惑过了这一关,世间情爱于他便是过眼云烟。 “那好,你过来。” 平平淡淡的语气,听在耳旁却让他凭空生出一种心惊肉跳的不安。 你过来,这句话本身就不寻常。 他已经离的够近了,离床榻只有一步之遥,再过去…… 忽然间想到方才她问他色欲之事,法显喉结滚动一下,嗓子发干,整个人怔在原地不动,目光注视着她雪白鲜妍,眉眼清媚的脸,一点点僵滞的神情里,竟隐隐有种后退的迹象。 正要抽身退开,花千遇抓住他的衣襟猛力一拽,一瞬间的天翻地覆,背部接触到柔软的床榻。 法显浑身一僵,惊动的目光就见花千遇翻身骑到他腰上,柔软浑圆的臀部紧压着腰腹,还轻碾动了几下,腹肌不由紧绷起来。 再定睛去看时,那艳丽的面容已然靠近,眸子里有火光在跳跃,一下子竟忘了做反应。 花千遇垂眸望着他的脸,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因清肃而生出些许禁欲,这不可亵渎的感觉,反而使得心底隐秘的渴望越发强烈。 气息越来越喘,欲火在体内游走,燥热难耐,伸手便扯开僧袍衣襟,几乎是急不可耐的咬了上去,身下的结实身躯一阵僵硬紧绷。 他下意识的反应,让花千遇情难自制,兴致似乎被彻底点燃,动作也没了轻重,牙齿磕在皮肉上乍浅乍深的啃咬。 润泽的唇舌轻触皮肤一路向喉结、锁骨,胸膛滑去,隐约的顿痛引起一阵细细的颤栗,身体隐约腾起热意。 这样刺激而亲热的接触,让法显的呼吸陡然加重,颤抖不已。 他常年清净离欲惯了,身体有了反应,也是尽力去压制。 然而就是这样隐忍的样子,花千遇才越发心醉,不禁想要更进一步的碰触、亲吻、抚弄…… 念头刚起就付诸行动,手探进胸膛上去抚摸劲韧紧绷的肌肉,沿着腰线流连撩拨,同时雪臀向后挪移到他胯间,挨蹭着蛰伏之物,叁两下之后那物颤了一颤,渐变炙热坚硬起来。 燥热酥麻感在下腹处一点点汇集,犹如燎原的星火,顷刻焚成一片烈焰,满身欲望的燥热。 法显眸色加深,喘息声更加急促粗重,接着便感受一个更柔软的部位压在勃起的阳具上,那是她的腿心间幽地。 这一下便如一簇火在烧,从腹部轰然直冲头顶,沉积多时的欲望烧灼而起。 体内气血翻腾,理智变得动荡而迷乱,正是因体会过极致的销魂蚀骨,此刻的焦灼才更加难以忍受。 法显压抑着欲火的眼底,闪动着挣扎。 仅存的清醒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继续下去,可是肉体又似沉溺在欲望里,才让他迟迟没有拒绝的动作。 他不动,也无异于是一种顺从。 花千遇更放肆的摇着腰肢用私处去磨蹭着肉茎,也不去看法显此刻的神情,体内又热又饥渴的欲望,让她只能尽快宣泄,再无暇去想其他。 阳具滚烫的热度经透衣料渗入到花唇间,粗硬的擦过柔嫩的蚌肉便激起电流一般的颤栗,反复研磨数次犹不解痒。 随后,动手去扯法显的裤带,后者赶忙压制住她的手,幽暗沉沉的眼睛由下而上的望去,神情间流露出一丝抗拒:“施主,别……”沙哑嗓音里夹杂着几许模糊的喘息声。 “贫僧有戒在身。” 动作被打断,花千遇忍着不爽的情绪,打心底觉得不以为然,又要去扯他的裤带,法显反扣住她的腕骨,再难挣脱。 花千遇皱起眉,语气不善道:“你都破过几次戒了,还在乎戒律吗?” 况且法显也喜欢她,应该乐意做这事才对。 她始终都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理所当然的说:“你和我再合欢一场,若能抵挡住诱惑不动心,说不定就能看破情障得成大道。” 法显身体一震,眼底情绪转瞬复杂起来,一丝挣扎,苦意,甚至还有一丝难色:“摄心为戒,守的从来都是自己的那颗欲心。” 不动欲,才能离念定心,迷情妄执,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 她听不懂话里蕴藏的深意,却也明白法显所言意味着不愿和她交欢。 这和尚竟然又拒绝她! 第一百三十八章喜欢 体内烧燎的欲火得不到缓解,心情渐变暴躁,眼底浮现不耐烦的神色,也不和他多言,玉葱指尖沿着胸膛滑向脸庞,缓慢摩挲着面部轮廓,俯身要去吻他,法显眸光微闪,侧头躲过。 柔润唇瓣擦过侧脸落到耳畔旁,花千遇顿了一顿,一抹狠色自心头升起,蔓延到牙尖上,张开便咬在他耳垂上,霎时牙齿便深入肉里,当真正使力时心头又是一软,没忍心咬出血。 然后就变成不轻不重的含着耳垂吮咬,挑逗又暧昧,粘稠水声一轻,一重的传递到耳膜里,随之也勾起了昔日香艳的回忆。 顿时,欲火如焚的煎熬中漫出一种兴奋感。 法显胸口急遽起伏,微微颤栗的绷紧脊背,耳根、脖颈泛出一片红晕。 在感觉到花千遇的手越来越往下的趋势时,身体猛地一抖,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绝然,伸手把她推到床榻里侧。 被他推开的瞬间,犹如一桶凉水顶头浇下,心间一寒,同时又有一股无名火烧了上来,毫不留情的把法显踹下床,后者一个趔趄将将站稳,随后扯紧了僧袍衣襟。 抬目就对上花千遇火冒叁丈的眼睛,他怔了一怔,未来得及思索,就听到横荡而来的一句话。 “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装,一路跟着我过来不就是为了操我吗?” 压抑着薄怒的声音带着划破人心的尖利。 空气一瞬凝滞。 屋内暧昧的氛围渐渐褪去温度,变得僵冷起来。 法显身体慢慢僵住,浸透了情欲的晦涩眸子,渐渐黯淡下去,眼里涌现过一丝受伤的痛楚。 她竟以为,他跟来是为了贪图色欲。 那她突然间要和他欢好,怕也是打定了做完之后,从此再桥归桥路归路。 认清这个念头后,在这一个瞬间里,原本强烈悸动的心幽幽地沉了下去。 法显看着她怒气未消的脸,嘴唇嗫嚅的解释道:“师尊让我下山破除心魔,而我的心魔是你,故才会跟来的。” 他用了我,而不是贫僧。 这话也足以表达他的真情实感。 听到心魔时,花千遇还恍惚了一下,虽隐约能猜到他会佛心受染,当真正确认时便有一种猜测成真的诧异。 不过,她并非懂佛的有慧之人,对于佛门的修炼境界也是个门外汉,没将此事想的太过严重,以为只要勘破,心魔便会顿消。 就是不知日后,得知其中的严重之处,她是否还会有诸如此类的轻松想法。 花千遇定看着他,面色变换不定,眼里还含着火气,法显更觉无措,踌躇靠近一步,语气低柔道:“你别生气,我不是那样想的。”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原本就是不加思考脱口而出的气话,其实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辩白,而是他本身。 不过,法显却不愿和她做。 因此所有的怒火也都源自,不想直面对一个和尚产生爱欲,还不知羞耻的要强上他,最后却又被他拒绝。 或许心底深处认定了,法显还会顺着她,并且也会情不自禁的来抱她,吻她。 始料未及的是,他竟然把她推开,其中产生的落差感可谓是不让人不失望又愤怒。 花千遇只恨自己色心上头,深吸两口气,克制的低冷声音道:“既然不想做就别出现在我面前。” 他离开,她才能平静下来。 法显僵住不动,神情沉落下来。 并非不想和她做那事,相反因情动欲生,早已控制不住的想要亲近她。 只是情欲如海,若不克制便会沉浮一世,难休难止,自救不了。 何谈去寻求不生私欲占有的大爱。 他有苦难言,花千遇可不管他怎么想,眼见还不走,火气又往上蒸腾,体内欲火和怒火交织,让她的理智处在失控边缘。 “还不赶快滚出去,滚啊!”气急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度。 法显定望着她,压了压嘴角,身影僵直的站着,如一尊石塑般不动分毫。 全然像是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 头脑一热,花千遇抓起床榻上的枕头、被衾向他丢去,身旁所有能抓到的东西,都扔到他身上企图赶他出去。 可那伫立的身影依旧动一也不动。 这一刻,花千遇是真的被气昏头了,抄起床前横放的天罗伞朝他砸过去,直直冲撞向左肩。 一道沉闷的撞击声后,法显的身体轻晃了一下,面容上闪过一瞬隐痛。 精铁打造的机关伞,内藏数枚刀刃,看着轻巧易携,实际重量可达二十余斤,便如铁块一样砸在身上,谁也吃不消。 明知到其中厉害,还是不避不闪。 她一时怔住。 无论她多过分,法显望来的目光,似乎都是那么的温厚如初,启唇又重复道:“别生气了……” 听到这样单调苍白的言辞,她应该更烦躁,奇怪的是心头火气却消了大半。 冷静下来后再看这一地狼藉,额头隐隐作痛,转眼再去看法显时生有一丝自愧,抿唇坐着没动。 法显见她安静下来,神色微缓,弯腰拾起地面上的被褥,轻拍去土尘放到床榻上。 随后又去整理散乱在地的包袱,方才她丢过去时系的结松了,放置的衣物露出一些。 拿起包袱时,一串深色的佛珠从衣缝里掉了出来。 两人具是一愣。 不约而同的望向持珠上,串联的檀木珠光滑圆润,色泽柔和内敛。 法显眸光一动,眼睛霎时亮起光来,面容上简直有一种可以被称作惊喜的情绪,立刻抬头看她。 目光如炬,灿若星辰。 撞上他明亮到使人心惊的眼神,花千遇直感觉头皮发麻,心间大呼坏事了。 慌忙起身要来收走落地的持珠,法显先她一步,动作极快的拿在手里。 花千遇眼里闪过慌乱,冲到法显面前朝他伸手,急切的说:“快还给我。” 法显瞥一眼持珠,目光又转落到她身上,唇角忍不住一点点上扬,颇有深意道:“施主不是说丢了吗?” “就是丢了,这是我……新买的。”花千遇眼神躲闪,发虚的语气转而变得强硬起来,瞪眼回视过去,一副你拿我怎么样的无赖样子:“再说了佛珠都差不多,怎么认定就是你的那个一串。” 法显的指腹滑过檀木珠,眼中微光跳动,无限怀念的说:“这串持珠陪了贫僧十叁年,上面每一道纹路都早已熟记于心,不会认错的。” “施主分明没有弄丢,又为何说丢了?” 目光紧紧地攫住她,带着一丝质问。 心知瞒不下去了,花千遇自暴自弃扑上去就要抢,责怪的说:“要你管,死和尚赶快还给我!” 法显挥袖避开,见她急显于色,眸光深了一些,猜测的说:“一直留着贫僧的持珠,莫不是……” 花千遇身体一僵,微睁大眼,当即就高声强调:“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喜欢你。” 得了,不打自招。 法显的面容整个就柔了起来,唇边是压不住的喜悦笑容,拢紧手上的持珠,轻轻笑了一声:“骗人,你就是喜欢我。” 倘若真的对他无意,又为何四年来一直收藏着他赠送的持珠,依照她的性情随处一丢才正常。 知道了结果,再回顾往常忽略的细节,便处处可见端倪,辩经大会时的去而复返,深夜来他禅房,以及愿意让他去解寒毒,便是最后一点就足以证明了。 当时认定花千遇不会对他动情,才迷于外在所表现的假象和谎言,也忘了她嘴里没几句真话。 法显无言的望来,然而眼神却表达了一切柔情。 这一双眼眸灼热的让人心慌,花千遇眸光闪烁,脸颊微热,脑子里乱成一团。 方才慌忙中似乎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才让法显确认了她的心意。 回味过来时肠子都悔青了,她没事发什么神经啊,砸东西就算了,偏生还叫法显发现了一直以来藏着的佛珠。 正是因不想让法显多猜疑,才说佛珠早已遗失,如今得知她的心思,两人的纠葛将更加难分难解。 花千遇微一皱眉,心生郁结。 只要佛珠还存在,就有会被发现的一天。 她明知会如此,却也没有把佛珠给丢了,到底还是舍不得。 法显对她动情,她何尝又会无动于衷,其实早便可以预见的。 西域时两人最后一次相处,在她决定继续将浮屠经交给法显保管时,就是为了能再次遇见他。 所以,她才将浮屠经留给了法显。 那串本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佛珠,也在她动念之后保留了下来,一念之差,于是有了今天这一幕。 现在该怎么办? 烦乱的思绪没有一个好的办法糊弄过去,唯有,死不承认! 花千遇眸间微闪,强作镇定道:“没有的事,一串佛珠能说明什么,当时确实是丢了,不过偶然间又找到了而已……你不出去算了,我出去。” 话到最后一句忽然转变,人就要开溜,不想才走出两步远,忽然眼前一花,顿时跌入一个炙热的怀抱,温雅的檀香息近盈满鼻翼。 花千遇微一怔,两臂紧紧把她揽抱在怀里,身体被扣得生疼,胸口也压迫的喘不过气。 “快放开。” 她挣了两下,迎来的却是越发收紧的力道,身上的疼痛缓慢在加剧,呼吸变得急促,花千遇又开始恼火:“刚才还把我推开,作甚的又来抱我。” 奈何死死挣脱不开,这和尚的力气都用来抱她了。 花千遇双目冒火,眼角微红,许是气的,面容上狠厉一闪而过,转身压着法显倒在床上。 他后背重重摔在床榻上,身体一颤力道稍松,花千遇趁机掰开他的手臂就跑。 一只温热的手像是从虚空中探来,闪电般的抓住她的腕骨,太快了,在她还未做出反应时,身体往后一倾,倒在宽厚的胸膛上。 法显把她圈抱在怀里,用力的像是拥抱了一世的幸运,下巴抵在雪腻的颈窝处,干热的薄唇贴近她耳畔,沙哑嗓音仿佛还带着热气:“别走。” 湿热呼吸喷洒在耳畔,宛若有一丝电流划过。 花千遇微颤一下,挣扎的动作停住了。 一阵砰砰砰沉重,失速的心跳声,紧挨着肌骨传递而来。 身后的热腾温度穿透几重衣料渗入皮肤,身上缓缓燥热起来。 她热的难受,便抬手扯了法显却拽不动,忽然间眼前一花,嘴唇上落了一片温热,有微微的痒意传来,花千遇睁大眼,模糊的清隽面容映在眼瞳深处。 法显正在吻她。 两片唇在浅浅地辗转,渐重渐热,唇线即将被启开之际,花千遇忙侧头躲开,斥责道:“你不是不想破戒吗?别来亲我。” 