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中午李讓清要去排練,時間到了,她要先走一步。“明天中午有時間的話,我請你吃食堂。”
    井梨說“好”,她無所事事,大把時間。
    李望周忙得很,有時候井梨會忘記自己在305談了個男朋友,李讓清好像也忘記了。
    “漾清!”
    李讓清的名字念快了是“漾清”,她也說自己喜歡“漾”這個字,柔和自由的感覺。
    井梨一直這樣叫她,所以偶爾听到有人一板一眼念她的名字都分辨不出來。
    五年是太久了,井梨完全沒想到還能與世界上這樣一個人重逢。
    “我能加你個聯系方式嗎,學姐?”
    李讓清扭頭,一縷馬尾打到臉頰,笑得太用力了,緊致五官卻不怕顛覆,井梨又看見半排潔白的牙齒,彎彎眉眼像月亮打了個瞌睡要從銀河掉下來。
    誠然長大但依舊真實的李讓清。
    人走後,井梨呆在原地盯著李讓清頭像出神,沒吃午飯也不覺得餓,花香都聞飽了。
    遠處走來個人,他的出現讓井梨回歸現實,會覺得美好的意境被破壞了,明明四周這麼安靜。
    晉今源也很安靜,他不像有些同齡男生,走出自認為瀟灑的步伐,實際上像小腦平衡功能失調,或者走得好好突然蹦起來做個投籃動作,嘴里配音,所謂的至死是少年。
    晉今源沒戴耳機,沒背書包,高、挺、直就不需要任何修飾了,嵌在干淨皮囊上的五官角度是往上提的,永遠沒什麼表情。
    兩人迎面,晉今源卻好像是沒看到坐在那里的井梨,也不把她當一個被他吸引的陌生女同學,或者是早已習慣並享受這種目光,徑直繞過去給車解鎖。
    這次是井梨主動和他說話,“你為什麼要大課間去倒垃圾?”
    車鎖有點復雜,井梨被吸引,目不轉楮盯著看,第一次發現他手很白,平時看臉看不出來,指節像有勁道的筆鋒,指甲清潔平整。
    井梨突然把他手里在靈活拆解的鎖繩想成魔方了。
    “ 當”一聲響砸醒她。
    晉今源把手里的裝備隨手一扔,不緊不慢往後靠,衛褲和校服自然形成一道道松弛的褶,像原本的設計,他長長一條,站在低矮的車棚下也不顯局促,眉頭一皺,反問她︰“你以為我對你的事很感興趣嗎?”
    “我有說這句話嗎?”井梨眉毛比他擰得更用力。
    輕輕一陣風把滿地花瓣朝一個方向刮,空氣中似乎又泛起了潮濕的土腥味,黯淡的雲層更厚了,早上那縷陽光很懶。
    井梨拍拍屁股起身,“抱歉讓你失望了,我和李讓清並沒有上演什麼二女爭一男的撕逼戲碼。”她知道大課間的時候這個人都看到了。
    晉今源覺得她有病,面無表情眼神都吝嗇給,腳後跟往袑騑陷釭瘍K柱子一蹬,重新拿起鎖鏈繞到車頭,忽然瞥到身邊人在竊笑。
    “讓開。”
    井梨無知無覺堵住去路,裝傻低頭環顧一周,頭頂突然傳來一聲譏嘲︰“真不明白李讓清怎麼和你成為朋友的。”
    奇怪,井梨竟然開始認真思考他這個問題,“年少無知吧。”然後看向他,問︰“你對李讓清了解多少?”
    晉今源眉頭一挑,“你們不是發小嗎?”
