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祁望双手抱着臂,从转角处的另一侧缓缓探出身子。
秦翎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问道:“你在外面偷听了多少?”
祁望转了转眼珠,回答道:“从那个什么毛毛虫变蝴蝶开始。”
秦翎深叹了口气,“小梁那孩子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本来想让他去参加过段时间的青少年联赛展露展露拳脚,这个状态下去的话…”说着,秦翎面露担忧。
而祁望眼眸深邃,神情严肃,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所以,我也是被你放弃的吗?”
此话一出,秦翎呼吸一滞,睫毛轻颤,竟无言以对。
半晌。
只听秦翎淡淡丢下一句:“随便你怎么想。”
肩膀轻轻蹭过祁望的肩膀,快步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
棒球训练场上依旧汗水不断,但今天却照往常有所不同。
梁启丞第不知道多少次展臂挥动桦木球棒,掷出凶猛有力的一记球,对应的球员却忽然望向别处出神,完全没有应招,白色软木棒球轰然落地。
正感到疑惑之时,只听对面的球员喊道:“你们看!是祁望前辈!”
梁启丞转头,只见祁望穿着一身棒球运动服,手上动作熟练地穿戴好投手手套,悠哉地向训练场这边走了过来。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怎么祁望前辈上场了?”
“这些日子祁望前辈虽然一直待着这里,但也从来没有上过场啊。”
“就是说啊,人家可是大前辈诶,会和咱们这些菜鸟一起打吗?”
而祁望完全不顾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些什么,径直走到梁启丞面前,冷冷地问:“来一场?”
梁启丞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狂点头。
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和偶像前辈同场竞技的机会,即使最近状态欠佳,也要拿出百分之二百的专注力才行。
训练场上,白色棒球与桦木球棒不断碰撞,热爱这项运动的年轻男孩们持续挥展臂膀,欢呼声和掌声起伏不断,纷纷为这场精彩的棒球赛喝彩。
“还不错,你教练没看错人。”祁望走到梁启丞面前,抬手拍了拍梁启丞的肩。
梁启丞立即回握住,谦虚道:“哪里,跟前辈比还差得远。”
祁望哼哧一笑,“行了,别谦虚了,一会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晚饭?”
面对偶像前辈的邀请,梁启丞当然毫不犹豫答应。
傍晚时分的路边大排档人不算少,几乎桌桌都坐满了。
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初涉恋爱的情侣,穿着校服的学生,衬衫革履失意买醉的人。
路边偶尔经过散步遛狗的人,都要往回拽拽自家的狗子。
“你们的烤串好啦!”
伴随着嘶哑的嗓音,烫着羊毛卷,系着格子围裙的中年妇女端着两大盘烧烤,放到了小桌板上。
“谢谢。”二人异口同声。
祁望随手起开一瓶啤酒,倒进自己的扎啤杯里,又起开一瓶可乐,递给对面的人。
梁启丞恭敬地接过。
见祁望举起扎啤杯,眼神示意。
梁启丞立即也举起易拉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梁启丞总觉得这不是一顿简单的饭,毕竟几个月以来,这位祁望前辈都一直黏在秦教练身边,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交流,今天这是怎么了。
正当感到疑惑之时,对方终于切入正题。
“听说你教练,有意让你参加过段时间的青少年联赛?”
原来是问这个吗…
梁启丞点点头:“嗯…”
祁望缓缓点头,却说:“但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好?”
被戳中的人垂下眼帘,一言不发,默默点点头。
“通过下午和你切磋…确实,你有天赋,但注意力不集中,很明显心思没完全放在棒球上。”
被指出问题所在的人心虚又懊恼地往口中狂灌汽水。
祁望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心蹙了蹙,很是看不惯对面的人这副纠结苦恼踌躇不定的样子。
他忍不住出声呵斥:“喂,有那么难吗?”
梁启丞抬起头注视着对方,表情疑惑。
“喜欢就去追,大不了就是被拒绝,是不是男人,别这么怂行不行?”
什么意思?
前辈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霎时间,梁启丞脑中闪过无数个疑问。
他瞳孔睁大了好几倍,脸颊泛起红晕,控制不住地结巴:“前辈你…你怎么知道的?”