法显拉开一些距离,深深的凝视着她,眼底藏着许多看不透的情绪,微叹道:“我是僧人,一日为僧,便要一日守戒,这戒守的也不止是那颗心,还有我最后的希望。” 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两者有关系吗? 花千遇一脸茫然,没听明白。 法显看她困惑不解的神情,无奈的反问道:“你觉得再次破戒后,我还能轻易的放手吗?” 这次她寒毒并未发作,也就无法以救渡之名再欺骗自己,两人若再有肌肤之亲,便逃不过这一劫。 他并非佛子,亦有人的七情六欲,各种妄念,怎么甘愿眼睁睁看着她再离去。 如果到最后她也无法喜欢上他,那么不再越过界限,会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也喜欢他。 仅此而已。 第一百三十九章欲望 花千遇滞了半响,艰难的转动思绪,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法显不愿破戒是不想把她逼上绝路,倘若悟道没有成功,他又放不下情执,那么他会做什么…… 必然是不会再让她离开。 原本她有两条路可以走,如今只剩下一条,只能去帮法显渡过情劫,她才能安然离去。 思及此,花千遇心梗的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人生的境遇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作的,她就是属于作死那一类。 独自沉浸在悔恨交加的情绪中,也没留意法显,直到脸上传来一阵熨帖的粗糙痒意,微垂下眼,是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掌摩挲她的脸,动作轻柔而带着浓浓贪恋。 温柔至极的力度让她一时顿住,也未避开只是怔望着面前的人。 法显目光熠熠生辉,柔和的笑漾了满脸,眼底的喜悦感近乎要溢出来。 从未有那么一刻这么欢喜过。 原以为等不到她的回应,不想苦苦所求就在身旁,突如其来的惊喜,直到现在都让他有种恍惚,不真切的感觉。 手掌在她脸上珍惜的抚摸片刻,才缓缓收回手,又一把将她搂抱住,低声轻语:“为何不告诉我?” 花千遇一呆,旋即明白此言何意,繁杂的思绪还没有理明白,一时也没心情就胡乱应付道:“没什么好说的,你身为天台寺的内门弟子本就肩负重任,我不想耽误你修行。” 方才还极力否定,这句话恰巧得到了证实。 法显嘴角微勾,目光温柔:“什么都不说就决然离开,才是耽误我修行。” 花千遇脸一沉,不太高兴的说:“你还怨我了?” 法显赶忙陪笑:“法显不敢。” 花千遇鼻子轻轻一哼,动了动身体,不悦道:“不敢还不把我放开。” 紧紧揽抱的手臂不见松,反而执起她的手还把持珠一圈又一圈绕在腕间。 知道此举的深意,先下只觉扎手起来,往下摘掉扔到法显怀里,高声道:“我不要你的破珠子了,收回去吧。” 法显看她一副分明慌到不行,偏却故作很凶的样子,忍不住勾唇一笑,拿着持珠重新又绕上,她动手还要摘,便攥紧住阻拦。 花千遇也是不安分的在他怀里乱动,娇软身子挨挨蹭蹭的擦过胸膛,腰腹,酥人的痒隔着衣衫似是清晰又模糊的传来。 霎时,一股热意自下腹处燃起。 身体僵硬一瞬,其后便升起一股子欲念冲动。 燥热感在血液里游走,平稳的气息被打乱,他的喉结往下滚动,嗓子干哑,垂落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一张唇上,鲜妍柔软,温玉含香。 法显眸光转暗,眼神有刹那间的迷离,低头将干燥的唇贴了上去。 花千遇一惊,往后仰头躲开,揽在腰际的手臂猛然收紧又将她压回,两唇相贴反复的磨蹭,辗转。 干热的唇在两片柔润上擦出热度,犹如起了一簇薪火,迅速烧遍全身。 呼吸变的深而重,法显急迫的撬开她的牙关,舌头探入她口中与另一个湿滑相触时,整个人微微一麻,其后无法自持的深入,津液搅出一丝丝的甘甜,像是花蜜,又似烈酒。 清甜和火热滑入喉间,短暂的缓解干渴之后,便烧灼的更烈,热血激荡不已。 法显气息越喘越重,不停地被攫夺口中甘甜,喉结滚动吞咽下津液,炙热的舌还在加深,像是怎么都吻不够。 等待已久的渴望,一旦触及便再难停下。 花千遇眼前昏沉被吻的几近窒息,颤抖的推拒着他,喉间溢出的微喘也被他搅碎,吸吮出渍渍水声。 呼吸越来越困难时,法显才结束激烈的深吻,缓慢从她口中退出。 花千遇气喘吁吁,舌根处还能感觉到一丝明显的酸麻。 还没等缓过神,因法显突然的袭击而发怒,吻又落下来,唇舌纠缠,炽热又缠绵的卷着她的舌头细细吸吮。 一丝丝战栗的酥麻由舌尖深入到胸口,慢慢汇聚再向身下涌去,娇嫩的花蕊被情浪打湿,沾染滴滴晶莹朝露。 她下意识便夹紧双腿,亵裤布料擦过柔嫩花唇,激起一丝细微的麻痒,下面湿的更厉害。 方才熄灭的欲火又重新烧燎而起,隐约升起一股难耐的渴望。 不知不觉间便开始回应法显,手臂环抱在他颈间,唇齿紧贴同样深深回吻,脑海里的繁乱念头逐渐沉进欲海里。 先快活了,再想那些烦心事。 法显发觉她肯回应,心底最深处浓烈的爱欲被勾了上来,缱绻而柔情的吻一路延至颈间,轻轻啃咬细腻雪肤,唇舌在耳垂上流连,激起丝丝麻热的电流。 花千遇低吟一声,渴望感又添了几分,旋即移身跨坐在法显身上,两腿夹着他的腰磨蹭。 胯下的一团隆起,滚烫而粗硬,经微透的布料隐约可见其狰狞的轮廓。 她整个压上去时,法显颤栗的抖了一下,阳具被柔嫩的花唇紧贴,带起一阵胀痛的酥麻。 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各种欲念,火热欲望在这一刻铺天盖地的来袭。 第一百四十章冲动 窗微透,月色如霜。 昏暗灯影下两道重迭的影子,云情正浓,春心难休,纠缠出充满情欲的景象。 一上覆一下,精壮火烫的身躯,压着窈窕玉雪的酮体,欲火在两人身上燃烧,灼灼不息。 麦色的肌肤在灯影下泛着油润光泽,脊背微微弓起,肌肉紧绷,细密汗珠顺着肌理线条跌落,燥热的似还散发着腾腾热气。 飘荡在空气里的喘息声急促粗重,压抑着浓烈的情欲。 法显埋首在修长玉颈间吮咬,饥渴似的舔舐尽香细汗水,柔嫩的肌肤触感让他心潮激荡,神经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也忘记了曾经所言的身之体液不洁的说词。 许长时间没有碰过她,再次的亲密接触,使得他的动作热切而缱绻。 “嗯哈……”花千遇唇里溢出一声声模糊的低吟,被他舔弄过的地方热热地发麻。 难耐不可抑制的升腾,充斥着空虚感。 她迷乱的用手环抱在法显颈上,来回抚弄着背部肌肉,感受着韧性的肌理在她手下迸发出火花,又湿又烫。 这满手的濡滑汗渍,似乎打湿了她的灵魂,腿间的春水涓涓不绝。 两人身下皆穿着亵裤,然而私处却紧密相贴,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顶弄,磨蹭。 自幽穴里渗出的清液濡湿了布料,半透的贴在阳具上,显露出骇人轮廓。 滚烫的一团隆起,隔着布料微微陷入花唇间,擦出一丝丝的热烫酥痒感。 偶尔摩擦过花蒂,酥麻过电一样掠过脊背,心潮微微一荡,连同脚趾都发麻起来,快感过后接踵而至的便是不知足,还需要更多刺激。 花千遇摇着腰肢用微微发胀的花唇去蹭他。 随着摩擦愈发强烈,愈发急剧。 麻痒感简直锥心蚀骨,好想有某个粗硬滚烫的物件捅进去,碾碎这渗入骨缝的痒意。 她双腿分开夹着法显的腰,用花唇去咬,去含,奈何隔着布料只能描摹出它的形状,无法真正吃下去。 幽穴处的隐痒感越重,花千遇难忍又着急,水泽晃荡的眸子升起火气。 法显怎地还这般没眼色,她下面痒的不行,还不给她,只一味的压着她又啃又咬。 抬手推上他肩膀,发觉她抵触的意味,法显又搂抱的更紧。 身上一重,火烫感在肌肤上灼烧起来。 雪峰上的红莓在结实肌肉间被压蹭的微微发硬,颤巍挺立着,便犹如桃红绽蕊,娇艳欲滴。 一抹红映入眼底,换来更急促的喘息。 喉结滚动几下,法显张口含住一枚红莓,细嫩,微弹,犹染花蜜的甜,便在舌尖上化开。 一瞬间引动的欲念让他几近失控。 随后埋首在胸前,用力的吸吮着丰润乳肉,火热的舌头卷着乳珠,吸出渍渍水声。 饱满酥嫩的雪乳被手掌揉得变形,挤出更多的乳肉到口中吞吃,香软柔腻犹油脂,冻膏,好似一抿就化。 炽热鼻息喷洒在乳肉上,一呼,一顿,频率急促,隐约沾染着狂乱的意味。 一阵阵湿热的麻痛自乳尖上传来,乳珠被他含在齿间似轻似重的研磨,啃咬得红肿淫靡,腾升起一丝麻痛。 “啊哈……”压抑着忍耐的呻吟声。 快感源源不断的上涌,幽穴内的空痒感更甚,阳具还抵在血口磨蹭不曾进去。 垂眸看一眼法显,面容微红,额头渗出上一层薄汗,还在吸吮着乳珠不松口。 身下紧挨处阳具抵弄在柔嫩间,两片花唇被挤开,粗硬还在往里陷入像是隔着亵裤就要冲进来。 幽穴被阳具烫的阵阵抽颤,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由下身扩散向全身。 撩起浓烈的欲望。 真切的感受到灼热硬度,却吞不进去,急需疏解欲火的难耐感,让她不耐烦起来,斥责道:“别咬了,乳珠都让你吸大了,让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法显一滞,心底蔓延出一种不悦的责怪,都和他有夫妻之实了,竟还想着要嫁给别人。 于是,这一丝不满渐变成狠劲。 口中吸吮的力道更大,带着十足的惩罚意味,以及一种隐秘晦涩到不可言表的私欲,便要将乳珠吸大,让她今后嫁不出去,只能和他在一起。 念头像火种一样蓄蕴着热度,在轰轰烈烈的烧灼而起,冲上脑海。 两颗乳珠被蹂躏的肿涨挺立,宛若熟透的樱桃,水光润泽,鲜红诱人,雪胸上亦是布满暧昧的红痕。 法显心头火热,还想要去品尝。 惹的花千遇啊啊乱叫,推开他的头,双手护在胸前不让他吃。 看他暗沉的眼神,察觉出还欲动手的念头,花千遇侧头在他耳旁微微喘息,满是勾人嗓音说:“别吃了,我想要你……下面好痒。” 说着,用早已湿润的腿间去蹭,法显能清晰的感觉到,湿透的布料紧贴在阳具上,黏腻感让阳具硬挺地发疼。 同时也发觉了她的需求。 侧过头亲了亲她嫩滑的脸,弓起脊背微微抬高身体,他一离开,没了热度的熨帖幽穴空痒更甚,花千遇本能夹着他的腰不让离开。 法显一顿,猛然间意识两人此时的姿势,面色腾地一红,眼底闪过羞赧,沙哑的喘息道:“先松开我。” 他动不了,当然没办法再继续。 认清现状花千遇不情不愿的松开腿。 法显微微后撤,湿热的吻一路抵达腹部,在款款柳腰上留下浅浅牙印。 再往下便是白色亵裤,濡湿的布料陷进两片春桃里,隐约可见艳红柔嫩。 法显咽了咽嗓子,缓慢褪下亵裤,一条晶亮的银丝从粘黏处被拉断。 身下一凉,花千遇目光迷离的望视过去,正巧看见这一幕,身体陡然一僵,因渴望而翕张的穴口,紧了一紧后又涌出一股潮水,顺着雪白的股沟流到床榻上晕成水痕。 明明无声无息,恍惚间似是听到了水流的淅沥声。 见法显正眼也不眨的看着,花千遇潮红的脸不禁又烫了几分,眸光闪烁,心里涌起一阵丢人的羞耻感,下意识想要掩饰过去。 也不管是否符合常理,气呼呼的说:“你流出来的水,都把我的裤子弄湿了。” 法显:“……” 究竟是谁流的水啊! 本是这样想着,随后又变成怎么能流这么多水。 每次做都能将床榻打湿一片。 情欲因浮现的念头激荡而起,不由自主的想起又湿又软的穴口,含着肿胀勃起,每次进入都捣弄出许多蜜液。 法显呼吸又浊重几分。 微颤的手拉开她的腿,中间的那一处艳靡,犹似梅花半含蕊,似开还闭,吐出一股股蜜露。 穴口处湿漉漉的早就沾满了清液。 丰隆光滑,色泽粉润。 他出神的看着,也忘了动作。 花千遇踢了踢他,催促快一些进来。 抬手捉住微抬的玉腿,低头吻了上去,花千遇顿住一瞬,急忙抽回腿,岂料脚腕竟被他攥紧动弹不得。 那吻自小腿一路延直大腿,干燥的嘴唇点触肌肤,柔情又刺激,情不自禁的摇着腰,低吟出声:“嗯哼……法显我还要……” 黏在嗓子里的甜腻喘气声。 浪荡又勾人,足以激起人心底最激烈的情欲。 牙齿微用力一咬,腿间多了一圈鲜红牙印,红的,白的,合色迷迷。 双指撑开两片春桃,凝脂暗香,花翻露蒂,挺立的红蕊暴露在空气中,圆润可人。 花唇被外翻扩大,穴口更加清晰的展现在眼前,黏黏清液之下是蠕动的鲜红媚肉,一翕一合,好似一张贪吃而不知足小嘴,必须吞进去硬挺的肉茎才能满足。 情潮携裹着欲念,转变成一种更隐晦的冲动。 霎时,脑海中浮现一幕幕画面。 僧人埋在心魔腿心间舔舐,两片春桃沾满水泽,舌头仿照交媾的样子在幽穴里抽抽插插,带出清亮的蜜液。 轰! 身体里的热血全炸了,急待一场暴雨倾泄而下,浇灭焚身烈火。 仅存的理智消弭无形,他在欲海中坠落。 第一百四十一章花径 在这一刻,脑海中什么想法也没有,自尊戒律,已通通抛弃遗忘,唯剩下最纯粹原始的冲动。 坚定地,毫不犹豫的张口含住了那两片小巧的春桃。 腿间一热,花千遇发出一声短促的吟叫,反射性并腿一夹,正好夹住法显的头,光滑脑袋深埋在两腿间。 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让花千遇浑身一僵,眼睛微微睁大,惊动凝固在脸上。 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怔然的看着法显,心底翻涌着巨大的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慈悲庄严,出尘不染的人竟然埋在女子的腿间,用念诵经文的口去含住最淫秽的地方。 圣洁和淫乱混成一团,强烈的反差感,使得心底蔓延的罪恶感近乎要压垮她。 紧接着,于体温全然不同的湿热感在花唇间升起,可以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温厚舌头,翻开花间褶皱,去舔舐一枚小小的花蒂。 