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節

    如今啊,江南美嬌娘,幾人不思徐?
    第173章 褚祿山的問題
    祥符二年的春分時分,如果說愈演愈烈的西北戰事依舊無人問津,那麼原本形勢一片大好的廣陵道突然急轉直下,就很讓離陽京城憂心了,這一切源于謝西陲那年輕人的“化腐朽為神奇”,在廣陵東線將士習慣了寇江淮神出鬼沒的調兵遣將之後,主將宋笠步步為營緩緩推進,不斷壓縮那支西楚大軍的發揮余地,不但奪回了全部失地,且成功策反了數名當時起兵造反的西楚校尉,把謝西陲主力兩萬步卒壓縮在宕飲河、鴉鳴谷一線,當時宋笠大軍中不但有三萬廣陵道步卒,更有八千善戰精騎作為機動力量,加上宋笠素來用兵穩重,怎麼看都是穩操勝券的局面,唯一的問題就是看能否在立夏之前攻入西楚舊都了。但就是這種戰果唾手可得的時刻,兵力劣勢的謝西陲突然開始發力,主動列陣出擊。事後傳言宋笠騎軍盡出,欲以數千騎軍“薄其陣”,以草原游牧騎兵最拿手之勢,八千騎軍分成三股,每股又分出五個橫隊,游騎在前精騎在後,臨敵後精騎快速穿過間隙向前沖鋒,展開拋射,然後在保持戰線齊整的情況下,精騎後撤,輕騎依次後撤,以此反復,試圖發揮出騎射的最大優勢,等到敵軍陣型大亂後,便可攻如鑿穿而戰。但是謝西陲只以五千力健重甲步卒,持丈余陌刀以橫向密集隊形列陣于前,不顧箭矢,如牆而進,當縱深不斷縮小的廣陵騎軍不得不展開真正的沖鋒後,對上這些恍如西楚大戟士重現天日的重甲步卒,竟是之後讓太安城兵部官員面面相覷的六個字,“人馬當之即碎”!然後潰不成軍的殘余騎軍只能由己方中軍步卒兩翼繞出戰場,接下來是更為慘烈的步軍之戰,士氣落于谷底的廣陵步卒雖未退卻,但是依然難擋西楚的推進,主將宋笠不惜親身陷陣,率領八百死士一舉破開西楚陌刀陣,即便如此,在接下來的戰事中,戰前被離陽朝廷笑稱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謝西陲,屢次調動按兵不動的有生力量投入戰場,人數都不足千余人,但無一不精準補救了幾處危局。宋笠也絕非庸將,浴血奮戰,曾經兩次帶兵沖殺到謝西陲陣前不足百步,都被亂箭射退。這之後謝西陲用埋伏于後方的數千騎軍沖陣,宋笠對此亦是早有應對,即便戰事膠著,仍是嚴令損失慘重的騎軍不得“輕入戰陣”全力支援己方,只準騎軍校尉率領五百騎輪番殺敵,這才在三千西楚騎軍的沖鋒下保持廣陵騎軍和步軍不至于一戰即潰。西楚廣陵兩軍由晌午戰至暮色,尸橫遍野,謝西陲麾下兩萬步卒死傷一萬五千之多,而宋笠的四萬步卒和八千騎軍最終撤離戰場時,仍有戰力之數,也不足五千人。但真正讓雙方將士都感到脊背發涼的真相是,在宋笠主動撤退出戰場十余里地外,謝西陲出動了好似從天而降的精神氣十足的三千輕騎,而阻擋這支騎軍擴大戰果追擊步伐的,則是宋笠同樣本想用來出奇制勝的五千伏兵。
    離陽朝廷在八百里加急奏章到達京城後的那次大朝會上,紛紛對宋笠大加彈劾,言其用兵昏聵,空有大好優勢卻坐實局面。皇帝龍顏大怒,下旨令宋笠赴京請罪。但是在之後唯有中樞重臣踫頭的小朝會上,天子趙篆率先對宋笠此人贊不絕口,說過不在廣陵軍,更不在宋笠。中書省二把手趙右齡更是坦言宋笠此人雖然讓廣陵戰局更加糜爛,因為在盧升象入境之前,廣陵道陸上暫時已無一戰之力,只能寄希望于廣陵王趙毅的水師大軍,但終究是僅以小輸的代價就試探出了西楚軍力的深淺。當時春秋老將楊慎杏恰好也被破格躋身小朝會,馬上就跪下伏地請罪,泣不成聲,但沒有為自己開脫,而是說閻震春之死,罪在他楊慎杏和薊州老卒。皇帝趙篆並無追究,反而對這名丟盡朝廷臉面的老將軍好言安慰,甚至讓他在廣陵戰事中喪失一臂的嫡長子楊虎臣出任薊州副將,領著那支脫困沒多久的薊南百戰步卒趕赴薊北,代父將功補過。
