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我不關心你的私事!”清歡用了內力忽然扯出衣袖,一把推在穆雲琛肩上。
    受傷的穆雲琛腳下不穩,被她推在牆上發出一聲隱忍的低吟。
    他墨發垂肩,長睫翕動,可即便如此他仍舊不死不休的重新攥住清歡的紅裙衣袖。
    清歡不怒反笑︰“穆雲琛,你本事大了手段長了,可性情卻還是優柔卑賤,死纏爛打,令人不齒。”
    穆雲琛閉上眼楮,微揚頎頸,任憑清歡羞辱,就是不肯放手。
    清歡忽然揪住他的衣領道︰“穆相人前何等位高權重運籌帷幄,如今卻在我面前露出這副退讓脆弱的姿態,怎麼,你還以為你是六年前那身嬌體軟俊俏少年,能用那掐一下就軟的身子我博得我半分憐惜?”
    清歡的話說的越發難听︰“穆雲琛收起你的虛偽和惺惺作態,你這個樣子只能令我作嘔。”
    穆雲琛仿佛被她的話傷的厲害,靠在牆上睜開泛紅的水杏眸澀然道︰“郡主明知我真心如何,何必要如此折辱于我。”
    清歡還要張口再說,卻听到不遠處傳來兮和其他侍女尋她的聲音——“家主,家主可在此處?”
    清歡微出一口氣,手指擰著穆雲琛的下頜眯起眼楮道︰“穆相也不想讓人看到自己這副以□□人的模樣吧。今日作罷,相互留幾分顏面他日也好再見,若是做絕了,我定與你在人前撕破這層偽裝,老死不相往來!”
    穆雲琛終于放了手,清歡旋即轉身,裙角微揚消失在他面前。
    穆雲琛扶著牆慢慢站直,捂住胸口調息片刻才恢復了往日姿態,只是神色依然不好。
    黑暗處的一名內衛心腹封承現身在他身側,正欲上前攙扶卻被穆雲琛擋開了。
    “不必。”他輕聲喘息著淡淡的說。
    難受是真難受,可也不至于就脆弱到那個地步,他方才的樣子不過是為了讓清歡忍不下心動手逼他離開。
    于穆雲琛而言,管她什麼態度,與她多獨處片刻他也是願意的。
    內衛封承跟在穆雲琛身邊斂眉不解道︰“大人已位極人臣,何必委屈自己。”
    穆雲琛蒼白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談何委屈,她說的話再怎麼難听也還是不忍與我動手。就憑這些藏在心底的情意我今晚對元林川一番算計也值了,至少我知她心里有我。”
    這日迎接宇文家主的盛宴之後,奉天帝李聞玉卻不想表現出更多的熱情,他反倒要冷一冷清歡,于是下旨帶著幾個近身的妃嬪和親信大臣到京郊溫泉宮小住,穆雲琛自然也隨駕在內。
    如此一去便是小半個月,待他回京正好有一個好消息傳來——他派出的侍衛成功從昆明偷梁換柱,帶出了清歡的繼承人,她五歲的女兒靈俏。
    身為當朝大政獨攬的首輔穆雲琛的政治手腕是強勢了一些,但他脾氣卻還是平和溫文,于小結處並不會睚眥必報。當日在渭水邊若不是六年後再次歸來的清歡對他冷漠絕情到理都不理,他也不會就偏執到要殺一個孩子的地步。
    如今確定清歡對他並未完全忘情之後,穆雲琛對那孩子的執念更是十之八|九都已消去了,眼下倒是更想看一看清歡的女兒是一個什麼模樣,也好日後恰到好處的物盡其用,利用這孩子讓清歡回心轉意。
    當晚穆雲琛回到府邸見到那孩子的時候已是深夜。
    阮秦將下午剛剛帶回大宅的小女孩安置在東廂客房的一張大床上,此刻那驚慌含淚的女孩已經睡著了。
    她蜷著小小的身體在床角的最里側縮成一小團,身上的錦花小裙子因為連日趕路已出現髒污,長而卷翹的睫毛上還帶著淚痕,整張小臉在睡夢中看都寫滿了害怕和委屈。
    穆雲琛是第一次見這個名叫靈俏的小姑娘,可他的心底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卻有一種很難說清的感覺,好像心里的某些東西忽然就開了。
    不過他原以為會看到一個縮小的清歡,可是現在他發現自己錯了。
    這個女孩長得非常漂亮,皮膚皙白睫毛卷翹,好看到他都覺得不可思議,然而這個孩子並不像清歡。
    第87章 心疼
    穆雲琛走近床榻, 看著那縮在床角里的一小只, 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孩子確實是不像清歡,而且也不像他見過的任何人。
    穆雲琛在床邊坐下來, 傾身看著那孩子。