一丝丝颤栗的酥麻从身下直抵心脏。 心跳骤然加速快得惊人,半是惊慌,半是莫名的心潮激涌。 猛然回过神,花千遇支起身体,去推他的肩膀,两腿乱动着踢他。 “法显,那里太脏了别舔……” 私处是方便的地方,虽然已清洗过,但古代也没什么消毒纸巾擦一擦,本能还是觉得不太洁净。 法显置若罔闻,抬手压制住她的腿再分开。 口含着一片花唇吸吮,轻轻咬住扯了又扯,微咸,可到了舌尖上便犹如舔蜜一样,如何都停不下口。 沉沉的喘息喷在花唇上,生疏的拨弄着花核,略微粗糙的舌苔轻刮过,激出的酥麻感让花千遇绷紧双腿,往旁处躲了一躲。 春桃自唇边滑开。 法显捏着雪臀一口又含住,丝丝挑弄,轻柔慢碾,最柔嫩的地方被这样舔舐,全身所有的感触都汇聚在这一点上,猝然迸发出的酥麻似淬了火,瞬间生了一身的细汗。 花千遇绷起身体,足底用力压着床榻,承受着不断刺激的麻流。 灼热湿润的快感随着一下又一下的舔弄堆积,下半身燥烈到甚至产生一丝隐痛,麻流自花唇间流窜到脚心,足底都微微发麻。 法显再舔她的那里。 这个念头让花千遇浑身都酥软了。 浓烈的爱欲荡漾出千百般的柔情,体内沸腾的快感又似隐约掺杂着一丝罪业。 法显为她做的太过了。 与她有过肉体关系的男人不少,可是还没有一个男人甘愿去舔她那里。 那些人皆是位高权重之辈,自有一身傲骨,放不下尊严趴俯在女人的腿间,去取悦女子。 他却不在乎这些。 或者说,他喜欢她,喜欢到已经不会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值得难堪不耻的。 心底最坚冷的一处融化成了水。 手不受控制的抚摸着法显的头、面颊轮廓、耳垂、肩膀,情浓而缠绵。 穴口在强烈的刺激中微微翕合,吐出涓涓春水,沾湿了法显硬朗的下颌。 舔弄的动作一顿,滑腻的舌头往下碰触到穴口,高挺的鼻梁正好抵在肉核上微微碾弄,呼出的热气渗入红蕊,热麻感一同涌来。 “别……啊哈……” 花千遇猛地一颤,正要去推法显,突然间一条厚软舌头探入到穴里。 幽穴紧暖柔腻,花心娇嫩。 媚肉层层迭迭的在翻涌,挤压着舌头,一瞬间涌来的美妙触感,引得欲望又厚重几分,近乎是急不可耐的将舌头深入进花径里,试探性的勾弄一下。 舌苔滑过柔嫩的媚肉,腰肢过电般一麻,忍不住低吟出声,身体绷成一根弦。 她摇摆着腰,下意识往后去退。 法显压着她的耻骨将一条腿分的更开,头深埋下去挨贴着两腿。 舌头往里插入摸索着探知,扫过每一寸花径,翻开沟壑褶皱去刮蹭痒意,极力翻搅、抽插,吸吮里面流出的甘泉水。 一时间淫靡的渍渍水声响彻在耳旁。 花千遇面色一红,心里觉得有些忸怩,又沉溺在这种刺激的快感里。 幽穴口的热麻感蔓延至整个下身,小腹微微酸胀,穴口更加松软,不停地翕合像是要夹住插入花径里的舌头。 随着插弄的动作越来越娴熟,热麻快感急剧增加,身体酥软发烫,如火再焚,又痛苦,又畅快,想要更快一些,按捺在嗓子里的呻吟声,也渐渐变得高亢而勾人。 当快感汇聚成深抵灵魂的战栗,突然脑海一空,只觉一股热流从幽穴深处涌来,肉壁开始收缩痉挛,花千遇想推开法显,还是晚了一步,清液喷了出来。 眼前一片空茫,身体轻飘飘的。 花千遇脱力般仰面躺着,眼神迷离,整个人软成一滩水,微张着唇气喘吁吁。 唯剩下的念头就是,她竟然被口到高潮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还要 花千遇伸手覆盖到束缚在亵裤的阳具上,握紧之后抚弄碾揉起来,掌心掠过突起的青筋,一股麻流自尾椎上升到头顶,整个人微微一麻,本就肿热难忍的阳具,经她一撩,欲火透骨而起,一下子便失控了。 紧揽着她倒在床榻上,突如其来的动作使花千遇微顿,视野里是法显漆黑的眼睛,那目光像着火一样烫,含着欲色和浓情。 体内的血液沸腾鼓动,颤栗着冲向腹下处,诱出更晦涩的欲望,法显颤抖的粗喘,折起她的一条腿,胯下猛力一撞,尚还在亵裤内的阳具陷入到肉缝里,粗糙的布料擦出火辣麻痛,花唇娇嫩受不住这样的粗暴,泛起一片红潮。 “啊!” 花千遇微痛的吸气,拍着他的肩膀,不满的喊道:“你急什么。” 上床连裤子都不脱。 她是真忍不住想翻白眼,还以为法显有出息了。 结果,也未有多大长进。 法显喉结滚动,低低闷哼声震在嗓子里,忍下想要往里顶入的冲动,带着热气的吻落在她嘴角,其中包含着歉意。 这才动手解开裤带,顿时一根青筋虬结的阳具弹跳而出,肉红色,热腾腾的像是烧红的铁杵,马眼还在往外渗出一点点浊液。 坚实的胸膛俯身压下,带来一股炽热的灼人气息。 碰触到这样的火热时,难耐感自身体深处攀升,幽穴里空虚的痒意侵吞着她。 花千遇配合的张开腿,去环上他劲瘦的腰,幽穴满含春水,似流非流,穴口早已松软到不行。 充血肿胀的肉冠微颤的抵到穴口处,滚烫的温度,灼得幽穴颤动几下挤出汩汩清液,濡湿了马眼。 细嫩孔洞浇上了湿热,整个涨了一涨,麻热感逼得人近似疯狂,阳具急迫的移到穴口位置,往里一顶,肉冠撑开穴口往里挺入。 紧致湿滑的肉壁,含着顶端棱口,磨蹭出过电一般的酥麻,遍布肉茎的青筋跳了跳,抑制不住的亢奋,沉腰再次用力。 内壁泥泞,湿透如潮,阳具畅通无阻的入了半根。 窄小嫩润的穴孔被撑大成圆,立刻身下传来一阵饱涨酸楚,层迭沟壑被一点点的抚平碾压,磨蹭出丝丝酥麻感来,令人舒畅的麻流冲淡了进去的不适,只剩下充实的微胀。 湿软包裹中阳具被浸透,欲火却烧的更旺,亟待有甘泉天水去浇灭,腹部肌肉起伏收紧,热气燎烧。 法显喉间溢出急促的喘气声,尚存的清晰念头,忍着再往里插入,狠狠抽动的欲望。 幽沉的目光直盯着她,哑着声问:“疼吗?要不要慢些。”看到那么窄小的孔洞,要容纳硕大的欲根,便觉得忧心她会疼。 花千遇面容潮红,眼眸水雾氤氲,摇头道:“不够,还要再深一些。” 空痒穴肉经阳具进入有所缓解,可直抵深处的酸痒似乎增加几分,但阳具还未入到深处,她便有些着急的摇着腰,主动去吞阳具。 穴口翕合着往里去吃,媚肉不断收紧,强烈的酥麻感掠过脊背,法显头皮发麻,欲念瞬间炸开,知道她不会疼,再难忍耐,猛地往里一撞,阳具尽根没入,直抵花心。 一丝丝酸麻如热瘟般瞬间扩散至全身,小腹不自觉的微微抽搐。 “啊哈……”花千遇仰颈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抱着他的肩膀,娇喘吁吁的在他耳畔道:“还是不够……” 缓解了虚痒,便想要更深的刺激。 法显颤栗的呼出一口热气,额角青筋浮现,眼底是忍耐的欲色。 紧窄幽穴被撑开到极致,严丝合缝的含着阳具,好似连吞吐都艰难,即便里面已经足够湿润,许长时间没有做,紧致感还是夹的生疼。 法显抽出一些缓缓插动。 滚烫阳具一点点捣开收缩的媚肉,入到极深的湿地,磨擦出的酥麻感汇集堆砌,肉壁内涌出更多湿湿黏黏的清液,阳具进入的也更加顺畅。 一层层沟壑褶皱被抚平,温热肉壁吸绞着阳具,带起一股焦灼而奇异的酥麻感,欲火灼烧中更强烈。 自持的定力逐渐消散,抽插的动作一下比一下猛烈,次次都尽根没入,嫩肉吮弄着整根粗硕肉茎,抽插间发出黏黏的水声。 青筋摩擦过细腻软肉,热麻感一点点漫出身体。 花千遇遍体酥软,口中的呻吟声愈来愈甜腻,气音断续的喊道:“嗯哈……法显哥哥……阳根好大。” “好热……好舒服。” 双臂紧紧攀附在他身上,将腿打的更开,以便他能操进深处的花心里,把蕊心肏干的软烂。 婉转娇吟声催的法显耳根发热,心跳如雷,沸腾的热血叫嚣着激烈捣弄的欲望。 他挺动腰胯,狂疾抽送,肉冠极速擦过嫩肉,酥麻感暴风雨般的席卷而来,幽穴一热又渗出蜜液来,幽穴内的清液被挤压出,沾的整根粗硕凶物上全是晶亮淫水。 白雪堆砌的身躯,被抽插的刚猛力道撞击的起起伏伏,颤晃不止,酥麻传至全身,脚趾猛地绷紧。 花千遇神智晕沉,什么想法念头全没了,身心都沉浸在激烈的情潮里。 此刻,也没什么礼义廉耻,更加连脸都不要了,零碎的呻吟声又骚又浪的喊。 “啊啊啊……法显哥哥操的好深……嗯哈……好厉害……还要再深一些。” “嗯唔……啊啊啊啊……法显哥哥……” 听着回荡在室内的呻吟和淫靡水声,法显的脸又烫了几分,低头咬上她红润唇瓣,嗓子喑哑道:“莫喊。” 花千遇晕晕乎乎的感知到话里暗藏的羞耻,不由升起一丝恶趣味。 故意凑到他耳畔,娇声滴滴,又甜又媚的送出轻喘哈气声:“啊嗯……肏的好舒服……我还要吃法显哥哥的阳根……” 丝丝绕绕到腻死人的声音,便如洒落了一层花粉,甜腻缠绵到极致。 法显隐忍的闭了闭眼。 所有的理智顷刻间化作烟尘,唯剩下的念头是压着她狠狠肏,把阳根都给她吃,直到幽穴填满吃不下。 抬手搂起她的腰,让花唇更加贴近胯部,阳具抽出一截,猛地往里楔入,肉冠碾平层层沟壑顶到深处。 温软媚肉被粗硬阳具捣弄的一阵阵紧缩,推拒着进入的凶物,又被强横进入的阳具捣开,顶插到花心上。 深处蕊心吸吮着肉冠,过电般的麻流窜过身躯,阳具抖动几下变得更加滚烫硬挺,紧接着便开始狂烈地抽插起来。 骤然加快的速度让花千遇身体一紧,幽穴才一收缩便被狠狠捣开,饱涨的两挂囊袋接连不断的撞在臀瓣上响出沉声。 柔软幽穴吞吐着进进出出的阳具,由于速度太快,摩擦的穴口微微泛红,狠重的力道拍打着雪白身子颤晃不断,双腿都无力再夹上腰间。 “啊……法显……慢一些……” “我受不住了。” 花千遇喘息凌乱,手指微微用力掐入坚实背肌里。 身下顶撞不断,柔腻肉壁被碾磨的发颤,快感如浪潮般冲击而来,浑身泛起潮红,雪白身体媚态交织,汗水涔涔。 虽然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还是受不住法显如此狂肆猛烈的欢爱。 不由得心底生起退缩的心思,念头刚起便被欲流所淹没,阳具每一次进入都带着灼烫的热,撞到深处是一种触电般的快意。 欲仙欲死便是现在这种感觉了。 她半吊在法显身上,手臂快搂不住他灼烫的身躯,玉颈微微仰起,热汗流到眼角,起了一层朦胧雾气。 模糊视线里是他激烈起伏的胸膛,细密汗珠顺着麦色肌肤往下滚落,灼热的粗喘喷洒在脸上,湿湿热热。 昏沉的脑海中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在凝聚。 这和尚正在狠狠的肏她! 心脏在一次次的撞击中撩起悸颤,突生出一种更加深层的渴切。 渴望法显能再用力的要她,肏她。 花千遇心跳动的厉害,幽穴绞着阳具一再缩紧,霎时渗出热流来,穴口更加松软,阳具肏进去捣弄的汁水淋淋。 她颤抖的又攀附上去手在布满疤痕的背上抚弄,粗糙不平的油滑触感,使得心头泛起几缕酸楚。 “和尚,我还要你。” 一声低柔又暗含心疼的和尚,听着比法显似乎更有犯禁的刺激感。 法显顿了一顿,刹那间的停滞,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暴风雨前的可怕感觉。 下一刻幽穴被重重捣开。 粗硬的阳具顶开收缩痉挛的嫩肉,直捣在蕊心上,反复不停,愈抽愈急,整个床都在吱呀乱颤。 抽插的力道一下比一下凶狠,无言诉说着要把穴肉操弄的软烂流出蜜液来。 令人头皮发炸的酥麻颤栗感,犹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呻吟声被撞的支离破碎,身体颤抖到仅能发出黏稠的零碎音节。 阳具急抽猛顶,入到紧窄湿泞的幽穴,狠狠地顶到蕊心,只稍稍抽离一寸,便已更狠重的力道撞去,顶弄着蕊心。 酥麻快感由深处一点瞬间传遍全身,小腹紧绷到极致,媚肉绞咬着阳具一阵阵痉挛抽动,热流自深处用来,喷出一股清液。 第一百四十三章上瘾 气力被抽之一空,整个人软倒在床榻上,激烈抽插中她泄了一次,幽穴还在微微抽搐着吸绞着深入的阳物。 肏的软烂穴内硬物依旧坚挺滚烫。 花千遇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法显还未释放,这意味着欢爱仍未结束。 未等她缓上一口气,烫如铁杵的阳具狠力往里顶去,挤压出清液响起黏腻水声。 高潮过后的幽穴温软湿滑,泥泞如沼,阳具进入自如,肆意驰骋。 花千遇眼前昏黑,发髻尽散,泼墨般流泻在枕上,热汗濡湿鬓发,几缕乌发缠绕在玉颈间,延出说不尽的欲色风情。 潮红艳泽的身体被顶撞的阵阵颤抖,五指紧攥着被褥,黛眉轻蹙,娇媚惹人。 热气在眼前蒸腾,法显额有薄汗,朦胧恍惚的视野里,雪波流云,溶溶欲滴。 欲望迸溅而起,低头便咬上修长玉颈,啃咬在细腻柔滑的肌肤上,干热嘴唇擦出细细麻流,一路向下,雪峰摇颤,色泽粉润,张口含住乳珠吸吮,用力到都能将小小一颗乳卷吮到微微立起来,麻痛感在胸口汇集成潮,又被身下的猛烈撞击给冲散,顷刻间攫住全身,快感犹如巨浪要将她吞噬。 花千遇挣扎不止,用足力气推搡着滚烫的胸膛,身体挪动着向后退去。 若说先前还有情意,有心和他缠绵,现在被他肏的直想跑。 他妈的,死和尚几十年没碰过女人,一要女人就发疯。 她方才挪动一下,又被结实手臂拉了回来,犹如巍峨山峰的身躯笼下一层阴影,拉着她坠入暴风雨里。 欲海翻波,浪涌风裁…… 一次又一次的顶插,饱胀着激烈的情欲,让她身体颤抖痉挛到快要发疯。 “嗯哈……啊啊啊……”似痛似欢的呻吟声被撞的更为破碎。 幽穴捣弄的一阵阵紧缩,裹夹住顶入的粗胀阳具,抽出时又吸绞着往里吞,一时不知是阳具肏的狠,还是穴肉吸的紧。 胀热酥麻感在身体内部暴涨流窜,带起颤抖和亢奋,湿热气息喷洒在雪胸上,口中弹软微甜的乳珠,刺激的法显更为疯狂,胯下深抽猛送,次次尽根没入,雪白臀部被囊袋拍打出晕红。 温热嫩肉紧绞着阳具,摩擦着茎身上鼓突青筋,火燎般的快感越发浓烈。 法显喘息急促,热汗淋漓。 挺动胯部大开大合的插弄,带着薄茧的手指细细摩挲过腰线,掌心覆盖在饱满雪乳上揉弄,柔滑如脂的美妙触感让人迷醉,只觉得一揉,一碾之下骨缝都麻了。 