    春分過後,南疆十萬勁軍已達祥州,燕敕王趙炳中途身患重疾,不得不交由世子趙鑄領軍。與此同時,驃毅大將軍盧升象和那與楊慎杏閻震春同一個輩分的功勛老將兩線齊下,共計四萬精銳。與南疆大軍遙相呼應,夾擊西楚叛軍。在這之前,離陽朝廷仿佛是以近九萬傷亡的巨大損失,以一位藩王戰死的代價,造就了謝西陲和寇江淮這兩個西楚年輕人的威名。
    在這種時刻,西蜀發出一個聲音,可謂令天下震動。繼徐驍之後王朝又一位異姓王陳芝豹上書京城,稱其養兵萬余,隨時可以出西蜀援廣陵。雖為兵部駁回。但朝野上下仍是為之震動,贊譽為“喜聞春雷聲”,足可見那位白衣兵聖在離陽人心目中的超然地位。似乎在離陽看來,那些“叛離”北涼的英才文豪,且不說向來呼聲極高的陳芝豹,理學宗師姚白峰也好,皇親國戚嚴杰溪也好,如今高居禮部侍郎的晉蘭亭也罷,都會格外讓泱泱太安城瞧著舒服順眼。在北涼都護府內,徐鳳年和褚祿山為首的一群涼州邊關將領正對著一座臨時建成的沙盤,討論著謝西陲和宋笠雙方的勝負得失。這興許是北涼將領在戰時唯一的消遣了。
    懷陽關校尉黃來福言語中頗為不屑,“這謝家小兒的用兵之法還不是跟咱們學的,在雙方戰線不足以完全鋪開的地帶,暗中積蓄力量,在緊要時刻分批次投入戰場,咱們北涼邊軍稍微有點眼力勁的校尉,都曉得。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也就是他不知道從哪里調教出來的陌刀陣,不過對付廣陵騎軍還行,對上咱們的鐵騎,嘿嘿,也就是當年西楚大戟士的下場了。”
    徐鳳年說道︰“這畢竟是自春秋以後首次以步勝騎的戰例,不管宋笠的騎軍戰力如何,我們都該摸摸底。有沒有陌刀陣的詳細布置?”
    褚祿山一如既往痴迷望著沙盤上各個地理細節,聞言後抬頭笑著答道︰“還在等拂水房的消息呢,不過估摸著雙方粗略戰損,謝西陲的陌刀陣比起當年大戟戰陣,應該要完善許多。相信顧劍棠的兩遼那邊很快就要推廣開來,少不得跟戶部獅子開口要一大筆軍餉。”
    清源軍鎮的那名壯碩校尉皺眉道︰“就諜報來看,謝西陲和宋笠可不是一根筋,都鬼精鬼精的,對各自騎步的運用都很謹慎且大膽。以前只听說西楚那寇江淮擅長不惜腳力的長途奔襲,哪怕總體兵力少于敵人,也能在局部戰場上形成以多打少,而且從來不守城也不攻城,打得好像步卒都能當騎軍用了,很有嚼頭。”
    褚祿山桀桀笑道道︰“寇江淮是在用一連串眼花繚亂的勝利告訴天下人,以後在中原地帶的仗到底該怎麼打,已經不是你攻城我守城那麼簡單了,一切戰役都以消滅敵人有生力量作為宗旨,你龜縮城內,我就變著法子逼你出城打,你如果有大量兵力出城,我可以先不打,找準了機會有必勝把握,再一次打光你。反正就是快刀子割肉,一次兩三斤,次數多了,也就見著骨頭了。如果說當初顧大祖首次提出戰于門外,足以讓後世兵家大開眼界,那麼寇江淮這種別開生面的新穎打法,就是一種完美延伸,大概可以稱之為戰于城外,最大程度削弱城池的意義,用好了,能夠處處掌握主動。當然了,當時我在北莽腹地打,早就是這麼玩的了,只不過矛頭不是對準離陽,朝廷那些官老爺也就不知道肉疼了。”
    柳芽騎將揉著下巴說道︰“廣陵道好不容易有宋笠這麼個懂兵事的將軍撐場子,那離陽皇帝腦子給驢踢了,就這麼直接拿去太安城問罪了?明擺著趙毅的水師也會給曹長卿吃掉的嘛。”
