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打开门后,我看到冯逍呈露出疑惑的神情,飞快地用余光扫了我一眼,而后收回钥匙,目不斜视地从我身侧擦过去。
    我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这时花园中央冷不丁传来冯逍呈的声音,“大晚上你干嘛?吓人啊?还是吃饱了……”
    果然,他开口便没有好听的。
    可我挑挑拣拣竟然寻到几分关切。
    巨大的关门声打断他的话,我回头看到他站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拧眉将嘴里剩余的两个字扔出来,“撑的。”
    冯逍呈视线对上我,旋即别开,可脚却似生了根,也不动。
    四周微弱的光和月光缠绕在一起,均匀地洒向他周身的轮廓,较白天油盐不进的模样柔和不少。
    我瞬间福至心灵,而后有些无语地叹一口气。
    低智大概是会传染的。
    否则,先前我怎么看不出冯逍呈的别扭。
    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每个毛孔都在等待一场大战。或者胜利,或者惨败,他总能得到结果。
    而佯装无事发生的我,无异于是个严防死守的吝啬鬼。
    于是我学着他往常对我说话时的样子,斜他一眼,阴测测道:“我等人,管你屁事。”
    在冯逍呈拧眉,被这种语气冲走之前,我又反问,“不可以等你吗?”
    他的眼中闪过错愕。
    我真心祈祷这不是我的自作多情,学着小时候,厚着脸皮对他胡搅蛮缠,“不论你生父是谁,你爸都是冯曜观,那你就是我哥。”
    说到这里,我暂停下来观察他的表情。
    冯逍呈面无表情。
    于是失落之余我也有点上火,逐渐真情实感地控诉起他。
    “可是你性格真的很烂,又不爱学习,说话又难听……”倏然,我话锋一转,眼睛也紧盯住他的,“况且……从前你对我发脾气也就罢了,现在我们都是小、野、种,你凭什么骂我?”
    ……
    我不是受害者,我是幸存者。
    所以,希望他也是。
    那晚任我说了什么、抱怨什么、骂他什么,冯逍呈全程没有回应分毫,只是敛眸站在月色里,听我唱完一出独角戏。
    第二天,他依旧没有理我,甚至明显在躲我,连影子都没有让我摸到。
    第三天,我还是没有看见他。
    第四天,在我洗漱完下楼后,他已经坐在餐桌上,塞进最后一口锅贴,看到我后走进厨房,将一份锅贴叮好摆在桌子上,然后抓起书包便走。
    临走前,他对我说:“爱吃不吃。”
    卖锅贴的是一家老店,距离我们家很远,从前只有在蒋姚周末早起抓我们去爬山时才会吃这家早点。
    虽然对蒋姚自作主张的强硬安排不满,但爬过山后的早餐我很喜欢。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弯起唇角。
    一边吃,一边猜测,冯逍呈需要起多早,踩多少分钟的自行车,才可以看起来毫不费力呢?
    ……
    一周后,冯逍呈就向学校请假,回到画室。
    他赶在联考报名截止前报上名,又用仅剩的一个多月时间准备美术联考。
    -
    一个月的时间飞逝而过。
    晚饭后,我刚从食堂回到教室,就看到冯逍呈的同学在我的班级门口张望。
    一看到我,他眼睛就亮起来,急急忙忙凑过来,“你爸来了。”
    我爸?
    冯曜观还有一年多的刑期,怎么可能出来?
    “他来找冯逍呈,但是你哥不是请假集训去了么……”男生在我疑惑的目光中解释起来,说到最后还挠了挠头,”冯逍呈是你哥吧?所以……我就想到你了。”
    停顿片刻,他又吞吞吐吐道:“他、他……哎呀,总之你现在过来看看吧。”
    在冯逍呈班级门口,我见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那人在紫褐色的做旧皮夹克里叠了一件同色卫衣,搭配灰色水洗牛仔裤。他的身量极高,身型笔挺,病态的瘦削更显出肩宽长腿。
    随意松弛,却又极有腔调。
    可站姿以及走向我的步态,却正气、刚毅,是以他整个人给我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群钯6
    待男生离开后,他才将视线落到我脸上,眼底流露出内敛的笑意,像是一种故人重逢似的喜悦,“你长得很像你爸爸。”
    说完这句话,他唇角缓缓荡出一抹笑,语气熟稔道:“你大概不认识我,但我看到你就知道是曜观的儿子。他从来没有和你提过我吗?”