情潮爱欲裹挟而来,体内血液躁动到沸腾。 一瞬间的眼底泛红,无法控制的低头含住一颗挺立红莓吮咬,本意带着怜惜,可舌头一碰上,这力道便发了狠的深重。 怎么会如此的甜,如此的让人上瘾。 一片狂热念头里又涌出一种说不出的羞耻感,他素来恪守戒律,自觉定力坚韧,可是一碰她便克制不住妄念欲心,脑海中数不清的淫邪想法去要她。 下一念,便是深刻进骨子里的一条条戒律,只是还未清晰浮现就被欲望所卷碎,陷入浓稠的漩涡。 炽热的舔吮顺着香肩,玉颈一路来到唇角,丰润嫣红,幽香淡淡,嘴唇覆盖上去温软如绵,使得人心头重重一悸。 其后,紧紧贴在两片嘴唇上辗转,轻轻啃咬柔嫩唇瓣,舌头探入口里,津液翻搅出丝丝撩人的甜,吸吮里头的甜蜜。 “嗯唔……” 花千遇喉间溢出的微喘也被他搅碎,吸吮出渍渍水声,身下又是一轮狂抽猛送。 丰腴雪软的酥胸紧贴在胸膛上摇颤,随着每一次摩擦深入肌骨,聚成一股汹涌的躁意流窜到下腹,欲火燃得更旺,阳具反复顶入肏干的更猛烈。 原以为再也碰不了她,如今不仅抱着亲着,还能…… 身下重重一挺,阳具撞入幽穴深处,随即便激起万般魂销骨软的快意。 狂烈抽插的力道,愈发凶狠,猛烈,穴肉经极速摩擦带来麻热如激流般扩散,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栗。 花千遇被吻得眼前昏沉,身下还承受着激荡的冲撞,窒息的快意直冲头顶,忽然眼前一白,浪潮在体内汇聚一波一波的冲来,幽穴急剧痉挛,绞紧入内的粗硕阳具。 肉壁紧致的收缩包裹,绞得他热血翻涌,遍体颤栗,挺胯猛力抽送,插干的越凶,像是要将蕊心操碎。 穿透骨髓的酥麻快感顷刻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花千遇仰起脖颈躲开他的亲吻,大口喘息,颤抖的伸手死死抓住法显的肩膀,崩溃的哭喊着:“呜呜……法显……啊啊啊……我不做了……嗯哈……” 不管这话是欲拒还迎,还是真的不想,做都做了可由不得她了。 法显自然是不会停的。 幽穴内又涌来热流,粗硕阳具撑开收缩的肉壁往里捣弄,噗嗤水声不断。 体内翻涌的欲火,烧的人意乱神迷。 法显急乱又温柔吻着她的眼角、嘴唇、面颊……但是身下顶入力道的没一点减轻。 花千遇彻底受不住了,肏了这么久竟然还不射,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他肏晕过去。 她推着法显,娇喘吁吁道:“嗯哈……啊啊……让我在上面……” 有过上一次的经验,法显很快明白话是何意。 双臂揽抱着她翻了个身,花千遇如愿以偿的骑在他身上,不由心间稍松。 本以为在上面就可以获得主动权,不用再被他操的死去活来,殊不知只是被法显换了一种方式肏干。 宽大手掌扶着她的腰,阳具猛地楔入幽穴内速度越来越快,连片的肉体拍打声不绝于耳,红肿穴口含着阳具渗出湿泞淫水。 她在法显身上起起落落,犹似骑上烈马,颠簸不已,眼前天旋地转的昏黑。 双手撑在法显结实坚硬的腹部上,才能稳定住身体平衡,不会被他肏的倒下去。 若说先前的插入狂肆猛烈,如今则是又急又快,往往阳具还未抽出多少,便以更重的力道撞入蕊心,酸痛感积聚在下腹,又在一次次的插入中酥麻得让人颤栗。 花千遇双腿颤抖,纤腰上下颠伏,莹润如玉的身体摇颤得诱人心魂。 “啊啊啊……不……慢点……法显……求求你……慢点……呜嗯……嗯啊……” 求饶的呻吟声是抑制不住的高亢,像是全然已经忘了此时身处客栈,也不顾及会不会被人听到。 法显压着她的腰一沉,阳具直捣在蕊心上,骤然袭来的贯穿感让她喉间呜咽一声,腹部微微抽搐,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两半,酸痛过后就是无止境的酥麻,媚肉一阵一阵收缩。 阳具还在猛烈往里顶入。 由下往上顶,本就入的极深,他捣弄起来暴烈的不要命,花千遇眼里瞬间涌出泪水,簌簌往下滚落,娇喘泣不成声,被颠簸着翻云覆雨。 身体仿佛被抛上了云端,再一直坠落,花千遇双目失神,眼神散乱,身体颤乱不已。 青筋脉络暴起的手臂紧掐着她的腰,劲瘦腰杆频频挺动,粗硕阳具急速的插入幽穴。 雪白窈窕身躯颤晃的更厉害,手臂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抖,整个上半身往前扑倒压在法显胸膛上。 胸前一痛,柔软酥胸实打实砸在坚实的胸膛上,两颗红莓在摩擦中碾压的可怜。 花千遇眼里噙泪,挣扎着要起来,腰才抬起又是肏的一软,接着后背伸来一双手臂紧紧揽抱着与她交颈缠绵,用力到像是要将她揉入骨血里,永不分离。 身下结合处贲张坚劲的阳具顶入再抽出,穴口肏弄的软烂糜红,随着阳具抽擦流出的清液在根部搅成白沫。 深入穴内的阳具愈来愈烈的往里钻凿,每一下都像是要捅穿花心,花千遇知道他到临界点了,一口气还没舒出,滚烫阳具重重捅入蕊心,肉冠抖动几下射出一股浓稠阳精。 同时幽穴也在急剧收缩,酥麻如浪潮般席卷全身,到达顶峰后又在缓缓褪去。 花千遇紧绷到极致的身体一软,若无骨般趴在法显怀里,高潮余韵下幽穴还在微微抽搐,又热又黏的浊液缓缓流出,结合处一片湿淋淋的淫靡。 第一百四十四章得失 然而事情未必如设想的这般糟糕,可趋利避害的本性促使她不得不去考虑最坏的那个结果。 或许人就是这样。 一念未尽,一念又起,生生相续,正是想的太多,在意太多,才会生出诸多烦恼。 花千遇叹息一声,面上难掩愁色道:“你设想得我都曾想过,且早已付诸行动,至于最后为何倾向于度法显成道,原是因和我的处境比起来,他更危难。” 谢若诗凛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神色渐变复杂,稍顷才说道:“因为心魔。” “正是,心魔因我而起,应该也只能由我灭。”花千遇目光愈发深远,一时自嘲道:“有时觉得这是否便是佛教常说的一因既起,其果已定,本以为不会再纠缠,却又在此关头觉出他有心魔。” 即便是没觉察出,这份业缘也难了,先前她就隐约生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地涌金莲和佛教有关,法显则是难得有菩提心的人,两者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 尤其是当她回顾种种往事之后,不安感便愈发强烈,哪怕她现在不愿意救度,大概率也会因为地涌金莲再回来找法显。 待回过神,花千遇揉一揉眉心,为心底的想法感到可笑,她一向不信这些玄学,莫不是忧思过度竟出现心理暗示了。 不管暗示还是真有所谓的因果,只要良心上过不去,她都不可能丢下法显不管。 闻言,谢若诗摇了摇头,大约是看出了她心绪不宁,又意有所指道:“执于缘起业报,必将迷于事理,只有抽离和置身其中,两者结合去看才不会当局者迷。” 花千遇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虽懂得一些佛教义理,看来她并不信因果命数之类的事,却也并不奇怪,这种事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不由得顺着她说的话去思索,眉间慢慢地皱起,还是难有两全之策。 如今来看唯有救渡一法,可又要如何去渡才能让法显最终放下呢? 情只会越陷越深,她想不透不占有贪执的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该怎么去顿悟。 正因此,她才如此犹豫不定。 “看来只有法显一人看透了。” 轻微叹气声在耳旁响起,花千遇微一晃神没听懂这话是何意。 她抬眸望去。 看她略有茫然的神情,谢若诗颇有些无奈,果然平日里不论多理智的人一遇见感情之事,都会变得顾虑重重。 于是斟酌了片刻道:“昨日我曾问过法显如何抉择一件事情,他说看待事物要用真心,真心离念,没有念头的时候便不会有妄心,没有分别执着,得失之患。” 有法显的耳濡目染,类似的话她听过许多次,瞬间便了然没有念头并非不生念,是指消除杂乱的想法,跟随本心走。 待回味其中之意,心底逐渐明朗,也想通了法显为何不再强求。 他不去选择是为顺应自然,并且也给她指了一条路,两人同去凉州。 花千遇琢磨片刻,便有些气恼。 枉费她想了一整宿,最后很可能还要按法显说的走。 “我要……回去一趟。”迟疑的声音慢慢道。 去看看法显的心魔,若是有转圜的余地也就用不上她来灭。 听她这么说便知已有了抉择,谢若诗沉默下来,无言的看着她,眼底还隐藏着一丝担忧。 她的顾虑花千遇怎会不知,可情又是最难自控的,知道并不意味着能做到。 “就知道劝不住你,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让你对法显弃之不顾,只怕是狠不下心。”谢若诗喟叹一声,微微仰着下巴,面容上竟浮现出一点冷情的笑意:“你大可以帮他渡情劫,不论结果如何都要以自己为重,人生如此不断相遇、离别,最终也只独自一人面对生死。” 不知是被哪一句话击中,花千遇怔住了。 她明白这是在宽慰,若真到分别时不要太过伤痛,可话语间还是能品味出一丝佛性意味。 不觉高看了她一眼,在世道人情上谢若诗也是体悟颇深。 花千遇微微一笑,眉目舒展,充满自信道:“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我不会强求,到时好聚好散。” 谢若诗见她恢复了些往日的神采,也抿起唇意味深长道:“话别说的太满,诸行无常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她似是玩味的神情,怎么都让人看不顺眼,况且还用着她的脸。 “怎的说话也开始神神叨叨了,以后不要再易容成我了。”花千遇警告的说,想了想又道:“借我一百两银子过些时日还你。” “……”谢若诗脸色一变,怒道:“你怎么不去抢!” 抢? 确实是在明抢,原本还愁身上银子支撑不到去凉州,不宰她一笔怎消神灵珠被夺走的怨气。 本来昨日便要开口只是未来得及,最后在她软磨硬泡之下,谢若诗到底还是将钱给她了。 此时日光正浓,临近正午。 两人闲谈不止没发觉时间流逝,待微光变得刺眼时,花千遇才发觉出来的时间过长了,要尽快返回去解决法显的事。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遂起身告辞:“今日一别再见怕要是等明年了,等事情都办妥……请你喝凉州上好的葡萄酒。” 话及此,花千遇眼神一黯。 那时就是真正的离别了。 当念头升起时她竟然有些许不舍,真叫人想不通这么个损友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或许是有需要时她都在吧…… 谢若诗慵懒的斜依在矮案上,撩起眼皮看去,有层层捉摸不定的情绪在她脸上萦绕。 这一刻她似是察觉了什么,但还是笑着说:“好,我等你回来。” 回到客栈径直去了法显的房间,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客房内空无一人。 心头骤然一跳,猛地想到法显该不会误以为她不辞而别,心灰意冷之下就走了吧。 那一瞬间想立刻去找他。 同时一个隐晦的念头也随之浮现,他既已回头不如就此分别。 想法刚冒出来便当即掐灭了,现下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先找到法显确定情况后再做打算。 正思索间,见店小二端着铜盆从楼下走来,花千遇急忙拦住他问:“可知住在这间房的法师去哪了?” 对此店小二倒是印象颇深,毕竟最近几天住店的只他一位出家人,遂回道:“那位法师在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花千遇暗自计算时间,不正是她去找谢若诗不久后。 “小二哥还记得法师往何处去?” “东南方,看样子是要离开清河县。” 谢过店小二她又急忙往所指方向而去,距离法显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单凭脚程应不会走多远。 清河县十多里外有一处村落,农户百十家,茅屋错落,竹篱密密,村前路旁蜿蜒着一条清澈的溪流。 眺望一眼,整个村子便尽收眼底,没看见熟悉的人影正要继续赶路。 远远便见村后树林里走出两个人,一人身着粗衫布衣,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手里提着竹篾编织的竹筐,里面装满野菜。 他旁边跟着一位僧人,身上背着一捆干柴。 花千遇在他僧袍上停留一瞬,目光落在他脸上,面容温和而静淡,正是法显。 看着眼前这一幕,唇边不觉露出一丝笑。 法显还真是慈悲心肠,走到哪都不忘助人为乐。 两人神情变动像是说着什么话,只是距离太远听不清楚,花千遇悄声跟上去,看他们走的方向正是前面的村子,两人进了村口一户茅庐前,房子周围没有篱笆,三间茅草屋紧挨着。 法显将干柴放下,旁边就是堆满杂物的厨房。 老人面露感激之色指着屋子,似是在邀请进去歇息,僧人摇头谢过之后欲走,老人急声挽留,随后快步走进屋里,不出片刻便从屋内走出。 他手里捧着一个土陶碗,里面装着土豆、鸡蛋、咸菜、粗面馒头等食物,都快堆成小山了,热情的递给僧人,后者摆手推辞,奈何老人盛情难却最后只拿了一个馒头。 僧人微微一笑,对老人打了一个稽首,便回身沿着山野小路远去。 望着越走越远的身影,隐约只有一个渺渺的轮廓,她赶紧跟上去,不紧不慢地走在法显身后丈远。 山路绵延,清凉静谧。 