    徐鳳年搖頭輕聲道︰“僅就純粹廣陵戰事而言,是不該動宋笠。但就全局來看,朝廷這種看似自毀根基的做法,其實是一脈相承的。當時滅掉春秋八國,分封武將,如今趙家要收攏天下兵權,才好應付將來全力與北莽大戰的局勢。楊慎杏和閻震春跟他們麾下私軍的平叛,是事情的一面,而棠溪劍仙盧白頡,南征主帥盧升象,龍驤將軍許拱,遼西大將唐鐵霜,還有當下的宋笠,這些人的相繼入京為官,則是相對隱蔽的另一面。朝廷有意縱容西楚復國,除了沒想到西楚一開始就會給他們那麼大的下馬威,其它事情都在意料之中按部就班發生著,甚至連現在燕敕王出動十萬兵馬北上支援,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別看謝西陲把廣陵道陸上戰場給一口氣清空了,其實不過是幫著朝廷讓燕敕王趙炳死更多人而已。歸根結底,朝廷就是以此來削藩和抑制地方武將勢力,算是陽謀吧。”
    那名柳芽騎將在痛罵趙家先後兩個皇帝都不是好鳥後,馬上對徐鳳年笑著說道︰“王爺看待問題,跟咱們這些大老粗果然不同,是高屋……咦,高屋什麼來著?”
    黃來福趕緊接口道︰“高屋建……他娘的,老子也給忘了。”
    褚祿山揉了揉額頭,有些丟人。
    徐鳳年笑道︰“高屋建瓴。”
    兩位校尉異口同聲道︰“對,高屋建瓴!”
    然後各自稱贊了一句,“王爺才高八斗!”“王爺這學問硬是要得!”
    咱們北涼都護大人的眼神似乎有些憂郁啊。
    徐鳳年打趣道︰“行了,拍馬屁這種技術活,不適合你們。你們還是老老實實帶兵打仗好了,以後打了大勝仗,我拍你們馬屁都沒問題。”
    滿堂哄然大笑。
    徐鳳年在褚祿山重回涼北沙盤跟諸位將領商量完布置後,兩人走向褚祿山的住處,徐鳳年走入那棟逼仄院子後,感慨道︰“真是難為你了。”
    褚祿山習慣性彎著腰笑道︰“別看祿球兒這些年過著遮奢無比的神仙日子,當年窮瘋了的時候,能有個熱騰特的饅頭吃那就歡天喜地了。後來是進了徐家軍,這身肥膘才一點一點養出來的,說出來王爺可能不信,祿球兒曾經不說骨瘦如柴,全身上下加一起,也就是一百二十幾斤的肉,不過那會兒肉結實,吃得住苦。”
    徐鳳年還真不知道這一茬,看了眼臃腫如山的祿球兒,“不敢想象你瘦的時候是怎麼個相貌。”
    褚祿山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連自己也都差不多忘了。”
    徐鳳年今天特意捎帶上了那兩罐棋子,褚祿山再讓人找來一副還算造工考究的榧木棋盤,兩人久違地相對而坐,徐鳳年執白,褚祿山執黑,開始對局。
    徐鳳年輸了。褚祿山終于贏了。
    因為褚祿山等了這麼多年,終于可以不用刻意讓棋,盤腿坐于一只寬大繡墩上的褚祿山怔怔看著棋局,有些唏噓道︰“今天才知道世子殿下棋力的真正深淺。原來當年祿球兒在放水,而世子殿下也從來沒有用心過。”
    听到“世子殿下”這個有些陌生的稱呼,徐鳳年出現剎那的失神,嘆息一聲,說道︰“我讓人去青州找那個陸詡,但是結果讓人失望,陸詡帶了句話給我,說他寧肯去京城,也不會來北涼。”
    褚祿山咧嘴笑道︰“人各有志,強求不得。”
    徐鳳年嗯了一聲,無奈道︰“听說以前徐驍也抓到過許多春秋文人,但是中意的人物,絕大多數都不願意在麾下效力,只能放了。”
    褚祿山笑臉有些尷尬,輕聲道︰“義父是放了,不過很多人事後都給祿球兒又偷偷宰了。其中就有袁白熊那家伙一個至交好友的長輩。”
    徐鳳年哭笑不得,“難怪袁二哥說要點你的天燈!”
