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慌张,但还是回头确认,便对上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男人很高,长得也很好。
只是他笑容不太正经,目光落在我脸上,又像在梭巡别的什么东西。
他清了清嗓子,弯下腰看我,“小朋友,怎么一个人?爸爸妈妈呢?”
话音落下的同时,我嘴角不由地抽了抽。
这人果然奇怪。
换做从前,遇见这样口吻说话的人,出于安全防范,我肯定是拔腿就跑的。可面对这张脸,我还是更愿意留下,听他多说几句话。
我想不起曾经在哪儿听过相似的音色,只觉得有些耳熟。
眨了下眼睛,没说话,我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的脸瞧。
四目相对,他笑容维持了一会儿,僵住,然后抬手抹了一把脸。再看向我时便敛了笑,“叔叔长得帅叔叔知道,再看收钱了。”
他板起脸,我也不觉得怕,反而按他说的,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侧了侧脑袋。
他没绷住,又笑起来,手伸进裤兜里,最后只掏出几个硬币,期间裤兜被掏得叮当作响。
男人配合而又吝啬地将一个一元硬币按在我掌心里,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给你,行了吧?”
“你这小鬼怪可爱的,这样我……都要不忍心了。”
说着,伸手就要捏我的脸颊。
看到他的动作我皱起眉,但没想躲,可转眼他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拦住。
手的主人发话了,“邱寄,你可太烦人了。”
声音咬牙切齿,仿佛抓捕到投敌的叛徒。
是冯逍呈。
他数落我乱跑不听话的声音很大,周围家长都看过来,看待男人的目光疑惑又警惕。
尤其男人看清冯逍呈时笑了下,笑容愉悦,越发不像个好人。
我顿时便有些后悔,也担心冯逍呈接下来要在这里骂我。
所幸他没有。
冯逍呈从头到尾都不看那个男人,批评完我,见周围家长都注意到这边了,立刻拉着我离开。
可走出没多远,身后的男人就出声,没头没尾地喊了一句,“小朋友,说好了啊,我是要收费的……”
收费?
怎么收?
闻言我奇怪地攥了攥手心里的硬币,没回头。
-
回到旅店时,天色已经完全压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晚的夜色尤其黑,一颗星星也无。
在冯逍呈开门的时候,我忽有所感,回头看到走廊那端向我们靠近的卷发女人。
她停下脚步,“你们和隔壁那几个房间的电路忽然坏了,今晚没电。明早我再找人修,顺便把你们房间的空调修修。”
我们房间的空调是坏的。
提过几次,老板娘光是嘴上答应,始终也不见人来处理。
此刻她主动提起,我连忙扭头看向冯逍呈。他旋转钥匙的手一顿,随即应了一声。
其实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刚来时我俩都手忙脚乱的,拿钱出来时不小心让老板娘瞧见了包里那一叠万元整的现金,她才不再担心我们付不出房钱。
后来也经常变着法占些小便宜。
这次修理费,估计也要算在我俩头上。
门开了,我和冯逍呈默契地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待老板娘的下文。
我们不动,她也不动。
被我们一声不吭地盯着,好像有点局促,良久,老板娘才反应过来似的,一拍大腿,朗声笑道:“差点忘了,给你们拿蜡烛去,晚上用的时候小心点啊!”
话落,风风火火地走了。
睡前,我毫无睡意,躺在床上举着打开的手电筒冲天花板闪来闪去,自顾自玩了会,便开始没话找话,“阿姨今天好奇怪……蜡烛换成手电筒,还要给我们修空调,居然也没问你要钱呢。”
冯逍呈还是不搭理我。
可下午他能悄悄陪着我去学校,不论什么出发点,我都很满足。
因此他现在什么态度我都生不出意见,只自己小声嘟囔着给挥舞的手电筒配音。
正玩得起劲,手上忽然一空。
冯逍呈将手电筒关掉,放在床头柜上,冷不丁道:“那小三就是这么教你的?随随便便跟陌生人聊天,我要不来,你能跟他走,你长脑子没?”