    小姑娘團成一小坨, 兩彎小眉毛細細的蹙著, 紅紅的小嘴嘟起, 濃密的睫毛于睡夢中不安的輕顫, 看樣子像是怕極了周圍的一切。
    難怪有人說她的生父是西洋人, 就算此刻她閉著眼楮, 單看她的皮膚白也像汝窯最上等的瓷器, 可惜卻沒有一般孩子臉上的紅潤。
    “她叫靈俏?”穆雲琛輕聲問。
    阮秦站在門邊平聲道︰“是, 大人,這個孩子就是宇文家主的繼承人,是個五歲的女孩。”
    穆雲琛的眉心蹙起,他覺得不可思議。床上的女孩完全不像一個五歲的孩子,她弱弱小小, 看起來好似只有三歲多, 奶白的一截小脖子露在外面,細的好像穆雲琛伸手就可以輕易的掐斷。
    不應該啊, 清歡的女兒,無論另一半血統屬于誰都該在她的臉上留下清歡的影子, 可是為什麼, 即使距離如此之近他都捕捉不到一絲與清歡容貌相似的地方。
    穆雲琛這樣想著, 指尖不由自主輕輕滑過那女孩並不飽滿的臉頰, 一觸之下竟是滿眼驚詫。
    “她在發熱?”穆雲琛將手心蓋在孩子的額頭,確認了她身體非同尋常的溫度。
    阮秦也是一驚,實在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小臉煞白的孩子竟然在發熱,普通孩子發熱不是都會燒紅小臉嗎。
    大概是穆雲琛的手放在小姑娘的額上讓她感到了壓迫感,她不安的脫開穆雲琛的手抽抽搭搭的蜷著身體翻了個身,把自己的小腦袋頂在柔軟的枕頭上,整個小臉都埋了進去。
    這一刻穆雲琛莫名覺得這病弱的小小女孩十分招人憐惜,看她方才張開小嘴難受的呼著熱氣就覺得仿佛自己心上壓著千斤大石,比他高熱時還要不舒服。
    穆雲琛見過的小孩子也不少,可他從來沒有這種奇怪的感覺,當下就吩咐道︰“司南立刻去太醫院用我的帖子傳一位善于小兒病癥的御醫過來,讓鵲兒帶幾個會侍候的下人打溫水進來給她換衣退熱。”
    司南剛領命而去,穆雲琛就听到小姑娘壓在枕頭上呼呼的咳嗽起來,連這聲音都是奶奶弱弱的。
    穆雲琛怕她壓在枕頭上呼吸不暢嗆到嗓子,伸手把孩子從角落里抱出來極輕的放在床榻的中間,將錦被嚴絲合縫的包裹起來,低頭看著她仿佛舒服了一丁點的蒼白小臉,更心疼了。
    “怎麼回事?”穆雲琛墨眉微揚,氣勢沉郁的望向阮秦。
    阮秦也很懵逼,殺人他在行,觀察小孩子他可真不在行。
    他只能頂著穆雲琛殺人似的的目光頭鐵答道︰“大人,屬下也未曾想到她又病了。這女孩在路上就已病了兩次,見人便嚇得發抖,哭也哭不出聲,眼里時常盈著淚水,屬下等人如何哄都不哄不好。”
    穆雲琛听了阮秦的回話一股無名火頓生,他極注意分寸的輕摸著小姑娘的臉頰,轉向阮秦卻少有的煩躁道︰“病了兩次你竟沒尋一個會帶孩子的嬤嬤照顧她?西南來京山高水遠一路顛簸,又驚又懼如何讓她不哭不病!”
    他一怒聲音便有些大,惹得床上的小姑娘無意識的縮進被子,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高熱寒戰,小小的身體又有些發抖。
    “大人,屬下實在是對照顧孩子……”
    穆雲琛微微一嘆,也知道不可強人所難,對阮秦擺手道︰“罷了,你下去吧。”
    片刻後鵲兒帶著侍女們打水進來為小姑娘換衣擦臉,穆雲琛焦灼的在在外面站了片刻便覺不放心,轉回來見她們已給孩子收拾停當,正在用溫涼的帕子為她擦頸敷額頭。
    幾個侍女圍著床上的小姑娘讓她更怕了,迷迷蒙蒙的發出嗚嗚忸怩的聲音,下意識又瑟瑟的縮進床角。
    穆雲琛這下看侍女們上手怎麼都覺不順心,好像這些時常照顧人的侍女怎麼都用不對帕子,惹得軟軟糯糯的小姑娘都快哭了。
    “這屋里用不到這麼多人,我來吧。”
    穆雲琛遣開侍女到床前把小姑娘裹著錦被小心翼翼的抱起來,從鵲兒手中接過盛了半盞溫水的青花瓷碗,垂下眼楮看到微微發抖的孩子,不禁額頭與她輕觸,心疼的用柔軟春風般極其溫和的聲音道︰“不怕了,喝點水,乖乖睡一會就好了,好不好。”
    他的聲音許是太溫柔了,讓那孩子真的受到了安撫,她咽了一口口水,小小的嘴巴張開,好像真的渴了。
    病中若有飲食飲水的感覺便是有好轉的希望,穆雲琛眼中立刻露出一絲欣喜,將孩子放在高枕上靠著,拿起瓷勺一點一點喂她喝水。
    小姑娘喝了兩口,抿抿潤了水的小嘴,竟然努力的抬起了睫毛縴長的沉重眼皮。
    這一刻,穆雲琛在她睜開一線的眼中看到了一雙幽藍的瞳仁。
    藍眼楮!