    褚祿山嘿嘿笑著,“與那趙先生不一樣,我跟李先生是一樣的貧寒出身,天生就跟世族人物不對付,我又沒有李先生的雅量,當年見著那些眼高于頂的家伙,就恨不得一刀剁掉一顆頭顱。如今回想起來,當年本該手軟些,少殺幾個的。”
    徐鳳年無言以對。
    褚祿山雙指微微捻動一顆微涼棋子,說道︰“拋開永徽之春那幫臣子不說,棠溪劍仙盧白頡,中書令齊陽龍,國子監左祭酒姚白峰,洞淵閣大學士嚴杰溪,南征主帥盧升象,龍驤將軍許拱,等等,這些人,是趙 鎪憂肴М┌翹畈拐怕 顧蟺目杖保 劣謁毋±竦熱嗽蚴欽 謔朗憊室庋怪頻鈉遄櫻 萌孟亂蝗位實 允揪骱頻礎D敲幢渴湯商鋪  縷迨Ё凍ォ螅 懍甑賴乃誤遙 儔3巒 恢萁  Э劍 鏌 節跡 廡┤耍 蚴切戮宰 約涸耘嗟摹 氯恕 !br />     褚祿山冷笑道︰“除了對咱們北涼每一手都很‘無理’,其余的先手,可都很符合正統棋理。”
    徐鳳年感慨道︰“趙  宰 飧鏊幕首櫻 皇譴蠡首誘暈浼濤唬 厝皇薔 釧際 塹模 庖壞鬮頤遣荒芊袢稀F裎 梗 宰 齙玫嗡 宦 !br />     褚祿山突然眼神玩味地望向徐鳳年。
    徐鳳年白眼道︰“別想歪了,我跟那位皇後沒什麼。你當趙家皇室都是睜眼瞎不成?再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嚴東吳跟李負真一個德行,兩人當初都對我愛答不理的,其實準確說來,是視若仇寇。”
    褚祿山嬉皮笑臉道︰“祿球兒可是想著有什麼才好。”
    徐鳳年笑罵道︰“你真以為世間女子都該喜歡我不成?”
    褚祿山放下那顆棋子,伸出雙手,一臉天經地義道︰“王爺你有所不知,現在中原一帶稍微消息靈通的大家閨秀,愛慕王爺你的小娘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褚祿山悠哉游哉說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啊,天下江湖一百年,武功絕頂的,也許不少,但還得長得玉樹臨風,更行事風流的,可就少之又少了,數來數去,就只有老劍神李淳罡了,王仙芝?糟老頭嘛。拓拔菩薩?北蠻子一個。鄧太阿,劍術通玄是真,可惜相貌那一關過不去。本來齊玄幀和曹長卿也能各算一個,但一個是從不入世的道教神仙,一個是只想著復國的書呆子,所以就只有王爺你不負眾望了,走過兩趟離陽江湖,軼事趣事韻事無數,也去過太安城,更是堂堂北涼王,還干掉了王仙芝,更有無數被你鑒定為‘贗品’的珍稀字畫在京城和江南流傳,同時有大雪坪和軒轅青鋒的強勢崛起,等于變相為曾經親臨過徽山的王爺造勢,那些小娘子怎能不為之癲狂?那可真是久旱逢甘霖啊!”
    徐鳳年是真不知道會出現這種結果,自嘲道︰“這樣啊,那以後肯定有更多人記恨咱們北涼了吧。”褚祿山開懷大笑,“這是當然!遠的不說,就拿胭脂郡那些不愁嫁的婆姨來說好了,只要有媒人說哪家男子長得有幾分相似王爺你,那行情可都是驟然緊俏起來的!”
    徐鳳年只能一笑置之。
    沉默片刻後,屋內氣氛似乎變了變。
    褚祿山突然正色問道︰“王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徐鳳年說道︰“可以問,未必答。”
    能讓祿球兒如此鄭重其事地開口詢問,不是徐鳳年想要故弄玄虛,而是他真的沒把握給出答案。
    果不其然,褚祿山問了一個很刁鑽的問題,“在王爺去北莽後,尤其是拎著徐淮南的頭顱返回北涼後,祿球兒就知道跟北莽這場大戰,會跟所有人設想的不一樣。那麼,褚祿山必須在今天問王爺,如果有一天,跟義父當年一模一樣的抉擇,擺在了王爺面前,會怎麼選?”