月白色身影的僧人走在道中,步履不疾不徐,在山林间竟觉生出一种离尘静远感。 看着眼前孤清的背影,无端间脑海中浮现他在万佛殿前虔诚叩首的样子,两者渐渐重合…… 心底忽然就生出些许茫然。 她真的能救度而不是使他尝尽苦楚亦无法得道? 胸口沉沉地莫名有些压抑,无法再继续往前,她慢慢停下脚步,正在此时法显驻足回过身。 恰对上那一双清润的眼神。 花千遇眼眸微睁,心里突然紧张了一下,转念想到又没做亏心事有何好心虚的,便也放松了下来。 望着眼前的人法显面上现出一副思绪万分的复杂神色,转而又恢复一派淡然。 他静立着没有做声,神情眉眼依旧是那么的温厚。 被这样一双宽容的目光盯着,素来灵光的脑子竟转不过弯了,一时语塞起来。 花千遇眼神飘忽,踌躇的走到法显面前站定,打着哈哈道:“我说是路过,你信吗?” “……”法显望来的目光里全然是不信任。 操,她在说什么胡话。 花千遇扶额,抬目看他一眼,神色静淡无有异色,显然早知她跟在身后。 方才并未刻意遮掩脚步动静,察觉到也无可厚非,只是为何一直没作声,反而等到她停下才回身。 疑惑一闪而过,心里正着想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故也没在此事上多做深究。 第一百四十五章染尘 在心里盘算一阵渐渐有了思绪,重新将目光落在法显身上,恍然发觉那双墨玉似的黑眸隐隐带上了几丝疲惫。 看来他这几日也未休息好。 一时间心底略有些不适,花千遇勉强笑了笑,为缓和一下僵滞的气氛随意问道:“法师这是要去哪?” 法显知她在明知故问,启唇回了一句话:“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这不等于没说。 花千遇嘴角轻抽,觉得被搪塞了,转念想到她离开在先,去找谢若诗也没打声招呼,让他产生误解,没生气已经够宽容大度了,也就没在意他的冷淡。 不过,这话倒也不全是废话,原本法显离开寺门是为悟道,她不愿便只能去寻找来时的道。 花千遇微敛去笑容,正色问道:“在启程之前,法师就不准备听听我的答复?” “贫僧一直在等。” 在等你还走?险些没忍住吐槽。 这才发觉她好像也没那么了解法显,至少这一刻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分明舍不得却又走的那么干脆,甚至有一种不再执迷的错觉。 但错觉始终是错觉。 只看他一眼,便知他从未放下过,不论表面上多么平静,那双尘事不染的眼底依然有她的身影。 哪怕她对法显没表露过多少情意,甚至几次三番伤他,也不曾有半分改变。 花千遇眸光微微闪烁,心绪渐变烦躁,手指都掐出一道白印。 见她面上难言的神色,法显轻垂了垂眼,嗓音平和道:“施主不必有所顾虑,悲欢执着在于心念之间,历经情识终会看破迷障,况且佛道不止只有一条。” 花千遇微带诧异的抬眼看他,这是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法显到底还是低估了她对他在意的程度。 她只说了一句话,轻飘如一缕清风。 “那你的心魔又作何解?” 风吹过心湖,霎时掀起千层浪涛,法显一时怔然,平静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深,神情间有几许说不清的意味。 面对着花千遇询问的目光,他眸底闪过一丝涟漪,嘴唇微微翕张,但最终只字未言陷入了沉默之中。 看他的反应便已证实了先前猜测,心底释然的同时又有一种颇为可惜的感觉。 这么好的一个和尚怎么就有心魔呢。 花千遇暗自感叹一句,多少为他感到不值,分明能看透世情却还是执迷。 “你在天台寺被关禁闭时神色就不对劲,当时虽有疑惑却并未往那方面想,直到你说来找我悟道才觉出端倪,为何一直不告诉我?”最后一句反问以有一丝责难。 这是在怪他没早些明说,法显凝眸望着她,沉默半响才道:“佛魔本一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那心魔只是贫僧命定的劫难。” “命定?”花千遇皱起眉,察觉出了其中深意。 这话是在表达,心魔是他的劫和她无关,但心魔是她又怎会完全不相干。 即便不想将她牵扯其中,她也早已难逃干系,事关修行之道终是要解决的。 “若心魔是命中注定又是从何时而起,在西域还是回归中原之后?” 法显没回答,他清楚这个问题无论怎样回答都表明心魔的缘由是她。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花千遇深望他一眼,语气轻却坚定道:“法师若是不愿说,那我就一直等,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依照法显固执的程度,瞒这么久不想让她知道,指望他主动承认是不可能的。 有些事不逼着,他是不会说。 看清她眼里的意思,法显无奈摇一摇头,低微的叹息从唇间溢出,模糊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已经过去的事施主何必再寻根究底。” 他望过来,那双眼睛静若云海。 听他说的这般轻松,当即便要反驳回去,又一瞧见他这幅寡淡无味的样子,就知道也问不出什么,花千遇烦闷地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已知结果,再争论下去也说不清,况且他承不承认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如何去除心魔。 思及此,便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按照常理入了魔道直接杀了了事,她还未碰到过需要忏除业障,回归本源的人。 常言道内魔难降,修佛的僧人和凡俗人所生魔障是否一样也难说。 得亲眼看一看法显的心魔了。 花千遇商量的语气道:“既然不想让我追究那就不再问了,听说执念越深,心魔越盛,让我看一下你的心魔总可以吧。” 心魔虽不能显化,但入魔的人终归和常人不同,周身流转的真气都会有一股子煞气,若不刻意压制一眼便可分别。 这也是为何魔教中人伪装的再好,一旦出手动用真气便会露陷的原因,那种深入骨髓的杀戮血腥是消除不掉的。 法显唇线微抿,犹豫了片刻。 还是将手掌抬起掐了个法诀,金光流闪眉间浮现一朵金莲虚影,纯净佛光里混杂着微红光芒,最外层的几片莲瓣已染成血色。 金辉旋动泛着一丝红芒映在脸上,温润的眉眼看上去竟有些冷。 法显还是那个法显,此刻再去看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花千遇当场愣住,满目愕然。 “菩提心怎么会变红呢?”骤然提高的急乱语气中透着难以置信。 她再也淡定不下去了。 实在没忍住凑过去瞧个仔细,两人瞬间离近她急着去细看也没注意距离有些过于近了,脸对着脸几乎就要碰到一起。 温热的气息在彼此呼吸间交融。 法显眼帘轻颤了颤,往后挪了少许,不想他一动又被拽了回来。 葱白指尖朝向眉间伸去,将要抚上的那一刻突然想到金莲不过是虚影根本触碰不到,手又顿在半空缓缓攥紧。 微抬的秋水明眸,怔怔地望着染红的莲影,佛光黯淡朦胧失色。 她微微失神。 在此之前曾见过二次菩提心,第一次是在金光塔,彼时的金莲纯净无暇,圣洁不染。 第二次在克孜尔石窟,呈现隐约暗淡的样子,那时便问过法显,金莲若是失色会发生何等变故。 他说什么都不会发生。 虽说不信,却也没过多在意。 如今是第三次…… 从怔然中回过神,花千遇依旧有一种恍惚感,也是直到今日才明确,法显的执念究竟有多重,才会被心魔浸染的如此之深。 她后退一步,站在法显面前,神色复杂。 情况远比她设想还要糟糕,先前无非是担心走之后法显不能断执,才一直没决心帮他渡劫,哪里能想得到他执念这般重,不等她最后离开,这菩提心就有可能完全被染红。 那时……恐会入魔。 霎时后背窜起一阵凉意,花千遇眉头紧皱,凝重问道:“这心魔该如何消除?” 法显没作答,只是松开指间法印,佛光一闪金莲瞬间消弭,清隽的眉目间干干净净,单看他慈悲柔和的样子,谁又能想到被困于心魔多时。 她怔怔的看着,很快发觉法显不是不回答,只是太难做到又怎会说的明白。 苦思良久,花千遇还是不死心的问:“你们佛教不是有什么神通、真言、明咒这些也不能为辅助?” 法显一时哑然,或许她不觉如何但这想当然的语气,仿佛是在说有浩繁经卷怎么还修不成佛一样难为人。 他解释道:“这些法门主旨明心为要,意在保持自性无垢,魔从心生,还从心减,于外相求,虽经劫数终不能成。” 花千遇了然的点头,同时又深感气馁。 看来法显身上的魔障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若是能早点发觉,也不至于这般为难。 想到此处便是一阵悔恨交加,金莲开始暗淡时已有影响,只是当时全然没当回事,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花千遇揉着额角,心累不已。 奈何又想不到他法,心魔不同于一般瓶颈,会逐渐吞噬人的理智,最后控制宿主邪行累深。 依照法显所言,魔从心减,自得止息,说到底就是一场自心而起的磨砺,所以这是一劫。 尘世有诸多诱惑,其中爱憎之念最难看透,一切烦恼、忧愁、苦痛皆由此来,故要度过此劫。 法显度过她,现在也该轮到她度法显了。 唉,果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花千遇的目光越过他眺望远处,许久后道:“与我同去凉州吧。” “……”法显缄默不言,只沉默地看着她。 花千遇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疑惑自眼底划过。 他面上无有喜色,甚至有一丝犹疑和沉郁,结合此前他的种种变化,忽然之间想到了原因。 法显是在担心会连累于她,不管悟道成不成,他毕竟是出家人,尘世间的一切欢乐他都无法插足,亦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与其最后惨淡收场,不如提早结束。 哪怕毁掉一生的修行。 花千遇心头微震,目光渐渐深了。 一时间说不上来她是怎样的心情,只觉酸涩难捱,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难怪察觉出她一路跟着却没有表态,法显的顾虑并不比她少。 花千遇抬头看他,眼帘低垂着,清隽的眉眼隐约可见悲悯。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指尖轻轻按在他的眉心,在法显抬眼望来时又将手撤回,看向远处的岑寂山路。 “不用担心会连累我,我是情愿帮你,况且我会回来找你,不只是因为心魔。” 不是因为心魔,又是为何? 法显看着她,一种极微妙的情绪悄然闪过。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花千遇已走出一段距离,回身见他站在原地没动,催促喊道:“快走啊,还愣着做什么?” 法显收敛思绪,抬步跟了上去。 周遭树木葱茏,天光照耀在安静的山林之间,光影斑驳有些晃眼。 已过晌午,今日还未吃过一口饭,胃都在隐隐抽疼。 又走了片刻,实在饿的心慌,花千遇停下来,侧过头说道:“我方才看到你拿了一个馒头。” 法显沉默了一下,也没接话只是将馒头从衣袖里拿出递了过来。 花千遇伸手接过,紧接着便微微一顿,突然想到他是不是没洗手? 算了,她也没洗。 一点没嫌弃的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馒头已经凉透了口感又干又硬,微皱着眉嚼碎咽下去,还有些噎味道实在称不上好。 她也是过惯风餐露宿的苦日子,比这更冷硬的饼也吃过不少,就没浪费小口的咬着。 刚吃了两口,余光瞥见一旁的法显,想着他也没吃饭便将馒头掰成两半,递了一块没咬过的。 法显摇了摇头,唇边弯出一个浅弧:“施主吃吧。” 这是觉得馒头不够分,花千遇眉头微动。 “太干了,我也吃不完。” 话落,便直接塞到他手里。 法显顿了一顿,看她把杂粮馍块送入口,慢慢嚼着咽的颇为费力,温声说道:“前面便是柳林村,贫僧去为施主讨一碗水喝。” 花千遇笑了:“好啊,那我就托你的福看看能否蹭一顿饭。” 这话不过是玩笑之言,一般村子里过了饭点是不会有剩饭的,正好出来时包袱太沉被她丢到客栈了,能回去吃顿饭再启程。 凉州篇第一章驿站 西风森冷,飞雪飘落。 天际处连绵的巍峨山脉覆盖了一层积雪,雾霭萦绕在山谷间,雪峰雄伟壮丽,目之所及一片茫茫无际的霜白。 远处人影幢幢,雪雾里走出一支由骆驼、马匹组成的商队,缓慢朝乌兰津前进。 乌兰津是丝绸之路北线上负有盛名的古渡口,朝臣使节、胡商客贩、军旅百姓都曾通过此渡口来往于河西,是中原通往河西的要隘,朝廷在此设立和修建桥梁、渡口、关隘,桥堡渡口还有驻军专门防护。 呼啸风雪里传来水声,浪涛震天。 一川浩淼磅礴的黄河之水自眼前奔腾而过,白沫飞腾,波涛狂啸。 商队在河畔边停下来,最前面领头的是一个戴白毡帽,身着皮袄的波斯商人,望着浩浩荡荡的黄河,莫名打了个冷颤,他用胡语高声喊道:“要过桥了,风大都仔细脚下不要滑倒。” 一条索桥连接黄河两岸,宽约三丈,数丈长,抬眼望去似长虹卧波,蔚为壮观。 桥上还有零星几个行人往对岸去,初冬季节,寒意料峭,这才没多少过关的人,若是赶上晴天人会更多。 商队放缓脚步走上桥。 不多时,河岸边传来一阵马蹄踏响声,两匹枣红色矫健的骏马,由东向西奔驰而来。 