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学生们哄堂大笑。
    已经进了教室,不好临时走人,程袤川阴着脸在最后一排坐下。
    不同于栗予卡点上下课,并且只会从举手的学生里挑人回答问题。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代课老师便开始点学生上台听写单词,谁低着头就选谁。
    程袤川毫无疑问地被选中。
    老师一边调出ppt,一边和第一排的几个学生闲聊。
    “yuli去哪了?放心,他下周就会回来。yuli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才临时找上我——”
    话还没说完,他只见那个刚刚走到白板前的高个头男生,丢下马克笔便返回座位,拎起背包,出门左转走人。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
    开向栗予家的路,程袤川早就烂熟于胸,连有几个红绿灯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路飞驰到目的地,在楼下等了会,他跟在别人身后,蹭了门禁进去。
    还是那张熟悉的门扉,这是程袤川第二次站在这里。
    联想到上次不太好的回忆,他敲门的手停驻了片刻,但犹豫很快被急切想要见面的担忧取代。
    笃笃笃,他谨慎地只敲了三下,屏息等待。
    过了几秒,屋内才传来延迟的反应。
    “谁呀?”栗予用英文问,声音闷闷的,拖沓而缓慢地向门边走来。
    程袤川刚张开嘴,又迟疑地闭上。
    如果让栗予知道是他,只怕连门都不会开。
    清了清嗓子,他把语调抬高了些,尽可能地向印象中那种活力十足又飞扬的声音靠拢。
    程袤川说:“是我,程袤山。”
    门内停滞的脚步重又动起来。
    “你怎么来了?说了没事。”听起来很困,像刚起床,也可能是生病没力气。
    程袤川只“嗯”了一声。说多了要露馅。
    锁孔轻轻转动,苍白而精致的一张脸出现在门口。
    果然还没睡醒,眼睛垂着,微卷的半长发散乱地落在肩头。
    不过这朦胧的一瞬只出现了半秒,紧接着,栗予像见鬼似的瞪圆了眼。
    他惊慌失措地要关门,程袤川眼疾手快,把手卡进门缝,“——嘶。”
    栗予停下,有点紧张地瞄了眼他被夹到的手指。
    程袤川:“疼。”
    栗予盯着自己脚下,唯唯诺诺地回复:“是你自己不小心,不关我的事。”
    程袤川吃痛般皱起眉,“真的疼,不会骨裂吧?”
    栗予悄悄看程袤川,他正专注地检查着手。
    他偷偷瞪了他一眼,“骨裂就去医院,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程袤川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又马上按下,“可是是你弄伤的。”
    栗予绷着脸:“我不管。”
    作势又要关门,程袤川撑住,不给他关。
    栗予没有他力气大,把自己整个按在门上,和程袤川角力。
    他气得两片脸颊粉通通的,嘴唇鲜红,比刚才开门时的气色好上许多。
    想起他还在生病,程袤川正色,顺从地减小力气,让门只留一条小缝。
    “我听说你不舒服,所以……来看看。”
    栗予涨红着脸,从门缝里觑他,很犟地说:“我才没生病,只是不想看到你,才没去上课。”
    “……没生病就好。”程袤川说,“对不起,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了。”
    栗予别开眼。他看不到属于程袤川的脸,但听到的是属于chasen的声音。
    仿佛多日来在程袤川面前一直戴着的面具被撬开一角,他咬着嘴唇,半是恨,半是可怜,“你也知道。害我少挣一百五十刀。”
    学校给助教开的工资很高,一百五十刀是一小时正课的薪水。
    “还……在生气吗。”程袤川又说。
    栗予的眉毛高高挑起,一副还用问的表情,然后说:“没有,我不为不值得的人生气。”
    “……嗯,我明白。”程袤川闭上了嘴。
    欺骗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可怕。更可怕的是,欺骗的行为一旦被揭露,怀疑的种子将永久在两人之间种下。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栗予重新信任他。
    隔着门,但栗予忽然觉得程袤川好像在生气。
    程袤川确实是在生气。气自己那些不经大脑的举动和言语,气自己没能早早坦白,也气自己没有程袤山的一条巧舌,既不懂讨好,也说不出软话。
    “对不起。”听着门内栗予的起伏呼吸声,程袤川说,“我知道这是废话,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真的。
    “我一直心存侥幸,总想、总想等你更喜欢chasen一点,等你喜欢到可以因为chasen而无法拒绝程袤川的时候,再和你坦白。
    “是我太差劲了。”
    栗予没由来地强烈讨厌起眼前这道不够隔音的门。
    难以再继续面对程袤川,他转身,仰起脸背靠在门上。
    他的喉咙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怎么也咽不下,“那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太喜欢,没办法更喜欢了。”
    程袤川看着栗予抵在门上用力到青白的手指,多想能再牵一牵。
    “确实很差劲。”栗予又说。
    这句话仿佛是chasen面前的栗予又回来了,像在用耍小脾气的方式撒娇。
    程袤川燃起一丝希望,手指蹭过去,不碰上地放在栗予的旁边,和他接触着同一小片空气。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不能让程袤川听见。
    程袤川屏住气息,怕自己的呼吸声太大。
    “……小组作业玩失踪,就连被学校挂了科都没意识到错的其实是自己,还想出个那么烂的报复方法,明明比我大整整两岁,聊天的时候总要我哄你。幼稚,傲慢,完全不为别人考虑,缺点多的我数不过来,你自己知不知道?”