    徐鳳年欲言又止,褚祿山死死盯著他,很快說道︰“王爺知道一點,到時候的趙家坐龍椅的人,不一定是趙篆,可能會是曾經與王爺一起在丹銅關的那個趙鑄!”
    徐鳳年沒有說話,反而是問話的褚祿山繼續說道︰“如果真有那個時候,同樣的抉擇,但已經不是相同的天下格局了。比起當年徐家毫無勝算的必敗無疑,以後,徐家趙家,我們最不濟也會是勝負各半!大勢,在我們手里!”
    兩人之間的那盤棋局已定已死。
    徐鳳年深呼吸一口氣,苦澀道︰“祿球兒,讓你失望了。”
    褚祿山緩緩低下頭。
    徐鳳年也是低頭不語,看著棋盤發呆。
    不知何時,徐鳳年依舊枯坐原地,褚祿山已經站起身來到徐鳳年身邊,有些艱難地彎腰,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徐鳳年的腦袋,輕聲道︰“雖然很失望沒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但是,世子殿下,你可能忘了,在你小的時候,在那麼多義子中,始終是你跟那個憨傻憨傻的祿球兒最親。祿球兒我也從來都以此為榮,比打了勝仗還要開心。”
    “如果有一天,從小就孤苦伶仃的祿球兒,把這三百斤肥膘交待在沙場上了,別傷心。”
    “我褚祿山這輩子,能有個家,值了。”
    第174章 今年清明無苦雨
    虎頭城是北莽大軍南下必要拔掉的一顆釘子。
    虎頭城之巨大巍峨,素來有“邊陲再無二置,西北更無並雄”之稱,東西長四里半,南北寬約五里。北涼道耗時六年建成後,據傳耗盡王朝西北半數巨石大木,其正南門名為定鼎門,更是飽受離陽文臣詬病。虎頭城僅正北城頭就置有絞車強弩十二架,矢道有七衢,箭矢大如屋椽,以鐵葉為羽,疾發如雷吼,最遠可及七百步外!春秋尾聲時,顧劍棠攻打舊南唐,便曾以此弩射穿南唐水師大型樓船,用以彰顯離陽戰力。若不是這些巨型床弩的震懾和牽制,而是任由北莽步卒肆意推進攻城器械,虎頭城的防御絕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猶有余力,拿千余架大小投石車來攻打一座城池,這種只有瘋子才做得出來的事情,歷史上只有大奉王朝由盛轉衰的中期出現過一次,那一次遭殃的城池正是規模不輸太安城的大奉國都。當然,時至今日,北莽中線雖然積聚了同等數量的投石車,只是拋石重量多二三十斤而已,故而總體而言,集群威力仍是遠遜大奉中期那場被後世譽為“天花亂墜”的攻勢。
    虎頭城除了本身易守難攻,還在于後方有柳芽茯苓兩座軍鎮幫忙牽制北莽,使得虎頭城不至于步襄樊“十年孤城”的後塵,加上虎頭城內有隨時可以主動出擊的六千騎軍,又能跟柳芽茯苓的精銳騎軍遙相呼應,而懷陽關這條防線同時與更後方的重冢四鎮一線相距不過百里,無一不是下馬守城上馬騎射的北涼邊軍精銳。如果不是北莽中線兵力足夠充裕,在人數上佔據絕對優勢,那麼北涼隨時會率先發動一場大規模騎戰。于是祥符二年的春季,虎頭城就成了唯一的主角,吸引了涼莽雙方的大部分注意力。
    在北涼都護府或者說徐鳳年個人決意要虎頭城死守一年後,在副經略使宋洞明和涼州刺史田培芳主持下,涼州境內向柳芽茯苓兩鎮火速添補了萬余步卒,其中流州青壯有四千人,攜帶了大量器械輜重,一路北上,在齊當國親自率領白羽衛的嚴密護送下進入兩座軍鎮。為此北莽象征性出動兩萬騎軍繞過虎頭城試圖南下攔截,但是最終沒有跟白羽衛死磕,僅僅爆發了兩場小規模的接觸戰。在此之後,北莽應該猜測到北涼方面的戰略意圖,加大力度猛攻虎頭城,其攻城手法主要脫胎于幽州葫蘆口,只是相比臥弓鸞鶴兩城的簡單粗暴,攻打虎頭城,多了許多新意,除了投石車,南朝匠人還為北莽大軍制造出大量用作填平壕溝的蛤蟆車,和為弓箭手登高平射以及搗毀城頭雉堞的飛樓,還有試圖臨城堆土砌山,甚至派遣穴師勘探地勢,日夜不息挖掘地道以崩壞城牆或是以通城內。