    “我們小學五年級就分開了,三個小時前大課間才重逢,來不及聊太多,而且就算是親姐妹也不會無話不談。”
    井梨說得太坦蕩,讓晉今源不自覺對眼前這個看似清醒瀟灑的少女充滿戒心。
    甚至記憶出現偏差。周五那晚,兩人不是不歡而散?準確來說,他們每一次踫見都是硬踫硬。她輕視他和于騁那種人做朋友,記恨他曾對她男朋友“施害”,所以她在305傳播他是父母撿來的孩子,又堂而皇之告訴他其實是他好兄弟出賣他,這些都是她的報復。
    每次她一靠近,晉今源總會產生一股很強烈的生理反應——胸口被什麼重重壓榨,可心跳很快,全身毛孔都撐開,仿佛融融的汗流不止,但明明肌膚干得要裂開了。
    這種感覺如同十三歲那年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並不是爸媽的孩子,只是抱養來的。
    怪不得他是老大卻隨母姓,小他三歲的弟弟姓譚。
    所以那次在水房之後晉今源很想回頭把人找出來對峙,往死里揍,像最叛逆的那兩年,劣性全被激發出來。
    可那兩年到底過去了,晉今源最終當作無事發生,可沒想到周五晚上居然再次見到于騁。
    其實晉今源覺得井梨和于騁兩個人都該死,因為他們都觸踫了他心底隱秘的那根界線。
    晉今源陰暗地想過在自己毀滅之前把他們也拖下深淵。但最後關頭還是選擇阻止了兩個惡人相互撕咬的場面,從某種程度而言,晉今源覺得自己應該感謝井梨讓他徹底看清于騁。
    雖然他們好兄弟產生嫌隙正合井梨心意,可晉今源在心里權衡過了,與其讓于騁對前女友出口惡氣讓他本人感到暢快,他還是覺得前者更能讓人接受
    他幫助她在實屬巧合逃過一劫,可似乎井梨對此並沒有任何感激之心。
    晉今源合理懷疑那晚要是她先發現于騁甚至會主動上前,把該算的帳算了。畢竟,網吧的社會青年、高年級的混混學姐,她都不帶怕的。
    一心尋死一樣。
    自己的痛苦是家人造成的,于是她墮落厭世,以為這樣就能對抗世界,狠狠中傷對方。但殊不知這一切的前提是報復對象必須是真正愛自己的,而在決定實施計劃的那一刻甚至是之前,他們就已經確認了這個事實。
    這樣的“叛逆少女”很符合晉今源的刻板印象,他十三、四歲就是這樣過來的——和一群不良少年為伍,每天逃課、喝酒,在午夜街頭飆車,對生命毫無敬畏之心。
    最後晉葭儀病倒了,天天以淚洗面,每天給他發無數的信息︰阿寶回家好不好、阿寶你要怎麼樣才能原諒媽媽、源源你要少抽點煙……如果你不想要爸爸媽媽了,可以,但請你一定不要傷害自己,那天遠遠看到你喝醉倒在路邊媽媽心都要碎了。
    全家人出動勸說晉今源,怕他就此毀了。在醫院長廊姑姑淚眼婆娑對他說︰“當初你爸媽很想要一個孩子,決定去領養,一眼看到你,誰抱你都哭,你媽抱你你就安靜了,人家都說你們母子有緣。阿寶,阿寶……他們如果不愛你怎麼會給你起這個小名呢?無論如何,你不該恨他們,更不應該這樣傷害自己。你大可以墮落、自毀,可你糟糕的健康、低迷的情緒全反饋到你爸媽身上,是,你們是沒有血緣關系,可你捫心自問,你忍心嗎?你良心過得去嗎?”
    *
    “你怎麼不去問李望周?”
    井梨撕了條口香糖放進嘴里,她小腹又開始隱隱作痛,想以此轉移一點注意力,語氣淡淡的,“李讓清在你們男生眼里不是女神級別的人物嗎?”
    晉今源很想反駁她想一出是一出的邏輯,但井梨很快又說︰“她為什麼會有一幫混混朋友替她出頭?還是說,她自己也是個混混。”
    “我說了那晚我只是踫巧路過。”
    “我沒說你不是。”井梨皺了皺眉,古怪看他一眼。
    空氣突然安靜了,晉今源竟然體驗到于他而言陌生的焦頭爛額的感覺,喉結浮動兩下,越過她發頂看向別處,輕輕嘆出口氣的同時走神了。
    在井梨看來,他那晚“恰好”目睹她被人圍堵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猜也知道是所謂李讓清的好姐妹教訓她這個“第三者”,而全校除了她這種不聞窗外事的轉學生,幾乎所有人都對李讓清有所了解。
    晉今源也的確單方面認識李讓清這種風雲人物,像井梨說的,李讓清是305“女神投票榜”第一名,平時在球場、公寓宿舍到處都能听到有人討論“李學姐”,有個國際班的在井梨和李望周的事曝出來後揚言要去追求李讓清。
    那晚,晉今源認知里事情的真相是他先認出李讓清的朋友——一群混跡實屬巧合的學姐,所以才“踫巧”出現在現場用手電筒幫了她一次。
    車棚靠近的是星光里,晉今源視野高,看著廁所六樓窗口突然砸下來一團黑。
    井梨卻在神游。
    漾清怎麼會和混混成為朋友?井梨承認自己思想在這時有些狹隘,不接受記憶里那個清白、明媚的“小才女”和那種女孩以姐妹相稱?而且,那些人得到了她授意替她出氣嗎?她既然找過來,起碼說明她是知情的。
    剛才明明兩人站在那里肩頭都積了層李花,井梨還是恍惚時間過得太快。
    眼楮剛要澀痛一眨,她整個人突然被狠狠往前摜,尼龍校服領子勒著脖子,刀鋒一樣刮在肌膚上,接著听到身後爆裂出一聲悶響。