马背上是两个身披深色披风的人,面容在雪雾里模糊,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 两道身影行至河岸,手一扯缰绳马嘶鸣一声急停住,前蹄踏地打了个响鼻。 那女子翻身下马,兜帽下是一张清艳面容,双颊雪白,乌眸漆亮,身着一袭锦边翻领赭石色皮袄,锦带束腰,身姿窈窕玲珑。 她微微细喘,胸口上下起伏,呼出的热气透过面罩散在空气中。 “过了黄河就算是离开关中,进入河西地境了。” 花千遇转头去看,法显也下马牵着缰绳站在她身后。 他们从豫州出发,沿泾河向西,走丝路北道过雍州、兰州近半月才到此,依照路程来算应更快些,只是一场初雪过后已是天寒地冻,出行不便耽搁了时日。 今日又逢飘雪,寒风侵骨,所幸风雪不大还能赶路。 花千遇搓了搓冻僵的手,越靠近西北气候越严寒,即便已带了皮草手套,还是冷到指尖发麻,得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取暖,顶着风雪骑了半天的马,人都快冻僵了。 见此,法显顺势接过她手里的缰绳,牵着马走在她身侧,刮在身上的冷冽寒风一弱,竟也没方才那么冷了。 花千遇微微皱起的眉心也舒展了一些。 空中飘来的雪花脆薄冷硬,簌簌拍打在身上,法显又站在过风处,连眉睫都沾上了晶莹雪尘,漆黑的眸子显得格外清澈。 当即从马鞍旁抽出固定的天罗伞,风雪微微一滞为撑开的扇面所挡,不骑马倒也不用顾忌风大不宜打伞。 持伞的手往法显头顶一偏。 看他望来的柔和目光,花千遇略略不适的转开眼。 虽说是答应了要帮他,事到临头反而不知该怎么做了,太亲密,太疏离都不好,因有诸多顾虑反而把握不好相处的分寸。 所幸法显待她如往日一般无二,她倒也逐渐放松不再烦恼,只是还有些不太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 走到索桥中间,脚下奔腾狂啸的河水,接天连地,滚势滔滔,气势磅礴至极。 花千遇眺望远处,已不是初次过黄河,如今看到此等景象还是会觉震撼。 不怪乎文人墨客能写出几百首之多的黄河诗词,确实令人见之难忘。 恰时,余光瞥见浑浊的水浪间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在浮动,细细辨认却是几个人影潜在水里,如同漂泊的树叶在湍流中缓慢游向对岸。 花千遇嘴里不觉发出一声轻咦。 法显闻声去看,顿时了然:“乌兰津是官家要道,身份不明,没有过关文书的人,只能铤而走险用羊皮筏子渡过关口。” 通常为避免渡口的兵卒戍守发现,偷渡者会隐在水下只身游过河,至于羊皮筏子则是提供浮力。 黄河风急浪高,若是没皮筏协助,哪怕熟悉水性的人,怕也再难上岸。 花千遇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道:“这寒天腊月,河水极为刺骨,寻常人莫说游到对岸,便是下水都会被冻僵,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偷渡,这些人八成是亡命之徒。” 法显不置可否。 偷渡黄河古来有之,身有命案,或作奸犯科之辈,多逃亡关外以避朝廷追捕,官府早年也有心杜绝,便在渡口加防巡逻,可河岸隐蔽险长,等官兵过去人已无踪影,况且除黄河外另有他法偷渡,至今也没办法全部解决。 花千遇看他驻足观望,很快也就明白过来,劝道:“别管了,看这距离等我们到岸边告之戍守,这些人早跑了。” 法显摇头:“总归要提醒一句,放之不管怕是会再生事端。” 花千遇无奈,也就随他了。 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法显,知他不会视而不见。 渡口上每隔十步就有兵卒戍守,盔甲长枪,佩戴利剑,一双双锐利的眼睛扫视过往人群,可谓守备森严。 此刻岸边已排起了长队等着检查过关卡,兵卒过检尤其缓慢,需挨个检查货物,确认人数与货物对得上数,前方又有一个由关内返回的商队,随行的有几辆大车和骆驼,带回的药材、丝绸、瓷器等不在少数,花千遇等了半响才轮到她。 她非中原人士又是黑户,身份文牒是在鬼市上花大价钱买来的,据卖家所说他是买通县衙主簿盖的官印,丝毫不作伪,假的也成真的。 花千遇在心底不禁再一次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没这过所游黄河的就是她了。 兵卒验看过确认无误,便冲她挥手放行,检验法显的文牒耽误了些时间,他简要的给兵卒讲了方才所见之事,至于后者说要禀报火长严查,是否会真的执行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过了关卡翻身上马,沿着山路往西北方向疾驰。 道路上原本青翠的山岭逐渐变为戈壁、荒漠,沙土里掩着枯黄的芨芨草,天地间一派萧瑟荒凉之感。 偶尔能看到高低起伏的山丘上有牧民在放牧,牛羊如星子散落在一旁,低头啃食灰扑扑的沙草。 临近旁晚时气温骤降,雪越下越大,厉风夹着雪片扑面而来,马匹顶着风雪艰难前行。 早就听闻凉州是苦寒之地,她在来之前便已备足厚实的皮袄,如今都裹成粽子了竟也有些遭不住。 墨色越来越浓,视线被风雪遮蔽,复又行了一里路,朦胧间望见远处的黑夜中亮起点点灯火。 花千遇心中一喜,驱马赶过去,夯土修建的院墙伫立在风雪里,厚重的黑漆木门上悬挂着一块牌匾。 “甘泉驿。” 边疆地域广阔,上百里无人烟,因此驿站与中原不同,中原驿站只给官府传驿的公差人员提供食宿补给,关外却兼具往来商旅歇脚饮水,只不过留宿之人必须提交公验,以供勘合,不明身份之人一律缉捕送官。 甘泉驿则是凉州之地最大的驿站。 花千遇抖去身上的雪尘,抬手敲门呼唤人来,片刻后走出一位驿卒,她交了银钱便和法显一道进去。 院落里种植着些榆柳,四周楼阁环绕,邮驿、传舍、马厩、瞭望角楼等一应俱全。 大堂烧着火炉,有几个褐发灰眸的胡人围坐着烤火取暖,身边还放着些吃食。 花千遇见状也挤过去烤火,有胡人看她身覆薄雪,面色发白,一副不胜风寒的样子,连忙给她让了个位置,殷勤的倒上一碗热水。 花千遇捧着碗小口啜饮,热流由胃渗入体内,冻僵的身体逐渐暖和过来。 这才发觉法显并未过来,正在疑惑间就见他自堂前走来,手里端着饭食。 两碗浓白的肉汤,滚烫的汤还冒着热气,另外还有烤饼和两碟素菜。 法显在她身旁坐下,说道:“方才将行李拿回客房,顺便到庖厨里拿了饭食,受冻一日了你多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说着将汤碗都放到她面前。 本欲回绝突然想起来他不食荤,这肉汤自是一口都不能喝。 花千遇略带遗憾的摇头,给他倒了一碗热水递过去。 法显:“多谢。” 花千遇示意他别客气,后又言道:“早知西北如此寒冷,便不再豫州多耽搁时日,提前来倒也不至于如此受冻。” 法显笑了笑,宽慰说:“凉州早寒秋分便已下了薄霜,便是再早来天气未必好到哪里去。” 这个理她也知晓只要到凉州走一遭,左右也是要受冻的。 花千遇低叹一声,便不再想了,拿了张烤饼撕开泡到汤碗里就着热汤吃。 受风雪所困,厅堂内皆是歇脚留宿的商旅行人,酒足饭饱后就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经商之人长年走南闯北,遇到的人和事也就颇多,自然不缺乏新奇有趣的闲谈。 花千遇权当说书听了,并且还津津有味。 正听的起劲,突然嘈杂的声音一顿,她下意识抬头,只见楼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身形富态,短髯灰白,那目光淡淡地却自有一股威重感,看这通身的气派颇像是在朝为官。 众人声音稍止,皆在低声议论这是何人。 驿舍有东西楼之分,此处为东楼乃是公差官员居所,也从侧面表明了他身份不俗。 中年男子环顾四周,走到一处炭盆旁,伸手烤起火。 大堂内虽烧着炉火,却也不够多人取暖,因此另还有两个炭盆。 原是在廊外的驿丞,见厅堂内气氛异样,走近一看立刻迎上去深揖了一礼,满脸笑意道:“郭大人有事通传一声,怎劳您亲自下来。” 郭子元看他一眼,缓缓道:“室内冷寒再难待下去,便下来走走。” 闻言,驿丞当即会意,脸色沉了下来,喊了个管事的驿卒。 “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郭大人室内的炭用完了,还不及时补上,害大人受冻该当何罪?” 驿卒见他脸色不愉,心本在暗自打鼓,现下听到问责的话,当即跪伏于地,高声呼道:“禀大人,驿舍内每日用炭几斤几两,小人都有统数记案,库存余量足够供应诸位大人,只是这两日风雪交加,道路险阻,原定的灰丝炭尚未及时送达,昨个从关内又来了几位官爷,现下只有松木炭倒还余些,小人们也在商量要不要给郭大人送去……” 驿卒小心地斟酌用词,将原委道的清楚明白,让人挑不出刺来。 郭子元轻轻一皱眉,虽没表现出什么,心底却已有不满。 松木炭是最低等的木炭,烟大,燃烧时长短,只有下人才会用来取暖。 驿卒敢把灰丝炭分给他人,想来官职比他大,哪怕他有微词也不能发作,否则就是得罪了上官。 这驿丞也是人精,料定了他不会追究,才趁机假意告罪,一来不至于得罪他,二来又卖了新官的好。 郭子元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上下打量驿丞一番,在后者战战兢兢,后背直冒冷汗之际才道:“就松木炭吧。” “多谢大人宽宏大量,小人立刻就送炭过去。”驿卒跪谢磕头退下去了。 等几人都离开,花千遇看不过眼的说道:“惯会摆谱的。” 法显适时说道:“这位郭大人便是姑臧县的县令郭子元。 花千遇问道:“你认识?” 法显微摇头:“早年初到姑臧县时听过名号却未曾见过,只是在庭院里听驿卒谈及,想来便是此人。” “原来如此,凉州府治所就在姑臧,他虽为县令权利却比同级要大,怪不得让人敬畏几分。” 花千遇眼底随之浮出沉思之色,喃喃道:“不过在朝官员不能私离汛地,他怎会在此?” 随着念头消逝,便也不再留心,不相干的事没必要费神。 饭吃完后便有些倦了,准备回房休息,走到廊道里时远远听到一阵热闹的欢呼声。 驿站大门敞开,人群伴着几辆马车驶来,花千遇定睛一看,正是白日里过乌兰津的那支商队,虽然比他们先行一步,但路上风雪阻碍,再加上人多又要看顾货物便落后了,现在才赶来。 只是相较于先前,他们此时的样子颇为狼狈,队伍松散,不少人身上都沾有血污和泥尘,好似发生了意外之险。 领头的波斯商人维持着长队秩序,旁边还有个穿锦衣的富家公子在一旁看着,先前排队过关时没见过他,应是坐在马车里。 等队伍赶往后院,波斯商人来到锦衣公子面前拱手作揖道:“东家,我方才大略查验过,大部分货都无碍只有一些青釉瓷碎了,这些碗、盘、杯、瓶又都是娇贵物件,碰撞之下难免会有裂纹,白瓷有棉布包裹倒还无碍。” “此行凶险,折损了不少人手,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万幸,碎些瓷器倒不打紧,统数记录回去报亏损吧。” “东家说的是,路上多亏了遇到几位侠士仗义相救。” “嗯,回头送些财物聊表心意……” 两人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呼呼风雪里,再多的就听不到了。 花千遇皱眉,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看了很久。 荒滩戈壁时有沙匪出没,看来商队是在路上遭劫了,说起来也是倒霉,渡口附近有烽燧亭戍,守卫西关太平,平日里自然无有宵小来袭,今日风雪渐大视线被遮蔽,沙匪才敢动手杀人越货。 不知最后救了商队的又是何人,若也宿在驿舍,翌日倒也能见上一面。 第二章士族 客房没炉火取暖,空荡冷寂,没一点热乎气,花千遇找了几件被衾放在榻上,脱掉皮袄和衣躺下,白日赶路实在太累,不一会儿倦意袭来,朦朦胧胧睡着了。 睡到半夜忽然感觉身上发凉,竟被窗缝吹来的寒风冻醒,迷迷糊糊间突感腹部微涨,有一种很急迫的感觉,定是晚上汤喝多了想要如厕。 她犹豫一番才从被窝里钻出来,摸黑穿上鞋袜,披上袄子开门。 顿时,一股朔风夹杂着碎雪迎面吹来,花千遇打一个激灵,身上暖意尽散,困意霎时清醒了些。 鹅毛雪片簌簌飘落,扑在廊前,门扉上,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呆了一呆回屋取了伞,踩着松软的雪地往后院走去,来时大致看了驿舍的格局,记得茅厕就在马厩后面。 一路上有灯笼亮着微光,瞭望角楼上还有人在站岗戒备,驿舍里不仅有重要的关文传递,亦有朝廷命官在此,自是不敢松懈大意。 花千遇急匆匆解决完需求,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人,那人跌跌撞撞,神色慌张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 她忽然起了警惕的心思,本欲问个清楚,奈何那男子犹如惊弓之鸟,转眼间就拐进后院看不见身影。 迟疑一下,到底没自找麻烦的跟上去,应是无大事发生,不然男子早已开口唤人前来。 返回客房,心底对方才的事略有芥蒂,躺在榻上久久没有入睡,脑海中还都是各种猜想。 夜色更浓重,听着窗外沙沙的落雪声,她慢慢又睡了过去。 清晨风雪散去,东方熹微,驿舍渐有人声,微弱火光四处亮起,驿卒们纷纷起身各自忙碌起来,打扫马厩,扫雪擦窗、切菜做饭,不多时庖厨内有青烟袅袅升起,饭菜香味飘散开来。 休整一夜的驿使们备上些许干粮,纷纷快马加鞭奔赴各处。 窗外天光浮动,雪后初霁。 