為此虎頭城做出了各種應對,北莽步卒視死如歸,前沖以茅草樹枝裹土扔入壕溝,擲者如雲,虎頭城便將燒紅的鐵珠射向壕溝,鑽入柴草縫隙,最終灰燼泥土不過增高數寸而已,距離北莽預期相去甚遠。虎頭城在城牆內挖溝邀截地穴,以火攻之,北莽近千士卒悶死其中,死相淒慘。虎頭城對于北莽近千投石車的連綿攻勢,亦是早有準備,劉寄奴籌謀周詳,早已命人制備了四十余萬塊土坯,臨戰用以增補城牆,隨壞隨補,雖然不如最初夯土版築的城牆強度,但這讓北莽原本用以制勝的投石車只是成為錦上添花的花哨物件。當北莽用最笨的法子在虎頭城外起土為山,萬夫長以下人人負土,劉寄奴以其人之道反制北莽,挖掘地道空其地基,一舉沉陷北莽敵軍數千人,山崩地裂之際,塵土飛揚,連遠在懷陽關的北涼都護府都能看到。
    哪怕是極少褒獎他人的褚祿山,也不由驚嘆一句,“好一個攻守兼備的劉寄奴!”
    至于吃足苦頭的北莽將領,對這個早就名聲遠播的北涼名將,則是愈發人人恨不得食其肉。
    柳芽茯苓在各自獲得五千步卒幫忙守城後,兩鎮輕騎就能夠徹底放開手腳,與此同時,徐鳳年親自下令縴離牧場在內涼州幾大馬場,為原本還需要兼顧長途奔襲的柳芽茯苓兩鎮更換或者補充戰馬,轉為以追尋爆發力作為唯一宗旨,徐鳳年和都護府給柳芽茯苓制訂了一項規矩,接下來的戰事應當以兩百里為界線,只要找準機會,不用跟都護府稟報軍情,可以自行出城尋找北莽騎軍作戰,要求就只有戰後能夠保存主力,不論勝負!這對北涼邊軍來說實在是匪夷所思的軍令,竟然還有吃了敗仗都不責罰的好事情?茯苓柳芽兩鎮主將還專門跑去懷陽關詢問此事,生怕是消息傳遞有誤,可得到的答案竟然是肯定的,事後兩名騎軍主將踫頭議事,都有些憋屈和憤懣,覺得王爺和褚都護這是瞧不起他們兩鎮騎軍的戰力啊。憋了口惡氣的茯苓軍鎮騎軍,很快就帶著剛從幾大牧場迎娶來的數千“新媳婦”,找到一個宣泄口,得到游弩手匯報後,在牙齒坡一帶跟北莽一支偏騎狠狠干了一架,四千北莽騎軍死戰不敵,向西潰逃,一名叫乞伏龍關的騎軍都尉建言軍鎮主將衛良不可追擊,衛良不听勸阻,餃尾追殺三十余里,為八千莽騎埋伏,跟在茯苓騎軍最後的乞伏龍關在關鍵時刻,率五百騎破陣直沖北莽大 ,而且在這之後誓死殿後,這才給茯苓騎軍主力後撤贏得了寶貴時間,乞伏龍關身上鐵甲嵌入箭矢多達六根,五百兵力僅存不足一標人馬,此戰雖然北莽戰損大于北涼,但是涼州邊關第二道防線上的茯苓騎軍差一點就全軍覆沒,就算仍有五千步卒守城,但是沒了騎軍,原本兩翼齊飛的防線也就會折斷一翼。衛良為此前往懷陽關負荊請罪,不過徐鳳年並未責罰這位茯苓主將,只是提拔那個被自己隨手丟入茯苓軍鎮擔任小都尉的乞伏龍關,升為都尉之上校尉之下的校檢官,統領補足名額後的一千騎軍,設立斬 營,允許此營每次建功便酌情增添兵力,最終會以三千騎為人數上限。這是在葫蘆口步軍虎撲營被撤營和幽州騎軍新設不退營後,又一件引人注目的大事,乞伏龍關這個北莽馬欄子出身的無名小卒,開始在北涼邊軍中一鳴驚人。
    北涼都護府內,褚祿山正在和將領討論是否應該向虎頭城運輸兵力,雙方爭執激烈,爭吵的焦點在于開闢這條道路付出的巨大代價到底有沒有意義,現在誰都清楚虎頭城再容納一萬五千人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是進不進得去,柳芽茯苓的騎軍牽扯暫時只能做到讓北莽無法在虎頭城南面展開穩定攻勢,這跟北涼邊軍由南門大搖大擺支援虎頭城有著天壤之別。堅持一方認為送一萬五千人進入虎頭城的代價大概會是萬余騎軍的損失,反對一方則堅持這種損失太過低估北莽的戰力和決心了,這種鋌而走險的行徑正中下懷,北莽正愁打不開局面,這是北蠻子打瞌睡了咱們北涼就送枕頭,到時候別說損失一萬騎軍,就是三萬人都不夠填滿虎頭城南那個大窟窿。然後有人提議茯苓柳芽兩鎮同時出擊,大膽推進,向駐扎在龍眼兒平原的北莽大軍展開騷擾,為走懷陽關這個方向的兵源輸送打掩護。但是很快就有人反對,以董卓等人的腦子,這種看似好心實則下乘的用兵無異于主動跟北蠻子打招呼,生怕他們不知道咱們北涼有動作了。