不是随随便便。
况且我一个字没说,也没想走。
他骤然发难,我想解释,可转眼想到他对邱令宜的态度,又不由咬住牙,噤了声。没解释是因为那人同邱令宜有几分相像。
“怎么?那么能批评别人,到自己就不认了?”冯逍呈突然又说。
罕见的咄咄逼人,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下,随后猜想大概是那男孩找老板娘告状,老板娘又找他的麻烦。
近来,我只批评过那男孩的卫生习惯问题。
当下我便不服气地辩解起来,“可他流着鼻涕也不擦,真的很脏,捏零食的指甲缝里有黑泥,还要喂我……”
冯逍呈愣了下,突兀地笑出声来。
我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可笑的,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我才是那个引他发笑的笑话。
这使我更加局促,且莫名的难为情。
“我只是、只是让他注意卫生而已,那么脏、那么恶心,谁吃了都要生病的……”
不想他觉得我欺负人,因而解释得十二分认真。冯逍呈倒是顺着我应了几声,可他笑也没停。
我就知道,他在敷衍我。
-
翌日,我是被冯逍呈推醒的。
相同的语气和力道,恍惚间仿佛回到蒋姚离开那天。
直至我睁眼,看清四周,听清冯逍呈说的话,“我们的钱……”略一顿,“全没了。”
第7章 猫鼠游戏
旅店失窃,自然该找老板娘反应情况
可她听了,头也不抬,伸手在柜台前贴的标语上敲了敲——请保管好您的贵重物品,若有遗失,本店概不负责。
随后又拎起电话建议我们报警,模样十分坦荡且不耐烦。
不知为何,冯逍呈盯着老板娘看了良久,久到连我都生出几分怪异感,慌忙扯动他的衣角时才转身离开。
-
“……怎么办。”
我扒拉着冯逍呈的书包,欲哭无泪。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倒霉的事情接踵而至。我的压岁钱、零花钱还有冯逍呈余下的钱全都不翼而飞。
谁偷的?
门锁安然无恙,钱大概是在昨天下午房间里没人,在电路毁坏以至于走廊摄像头停用时消失的。
想到这,我手上的动作又停下。
这都怪我……
冯逍呈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蹙眉让我别添乱,“关你屁事。”
闻言我老老实实低下头,不信邪似的在包里翻找。
包里只剩几张小面额的纸币以及硬币。
可我也不是毫无所获。
在他书包内袋里,我翻出一样东西。
是我的。
小小的,白白的。
我惊讶地抬眼,瞥见冯逍呈兀自阴沉的面孔,便又佯装无事,乖乖将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归整回去,不敢说话。
好奇怪。
我的乳牙怎么在冯逍呈的书包里?
总不会真有个牙仙子吧?
我偷偷斜了冯逍呈一眼,他表情烦天恼地。
这使我想起从前让他对牙仙子许愿时,冯逍呈嫌弃的表情。
原来他真是个笨蛋。
我不由得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不敢让他发觉我的发现。
他一定会恼羞成怒的!
胡思乱想之际,门猝然被敲响。我吓了一跳,因为这阵敲门声又急又响,催命似的,也因为上次给我留下的阴影。
门外是老板娘的儿子,边敲边喊冯逍呈的名字。
想到他们关系好到已经互通姓名、上门做客,我越发不想开门。冯逍呈竟也不应。
但男孩笃定房里有人,直接隔着门板就喊,“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外面来了三个男人,正跟我妈打听你们,拿的寻人启事上还有你俩照片呢!”
我呆了下,反应过来后便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怎么找过来的?
冯逍呈拧着眉打开门,将人拽进来。
“我就知道!”
男孩踉跄着站稳,气都没喘匀,就勾唇笑起来,“你们肯定是离家出走偷跑出来的……这下要被抓回去了吧。”
见冯逍呈面色不善,他又笑嘻嘻改口,“可我看他们就不像好人,其中一个手臂上花花绿绿的,比流氓还流氓,还非说是你们的亲戚。”
“我火眼金睛,才不上当。”
他说着扬起下巴,瞥了我一眼,“所以我就赶紧过来告诉你们。”
语气十分自豪,并且意犹未尽,似乎在等谁给他捧场,顺势夸奖几句。
可我和冯逍呈完全没心情顾及他。人已经追到这里,纵使提前知晓也无法逃脱,反而更加渲染出紧迫压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