花千遇缓缓睁开眼,她夜间起了一次,醒的比平时晚些,起身后随意挽了个发髻,穿上衣裳推门而出。 眼前一片雪白,角楼,屋脊上积雪堆砌,雾凇缀满树梢,阳光照下来白的晃眼。 清冽又和煦,今日天气不错。 她微微眯起眼,呼吸着微凉的空气,直觉得神清气爽,身子骨里的疲乏也消了。 道路上铺满了雪,一片月白出现在雪地间。 花千遇一抬头,那僧袍与珠串映入眼底,霞光照在他脸上描摹出清晰的轮廓,眉目间一片温润平和。 “法师早啊。” 法显轻轻一弯唇,见她面色润泽才稍微放下心来,关切道:“西北干燥寒冷,施主可还习惯。” “有内力用来抵御寒风自然无妨。”她一脸信心满满,往年在西域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却不知这番话还是说早了。 法显摇头失笑:“这才入冬不久,天会愈发寒冷,到了凉州城还是置办些防寒衣物稳妥些,现下先去用饭吧。” 两人来到前院,驿舍门前传来阵阵马嘶声,有人在整理货物准备启程。 厅堂里坐满了人,一张靠近楼梯的桌案上放着米粥和包子,还有一碟咸菜。 看来他早就把饭打好了。 花千遇拿起包子,咬上一口,缺口处露出青嫩馅料,虽是素馅味道倒还不错。 “粥快凉了,先喝口粥。”法显提醒道。 花千遇嚼着包子含糊不清的说:“法师替我喝吧。” 她素来不喜喝粥,觉得寡淡无味,现下又刚起也没多少胃口,法显劝了半晌才勉强食了半碗。 饭过一半,廊前热闹的声音传进来。 “今天天气晴朗行程定能加快不少,我已经迫不及待回武威郡了。” “谁说不是呢,出来两三个月我也想家了,也不知母亲身体是否好转。” “东家,来这边坐。” 一群人鱼贯而入,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商队的胡人和富家公子,昨日夜色黯淡没细看,仔细瞧来那公子俨然一副好面相,眉如点墨,衬得脸庞光洁如玉,微微上扬的嘴角有许多谦温样子。 商队随行之人三三两两的落座,喝着米粥御寒,边低声交谈要事,花千遇侧耳听了几句,只依稀听得哪些货要交易给北庭胡商,邢窑难得的白釉瓷送几件给长史做孝敬。 一州的长史也算位高权重,特殊情况下当刺史不在位时,可代理州事,商队能搭上长史定是不一般。 她倾身靠近法显,低声说:“昨日我见商号旗帜上写着陈字,他们是否便是河西士族的陈氏?” 陇西苏氏,河西陈氏,这两大士族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的汉代,自汉朝起便是累世公卿,代代在朝为官,魏晋时却败落下来。 当时中原大乱,战乱纷繁,各方势力割据争夺统治权,群雄分疆裂土,称帝称王,乱世之中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彼时的中原已是一片人间炼狱。 汉人为求生路,开始向西北迁徙,渡过黄河来到河西躲避战乱。 河西远在边疆,商贸繁盛,农耕畜牧发达,正是避世的桃源之地,因此,吸引了大量的中原名士和世家大户前来避难和定居。 经过三百多年的发展,河西人文荟萃,汉族文化渗透到蕃夷中,其礼仪风俗,皆于中原相同,主流盛行儒学之风,乡学开设的课程便是研读儒家经典。 这期间中原朝代更迭,河西陈氏依旧是一流士族,上至京都,下至地方官吏,皆有此族之人,更是掌控着河西大部分的商贸、农耕,百工行会,说是土皇帝都不为过。 毕竟以陈氏的势力,若逢乱世割据凉州称帝,也不是绝无可能。 法显沉吟道:“不无可能,河陇两地陈氏商队早年便闻名遐迩。” 花千遇余光处瞥见什么,眉头一蹙,随后又微微舒展,笑道:“方才不敢肯定,现在倒是信了几分,你看他是不是像要过来拜会?” 法显顺着她所指望去,那富家公子正望向这边,触及法显平静的目光,他拱手笑了笑。 “在下陈瑜……” 岂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将话语打断,驿卒慌张的跑下楼,惊慌之下还不慎拌了一脚,法显伸手扶住,他才没摔跤。 那驿卒面色发白,神情恍惚,法显直觉不妙,立刻问道:“发生何事了?” 驿卒回过神,嘴唇哆嗦:“郭大人……死了。”说完他挣脱法显的手臂跑出去禀报上级。 众人见状一片哗然,猜测议论声不绝于耳。 法显眉头轻拧,神情凝重起来。 花千遇脸色也不好看,几乎是瞬间想到昨夜的人,不知是否和此事有关系。 不过,郭子元被杀倒是出乎意料,昨日见他因驿卒怠慢心生不满,却未惩戒一番,可见心有城府,这样的人做事周全,即便是得罪了人,也不会急于在官驿动手,徒惹是非。 除非他必须死在这里,绝不能活着离开河西。 花千遇莫名心头一凉,越是思索越觉得此事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复杂。 正沉思间,一队带刀守卫进入厅堂将四周围住,驿丞带领着一个儒雅面相的中年男子走上楼去。 气氛一时压抑起来,众人被滞留在原地,面对着气势凌厉的守卫,大气都不敢喘。 现下驿站怕是已经封锁,查清案情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难保杀人凶手不会混在其中。 花千遇叹了一口气,刚到河西就卷入人命案,这是什么霉运。 所幸她也不急着赶路,地涌金莲的消息到现在也没眉目,也不差耽搁这几天。 “两位无需忧虑,由苏司马查验案情,想来很快就有结果了。” 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陈瑜缓步走近,眸子却落在法显身上。 “早听闻法师慈悲宽仁,却一直无缘得见,适才在下一个护院识得法师,这才冒昧前来问好,万望不要怪罪。” 法显稽首道:“陈施主言重了,不知施主所言的苏司马是……”他见花千遇眼里的疑惑,便顺势一问。 陈瑜弯唇一笑:“方才跟着驿丞上楼之人正是苏午,前任雍州松阳县县令,调来凉州赴任司马。” “苏午多谋善断,心思缜密,任松阳县令的三年未曾有过冤假错案,这郭大人一案定也难不倒他。” 花千遇恍然:“原来驿卒说关中来的官爷正是他,倒巧了刚来就碰到案子,还是公子消息灵通,竟也识得苏司马。” 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并不掩藏的探寻。 雍州是上州之地,人数达百万之众,数十个郡,领六十多个县,官员何其庞杂,他竟能对一个县令如此了解,可见情报广大。 如此来看,他果真是河西陈氏,难怪会来奉承,世家大族最会笼络人脉,无非是看重法显的名望想借机搭上线罢了。 陈瑜看的出她话里深意,表现的倒也坦荡道:“正如姑娘所想,在下在朝中有些人脉,姑娘应也疑惑郭县令为何私离汛地吧。” 他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开:“郭大人身体不佳,一年前就有辞官回乡的念头,只是县中诸多事宜拖着,直到上个月才递交辞呈,谁曾想竟会在返乡途中遭此横祸。” 身体不佳显然是托词,七品县令不算大,但在一方也是举足轻重,他何故要辞官,若是各方势力相互倾轧,有官职在身反而能保命。 说明他唯有离开才是安全的。 花千遇心念微转,想到了苏午,于是便问:“苏司马为何会调任到此?” 官员之间相互调任,本来是正常情况,只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本身就不寻常。 陈瑜神色轻动,也讶异她能这么快想到这一点,唇边露出浅淡的笑:“上一任司马因公殉职了。” 花千遇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河西的水够浑的。 司马是刺史的佐官,协助掌管一州军政,城防驻兵、执行军法等,常和兵戎之事打交道,担任风险比寻常官员要大,倘若不幸遇险也极有可能殉职。 无论怎么看都合乎情理,但正因太合理才觉反常,只是她初来乍到对河西的各方势力所知甚少,也理不出头绪。 至于陈瑜特地过来说这些,是否另有目的? 第三章药毒 两人的谈话落入耳中,法显转动佛珠的手却是微微一顿。 他低敛眉目,宣了一句佛号。 那双隐含悲悯的眸子微有些触动,缓言道:“若贫僧没记错的话,上任司马袁棋是建安三年到任,为人廉洁自律,治理地方颇有功绩。” 北燕建朝三十四年,先皇宣武帝在位时间二十五年,同年太子继位诏令天下,改号建安。 现如今已是建安九年。 初闻袁棋之时他远在北庭,听中原来的商人提及,六年之后再闻消息却已天人永隔,如何不叫人唏嘘。 陈瑜颔首道:“法师所言正是,袁棋向来勤政,心系民生,凉州府下辖郡县,他都曾亲自巡访过熟知各地详情,有些偏远的县衙管理松散,常有沙匪劫掠客商村镇,他便训兵御敌,围剿匪患,丝路沿途也日渐太平。” 接着他的语气略带惋惜:“河西商贸繁盛,因利益之故有商团会兼做人口买卖,在我朝属违法之举,却因获利巨大越发猖獗。” “袁棋盯一伙胡商很久了,半月前线人来报说那伙胡商在允吾县出没,当时杨参军在武威郡执行军务来不及返回,袁棋便亲自带兵缉拿,岂料乱战中被箭矢所伤,不治而亡。” “刺史当即下令彻查,上上下下都问了一遍,最终也没查出端倪,出事时我还在关内,和族内互通书信才知其中原委,法师若想详细了解,可到凉州府面见杨参军,此事由他负责。” 他知晓法显初到凉州,刺史都亲自接待过他,想见一个参军并不难。 “多谢施主解惑,贫僧自有此意。” 法显抬眼看向他,眸光幽邃。 他听的出陈瑜是在暗示袁棋的死有蹊跷,哪怕他不说苏午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信号,表明朝廷要追查袁棋的真正死因。 他不涉俗事,并非不明外界的争斗,局势变化往往是从细枝末节的小事开始,到如今恐怕已经不是小事了。 若非朝堂上的党争蔓延而至,那极大可能是地方出现了问题,河西远离京畿又地处边陲,一旦发生变故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一瞬间他心生警觉。 此刻再看陈瑜的坦然,却又总觉得眼底藏着点什么,给人的感觉有点意味不明,或许他知晓一些内情,出于某些原因不能明说。 陈瑜回视他,唇边挂着谦和的笑意:“法师客气了,即便我不多言法师在途中也会耳闻此事,我不过是提早借花献佛罢了。” “不知法师此次来凉州会停留多久,若是没有住所,我在凉州城内有一处宅子可提供方便。” 他看向两人眼神恳切。 一番话说的温和体贴又不过分逾越,若不是她对河西士族有天然的警惕心,心中始终存在提防,还真想答应了。 花千遇不准备再旁观了,出声婉拒道:“现下谈这些还太早,不找到凶手怕是连驿舍都难出。” “是我唐突了。”陈瑜扼腕叹道,同时眸光深了些。 心底也明晓两人不是泛泛之交,应是关系匪浅,否则也不会替代为回答。 “姑娘关心案情,不如咱们到楼上看看苏司马查的如何了,也好早些洗脱嫌疑。” “那就麻烦陈公子引荐了。” 她本就想去看一眼,奈何没合适的时机,见他提议自然顺势应下。 如此也更坐实了陈瑜的身份,官府查案闲杂人等无权过问,他能带人去看案发现场,自然不凡。 “不妨事。”陈瑜顿了顿,像是忽地记起什么,又笑问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白素素,是法师的表妹。”花千遇淡淡的回了一句。 方才看他闪过的隐晦眼神,想必是在猜测两人的关系,日后免不了要和法显一同出入,为防闲言碎语,于是表妹上线了。 虽然她是异域容貌,但表亲也勉强说的过去。 法显看了她一眼,默默无言。 陈瑜没太在乎话里真假,心底若有所思,他只是询问姓名,并未提及两人间的关系,她却有所察觉明着告诉他。 这份洞察力…… 陈瑜唇角一弯,眸底的幽光闪动,如同云翳低垂暗沉沉的。 他就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一点就通。 此刻,二楼厢房。 室内静寂,窗外洒进的微光也冲不散那一股子浓重压抑。 床榻上僵卧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孔乌紫,口鼻流出黑血,身上亵衣敞开袒露着胸腹,僵白的皮肤上生有点点暗紫色斑痕。 尸体头微倾向一侧,下肢伸直,足尖微向外翻,手呈半握拳状态,身无外伤,没有挣扎痉挛痕迹。 根据尸斑,尸僵形成的程度来看,死亡约在四个时辰左右。 苏午有了初步判断,退后几步环视四周。 室内中间有一张圆桌,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古画,靠窗位置是木架铜盆,黑沉木柜,床榻前放着一个炭盆,焰火早已熄灭只剩下节节燃尽的炭灰。 陈设简洁,一切都无异样。 进屋时他就仔细查探过,除郭子元和驿卒之外,并无第三人进入屋内的痕迹,结合他的死因如何做到不入室却能杀人。 苏午目光闪动,看向开了一角的窗棂,隐约可见远处檐角上薄雪。 他走近窗子,窗沿上有一层雪沙正在融化,滴滴答答地向下淌水,外面是几颗相依的沙柳树,无人立足的痕迹,或许有只是被积雪掩盖。 日光透过窗子照在脸上,光影斑驳。 他沉思,许久未动。 驿丞站在门后姿态极尽谨慎,不敢有丝毫惊扰,他悄悄注视着苏午,忧心更甚。 得知郭子元莫名身死,当真心胆俱裂,前不久袁棋之事已惊动朝野,若再牵扯到另一官员,恐怕要人人自危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郭子元现已辞官,否则他这个驿丞也难辞其咎,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苏午,希望他早些破案平息风波。 