    耳邊都是吵鬧聲的褚祿山平靜道︰“隨著柳芽茯苓的增兵,北莽肯定推測出我們要以虎頭城作為支撐點的用意,否則他們也不會在幾天前給茯苓騎軍下套子。所以北莽如今是在猜測我們何時會支援虎頭城,而不是猜測我們是否會支援虎頭城,這一點毋庸置疑。”
    當褚祿山開口說話後,立即全場寂靜,一個個桀驁難馴的邊軍驍將都自然而然豎起耳朵凝神旁听。
    褚祿山繼續不溫不火地說道︰“那麼我們就爭取挑個他們想不到的時機做成這件事情,沒有這種機會,那就只能不去做。諸位,虎頭城要守,但別忘了為何要守虎頭城的初衷,不是為了守城而守城,而是要最大程度保全我們涼州防線,互換兵力的事情,哪怕是我們邊軍以一人性命換取兩個北莽蠻子,也毫無意義。當然,期間我們可以順勢吸引幾支北莽騎軍離開主力大軍,甚至直接就干脆把一萬五千人放在懷陽關後方,卻不去動,但是可以讓重冢一線的軍鎮騎軍傾巢出動,來一場北莽如何都想不到的大規模戰役,打贏了就撤。”
    褚祿山說到這里,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皮笑肉不笑道︰“虎頭城有劉寄奴,他會做好守城的事情,在座各位,咱們除了兩條腿,還有戰馬四條腿幫著跑路,千萬別一條道走到黑。說到底,現在我們跟北莽大軍就在虎頭城和懷陽關這一帶大眼瞪小眼,誰都是在螺螄殼里做道場,雙方勾心斗角,就看誰的道法做得更出其不意了。”
    雖說虎頭城支援一事沒有得出什麼明確結論,但褚祿山發話後,在場將領也就不再有異議。之後褚祿山陪著徐鳳年在都護府散步散心,褚祿山輕聲嘆息道︰“可惜了,弄巧成拙。”
    徐鳳年輕聲笑道︰“也許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當我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好了。”
    褚祿山搖了搖頭,仍是有些惋惜臉色。當時徐鳳年給柳芽茯苓兩鎮下達那個軍令後,衛良的貿然追殺和北莽的伏擊其實都在都護府意料之中,事實上一旦衛良所率騎軍陷入死戰境地,最多支撐小半個時辰,就會有一支長途奔襲的清源騎軍加入戰場,一口氣吃掉北莽誘餌騎軍和後續的伏軍。只是突然橫空出世了一個既有危機感又敢死戰的小都尉乞伏龍關,破壞了所有布局,徐鳳年和都護府也就只好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說了。這樣的機會,屬于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沒了就是沒了,北莽肯定以為北涼不會“重蹈覆轍”一頭闖入伏擊圈,北涼也隨之就失去了給北莽下個連環套的大好時機。
    褚祿山突然笑了,“京城兵部那邊,終于記起來要跟咱們討要有關北莽攻勢軍情了。”
    徐鳳年冷笑道︰“別搭理就是,如果當時兵部觀政邊陲那伙人,有膽子去幽州葫蘆口或者是來咱們懷陽關,我也不攔著他們旁觀戰局,現在既然自己滾蛋了,那麼天底下就沒有躺著享福的好事了。”
    褚祿山點了點頭,有些幸災樂禍,“那條袁瘋狗現在是騎虎難下了,王京崇和大如者室韋這兩個捺缽雙手奉送了一場大捷給他,如今朝野上下都對北莽戰力嗤之以鼻,袁庭山也如願以償當上了薊州將軍,估計顧劍棠都恨不得把這個只顧著自己升官發財的女婿砍死了,北莽最東面的戰線越是‘不堪一擊’,咱們顧大將軍可就越是難從戶部兵部那邊要錢要糧要兵器嘛。這不兩遼說要打造六千人陌刀步陣,戶部尚書還沒說什麼,侍郎就直接給了‘有命一條,要錢沒有’的爽利答復?”