    他说什么程袤川都认,何况摆在他面前的这些本来就是事实。
    “……我可以改的。”
    栗予却摇头,“我不用你改。”
    他只听见栗予接着道:“chasen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不过你也没有差到我说的地步。但是……你们就是不一样。你能明白吗?所以,哪怕现在,对我来说,你们始终不算是同一个人。”
    程袤川睁大了眼,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什么意思?”
    “这些天,我一直在劝自己,把chasen当做一个ai虚拟男友,只是数据被我不小心删了。”栗予的眼睛又一次失禁。
    他忍着泪,不想让程袤川听到他抽泣的喉音。chasen离他很近,程袤川却很远,“chasen是chasen,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程袤川怔在原地。
    这些话称得上委婉,栗予的声音也并不冷酷,他却忽然喘不过气,甚至有堵住耳朵不再听下去的冲动。
    从另一个侧面,程袤川论证了先前自己某个隐约的猜想。
    为什么哪怕模糊地看到过他的身形,摸到过他的脸,栗予也从未认出他。
    不是什么认出了但不愿戳破事实之类的肥皂泡幻想,只是纯粹地因为没有在乎过。
    程袤川不是接过吻、牵过手的chasen,程袤川对栗予来说,是拖后腿的组员,是偶有几次照面的学生,是共处一室会让他不适,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也不值得投以关注的陌生人。
    摆在他面前的事实是,让栗予心动的,从来都是完美的、虚构的chasen,而非“程袤川”本人。
    还在犹自失魂落魄,耳边却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是程袤川刚刚刻意模仿的那个。
    “小予,我来看看你。”
    程袤山出现。
    栗予打开了门。
    他的双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眼睛刚刚哭过,睫毛还是湿的。
    程袤川几乎不忍看他,胸腔里的小鸟拼命扇动翅膀。
    “我看网上说,感冒的话最好吃清淡点儿,但又得营养全面,所以我打包了几份粤菜,有蛋白质有蔬菜,少油少盐,你看看有没有爱吃的?”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程袤山像是才看到杵在门边的那么一大个程袤川,不阴不阳地说,“小予,你家还挺热闹。”
    “谢谢,辛苦你跑一趟了。”栗予说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暗中责怪地瞟了瞟程袤川。
    他没让程袤山来,结果他自己跑过来了,都怪程袤川刚刚为了骗他开门胡说八道,结果现在人真来了。
    他眼尾是上扬的走势,这轻飘飘又带点嗔怪的一眼,莫名让刚刚还像只接触不良的灯泡的程袤川,电路忽然走通,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不论喜欢或是讨厌,至少对栗予来说,他仍然是特别的。
    喉头还有些发堵,程袤川闷声:“你不是说没生病吗……。”
    “小予鼻音都那么重了,你还听不出来?”程袤山呛道。
    “……”程袤川破天荒没有以牙还牙。
    “哑巴了?”程袤山上下打量了几眼他,又腆着脸问栗予,“小予,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程袤川幡然冷视程袤山。
    栗予不懂拒绝,好在他很懂,“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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