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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長安雪

    第223章 長安雪
    上元之後,正月二十七。
    方方正正的長安城被縱橫交錯的二十五條大街分為兩個市、一百零八個坊。
    這座巨城以朱雀大街為中軸線,城東、城西分別由兩個縣管轄,東邊是萬年縣、西邊是長安縣,取的是“長安萬年”之意。
    右相府在平康坊,屬西,歸長安縣管轄。
    在長安民眾的認識里,平康坊約等于消遣玩樂的歡場,但實際上青樓酒肆多集中在坊北面的三條曲巷,稱“北里三曲”,佔地不過整個坊的十六分之一。
    而當朝右相李林甫一個人的宅邸,卻佔了整個坊將近四分之一。
    平康坊十字大街劃出的整個東南方位,除了一座菩提寺盡是右相府。
    “咚。”
    卯正,旭日升,長安晨鼓響,用料金貴的蒸汽軺車從街肆盡頭開來,準確地停在右相府門口,手腳麻利的車夫恭恭敬敬地拉開車門,將阿郎扶了下來。
    腳踏高底皂靴的戶部郎中吉溫摸出機械懷表瞅了眼時間,確定不早不晚後,這才整了整身上的圓領袍和皮毛大氅,步子邁開往側門走去。
    府前已停著數輛軺車,還有十幾個僕從在一旁等候,顯然是有官員正在拜會右相。
    吉溫臉上帶著一絲急切,挺著腰趕到側門前,向門房問道︰“右相可在?”
    說話間,手里撒下幾枚開元通寶。
    門房喜滋滋地打了個喝諾,道︰“吉郎中有禮了,右相正在準備小朝會,現在還不晚。”
    “嘿,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沒遲就好。”
    吉溫點點頭,瞧著門房扳動黃銅按鈕,一名身穿胡袍,長相甚美的女婢便從府內迎了上來。
    “跟我來吧,阿郎正在偃月堂等你。”
    “辛苦女郎了。”
    見女婢無甚禮節,吉溫卻習以為常、見怪不怪,抬手向並不在眼前的李林甫行了個叉手禮後,便快步跟上了這位右相隨侍。
    吉溫能從一介青袍小官升為緋衣大員,憑的就是他知道右相心意,眼前隨侍作為李林甫的耳目心腹,自然不是他敢怠慢的。
    二人小步疾行,恰見一個身著緋色官袍、頭戴官樣襆頭、腰纏玉帶的男子迎面走來,身前同樣有一位女婢引路。
    吉溫久在官場沉浮,雖樹敵不少,但與眼前這人卻有些交情,于是便上前行了個叉手禮,嘿嘿一笑︰“國舅此時出府,可是昨夜與右相相談甚歡,誤了時辰?”
    楊國忠正低頭走路,心中有些煩悶,一抬頭,見是吉溫這舊時酷吏,遂嫌惡的點點頭,拔步欲出。
    見往日的老伙計飛黃騰達,不願搭理自己,吉溫默默擋住去路,開口問道︰“方才見國舅面露不快,可是有事憂愁?吉溫雖然不才,卻還有些急智,願為國舅分憂。”
    楊國忠本不欲言,偏吉溫已擋住去路,語氣還很是熟絡。
    “就你這雞舌的底色我還不知?事關昭武胡國,你能有何糊涂本事?滾滾滾!”
    楊國忠與吉溫也不見外,上手就將吉溫撥到一邊。
    至于他為何叫吉溫“雞舌”,是因吉溫口臭常含丁香,而母丁香別名雞舌。
    見自己被輕易撥開,吉溫無意反抗,也反抗不得。
    楊國忠出身于弘農楊氏旁支,他母親則是武周朝美男子張易之的妹妹,全家都以相貌著稱,他也生得相貌堂堂,身材高大,頗有勇力。
    他年近五旬,穿著與吉溫仿佛,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待楊國忠走出幾步後,吉溫眼中劃過一絲陰狠,忽地輕聲提醒︰“天騎昨夜便已回朝,聖人吩咐今晚夜宴,國舅可備好賀禮?”
    “嗯?神武?夜宴?”
    楊國忠停下腳步,想了想,轉身拉著吉溫一起向偃月堂走去。
    從側廊穿過兩道儀門,轉過曲徑,再過兩道月門、兩座小橋,前方是一片環湖而建的樓閣,土木華麗,工藝精巧,形如一眉彎月,牌匾上字跡綺麗,書“偃月堂”三字。
    因宅院太大,這一路走得吉溫微微冒汗,楊國忠卻神色如常、絲毫不見疲累。
    女婢隨侍取過拂塵掃掉二人緋衣官袍上的灰塵,讓他們褪了鞋進去。
    偃月堂中溫暖如春,燻香比前堂淡些,氣味卻更為宜人。
    聖人已不早朝,國事盡托于李林甫,故而每日早晚官員們都會紛紛到右相府候見,如同小朝會。
    今日大堂上卻只是右相心腹們一次踫頭商議而已。
    二人步入堂中時,李林甫還未到,堂中已有數人。
    “國舅今日怎麼有興致與吉郎中一同前來?”
