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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许槐乖乖听他们数落自己,头越来越低,等没人说话才鼓足勇气说了一句“对不起”。
    三个人跟商量好了似的,同一时间“嗤”了一声。
    “对什么不起。”闻砚临问,“我们仨是特意为了讨伐你来的,是不?”
    许槐赶紧摇头,说不是,脑门让秋怡明重重戳了两下。
    “咋不是?就是来讨伐你的。”秋怡明脸都有点喝红了,问许槐道,“咱都这么好的关系,你遇着难事说走就走,也不说一声,就留这么张破纸打发我们啊?”
    “不是,”许槐红的是眼睛,湿湿一双,特别用力地瞪着,“我是不想把你们搅合进来,连累你们。”
    “屁话。”
    闻砚临和秋怡明异口同声,声儿挺大,吓得许槐缩了下脖子。
    “你俩行了。”邵原觉得差不多了,及时收回话头,“小槐,今天我们喝得都高,喝过说过,有些话你别放心里。我们仨其实是担心你,这一年就没放下,你没回学校,也没法联系,我们不知道你过得咋样,好还是不好。”
    许槐低着脑袋点头,手背上湿了一小块,他及时抹过去,掌心黏黏的。
    “后来三临刷到你直播,叫我俩来看,我们最开始谁都没敢认,觉得你完全变了个人……看完我们一合计,必须过来亲眼看看,看看你是不是真过得这么好。”
    邵原顿了下,拿自己手里的啤酒罐去撞许槐的。
    “今天看过,我们仨挺高兴,也能放心了。”
    夜色愈深,晕墨似的,屋里的啤酒罐几乎全空了,东倒西歪躺了一地。几个没醉彻底的年轻人两两挤在一张床上,又说了好久才敛下声息。
    不一会,熟睡的呼吸声伴着磨牙的动静渐次响起。
    许槐在床上翻身,明明吃得很饱,却像以前一样感觉身体里空空的,根本没有睡意。
    ……完蛋,难道是柏松霖把失眠的毛病传染给他了?
    想东、想西,翻身、再翻身,许槐趴起来伸手拧开小夜灯。
    邵原睡得很死,眼皮都没颤一下。
    许槐收回视线,从枕头底下摸出本子和里面夹着的笔,把今天听到的、想起来的统统记下。
    笔走龙蛇,越写越多,笔尖上下翻飞,后来逐渐统一到一种单调重复的形态上。
    等许槐回神,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已经快飞起来了。很像他打瞌睡时做的笔记。
    但现在,他无比清醒。
    许槐对着那页写满字的纸发了会呆,轻声下床,把屋里的垃圾都收了。还是不困,他又在两张床中间的过道上来回走圈,慢慢慢慢,他感觉自己踩破了虚实之间的交界线,走进了一个清醒的梦境。
    别人都睡了、只有自己醒着,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分不清是梦是醒、无处寻找睡意,那时被困在其中的柏松霖在想什么?
    许槐拧开了门把手,很轻一声。
    屋外客厅的静物都落在夜幕里,黑是一捧从天空洒下来的灰尘,静极,覆盖所有。
    许槐漫无目的地踱步,不知不觉走向透亮处——
    门敞着一小半,正院里遍地月辉,似雪融了一地。
    雪地上的花木架叶繁如织,冷极和热极时的景象重叠,现实更逼近于梦。
    许槐呆看着,眼也没敢眨,生怕一眨就把梦给叫醒了。
    花木架下,柏松霖望着房间窗户,手里捻了枝紫藤叶子,一下一下地转。
    转一下,过一秒。
    许槐只顾看人,没数到底过去了几秒。几秒以后,柏松霖转过头看向了他。
    就在这一秒。
    两人隔着一条几乎斜跨正院的对角线相视。
    柏松霖的嘴动了动,许槐都没去辨认他说的是什么,直接跳过门槛向他冲过去,炮弹一样,先水平发射再垂直升空。
    柏松霖手臂一抄兜住了他。
    肯定说的是“来”,许槐把脑袋扎进柏松霖的肩窝。太熟悉的位置,一扎进去他的安全感瞬间归位。
    身体也不空了。
    “抬头,”柏松霖在他头顶说话,“我看你是不又喝多了。”
    “就喝了两罐。”
    许槐偏不抬,脸一歪贴上柏松霖的侧颈,像小孩耍赖。
    柏松霖没说话,手伸下去在许槐脸上摸了摸,重点摸过他的鼻梁和眼底。
    “没哭。”许槐躲了下,觉得心忽悠一痒。
    “嗯,”柏松霖就着那股痒劲又捏捏他的嘴唇,“这回挺出息。”
    许槐鼻子皱了皱,追过去咬了口柏松霖的指关节,轻轻的,丁点牙印都没留下。
    然后屁股上就挨了一下。人也被颠起来,稀里糊涂看进了柏松霖的眼睛。
    好深,又好亮,里面映着两轮转盈的弦月。
    晴夜当头,正照着他们两个。
    “想起以前的事也没那么好,是不?”