    穆雲琛手上的瓷勺不覺“當”的一聲從指間落在了碗邊。
    那一聲響動讓床上的小姑娘明顯的瑟縮起來。
    穆雲琛連忙收好碗勺,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讓她放松下來。
    喝了水降了溫,又在溫柔的輕拍之下,小姑娘終于放松了身體,閉上眼楮睡過去了。
    穆雲琛心緒卻亂成了千結絲網,他坐在小姑娘身邊,好長一段時間都理不出頭緒。
    直到後來童太醫來了他才回過神來。
    童太醫給小姑娘靈俏把脈良久後開了藥方,說這孩子是驚懼過度,在外面受了風累。其實這原本對五歲的孩子不算什麼大病,喝些湯藥養養便好,可是靈俏卻不一樣。
    童太醫把過脈後就對穆雲琛說,這孩子先天不足,這次一連幾回的高熱都沒引出大病算是運氣極好,因她胎里帶來一副經不起半點磋磨的柔弱身子,往後就算病好了也要時時看顧,不得馬虎半分,不然隨時一次高熱都會引出其他的病癥,危及性命。
    童太醫走時還對穆雲琛感慨道︰“這孩子能長到這麼大也是難為,定是父母疼愛至極,不知求了多少名醫仙藥花了多大的心神。穆相若是想讓這孩子日後好好的,恐怕也要費不少功夫,依下臣看,養這一個孩子勝過養旁人家十個百個,不容易不容易啊。”
    童太醫走後,穆雲琛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靈俏這孩子是不是清歡與西洋人所生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她的生父如何皆是過眼雲煙,唯一不變的是這是清歡的女兒,是她費勁心力捧在手心養大的孩子。
    靈俏,果然是個有靈氣有仙氣的俏麗小姑娘,若非如此他怎麼會只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對她好,想要將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來呢?
    穆雲琛把這一切歸結為他太愛清歡了,愛屋及烏,所以才會對這個孩子心生喜歡。
    這個時候他早就已經把偷出靈俏的原始目的丟到九霄雲外了,一星半點都不願意想了。
    童太醫不愧是治療小兒病癥的行家里手,兩副藥吃下去,第二天靈俏就醒了。
    可是她醒了之後卻比病著更難照顧了,因為她不熟悉陌生的環境,害怕這里的所有人,所以她總是把自己用小被子包裹起來縮到最小,靠在角落里眼淚汪汪的看著哄她吃藥吃飯的人,卻誰叫都不肯動。若是有人強行走過去,她就會抱著膝蓋掉眼淚,看的所有人都心酸不忍。
    最後鵲兒只得命人將清粥和溫水放在床邊,所有人都退出屋子,等靈俏實在餓得不行了鑽出被子自己吃兩口。
    粥雖然能喝幾口,但是苦苦的藥她是怎麼都不會吃的。
    折騰了一天所有下人都是人困馬乏,拿靈俏一點辦法都沒有。
    穆雲琛這一日從早上入宮就忙得不可開交,等到夜里回府才沐浴換了衣裳就听鵲兒說了靈俏的難題。
    彼時已經二更天了,靈俏這小丫頭該是早就睡了。
    穆雲琛這個時候听說她害怕所有人,抹著眼淚悄悄的哭了一天,只是听都覺得心里又酸又脹難受的緊,想來也只好明日再想辦法讓她好好吃藥,實在不行他去求清歡都可以,就算她再對他絕情些恨他些,也不能委屈小靈俏了。
    穆雲琛就寢躺下以後,心里都是這件事,沉甸甸的竟然讓他難以入睡。
    他想來也覺得不可思議,明明自己已經是個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權臣,偏偏就為一個五歲的小姑娘結了心事。
    穆雲琛坐了起來,到底決定去看看睡著的靈俏,不然他是放心不下了。
    暮春四月的天氣不冷不熱,穆雲琛黑發在腦後結成一束,著一件品月白的中衣長衫來到了東院的的廊下。
    他站在留有一條透氣縫隙的窗外,借著靈俏屋里留下的一盞燈想看看熟睡的小女孩,卻不想靈俏一小只裹著錦被坐在床上,竟然沒有睡。
    她大概是白天睡得多了又沒吃幾口粥,這會兒正睜著兩只水靈靈的大眼楮一瞬不瞬的盯著桌上擺放的椰奶舔糖。
    那本是預備給她喝藥之後吃的甜嘴兒,只是她不肯喝藥卻一小只悄咪咪的覬覦著那幾顆糖。
    可是也就只是睜著烏溜溜的大眼楮看了,只要不是放在床邊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就不敢下床來吃。
    穆雲琛站在窗外瞧她那有賊心沒賊膽的可愛模樣忍俊不禁,但又忽然感到了一絲異樣——
    她的眼楮竟然是黑色的!
    怎麼會,她高熱生病時他分明看到那是一雙晶瑩剔透的藍眼楮,可是如今她的大眼楮,顏色卻與常人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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