    “今日得到些消息,便一起來听听右相教誨。”
    眾人紛紛見禮,楊國忠隨口回了兩句,目光掃視大堂,只見吉溫不知何時已湊到刑部郎中羅希]旁邊,正在與其低聲交談。
    羅希]作為從五品上的刑部郎中,自然也是身穿緋色官袍,雖才四旬左右年紀,氣場卻威嚴狠厲,足以止小兒夜啼。
    他與吉溫齊名,兩人早年號稱“羅鉗吉網”,羅鉗是御史,負責彈劾告狀;吉網是法曹,負責捉捕審訊。兩人彼此配合,默契十足。
    “天騎回來了,據說收獲頗豐。”
    吉溫低聲道︰“不過,秦淮好像揪住了我們做的手腳,並不打算輕易松口”
    羅希]心頭一跳,小聲應道︰“吃空餉,喝兵血是自古以來的規矩,我們又不曾短了天騎的用度,秦家應該不會為了一個新羅人跟我們較勁。”
    “若能如此,便最好了。”
    吉溫看著堂中諸人有些微妙的位置,心里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右側,楊國忠坐在上方,幾個與他相熟的十六衛將領則站在他身後,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烈酒美婢。
    左側,站滿了許多人,御史言官、六部眾人、胡人將領.
    看似一片祥和,實則涇渭分明。
    呼~
    屏風後終于有了動靜,李林甫到了。
    李林甫身穿紫色官袍,外披大氅,面相峻拔有威,雙眉直豎如劍,兩頰有些絡腮,胡須如毛磔,雙瞳相距較短,有好斗之氣。
    他時年六十八,乃李唐宗室出身,其曾祖父乃李淵之堂弟、長平郡王李叔良。
    四名胡袍婢女護衛在這名權勢滔天的老人身側,眼底泛起的金色瞳光淡漠無比。
    “見過右相。”
    眾人齊齊行過叉手禮後,便靜靜等著老人開口。
    “昭武胡國戰事平定,右威衛與金吾衛不日將班師回朝,老夫的意思是,六部旬內要拿個章程出來。”
    李林甫聲音很輕,可說出的話分量卻很重。
    “西夷屢屢叩邊進犯,不得聖人天佑,合該遭此慘敗!”
    兵部員外郎曾愷先稱頌了一番聖人天威,隨後出列見禮,小心試探道︰“右相的意思是,呈報軍功時多費些筆墨?”“高仙芝功高難累,不必畫蛇添足。”
    李林甫眼中精芒一綻,道︰“把不該有的手尾處理干淨,若是老夫今夜被那黃口小兒刁難,在聖人面前失了顏面,老夫定教妹遣壞煤盟饋!br />     緊接著他拍拍手,一名大內侍在屏風後轉了出來,在眾人面前宣讀了一道聖諭。
    “聖上口諭,宣右相李林甫今夜進宮參宴,度支員外郎楊國忠隨侍!”
    待大內侍被女婢送走,跪倒在地的眾人起身,心中思慮萬千。
    “右相,您看這宴?”
    楊國忠明知故問,面上卻誠惶誠恐。
    “總歸不是鴻門宴,還能吃了你不成?”
    李林甫刺了楊國忠一句,抬眸看向底下眾官︰“天瑞司,你等如何看待?”
    “稟右相。”吉溫早有準備,搶跑一般地站到堂中,道︰“天瑞司近日支出用度節節攀升,款項比之去年翻了不止一倍有余.”
    “天大的窟窿自有國帑承擔,本相只關心,你們能不能借著六部之便給我把人插進去。”
    “請右相听我解釋。”吉溫連忙道︰“天瑞司收人嚴苛,長安、萬年的適齡童生早已被篩過幾遍,若要找到合適匠材,只能向一人開口。”
    “誰?”
    “東平郡王安祿山!”