祁望轻咳了声,“你前几天跟你教练在休息室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什么丑蝴蝶漂亮蝴蝶的,文邹邹的,我当时听你们俩兜着圈子说话,听得我都累得慌。”
“……”
提起这茬,梁启丞瞬间回忆起,当时好像听到门外有动静,看来那时就是祁望前辈。
丢死人了…
梁启丞烦躁地抓了抓头,觉得羞愧不已。
纠结了半天,他才堪堪开口:“前辈…你不觉得我很变态吗?”
祁望却蹙眉:“说什么呢?照你小子这么说,我也是变态?”
听到这话,梁启丞连忙摆手,“我不是,我没有…”
等等…
“前辈你…”
不用猜就知道要说什么。
“你那天不是看到了吗?我跟秦翎接吻。”祁望语气坦然,拿起面前的扎啤杯,往嘴边送。
梁启丞却嘀嘀咕咕道:“好像是前辈你强吻的教练吧…”
刚送入口中的苦涩液体差点被尽数吐了出来,祁望强行咽了下去,随即大声咳了好几下。
祁望愠怒,“你这小子!欠打是不是?”作势扬起手,不过片刻又收回。
祁望叹了口气,拿纸巾擦了擦嘴,神情倒是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
“我不是秦翎那个胆小鬼,复杂的大道理我不想讲,就一个问题,你能接受你的生命里没有他吗?”
能接受他的生命里没有宋明宣吗?
能吗…
如果以后的生命里不再有这个人的存在…
祁望看着眼前的这个毛头小子,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真是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坦白讲,那天祁望在休息室外偷听的那些话,他自己完全不认同,几次都险些想冲进去反驳了,什么狗屁放弃,什么他是过来人。
明明自己的路走得稀巴烂,明明自己是个胆小鬼,有什么资格在那里头头是道地劝诫别人。
希望这小子不要步他曾经的后路。
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人,今天也算是当了回情感…导师?
“反正你回去好好想想吧。”祁望眸光黯淡下来,“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说罢,二人碰杯。
回去之后,梁启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秦翎和祁望完全对立的两种观点反复在他的脑海中激烈缠斗,势不相让。
那他自己的心意到底又是怎样的呢?
初冬冷风瑟骨,又快至一年尾声,院中的酸梨树完成了今年的使命,只剩下光秃朴实的树干。
宋明宣刚走出院子大门,一阵凛冽寒风打得人骨头生疼,他下意识抬起手,想拢一拢脖颈处的围巾,忽又想起了上次落在棒球馆的那条围巾。
一直也没有去找,因为怕撞上了梁启丞。
既然人家想要和你疏远距离,还是识趣点的好。
他不自觉向左偏头,目光落在那栋房子的二楼某间卧室处,忽地,通红的鼻尖轻微抽动了一下,眼尾泛起一片猩红。
太冷了。
讨厌冬天。
寒风抽打骨头,冻结血液,让人呼吸困难,眼睫蒙上一层雾霜。
混蛋。
说好一直守在他身边的。
承诺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顷刻,宋明宣挽挽松动的围巾,转身走了。
“叮铃——”
上课铃响,同学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
班主任踩着皮鞋,拿着保温杯和教材,缓缓走进教室,不同于往常的是,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同学们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今天转到咱们班的同学…”
宋明宣合眼埋头趴在后排窗边的木质桌子上,完全不为所动,微卷的发丝挡在额前,挡住全部光亮。
直到听到那人的自我介绍——
“我叫祝晓飞,喜欢打篮球,讨厌学习。”
谁?
霎时间,宋明宣耳边响起一阵强烈的轰鸣声,感到头痛欲裂。
他缓缓抬起头,只见那人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高度重叠,过往那些本以为已经淡忘的痛苦记忆,犹如潮水般再次涌上脑海。
班主任闻言,抄起讲台上的教材,卷成圆筒状,捶打在祝晓飞的后背上,他吃痛大喊大叫。
见到这幅画面,全班都哄堂大笑起来。
只有宋明宣面部肌肉僵硬,脸色煞白,丝毫笑不出来,他后背已然冒起一阵冷汗,因为祝晓飞已经注意到了他,并被安排在了他后面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