    柏松霖的表情平平的,问话也淡,可也许是在这样的月色下,许槐莫名觉得有点烫耳朵。
    “好着呢。”他嘴硬道,“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对我很好。”
    “都对你好呀,”柏松霖的眼睛弯出了一点褶,盛着无奈又逗趣、堪称宠溺的神色,很像大人顺着小孩子,“真的假的?”
    许槐点头,柏松霖却忽然变脸,大概也只用了一秒。
    “你是挺好,身边不是这个学哥就是那个学哥。”
    许槐:……
    “你偷听我们说话!”
    柏松霖根本不理他这句,坦然到理直气壮,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许槐离近了和他对视几秒,被他的厚颜无耻深深震撼。
    震撼过后,他的感受复杂了起来。
    “你更好!你这个那个谈过三个!”
    许槐低声喊完,自己先心虚地调开视线,又觉得不能怂,很快把眼珠溜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柏松霖脸上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忍俊不禁,兴味十足。
    “谈过,怎么了?”柏松霖问他。
    许槐瞪着他惊到失语,还很生气,胸脯一起一伏,半晌后却什么也没质问出来。
    就是这一刻,许槐发现自己没有质问的理由。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想追究,他也没有所谓的立场和身份。
    因为这个发现,他更气了。
    “不怎么,”许槐忿忿的,“反正我没谈过。”
    柏松霖观察着许槐的表情,每一个细微变化也不放过。他静静地观察,跟夜一样,具有极具侵吞性的包容。
    “我也没给人送过胃药和热粥。”柏松霖静静地说。
    这完全是不打自招,变相承认偷听的事实,可柏松霖面色泰然,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
    许槐简直想咬这家伙一大口。
    “那我还给你按摩了呢!我都没给别人按过。”许槐脸都气鼓了,又凑近一点,和柏松霖几乎鼻尖挨着鼻尖,“我还每天陪你睡觉,在外面给你打蚊子,让你当枕头靠。”
    柏松霖一厘也不退,坚守城池,固若金汤。
    “那我呢?”他问的同时往前凑近了一点,“我同意你留下,给你发工资、买东西,让你能踏踏实实住在小院。我允许你进我的工作间,带你一起做木建筑,给你过生日,送你礼物,你饿了我给你炒卤子……”
    两人的鼻尖贴上了。
    “你以为这些,我就对别人做过?”
    许槐恍恍惚惚、恍若触电,被柏松霖的一大通话砸晕了,想反驳,却发觉无处下嘴。
    柏松霖说的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事实上还远不止于此。
    更多的是一种许槐自己也不能概括的东西,很具体又很宏观。有它许槐就觉得安全,觉得满足,觉得打心眼里高兴。
    这种东西就长在柏松霖身上,长在他的骨头里。
    “那你为啥?”许槐顶了顶柏松霖的鼻尖,“你为啥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
    许槐的醉意有点上头,眼睛是红的,声音是哑的,不嚣张了,挺胆小可怜。
    “我乐意。”
    柏松霖回他,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坑。
    “你为啥,为啥乐意?”
    许槐完全是仗着晕劲在问。他现在就是一颗心痒难耐、被砸出坑洼的星球,快要脱轨,向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飞去。
    那地方未知神秘,或许广袤,或许会撞上另一颗星球。
    “你说我为啥,”柏松霖碰了碰许槐的鼻尖,明明他人是高的,却偏要侧过来从下往上碰,“你不知道?”
    这样一来,柏松霖的眼神也是从下往上的,托着他,推着他。
    吸着他。
    轰——
    许槐脑子里着起一把火,燎过他体内残存的酒精,立时烧成一片。他把头投下去,“砰”一声埋进柏松霖的肩膀,心里想,果然是撞上了。
    撞上以后,两颗星球只能一起燃烧。
    “我不知道。”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你爱为啥为啥。”
    现在我只知道我是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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