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說的太直白,即便明面上夸的是茶,似乎總有些不對勁。
    如同手上所捧的茶湯,初喝滋味苦澀綿密,但卻有回甘,清爽悠揚。總叫人覺得,他所言的喜歡,是不是不僅僅指茶湯,偏偏這話太縹緲,像是意有所指,細思卻又是句平常的話。
    元娘安靜下來,她捧著茶盞的指尖不自覺摩挲盞身,低頭半晌,目光只盯著手上的茶湯,看它溫潤柔和的綠,比墨綠要淺,比草綠要淡,若是多喝幾口,也會喜歡上它細膩的口感。
    元娘就是從一開始的不喜歡,漸漸品出些好喝的滋味。
    她沉澱著思緒,等抬頭時,已經如常,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的神色,仿佛在高興,“你喜歡就好,想來我在點茶上說不準有點天資,頭一回做成的茶,就能讓魏郎君贊不絕口。”
    元娘嫣然而笑,神色很是自豪,有些翹尾巴,但不惹人討厭。
    有時候,比起過度謙虛,適度的小小驕傲,反而更叫人有好感。至少魏觀看著她的樣子,也不由被影響,揚唇輕笑。
    她和幼時一樣,只盡情做自己的事,也能叫身邊人不自覺受影響,由衷開懷。
    元娘高興完,很快就恢復冷靜,又開始琢磨如何更好。
    “但是茶百戲我還未能學會,魏郎君,你是怎麼做到能畫得這麼好的?”
    她的聲音中帶著點疑問,卻因著音色的緣故,尾調上揚,有些嬌,倒像是在與他撒嬌。但魏觀知道,這只是尋常疑問,她真正對王婆婆撒嬌時不是這樣。
    魏觀默了一會兒,才溫聲道︰“多練幾回,熟能生巧。”
    “可我一個人應當是練不成的,這一瞧便好難。”元娘聲音失落,瑩白的臉上流露出點沮喪,她眉淡,五官也生得清秀,此刻的神情猶如岸邊碧綠柳絲被雨點吹打,飄搖不止,美則美矣,卻使人望之不由得隨之惆悵。
    魏觀看出了她的心思,淺白得可愛,當即笑了。
    未免叫元娘發覺,他很快止住上揚的笑容,盡量如平常一般溫和淺淡,“我應當時常到鋪子,若你也得閑,可坐下一塊品茶,我教你茶百戲。多試幾回,慢慢就會了。況且……不是還要讀書習字嗎,若有讀不懂的,也可以一道帶來。”
    “這自是再好不過了,魏郎君,你人真好,縱然今年沒有省試,明年省試時,你也一定會高中的!”她說的鄭重其事,圓潤清透的小臉都板起來了。
    任誰都不會覺得她是恭維,仿佛真心這麼覺得。
    但還真是,前面她大多是刻意為之,後面這話當真是真心的,她費這麼多心思,就是指望著魏觀能高中。
    旁人也就罷了,但他既然能被魏相公選中,必然有過人之處。魏相公善識人,他養的那些親眷,幾乎各個都是舉人,也有幾個已經高中,到各地去做官了。
    他既在其列,自然不會差。
    魏觀看她信誓旦旦的樣子,垂眸淺笑,“好,承陳小娘子吉言,我定然奮發勤勉。”
    他其實幾年前,就被魏相公請來的大儒斷言,文章火候已到,定能高中,只差下場了。但魏觀執意要在外游歷,這才浪費了幾年的時日,當時教導他們的先生扼腕可惜,自己的學生本能是十幾歲的進士,白白耽誤了大好時光。
    倒是魏相公沒有說什麼,更未曾阻攔,以魏相公看來,早幾年進官場與晚幾年進,並無多大不同,區別也不過是叫魏觀多待幾年翰林學士院而已。否則,沒有閱歷的人,去了地方上任,可說不準會否被當地豪紳聯手欺壓,好好的官員,倒要做本地豪族的擁躉走狗,豈不可笑?