    徐鳳年感慨道︰“現在回頭看,當時元虢從清水衙門的禮部升入掌管一朝錢袋子的戶部,表面上看似是深得聖眷,其實不然啊。趙篆真正的心腹程度,六部座位只會是以禮部為首,然後才是吏部和兵部,戶部也就只比刑部工部稍高而已。屋漏偏逢連夜雨,元虢隨後又在小朝會上站隊又出了紕漏,唯一的懸念就在于他和兵部盧白頡誰更早離開六部了。”
    褚祿山嗤笑道︰“說到底還是新君打心眼不信任顧廬門生,更改離陽版籍一事,何嘗不是在試探元虢等人。當下不是有傳言要在藩王轄境設置節度副使嘛,我估摸著盧白頡和元虢都得滾出太安城,一個去南疆惡心燕敕王,一個去新近就藩的地方。”
    徐鳳年點頭道︰“南疆道肯定會有,多半是讓趙篆大失所望且從頭到尾都不視為自己人的棠溪劍仙,元虢則會相對好些,應該是去跟趙篆向來不和的漢王那邊,如果表現上佳,元虢還有一絲重返朝堂中樞的機會,盧白頡是肯定一輩子在地方上輾轉的命了,而且少了一個兵部尚書,注定會有一系列的升遷變動,朝廷也好安撫一些地方武將,一舉兩得,畢竟謚號是死後才有的事情,兵部的官職卻是實打實的。”
    褚祿山譏笑道︰“離陽趙家除了當初偏居一隅時的廟堂亂象,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這麼眼花繚亂的高層動蕩了。”
    徐鳳年搖頭道︰“其實不太一樣,現在的亂,是尋常老百姓看熱鬧才會覺得一團亂麻,其實是亂中有序,京官心里都有底。”
    褚祿山點頭道︰“所以說齊陽龍還是有幾把刷子的,不愧是趙 美炊а奼萄鄱睦霞一鎩!br />     徐鳳年輕聲笑道︰“趙篆願意實心實意重用坦坦翁,證明他這個忙著用屁股捂熱龍椅的年輕皇帝,總算還沒有失心瘋。”
    褚祿山和徐鳳年不知不覺走到當初郁鸞刀任職的衙屋廊外,兩人站在屋檐下,一人十指交錯,一人雙手攏袖,這兩個北涼最大的人物,這麼並肩而立,看上去有些滑稽。
    褚祿山輕輕呼出一口氣,看著那團霧氣在眼前緩緩消散,說道︰“幽州騎軍出了個郁鸞刀,霞光城也冒出一個屢次建功的劉浩見,如今涼州好歹也有了個乞伏龍關,這是好事,我就等著流州那些十幾萬難民中有誰最先脫穎而出了。而且那個洪驃似乎也不錯,性情有點像皇甫枰,這類人,天生就為亂世而生的。”
    徐鳳年無奈道︰“北莽也有種檀之流,以後也會在大勢中漸漸浮出水面。”
    褚祿山正要說話,一名白馬義從都尉突然快步走入院子,臉色有些難以掩飾的古怪,抱拳沉聲道︰“王爺,都護大人,有一人求見,自稱是廣陵道寇江淮。”
    饒是徐鳳年和褚祿山也忍不住面面相覷。
    這是唱哪一出?
    褚祿山笑問道︰“咱們是掃榻相迎呢,還是晾著這位名動天下的西楚名將?”
    徐鳳年對那名白馬義從說道︰“帶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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