    井梨回頭看到滿地四散的書,一個保溫杯剛好滾到自己腳邊,頭皮麻到要裂開。
    晉今源松開手,仰臉往上看,脖子上那幾條粗顯的青筋還在跳。
    井梨低頭看到自己肩頭留下一團皺巴巴面料,還在遲鈍接收一切,樓上又丟下來一句髒話︰“看你奶奶的熱鬧。”
    一個男生面目猙獰,大臉自信朝死亡角度展示,井梨覺得他口水滴到自己昨晚剛洗的頭發上,“嘖”一聲,抬手摸了摸發頂。
    晉今源低頭看她一眼,心神一動,這時又有個長發女生探頭出來,手里還叼著根煙,用尖尖的嗓音讓他們滾。
    這回晉今源還沒來得及轉臉余光里就閃過一把模糊發尾,井梨走出去抄起已經稀巴爛的書包,迅速在樓道里消失。
    晉今源覺得眉心有點脹,從鼻底送出口氣。
    共同嘲諷完低年級的傻缺後,窗口那兩人又開始激烈爭吵,晉今源腳步釘在原地,煙癮說來就來,索性靠著自行車後座坐下,懶懶屈起一條腿,明目張膽摸出一盒新的蘭州黑中支,打火機還是上次那只。
    大雨將至,從唇齒間游蕩出去的煙霧也濕濕的,晉今源忽然有點煩躁,最討厭春天。
    等了很久也沒听到樓上多出一道聲音,晉今源正疑惑,起身的下一秒瞥到那個懶懶散散的身影從樓梯口晃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晉今源面無表情把煙掐了,只是繼續他的動作。
    “你怎麼還沒走?”井梨問。
    晉今源把車推出來,是個要走的意思。臨走前再往六樓看了一眼,“是該走了。”冷冷淡淡的目光再往井梨身上一掠,似乎怕被她連累。
    “我從外面把廁所門鎖了。”拿書包帶綁的,不用等清潔工來,下午上課的時候自然會有人知道他們一男一女大中午在男廁。
    剩下的交給圍觀群眾的想象力。
    流言就是從想象力開始的。
    井梨毫不在意從一本本書上踩過去,前面的影子突然停下,她險些撞上車尾,抬頭哀怨一眼,“你又不跟上去幫我,我怕到時候被鎖在男廁的是我。”
    “我干嘛要趟這趟渾水?”晉今源這次倒沒有譏諷她不自量力。
    “他們也罵你了哎。”井梨快走兩步,問這話的時候一定要看到他表情。
    晉今源推著自行車走得不算慢,語調平和︰“他們罵我並沒有對我產生什麼影響。”
    身邊“哈”的笑出聲,井梨是個不屑表情,拖著長音怕他听不見似的,“裝什麼*”
    晉今源知道她見過兩年的他,面對她的故意挑釁心里一點波瀾都沒有,這其實讓他自己也有點訝異。
    “李讓清私下經常去實屬巧合,她並不是那種死氣沉沉的好學生,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突然又回到最開始那個問題,井梨卻沉默了,瓷白的臉上有一抹灰,像最低的那片烏雲壓下來,渾身上下一股頹,剛才那趟上下六樓又把人鎖在廁所的壯舉耗盡心力。
    “那晚的幾個人的確經常和她在一起玩,但並不代表教訓你是李讓清授意的,李讓清不是你,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在乎,說不定她早就在猜,你是不是她記憶里的那個人。”
    少年嗓音清淨,井梨忽然覺得身上有點冷,寒意是從黏糊糊的背滲進血里。
    她剛才就一直在想,李讓清找到她是因為知道她叫“井梨”,還是找到她之後認出她沒怎麼變的臉。
    冷不防被晉今源點破,莫名的有些無地自容。
    這次在她出聲前,晉今源自己淡淡開口︰“不是所有人都對你和她還有李望周的事感興趣,你問我了,我回答你而已。”
    不知不覺已經走出車棚,六樓的人無論如何都看不到他們了。
    兩人走在一條線上,中間隔著兩個輪子。口香糖變硬了,井梨懶得嚼,嘴巴也不動,很悶的發出一聲︰“無聊。”
    她總會翻花繩一樣挑他的錯。
    寂靜空氣里傳來一串“咕嘟”聲,井梨露出個不耐煩的表情,但肚子餓不像便意可以由自己控制,空空的胃里翻江倒海,叫不停。
    她下意識仰臉去看身邊的人,晉今源不知道什麼時候只用一只手操控車頭,低頭看手機,拇指不停打字,井梨猜對面也許是張妍。
    “你知道305附近有賣絲襪奶茶的嗎?”
    井梨問得很自然,她只顧全也只成全自己感受,好像兩人真是普通同學,踫到了就一起出校門,對方理所當然該回答她的突發奇想。
    晉今源把屏幕熄滅,手機隨手揣回口袋里,沒什麼情緒來了句︰“喝奶茶肚子就不會響了嗎?”
    說完,嘴角忍不住松動了,他自己沒意識到。走了兩步發現身邊亮敞許多,扭頭一看井梨已經停下來了,拿著手機在看。
    “出校門左拐過兩條街的東南巷子有家港式茶餐廳,一起?”
    井梨視線慢慢抬高,羊羔似的臉重新填滿光彩,眉頭一動,說︰“李望周結束了,我去找他。”
    晉今源察覺到自己臉皮在往上提,但具體是個什麼表情他沒有細究。“你正好可以問問他前女友的事。”他慷概給予建議,一身淡泊似的,騎上自行車瀟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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