    我在他的注视中摇了摇头,却也知道他是谁了。
    虽然我仍然不明白冯逍呈的生父为什么突然到学校找他。
    下一秒。
    待听完他再自然不过的自我介绍后,我又浑身僵硬了,不由自主地感受到肌里骨髓中的恐惧。
    我一眨不眨地盯住前方,连吞咽也困难。
    因为他说:“我是霍典,霍熄的双胞胎哥哥。”
    可、可霍典……分明是个死人啊。
    第32章 百无禁忌
    很早之前,我就觉得冯逍呈不像冯曜观。
    小时候他还有些酷似蒋姚,逐渐长开后便没了相似的地方。可当我见到霍熄,发现他也不太像霍熄。
    大概冯逍呈就是挑了两人的优点,自顾自地长了。
    此时,在陈其翘接到电话赶来,向我说明情况的时候,霍熄站在不远处,直视着前方。
    我不知道他在看哪里,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脸。
    恍然惊觉,霍熄侧面的起伏如山峦,和冯逍呈很像。很像。
    方才他自我介绍后,没等我从惊惧中缓神,便又在眨眼间替换成另一副模样,同他本身的打扮十分契合。
    冷漠又随意。
    原本平静随和的面孔也蓦地阴沉起来。
    他像是立刻便认出我是谁,盯住我的脸看了许久,才冷漠地问出第一句真正属于他的问话,“冯逍呈人呢?”
    现在,他似乎感觉到我的注视,侧头扫了我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扭头。
    他自从确认冯逍呈不在学校后,便无精打采。像是单纯的就是过来看一眼自己的血缘亲子。
    这也不算奇怪。
    古怪的是,他看我时眼底没有任何波动,就连好奇也无。
    -
    这是我同霍熄的初次见面。
    几天后,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将霍熄的情况告知正在准备联考的冯逍呈的时候,我再次见到霍熄。
    或者,准确的说是霍熄的副人格。
    这一次,他等在冯家门口,在我晚自习刚刚放学的时间。
    我脚步顿顿,犹豫了下,“……叔叔好。”
    他看到我第一句话便是,“刚才你走过来,我还以为看见了你爸爸,从前我们就是一起上学放学,那时我还没有从你们隔壁搬走。”
    说着他抬手指了下隔壁。
    也就是三年多前,冯逍呈砸车时喊救命报警那户人家现在住的房子。
    一回生二回熟。
    闻言,我不假思索地接过话,提出疑问,“那霍熄叔叔呢?你们是双胞胎,应该干什么都一起的吧……”
    由于紧张,嘴巴动得比脑子快。
    出口我便后悔了,而“霍典”也沉默起来。
    说实话,对于霍熄的情况我仍旧有一点点畏惧。
    再加上冯逍呈对他的排斥,我并不敢靠近他,生怕冯逍呈忽然出现,发现我同他厌恶的人正在进行友好交流。
    这种感觉很复杂。
    我不但要提心吊胆,还偷偷摸摸,颇有些背着老婆在外偷情的愧疚、慌乱。
    却是全然没有一点刺激的。
    良久,为了缓解尴尬,我又绞尽脑汁重新回答他。
    我干巴巴又乖巧地笑了下,“其实我爸还健在,您实在想他可以去监狱看看……”
    才出口我便希望自己是个哑巴。
    “……我的意思是,监狱是允许亲属探监的,他如果知道你——”
    找补到一半,我又卡住,彻底放弃了。
    我想起他并不是真正的霍典,那个据说同冯曜观从小玩到大,好到穿一条裤子的霍典。
    他是霍典的双胞胎弟弟,不但让冯曜观喜当爹,还睡了他老婆,也间接将冯曜观送进了监狱。
    冯曜观若是看到他,恐怕不太能高兴得起来。
    于是我解释到一半就没了声音。
    好、好吧。
    我承认。
    我是真的很害怕,不只有一点点……
    这一次,我打过电话后陈其翘不但来了,另外两个叔叔也来了。
    大概也考虑到我作为青少年的承受能力,担心我留下心理阴影,还带来了霍熄在二院,也就是屈苹县神经病院的住院记录。
    试图用权威、科学的诊断结果告诉我,霍熄只是生病了。
    此时,距离霍熄第二次在我面前转换人格已经过去将近半个小时。
    我翻看记录时,手依旧在细微地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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