    見李林甫似在考量,吉溫趕忙趁熱打鐵,侃侃而談。
    “東平郡王身兼平盧、範陽兩鎮節度使,治下人口稠密,多為漢家子弟。我察覺此事,故而派人去平盧、範陽兩鎮探尋,想必不日就有消息傳回。若有東平郡王親力協助,此番效率必將大大提升。”
    吉溫一番話看似有理有節,實際上卻經不起推敲。
    平盧、範陽兩鎮雖然人口稠密,但識字率與開蒙水平遠不如河東河西,哪怕人口稠密,也很難找的出幾個能入得了天瑞司法眼的匠材。
    不過作為與安祿山私交甚篤的一丘之貉,吉溫心中自然有他的小算盤。
    “東平郡王憨實純良,忠心可鑒,右相不妨給吉郎中一個機會,讓他做個架橋。”
    楊國忠適時開口,拉了雞舌瘟一把。
    “罷了,就這樣吧,誰讓本相養的盡是些廢物呢。”
    李林甫故意長嘆一聲,將話題帶向別處。
    人老成精,身為權傾朝野數十年的頭號重臣,他當然知道此時不可亂了陣腳,可時間緊迫,不由得他不急。
    他今年六十有八,聖人也已年過六旬,恩寵還能維持幾日?況且他當年為了上位,巴結武惠妃、一心助壽王登上儲君,曾設計前太子,親手釀造了三庶子大案,使聖人一天之內殺了三個兒子。
    有斑斑劣跡在前,若哪日讓太子李亨登基,他滿門抄斬指日可待!
    想而要維持李家榮華富貴,在他死後不至于被清算,最好的方法就是擁有一支足以動搖朝中局勢的力量。
    別看李林甫黨羽故舊、弟子門生眾多,可筆桿子和槍桿子相比,哪個更要命,不用多說。
    而文武之間的差距在天瑞司制造的符甲面世後,變得更加難以逾越。
    就拿神武天騎來說,六十二具【飛騎衛】加上夔龍馬,不管擋路的有多少兵卒,只要沒有足量的符甲騎士放對阻攔,他們可以在半個時辰之內殺到長安城內任何一處面前,將任務目標的腦袋給生生擰下帶回。
    能對抗符甲的只有符甲。
    想著某些傳聞,李林甫微不可察地瞥了眼身旁的四位女婢。
    議過大大小小諸多事宜後,李林甫揮揮手,示意眾官不必多說︰“國忠留下,其余人散了吧,今日就到這吧。”
    待到眾官告辭,李林甫轉過身去,給老子的畫像續上了香,口中低聲道︰“大聖祖玄元皇帝保佑。”
    “右相可為何事憂愁?”
    楊國忠很有眼色,見李林甫將要出門,當即為他披上了大氅。
    “換個地方說話,你隨老夫來罷。”
    天空中還在下著小雪,銀裝裹住了一層層的木制斗拱、重檐歇山式的屋頂、屋脊上的鴟獸揚嘴而立。
    風吹動檐下懸掛的鈴鐺,發出清響。
    二人離開偃月堂,走到樓閣高處,就著溫熱地龍和寒風朔雪,下起了軍棋推演。
    一封封從西域前線傳回的邸報被女婢念出,李林甫瞅著沙盤上被殺得零零散散的西夷,有些感慨︰“來勢洶洶,逃之夭夭,這幫西夷真是色厲內荏的狂悖之徒啊。”
    “按邸報所說,西夷的機動甲冑部隊是被天騎一觸擊潰。若情況屬實,右相不如施恩秦淮,許其重利,拉攏過來。”
    楊國忠摸了摸胡須,看著戰勢慘烈的沙盤,腦中靈光一現。
    李林甫喝了口熱茶,淡淡道︰“那你說說,剛滅完昭武九姓的神武天騎會缺什麼?”
    “金銀無算,勛爵難許,我記得秦淮發妻早亡,要不美人計?”
    “我就不該指望一個無賴能想出什麼錦囊妙策。”
    李林甫松了松眉,話語卻是毫不客氣︰“神武天騎體質特殊,秦淮又是其中翹楚,若無聖人指婚,此計實難行矣。”
    “原來如此!”
    楊國忠恍然大悟,不由好生敬佩,驚呼道︰“右相真是心細如發!竟能考慮的如此周密!”
    “區區小事罷了。”
    李林甫不以為意。
    “豈是小事?”
    楊國忠贊嘆不已,由衷道︰“右相的本事,楊國忠一輩子也學不完!”
    “夠了,天瑞血的事,你比我清楚。”
    李林甫剜了楊國忠一眼,差點將他的底細抖了個干淨。
    “此計難成,但你有心,試試倒也無妨。”
    “喏!”
    右相面前不容推托,楊國忠當即應道︰
    “右相放心,哪怕尋遍天下貴女,國忠一定盡心而為!
    長安長安,故人長安。各位看官老爺,端午安康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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