半晌,苏午微微回神,踱步到外室。 驿丞看他走来,脊背发紧直冒冷汗,毕竟是他失职在先,有心想弥补过失,斟酌道:“郭大人是在前日落宿,那日大雪封山,他未带仆役独路难行,便在驿舍住下等雪停,下官念其为朝廷效力多年便安排在东楼住。” “他甚少外出,每日饭食也是命人送入房内,除了负责伺候的赵勇,便无他人近身,只在昨日炭未及时送去,不耐寒冷便下楼一趟,不过片刻就又返回了。” 苏午不动声色,目光看向炭盆问道:“这炭是何时送的。” 驿丞想了想道:“接近戌时,当时正值瞭望台守卫换班,下官断不会记错。” 他隐目望向郭子元的尸身,忐忑道:“不知大人可查出眉目?” 苏午道:“郭子元是中毒而亡。” 驿丞微微一怔,惊愕道:“厨房的饭食皆出自一锅,若食物出了问题驿舍内的人恐无一幸免,赵勇为人勤快忠厚,也绝不会是他……” 话话一顿,他很快反应过来,苏午问炭一事,这说明中毒之事和驿舍无关,难道是炭出问题了? 来不及细想,一道洪亮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 守卫停在门口抱拳:“禀大人,楼下有位叫陈瑜的人想要面见大人。” 苏午眉头轻动,眸光一转看向他。 驿丞心领神会,低声提示道:“陈瑜是河西陈氏旁支的子弟,其父陈程是个商贾,常年在武威郡经营,不过他有一个叔父叫陈启章。” 话到此处,苏午也就听明白了,陈启章是现任吏部侍郎正四品大员,足以荫庇这一支旁系后代。 正好他也有些话要询问。 苏午:“让他上来吧。” “是,大人。”守卫领命退下。 三人走上楼还未进门,便迎上一双墨黑的眸子,那眼底隐含着思量和探究,转瞬便又仅剩下一片平静。 他手上戴着一双轻薄的手套,显然是刚验完尸。 陈瑜微微一笑,走上前热切道:“小子陈瑜拜见苏司马,适才在楼下看见司马,便知此案无虞,却久不闻消息,这才斗胆上来看看,还请司马不要怪罪。” 苏午笑了笑:“我尚未任职何来怪罪之说。” 陈瑜神情一僵,眨眼又恢复成淡静的样子,作揖回道:“我莽撞了,苏大人说的是。” 见此景,花千遇略有不明,心下一琢磨也回过味来了。 苏午是在敲打他,不要一上来就戴高帽子,攀关系便是真上任之后要不要受孝敬也另说。 除此之外这话还留有余地,若破不了案子,承此言反而不妥。 花千遇眼皮一跳,终于认真的看向他。 长眉细眼,鼻直口方,面上的短髯更添几分儒雅之色,周身气质淡然,整个人猛地一看并不多起眼,但那双眼里却好似藏有烟波万顷,让人看不透。 寻常官员走马上任,遇到恭维多半很受用,他却不吃这一套,多半精于谋略,善于揣测人心。 她不禁起了防备的心思。 苏午道:“这位便是法显法师吧,早年曾听人提起就一直记得,久仰。” 话不太热络,又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冷落。 法显唇边弯出一个浅弧,神情温和:“得施主记挂是贫僧之幸。” 花千遇没兴趣听他们相互客套,目光一转看向内室,只一眼便断定是中毒身亡。 凡服毒死者,尸口、眼多开,面紫黯或青色。 她眉头微蹙。 毒杀比之刀剑更加隐秘,不留痕迹,现场如此干净更像是杀手所为。 若有江湖上的人参与,这案子就麻烦了,武林组织众多,难寻踪迹,如何抓的到人。 苏午注意到她的目光开口道:“天下之毒分其为三,金石、药毒、蚕蛊。” “身有许多刺泡,面呈青黑色,眼睛突出,舌上有裂纹,两耳胀大,是金石毒所致。” “浑身上下、面孔、胸口都呈深青黑色,腹部膨胀,有的口里吐血,乃是中蛊毒所致,如果外加嘴唇燥裂,齿龈呈青黑色便是药毒。” 花千遇对照着他说的去观察尸身:“大人的意思是此乃药毒。” “却也非寻常药毒,我以银针刺入尸身咽喉和胃中,均无毒,鼻肺却有毒。” 花千遇顿时恍然:“毒非服食,而是吸入肺部所致。” 苏午点头:“屋内烧着炭,松木炭燃烧时会有烟尘,需开窗通风,凶手在窗外将毒物扔进炭盆,无需入室也可杀人。” 第四章观鹤门 气氛静了一静。 窗外吹来的清风散去了弥漫的淡淡尸臭味。 几人对视一眼,来到炭盆旁细瞧,松木炭是下等炭,不如银骨炭灰烬呈霜白色,便见灰色的炭节上落一点银白粉末,不敏锐还真察觉不到。 这粉末必然是在火中烧尽的毒物,正如苏午所言,郭子元是死于毒烟。 陈瑜看了半晌,突然挽起衣袖用食指取一点粉尘,放在鼻尖嗅闻。 法显连忙道:“施主小心些。” “无妨。” 陈瑜淡然一笑道:“家族有药材生意,我也常年接触草药,况且这毒物只烟有毒,灰烬却无碍。” 指尖捻着细粉,轻轻揉动之下能觉出有刺手的颗粒,不似药灰的绵柔。 气味经过焚烧已近乎于无,但仍能闻出一缕微弱的刺激性气息。 他从袖口掏出一方锦帕,一边擦手道:“我观这粉末不止药毒,还有几分金石之相,凡中毒者皆痛苦不堪,尸身并无挣扎的痕迹,可见是昏死梦中。” 金石之毒乃是矿物,例如砒霜、雄黄、铅丹、密陀僧等多毒性猛烈,药毒是有毒性,亦或迷魂之效的草植,若作为毒烟使用,两者结合便能轻易杀人于无形。 奇怪的是郭子元身无寸铁,又无武艺,要杀他只是一刀,一剑的事,何故要用毒呢? 若是杀手组织所为,根本无需在意过多的痕迹,事成之后隐匿人海,天下之大便再难寻的到。 除非凶手就在河西且于郭子元相识,才不想留下丝毫痕迹,以防查出端倪。 此外还有一种可能,凶手就夜宿在驿舍,用毒是为了降低风险。 利刃免不了会有鲜血喷溅,刀上染血不便清洗,搜查之下难免会被发现,虽说雪能掩盖血液,但只要做过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以毒杀人却是高妙,这下连搜查的线索都近乎于无。 仅有这一点余烬和郭子元身内的毒素,世间之毒何止千百种,每日买卖之人更是难以计数,这一条路行不通,想要破案必得从郭子元身边查起。 想起凉州如今的形势,陈瑜看向苏午的目光掠过了几许深思。 据他所知,原先吏部认命的是一位姓崔官员,临时却变成了苏午,当然他自身没这个能力扭转乾坤,能变动吏部决策的自然是更大的势力。 朝堂上党派分立,三省六部多以尚书左右仆射为主,常称为左相,右相,不知苏午是属于哪方。 苏午平静道:“我手法粗陋,仅能验查一些浅显的痕迹,若想知是何毒还需找仵作再验。” 陈瑜道:“此处并无仵作,看来要运尸回凉州城了。” “不急。”苏午向驿丞询问道:“驿舍约有几数人?” 驿丞立即回道:“住着官吏、卒、徒、御共四十人,加上往来客商,共计一百三十七人。” “包括官吏在内挨个盘问昨夜在做何事,须有至少一个人证证实,否则暂时扣押,再找出子时到丑时期间出门的人,由我亲自审问。” 驿丞弓身领命退下:“是,苏大人。” 厢房内能查的线索现已查遍,也推测出了郭子元的死因,剩下的疑问在这里是查不到的。 苏午脱下手套放到红木箱匣里,转身说道:“听闻陈公子的商队在乌兰津二十里外遇到一伙沙匪伏击,最后得三位江湖人士所救。” 他会这么问也不奇怪,毕竟郭子元突然死在驿舍,显然是会武功的人嫌疑高一些。 作为外来者自然会让人留心关注。 陈瑜点头道:“当时商队途径一片峡谷,那一带山棱陡峭,沟壑纵横,常有匪盗在此劫掠,未防意外商队随行的有镖师,只是风雪肆虐,道路不明这才吃了大亏,幸遇观鹤门弟子出手相救商队才得以保全。” 苏午静静地听着,眼里流露出一丝兴味。 陈瑜见他感兴趣接着说:“观鹤门和六大宗门相比,名气不显,门内皆是避世隐居之人,听说此次遣派门下弟子来河西,是为相助常盟主。” 江湖门派通常都以所传授心法、功法之精妙的程度来排名,门下弟子武功高超,实力也就越强。 观鹤门却是异类,没有武功传承,常以才情学识论高低,门内有名望的长老具是南北朝出了名的大师。 说是门派却更像是隐世之所,故而吸引了不少无心俗世的有名之士。 苏午淡淡道:“常盟主的事我有所耳闻,他们既为惩恶扬善而来,身份也需得查证以免贼人混入酿下大患。” “这是自然。” 闻言,一直在暗自思忖的花千遇抬起眼,神情间浮现诧异之色。 苏午是官场之身,怎会得知常云独的动向,随后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几分缘由。 江湖门派看不上朝廷玩弄权术的作态,却也要倚仗地方官员开通门路,做水陆各行商贩交易,此间消息多半是互通的。 常云独作为武林推选出来的一号人物,背后少不了朝廷的推波助澜,地方门派如若完全脱离掌控,极可能是日后的心腹大患,哪怕再有名望的门派也得受限于朝廷,毕竟再多的高手也挡不住精兵铁骑。 当初她就疑惑若是查探留仙教,何劳常云独亲自出马,派几个得力的弟子一探虚实,等查明情况再带人前去也不迟。 如今看来内情颇深,至于隐藏着什么,迟早会有风声传出,那时也就一清二楚了。 倒是郭子元一案疑点颇多,他原在姑臧深耕多年,遽然抽身离去定有许多难宣于口的隐秘,现下死于仇杀还是灭口,都一无所知,必得回姑臧县查他生平之事。 苏午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查口供便是为尽量找有用的线索,他初到河西既没人脉,也无根基,往后会受到的阻力不小。 总觉得他这个时候赴任,有接手烂摊子的嫌疑。 花千遇念头闪动间,已浮现诸多想法,突然说道:“我昨日夜间起夜,在后院遇见一男子行迹慌张,不知是否和此事有关联。” 排查下去早晚会查到,不如主动开口提及,毕竟她也在深夜外出过。 此话一出,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便将昨日的事情细细道来。 苏午神情忽然变得莫测了,却又从眼里透出一股洞悉,沉声道:“可还记得那人相貌。” 花千遇稍作回忆:“身形高瘦,粗眉阔目,身穿藏青皮袄,头顶带着翻檐胡帽,作胡人打扮却是汉人。” 河西胡汉杂居,为出行方便汉人着胡服也是常事。 苏午垂目深思,随后走出房门,几人也跟他一道下楼。 厅堂里人头攒动,吵闹喧哗,客商都被聚集在此,人群已排成队正在接受盘问,同时还有两个驿卒伏在桌案前提笔记录。 有个别人无法证实昨日踪迹,情急之下大声辩驳,随即就会引来呵斥,守卫不由分说冲上前将人拖拽下去关押。 院内各处门户都有守卫进进出出,响乱声纷杂。 苏午吩咐一个守卫,让他根据形貌特征去找人,顺便将观鹤门的弟子也一同带来。 一刻钟后,守卫带领着四个人走进厅堂。 三人穿着同样制式的青布绵衣,挺拔干练,应是观鹤门门下弟子,剩下一人低着头神情局促,正是昨晚雪夜遇见的男子。 花千遇眼前一凉,那是一双幽冷透彻的眼睛,如撒了冰片般。 她静静望来,唇微微抿着显出一种清冷的弧度,腰间锦带紧束,勾勒出清晰窈窕的线条,如新月清晖,苍山负雪。 她是观鹤门中唯一的女子。 只看第一眼,便知此人极不好惹。 另外两个相貌周正的青年落后她半步,在身份上显然是她高一筹,门派内女子多为弱势,但凡以领头出现的实力都不弱。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各有计较。 高瘦男子惴惴不安的站着,心里也猜到被喊来所为何事,本就害怕惹祸上身,又见周围这些人没一个善茬的样子,更是惶恐不已。 他目光转一圈,最后落在苏午身上,想着这便是官老爷了。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问话,不禁膝下一软,他跪下叩首:“小人周方平见过大人。” 苏午语气和缓道:“这里又不是公堂起来回话吧,你昨晚子时是否看见了什么?” 周方平低头垂首,不敢起身,声音微颤:“小人……确实看见一个黑影。” 言语间,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掌在眼前摊开,他愣了一下,抬眼看见一片月白的袖袍,以及清淡温和的笑:“起来再说吧。” 他下意识看向苏午,后者没反对,这才扶着法显的手站起来。 “多谢大人,多谢法师。” 他咽一咽嗓子,定下心神道:“小人是王记商铺的帮工,随主家到关中进些绸缎,主家进到了上等货给了赏钱,心中欢喜便多喝了几杯,没成想醉倒在厅堂内,深夜时驿卒喊醒小人让回房去睡。” “回去的路上酒还未醒,朦胧间看到一个黑影在雪中闪过,可雪地上并无脚印,小人吓了一跳,觉得有冤魂索命,这才慌忙往回跑。” 踏雪无痕,可见轻功卓越。 假设周方平没说谎,那个黑影很可能就是杀郭子元的真凶,深夜外出还行踪诡秘,多少是抱着见不得人的目的。 苏午又问:“可看到黑影消失的方向?” 周方平茫然道:“小人没看清,也不知那影子是不是眼花看到的幻觉。” 苏午又喊来昨晚上的驿卒和王记掌柜,经过一番查证,他的口供都能对上。 周方平是昌松县人氏,世代以种田为生,未有结怨之人,目前看来没作案动机,便让他们暂且回去。 待人都退却,观鹤门的弟子上前抱拳行礼。 “林成璧见过苏大人。” 她抬手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师弟梁和,沉宴。” 两人皆都行礼。 林成璧道:“常盟主与家师是故交,听闻他所需人手便派我等前来,有家师亲笔信为证,还请苏大人过目。” 话落,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上。 苏午接过信,拆开看过后,沉吟道:“诸位远道而来应以礼相待,但碍于案情要委屈三位几日了,在查证身份排除嫌疑之前,请不要离开凉州城。” 他说的客气,意思却是不容置疑。 毕竟信是可以伪造的,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少不了派人去查实。 林成璧无甚异议,顺从道:“依苏大人所言。” 苏午有要事要忙,没多寒暄便起身离去,后院关押的人还需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