    魏相公是極為強勢的人,他當年外放做縣令,即便一時半會無法和當地豪紳抗衡,也絕不會示弱,硬挺著骨頭都要和他們比較。听聞同年中就有屈服當地豪族,為其收尾,供其驅使的人,叫他氣得回去大發雷霆。
    罵人家自甘墮落,丟了為官者的臉面。
    還是陳縣丞被貶來後,不斷周旋,官府與當地豪強的關系才漸漸緩和。
    所以,在魏相公看來,出去游歷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與其被人耍得團團轉,倒不如出去,還能增長些見聞,若真做了官,除非辭官,否則可沒有那麼清閑的時候。
    省試的事便一直耽擱下來,但是幾年後,魏觀回到汴京,肉眼可見的蛻變了,沒有年少時的迂腐和想當然,見多了民生疾苦,才知道什麼是現實,豪氣雲干的說要改變世道有多不切實際。
    他行事看似溫和,實則生疏,游刃有余地應付著汴京的一切,不會因權貴奢靡而憤世嫉俗。
    游歷幾年,已足夠令人想通,不再執著于反抗規則,而是明悟規則該操縱利用。就如同魏相公,亦是如此,他可以有剛正嚴苛的脾性,但不能迂腐不化,要學會變通。這才有了今日權柄赫赫的參知政事魏相公。
    在官場上,哪怕是看似最剛正不阿,見誰都參一本的御史,也有他們的生存智慧。
    還不待再說些什麼,魏觀自窗上望去,看到街上似乎有家中下人在東張西望,像是尋人。今日並非休沐,父親不會在外閑逛,母親每日除了在家,就是出城上香,或是去界身巷一帶,並不會經此,那便只可能是來尋他的。
    魏觀收回目光,舉起茶盞喝了一口,接著面含歉疚之色,主動道︰“家中僕人似乎在尋我,只怕要先行離去,著實抱歉。”
    元娘忙擺手,“不不不,是我耽誤了你太久,還是快些回去吧,莫要耽擱了。魏郎君既為我解惑,又教我點茶,我已是不勝感激。”
    “那我先走了。”魏觀將茶盞捧起,一飲而盡,向元娘告辭離去。
    元娘頷首,淺笑著目送他離去。
    看著他在木樓梯上的身影一點點變少,直至徹底下樓。
    于是她又坐得離窗子近一些,關注著茶肆門前,直到他挺拔高大的身影出現,下意識一笑。
    而他走了兩步,似乎回望窗前,二人目光交匯,他亦是目光極為克制地看著她,眉眼清俊溫柔,頷首微笑。
    有風吹拂過他的身軀,腰間懸玉輕晃,愈發襯得他腰背挺直,站如青松般,端直高潔。
    直到他身邊候著的僕從一臉著急,腳忍不住直抖,不得不從旁提醒魏觀,這才使得他挪回目光,步履如飛地向前走。
    元娘一手托著臉頰,看著他的身影漸淡,心頭莫名升起一些細小的情緒,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正巧有柳絮順風浮起,飄落到窗前,元娘伸手接住,落在了最柔軟的掌心。
    她好像能形容方才的感覺了,就像是細細軟軟的柳絮,上頭的絨毛在隨風拂撓掌心,牽起絲絲縷縷癢意,連帶著心口,都似乎被柳絮絨毛輕柔掃動,癢癢的,酸酸的,難以言喻。
    元娘把手合上,看著柳絮被一點點包裹在掌心里,漸漸禁錮。
    她揚眉微笑,看著清澈無辜的眼里,卻是志在必得的昂揚斗志!
    她一定行!
    元娘看著滿桌茶點,頓時心疼,什麼雄心壯志都暫且擱置,她捂著心口,悲痛不已,她的小錢袋呀,都還沒捂熱呢。
    想她窮了這麼久,好不容阿奶看她因為知曉了爹爹亡故的真相而終日懨懨,給了她一整袋銅錢,讓她出去吃喝,重拾好心情。結果,又要一朝花完了嗎?
    元娘雙手捧著錢袋,捂在心口,滿臉心疼不舍。
    誘哄男子,實在花錢。
    還不如讓她即刻變成男子,去科舉考試,來得劃算。
    她大嘆特嘆,長吁短嘆,抱著錢袋子怎麼也舍不得撒手。直到她的目光掃到桌上的茶點時,決定不能浪費,雖說帶回去一樣能吃,可是在茶肆吃,既能靠窗賞景,底下還有人撫琴,拌著琴音和燻香吃茶品點心,才是茶點賣得比外頭更貴的真正緣故。
    元娘招呼萬貫做到自己邊上,捧著茶點盤子讓她拿一塊嘗。
    萬貫不敢,而且上面的點心好多,眼花繚亂,她也不知道該選哪一塊,就低眉垂眼一味擺手。
    元娘直接拿起一塊塞進她的手里,無奈道︰“你都來我家這般久了,怎麼還是這般客氣。這是櫻桃畢羅,內里的餡微酸偏甜,肯定合你的口味。”
    塞到手里的吃食,再推拒回去就矯情了,萬貫低頭小心咬了一口,冰涼甜膩的櫻桃醬溢滿唇齒,帶著點微不足道的酸,比普通的茶點要好吃,多了果香。
    萬貫抿唇小心笑著,“好吃。”
    既然魏觀不在,吃茶本就應該閑聊些什麼,否則就太過無趣,元娘干脆繼續試著點茶,想叫萬貫嘗嘗茶湯的味道,這般吃茶點才有滋味嘛。
    元娘邊用竹筅擊拂茶湯,邊好奇問萬貫,“阿奶每月都有給你月錢的,怎麼從不見你花,我看承兒家的婢女就時常買個花兒什麼的戴,還有果子一類的。”
    萬貫又咬了口櫻桃畢羅,低頭赧顏,小聲道︰“我想攢錢,契書簽的是十年,等時候到了,可以回我家鄉去,說不準家里還有人活著。”
    她說著,小心抬眸望了元娘一眼,生怕她誤會,慌張道︰“我不是想出去自立門戶,我願意在陳家做一輩子的婢女,小娘子你和王婆婆,都待我極好,我都記著,斷然不會忘的。
    “我就是、我就是……想回去看一看,把攢的錢都給他們,若是爹娘還在,就把錢給爹娘,若是不在了,就給弟弟,好叫他養家,還有姐姐們,縱然是賣身為奴,也得踫上好的主家,我是天爺垂憐,您待我很好,吃穿不愁,也從不打罵。”
    “真的!我願發誓,若您不趕我走,我是願意伺候您一輩子的。”萬貫生怕元娘不信,手指著天就要站起來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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